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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35章 奈何不堪

    第635章 奈何不堪

    夜晚的雾越下越大,月被牢牢地遮掩,天幕上的星,越来越模糊……

    沈依然站在苏慕离自尽的悬崖上,真想也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

    “阿荃,阿荃,爹对不起你!这么多年,尽管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一直把你当成是亲生女儿看待!可是,随着你渐渐长大,爹才发现,爹不能没有你,爹需要你啊!”沈望颓丧的表情重复出现在脑海中,断续的记忆因之而不停闪回——十六岁的自己全身**,不知第几次被他无礼压在身下……沈望明明应该忏悔,可是他的表情说明了,他不是真心赔罪,而是在自我麻醉!

    每每忆及这份羞耻,沈依然总觉得自己满身污秽,肮脏至极!

    “依然,嫁给我吧,我从初次遇见你,就发誓要娶你做我的妻子!”所有的师兄都被她美貌折倒,在与她媾和之后每个人都说过同样的话。求婚的言语,不知是为了做沈望寨主的乘龙快婿,还是发自真心地爱她。严峰师兄、石青师兄、单行师兄、卢潇师兄……

    终于,在庆元四年的春,她亲手将改变了她一生的养父沈望送进地狱,并独自开始承担起这份沈望亏欠她的业。

    好景不长,众师兄个个都在虎视眈眈,她要把握好权柄不致旁落,唯能一次次地出卖自己身体……然而到了那年秋天,篡逆之心群起高涨,阴谋杀机一触即发——幸得林阡吟儿相助,否则她早就大势已去。

    “孩子究竟是谁的?为何不说实话?难道是怕连累他?”战祸陆续平息后,林阡曾严肃问她,她却支支吾吾,三缄其口。

    身怀六甲,却不知究竟孩子是谁的,糊涂啊,可笑啊,可这就是她沈依然的人生啊,随着腹部一天天的隆起,她不能不给腹中骨肉找一个父亲——自然不能找单行或卢潇,哪怕她和他们之间有情愫!所以随便找了一个普通的武夫托付,那名叫李郴的武夫,高大壮健,老实巴交,不会影响沈依然的事业,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沈依然的从前……

    李郴自然受宠若惊也如获至宝,娶了沈依然和她一起打理起这个覆盖黔滇的西南第一帮会。初始有人不服,叛变接二连三,或是自发,或是有人背后推动,但一一都被强势镇压,为此,沈依然由衷感激林阡和吟儿,若非他二人一直保驾护航,李郴绝不可能坐稳了寨主之位,两年多来,沈家寨都没有发生过半次动荡,卢潇、单行亦如林阡所言,相互牵制,安静归顺。

    可是,这一切,终于在李郴得知真相后颠覆!沈依然万万没有想到,表面看起来最老实的人,一旦爆发比谁都凶猛——

    “你这个贱人!孩子根本不是我的!我李郴以为我自己有福,娶到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谁料到却是个行为不检点的女人!你瞒着我,你心里从来都只是别的男人!”李郴不止一次地杖击她,鞭打她,拳脚相加,在她刚刚决定安守本分的时候。

    她心怀歉疚,不能还手,只能任他残暴地抽,使劲地踢,狠命地踩,最后他伤害完之后也疲惫了,她还必须去用伤痕累累的自己去抚慰他,闭上眼睛流着泪,任凭他在自己的身体里宣泄。

    纵然如此,他却再也不相信她,甚至在她有孕在身的时候继续施加暴力,害得她的第二个孩子无辜流失……是从何时开始的?其实婚后他真的一直爱她惜她,然而不知从哪一日起,她的身心,就一直不停地被他折磨和摧残……

    却不能对任何人说,一是家丑不可外扬,二是她要稳住沈家寨!

    “依然,他待你不好!是不是?!我这就杀了他!”终于,单行发现她臂上的淤青,大怒着拔刀而去。那一刻她惘然失措,那一刻她不该惘然失措!单行冲冠一怒,立即师出有名!翌日他单行就挑起衅端发动叛乱,不仅扬言要把李郴赶尽杀绝,更是要把沈家寨的基业夺取!

    单行师兄,是真的爱我吗?如果是,你与他拼杀,该置我于何处?

    沈依然早就过了那个天真地相信爱的年纪,乱世,女人只是男人的借口而已。

    就在四月龙州之战爆发期间,黔西沈家寨同时发生暴动,单行连番攻杀,攻陷营寨无数,李郴兵败如山,蒙难四处躲避,若非沈依然拼死蔽护,驱马为他杀开血路,李郴现在,已经没命突围到短刀谷来求助林阡……

    命已经完全交给了他,可李郴,迄今也还没有原谅她……

    不知不觉,身体已经开始前倾,蓦地后心被人一拽,她愣怔怔摔在地上,抬头看时,救她的那人,是宋贤……是她年少时,确确实实魂牵梦萦过的那个人,可现在……

    “姑娘,有什么事情想不开一定要轻生?”宋贤问。

    她微微一惊,意识到往事早已远去了太久,现在的宋贤,据说已经和兰山十指紧扣,而自己,何尝不是在嫁给李郴之后,亲情正在渗透入爱情?奈何,奈何一切都一去不复返!

    “宋贤已不是宋贤,依然也不是依然……”她泪流满面,战栗着站起身来,却带着怀念与爱情呆滞地凝望他……

    就在这嘉泰元年四月之末,林阡刚统军回归川北,便得知那沈家寨内乱。是夜,沈依然和李郴并不在锯浪顶上,是天骄带了一些残兵败将上来向他如实报禀。

    “我已遣人去联络傅云邱,他石城郡的兵马靠得最近。”徐辕说,“然则,毕竟是沈家寨的内事,只怕云邱无权过问。而黔西魔门,就更不适合插手了。”

    “还必须由李郴和依然两人自己回去平定。我们作为外人,只能给予增援。”林阡蹙眉点头,“目前沈家寨的事,尚未在谷内公开?”

    “消息才至川北两天,经我封锁,未曾公开。”天骄点头,与他想到了一起,“以免被银月钻空子。”

    今时今日,其实金南和控弦庄都不足为惧,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上次川东之战的教训还在,林阡徐辕都了解:必须未雨绸缪,银月一定要防!

    “李郴和依然现在何处?”林阡话音刚落,就看到唐羽冲到阶前,倚在门口,不停喘气,显然事态紧急:“主公,沈寨主她,出了事!”

    “何事?”

    “她的丈夫,李寨主……在悬崖边打她……”唐羽气喘吁吁地说,“大伙儿都被吸引过去了……却制止不了!”

    林阡徐辕皆心念一动:这样一来,消息怎可能还不公开!天助银月耳目!

