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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20章 大难临头

    兴州短刀谷之局势,恰如祝孟尝所说——曹范苏顾,除曹玄得以保全之外,苏降雪、顾震、范克新一概革职查办。

    私通外敌的罪名扣下来,对谁都是灭顶之灾。虽然,曹范苏顾与金人的合作只不过是王大节的一面之词,但因为太多同僚的煽风点火和落井下石,更由于苏降雪及其麾下本身就做贼心虚,再加之朝廷对这种事怎可能不采取宁枉勿纵,所以这一切,俨然就是对曹范苏顾的致命一击……

    这一次,郭杲的手脚也快了起来,不再派人调查了,直接就先撤去苏降雪的职务!如是,苏降雪等人显然走到了末路,等待他们的,将是漫长的调查,或者说,是悬吊。重则死罪难逃,轻则……维持原状……

    苏降雪唯一减轻罪责的方法,就是在王大节的指控中钻空子——王大节说,他目睹了范克新在金军军营出没、听闻了范克新和北斗七星密谋……过程中一直只有范克新,并没有苏降雪自己。金蝉脱壳,把范克新推到刀口上去,咬定这件事是范克新一人所为,如此,牺牲范克新,却能保留实力,至多,苏降雪犯下的罪也只是“失察”而已,降了三级,日后自然而然又会再升上去。

    范克新似是嗅出了形势的异常不妙,曹范苏顾之中,是他最早下狱,估摸着自己将会成为替罪羔羊的他,显然不可能就这么束手待毙!昔日曹范苏顾中最能打仗最勇猛的是他范克新,常常被林阡成为无出其右引领一群神兵天将的是他范克新……这样的范克新,此刻竟沉沦于囹圄之中,久久不见天日。范泳儿屡屡到兴州军的监牢外跪求,却被郭杲严令不准父女相见——范克新懂,如若再找到物证证明自己通敌卖国,范泳儿只怕也要遭受牵连……

    “苏降雪,苏降雪!你狠啊!”范克新清楚得很,苏降雪他,一定会帮郭杲搜出“物证”来,还他自己一个清白,从而置身事外还戴罪立功……

    “最狠的人,不是他。”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范克新一惊,抬头看去:“顾震?!”

    “苏大人,不是最狠的人,而是……最可怜的人……”顾震面带哀怜地说。

    “顾震,你为了保护苏降雪,忍心将我出卖?!”范克新问,却看顾震久不回应,范克新大怒,“难道你不怕,我将你们的所有丑事都抖出去吗!”穷凶极恶的表情,展现在范克新的脸上。

    “克新,我今天来,是要与你话别。”顾震微笑,“难道你以为,郭杲会留你到抖丑事的时候?你错了,克新,你的大限,已经到了。”

    范克新泪流满面,情知没有赢面,哀求:“顾震,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怎可以大难临头就互相出卖啊……”

    “是吗,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顾震冷笑一声,“大难临头,第一个出卖苏大人的人又是谁?!”

    范克新心一寒,泪已经停止落:“什么?!”

    “霆儿向来韬光养晦,几十年来,宁愿装成意气用事,也不愿意显露心机,究竟是谁人,背后推动他发起兵变?”顾震问时,范克新的脸色已经变煞白。

    顾震续问:“军中早有谣言,说什么服苏大人的兵马有一半其实是属于我,与其说这是霆儿的造势和宣扬,不如说这是某人不怀好意的分裂!是谁人,在林阡还没有声名鹊起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刻意中伤苏大人与我的关系?!前年冬天,川北那场大火,是谁人存心唆使金人把事情闹大,引朝廷关注差点借此害死苏大人!到底谁是真正的内鬼,却企图借着兵变把罪名全部推给霆儿!是谁,早就有篡逆之心,两次三番地要出卖苏大人!”

    “顾震!那个人,决计不会是我!范克新一生光明磊落,你与苏大人都知道,我只是一介武夫罢了!”

    “是吗?起先我也不相信,一介武夫会有那么大的野心。”顾震轻笑一声,“事已至此竟还不承认么?范克新啊范克新,纵容你的女儿去和义军的谢云逸成婚,你就已经不动声色走出了对林阡靠近的第一步!第二步,你怂恿我和苏大人去与控弦庄联络,却存心想要我们被朝廷注意和发现,苏大人一死,我顾震自然也死,但这样一来,官军之主未必轮得到你,为此,你更企图杀了一切可能跟你争权之人,所以,借苏大人的手杀了顾霆,再借清理余党的名义,把周存志和李云飞往绝路逼!你这手段,毒得很啊!”

    范克新凝神听着,一直不言不语。

    “去年林阡发动内战,我们屡战屡败的那半个月,苏大人一直都在等候与你会合,你却始终败给林阡的人无法突围过来,旁人都说林阡阻南打北,我却说你是故意不肯突围!苏大人刚刚利用死亡之谷反击林阡,你就在官军中四处散播谣言,说苏大人是把大家拖进死亡之谷做人质而林阡才是真仁义……”

    “谣言?难道这些,不是真相么?”范克新冷笑一声。

    顾震一愣,倒吸一口冷气:“果然,果然内鬼是你?!”

    “你们都一口咬定是我,我再怎样辩解都是无用。”范克新笑着问,“是很早以前就咬定我了吧,所以为了王大节而跟金人交涉的事,你们明知道会冒风险,还是毫不犹豫交给了我去办……是不是?”

    顾震沉默片刻,点头说:“是。”

    “如此,苏降雪怎可能不败。”范克新苦叹一声,轻声道,“顾震,奉劝你一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好好听着……”

    “你说。”

    “别再跟着苏降雪,否则今天的我,就是将来的你。”范克新惨淡一笑,“真后悔啊,后悔我为何一定要做官军的领袖……当今川蜀,明主只有他林阡一个,偏偏我范克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硬是当了他这么久的敌人,到头来,还是没机会跟他把酒言欢了……”

    “你依然不曾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顾震问。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范克新忽然恐怖地笑了起来。

    “为何?”顾震问。猝然看见范克新身影一沉,猛然就倒在地上,唤得狱卒来看时,已经毙命多时,原是服毒自尽。

    ?

    短刀谷通敌叛变一案,最终因范克新畏罪自杀而死无对证,暂且搁置,苏降雪、顾震等人,到次年一月,仍然处于革职查办之中,实权遭到架空。

    由于事态过分严重,调查案件的官员已经不止郭杲,还有四川制置使丘崈,亲自来到短刀谷中。

    这位丘崈大人,较之郭杲和王大节,对叶文暄来说更熟稔,是以一见到他便攀谈起来,便是从他口中,文暄得知韩侂胄丞相有北伐之念,心念一动脱口而出:“胜南知道的话,定会大为振奋!”

    丘崈不愧是丘崈,一听便知道文暄说的是谁:“文暄,可否代我,向那位盟王引荐?”

    “怎么?”文暄一怔。

    “受托于人罢了。”丘崈一笑。

    文暄听出音来:“丘大人这次亲赴短刀谷,其实是因为受人所托?”[(m)無彈窗閱讀]

第621章 心病难医

    第621章 心病难医

    当下,叶文暄为丘崈和林阡相互引荐,一见之后,丘崈才信了,林阡果真是传说中的龙凤之姿、贵胄之气,心下暗暗吃惊,与他讨论了四川全境近年来的纷扰战乱时,更察觉他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丘崈心头,更加警钟长鸣:兴州军最大的威胁,其实不是苏降雪、而是这林阡!

    “丘大人,文暄师兄说,您此番亲赴兴州军,其实是受人所托?我很好奇,是谁人所托?”

    丘崈缓过神来,不禁惊了一惊,自然没有想到,官军和义军之主在说话,眼前这小小女子也有说话的权力?!虽然她,是林阡的夫人。

    “是……受一女子所托……”丘崈三缄其口,终于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有所隐瞒。

    林阡一怔,神色骤然变柔和,吟儿突然噙泪,语声不禁颤抖:“那女子,可是王孙贵族?可是姓赵的……谈靖郡主?”

    “不,不是。”丘崈摇头,斩钉截铁。

    “是啊……合该是随着夫家……称呼换成了叶夫人吧……”吟儿心中一痛,凭叶文暻,和丘崈之间的交情恐怕比文暄更深厚。越复杂的,向来越深厚。

    林阡唇边泛出淡淡一笑,摇头看着吟儿:“吟儿错了,那女子,是姓云。”

    丘崈微微一愣,点头称是。

    猝然醒悟,吟儿如遭当头棒喝:不是姓赵的谈靖郡主,也并非什么叶夫人……那女子,是姓云!

    那女子姓云,那女子姓云!云烟姐姐,我竟忘记你是姓云的,连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我想了两次都回答错了!究竟是谁,沉浸在现在的幸福里淡忘了过去,而又是谁,明明现在可能也平安健康却始终不能从记忆里走出来……

    怪我们爱的这个男人,他太好,太好了,好得让人近乎不想放开,不想失去,只愿陪伴,甚至独占……所以吟儿错了,几乎是一定的,一定的……

    嘉泰元年年初,兴州都统郭杲,正式统领短刀谷官军,亲自来掌苏降雪之权。

    除了郭杲任兴州都统外,去年年底,其弟郭果亦任兴元都统——丘崈的初衷已经很明显,要借着郭氏和吴氏两个军阀的宿怨,抬升郭氏以压制在川蜀根深蒂固的吴氏。几十年来,朝廷都在防止一家独大。

    然则,这次丘崈离开兴州之前,意味深长地对郭杲说,今后一定要抓牢权柄,不仅要控制好兴州军的局势,更要时常到短刀谷中去,杜绝草莽实力的壮大和膨胀。兴州军,几乎从几十年前就开始“只知川蜀吴家,不知临安赵氏”,但所幸川蜀吴家,如今已经没落,只有民心,没有强将。而短刀谷,却俨然是连丘崈都不曾意想到的,比吴家竟然还要杀伤!

    “之前我对你说,莫让蜀川姓吴,如今,亦更不能让蜀川姓林。”他对郭杲语重心长,委之以大任。

    在见林阡之前,丘崈确实只是受郡主之托,尽一个臣子的本能职责惩治部下。临行前,郡主微笑说,丘崈大人只要秉公办理了,就能帮我完成毕生的夙愿……

    “真的是郡主的夙愿?”丘崈不解地问。

    “短刀谷,那是林阡最想成就的地方,可是林阡不希望那里血流成河。”郡主答非所问,眉间略带怅惘,“吟儿她,总是能帮他完成一场又一场的胜仗……但在这个战场,我更能帮到他,那就我为他打。

    可是在见林阡之后,丘崈意外发现了,难怪这个人令谈靖郡主都心心念念不肯忘,林阡他最想成就的地方,显然不只是短刀谷,更加不屑兴州吧!而丘崈也明白得很,郡主之所以不怕自己了解这一点,是因为她太相信林阡,相信丘崈想拦也拦不住林阡!苏降雪之后的郭杲,虽然现在是上级代掌下级职权,恐怕反而会由此被林阡一步步地向上吞噬!

    此刻丘崈内心忐忑,不知自己将韩侂胄的北伐之念说与叶文暄听,会否犯下大错。毕竟,韩丞相的北伐之念刚刚成形,可千万别被林阡给借题发挥了,从此他麾下精锐更加无忌,反而让朝廷活活做了陪衬……

    而当叶文暄转述给林阡韩侂胄对北伐动心之后,林阡果然大为振奋:“不管真是为黎民百姓,还是他自己沽名钓誉,只要韩侂胄能做出抗金北伐的决定,就势必会赢得天下士心、军心与民心。”

    “韩侂胄,那个权倾朝野的丞相,只要他决定了北伐,宋廷之上也该并无异议。”吟儿微笑与他在半山腰漫步,天气还是有些冷,“这样的话,朝堂之高、江湖之远,俨然达成了一致,天下之福也。”

    “然则,理想固然美好,也不该忘了,朝堂与江湖,很可能会形成两个核心。短刀谷就是先例。”林阡摇头,驻足看着她,说出心中的顾虑。

    “两个核心?”吟儿一怔,想了片刻,“是文暄师兄说的,‘军务与政务,难免冲突’吧?”

    “是啊。文暄曾在临安为官,最看得多贪官污吏,贿赂成风,朝中通达大臣,大多都是靠着钱财往上爬的。如程松、陈自强、许及之等人,一个比一个无耻,一个比一个谄媚。如此**的朝政,如此不堪的权势,怎可领导北伐?”林阡叹了口气,“朝中真正满腹经纶、有学识的,甚至有军功显赫的,反而大多都屡遭贬谪,或沉沦下僚。”

    “这个我懂。”吟儿低下头去,“就是权力和实力的倒置。”

    “上行下效,朝中如此,地方上、军队里就也到处都是这样的歪风邪气。”林阡叹了口气,短刀谷官军自曹范苏顾倾覆之后,名义上由郭杲代职,却根本是他林阡所收,经过两个月的收编组练,愈发觉察到了这种风气。

    “难怪上次内战的最后,你叫我到死亡之谷去对苏降雪放那两句话。确实说到了很多人的心坎里去啊。”

    “所以理想固然美好,却不实际。北伐,至少要发生在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更迟,才有必胜把握,否则,劳民伤财,徒劳无功。”林阡说。

    “要等这么久?”

    “一定要。”林阡点头,“否则,待到真正挥师北伐之后,实不知要有几人另有所图,亦不知朝廷会多犯几次心病。”

    “功高盖主,势必会变成朝廷的眼中钉;乱世之中,也确实会有好些人想趁机称王称帝。”吟儿微笑理解,“不过,有你林阡在,断然仅你一人会是朝廷的眼中钉,也不会教任何人胆敢趁机称王称帝。”

    林阡心中自然震撼,骤然握紧了吟儿的手,凝视了她半刻才终于慨叹一声:“吟儿,乱世时是我膀臂,治世时亦是我肱股……得此知己,死而无憾!”

    吟儿听着听着,竟忽地打了个寒战,暌违了将近一年的吟儿的寒战,在这个嘉泰元年的春夜,林阡吞并短刀谷实权的今天找了回来,可真是双喜临门。

    “吟儿?终于觉得冷了?”林阡喜不自禁。

    “冷得手都冻伤了,哎呀……真冷……”吟儿全身都在发抖。

    林阡陡然一惊,赶紧抬起她的手看,果然通红一片。

    林阡当然痛惜,立即要给她搓手取暖,一旦接触,却发现那丫头根本并不冷,手心里火热火热的。

    “骗你的,这手是你刚刚攥红的!”吟儿笑呵呵地说。

    不知道是第几次被这个丫头捉弄了,从前他总是认输,这次却绝不可能!不仅没有和颜悦色,反而神情严肃按住她双肩:“吟儿,我知你这鬼灵精,不可能完全收敛住……怎么骗我都可以,唯独这种当,我万万上不得!”

    其实她也懂的,那种再也不能失去的感觉,阡病危的时候她也切身体会过……可为什么明明知道还是要犯呢?真是不懂事、不体谅人心、不善解人意,若是换成另一个人,绝对不会跟阡开这种玩笑害他担忧……吟儿笑容顿时跑光了,眼泪也簌簌掉下来:“或许最适合胜南的人,还是云烟姐姐……”

    他一怔,万料不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才知丘崈的事虽已过去了一个多月,却还是在吟儿心中种下了一些阴霾,那也许是出于情敌的嫉妒,也许是作为姐妹的愧疚,但更多是吟儿自己会不自觉地去和云烟比较,去设想沈延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林阡身边的是云烟”……哪怕,哪怕半刻前林阡才对她说过,得此知己,死而无憾。吟儿却仍然会觉得,她得到的这一切,云烟一样可以有,甚至比她更适合。

    林阡还有一点不知道的是,吟儿心里,其实还牢牢留着当日锯浪顶上洛轻尘的一句话,“林阡娶你是因为爱呢还是出于道义责任”,也许,真的不完全是因为爱才毫无保留地关心着她爱护着她宠着她,而更多的是因为,林阡担心她在许多问题上都太冒失、会出事、收敛不住,所以,才对她投入了那样多的远高过爱的感情,那些感情,与其说是夫妻之间本应有的,不如说是更因为吟儿曾经死过一次、吟儿在生活上太不会自我照顾、吟儿有时候太放肆而且太糊涂一点都不省心……

    心病,总是会数病齐发,来势汹汹。

    从开始到现在,尽管伤病密布、危险环绕,林阡他,却总是能把她抢回、救下,一次又一次,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低头!可独独这一次,他帮不了她走出来,僵持于半山,斜风细雨之间,两人相对无言。

第622章 情之波澜

    仲春季节,广安之战已经结束了两个月,短刀谷中,义军官军俨然和平共处,整片川陕,也全都停止了刀兵恢复安宁。

    感情事,却依旧风波不绝……

    那天傍晚,冒着大雨,宋贤抱着昏迷不醒的兰山直接冲到了锯浪顶来找樊井——他当然知道樊井来锯狼顶是要给林阡治伤,但为了兰山竟却连打破规矩冒犯主上都办得到!跟在后面气喘吁吁跑上来的唐羽说,兰山晕倒的时候他们三人正在亭子里避雨,宋贤毫不犹豫一路抱着兰山横冲直闯,没有一个侍卫能拦得住他。

    然而樊井脾气古怪,不问事态轻重缓急、不管遇人亲疏忠奸、向来都是计划至上,所以说好了要给林阡治伤就绝对不会先医任何人。林阡熟知他性子,只能借口说有军务缠身,命他先看兰山病情,同时关怀地按着宋贤肩膀:“放心,她不会有事。”

    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宋贤,那个常常一脸笑容的阳光少年,此刻憔悴,感伤,而且害怕失去:“樊井大夫,她怎样了?!有没有事?”