    唐羽当下带林徐二人过去,相隔老远,就看见黑压压的一群人,隐隐听见悬崖边传来谩骂声。

    吟儿适才和陵儿、杨夫人在一起,似也闻讯就立即赶来,但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她见人群拥挤就没过去,而是站在僻静一隅、很自然地以手掩腹流露出稍许母性,林阡见了不免欣慰——这个人,总算不再像以前那样鲁莽冲动了。

    “简直无法无天,他李郴不嫌丢人?把家丑给捅出来?!”柳五津义愤填膺。

    石中庸一直紧蹙着眉,看林阡往这边行,上前问他:“主公,可否代沈望替依然做主,让她和李郴解除夫妻关系?”

    “好啊,反正打老婆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陈静气愤不已,“方才宋贤和听弦去劝架,竟被李郴说他俩和依然有私情!你说世上怎有这种人,不信任自己老婆到了这种程度!?”

    说话间,人群为几位首领让开了一条道,贺兰山看见林阡徐辕和吟儿,急忙从战局里跳出来:“盟王,天骄,盟主,你们总算来了……他们拦不住!”她指向一直劝架的杨宋贤和辜听弦。李郴像一头凶暴的野兽,不停地狂吼,而沈依然伤痕累累,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满面泪水。

    天骄见到李郴这副模样,先是一愣,感觉事情有点棘手,一把将他拉开。同时林阡也按住他喝止:“李郴!有任何事都可以对我直说,凭何这般对待依然?!”

    吟儿看徐辕林阡一下子就把李郴拉开好远,确定了没有危险,上前去扶起沈依然,肃然问:“李郴,怎可以这样毁你妻子名节?”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为什么要毁她名节?!你自己问问她看,她有什么名节可言!单行、卢潇、石青、严峰,无一不曾与她私通!这个淫荡无耻的贱人,适才又被我看见,她和杨宋贤卿卿我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奸夫!或许她孩子的父亲,正就是短刀谷中人!”

    失忆的宋贤,怎可能和沈依然卿卿我我?!林阡吟儿皆是一惊,齐齐向宋贤望去,其实宋贤为什么能认识宁家圣坛的路那么快得到踏幽兰,已经很值得怀疑……

    “给我滚开!”李郴力大如牛,竟趁林阡失神,将天骄手臂都挣脱,一个箭步冲向正低头抽泣的沈依然,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有一人挡在沈依然身前,李郴眼前一黑,撞在那人结实的胸口上,抬起头来,只听挡住他的那个魁梧男人厉声喝问:“大伙儿看看,是谁损名节,是谁更无耻!妻子再如何不对,也不该用来糟践!”

    林阡虽然大局为重,却也一直没有忽略细节,那个最重要的细节就是,适才李郴冲过去的时候,吟儿选择的是本能后退一步,不是逞强而是自保。

    适才千钧一发,他刻意没有给予完全的保护,赢回这样一个理智冷静的吟儿,着实令林阡感到欣喜、安心。

    李郴伸手指着那个挡他的男人,怒不可遏:“你终于站出来了!吴越是吧!我见过你!盟王麾下战功最高的一个!我就知道你不敢不出来!不仅仅是战功纵容了你的胆量,你本来就能和亲生妹妹搞在一起!”

    吴越霎时脸色大变,全场寂静无声,沈依然大声阻止:“李郴,不要说了!不要再说!”

    “你当然要为他说话了!**荡妇,厚颜无耻,你们两个,天造地设啊!他连**都敢,这种小事,有什么好怕!?”李郴本就是个山野村夫,一旦乱xing,口不择言,偏偏戳到吴越痛处,又狠又准,局面失控。

    纵然吴越生性隐忍脾气温和,听得这句都情不自禁,一掌直接拍在他胸口,沈依然一跃而起大声道:“吴当家!”为时已晚,李郴受了这一掌,吐出一口血来连退数步。

    “够了李郴,你实在是太过分了!”吟儿忍无可忍,上前安慰依然,林阡亦怒不可遏,只能强行将李郴穴道封住:“听弦,致诚,将他带回锯浪顶!”

    “她啊,她身上有病啊!吴越……你不怕么!”李郴被拖走的时候,嘴里还止不住地嚷,被辜听弦一掌拍晕了过去。沈依然听到这里,泪早已流干了,气力衰竭,突地昏死过去,吟儿赶紧支撑住她:“依然,依然!军医!军医何在!”

    当即有军医上前给依然诊治,宋贤气愤不已:“怎就有这种人!”

    “怎就有这种人……”吴越喃喃道,“有妻子,却不珍惜……这天下间,多少人没有妻子……”

    林阡知方才李郴勾起他隐痛,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算了,莫跟小人计较!”

    莫跟“小人”计较。

    徐辕听见林阡对李郴是这样定位,当时就已经明白了林阡的决定,是以在回去的路上,对林阡询问:“李郴这样的人,断不能肩负大业,我们到底该如何平定沈家寨?”

    “不管如何平定,都该立刻备战。着傅云邱、林美材听候调遣、随时介入,我等也应厉兵秣马,若有外敌入侵边境,即刻发兵拒之绝之。”林阡说。

    范遇明白林阡为何会有“外敌入侵”这个顾虑:“若没有猜错,银月适才,就在人群之中。金人得她情报,势必趁虚而入……”

    “本来消息就不可能被完全封锁住——任何势力,只要它有破绽,就必定会被敌人找到。迟早的。”林阡叹了一声,“不出意外,今夜银月就会将沈家寨的情报传给金人。”

    “传出去了又如何?今时今日,还有哪个金人有胆量跟我们斗?”吟儿骄傲地想,连那薛无情都认输了。

    “若明知银月在暗处还像你这般掉以轻心,盟军一定是骄兵必败的下场。”林阡摇头看着她,“吟儿,敌人永远不会消失,我们打败了金朝的众多前辈高手,势必会赢得一大群后生晚辈。别忘了,长江后浪推前浪。”

    “不怕,老林阡定比小林阡强。”吟儿一怔,笑吟吟的。

    “话虽如此,若是能得知银月真实身份,才算除去了我心头一个大患!”林阡被她逗笑,却为银月扼腕,“奈何俘虏中无一人见过银月真面目,纵使是贺若松,也只听过银月声音。”

    “咦,贺若松已经跟你合作了么?”吟儿奇问。

    “是啊,贺若松他,有感对兰山愧疚。”林阡微笑回答。

    最后两句话,是在众人分道扬镳的时候所说,他借着人群的分流,有意无意让一些人能够听见。

    且让银月尝到情报的甜头,却在身份上栽跟头——

    贺若松这个陷阱,专等着银月去踩。

第636章 风云再起

    第636章 风云再起

    “着实没有想到,回来的第一天,就看到这么一出丑剧!”回到锯浪顶,等沈依然终于安睡后,吟儿一想起李郴嘴脸就愤愤不平,不仅笑容收敛,拳头也立马就紧握了,“那李郴,真是糊不上墙的泥!打敌人的时候一点用都没有,打起女人来到是毫不留情!”

    “吟儿。”林阡捉住她的手,将她拳头轻轻打开,“答应我,以后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这样的热闹,能不凑就不凑。我知你性子注定不安分……但只需忍耐六个多月,脾气柔一些,胆子小一些,事情少管些,我也放心些。”其实今天她的表现已经令他很欣慰,但他还是希望她能更收敛。

    她轻轻点头,浅笑低眉:“为了小猴子,我什么都答应。”

    “怎么?”徐辕一怔。

    “还没来得及告诉天骄,吟儿已经有孕在身。”林阡转过头来,微笑回应。

    徐辕一惊,缓缓点头:“可能因她自身太小,竟一时……没能看出来……”说的同时,神色有些复杂。

    吟儿显然不懂徐辕心态,笑着对徐辕说:“天骄,以后如果林阡不在谷里,我们就拜托你照应啦!”

    经广安、魔门、龙州三大战役,小猴子已经快足四个月了,吟儿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林阡最为看重,后几个月如若再有什么征伐,即便是要分离两地受相思之苦,林阡也断不会把吟儿再带在身边辗转。短刀谷里最值得林阡托付的人,向来都是徐辕,偏偏他曾经那样仇视吟儿。但林阡相信,天骄虽然不支持,却值得自己信任。

    近日来,得吟儿、陵儿、顾小玭、杨夫人陪伴,沈依然的脸上才总算添了笑容,陈静和贺兰山两个充满活力的亦会时不时来探望几次。

    当然,除了来给沈依然做伴之外,兰山她们最感兴趣的就是吟儿了,一个个地嚷着要给小猴子做衣服、送礼物,更争相要做小猴子的干妈。有时候范泳儿、洛轻衣、柳闻因路过锯浪顶也会加入,还有最近正好从淮南到川蜀的司马黛蓝,闻知师父有了身孕岂有不来看看的道理。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十几个女人聚在一起热闹劲就别提了。

    这天林阡忙完事务刚回到院门口,就看到兰山伏在吟儿小腹听声音,那一幕,实在是温馨得紧。

    “一定是两个!有两颗心跳!”兰山说。

    “两颗心跳,我的心跳也算一颗的!”吟儿笑起来,腹部比以前鼓了不少,已经看得出是个孕妇了,“我感觉得到它在动,只有一个!”

    “你的感觉,不作数!”司马黛蓝笑着,一如既往对吟儿都是这个语气。

    “很可能是两个啊,试想,林侄自己就是双胞胎!”陈静一边把好吃的端出来一边说。

    “真好,主母给我生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玩!”小玭灿烂地笑,显然已经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着实是个性格开朗的孩子,对小猴子最感兴趣的就数她。

    “若真那样,就更好了。”吟儿微笑,脸颊粉红,抱住战儿,调侃着他:“战儿该是最等不及的吧,毕竟是你媳妇呢……”童心未泯,煞是可爱。

    最近吟儿反胃的次数少了,食欲也比以往大增,更令人喜出望外的是,因为有孕在身,她体温竟降低了不少,经过这些天的修身养性,更让她无师自通学会了自保——看来让她怀孕真是件再正确不过的事啊……

    林阡伫立在远处,不想打破这种安谧祥和,所以微笑旁观,一直不曾靠近。

    “主公。”奈何终于有侍卫煞了风景,众女子这才发现林阡归来,纷纷准备退下。

    “陵儿,杨夫人。”他将金陵和杨夫人唤住,“我在锯浪顶的时间不多,希望你们若有闲暇便来照应。吟儿她,有很多事情都不懂,需要向你们请教。”

    杨夫人连连点头,陵儿笑着说:“不必太担忧,四个月了,已经稳定得很了。”回看吟儿一眼,“何况这头母牛这么护犊,平日走路都瞻前顾后呢。”

    “是么?”林阡一怔,听说了不少他不在锯浪顶的时候吟儿凶悍护犊的事例,颇觉惊奇。

    “主母她现在比我们还谨慎,很多以前不吃的都吃了,很多爱吃的也全都忌口了。”杨夫人点头,正色。

    “真是难以置信……”林阡一笑,“太阳从西边出了?”

    “主公放心好了,还有我保护主母呢!”小玭那丫头,扶着吟儿站起来,明明现在盟主她老人家自己站得起来。

    正自轻松谈笑,忽有向清风急匆匆赶到锯浪顶上来,对林阡耳语了几句,林阡一惊,微微色变,转头看向兰山。

    “出了什么事?”吟儿一愣,奇问。

    兰山似是感应到了些许不祥,脸上的笑意即刻消失:“可是我爹娘……?”

    “你爹他,死了……”

    贺若松死了。

    完全没有料到,贺若松会死。

    南北前十,自抗金联盟奠基之初就一直阴魂不散,虽然互有胜败,却至今都没有死过一个特别大的人物。至少南北前四一直都活着——然而现在,贺若松打破了这种格局,死在了短刀谷的万尺牢。

    况且,贺若松是自杀,自杀在这个林阡需要他为陷阱诱导银月露馅的关键时刻!

    直觉,贺若松的死,跟银月有莫大的关系。

    事实上,林阡设计把银月引向贺若松的同时,已经做好了全面充足的准备,在贺若松所在的万尺牢加强监视、防范,只等着银月上钩。凭银月的行事作风,不会立即就去灭口,所以林阡也一直在等,等她终于为了自保而去下毒手的时候,被埋伏在侧的一干高手捕获。林阡胜券在握,贺若松并不会有任何风险。

    然而,纵然是林阡,也不曾想过,贺若松会选择自杀!

    “不,不可能的。爹他……说过要陪我过一次生辰的,怎么……怎么会,怎么可以失信……”兰山伏尸恸哭,一度情绪失控。

    更令林阡觉得棘手的,是所有埋伏在侧的人都说,这些天来,没有一个人去见过贺若松,除了专门给贺若松送饭的兰山——但兰山,当然不可能是银月。兰山也更不可能,逼迫自己的父亲自杀!

    那么,银月又是怎样隔空就唆使贺若松自杀的?包括林阡在内,所有人都想不通。

    却还是被银月从眼皮底下成功逃过了一劫,林阡心中有数,聪明灵活谨慎如银月,在细作之中凤毛麟角,不愧为控弦庄庄主!