    “是中毒……”樊井抬起头来,“是一种可能致命的热毒。”

    众人皆是一怔,无缘无故谁会给兰山下毒?

    “贺若松和冷冰冰都被关押在万尺牢,清风,去调查兰山最近可去探监过。”林阡立刻对向清风说。

    向清风归来之后,说兰山最近确实曾去探监,但冷冰冰态度漠然不予理会,贺若松和她也是在牢狱内外不曾亲近,而且贺若松见到她有怜惜懊悔之意,应当不可能忍心对亲生女儿下毒。

    “不错,贺若松从前几次三番差点杀死兰山,现在发现兰山竟然是他亲生女儿,只怕后悔都来不及……”林阡大概也能体会出,冷冰冰因为不爱贺若松所以不爱兰山,而贺若松恰恰相反,会极度思念和疼爱。

    当晚,樊井从兰山的呕吐物中鉴定出她所中之毒,乃是控弦庄杀手锏之一的秦氏兄弟所制热毒“血海棠”。虽然秦敏秦毓死了,可他们的门人还在,金国的火毒,势必也要前仆后继。

    “血海棠?!”杨宋贤蹙起眉,唐羽啊了一声:“该不会是上次广安之战中的毒?”

    没错,就是当时中的毒!那一战,洛知焉用兰山为饵,大胜了一场却把她陷在了控弦庄手中,好不容易救回了兰山,途中却曾遭遇过截杀,兰山受了些轻微剑伤。当时以为没事,难道剑上其实有毒?!

    “难怪她从回来之后,就常常无端发热。”唐羽噙泪说,宋贤攥紧了拳:“洛知焉!我去找他算账!”

    “站住!”林阡强行将他按住,“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转身问樊井,“樊井,可有解毒的方法?”

    其实他也知道,樊井的答案是“没有”,吟儿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

    想起吟儿,心中一颤,原先这种场合,吟儿一定在自己身边。可是现在,屋子里没有吟儿。

    也许每对夫妻都会有闹别扭的时候,已经近半个月过去了心结还是解不开,换成别的任何一件事林阡都可以游刃有余,但起因是吟儿觉得自己不如云烟的心态,这种在过去就根深蒂固而且的确事实如此的心病,心药不在林阡这里。

    自那夜在山腰散步之后,吟儿就一直闷闷不乐,最近更是转移到了孙思雨的屋子里去睡,几乎再也不像从前老喜欢紧随他步伐了,一天说不到几句话都是若即若离。闲暇时候就开始擦剑、看剑谱、练剑法,乍一看还以为是休战了之后闷得慌还想找战打,但林阡明白,吟儿是不满她现在的状态比谁都弱,她是自己跟自己在生气啊。

    初始,杨致诚、向清风都是蹊跷过来问,主母这几天到底怎么了,后来看见林阡也态度冷漠闭口不谈,才知道夫妻俩保管是发生了不和。

    主上的家事,下属怎敢过问?但洛知焉却偏借着岳父大人的名义,跑到锯浪顶来打听了一番,第二天整个短刀谷都知道了——主公主母感情裂缝的根源,在于主公心里有别的女人而主母器量狭窄,当然了,“别的女人”,自是他洛家的女儿了。

    流言蜚语,众说纷纭,大有过去他和玉泽的那般凶猛,吟儿却比玉泽好不了多少,死要面子,色厉内荏。

    “去洛知焉府上,让他立刻闭嘴!”林阡放话之后,祝孟尝一度摸不清头脑:“让他闭嘴?杀了他吗?”

    “我倒是想杀了他!”林阡叹了口气,兰山的事情也拜洛知焉所赐,这老头儿着实太过可恶,现在兰山还昏迷不醒,他竟不懂得收敛收敛。

    祝孟尝走后不久,林阡走到窗前,恰能望见吟儿练剑的模样,大约站了有半个时辰他看着都有些疲惫,吟儿中途却一直都不曾停过,教他不得不飞身而去,一把夺去她手中长剑,二话不说收回鞘中:“已经够了,莫再练了,欲速则不达。”

    “不,还远远不够。”吟儿噙泪站在原处。

    “何以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你还是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我这一路过来这么多场战斗,这么多的人事……哪个经历,不是与你一起……”林阡叹了口气,真的已经数不清了。

    “我的心情,你不会了解。我需要时间,一个人静一静……”吟儿这话一出,林阡脸色大变,久久不曾回过神来,这句话,多年前玉泽在海州就这么讲过,该死的这句一个人静一静!

    等这天傍晚,祝孟尝回到锯浪顶来复命说洛知焉已经闭嘴了的时候,杨致诚和向清风正好也在,见两位将军神情凝重,杨夫人也在一旁叹惋个不停、顾小玭更是红着眼眶,祝孟尝才知道,原来主母一个人下山去了。

    “主公,主母的药,似是没有带在身上!”向清风忽然想起了什么,“要不要给她送去?”

    “不必。她若想要,会自己来拿。”林阡摇头,说。

    “主公?”祝孟尝瞪大了眼睛,不相信这是主公对主母的态度。

    “主公,主母现在暂避何处?我也可以照应照应她。”杨夫人急忙问。

    “她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也实不知她会去何处。”

    “什么?”杨夫人一愣,“主公,不曾派人沿途追踪?!”杨致诚立即对家将吩咐:“赶紧地,赶紧去山下,各处找找,主母她走不远!”

    “致诚,任她自生自灭。”林阡摇头制止,众部将虽然不解,却绝对令行禁止。

    ?

    当然不需要沿途追踪,他知道吟儿会去哪里,不是在山下,而是半山腰。

    其实,心病的发作确实也是因为休战了才导致的,吟儿潜意识会认为,只有在战场上她才和林阡旗鼓相当,所以吟儿万分喜欢作战以此麻痹——于是就决定了,整个短刀谷里,吟儿最喜欢的是那个内战时期他们运筹帷幄的半山。

    “主公适才,为何不要我向主母送药?”众将散去后,向清风还留在院中,问他。

    “清风,我依稀有些明白,吟儿的问题出在哪里。她怨我顾她顾得太多,总令她觉得她自己不够自立。所以这场心病,我越关爱她,她会害得越深。若适才我还继续派人送药与她,势必会令她更加没有信心。”林阡苦笑着说,自然明察秋毫。

    “所以,主公收回了所有本该对她的照应,任她自生自灭去了。”向清风叹了口气,领悟。

    “她总觉得不够好、不值得,甚至会错以为,我给得太多她付出得太少。”林阡语气感伤,“然则,不是这样的……我给再多,都不足够我应该给的。只盼她终有一天,能明白她的独一无二。”

    “然则,主公为了主母而疏远她,会否给旁人造成不必要的误解,从而有更加扰心的流言?”向清风问。

    “于当下的吟儿来说,找信心才最要紧,所以,任何流言对她都无效,因为她对什么事情都已经漠不关心。”林阡说。

    向清风这才敛了忧虑:“还是主公最了解主母,最包容她。”[(m)無彈窗閱讀]

第623章 孟尝打虎

    第623章 孟尝打虎

    二月注定不是好季节,林阡一直这么说。

    跟吟儿分开的这几天,明明已经封住了洛知焉的嘴,各种谣言还是要从短刀谷的各个角落滋生出来,永不灭绝。

    大抵都是一个意思:“林阡心系红颜知己,盟主一气之下出走”。这个情景,当初林楚江和玉紫烟也有过,相似,所以值得相信。谣言中的红颜知己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很重要,里面有一个是洛轻舞。

    所以洛轻舞很开心地找上了门来,又一次跑到林阡的屋子里去,把室内的摆设都按着自己心血来了一遍,安安静静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坐在床沿等候她夫君回来,连侍女看到了都窃窃私语,“这还是我们小姐吗?”“小姐这么装没意思啊,过片刻就会露馅的。”还有新来的侍女略带焦虑:“害怕呢,据说盟王很可怕!”“是是是,要想连郭将军都是他下属。”“啊,那个打了小姐几十大板的郭将军!”

    “在瞎议论什么呢?”她端庄坐在那,问毕,所有人都掩口不说了。

    “呵呵,林阡原来是喜欢我的,所以盟主她生妒了。”洛轻舞笑着想林阡,等了半天有点累了,所以打了个呵欠,伸展了伸展腰肢,不由分说就睡在了这张床上,一边歇息一边等吧。

    迷迷糊糊,觉得床上有个什么东西很熟悉,伸手过去直接拿来看,哦,原来是那件披风,去年初夏她初次遇见他时,他就穿着这件披风,叱咤风云,驰骋纵横。

    真好,这披风,有他独特的男儿味道……洛轻舞把披风裹在身上睡,一直醉醺醺地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专属于少女的情怀:唉,今年我已是及笄之年啦,据说,盟主也是这个年纪爱上了林阡的……

    “洛轻舞,你……”当林阡终于理完了一天的正事回到锯浪顶,刚准备回到锯浪顶好好安歇,还来不及收拾吟儿没回来的情绪,便看到这样一幕它无情地出现了,林阡登时僵立在门口火气陡然飙到最高点。

    “夫君!你回来了!”洛轻舞扑面而来,林阡当即避闪,害这姑娘扑空摔在地上,瞬间觉得不该伤到她,赶紧伸手一挽,才避免了她跟地面的訇然相撞。

    “夫……君……”洛轻舞神还没定,魂已倾倒。

    “谁是你夫君。”林阡出现,一身戎装将王者之气尽显无余,那眼神端的是不怒而威,侍女们大气都不敢出地一窝蜂从屋子里奔出来。

    “林阡……你……你太狠心了,你可知道,从去年见到你第一面起,我就一直一直喜欢你,你明明也喜欢我却不肯说出口,害得我为你茶饭不思觉也睡不好,为了让爹答应我嫁给你,我手腕也割过,上吊也上了,跳崖也跳了……呜呜,我知道,其实你是顾忌盟主,你心里面明明有我……”

    “轻舞,休得胡言乱语!你几时自杀过。”洛轻衣忽然来临,制止了洛轻舞继续说下去,轻舞转过头去,见姐姐给自己揭底,又羞又怒,气急败坏立刻说:“以为我不敢么!梅兰竹菊,即刻给我拿绳子来,我就在这屋子里上吊!反正夫君不要我,我……我羞于见人了!”

    等梅兰竹菊真的找到了几条绳子来,洛轻舞站在椅凳上不上不下,那情景着实滑稽,僵持了半刻,林阡看出她没胆量自尽,哪还有闲情逸致跟她胡闹,所以转头就走,闭门不再理会。

    “轻舞,咱们走吧。”洛轻衣苦笑着,扶洛轻舞下来。

    “三姐姐!连你都笑话我吗!”洛轻舞哭哭啼啼地走下山,走了一半刚准备泄气,却听梅兰竹菊说盟王好像追了出来,蓦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朝着一条小河直扑过去,“林阡,你若是回心转意就来救我!”说罢就要跳河——当然有胜算,盟王追了出来啊,那其实就是回心转意了,何不演一出英雄救美!

    跳下去的一刹那,洛轻舞时间掐的正好,身体一前倾后心就被林阡提住了,正自高兴,高兴地太早了,背后的披风被林阡一扯,同时加速了洛轻舞的落水。

    洛轻衣等人都道她是假意,所以无人伸出援手,洛轻舞自己本来也就是假意……

    结果眼睁睁看见洛轻舞掉进那条小水沟里,脏兮兮的也臭烘烘的水沟里。

    虽然林阡回过神的时候立即把洛轻舞从水里捞了出来,可是危难时刻先夺披风再救人的恶劣行为,使得洛轻舞对林阡的所有印象一去不复返,好感度大跌立即说要退婚,理由就是林阡此人太小气,为了个身外物就斤斤计较,如此怎可能关爱他的妻子!她洛轻舞要嫁的是英雄人物,绝不是这么个小气的绣花枕头……

    因此这次林阡和吟儿的分离,本是给洛轻舞的婚事带来了生机,却又立刻使其看清了林阡的“真面目”,这个枝节发生的实在意料之外,对林阡而言,却也着实是件幸事。

    然则造化弄人的是,洛轻舞刚刚发现了林阡配不上她,浑不觉短刀谷里有一家人马已经盯上了她!一群范克新的旧部在谷内集结、心心念念要为范克新报仇,策划许久想要挑盟主凤箫吟下手,然而忌惮其武功高强所以一直没有胆量——也是拜林阡和吟儿的分居所致,流言说林阡其实一直最爱洛轻舞,只是慑于盟主之威不敢胡乱纳妾,现在却终于受不了河东狮吼了赶走了她,把绝色美人洛轻舞接上了山——天杀的为什么这些党羽听到的是这种谣言呢?!

    不管怎么说,针对抓获洛轻舞的计划立刻就已开始。这天看她孤身一人在长坪道上走,这群强盗立刻用一只麻袋把洛轻舞灌进去了,不费吹灰之力,装成是粮饷光明正大。

    赶紧要出谷,却正巧碰上了义军的人路过,狭路相逢,那个将领他们认得,是力大如牛的莽夫蛮霸祝孟尝也!不知怎的,这帮党羽看见祝孟尝就双腿发软,擦肩而过的时候立即露了馅,粮车被他大喝一声一掌断了下来。一帮人竟然害怕这一个人,可见祝孟尝何等慑人!

    祝孟尝救人要紧,没跟他们纠缠多久把捉拿他们的任务都交给了附近守将,带着麻袋里的女人一路往回奔走,一开始也没注意蓬头垢面的她竟然是洛轻舞,直到跑到河边帮她抹了把脸,才发现这女人姓甚名谁,啊了一声赶紧把她扔下。

    贴这么近看,比平素还要明艳动人,果真是个绝世大美女!美色在前,换以前,祝孟尝肯定动手动脚,可现在不敢:怎么说也是主公的女人啊,罪过罪过!不能碰!

    这时洛轻舞悠悠醒转,看见满脸汗水的祝孟尝,大声欢呼就把他抱住了,祝孟尝惨叫着:“断了!断了!”一直以来都是祝孟尝抱人把别人抱死的,这会儿手脚一软差点栽在洛轻舞手里。

    “祝将军,你救了我,我一定会告诉我父亲,叫他好好地赏你!”洛轻舞喜道。

    祝孟尝被抱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你……怎么会被他们抓?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无非是林阡的仇人罢了。”洛轻舞冷冷说,“何必抓我呢,直接去抓那个绣花枕头,岂不更好。”

    “绣花枕头?”祝孟尝一怔正待询问,忽然洛轻舞惨叫一声花容失色,指着他背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祝孟尝转过头去,脸色也被骇成了“五颜六色”,怎么,怎么这个地方会冒出一只老虎来?!祝孟尝见过老虎,可多是远观而从未亵玩过。

    洛轻舞大惊失色拔腿就跑,不溜还好,一溜起来那头老虎算是来了劲,庞然大物就直接对着这个美女追,愣是把祝孟尝大哥忽略在了一边。

    一时间虎啸声响彻越溟河畔,眼看洛轻舞危在旦夕,祝孟尝也不知哪来的胆量疾奔过去,没来得及拖大刀来,所以腾空而起,大吼一声直往那老虎一脚踢去,谁知那老虎比想象中还快,祝孟尝一脚踹空,而洛轻舞,完全得靠躲和绕圈才能勉强活命……

    耳边尽是“救命”的尖叫,鞭策着祝孟尝硬生生把鞋磨穿也要追着打,抬起脚来,这次总算踢准了,“梆”的一声他觉得自己的脚都断了那老虎才终于负痛停下——转过头来,那一眼的凌厉,祝孟尝至死不忘!

    老虎愤怒地一声嚎叫,这声咆哮,激怒了河底的沉冰,也彻底激怒了祝孟尝!

    为救洛轻舞,祝孟尝抱着必死决心直扑上去,一把扭住老虎的头部,使出力拔五岳的劲儿咔嚓一扭……他不敢看老虎有未死亡,对着那虎是又拳击又脚踢,差点把自己的血给打出来,这样纠缠了足足半个多时辰,祝孟尝才筋疲力尽倒在地上,身上全是跟虎搏斗时被其抓到或撕咬的伤痕,当时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气喘吁吁倒在地上,还来不及回过神来,陡然就又是一团红色身影扑向祝孟尝!祝孟尝惊魂未定动弹不得,只知那人把他抱得紧紧的,被抱死的感觉真是又甜蜜又快活,那姑娘的头发和肌肤里都飘散着沁人心脾的兰香!