    期间,落远空重新与林阡取得联络。银月果真已经传出了针对沈家寨的指令,但这一回控弦庄因为实力亏空而不予出战,如此一来,才未加重事态,既然外敌不插手,只需安内即可。

    纵然如此,银月在林阡心中的地位,已经胜过贺若松和薛无情,达到了“不得不除”的地位!待他处理了沈家寨之后,势必将要对银月处之而后快。

    “依然,我已命泽叶和听弦将李郴送回黔州,你且暂住在兴州,待局势稳定了再回去。阿杰他,也将被我接来。”林阡对沈依然母子,关怀备至有如往昔对陆怡。沈依然的遭遇,却比陆怡更惨,至少,当初铁云江是那样善待陆怡。

    面无表情的沈依然,听到这里,嘴角划过一丝微笑,点头的同时一颗眼泪就落了下来:“阿杰……他真可怜,他不知道,父亲是谁……”

    吟儿着实怜悯沈依然,但明白她真就是这场枝节的罪魁祸首——若非当初她遮遮掩掩对林阡隐瞒实情,就不会有今时今日的这种乱局!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时已晚了。西线边关刚刚安定,南部边陲又累林阡再操份心,吟儿心中,自然生疼。

    所幸为林阡分忧的人从来不止一个。表面上,寒泽叶和辜听弦是奉命将李郴送回去,实际却是要帮沈依然重新聚拢实力,并跟大理傅云邱、贵阳林美材一起,尽快地形成对边境沈家寨的全面控制,绝不会准许单行卢潇贸贸然向对方动手从而在边荒掀起祸乱。接下来,林阡亦会派遣更多的精锐,和他心中的寨主人选去平定乱局,尽可能在金人作动之前,扑灭这场内战之火。

    林阡心中的寨主人选,一直以来都是沈依然,但如今,她显然不足以自立,故而与众谋士商议之时,林阡曾数度扼腕,沈依然可算是他一手栽培扶植,和吟儿是同时期成长强大的,“可惜的是,终究较之吟儿,少了几分魄力。”今时今日,沈依然相较吟儿,可谓是天壤之别。所以日后究竟立谁坐镇黔西,着实是件令他头痛的事,而此刻,黔西当地若无人可以压住单行和卢潇两个人,非得由他林阡亲赴一次边境不可!

    “泽叶是第一拨,致诚隔日动身,我随后就到。”原本林阡是这样授命,孰料祝孟尝那家伙冲到锯浪顶来,不由分说要代替杨致诚出战。

    “且不说你刚从龙州回来需要休整,你新婚的妻子不要管了么?”林阡摇头不允,又好气又好笑。

    “主公也刚从龙州回来,没见主公说休整,再者主母现在身怀六甲需要主公,可别打完仗回来的时候孩子都好大了!”祝孟尝嚷嚷,阡和吟儿相视而笑。

    “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林阡听出他意念坚决。

    “唉,我这才知道美女娶不得!现在真是羡慕死致诚了,虽然杨夫人她五大三粗的吧,可一走进人家家里,什么东西都收拾整理得好好的,做得一手好菜,心灵手巧没话说!哪像我啊……现在躲她都来不及!”祝孟尝发自肺腑地只说了一个例子,那洛轻舞刚为人妻子什么家务活都不会干,所以把先前遣散走的几个侍妾请回来做菜,吃的时候却还是大小姐做派,像肥肉这种自己不吃的全都挑给侍妾吃,祝孟尝只是好言说了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已,洛轻舞就哭着闹着要回娘家去了……

    “孟尝……我对你不住。”林阡叹了口气。

    “不,不关主公的事,是我自己,没能抵得住诱惑!”祝孟尝说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就只想对主公请战,把我往外面调,越远越好!不回来才好呢!”

    “哎!百无禁忌!”吟儿赶紧地,“不吉利的话怎么能说!”

    “孟尝,此战不同以往,需要心思细腻的人去应付。”林阡正色说。

    “我,我可以心思细腻!”祝孟尝抹泪说。吟儿于心不忍:“便让祝将军去吧……”

    “也罢,你若坚持要去,就跟随我一起。”林阡思忖片刻,才允了。

第637章 高瞻远瞩

    然则这世上,太多人太多事都出乎意料。

    就在这多事之秋,前线又传回紧急军情,无论对林阡还是对银月而言,均是始料不及――

    位于黔滇之交的沈家寨发生事变,由于路程较远,四月末消息才传到短刀谷,林阡刚开始介入调控,银月想吃它也有心无力。却有一个人,因为位置较近也蓄谋已久,所以在这一刻已经攻袭!

    这个人,是盟军的老朋友,金南第三,黄鹤去……

    黄鹤去一旦入局,事态就不止安内这么简单,黔滇边境上的局势,霎时就是一场大乱!

    幸好,现在寒泽叶、辜听弦已经到了,傅云邱、林美材也早便在侧制衡,致诚、致信兄弟应当于去黔西的路上,局面来得及救!――当徐辕和吟儿还在庆幸林阡未雨绸缪的时候,林阡却说,还不够,风鸣涧、郭子建这些人马,都要尽数投入边陲抗敌,他自己,更要连夜就走,立即赶赴西南!

    “提前了两日,我还不曾给你整理好……”吟儿略带不舍地说,却立即去给他收拾行装。

    “吟儿,下次我回来的时候,应当已经连腰都弯不下了。”他一改人前的王者之风,看着面前孕妇轻声调侃。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会对黄鹤去着紧成这个程度……”吟儿蹙眉,略带不解,“他充其量只是个金南第三,他不配。”

    “这一战,他却占尽先机。”林阡摇头,“吟儿,我不能不对他着紧,当他拥有着我不能战胜的执念。”

    “到底事件中隐藏了什么?可以告诉我么?”吟儿问,一笑,“我透过这现象,可看不到本质呢。”

    “为了现在跟我的这场决战,他最少也准备了两年之久。”林阡叹了口气,陈述说,“想当年,他是我们最强的对手,碰见刚刚出道的我们屡战屡胜。当然这一切也是因为他心思最缜密,确确实实是金南最杰出的将才……可是,他的胜绩,却止于夔州之役……”

    吟儿认真听着,连连点头:“你继续说,我听。”

    “夔州之役,是我使了诡计,用新屿、石磐和莫非去对他攻心,更对他和小王爷进行离间……当时的黄鹤去,大概还没赢够吧,根本没从他屡战屡胜的巅峰期过足瘾,就被我一把拽了下来中断了,再紧接着,小王爷就一直猜忌他,硬生生把反骨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

    “也许从那时候起,黄鹤去就已经很憋屈。”吟儿设身处地。

    “是啊,明明他是将才,却被投闲弃置,好端端地便被埋没了,更何况,因为不听他的劝告,南北前十后来逢我必败……哪怕听他一次,都很可能不会输。他眼睁睁看着他们打错仗打败仗而自己明明有机会挽回却挽不回……自然更加不甘罢休……”林阡看着吟儿,“所以,这显然会形成他想要打胜仗的执念。”

    吟儿紧张地点头:“可是,小王爷却一直压制着他……不,其实这一切,却在小王爷跟思雪去隐居之后,得到了改善。”

    “但即便情况得到了改善,黄鹤去都仍然处于蛰伏,在近几年的交手里,他自始至终没有跟我们打过大的仗。要不就像川东之战那样是被连累的,要不就像陈仓之战那样只是过路而已,要不就像乌当之战那样面都不露一次,要不就像广安之战这样即使出现了也不卖力地打,反而表现得像是个卑鄙小人……”

    “一直选择韬晦、甘居人下……为的是,从你林阡的眼皮底下逃过去,让你对他不引起重视……”吟儿猜出了一两分来。

    “是啊,他不出现,顶多会让我心里多根刺,却会保全他自己的实力。到现在这一刻,控弦庄、南北前十、甚至薛无情都折损殆尽,却还有这个人,实力正在最雄厚,以逸待劳做我林阡的对手。”林阡说。

    “黄鹤去……确实是最明智的……将才啊……”吟儿赞不绝口,“可是,会否是你将他高估了?”