    “祝将军,你才是这世上,唯一仅有的真男人!”祝孟尝感觉全身的汗都被蒸发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洛轻舞,不用照镜子,脸一定像熟透的苹果。

第624章 岂有此理

    第624章 岂有此理

    仲春夜,无眠卷帘,看玉宇澄清。

    于半山避世已经十天之久,总算过了一段清心寡欲的日子,吟儿走出帐来跳在树上坐,心里分明有点想念林阡,却逞强不愿再去想。

    料峭寒风中,忽然感应到一种熟悉的温暖,随风袭来的,是一声“吟儿”,亲切又断肠。

    老实说,十天了,原以为怎么说心都会坚硬些,可看到他的一刹那,才明白什么叫做外强中干。有时候真想什么都不顾挖心掏肺跟他讲,无论自己做什么事都是因为太爱他,却又不能在人前展现脆弱,怕别人眼中的她还是太孩子气、配不上他……可是,连觉得配不上他也是因为太爱他啊……

    只一眼,心乱如麻,差点就一不小心摔下来。

    他明明看见她失去平衡的一瞬间,却并未上前托住她,而是目视着她从差点栽倒到重新坐稳的全过程,面容里与平素一样,几乎不掺杂一丝喜怒。

    “今天来,是要与你商议孟尝的婚事。”他微勾唇角,她失神地看着这神情,恍惚不知何意:“祝将军?婚……婚事?”

    “你曾经提议要给孟尝找一个正妻,更曾拍胸脯要帮洛轻舞找丈夫。虽然他二人的缘分是天注定,但这红线,归根结底是你所牵。”

    “什么?祝将军?洛轻舞?”吟儿一愣,山中方十日,世上已千年,“这两个人,怎么会到一起去?怎又会是我牵了红线?!”

    “正因为你不在锯浪顶引发,才有了孟尝和洛轻舞的相遇。”

    带着丝好奇主动地跳下树,她忽然注意到林阡是一个人来的——他也许早就寻到了这个地方,可是一直不动声色密切关注着……现在他说什么都可能是借口而已,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作证。

    吟儿顿生敌意:“你部将的婚事,你自己做主便可以了,不必来问我多此一举。”扬眉瞪他,语气冷硬,“我知道,你是借故!”

    “是么?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盟王是父母之命,盟主是媒妁之言’。”他深邃眼眸,耐人寻味。

    她当即语塞,低头沉默。

    “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你可以想通回来了。”林阡提起她就走。好一个独断专行的男人,说放手就放手、想拿回去就拿回去,也不会温柔地低声下气,就只会说一不二斩钉截铁——什么叫你“可以”想通了?!她被激起反叛,坚决不从:“不,还没有想通,离回去还早得很!”

    “唔,还没有想通……”他点了点头,沉吟,浅笑里隐约藏着一丝无奈,却仍然不顾她的阻挡走进她的小帐篷,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随身携带的包袱扔在被褥上,同时已经把外衣褪去了似乎要在这里就寝。

    吟儿大惊,赶紧去拾起这个包袱,打开看了看,全部是换洗的衣衫、和生活必需品,俨然就是个行囊!看来他是要在此长住?!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她吃惊不解其意。

    “你说过,我在哪里,你便在哪里。既然你不肯上去,只能我下来陪你。”林阡一笑,剑眉星目,清朗如月,“断不会教你言而无信。”

    “林阡,你可以出去吗?”她所有防线都被击溃,只能无赖地对他逐客,态度却顷刻软化,声音也越压越低,“有时候,真怕自己像莫如姐姐那样,离开了莫非就无法生存……你看我,偶尔离家出走一次,都发现东西没有带全,要回去几次才办得到……为人妻子,怎可以这样不细致……”

    “确实不够细致,而且没有条理。做事不顾后果,常常狼狈不堪。但我不介怀,而且很喜欢。”他叹息着摇头,“很喜欢吟儿斗胆去跟天骄挑战,留下个乱世丢给我收拾;很喜欢吟儿挖坑整治人,非得我押着一起去跟部将们道歉赔礼;很喜欢吟儿在人前扯我袖子撅我面子,虽然淘气调皮可是劝诫得常常很有道理;很喜欢吟儿把药到处藏、害我到处找、多少次都不介意;很喜欢吟儿明明没体力、却三番四次地勾引、存心对我挑衅;甚至很喜欢只剩一口气的时候,吟儿都不当回事地直接朝我伤口压上来……林阡和吟儿,就是要那样相处的,习惯了,戒不掉,很窝心,很快活,没必要让细致和条理来画蛇添足。”

    “缺的不仅仅是细致和条理……”她噙泪,哀叹,“缺的还有太多,现在的吟儿,武功真的很差,本也没什么美貌……”

    “每个人对吟儿的要求都不一样,武功高强的是世人眼中的盟主,美貌无双的世人眼中的主母……可我对吟儿的要求只有一样,那便是希望吟儿健康幸福——无忧无虑的是我林阡眼中的吟儿。是我的吟儿。”他攥紧她手臂,说,“记住,你是活给我看的。”

    “然则,你终究是林阡——你是饮恨刀林阡,不是随随便便的哪个人……可知道你随意给的关爱,都会让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流泪诉说心病,“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无功不受禄……我现在的心情,就是无功受禄,寝食不安……”

    他目中流露出一丝怜惜:“关爱如果超出了夫妻之情,那就是上天对吟儿的奖赏,奖赏吟儿明明知道站在我身边会危机四伏会性命攸关却还义无反顾。什么叫做无功受禄?敢做我的女人,已经是你最大的功劳。”

    “你的女人,除了我之外,天下有多少人敢做而没有机会做……”她幽幽地叹息,“我在其中,只是沧海一粟。”

    他一怔语塞,一时根本无从辩解,她惨淡一笑,将他连人带外衣地往帐外推:“回去吧,在这里呆久了,恐怕又会有不少人找你呢。”

    “我总算是明白,你这气从何来。”他伫立帐前,始终不肯由着她把帘放下,“追根究底,原是‘价值缺失’。”

    “等我想通了,自然会回去。”她叹了口气,强颜一笑。

    “你不可能想通。”林阡低头看着她,一针见血,“就像你永远不可能兼具玉泽的美貌、云烟的温柔、邪后的王气、慧如的清冷,我也不可能同时拥有川宇的满腹经纶、越风的孤高冷傲、瀚抒的霸道热情。我不是完人,自然不用完人来配。你本来就只能达到这么高,何必自我勉强、庸人自扰。”

    “既然不可能想通,那便一定不回去!”她一口咬定这句话。原来女人都是这样,希望被理解,却害怕被看穿!一旦理屈词穷,就只能一口咬定不放松。

    “林念昔,我只希望你能明白,天下也有多少人想要你而要不得,比我优秀杰出的大有人在,我却从来不担心谁说我林阡不如他更适合你。因为你的心在我这里,不可能会被任何人抢夺,而我的心,也是一样!”他愤怒提起她衣领,恶狠狠地对她说心里话,“早便认定了,非你不可了!不要再随便看轻自己,你是我林阡唯一的女人,已经被我承认,怎可能低到哪去……”

    她吃惊地注视着他双眸,是啊她是他承认的女人。仅此一点,就已经够了。

    虽然立场早已经跟着他倾斜回去了,但她就是不肯对他屈服,今夜偏要死赖在这个小帐篷里了:“等我想通了,自然会回去……”

    “你!”他没发觉她根本就是好面子,以为她还是冥顽不灵,最终怒其不争地走了。

    无奈之下,林阡只能于锯浪顶上求助部将们。身经百战,吟儿是天赐给他的最难攻克的关卡。

    “奇怪了,主母听主公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肯低头吗?”祝孟尝奇道。

    “主公昨夜之行,几乎字字句句对症下药,本来是应该迎刃而解的。”杨致诚苦思冥想。确然,吟儿说自己不懂事,林阡立刻说喜欢她不懂事,吟儿说关爱太多,林阡立刻说关爱就该这么多,甚至吟儿说起别的女子来,林阡都立刻就说别的男人了,数度交锋,双方就算扯平。再加上林阡最后一句强调,稳操胜券。

    林阡本来就稳操胜券才去的。先胜而后求战,却战败。

    “是不是少了什么。”杨夫人问。

    “是啊,会否主母是好面子,希望主公低声下气去求她回来?”向清风问。

    “倒是有这个可能性……”杨夫人点头,先看了看杨致诚,又望望林阡。

    “岂有此理!”林阡攥紧拳怒不可遏,“哪里是‘剑胆琴心,巾帼翘楚’,分明是‘嗜好虚名,大奸大恶’!”

    “唉?主公?”听林阡如此责骂吟儿,祝孟尝杨致诚向清风全部啼笑皆非。说时有天骄带官军将领与他相见,立刻便终止了林阡的闲暇时间。

    从新年伊始到目前二月中旬,短刀谷大势总算趋于稳定,林阡一直致力于合并谷中官军义军,旧日曹范苏顾部将,或主动或被动俨然陆续归顺,郭杲名义上执掌官军,实际却是其下属代劳,一个多月,这些人多半已经拥戴林阡,官军之权名存实亡。所以丘崈的担心真不错,短刀谷在经历了一番动荡之后,最终还是落在了他林阡一个人的手上!

    丘崈临走前告诉郭杲的那番话,确实令郭杲在谷中安插了不少心腹,很可惜那些心腹都顺势而行心思全部倒向了林阡,而郭杲从兴州军中陆续抽调人马进驻谷中,更是送羊入虎口给予林阡直接往上吞噬的好机会。这一切,当然都是潜移默化的,却根本又是根深蒂固的。

    “主母这回可真是不懂事呢,你看,主公都忙成这样了……”杨夫人叹了口气。杨致诚赶紧捂住她的嘴,心思比她要细:“勿再说主母不懂事,免得火上浇油!”杨夫人乖乖点头。

    “主母不回来,我和轻舞的婚事可怎么办啊!主公残忍啊!”孟尝苦不堪言。

第625章 手到擒来

    第625章 手到擒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刻用在官军,自当贴切不过。

    曹范苏顾垮台月余,死忠党羽困兽犹斗,许是由于曹玄还在,或是因为苏降雪还未死,甚至是认定了顾震值得追随,总有股信念还存在他们心间——这股信念尤其壮大,支撑着苏降雪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洛轻舞的突然遇袭,便已经给义军敲响警钟,对此,林阡自然在谷中各地都加强防范,亦叮嘱那些刚刚走马上任的官军将领尽快地熟知麾下、督促也帮助他们聚拢军心。这些新来乍到的军官们,大多都来自于兴州军中,之中倒也不乏优秀人才。值得一提的是,周存志、李云飞等老将,也都已平反并复职。

    然则,眼看着林阡翻云覆雨,曹范苏顾的死忠岂能罢休?“杀林阡一人,便能复我官军之威!”“谁希望官军如现今这般,尽数臣服义军!?”这些天来,针对于林阡及其近身将领的中伤或暗杀,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可惜毕竟弱小,时常以卵击石。偶尔一两次就快要得手的时候,还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功亏一篑,派出去活着回来的杀手刺客都说,林阡此人,彷如天助。

    若他得天助,我偏要诛天。是夜,一群受牵连、被罢免的范克新旧部,又想到一个绝好的办法对付林阡:名义是低头认输去投效他,实则图穷匕见、趁其不备将他杀害。千载难逢的是,林阡近身正好有一侍卫和范克新旧部私交甚笃,这帮人于是更觉巧合,约定里应外合!

    事发当晚,却偏巧被吟儿在半山腰听到这群别有用心的官军私下的交谈。他们自以为离山顶还远所以放松了警戒,谁料到还没说完话战火就已经被吟儿率众直接扑灭!

    “明知这里是锯浪顶,竟还敢这般胆大包天!”涉及林阡安危,吟儿绝不手软,立即拿人,严刑逼问!这些俘虏不比死士,一个个地招认了同党和内应,吟儿这才知道,林阡身边还有个不知名的侍卫,如果这些同党事败的话,则由他来最后一搏。

    不起眼的敌人,总是最可怕。

    闻知刺杀实情,吟儿大惊失色,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山顶上跑,失态于人前也顾不着,只知道逢人就问“主公何在”,直到跑进内院来、隔窗看见林阡在握着兵书看,范遇祝孟尝一左一右也在陪读,那情景平日里看见实在有趣得很,可现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吟儿,来不及喘息爬也要爬到林阡案前去,告诉他:“危险……你身边,有侍卫要害你……”

    话音刚落,却看角落里藏匿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侍卫,好像就是俘虏们描述的那个内应,怎么,已经被林阡他们识破了?!

    林阡放下书策,从容上前将她扶起,见她不支赶紧给她运气。范遇蹊跷地问:“盟主怎么也会知道?难道……那些乱党已经被盟主拿下了?”

    双方互通了情报,才知道这一战横竖都是义军赢——那一厢外敌是遭遇了吟儿,这一边内应被姘头给出卖了,企图作动反遭林阡利用。林阡将计就计,就引那些官军上到锯浪顶,最后手到擒来。谁料到布局如此严谨,却被吟儿抢先一步。

    “难怪无论如何都赖着不回来,原是要给我在山腰演一出截杀的好戏。”林阡微笑,半是讽刺,半是宠溺,“不愧是‘战地女神’,连我的胜仗都敢拦!”

    “咦,主母!你这可就算回来啦!你对主公说,等你想通了,立刻就回来!”这时祝孟尝喜不自禁地说,吟儿一怔,登时色变。

    等俘虏们全都被押了上来也清点过了,吟儿逞强要走,林阡却不拦阻。

    却在门口撞见樊井,一脸火红气急败坏:“主公!看你今天还有什么借口!正好主母也在这里,正巧帮我说他一说!”

    “怎么?”吟儿驻足,藏不住关心。

    “主公总是借口军务拒不见我。他,他根本就是讳疾忌医!”樊井气道。

    吟儿心一颤:“广安之战以后,一直……一直没有给你医么?”她记得,林阡在广安之战伤势不轻,当时借口说什么银月混在军医里,现在才发觉果真他讳疾忌医!

    “可不是!”樊井怒气冲冲。

    “樊井大夫,说实在的我站在你那边!我家主公大概是不熟悉东谷地势,前两天不小心在哪摔了一跤,又添新伤了!”祝孟尝说时,吟儿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果不其然!真的磕碰得不轻!

    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他接手短刀谷以后,有更多的事需要亲力亲为,所以路要比以往更难走……这个时候她在哪儿呢,又做了些什么……越嫌自己不懂事,竟不改正还更不懂事!

    “我……我可以不走,条件便是你给樊井大夫医。”她哽咽着转过身来,哪里还好胜要面子,这一仗她输得一败涂地!

    他一怔,犹疑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去给樊井大夫。

    “奇怪……”樊井皱眉,祝孟尝喜问:“奇怪主公不治病就好了?!”

    “不,是奇怪主公的脉象……”樊井严肃地看着林阡,“分明已经死了。”

    “!!!”可真惊了锯浪顶所有人一跳。

    虽然知道,樊井他一定是夸大其词的……吟儿却霎时情绪不稳、当场掩面痛哭。

    不用林阡发号施令,诸将一起识趣离开,顺带着把樊井也“裹挟”走了,只怕樊大夫也不清楚,他拼死出言虽然冒犯了主公,却实在帮了林阡一个大忙,一场死谏,功过相抵。

    林阡站起身来,正要拥吟儿入屋,她却不肯移步,弯下腰去,轻轻撸起他的裤脚,噙着泪吻上那个新添的伤口,然后久久抱着他双腿,脑袋贴紧了始终不肯移动。

    “唉,吟儿离开我的这些天,照顾得自己妥妥帖帖,反而我,毛手毛脚的冒失鬼。”他微微一笑,抑制住吟儿失控的感情。

    “我错了,太随着性子……明明觉得无功受禄很过分,偏偏还得寸进尺侍宠生娇!”她低头垂泪,一时更加自责。如此一来,刚刚建立的战绩和信心,又要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微笑着俯下身来将她抱进怀,顺着自己刚刚没说完的话说下去:“吟儿,只愿你知道,不是我给你的关爱多,也不是你离开我就无法生存……是我,曾几何时,我也开始依赖着我的吟儿了,别说十天半个月,哪怕半刻都离不开……”

    不是放不下,而是离不开。这句一出,再没什么谣言可以与之交锋。给她的地位,原来这么重要。而且,不是说说而已。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贴身的侍卫,即便你撵我走,也一定赖着不走!”吟儿含泪坚定。

    吟儿回来对谁最有利?答曰:祝孟尝。

    “三天后就成亲?祝将军,用得着这么风驰电掣吗?!你总要等我们慢慢接受啊……”吟儿瞪大了眼睛。

    祝孟尝穿起一身红衣裳照镜:“我成亲,你们要慢慢接受干什么?”一边照,一边还转圈。杨致诚玩笑道:“相遇至今,孟尝可是第一次照镜子啊!”祝孟尝哈哈大笑,像只大脸的猫,兴奋地又蹦又跳。

    “怎生这么高兴?”郭子建不解得很。

    “要娶媳妇了,还是个绝世美人!”祝孟尝按捺不住地说,窃笑,“子建啊,可知道我阅女无数,这个,可真是红掌拨清波啊……”

    “红掌拨清波?”郭子建费解地看着他。

    “啊,错了错了!芙蕖出渌波!”杨致诚红着脸纠正他,“红掌拨清波,是咏鹅!”