    “不,吟儿,我只会低估他。”林阡摇头,“黄鹤去他出现在黔滇交界,时间上比泽叶和听弦还要早,显然不是银月的情报指挥的,而根本就是自发的,很有可能他早就已经等候在侧,神机妙算到他早知道沈家寨会乱……”

    “意思是说――他很早就在筹谋了。倘若你的决定慢了一步,就根本赶不上他的速度。”吟儿叹了口气,一笑,“所幸你的决策英明。”

    “是啊,这一战我虽输了先机,却终究没输在备战。”林阡亦是一笑,按住她的头顶,“这场仗,其实并不难打,但可能会僵持不下……”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她明白是有关于她。他担心,前线战事僵持不下,而她一个人留在短刀谷……

    “陵儿、杨夫人都会寸步不离我身边,天骄、天哥、向将军、宋恒、宋贤、寒家四圣……全部都留守,还有轻衣姐姐和洛知焉都武功高强。”吟儿微笑说,“无论是小猴子还是义军,你都放心好了。”

    “错了,吟儿,不是义军,是整个短刀谷――今时今日已经统一,莫再把官军义军,生生划出一道界限。”他摇头,正色告诫她,“我不在的时候,万事听从天骄,切记,和平共处,一致对外,勿和郭杲等人起冲突。”

    “腰都弯不下了,还跟谁冲突啊!”吟儿笑了起来,看林阡神色凝重,赶忙答应他,“好好好,我答应主公便是!小猴子、义军、官军,都是我们孩子!连着郭杲都统,我也像爱林阡一样,一起爱!”

    “你敢。”他消除了这份隐忧,才彻底放心露出笑容来,这时祝孟尝一身戎装上了锯浪顶,盟军万事俱备立刻出发。

    银月,贺若松,薛无情,黄鹤去。隐忍高强的敌人们,是谁躲在谁身后?

    如今,前三个恐怕都要对黄鹤去甘拜下风了。笑到最后的人,往往才笑得最好。当如今,他黄鹤去的战力最高……

    趁着他们所有人接二连三地引起了林阡注意并和林阡火拼了几年之久,他,很早就已经选择了到底要在哪里跟林阡决战!

    到底在哪里?世人也许都会忽略,如黄鹤去那般心思缜密,绝对不会忽略这里――黔滇交界的沈家寨。因为庆元五年的六月,林阡和吟儿消失于江湖扬言去隐居,却辗转到了黔西此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世人都哦了一声:原来他俩到黔西来是要找何慧如去对付鬼蜮啊,但黄鹤去知道,一定不是这么简单――很有可能的是,林阡当时,是在为川北之战扫后顾之忧;林阡是要在黔西抽出一些势力插入到陕西越野那边去;林阡在黔滇边境,遴选调控的势力一定是沈家寨!

    既然可以抽出去,便说明了,这些势力在林阡的眼中是多余的。

    多余,可以有很多种原因。最大的可能就是,林阡为了一方在压制另一方……

    黄鹤去对沈家寨的形势大致知道个七分,林阡自然是为了沈依然在压制单行等人。

    如此,黄鹤去自是要跟林阡赌一把!只要李郴和沈依然压不住台、服不了众,而单行却功高盖主……那么黄鹤去就赌赢了。

    而此番跟从黄鹤去的新将领们来自于谁?自然是大王爷拨给他的。

    既然小王爷硬说他有反骨,二王爷又没有魄力。黄鹤去怎可能不往新主靠拢?

    若论高瞻远瞩,柳峻、东方雨、陈铸之流,实难望其项背!

第638章 转身破灭

    夜深人静,风吹云散,谷中兽禽,??作动。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冷冰冰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铁栏外……

    提灯前来的,是那个名叫贺兰山的女孩,冷冰冰认得她,两年前被关在万尺牢的时候,她就已经常常借故来看自己――

    她向来只会给自己送饭,送到冷冰冰都有了这个等她送饭的习惯;若是一直这样到也罢了,冷冰冰可以觉得无所谓,然而前些日子,她竟情绪失控地对自己叩首认亲,令冷冰冰着实觉得厌烦就像对贺若松一样厌烦!以至于现在她的出现,会激起冷冰冰心中的强烈反感:“不是说过了么,我没有女儿!”

    “娘……”为什么,面前这女孩,不依不饶硬要叫自己娘,哪怕自己不承认她?!

    “说了多少次了,我没有女儿!”她恶狠狠地、冷冰冰地、硬生生地,否定,拒绝,排斥!

    贺兰山的泪水涟涟而下,虽然轻声却撕心裂肺:“娘,为什么不肯认我……”

    为什么不肯认你,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女儿!

    曾经,她冷冰冰,也只是个对未来充满幻梦的寻常女子,是谁,对她冠以祸水和妖孽的名,将她交给那个扬言要改造她的师父,从此,她的一切都要在师父的计算和控制之内!?

    九岁那年,泰安的军队就已经为她三方厮杀,十五岁,易迈山思她竟为她自残重伤,十六岁,只要是见过她的人都会上门对她求亲,没有一个,不被师父阻隔在门槛之外,师父痛心疾首地说,你这样的女子,只适合终身孤独。

    命运,怎可以听从谶语?一开始她甘心受控,只不过是因为没爱上谁,而已。

    被扼杀的姻缘,被抑制的风liu,被束缚的本能,一旦开了窍,一发而不可收――

    情窦初开爱上的人,偏偏是那个,最不苟言笑的,最优柔寡断的,最一心痴迷武学的师兄白鹭飞,当几乎所有人都对自己爱护、暗恋、献媚,唯他一人,常在灯火阑珊处,从来置身事外。

    想带她走出师父掌控的人她不愿意跟随,她想要一同私奔彻底脱离枷锁的人却不愿意爱她。哪怕前者有一万人,后者只是独独的一个。爱情啊,向来都可能是万分之一的几率……

    直等到他们都长大了师父再也没有权力阻碍,冷冰冰的感情,却因为白鹭飞而彻底封印,自此,再也没有爱过任何人。易迈山、贺若松先后求亲,她开出的条件都是:“做我的男人可以,不要随便向我索取感情就好。”

    南宋盟主和金南第一,竟都答应了她这样的要求,做她的丈夫,有名无实的丈夫。

    但贺若松,却比易迈山多越了一步,没有得到她的同意就强占了她的身体,翌年竟还生出个女儿来!冷冰冰万万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强迫自己抹去了有关于此的所有记忆,一干二净!

    后来,女儿被人夺去了――被谁夺去的?被夺去了哪里?还能不能找到?……任凭贺若松焚心似火、歇斯底里,她如木雕石刻一般,不给任何回应,表情里淡淡地写着一句,谁说我们有女儿。

    一切,都只因他,最彻底地毁灭了自己对于爱情的幻梦,害自己,终究配不上爱情了……

    对黄鹤去,她一直是师妹,对易迈山,她可以是前妻,对白鹭飞,她依旧是追求者,对师父,她还是个丧心病狂的徒弟,对含沙派,她是万人以上的帮主……无论如何,她的身份都是正常的,除了对贺若松,她是扭曲的,冷淡的,麻木的。

    多年来的每一个场合,她游刃在一群男人中间,从来没有停止过各种目光的吸引和追随。她可以欢歌笑语,可以高谈阔论,可以表现得无比优越。但一转身,回到贺若松的身边,她立刻避开他的怀抱,不会笑,不会跟他交谈一句,不会是个正常的女人,甚至――不会是个正常的、人。

    因为贺若松的纵容,越来越放肆,越来越过分,她觉得快乐,她觉得快乐贺若松就继续纵容……夫妻关系,竟如此维系了十多年!直到今天,贺兰山的眼泪终于决堤在冷冰冰的眼前:

    “娘,爹他……他……自尽了……”

    自尽了。初始,冷冰冰还沉浸在回忆中,夹带着一丝阴鸷的笑,突然,笑容僵在了嘴角,神情变得木然,尔后,意识里就更加容不下兰山的存在了,一直喃喃念着“自尽了”“自尽了……”

    “贺若松,他不在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扰我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扰我了……”她忽然开始冷笑,一边颤栗,一边泪水已经情不自禁夺眶而出。

    不,是再也不会有人来爱你了。

    再也不会有人,把你一次次地从监狱里救出去,夔门如是,万尺牢如是,为了你,践踏了多少尸体,沾染了多少血腥,无所谓身败名裂,怕什么千夫所指……只因在他眼里,你最重要,其余一切,都不值一提。

    最不公平的就是爱,当一方呵护备至、关怀有加、遮风挡雨、保驾护航,始终无怨无悔,另一方,却从来不懂,没有回应,冷淡伤害,厌憎不满,以为理所当然。

    也许,连冷冰冰自己也终不能懂,她那种近乎可笑的偏执,其实本身就是排斥长大的表现,贺若松选择纵容,是一直在等着她学会长大。

    又也许,她的眼泪说明她开始懂了,

    可是懂了也没有用了。长大在永远失去的那一刻。

    而今才道当时错,当时只道是寻常。

    同样发生在万尺牢。

    贺若松自尽的那天……

    也是隔着栏杆,贺若松爱怜地望着给他送饭的女儿,面容里饱含着慈祥与满足。

    “兰山,后天,便是你十二岁的生辰。”他平和的语气对她讲,温柔得不像那个一贯狠辣的贺若松。

    “真的吗?爹爹!”兰山听见之后开心不已,瞪大了眼睛极是意外,“我还从不曾知道,自己的生辰呢!”

    “孩子的生辰,自然是父母记得最清楚。”贺若松忽而噙泪,“兰山啊,这么多年,怕是受了不少的苦……爹爹到处在寻你……却是爹爹没用,一直没有音讯!”

    “爹爹,莫悲伤了。眼下不是父女团圆了么?”兰山微笑着靠着栏杆,“既然后天是我的生辰,那爹爹陪我过吧!从十二岁开始过,还不迟啊!”

    “好,好……爹爹陪你过。”贺若松看着面前兰山乐观活泼的样子,发自肺腑感激上苍,是以立刻热泪盈眶。

    “爹爹跟我说好了!不许反悔!”兰山喜出望外抓紧了栏杆,渴盼地望着父亲目不转睛。贺若松正自微笑,却猝然一惊――

    何以兰山的手腕上,有一道很浅的像勒痕一般的印?!这道印记太微不足道,也许兰山自己还没有察觉,但贺若松看得清清楚楚,因为这看似不起眼的像手铐一样的印痕,是来自银月的“阴阳锁”!

    “那个齐锦,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曾经问银月,为什么会有个叫齐锦的女子帮她替罪。

    银月回答说:“我发觉林阡盯上了我,万不得已,用‘阴阳锁’控制了她。我答应她,她死后,我自会关照她的家人。”

    那“阴阳锁”,是控弦庄庄主专有的武器,神秘至极,贺若松听说过、见过,却不知它是如何置人于死地……可现在,阴阳锁在兰山的手腕上出现了,意味着什么,贺若松清清楚楚――

    不就意味着,银月是在用兰山的性命来威胁自己,切勿暴露她的真实身份么?!

    尽管他,从未见过她,只是听过她的声音、知道她的身形而已。

    但唯有死者,才不会泄密。

    兰山,原谅爹的失信,只有我死去,你才能安全。

第639章 人才辈出

    四月末,西南边陲。

    趁着沈家寨内讧激战正酣,黄鹤去所领金军如神兵天降,抄了后路一下子就夺去了单行的根基,可笑单行卢潇,好不容易击散了李郴残部,却和他们一样有家归不得!内战,终于给了外敌侵略之机……

    自此以往,沈家寨节节败退。金人来势汹汹,单行水尽粮绝,士兵惶惶不安,人数日渐减少,单行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单军的旗帜插在临时搭建的哨岗上风中摇曳,相隔不远便是意气风发的黄鹤去。单行猛一握紧了拳:这一路金人,怎就突然冒了出来!?