    当时在锯浪顶的所有兵将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祝孟尝这匹夫,目不识丁,贪杯好色,竟还能打出那么多胜仗!

    “哼,有了正妻,是更应该好好收心了,读书写字绝对不能停。”林阡发话说,他最近就一直把祝孟尝绑在身边读书认字、戒酒戒色,杨致诚、范遇、向清风等人轮番教育。

    “也许,可以让洛小姐亲自教他读书写字。”向清风甚少开玩笑,一开就是条妙计。

    “向清风!鬼了怪了,连我祝孟尝都有老婆了,你向清风还没有!你年纪也不小啦,要不跟主公把另一个赏赐求过来?!”祝孟尝嚷嚷。

    “啊……”向清风登时一怔,收敛了笑意恢复冷面。

    “是啊,轻衣姐姐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呢……”吟儿沉思。

    “清风,你意下如何?”林阡问时,吟儿也极度赞同:“若向将军你有意,我可以给你们撮合!”

    “郭子建和范遇也都还未娶妻,不如问他俩意见。”向清风委婉拒绝,郭子建赶紧摇手,范遇低头沉默。

    “好像风鸣涧风将军,也是尚未成家。”吟儿诡笑。

    “据说郭子建有个‘丝帕情人’,而风鸣涧好像有‘恐女子症’……”杨夫人凑过来跟吟儿悄悄说,八卦是女人的天性。

    “不过,轻衣的婚事,还是从长计议吧。”林阡对吟儿摇了摇头,“咱们这个随意支配的行为,与洛知焉无异了……”

第626章 家宅不安

    第626章 家宅不安

    良辰吉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祝孟尝和洛轻舞的婚礼顺利举行。

    洛轻舞一心寻求自己的美满姻缘,从顾家诺到林阡再到祝孟尝百转千回总算如愿以偿,虽然一波三折得很却终于嫁给了个空手搏虎的大英雄;祝孟尝抱得美人归亦是大喜过望,欢欣鼓舞精力过旺所以把新媳妇从洛家一路直背到了锯浪顶下!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好几天祝将军都红光满面合不拢嘴。

    祝孟尝八辈子也没想到,林阡会把洛轻舞赏赐他,是以婚礼之前,祝孟尝最要谢的,就是他主公恩典。不过林阡还是语重心长地给了他一句忠告,这洛轻舞娇生惯养骄傲霸道,你性子可要收敛好了。吟儿也狡黠地笑,要时时刻刻拿出搏虎的劲头来才行,否则那位娇滴滴的公主只怕很难收拾。祝孟尝一喜之下,左耳进右耳出了。然则婚后才两天,祝家就已经家宅不安——洛轻舞一进门,就嫌祝孟尝先前的十个妾出身太寒微,二话不说就将她们统统遣散走了,祝将军当然苦不堪言……

    窗外晨曦初上。

    “唉……不知孟尝和洛轻舞,是天作之合,还是一段孽缘……”林阡睡醒了,先行坐起身来,倚躺着,叹息说,“明明是新妇,却赶走旧人,教孟尝情何以堪!”

    吟儿也睁开了眼,腻在暖暖的被子里、温热的他怀中,甜甜地笑着:“为了一个绝色美人,舍弃十个庸脂俗粉,值得……”

    “以貌取人!喜新厌旧!”林阡俯下脸来,轻声数落她,“孟尝虽然好色,却并非所有女子都会据为己有。那十个妾,都是他战场所得,见她们无依无靠,故而留在了身边,个个都情深意重。洛轻舞这野蛮妻子,哪能懂这层道理!”

    吟儿哦了一声说不过他就准备岔话题,忽然看见铺在被子上的那件披风,正是自己给林阡做的,不禁忆起顾小玭告诉自己的洛轻舞自杀事件,嗤嗤笑起来:“你与洛轻舞那野蛮妻子,相识时就是这件披风,结束时还是这件披风,真可谓是‘披风奇缘’呢。”越想就越好笑。

    “笑什么?”他一怔,回过神来。

    “据说洛轻舞跳河的时候,你死死拽住她的披风,令她以为你是救她的所以放宽了心,结果……呵呵,所以难怪她要骂你小气鬼、绣花枕头!你真是太重视身外之物啦!”吟儿虽是后醒的,却还是先行穿衣了,林阡那头猪,仍然还躺着,赖床不起。

    “改天一定要下道命令,严禁任何人擅自触碰这件披风,谁都不准破坏,否则定不轻饶!”他悠悠地说,她一愣,抚mo着这件披风,忽而狡黠一笑:“若是我来破坏它,也要砍头挨板子么?”

    他蹙眉,不解其意。她笑了笑,把这披风的两边拿到他眼前来给他看:“是该把这边拆了重改啦,这是一开始学着做的,太粗制滥造了,明显不如另一边好。”

    他看她说拆就拆,一惊赶紧夺回来:“不行,不准拆!”凝视着吟儿双眸,他肃然摇头说,“这件披风之所以这么重要,是因为它记录着吟儿的成长,证明了吟儿十八岁的手艺,弥足珍贵,世间再也不会有第二件。所以,纵然是你,也拆不得。”

    吟儿忽然压到他身上凑在他耳边,轻笑一声无限鄙夷:“哼,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不明摆着要我再做一件十九岁的披风给你吗,话里藏话,阴险得很!”

    “每次都只把我的话听一半,却要悟出双倍的意思来!”林阡不无气恼,“笨不可耻,自作聪明才可耻!”

    吟儿大怒,下床的时候,故意在他摔伤的腿上踩了两脚。

    “啊……!”其实,他林家也一样是家宅不安啊!

    正在院子里和小玭一起吃着早饭赏云天,忽看见祝孟尝和洛轻舞急急忙忙冲到锯浪顶来,原以为他新婚夫妻又吵架了,却听洛轻舞痛哭流涕,一上来就哭爹,祝孟尝随身携带手帕随时提供娇妻,自是关怀备至——这样说来,不是夫妻不和睦,而是跟洛知焉有关。

    “他怎么了?”林阡看洛轻舞说不清楚,立即看向祝孟尝。

    “岳父大人适才到我家里做客,正说着话呢忽然就晕过去了……昏迷到现在还没有醒!”祝孟尝说罢,林阡心念一动:跟兰山的症状一模一样。

    “爹他这些天来脾气一直比较不稳,常常脸色发黑……”洛轻衣也说。跟兰山昏倒前大致相同。

    这些天来,由于樊井用药压制,兰山一直没有毒发,却也昏迷了很长一段日子。起因是因为“血海棠”此毒性烈,一旦中毒,毒素流窜蛰伏,第一阶段便是脾气不稳脸色发黑,毒性开始发作的时候是晕厥发热,继而逐渐发疯,出现幻觉伤人!因为“血海棠”是金国的火毒,跟吟儿中的火毒一样,根本没有特定解药,所以樊井也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只能尝试用寒毒攻克。兰山却近二十天才稍稍有了起色,昨天刚刚醒来,神智却还时而错乱。

    没想到兰山病情还没稳定,这一厢洛知焉竟又毒发!

    “果然……果然是上次川东之战的病根。”林阡大致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果然是川东之战洛知焉去救兰山的过程中遭遇了控弦庄的截杀,虽然九死一生逃了出来,但各自都擦伤了几剑。剑上显然存在着“血海棠”!

    “洛知焉,总算害人害己了!”跟随樊井一起来给洛知焉诊治的唐羽,没好气地说,兰山出事,他自然义愤填膺,一直都对洛知焉耿耿于怀。

    由于吟儿曾经中过火毒,短刀谷内有不少寒毒贮藏,但不可能正巧对血海棠对症下药,亟待樊井、金陵以至于远在黔西的何慧如等人寻找新药。

    谁都知贺兰山和洛知焉的情况都不容乐观,但世人对两个人的态度却大相径庭——对兰山大抵是惋惜、同情、爱怜,对洛知焉的,却几乎都是谴责、大叹活该、不怜悯……仿佛他的死,是众望所归。

    做人做到了洛知焉这份上,确实失败得太成功了。

    纵是林阡和吟儿,也压不住悠悠众口,况且,他两人之前不也受过洛知焉诸多为难?洛轻衣日夜守在洛知焉床榻旁,情知洛知焉是将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凄凉死去,不由得暗自垂泪。

    “轻衣,吉人自有天相。”夜晚,他的影子倒映在身侧,高大笔直,屹立威严。

    轻衣知道,林阡之所以来,并非不计前嫌,而是出于一个主上对下属的关心,仅此而已。没有人是圣人,如果硬要林阡选择一个他最厌恶的人,只怕首选就是她的父亲,洛知焉。林阡越厌憎强人所难,父亲却越是咄咄逼人,不触怒林阡不可能。

    就连这句安慰,也只是给轻衣的,不是给病榻上的父亲的。轻衣忽然掩面痛哭,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如此失态。

    “怎么了?!”他一惊,上前来扶住她,同时看着昏睡良久的洛知焉,人事不省,气若游丝。

    “盟王,你是恨我父亲的,是吗?恨他政治婚姻,只懂女儿外交;恨他理屈词穷,偏还无理取闹;恨他不能沟通,任性胡作妄为……”轻衣叹息。

    “那是他的性格,没什么可恨。”林阡叹了口气,“若真要恨,便恨他害人害己,一次便罢了,次次都如此……”前年冬天的万尺牢大火,是他关押了秦敏而起,连累了景家的那许多无辜,也烧了他洛家不少地段;去年冬天的广安之战,又是他用兰山为饵,才害了兰山,也令他自己昏迷不醒……

    “他为何次次都要害人害己?其实,他何尝会想到会害到别人……只是因为,太恨金人了,每次只要一有对付金人的机会,他都必定当仁不让……不是刻意要牺牲别人,只是没想到会有很严重的后果……”轻衣叹了口气,泪水已经盈眶。

    “原是有血海深仇么?”林阡一怔。洛知焉的家底他不甚清楚,并非因为他刚刚入谷的原因,更由于洛知焉成名太晚——洛知焉这方势力,可谓是近年来异军突起的,约莫是在大女儿嫁给百里笙前后。

    “为什么要政治婚姻,因为他知道他必须要找比自己强的实力来保全一整个家族,并不是你说的那样为了一己之私就算计我们姐妹的幸福……事实上,他是最希望我们姐妹平安的人啊,幸福的前提,不正是平安吗,哪怕两个人没有感情也可以逐渐培养,他只希望他的女儿们不要重蹈艰辛……”洛轻衣动情地说。

    “然则,他对你们姐妹,依仗多于付出。”林阡冷冷地。

    “是啊,他凡事都要依仗着他的女儿们,当年,他何尝不是有过许多许多的儿子!?”洛轻衣叙说的同时,眼泪亦夺眶而出。

    林阡一震:“许多的……儿子……”

    “父亲有七个儿子,个个都是战死沙场!”洛轻衣说时,林阡注意到洛知焉的手指在搐动,“七个哥哥,全都是战斗在抗金的最前线,金人围城之时,对父亲说,如若开城投降,定将七个哥哥都毫发不损地送回来……可是父亲为了一城的百姓,闭境绝关……七个哥哥,个个都是马革裹尸还,父亲最疼爱的七哥,更被烧得惨不忍睹,尸体运回来的时候,差点就辩不出来容貌!父亲为他们骄傲,父亲却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自己有七个战死沙场的英雄儿子。不是不希望沾着他们的美名,只是不愿意他们再受到叨扰……父亲他,所有的血脉都断在了金人手里,怎可能不恨金人!”

    “轻衣,对不起。”他叹了一声。一门七杰,尽数捐躯,洛知焉其实是个英雄啊。

    “对不起的话,不该对我讲。”洛轻衣摇头。

第627章 当年气节

    第627章 当年气节

    清晨,祝孟尝端着刚煎好的药走到洛知焉屋里,洛知焉似是已经醒了,倚躺着无神望着他。

    “岳父大人,你醒了?太好了,我去唤大夫来!”祝孟尝喜道。

    “站住!”洛知焉一改平日语气,祝孟尝不由得毛骨悚然,惴惴不安地回过头去,蓦地面前掀起一股飓风,好在祝孟尝身手矫捷,顺势朝桌子底下一滑,洛知焉手里的剑牢牢砍在桌上,硬是把好厚一张方桌砍裂!祝孟尝倒在地上,又惊又急,大声道:“岳父大人,是我啊!我,孟尝!”边喊边躲,洛知焉却不认得他,几乎一字一剑,用力砸向祝孟尝,大砍大吼:“还我儿命来!”

    祝孟尝只恨自己没把大刀带在身边!洛知焉剑剑张狂、步步紧逼,压根儿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祝孟尝躲得手忙脚乱、东倒西歪,几招下来险险将命断送,抬头一看洛知焉眼里尽是赤红,狰狞像一头复仇的野狼,祝孟尝吓得几乎腿脚抽筋,立刻飞奔出去:“岳父大人……疯了!”

    洛知焉见他要走,一把揪住他后心,祝孟尝情知不妙,大喊:“岳父,我不是凶手!”洛知焉既已抓住他,一剑直往他肩上砍,祝孟尝登时皮开肉绽,岳父果然比老婆厉害……

    洛知焉正要砍第二剑,周边将士们一起冲上来横戈相对,见到这副情景都不知如何是好,洛知焉一时更疯,挥剑不顾一切对着冲上来的兵士们一阵砍杀:“还我儿命来!”

    当下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洛知焉拖着樊井以防万一给他束缚的枷锁,一路挥剑直往军队中冲,彼处郭子建正在练兵,洛知焉蓦然如野兽般冲入,众士兵连连退让,几乎给洛知焉让出一条大道,洛知焉不辨方向挥剑一通空舞,越杀就越兴起,仿佛他面前真有千军万马一般,吟儿闻讯而来,命郭子建去看伤者情况,回首看见洛知焉发狂成这样,心下难免焦虑。

    剑上的血迹一滴滴流在洛知焉手上,吟儿清楚地看见他眼中布满血丝!这时祝孟尝捂着肩伤狂奔过来:“主母,大伙儿都还好,可就是岳父大人,好像一直被心魔控制着,怎么办主母?!”

    “去景家禀告主公!”吟儿指挥若定。祝孟尝即刻派遣了几个兵士去找林阡,然则实在远水救不了近火。

    洛知焉的剑越行越急,强而有力丝毫没有停的趋势,一众兵士们出入了生死风浪无数,都不免有些惊悚,洛知焉的剑法里,有的只是痛快淋漓的仇恨和一片血腥……

    吟儿的惜音剑即刻出鞘,争取在林阡赶到之前能将他稳住!

    猖狂,凌乱,表面上既利索又夺命,洛知焉手里的岷山剑法,像翻腾海面上随风浮沉的船只,比浪更汹涌,比风更迅厉,压抑了多年的仇恨,根本没有死去,因为血海棠的存在,而被激发到了极致……

    映衬之下,吟儿的惜音剑则静谧许多。战局之中,一面是狂风急电,一面是灵巧幻变,洛知焉剑内杀气更重,但局面偏偏偏向着对面女子的镇静自若。

    洛知焉虽处劣势,毫不妥协,越挫越勇,沾血的剑支撑着步步挣扎,吟儿不忍伤他,反倒有些吃力,场面愈发激烈复杂,观战者亦是越来越多。

    却在这时,洛知焉疯了一样撞向吟儿,众人惊呼声中,剑已经猛烈对准了吟儿的心口,教祝孟尝和郭子建都捏了一把汗,电光火石之间,却只看见吟儿刹那于剑尖消失——好轻快的步子,好矫捷的身姿,一瞬就绕过洛知焉直达他背后,同时惜音剑直取他后心!

    原本众人惊呼的是洛知焉发疯之时剑竟如此之快,但一瞬工夫,全都在惊叹凤箫吟如何在眨眼之间完成这样的凌厉一击!

    剑如霹雳弦惊!

    吟儿转过头来,也发现这里的人越聚越多,知道于他们不利,立即厉声喝道:“练兵到此为止,众将士这便回去!”名为下令,实为疏散。

    郭子建知险情尚未过去,听令往后打手势,众人却只是勉强退了几步当然还心系战局。只听洛知焉怒吼一声,还想要困兽之斗,吟儿早已料及,提剑锁住他将发之势。

    剑尖和洛知焉的脸颊近在咫尺,忽然他喃喃自语起来:“不,不是你……不是你……”吟儿一怔,以为他恢复神智正待撤剑,岂料他蓦地急转身,直冲进周围正在后退的寻常将士中去:“你们,谁杀了我的儿子,站出来!不站出来,就杀死你们,杀光你们!”

    局面登时大乱,吟儿正欲再追,蓦地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洛知焉头顶,当的一声直将洛知焉手里的剑撞跌在地,同时那男人带来冷冷的只一句话:“洛知焉,是我杀了他们,我的命就在这里,你有本事便来取罢!”

    洛知焉拾起剑来狂啸一声,被他引向南面,瞬间两人就都消失了踪影。

    吟儿停留在原地,冷静地看着这一幕:林阡来而复走,却把洛知焉引出了人群攒集之地,骤然化解了此处的燃眉之急。

    长坪道北,紫竹林。

    刀剑一而再再而三地拼接摩擦,被热毒血海棠炙烤的心,不可能不为了仇恨澎湃,洛知焉无法呼吸、不可能抽身,脑海里浮现的,全部都是惨烈战后,抬回眼前的一具具尸体,七个儿子,最大三十岁,最小十六岁,都是年轻气盛,或正值壮年。

    山雨欲来,空气从远方紧绷,天也骤然变阴暗,竹林里一片摇曳声。

    洛知焉情知打不过林阡,力气耗竭瘫倒在地,脸上的狰狞依旧未消,眼里依然是辛苦炽热的仇恨:“杀了我,杀了我!我没有用,报不了仇……报不了仇……”

    这许多年,怕真是因为报不了仇,才自暴自弃成如今这副模样……

    林阡撤回饮恨刀,虽然恻隐,却厉声喝:“技不如人便要自弃么!站起来,重新打过!”

    洛知焉却不肯起身。闪电衬得天际忽明忽灭,眼泪充盈着他的眼眶,他扶着剑硬撑着,疼痛却在身体各处流窜着,嘶吼一声挥剑站起,刹那数条闪电汇聚空中,洛知焉全身一震麻木,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忆起了什么,泣不成声:“你不杀我!我自己死!”

    说罢就要自刎,大出林阡意料,林阡毫不犹豫就冲上去伸手拦这一剑,孰料洛知焉忽然重新抬头,剑锋一转直朝林阡赶来救援的左臂,生死关头,林阡岂有惧色,侧身一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锁洛知焉腰间穴道,洛知焉剑刚刺出,就被林阡强大力道撞晕过去,眼前一黑,就什么也记不清了。

    “有其父必有其女!”林阡又好气又好笑,洛轻舞前些日子才跟他演过假自杀,洛知焉就又来了一次——虽然,性质不一样。

    洛轻衣从侧路走出来,看洛知焉没有大碍才安心,这时听见林阡这般笑骂,微微一愕,适才战局她看得一清二楚,知道情势根本威胁到了林阡性命,如此危难,他竟还能这般淡看!洛轻衣被他气魄所撼,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惊愕,与微笑。

    洛知焉醒来,是被一首熟悉的曲子唤醒的。

    天已经大亮,落完的雨从竹叶下钻了出来,一串一串地坠在他脸上。

    洛知焉转过头去,看见洛轻衣正在不远处倚竹扶箫。四周一片静谧,跟曲子很是协调,洛知焉呆呆看着近前站着的人是林阡,忽然忆起了昏迷前的那一战,叹了口气:“主公,这又是何苦……你应当,让老夫自生自灭……”说着说着,想到了更早的时候在郭子建军中大掀战乱,不禁更加自责:“我……我伤了那么多人!我洛知焉,白活了这么大岁数,无法为亲生儿子报仇,现今还魔性大发,实在无颜苟活!情愿,情愿一死以谢罪!”说罢横起剑来、又要抹脖子。

    “知道轻衣刚刚吹的是什么曲子?”林阡并未阻止,却说着另外的话题。

    洛知焉微微一怔,拼命去回想,但对乐曲无知的他,怎会了解那是什么曲子,只是心却有点触动:不知在哪里听过。

    “一心想为儿子报仇,可还记得他们的模样吗?”林阡问。洛知焉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从前,我也曾一味要给父亲报仇雪恨,一心一意追寻着仇人,可我父亲的音容笑貌,他与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以及他临终前对我的希望和教诲,这些反而渐渐被我忘却……这些本该被珍藏的最重要记忆,杀敌冲锋的时候我始终不曾想过,任凭仇恨将心塞满,仇恨得根本失去了理智……越是失去理智急于报仇,反而越不能报仇还耗费生命。”林阡叹了一声,将轻衣手中的箫接过,“洛前辈何尝不是一样,与其说是怨恨自己一直报不了仇,不如说是更懊悔过去的所有疏忽……你真的了解你的七个儿子么?可知道他们为何要投奔义军?可知道他们的岷山剑法在战乱中救得了多少百姓?可知道这玉箫吹出来的,是你的幼子所谱音律?”

    洛知焉被带入回忆中,微笑展现在他嘴角:“是,是啊,这是七儿的箫,是七儿谱出来的曲子……”

    林阡将箫递入他手中:“洛前辈,这世上有太多的仇恨,无法痛快淋漓地报复,既然如此,不必耿耿于怀、自暴自弃,而应当换一个角度,去想死去的那些人,曾经最期待你什么——完成他未完的心愿,也是报仇的另一种方式。”

    洛知焉抚箫不语,林阡低声道:“洛家一门七杰,断然都希望他们的父亲还像他们生前见到的一样,披坚执锐,叱咤疆场,哪怕当时的他,是从兵卒开始白手起家,却能拓得这样庞大的基业!这样的洛知焉,是英雄豪杰,岂可能屈服于区区一个‘血海棠’!”

    “血海棠!听名字,都是女人起的!”洛知焉哈哈大笑起来,脸上残留着当年气节。

    “答应我,熬过去,从自责和自弃里走出来,给世人看到岷山剑最强的高手!”林阡说的同时,握住他的手,“日后抗金,需要洛前辈出力,断不能就这样折损埋没!”

    洛知焉热泪盈眶,连连点头,亦是紧紧攥住了林阡双手。

第628章 蜻蜓点水

    事实证明,控弦庄秦氏之“血海棠”,确能勾人心魔、致人发疯。

    洛知焉的心魔,是因为坚城据守而一次死了七个儿子、找不出确切凶手报不了仇,所以就自暴自弃选择将仇恨压抑,到今时今日终于完全爆发,癫狂暴走伤人无数的同时,也令他自身的毒性得到缓解。

    可是,贺兰山却没有心魔,她一旦毒发,便只能头疼欲裂、高热不退,久而久之,体力已经耗竭,兰山情知自己时日无多,于是便央求着宋贤再带自己去万尺牢、最后看一看自己的亲生父母。征得了林阡的同意之后,宋贤和唐羽一起护着兰山去见了贺若松和冷冰冰,可怜兰山走不了几步便体力不支,非得由宋贤和唐羽轮番背着。

    兰山再不像以往那样只是平静送饭,而是隔着铁栏对狱中的贺若松和冷冰冰叩首认亲,当时,贺若松意料之中的全身都在颤抖,迫不及待地要扶她赶紧起来,悔恨的泪亦流了满面;冷冰冰态度截然相反,让宋贤赶紧把长跪不起的兰山带走,一口咬定说自己从未有过什么女儿。

    兰山,怕只是贺若松对爱情的怀念,和冷冰冰对爱情的祭奠……

    值得一提的是,贺若松在得知兰山伤势之后立刻要运功为她驱毒,苦于收效无多,兰山仍旧是命在旦夕,束手无策的贺若松只能对杨宋贤说:“秦毓秦敏在黔西之时,曾经向我提及,魔门之中,有一种寒毒叫‘踏幽兰’,可解火性的‘血海棠’。”

    贺若松给予的提示,对于兰山的病情来说,真可谓柳暗花明又一村――

    乌当之战以前,东方蜮儿就曾数度闯入寒潭中。经过证实,蜮儿是为了向清风才去犯宁家,但先前一度风传,说是金人想要宁孝容种在寒潭里的至宝“踏幽兰”……

    正所谓无空穴,不来风。秦毓和秦敏确实就是在那一战发现了魔门中的这种寒毒可以攻克“血海棠”!为了巩固他们在这一领域的地位,所以趁机想要先下手为强……他们却没有想到,宁孝容的个性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谁想夺“踏幽兰”都是妄想,所以秦毓秦敏兄弟俩,都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如此,却给兰山留了一线生机!

    宋贤闻言之后,立即就决定动身出发、前往魔门寻药,唐羽把兰山送回驻地后,立即上锯浪顶禀报了林阡,当时宋贤就已经独自离去,竟然选择了先斩后奏!

    “宋贤他,真的很紧张兰山……”吟儿叹了一声,说。

    “吟儿,为我选一匹战马。改天我们一起回魔门一趟。”林阡说,逝电死后这么久,他还不曾有固定的战马。

    “怎么,你是想阻拦宋贤,还是要帮他一起去抢?”吟儿点头,问。她用了一个“抢”字,就已经说明,连她都明白,宁孝容不可能把踏幽兰乖乖交出来。哪怕林阡以魔王的名义要求,宁孝容都未必心甘情愿。

    “都不是。”林阡摇头,“但愿在宋贤得到解药之后,能帮他收拾局面,安抚宁孝容。”

    “哼,安抚。”吟儿咬文嚼字。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备马去?!”林阡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

    什么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这就是。什么是军令如山莫能违抗,这就是。什么是夫为妻纲君为臣纲,这就是。

    兰山艰难醒来,却因药力作用,全身都麻痹不听使唤。

    醒后数日,都只见唐羽而见不着宋贤的面,兰山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闻知宋贤竟然不告而别去黔西寻药、“踏幽兰”又掌握在家规严谨的宁孝容手上,兰山当然知道这意味着宋贤十足冒了太大的风险……虽然林阡和吟儿也一并驰赴魔门,好歹解了兰山心头的担忧,新的担忧却袭上心来:若是盟王和盟主他们晚了一步……

    不知不觉已经停在越溟河畔,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伫立眼前,白衣蓝发,纤弱素净,自是那位面容姣好的寒将军了。此刻兰山哪有心情去惊艳他,满心塞满了对宋贤的担忧,忽然想到寒泽叶和宁孝容是有渊源的,心念一动:“寒将军,那宁孝容,可有弱点?可有死穴?可有通情达理的时候?”

    寒泽叶一愣,侧过头来看她,淡淡地说:“我与她,也只是一面之缘……”

    兰山刹那间泪水盈眶,一反常态,安静地默看河中生机勃勃,大雨过后,各色各样的鱼群自由游弋,对水边出现的两个陌生人不设防备,反而凑过来似乎是要等待食物,寒泽叶轻蹙秀眉,忽而把视线转移到兰山眉间,他从未看见她如此愁郁!

    寒泽叶轻声安慰:“兰山,主公他是魔门的王,宁孝容再蛮不讲理,也断然不敢以下犯上。”

    兰山强颜一笑,点了点头。

    水下活泼生气的鱼儿,悄悄和半空里的点水蜻蜓构成一道美妙的风景线,兰山伫立许久,似乎被水里的情景吸引住了,寒泽叶也惊异地看着水内外这段看似意外的、本属于两个世界的情缘……他,寒泽叶,从小就生长在肃杀之气的短刀谷里,只懂得在刀光剑影中生活,几时有过闲情逸致来欣赏这些寻常事?不免陶醉于此刻。

    兰山亦轻轻一笑,眼光跟着那点水蜻蜓忽上忽下,骤然间,谁也料想不到――

    在那只蜻蜓刚刚接触水面的刹那,水下鱼群蓦地将它拖向水面,没有声音,猝然惊变!兰山惨叫一声,蜻蜓摔在水中,挣扎两下就再也没有动弹,鱼群争先恐后地来抢夺它的尸体,一口一口地企图吞噬,一只一只地靠上前来争抢,但那蜻蜓尸体太大,小鱼们哪里下得了口?它们肢解不了它,就留它在原处遗弃,不过多久,一哄而散,没有鱼停留。

    寒泽叶面色一变:原来是我想岔了,这一幕,本不是两厢情愿的爱……

    根本没有多长时间,竟发生这等惨剧,早就破坏了兰山和泽叶两人的心情,兰山傻傻地盯着水上惨死旋转着的蜻蜓,不敢相信她自己眼睛。

    寒泽叶扶住兰山颤抖的双肩,听见她正在抽噎:“怎么会这么傻,蜻蜓点水,明知道是冒着危险也要点水,知道是送死也要去吗……”

    泽叶一怔,兰山到这个时候还在联想的,竟然还是杨宋贤!泽叶淡淡一笑,被触动,却没有被刺痛:兰山,可知道么,只要作出了点水的决定,蜻蜓都愿意这样傻。

    蜻蜓点水,其实和飞蛾扑火一样。用最彻底的勇气去做一件事,哪怕付出自我毁灭的代价。

    这一刻,就任由她忧愁的神情锁住他的漂流。

第629章 爱恨交织

    第629章 爱恨交织

    “我便像是青苔,泽叶却如阳光。世人都以为,有阳光的地方,苔藓不可生长……可是,世间偏偏有些地方的青苔,不安于阴暗潮湿,还喜欢被阳光照顾到,渴望接触到阳光,哪怕,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

    曾经,宁孝容对何慧如透露,她与寒泽叶的关系,是青苔和阳光,不共存,却渴望。

    “我与她,也只是一面之缘……”

    而这,却是寒泽叶对贺兰山的回答,当贺兰山问他“宁孝容可有弱点?可有死穴?”

    若当时宁孝容在场,也许她的回答是,我有弱点,有死穴。我从小心里就有一个人,那就是你寒泽叶!

    宁寒两家的渊源,涉及两代恩怨……

    寒泽叶的生父寒恩,作为“陇南之役”出战的将领中唯一一个生还者,当然是苏降雪等人的眼中钉不可不拔,因此苏降雪等人,对当时还不满六岁的寒泽叶施以毒手。可怜寒恩刚刚遭受了一群手足兄弟的突然离去,就又要痛失寒泽叶这个至爱独子!

    泽叶自幼聪颖,习武天资过人,是寒枫鞭最佳的继承人选,寒恩一直宠着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任他就这样枉死!费尽心力,终于吊住了泽叶性命,自那时起,泽叶的发色、血色和脸色都已经并非寻常,纵然如此,泽叶的病情都依然不容乐观。

    天无绝人之路。恰在那时,寒恩听说了黔西魔门里有个赫赫有名的毒圣宁家,其寒潭之中珍藏药材无数,一定有治愈寒泽叶的解药,尽管未必迎刃而解,寒恩还是决定了要试一试。终于踏入魔域,才发现宁家的家规诡异、族人也尚未开化,他们好说歹说都蛮不讲理,情急之下,寒恩只能采取强攻。

    宁孝容的父亲,誓死也不肯把圣物交给寒恩,寒恩为了儿子却也豁出了性命,双方拼得两败俱伤,终于被寒恩夺来解药……

    可叹的是,精疲力尽的寒恩,还没有来得及把解药带回寒泽叶的身边,就在途中遭遇了苏降雪的伏击死于非命,天可怜见,寒泽叶服下那些浸有父亲血迹的药材后,竟然奇迹般地开始恢复……

    而宁孝容的父亲,就是在那一战之后落下病根,苦撑了几年终于英年早逝,留下宁孝容尚在襁褓之中。

    如是,宁孝容和寒泽叶,实际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并且,确实是寒泽叶理亏!

    于是,多年来的短刀谷和魔门,都尽量井水不犯河水……

    孰料,那件圣物却只能保证寒泽叶十年的性命。十六岁那年,刚刚作为九分天下声名鹊起的他,竟再一次被寻回的病魔击倒,军医嘱咐说,如他这样的病情,再也不能见到阳光。

    巅峰时刻,销匿江湖。大起大落,人情冷暖。

    别说寒泽叶不甘心,寒家上下没有一个甘心!寻药续命,自然而然。谁都知道,毒圣宁家,一定还有解药,可到底该如何是好?!

    最终,寒泽叶决定不连累任何人,亲身进入寒潭境内,就是在圣坛附近,遇见了现任的家长宁孝容,机缘巧合救了她的性命——既是杀父大仇,又是救命恩人,宁孝容实在进退两难,那年她也才六岁,却惊人地有着人主风范,对远道求药的寒泽叶讲,家规不能改,父仇不能忘,恩情不能移,如此一来,便与你约法三章,今生今世,只要我宁孝容欠着你寒泽叶这份恩情,我便逐年提供你续命的解药;只盼你除了这件事之外,一生一世都莫再有求于我,免得这份恩情一笔勾销,我宁孝容立即杀你以报父仇!

    看似公平的交易,实则是宁孝容的宽恕,她知道宁家上下无不想杀寒泽叶,所以话中的意思,是要寒泽叶从此再也不要回来。

    所以近年来,他名为宁孝容的恩人,实际也是因为那份恩情在,而不需要为父仇做出补偿、成功地置身事外,他曾经冷淡地想,这一生一世,本就不会有什么别的事,要有求于宁孝容……

    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宁孝容她,今年应该是十二岁,和贺兰山一样大的年纪……

    ?