    黄鹤去,军帐之中的他,运筹帷幄的本领自然是单行望尘莫及。

    作为他的得力助手和义子,付千秋更为担心他的病情,亲自端着药进来给他。这几年,黄鹤去老得很快,也许人上了岁数,容颜和身体,最是留不住。

    “义父,那单行已经是瓮中之鳖,短刀谷远水难救近火,我们对沈家寨唾手可得,势必可以切断大理和川黔之交通。所以,义父不必过分操劳,身体要紧。”

    “千秋。”黄鹤去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对千秋摇头,“林阡用兵,向来神速,若能在他到来之前将沈家寨连根拔起,才是我们可以喘一口气的时候――如今沈家寨还没有散、林阡更还没有来,一切就都只是烟云。”

    “那林阡,竟然令义父如此忌惮……”付千秋在跟随他之后,是初次深入南宋以作战。

    “这个人,无论怎么残破的架子,都能扶得起来。”黄鹤去长叹了一声,“哪怕局面已经九成利于我们,一旦他出现,势必又会完全倒向他……”

    “向来如此?”付千秋问。

    “向来如此。”黄鹤去略带深意地说,“千秋,林阡他,是秦川宇的亲生哥哥,你该知道,那个人的厉害。”

    付千秋脸色一变,当初,他之所以随黄鹤去离宋赴金,正是因为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心爱的女人嫁作他人妇……尉迟雪,嫁给秦川宇至今已三年多。

    “单行是无药可救了,你我都清楚他的弱点,猜忌,多疑,嫉妒心强,偏还一意孤行。这样的人,根本不会任人唯贤。”黄鹤去又说了一句,将他的思绪拉了回去。

    “不错,正因如此,沈家寨才落得如此下场。”付千秋点头。

    “原本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在林阡到达之前夺去沈家寨,奈何,沈家寨可谓人才济济,好不容易击败了单行,唉,又出来另一个副寨主,卢潇此人,可真是骁勇善战,不容小觑!”

    付千秋点头:“不过,义父尽管放心,卢潇再怎样骁勇,说到底也只是单行的副手。”

    黄鹤去听到这里,一笑说:“千秋,接下来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骄阳似火。

    单行听得帐外鼙鼓喧天,提了盔甲就要冲出去,谋士张鉴一把将他拦住:“不行啊单副寨主,咱们只能守不能打,唯有待援兵来啊!”

    “只守不打,难道活活饿死?!”单行大怒。

    “要打也不是现在,咱们现在兵力不足,还是等着卢副寨主赶来会合,聚在一起不迟……”张鉴退了一步。

    “还要等他?我看他估计已经死了!他部下有多少人?能给我们补多少兵力?反正也是鸡蛋碰石头,早碰晚碰一样!”

    “不行,不行啊!单副寨主这样冲出去,正中那黄鹤去的下怀!”眼看着单行挣脱开张鉴,另一个谋士高复几乎哭出声来抱住他:“副寨主!”

    帐内一众麾下全部跪倒:“副寨主,万万不可!这么做会提早灭亡,毁了沈家寨啊!”

    “好,我就再等一日,一日之后卢潇他再不赶来,我单行立马就冲出去!挡我路者,格杀勿论!”单行狂喝一声,“我偏不信,我单行会困死在这个鬼地方!”

    五月初五,两军对阵,付千秋与单行在阵前交锋,马蹄踢得尘沙漫天,付、单二人纠缠得难解难分。

    黄鹤去远观单行单钩在手,虽然也算得上威风凛凛,却及不上洪瀚抒风范之万一,叹了口气:对付你单行,付千秋绰绰有余。

    他明白他是赢定了,此战结束,单行这一路必然全军覆灭,卢潇孤掌难鸣,到那时,林阡来了也晚了。

    “冲啊……”单行落马,付千秋领军攻杀,气势凌人,鼓声如雷,锐不可当,惊天动地,单军虽占劣势,却并非不堪一击,迎战厮杀,好不激烈。

    混战中,黄鹤去等候着人群疯狂涌向单行的军营,这一战,就此拉开他彻底夷平沈家寨的序幕!

    不,还没有完!

    蓦地,斜路山谷里插入第三支队伍,利刃般长驱直入,刺进付军的心窝里,冰冷彻骨!

    单行有了增援,重新拾钩,跃马而上,战事停止倾斜,援军越聚越多,逐渐有和黄鹤去一争高下之势。

    黄鹤去原以为是卢潇赶来暗暗称奇,突然瞥见那旗帜上的姓氏并非是“卢”而是“寒”,饶是他一贯冷静也大吃一惊:“寒?!难道是……岁寒枫友,寒泽叶!”

    “义父,是短刀谷的增援!”付千秋回到他身边。

    黄鹤去只看了一眼敌军,就找准了那个再特殊不过的寒泽叶,果然是他,纵马驰骋,横扫千军,那寒枫鞭,就如同一根长而紧的绳索,牢牢扼住付千秋兵马的咽喉,逐步令付军前后分离继而瘫痪。

    “形势不妙,下令撤军。”黄鹤去离开之前,回头又注视了一眼,那当中除了寒泽叶之外,还有一人双刀乱舞,乍一看还以为是林阡到了,虽然还欠了三分火候却明显不容小觑。付千秋说,就是这个名叫辜听弦的小将,第一个冲入了战局。

    首战告捷,就在这护送李郴返回黔西的第一日,寒泽叶威慑黄鹤去,辜听弦力撼付千秋!

    辜寒两家,时隔二十年,再度携手并肩。

    鏖战又四日,金宋互有胜负,黄鹤去寒泽叶正面交锋,实力相近,不敢怠慢,而辜听弦连战四场,斩黄鹤去麾下五员猛将,尽数来自于金国大王爷的天兴军中!辜听弦之勇武,更骇得那付千秋退避三舍。黄鹤去深知盟军实力渐渐强盛,故而转攻为守、思量对策。

    “黄大人,虽然单行卢潇负隅顽抗、寒泽叶辜听弦作战骁勇……但终究兵力不多,寡不敌众啊!实际沈家寨已经大势已去了,大人何不发动最后一击?”不止一个谋士如此建议他。

    夜半,黄鹤去起身看月,月光下敌军营寨若隐若现,缓过神来,一条长影投在身边,黄鹤去叹了口气对他讲:“就那么少的兵,我也无法杀尽!”

    “黄前辈是怕中计、因此不敢杀?”那将领问。

    “是。”

    “林阡之威,何其凶猛。”那将领笑叹了一声,“然而,黄前辈,我尚未与林阡交锋过,可否给我一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机会?”

    “仆散将军过谦了。”黄鹤去身边的这个将领名叫仆散安德,年方十九,目前是大王爷帐下的红人,大王爷麾前有十二位猛将,合称为十二原神,他便是其中一个。

    被林阡言中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大王爷麾前的“十二原神”,平均年龄都不到二十岁,全然是后生晚辈!

    仆散安德慷慨请战,打破了黄鹤去原有顾虑,一鼓作气,气吞如虎,兵锋正劲,势如破竹,宋军人数不敌、粮草殆尽、军心涣散,自是再度被困绝境――这次不仅仅是单行成瓮中之鳖了,连寒泽叶、辜听弦也一起无法突围!

    形势危如累卵,而一直以来被寄予厚望的另一位副寨主卢潇,却迟迟不肯来援。对此单行颇有微词,但寒泽叶明白此乃明智之举,否则必中黄鹤去“围城打援”之计!