    黔西魔门,与寒潭第五关平行的方位上,坐落着毒圣宁家。

    寒泽叶穿过一条阴翳的小道,越往前走,越像另一个空间,阴森黑暗。

    这一路上,只有阳光射得到的地方才长青苔。

    尽头是一处不断滴水的溶洞,他不能被水花溅到,否则,会有毒浸入骨髓……

    一把伞撑在对面的溶洞之中,伞渐渐往上抬,露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只是那双大眼睛里透现出来的光彩,那样复杂,令他逃避不开,进也不能,退亦不可,不知是含笑,还是含恨——宁孝容。

    清雅秀美的毒圣宁家家主,并不讽刺的搭配。

    “你怎么来了?”光线骤然变亮,宁孝容的身边的寒尸全都能清楚地看见,而看不见的,是处处死亡的威胁。

    “我来此地,向你求药。”寒泽叶从容不迫,就算赴死,也得把解药得到手。

    “不,不,你胡说!”宁孝容颤抖着握伞,“你才不会求我!你曾经说过,一生一世都要我欠你!”

    “明知道仇人是谁却不报,岂非有违孝道?”他一如既往的冷峻和骄傲。

    “寒泽叶——你狠心至此!我天天在这里,又盼你来,又怕你来,你却……”宁孝容痛恨地扔开伞,寒泽叶继续道:“我来只求踏幽兰,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只有仇,没有恩情。”

    “又是踏幽兰?”宁孝容一愣,随即冷笑,“你,寒泽叶,竟为了杨宋贤的女人么!”

    “他怎样了?!”泽叶一怔,不免有些担心。

    “我们正在围攻他,他逃不掉的。”宁孝容目露寒光,“不过你也不会逃掉!”

    寒泽叶寒枫鞭鞭已然在手:“宁孝容,把踏幽兰交出来,你我恩情勾销。要报父仇,尽管来报!”

    “于我而言,父仇本没什么重要!”宁孝容出乎意料竟立即将踏幽兰抛给了他,厉声喝问,泪光点点,“但是寒泽叶,解药你已经到手了,带不带得出去还要看你的造化!”

    寒泽叶刚刚伸手接过解药,宁孝容一掌已经袭来,而无论掌风前,掌风后,还是掌心,均有毒灵蔓延,泽叶岂有不知,但闪躲不慎,解药一滑,差点脱手而去,电光火石之间,他明明看见逃生出路,但哪个方向,却与解药背道而驰,他毫不迟疑,伸手救下解药,反手一鞭,抽向宁孝容手掌,宁孝容往后一让,掌风急收,毒灵控制不了散落在泽叶背上,当即泽叶全身火燎般疼痛,仅仅半掌,泽叶已被灼伤!

    “叱咤风云近十年的寒泽叶,一招败给一个女流之辈,你不觉得可耻吗?”宁孝容冷笑,泪已先流,“你其实是为了你的女人是不是?”

    泽叶拭去嘴角血迹,确定藏好了解药,听得这话却是一惊:“你说什么?”

    “你不该轻易暴露自己的情绪。”宁孝容咬唇,“你放心,就冲着这一点,我也不会放过你!”

    说罢挥袖而向,当此时铺天盖地尽是毒灵,看不见的看不见的,全部都对准了泽叶!寒泽叶凝神屏息,提鞭直立,他的鞭术要比宁孝容更快,刹那间扭转局面反袭宁孝容,宁孝容眼神一示意,身后寒尸纷纷飞身而上,对寒泽叶形成了紧迫的围攻阵势。她退让一步隔岸观火,望着寒泽叶乱战中清秀冷峻的脸,又悲又写意:寒泽叶,不要怨我,你自找的。

    圣坛的另一个战场,同样是为了踏幽兰。

    杨宋贤激战已近半天,想不到宁家寒尸越战越勇,围攻人数亦不见减少,潺丝剑纵然英猛,但时间一长,已成颓势,不知肩头何时被什么咬了一口,鲜血直流还拉扯到别处伤口,但他永不妥协,他紧紧攥住好不容易夺来的解药,汗水止不住流下来。

    兰山,相信我,一定会回去,一定能回去!

    刀光剑影里,他编织着潺丝的勇气,坚定,洒脱……

    血雨腥风。

    寒泽叶不是第一次见了,可这次不同,这次他是为了情爱流血!

    不予理会他的伤口,这俨然是一种幸福,他冷静地用鞭维持这种幸福。

    宁孝容心里默念着招数,寒枫鞭沉稳里包含着一种强有力的内劲,从一而终都是所向披靡!

    可是寒泽叶不属于她,不属于她……

    宋贤在人群中不住穿行,来回如风,丝越缠越绕,眼花缭乱,快得只有宋贤一个人能掌控,潺丝剑,一旦上了正途就锐不可当,一发不可收。

    鞭风辽远,只要鞭一到寒泽叶的手里,汹涌缤纷的只会是落雨,不管敌手是强是弱,是多是少,只管敌人在哪里。

    有时候,为爱而战比生死之战更令天地动容。

    宁孝容呆呆看着寒泽叶,饶是他卓尔不群的武学基础,脸颊上也全是劳累所致的汗珠,臂上背上少说有十几处伤,再这样下去,会变成一个血人!

    宁孝容回过头去,轻声问:“杨宋贤那边怎么样了?”

    属下摇了摇头,宁孝容挥手退下他,虽说短刀谷人才济济,但宁家寒尸更不可小觑:“传令下去,加派人手!绝不放他逃出去!”

    风冷冷舔着宋贤炽热的伤口,血肉像被针努力刺开,毒素随之插进身体里每一根血管,时而发麻时而奇痒,时而紧缩时而崩胀。

    他心一横,几乎闭上眼睛听风杀敌,凭直觉,寒尸是越来越多了……

    无知少女,你说,我是不是出得去呢?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了……

    脑海里却又依稀浮现出另一个人的面容:玉泽,玉泽……真失败!真失败!为什么,为什么始终放不下你,这个时候也要念着你……

    苦叹一声,又有谁知道,宋贤明明是假装失忆!

第630章 万缕千匝

    初始,他决定假装失忆,是为了成全林阡和玉泽。

    离开玉泽的世界,淡出林阡的生命,放弃杨宋贤的感情和记忆,相忘于江湖……

    如此,真就欺骗了林阡的眼,一心一意,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剑侠,不再领兵打仗为将帅,让林阡渐渐感到揪心,揪心过去的兄弟情一去不复返,揪心如今的杨宋贤,是再难融入他林阡的征途中去了……

    所以,要牺牲自己对玉泽的挂念和关怀――哪怕面对面了都不认得她;在她出现的时间地点会适当地和别人插科打诨;从来都只跟兰山、唐羽一起玩乐,两年来时时刻刻都是……只为了把玉泽推回林阡的领地,和吟儿猜测的一模一样!奈何这个计策,迄今都没有成功,林阡无情,林阡是为了谁无情。

    用来掩饰的,用来转移的,用来寄托的,从来都是兰山。

    残忍,宋贤从假装失忆的一开始就知道残忍,对自己,对玉泽,对林阡,对吴越,对钱爽……现在却知道,对兰山,最是残忍!那个小姑娘,跟他一样的乐观主义,所以相当投机,欢喜冤家,朝夕相处,总是有说不尽的话。宋贤想,也许这就是投缘吧,所以为了躲避玉泽继续装下去了,奈何兰山她不是这样想的,兰山心里想的是,也许这就是喜欢啊――

    昏迷的时候,兰山呓语说,真想平安地长大,到及笄之年,便嫁给杨大哥……!

    兰山,原谅我,我竟这么自私,忘记了但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不管她的年纪、身份和阅历……我竟这么糊涂,伤害了一个无辜、善良的女孩儿,我,到底该怎样去弥补你……

    长啸一声,杨宋贤陡然睁开眼,看见滴血剑下无数尸体,将近土红的地面,一圈一圈的血痕外沿,寒尸们略带恐慌地看着他,但又迅即调整阵势,齐心围他。

    “家主吩咐,切莫教他出去!”

    杨宋贤双耳开始充鸣,心一阵一阵抽痛,血也不住从嘴角渗出来,他不听命运,不信定数,可是手已经不听使唤,潺丝剑越行越慢……

    时间一久,泽叶步的是宋贤的后尘,人数开始不断添加,泽叶双耳开始幻听,他明白,毒已经在起作用,将伤口淹没浸透。

    宁孝容看着泽叶的伤口中渗出黑色血迹,忍不住哽咽起来:这些年来,泽叶一直受着毒素困扰折磨被迫放弃了一切,包括他挚爱的寒枫鞭,她懂,她比谁都懂他心里的凄寒……

    渐渐地,泽叶鞭法趋于凌乱,宁孝容手一挥蓄势生擒,泽叶哪有那么容易败退,刷一声重新出鞭攻势更猛,刹那众寒尸诚惶诚恐,齐齐向后奔让,泽叶蹒跚着无法挪移,腿上的血像流干了一般。

    宁孝容又气又急,正欲下令却听一教徒慌张来禀:“不好了家主!杨宋贤逃跑了!”

    “什么?”宁孝容惊形于色,泽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原本大家就快擒住杨宋贤,可是,从桃源村来了一队援军!”教徒上气不接下气。

    “桃源村又如何?谁敢与我宁家作对,见一个杀一个!”宁孝容怒道,“把他们全部追回杀掉!”

    “可是,那援军是……魔王带领啊!”教徒一提魔王语带尊崇。

    “王来了?”宁孝容一怔,回过神来看着泽叶艰难与众寒尸抗衡的局面,冷冷一笑,“命运就是这么不公平,魔王救的只有杨宋贤,却把你丢弃在这里。”

    泽叶飞身闪让开每一滴毒泉,清楚地明白自己一直在各种武器进攻的中央,总有一刻会化成劣势,危险次次迫在眉梢,根本没有办法去思考退路,心里却隐隐有了一份安妥,宋贤无碍了,兰山会展眉……可是,宋贤拿到解药了么?如果是,现在自己了无牵挂,死有何惧?可是如果没有……正自忐忑,蓦地手腕一阵痉挛,上半臂几乎麻痹,泽叶明白,他还不可以结束……

    “鞭初行,敌知岁寒,感岁寒;鞭出手,感松为枫,泽玉成褐;鞭扫天,一山叶落,叶叶蔽泰山……”宁孝容的眼神从未和寒泽叶的眼神分割开过,从她面容里透出的矛盾里,就可以明白她对泽叶刻骨铭心的感情,但是她话音未毕,突地飞身冲入战局,一掌打去泽叶要害:寒泽叶,这一掌下去,我们之间不再有恩怨纠葛!

    血,深黑色……

    泽叶,梦早已抛弃了你,也抛弃了我,那一年,我还不曾出生,这一刻,你为了另一个女人……

    宁孝容的影子渐渐消淡……世界,流光……

    不知过了多久,寒泽叶从昏睡中醒来,下意识地碰触那解药,对,药还在……寒泽叶淡淡地笑起来,享受着血从侧脸流过,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开心,没有苦,没有烦恼,没有猜忌和争斗。

    ??

    三月下旬,短刀谷。

    晚风吹起兰山的裙角,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本心,迷惘地追随着自己的脚步爬向屋顶,一步接着一步的坎坷,乱发遮住她的眼睛,痛楚一次比一次袭击得猛烈,她掩饰不住,摔倒在屋脊痛苦呻吟起来。

    “兰山,兰山,你在干什么!快下来!”柳闻因失去冷静,大声喝止,这些天来,她作为结拜姐姐,和唐羽一起照顾兰山。

    “天哪兰山,别做傻事!宋贤快回来了!他肯定已经拿到了‘踏幽兰’!”祝孟尝吓得扔掉酒坛,捋袖要飞上去。

    徐辕一把拉住他,示意此举危险。兰山使劲摇头,神智不清:“不,我……我害了杨大哥……他……他……”她断续无力,已经开始在屋顶踉跄,唐羽见形势危急正欲爬上去救,霎时一团白影掠过、急速地落在屋顶上兰山身后:“无知少女,谁被你害死了?!”

    兰山转过身来,还没有崭露喜悦,骤然脸色大变,歇斯底里道:“你们骗我!你们骗我!杨大哥回不来的,回不来的!”一边失常大吼一边疯狂地往下冲,宋贤伸手拉她,只扯下一角衣裙,根本控制不住她的决心,宋贤关心所致,不知哪来的速度力气一把抱住他,虽然两人已在边缘,虽然兰山还在挣扎:“兰山……我带回解药啦!只要熬过去,只要你不放弃!无知少女,你看看我,你不是说,喜欢和我在紫竹林里面打转,永远都不要停下来……我也一样,我也不要停下来,现在我只想,你一个人在我身边……”

    他紧紧地抱住她,危难时刻真情流露,饶是徐辕也有些动容。寒泽叶若无其事地站在角落里,没有任何表情……兰山惊恐地放弃挣扎,不可思议地转头望他,这一刻,宋贤的呼吸声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哭着:“永远都不要停下来……”

    危机未过,突地兰山失去平衡,屋顶上两人均从高处坠下,事出突然竟是谁也没有来得及救援,唐羽柳闻因紧张地冲上前去,宋贤垫在兰山身下所以兰山毫发无损,唐羽关切地按住宋贤的后背:“你怎样了?有没有事?”兰山泣道:“杨大哥,对不起,对不起!”宋贤强忍疼痛摸出踏幽兰来:“无知少女,你记着啊,欠我一个情债了!”兰山破涕为笑,却握着药一动不动。

    “快点,抓紧时间啊!”宋贤催促道。

    “不,不,这是你用命换来的解药,我要慢慢地品味。”兰山红着脸笑。

    “如果好吃,就分一点给我品味……”宋贤打趣的时候,俨然已经下定决心:从今以后,真不再做杨宋贤!

    泽叶在不远处看着杨贺二人逗乐,无忧无虑的样子,神色黯然地转过身去,悄悄地把紧攥手中留有自己温度的解药扔在了路边。

    “既然宋贤回来了,主公和主母为何还没回来?”祝孟尝不禁有些担心。

    徐辕听得这话,神色也兀自凝重起来,柳闻因也是一怔:“是啊,却不知杨少侠得了踏幽兰之后,林阡哥哥是如何平息宁孝容的。”

第631章 无数家国

    第631章 无数家国

    天幕,像是被炊烟熏青的。

    三月初,林阡吟儿几乎与宋贤同时到达魔门。闻知宋贤已经闯入寒潭,林阡立即从桃源村抽调劲锐,人数总共不过五十,如此,既能襄助杨宋贤,也不至于兴师动众。领兵者除阡之外,副将为慕大,吟儿则在断崖上,和慕二慕三一起等候他们凯旋。

    作为魔门交通咽喉的断崖,西面是一望无际的魔门宫阙,南面有万顷良田的桃源村落,东面为星罗棋布的狡兔之窟,北面则隐匿吞天噬地的百印山崖。处处都容得下千军万马。此刻吟儿游目骋怀,顿觉心境开阔了不少。

    这次她随林阡前来黔西,还没来得及去和慧如、诸葛、邪后见面。此等小事,本不必去惊动他们。

    据称,近一年来魔门形势都蒸蒸日上,但慧如和邪后的感情世界,似乎不那么令人欣慰,慕二叹气对吟儿说,慧如向来沉默寡言,所以没有多大的改变,而邪后,已经从去年冬天冬眠到现在了,再不出关都快算得上是夏眠。吟儿猜得出邪后闭关是为什么,听着听着,着实有些担忧。

    “奇了,他和慕大已经去了这么久,按理说早就应该回来……”吟儿从午后一直等,等到太阳落山还没有音讯,虽不担心,却也蹊跷。

    “没有回来,有可能是出了意外。”慕二阴沉一笑,“譬如说,慕大随他成功救人,凯旋的路上突然对他袭击。”

    吟儿神色为之一滞,分明嗅出一种熟悉的气息——这熟悉的气息,辜听桐、向清风、田若冶、杨致信都曾经给过她。这熟悉的气息,名叫“叛变”!

    心念一动,阴谋一触即发,杀机群起而攻!慕二的剑气如虹首先来袭,慕三身上会否又藏了一定分量的“断魂香”?!

    吟儿顷刻惊醒,遭逢意外刺杀,端的临危不乱,立即挥剑反攻!战斗激烈,剑星四射,一派飞沙走石、风起云涌……

    怎生慕二慕三要谋害她?魔门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么慕大会不会害林阡?一瞬之间,吟儿心中流过了无穷猜测,不容喘息,群魔的攻击卷土重来!

    慕二眼神一狠,骤然袖中又飞出一只吸血蝙蝠,吟儿本就寡不敌众,显然对抗不了这腹背受敌。说时迟那时快,由远及近黑如蝗集,万千墨点,漫天卷地倾盆而下,蟾蜍、蜈蚣、蚰蜒、蛇蝎之类,无不是来人的忠实臣仆,来势汹汹,极速一破,霎时围攻吟儿的这一群人,包括慕二及其黑蝙蝠,全部倒退,死死伤伤……

    来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是可信的麾下,五毒教教主,何慧如……

    吟儿又惊又喜,不禁也掺杂了一丝后悔——阡之所以选择只见墓室三凶,除了不想打扰旁人之外,更多是为了她凤箫吟——林阡是为了她才无情!

    若是选择见了何慧如,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所有意外吧……

    “慕二,你还是决定要一意孤行。”慧如落定吟儿身前,神色和语气都一如既往的清冷。

    “什么我一意孤行,明明是你们篡逆,竟还不知悔改!”慕二目露凶光,手一挥,当即有更多魔人提刀上前,“少罗嗦,拿下她!”

    “拿下她?且不说我在这里你拿不下她——敢动王的女人,不怕死于非命么?”慧如冷笑一声,身后五毒障也蓄势待发。

    “谁都不准动手!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吟儿不忍见他两家敌对,是以当即阻挡正中,面上无一丝惧色,当此时,谁不为之胆气震惊!众所周知,漩涡之中,到处都是死亡威胁,她却不屑一顾!

    吟儿的视线停在始作俑者慕二的脸上:“慕二,要拿我是么?好!给我一个拿我的理由!”

    这时有一魔人急急赶来,凑到慕二身边耳语几句,慕二登时色变,当即下令后撤,侧过头来,连叹三声:“大哥误我!”回看吟儿和慧如,冷厉决绝:“今日慕大降伏林阡,再非我慕二兄长!但纵然所有人都承认林阡为王,慕二也绝不屈服!”

    “既然你冥顽不灵,那便战场再见罢。”慧如轻声回应。

    究竟魔门发生了什么事?怎也像是横生枝节?川东的一分为二还深刻在吟儿脑海里,难道黔西也中了这个“合久必分”的魔咒?!怎么可能?算来算去,在何慧如和诸葛其谁的管辖治理之下,魔门怎么也不可能有背叛林阡的动机啊!

    待到林阡领着已经向他投诚的慕大的兵马回到断崖,诸葛其谁和何慧如的人也全到了吟儿身边。

    众魔人忙不迭地阐述起魔门发生的一切,争先恐后,七嘴八舌,眼神中从始至终都深刻着对林阡和吟儿的渴望,渴望他们重新统一魔门——

    原来,去年一整年魔门一直都风平浪静,却就在十天之前,突然发生了一件惊人的意外。贵阳当地有一女子,抱着个才一岁多的孩子贸贸然冲入了魔门,凭着先前住过一段时间的印象找到了前魔王的行宫里,这女子自称是庆元四年被前魔王掳掠、留在了魔王身边备受宠幸,然则庆元五年前后,随着林阡的抗金联盟镇压六枭、斥退金北、斩杀魔王,魔门可谓亡国,这女子也就作为一个获救女子被遣送回了民间……

    造化弄人的是,这女子本身习性并不检点,当初在魔门跟魔王算得上是臭味相投,回到民间去反而生活不甚习惯,五年三月,她竟意外发现自己身怀六甲,父母亲人一概弃之如敝屣,任她自生自灭去了。这女子倒也坚韧,一声不吭躲起来生下了这个前魔王的儿子,给那淫荡无能的君主留下了一条血脉。然则就在上个月末,这女子大概是养不起一个孩子了,母子俩为了生存,所以返还魔门。

    这一返还,可就返还出了一场灾难!

    众所周知,庆元五年林阡之所以被奉为魔王,一是由于前任魔王确实是他推翻、改朝换代本该由他继任,二是因为破铜烂铁认他、五毒教教主何慧如拥戴他、邪后林美材从了他……三,是在文人雅士们歌功颂德的基础上,诸葛其谁巧用了一条祖训来使魔门天下归心。这条祖训,就是:

    “魔王之选,是魔王世袭,邪后之选,则是邪后收徒。若血脉中断,则能者居之。”

    若血脉中断,则能者居之!

    当初,所有人没等林阡同意就已经尊他为王,全体妖魔都接受了一个正道的统帅为主上,纵然连最教条主义的宁孝容都没有异议——是因为,魔神殿下已经没有子孙后代。

    但当那女子为了生存返还魔门、对前来质问她的慕二说出襁褓中婴儿是前魔王之子的时候,可想而知,在魔人的世界里,将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偏巧那破铜烂铁,也真乃一件神物,真能认魔王之子。名比实大,君权神授。

    也许连那女子自己也没料到,区区一个因为走投无路而擅闯魔门的决定,会给俨然升平之世的魔门怎样强烈动荡!瞬间,就激发了一些人使之居心叵测,这些人中,首屈一指即慕二。

    瞬间,襁褓中的婴儿因为血脉尊贵为被称作魔王,而她,一个到处受辱、只求温饱的弱女子,地位竟骤然升为魔王之母,万人之上!

    慕二反对林阡的口号,是魔门被短刀谷内战连累——对手是田若凝田若冶的那一役,魔门被短刀谷转嫁了一场兵火……然则,这句口号并没有太多说服力,因为那一役由始至终,魔人都清楚地看见林阡对魔门的不离不弃。魔人虽然不开化,却显然知道好歹。

    魔人过不去的,只是祖训这个关。

    魔人只要做出一个决定便是,是遵从已经仙逝了十年的魔神殿下的信条,还是废除它继续维持如今局面拥护这个并非魔道的林阡!?

    由于林阡远在川蜀、邪后青龙一同闭关,慕二收留此女的行为,被诸葛其谁指为“自作主张”,亦被何慧如斥为“一意孤行”。魔门当中,骤然分为两派对峙。一派是桃源村的墓室三凶,一派则是诸葛其谁和何慧如,尽管墓室三凶占了六枭的三个席位,其麾下的军队战斗力却明显不及何慧如的五毒教,近年来,桃源村也一直是魔门防御外敌的最薄弱区域,邪后在闭关之前,更曾动过一个对墓室三凶削权的念头——或许,这才是慕二反对林阡的真正原因。

    “慕二他,理当是怕被削权,所以一看见机会,立刻就生了另立新君的歹念。”诸葛其谁向林阡解释说,慕二铁了心要拥立新主,根本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分化着一众魔人的人心,欲酝酿一场颠覆现状的夺权之战。

    “那女子出现之后,到今天已经是第十天。我们请不出邪后和青龙控制局面,而传向川蜀的信件,恐怕还在路上。”慧如今年也已十岁,出落得愈加清冷动人。

    “这么说,我们来得还真巧。”吟儿一笑豁达。

    “并不巧啊。”林阡叹了一声,摇头,“只怕我们的到来,第一刻就为渊驱鱼,让慕二去找宁孝容做帮手。”

    吟儿一愣:“即便有宁孝容协助,慕二的实力也不过如此。镇压叛乱,并不艰难。”

    “魔王……”诸葛其谁看林阡沉默不语,正色问他,“只问魔王一句,会否放弃魔门?”

    吟儿一惊,才明白未必需要镇压,前年林阡就曾经动过放弃魔门的决心,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刻止战的最好方法,就是林阡自动放弃魔门的统治权,立即化干戈为玉帛——事实上,诸葛其谁和何慧如未必不想遵循祖训,但无奈是因为他们离不开林阡!除非,除非林阡自己选择放弃!他们,也就没必要如此两难……

    “不会。”林阡却出乎她意料的、毫不犹豫就回答诸葛其谁。何慧如的眼眸中,也才掠过了一丝安心。

    “怎可能将魔门放弃给一对孤儿寡母,和他们身边一群居心叵测的奸佞小人?若我不管,必定大乱。”林阡斩钉截铁地回答。吟儿也点了点头,现在魔门的事态,跟前年形势并不一样,阡怎可以就袖手旁观着这场内战,以一个事不关己的姿态?!

    “好,只要魔王不放弃,我等将誓死追随!”诸葛其谁喜道。林阡的回答,使他们坚定。

    “一旦魔门内战开启,又不知多少无辜血流。”林阡叹,“逆贼慕二,祸国殃民。”

    吟儿点头,这才是林阡适才沉默的原因啊。奈何林阡旌麾所指,总要灭去无数家国……

    激进者如慕二,自然不可能轻易说服。诸葛其谁纵然能写无数的檄文,都辩驳不了破铜烂铁同样也认魔王之子的事实!

    一国岂能二主,人心怎容裂分?

    夺权之战,在杨宋贤寒泽叶离开魔门的第二天,即刻就从桃源村和魔城两处爆发!

第632章 魔域平叛

    论武功,论权谋,论军心所向,慕二在林阡之后,不知几千里也。

    然则他胆敢对林阡挑战,实在是看准了魔门之人心有空可钻,所以才挟制着前魔王的子嗣、借其血统之名义发号施令!纵然何慧如、诸葛其谁等人坚定站在林阡一面,也绝对不可能否认那婴孩的正统地位……这一招太过高明,这一劫委实难料!

    到底谁是篡逆,到底谁是叛军?不得而知。只看见,魔军如潮水般冲荡在一起,涨落起伏,吞天沃日,长达十几个昼夜,风云崩坏,电闪雷鸣。

    也许,慕二注定是失败的,他最信任的同盟、他的亲兄长慕大,在遇见林阡的第一天就出卖了慕二,没有按照跟他的约定在凯旋路上将林阡刺杀,反而对之投诚,继而倒戈相向。

    至亲的离叛,对慕二来说可谓致命一击,慕二清楚地明白,哪怕是自己的拥趸和死忠,都未必完全赞同自己的夺权决定。随着一次次地启衅却一次次被镇压,麾下们这种对林阡降服的情绪,渐次加深、激化……

    再精良的战备,再缜密的战略,再充盈的战马,遇到林阡之后,全部都是直接被扑灭的下场,转攻为守,如此神速。十天之内,慕二耳边回荡着的战报全然是“兵败将亡”、“把守不得”、“弃寨而逃”……远远望见林阡之战旗招展,众兵将谁不是闻风丧胆!

    每次新筑的营寨,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他连根拔起,刚指望凭险据守抱一线生机,他的战马遽然就冲入了寨口!如是,挡不住他进攻,这一战从三月上旬打到中旬,慕二根本没有体验到一次胜利机会。由慕二、慕三、宁孝容组成的联军,完全只是给场面做了贡献而已!

    被世人称为“黔西魔门夺权内战”的这一役,吟儿冠其名曰“嘉泰元年三月平叛”,便是放话说这场内战一个月的时间都用不着!若非念在魔门无罪,林阡不可能手下留情,若他像对金人那样打魔门,显然此刻整片魔门都已经夷为平地!

    镇压到此刻尚不算激烈,慕二能留住的人心就已然不多。

    “邪后殿下……不知你心意究竟倾向于谁……”当此时,能帮慕二扭转局面的人,唯独剩下邪后林美材一个。

    不用问,其实邪后的心意倾向于慕二。她是魔门六枭中唯一一个对林阡说出“王不降王”的人,她从小到大都承欢魔神膝下,是魔神他最爱的弟子,她一心一意维持着魔门的百年基业和祖训,她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顺应民意承认了林阡为王,若非破铜烂铁认林阡,她愿以一生殉魔门……此刻只要她与慕二联手,将林阡这个外人击退,魔门将恢复到庆元四年之前的局面,那时候也一样很辉煌,不同的是不用慑于林阡之威,她林美材是至高无上!

    是天意,送给了邪后一个称王的契机,送给了邪后魔门的精神象征作她玩弄于股掌的傀儡,借此,完全可以实现邪后她“黔西多才俊,卷土必重来”的夙愿!

    作战双方,谁都懂这个道理,邪后的倾向和决定,将严重影响局面的复杂。奈何直到三月十五,邪后仍然杳无音信。她有可能出现的浓云井,数日来不知多少兵将或谋士进出,立场无数。

    兵荒马乱,刀光剑影,尘土遮天,旌旗蔽日。

    于林阡的十天半月,对慕二而言则是百年千载。

    三月下旬,叛军连番战败,弃甲曳兵,终于被林阡压迫到了魔门一隅、最后一座宫城铁血城。新君和他的父亲一样,遭遇了众叛亲离的悲怆末日,等待着他的,将是漫长的围困,和瞬间的终结。

    新君的母亲贵阳王氏,这场内乱的罪魁祸首,此刻怀抱着婴儿在残垣里瑟瑟发抖。雨水溅落在这片废墟之上,和一望无际的腐朽战甲……

    哨骑、魔将,一个接一个地跑进来再飞奔出去,身为最高统帅的慕二,亦是焦头烂额在殿前不停地踱来踱去,许是被这种气氛感染,这孩子忽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赢得慕二一个凌厉的回眸,王氏迫于其威,战战兢兢问:“慕二,可有东西吃?孩子他……是饿了……”低下头去,“可有东西吃?”

    “可有东西吃?!当然有!”慕二冷笑一声,笑毕,直接挥刀,剁去身边侍从的手,从血腥里把断手拖出来递到婴儿嘴边,使劲地塞进去,“吃!吃啊!吃下去!”

    “慕二,你……你做什么!”王氏大惊失色,慌忙后退站起,踉跄着一阵发寒。

    “林阡大军就在外面,只有这些东西可以吃。”慕二阴阳怪气地笑。

    “慕二,我们孤儿寡母到魔门来,岂是来活活受这种罪!?”王氏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受罪?这算什么罪!那些为你孤儿寡母守城的将士,哪个不是几天几夜没进过一粒米?!他们可像你这样哭叫?”

    “为我们守城?是为你慕二守城吧!”王氏冷笑一声,显然触怒慕二,不由分说,当即命左右上前去,强行把新君从她怀中拽了出来,恶狠狠夺到自己手上,王氏要来争抢,被他一把推dao在地上:“识相点,就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莫要逼我杀你!”

    那婴孩似是感应到了肃杀之气,在这个冰冷料峭的夜晚,越哭越凶。

    “儿啊……是娘害了你啊……”王氏泪流满面。慕二嫌她聒噪,即刻就强令母子分离。

    王氏刚被拖下去,前线就传回战报,诸葛其谁大军即将杀进城中,粮尽援绝,迫在眉睫。

    慕二蹙紧了眉心弦紧扣,战报已经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惨,下一道呼之欲出,便是林阡大军已经冲上了他们所在的宫殿!

    “太好了!太好了!”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带来这样一道大快人心的战报,“援兵……到啦!”

    “诸葛其谁兵败溃退!”

    “何慧如五毒障被打散!”

    “林阡下令撤兵。”

    一个时辰之内,捷报接二连三。

    大军围城之际,为了魔神血脉而力挽狂澜的人,从天而降带来上万兵马的人,出现伊始就打败何慧如和诸葛其谁的人,除邪后之外谁人?!

    唯有她,邪后林美材,巾帼不让须眉,令林阡都小觑不得,亦是慕二自幼崇拜和心服口服!

    气候沉阴,淫雨成涝。

    千余守城将士,付出了伤亡过半的代价,厮杀声刚刚消弭,安静地令人心绪不宁。

    期待已久的枭雄,龙骧虎步登上玉阶,广袖与袍裾迎风扬起,身形修长如*芝兰。那双玄色靴子映入慕二眼帘,带着泥泞和血腥一起踩在殿堂上,身后是一大群骄兵悍将,无一不是臣服于她。

    “邪后殿下!”慕二喜出望外,抱着婴孩上前相迎,“您,您总算来了!”不自禁泪已沾襟。

    “战地犹作儿女态!无怪乎屡战屡败!”邪后斥道,慕二赧然。

    “这便是魔神殿下的亲生孙子么?”邪后瞅见了慕二怀中的婴孩,问。慕二、宁孝容、慕三齐齐点头,慑于其威,未能出声。见林美材似是要看这婴孩,慕二赶紧将孩子递了上去,林美材将这孩子抱在臂弯里,端详了片刻,终于露出丝笑意:“真是魔神殿下的后人,眉眼都跟他有七八分相似,将来必当是个英主。”

    听她这么说,众人皆是面露喜色,慕二连连点头,毕恭毕敬:“邪后殿下,只盼您来将他辅佐!”

    “先将林阡说服再说。”邪后淡淡回应。

    “林阡他,拒不交出魔王之位,所以,才有了这十多天来的兵戎相见!”慕二气道,“林阡欺我魔门太甚!”

    “然则林阡他,毕竟是我拥立……是我一时失误。”邪后叹了口气,说,“你们放心,明日之后,我自能终止兵戈,给你们双方一个交代。”

第633章 成大事者

    第633章 成大事者

    雷辊电霍,风雨交加。

    黑夜里灯火寥落,看不见这座铁血城的精致华美,只能感受到宫墙外铺天盖地的杀机,和潮湿。

    雨水沿着侍卫们冰冷的头盔滑落下来,所有人都仿佛与这种阴暗一起失去了存在感,如雕塑般分布殿前,虽生犹死。

    所有主将都已然熟睡。这些天来他们没有睡过一场囫囵觉,是因为林美材的到来才终于安心,而此刻,林美材则一个人站在殿堂中央,醒着。

    怀中婴孩,是魔神殿下的亲孙子,似是天定的缘分,尤其亲近她林美材。一旦贴近她的战甲,一直在哭闹的他顿时就停止了吵嚷,睁着他无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然后陡然间露出呵呵的笑来,真可爱,可爱得林美材抱着他的第一刻就忍不住用手去逗他。

    终于哄着他入睡了,将他轻轻放在摇篮里,林美材渐渐敛了笑容,苍白的脸上,暗暗透出些伤感来。

    瞰筑塔传来凌乱的钟声,倾诉着她此刻的心境繁复——

    如果没有林阡,这孩子可能会平安地长大,承欢前魔王和她膝下,辈分上也要尊她一声母后……

    不知不觉,手掌已然停在了那婴孩肉嘟嘟的小脸上,林美材忽而失神怅惘:

    魔神殿下,终究是我对不起你啊。

    轻叹一声,不再犹豫,掌心又添了一道力,狠绝按在那婴儿脸上,趁他还在沉睡之中,趁他还来不及懂这个人世,虽然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如是,僵持了许久才移开手掌,侧过头去,冷冷瞥了这婴儿一眼,他面色、口唇都已经发紫,俨然窒息而死。

    慕二,这就是我给你们对战双方的交代……

    天明后的殿堂之上,蓦地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撕心裂肺,呼天抢地。自是这可怜婴孩的母亲,意想不到自己的孩子,竟然一夜之间猝死!

    慕二呆滞地看着摇篮里魔门的精神象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僵立多时,才终于恢复清醒,暴怒着呼喝左右:“昨夜是谁守卫失职?!”

    踉踉跄跄跑过来一群侍从,慕二盛怒之下一脚将前几个踢翻过去:“说!昨夜我走之后,有谁来过此地?!”

    这群侍卫,却支支吾吾,三缄其口。

    “你们要知道,不说的下场!”慕二青筋凸起,众侍卫脚底寒气直冒,却更知道说的下场!他们都是慕二的属下,却也全是邪后的死忠!

    “新君已经死了,什么都不可能了。”林美材冷冷说,“现在,是该打开城门,向魔王请罪伏法的时候。”

    慕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满眼噙泪,回看邪后,难以置信。

    邪后一如既往地威严看着他,尽管她的做法卑劣冷血到不是邪后所为!

    陡然,慕二伸出手来,不敬地直指林美材,沙哑地嘶吼着:“邪后……邪后殿下,你怎可以,做出如此荒唐事来?!”

    “荒唐?”林美材面不改色,“放弃一个圣明的君主,却去认一个还在喝奶的婴儿为王,难道你慕二此举不够荒唐!?”

    “果然……果然是你……”慕二气冲斗牛,咆哮不歇,“邪后殿下,你太令人失望!你竟犯下如此……弥天大错!”

    “慕二,是你错了。”林美材平静回应,“挟制新君不过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背主妄为,第三步必是人臣篡逆!自古及今,皆是如此。慕二,这场反叛,你野心路人皆知!”

    “什么篡逆,什么野心!”慕二的泪已经填满眼眶,“我前后做了这么多事、哪一件不是为了你……”

    林美材微微一怔,脸色也稍稍变了。

    “在慕二的心里,邪后才是魔门的王,但她是女儿身,没有继承王权的资格,非得让黔西旁落他人手,慕二不甘心!终于老天有眼,给邪后送来了一个傀儡,慕二为邪后抓紧了机会,只等邪后出关立即夺权……邪后却将他,亲手杀死!”慕二诉说衷肠,听者无不动容。

    林美材狠下心来,绝情地转过头去看宁孝容:“既然新君已死,你也不必胡闹了。”宁孝容看她重新执掌破铜烂铁,肃然点了点头,正待随她一起出殿,却被慕二大喝一声“站住”!

    电光火石,慕二抽出身边侍卫的一把弯刀来,追上一步直接架在林美材的脖颈上,林美材明明有机会躲避,却没有让,进退何其从容也:“慕二,即便是为了我,错的依然是你。”

    “林美材!你是魔神殿下最钟爱的弟子,是前魔王最依仗的邪后,是最该维持魔神血脉的殉道者……”慕二义正言辞,一时哽咽,说不下去。

    “亦是林阡的女人。”邪后难得地流露出一笑稍纵即逝,柔声道,“慕二,你莫要忘了。”

    慕二身躯一震,泪水已然失控,长叹一声丢开弯刀,自是不忍心伤害她:“黔西魔门,不复魔门!”所有的国法家规,在那林阡面前竟如粪土一般,现在,竟连最坚定的邪后都已经向他臣服,更臣服得如此彻底!

    “慕二,随我走吧。我会向林阡陈述事实,求他宽恕你一条生路。”林美材说。

    “绝不向林阡屈服。”慕二冷笑一声,第一次违逆他深爱的邪后,“慕二慕三,势要与铁血城共存亡!”

    慕三似乎察觉出了形势的紧张,一边抹泪一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铁血城……”林美材微吟,“没有我的助战,这里只可能变成涌血城。”

    “那便请邪后殿下将我从魔门六枭中除名,从此逐出魔门去,再不踏入半步!”慕二狠狠说。

    “若林阡所在之地你不涉足,那天下可还有你容身之所?!”林美材怒其不争。

    “我偏不信,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对他无条件地付出!”慕二面部肌肉抽搐。

    乌云飞快地交替密布,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脚如麻断续在崖间爬动。

    突如其来的魔门浩劫,在三月的末尾随着林美材的出关,竟然以一个更加出人意表的方式终结。成王败寇,叛军主将慕二慕三,及其麾下百余人,尽数被逐出魔门,自此于黔西销声匿迹。

    罪魁祸首贵阳王氏,在经历了丧子之痛以后骤然疯癫,林阡念她无辜,亦为了给林美材消除可能引起的众怒,令林美材给她在贵阳城外寻了一处幽僻居所,其余生几十载,都托付于林美材。

    不管那婴孩有没有感知,他终究消除了一场血战——用一个最干净的灵魂来洗去所有的污浊,这,也许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邪后,选择的一刹那,可曾犹豫过?”站在王氏住处的林子外面,慧如叹息着问林美材。

    “犹豫过。”

    “现在,可后悔了么?”

    “不后悔。”

    “为什么?”慧如略带不解。

    “生杀予夺,本就决定在强者手上。难免会有两难,可以容许污点。”林美材回答,气场仍然是那样卓然。

    “邪后殿下,越来越像他了……”慧如悠悠叹道。

    这时林阡和吟儿从那茅屋里走出来,许是看见王氏可怜,吟儿脸上始终挂着愁绪。

    “怎么了?怎生如此多愁?”林美材上得前去,笑着对吟儿宽慰,“若每个战败者都这样同情,那便不要打仗了。”

    “不是同情……”吟儿叹了口气,低下头去,“而是悔恨。”

    林美材一怔:“怎么?”赶紧抬头征询林阡。

    “吟儿说她见过这个王姓女子。庆元五年那时候,前魔王被我们消灭,被他掳掠的女子们全都获救,吟儿在军营里听到这个女子哭诉,知道这女子是出自真心爱那位魔王。当时楚风流楚将军和吟儿在一起,是想立即就将她斩杀,但吟儿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放了她一条生路。唉,想不到这女子,当时就已经有孕在身……”林阡回答。

    “有些时候,真该斩草除根。否则……会有更大的灾难……还连累别人。”吟儿忧伤地说。

    林美材听出音来,即刻摇头:“不,没什么连累。”回看了茅屋一眼,“命中注定,我来欠她。”

    “命中注定,我也欠了邪后。”吟儿自责地说。

    “哈哈,吟儿,若真负疚,便答应我一件事——尽快给林阡生出个儿子来。”林美材说罢,吟儿和林阡皆是一怔,可真服了邪后,什么正事都能扯到那上面去!

    “答应我,莫让我魔门血脉再中断、再引起什么轩然大波。”林美材却不是说笑,“你们的第一个儿子,就别做短刀谷的少主了,生下来就放到我魔门中为继承人吧。”

    确实,是很需要一个孩子来点缀征途了,各方都一直在巴望着,短刀谷、抗金联盟、魔门,仅此三家,就至少需要三个继承!吟儿顿时觉得压迫感更重,抬头看了林阡一眼,他只是保持微笑,一如既往不动声色。

第634章 首篇杰作

    第634章 首篇杰作

    嘉泰元年四月,四川龙州蕃人事变。

    龙州本是蕃汉杂居,西邻吐蕃诸部,州内有浊水寨,人常至互市。寨内豪民聚储货物、以图谋利。知州以其擅利而将他们迁往别处,蕃民盐粮米茶等物不可得,遂于该年四月攻扰边地。四川制置司遣官军前往镇压,短刀谷义军有吴越、宋恒、祝孟尝、向清风协同作战。

    这也是短刀谷官军义军,自去年内战之后,第一次齐心协力共拒外敌。个中意义,不在话下。

    游刃有余,毫无惊险,不出半个月,蕃人就已兵败溃退。

    此龙州之战,曹玄之拥趸、顾霆之旧部,无不以林阡马首是瞻;范克新、苏降雪之死忠,亦有顽石融化之迹象;而作为顾震的门生,吴冒先、郑宣城也俨然和林阡化敌为友,周存志、李云飞两位骁将,更是早就对林阡心服口服——须知这些人虽然位低,却战功显赫,向来在地方军中威信极高,可谓一人就代表了一方势力!

    兴州都统郭杲,依稀从这种局面中嗅出了一丝不妙,偶尔莅临一次短刀谷,更感觉到自己根本有名无实——即便林阡其人常年在前线根本不在短刀谷,川北所有人都分明对他奉若神明。甚至在整个兴州军、广安军、蓬州军中,其声势也远远盖过任何一个官军主帅!奈何单凭郭杲,根本管制不住这大势所趋!

    蜀川之官军义军,俨然是分久必合。表面是一场龙州之战就全部归附了林阡,实际却也是经年累月、水到渠成……

    四月中旬,厉风行金陵夫妇重返战地。在去年年末广安之战以后,他一家三口趁空回去了福建一次,却真是耐不住性子不安于后方,挂念着川蜀局势所以立马又回来了。得他夫妇相助,林阡自是如虎添翼。这天清晨,吟儿抱着两岁大的战儿,忍不住骂他爹娘狠心:“也不好好疼惜孩子,这么小就要风里来雨里去!”

    “瞧瞧这人的语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战儿的亲娘!”陵儿笑起来。

    “我当然是战儿的亲娘!他是跟着盟军的奠基之役一起来的,是我们大家的战儿!”吟儿抱着战儿爱不释手。

    “对了,我听说叶文暄也当爹了?”厉风行问林阡,甚是关心。

    “是啊,这个月初八,本来我想让师兄给他女儿起一个跟战争有关的名字,师兄说什么都不肯,执拗着硬是要自己取,后来就取名叫‘叶品’,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儿的名字……”吟儿抱怨说。

    “胡闹!别人家的孩子,哪轮得到你来取名!”林阡赶紧制止她长篇大论。陵儿看着吟儿满脸的不甘心,不由得笑出声来。

    “哦,这么说,冷姑娘生的是个女儿?那敢情好啊,陵儿,要不咱们就不等凤箫吟他们了,厉战就直接跟叶品算了,哈哈!”厉风行开玩笑。

    “天哥!有你这样悔婚的吗!?”吟儿脸色大变,可是真生气了跳起来就要打他,“厉战是我女婿,谁都不准抢!”可算体会到了洛知焉被拒的心情!

    刚跳起来还没打,吟儿忽然头晕目眩,即刻胃里一阵翻涌,当着厉风行的面,不客气地吐了一地,吐完更是摇摇欲坠,可把军帐中的这几个人都吓了一跳!素来镇定的林阡,此刻手足无措,慌忙把吟儿抱到床褥上去,金陵一面传召军医,一面抱起战儿也跟着过来,很是担心吟儿身体,厉风行自作孽不可活,乖乖在原地打扫脏物。

    “最近毒发真是奇怪,不像以往那样发热,反倒是胃里翻江倒海,上次跟一个蕃人交战的时候,我跟他语言说不通,就索性吐了他一脸都是,如此竟打赢了那一仗!”吟儿笑着对金陵吹嘘,脸色却极是苍白。

    林阡一愣,收起温柔厉声喝问:“何时发生的?怎么瞒着我!”

    吟儿发现说漏嘴了,吐吐舌头:“约莫两日之前,你在别处作战……”

    “说过多少次,切勿为了不让我担心,而谎报自己身体无碍!”林阡愠道。吟儿乖乖低头,服服帖帖接受批判。

    “恶心反胃……”金陵一怔,毕竟是个过来人,仔细看了看吟儿,确实比以前胖了些。正待询问,军医已经到了。

    果不其然,就在给吟儿号脉之后,军医激动对林阡禀明:“恭喜主公,贺喜主公!主母她,有喜啦!”

    “当真?!”林阡欣喜若狂,一把攥紧了吟儿的双手。吟儿糊涂地愣在床头,呆呆地“啊”了一声。

    “当真!已有三个多月!”军医说的同时,陵儿也坐到床沿,俯首带笑看着吟儿:“只怕向来都不在意自己那方面的事,连怀了身孕都糊里糊涂……”

    “身孕?!”吟儿大惊失色,一骨碌爬坐起来,骇得林阡手忙脚乱,“那岂不是说,要有好几个月不能作战了?!”

    “作战?凤姐姐,眼下有比作战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来做啊!”陵儿哭笑不得,“何况你这身体,本就不适合作战。”

    “不错,去年樊井就对我说,你伤病都好得差不多了、火毒理当也不会再发,可以尝试停药,但还不适合冲锋陷阵,最好的方法,就是静养一年。”林阡说的时候看着她腹部,唇角滑过一丝深邃的笑。吟儿一震:恐怕,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吧!

    往事的碎片一幕幕浮现眼前,吟儿忽然把一切都记清楚了——去年九月她尝试停药,适逢“北斗七星”在散关启衅,自己身为盟军七剑之一,立刻就摩拳擦掌慷慨请战,其实那时就已经辜负了林阡的一番情谊!林阡表面没有反对、根本不曾阻止她建功立业,甚至还一直鼓励并支持她屡战屡胜;但正是从去年九月开始,林阡出席各种场合,就已经滴酒不沾,其深谋远虑之程度,令人发指!孰料,散关刚定,便又爆发广安之战,夫妻俩又一次历经腥风血雨,能够谈情说爱的机会自然就更少,好一个林阡,偏就敢在他最危险的情况下把她拿下。到现在为止,刚好是三个多月……

    筹谋了这么久,为的是什么,无非是因为他想让吟儿静养一年。拽着吟儿静养一年的方法莫过于此,否则这丫头一个劲地想要往战场上闯。用一个孩子来拖住她,决不让她再有价值缺失感!

    “为什么连这都在你计算之内?”吟儿虽然气愤,却也欣喜,被这种乱七八糟的情绪掺杂在一起一搅合,根本骂不出口,微笑着脸颊绯红,低下头仔细算了算,“这样算起来,这孩子是庆元六年来的,所以还是属猴的。”对着林阡,粲然一笑,“小猴子,林家小猴子。”

    “呀!凤箫吟,看来你起名字的本事真差,哪有人叫自己孩子‘小猴子’的!难怪叶文暄不让你瞎起!”厉风行叫起来,吟儿赶巧又是一阵恶心。被林阡和金陵瞪了两眼,厉风行可真不敢再说话了。

    吟儿看着这幕情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眼角却有点湿润,自然是幸福的泪水:“哎,想不到我们四个人,这么多年了都还在一起……而且,将变成六个人,世世代代延续下去……”轻抚着自己小腹,得意地笑,眼眸如月,“这小孩,他一懂事,我就告诉他,他父亲是天下间最强的男人,他母亲是抗金联盟的盟主,他干爹是指掌双绝无敌手,他干娘是唐门嫡传南宋毒王,他还有一大群能征善战的叔叔伯伯们。”

    看着吟儿嗜好虚名到这个地步,林阡不禁笑斥了一句:“这些又有什么用?这小孩还得有他自己的功业才行,我便等着有一天别人指着我说,这是林谁他父亲。”

    “林谁?”吟儿狡黠一笑,迫他赶紧赐名。

    “去年这时节,联盟在打凤州,今年这时节,联盟恰恰在打龙州。若是生女儿,就叫她小凤,若是生儿子,便叫他龙儿,如何?”这时吴越进得帐来,显是闻知了这一喜事,不禁为兄弟感到高兴。

    “俗气了,俗气了!”祝孟尝这个大俗人,还好意思说别人俗。

    官军义军众将,接二连三冲进来贺喜,也一个一个献策起名字,众草莽学识都浅陋,脾气又一个不服一个,如此就更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且作罢……

    二十一年前,整个江湖都在等待着他林阡的降生,二十一年后,天下显然对林家的又一代,报以更高的期望,更热的关注。

    待群雄都退下了,只剩阡和吟儿相互依偎的时候,再执手,意义已觉不同。

    “不知是个公主,还是个小子,唔,最好是两个,如此,既给陵儿一个准儿媳,也给邪后一个魔门血脉!”吟儿憧憬地说,兴趣一下子就完全转移到了孩子上,可真被他林阡算准了。

    林阡止不住朗声大笑:“真的很难想象,吟儿将来带孩子的情景……其实吟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啊!”

    “嘿嘿,就要让你刮目相看。你的披风是我十八岁的成果,你的小猴子,就是我十九岁的杰作!”吟儿被激将,自然会更加看重这孩子。林阡知她以后不会一心再往战场上闯而是专心于静养恢复,终于放下心来。

    四月下旬龙州初定,又有军情送至川北。与以往相异的是,这一战绝非外族诱引,而是因爱而生——

    送来战报的,是黔州沈家寨的寨主,沈依然。

    命中征伐,不计其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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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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