    “单副寨主勿虑,我有突围良策。”寒泽叶说。

    “从这里突围?”单行皱眉,看着寒泽叶手指地图的某处角落,若有所思。

    寒泽叶看见他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也不愿多费口舌解释:“这里是最便捷、最安全的突破口。”

    “最便捷,最安全?这么难走的山路还便捷?万一上面有埋伏,立刻就全军覆灭!”单行大怒,张鉴轻声道:“虽然冒险……但除此之外,确实无路可走。”

    “单副寨主,可否抛开兵书结合实际?现在不是两军对阵,是你已经山穷水尽的时候选择逃生!”辜听弦讽刺他纸上谈兵。单行一愣,蹙眉不语。

    “寒泽叶傲慢,辜听弦狂妄,副寨主,他们俩,可是在向你示威啊!自以为是盟王身边的人,就这么目中无人!”人群散去之后,高复在单行耳边嘀咕着说。

    单行气得一掌击在案上。

第640章 后浪汹涌

    第640章 后浪汹涌

    五月十三日,单行不得已而听从劝告、选择那条极为艰险的暗道撤离,寒泽叶协助突围,辜听弦奉命殿后。

    不负众望的辜听弦,假意去金人驻地前面挑战、成功转移了黄鹤去的视线,从而拖延时间,掩护沈家寨兵将悄然遁出、脱离险境。

    傍晚时分,辜听弦还在阵前和付千秋交锋,黄鹤去疑惑地远眺敌军阵营,隐隐觉察出有些不对劲……

    看付千秋不支,黄鹤去立即又派出几员将领上阵,才终于令辜听弦寡不敌众败退停战,回到军帐之中,重新看了一眼地图:“千秋,可还记得,前些天我们俘获个当地人,说过附近有一条暗道?大约就在这个方位……”

    “记得。义父说单行不可能走那条暗道,因为之中崎岖曲折,乌烟瘴气,单行不可能甘心冒险。”付千秋武功虽不高,却在他的熏陶之下,具备一定的洞察能力。

    “单行不会走,但如果是在寒泽叶的胁迫下,他会走的!难道说,我们中了他金蝉脱壳之计?!”黄鹤去一惊。

    “那条暗道寒泽叶也不可能走。里面尽是毒物沼气,寒泽叶,天下人都知道他身中剧毒,不可能再去冒这种险。”付千秋分析道。

    “不,如果我是寒泽叶,我会冒这种险。”黄鹤去肃然摇头。

    “那么……我这就绕道过去,在那一头拦截!”付千秋点头。

    “多带些人马。我从正面追击,务必要将他们围歼其中!”

    一边踏上死亡之旅,单行一边担惊受怕:“会否被敌人察觉?会否被他们追上?会否两面聚歼?”

    “无须过分担心,听弦他英勇善战,必能帮我们争取到最多的时间。单副寨主,请勿踟蹰不前。”寒泽叶冷峻中有不可抗拒的威严,“何况,即便被识破了也无妨,暗道的尽头,有短刀谷新的一路援军由杨哲钦所领,还有你的副将卢潇接应。”

    “什么?!卢潇来接应?!你们私下沟通?怎生我不知晓?!”单行一怔,大怒。

    寒泽叶一怔:“我之所以会知道这条暗道,便是卢副寨主遣人送达……我以为,单副寨主已经领会,所以没必要明说,免得被敌人知晓。”

    他说的虽是实话,单行却越听越变味,眉头越皱越紧。

    突出重围,果然看见卢潇的部队和短刀谷的杨家军诸将。

    寒泽叶正命令卢潇等人带单行先行撤离,骤然发现后军已经凌乱,不久后辜听弦气喘吁吁冲到谷口来:“寒将军,黄鹤去已经硬闯过来!挡不住!”

    “听弦你已经尽力了。黄鹤去,比我想象中厉害得多……”寒泽叶说。

    卢潇看完单行伤势,上前来见泽叶:“这位便是‘岁寒枫友’寒泽叶寒将军?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寒暄了几句,卢潇立即就说军情:“寒将军,据探子来报,付千秋已经率军从另一条路追来,势必要和黄鹤去两面夹击。不如咱们加紧撤军如何?”

    泽叶看了一眼卢潇,就觉他比单行少了架子,多了战争应有的素质,不禁舒心了不少:“好,兵贵神速。”

    单行看寒泽叶与卢潇倾谈投机,隐隐有点不爽快,转头想唤谋士高复,却猝然一惊,方才还在自己身边的高复,连人带马都已经不在原处,显然是被乱军冲散了,单行吓得赶紧调转马头往回路赶,泽叶听弦不知何故,惊诧之余同来追他:“单行,你要干什么,快回来!”

    泽叶胯下神驹,不刻便能赶上单行的速度,同时寒枫鞭出手,准确无误地将单行拦路。

    单行气急败坏:“高谋士他,一定是走散了!我要回去救他!”

    辜听弦料不到他如此危急自身难保了还要回头去救一个谋士,气道:“单副寨主,这么多士兵和一个高复,你难道不懂该如何抉择?!”

    “这么多士兵和高复一样,都是我单行的麾下,谁都不容有失!”单行说毕,立即召集部将一同往回杀。

    “单行,切忌意气用事!”寒泽叶急忙阻拦,单行的另一位谋士张鉴也好言相劝。

    “辜、寒二位将军,难道忘记了你们主公的教诲?若是盟王他在这里,也不会容许自己的兄弟罹难!”单行话音未落,寒泽叶已然摇头:“虽然道理一样,却要对事对人。单副寨主,你武功计谋,较我主公如何?当年我主公在黔西从一而终占上风,而如今你却……”忽而察觉自己失语,想要收回却已不及。

    单行闻言,果然更是气愤,寒泽叶越是要劝,他则越是要率兵往回打,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寒泽叶叹了口气,回看卢潇一眼:“卢副寨主,你带着这些人马先回原定地点,如果我和单副寨主他天黑还未归,你们再发兵增援吧。”

    “寒将军,您也要去?”卢潇一惊,“不如你们先走,我去掩护他!”

    “不必了,这里的环境你更熟知一些。”寒泽叶摇头,轻声嘱咐说,“适当的时候,可以设伏击退金兵,他们对我们,不是没有顾忌。”

    “我明白。”卢潇折服点头。

    单行心急如焚往回路疾驰,将寒泽叶等人甩得老远,此折返救人之举,正中黄鹤去下怀!众金兵,早便守株待兔,静候多时了。

    “义父英明,利用诱饵,擒贼先擒王。”付千秋与黄鹤去、仆散安德三人,看单行越行越近本就兴奋,再看后面还有个寒泽叶更是喜出望外:“义父!你看,不仅单行中计回来了,连寒泽叶也落了网!”

    “兄弟情深,爱兵如子。高谋士,你们的副寨主可真是名不虚传啊。”黄鹤去冷笑一声,对准了不远处还受困乱局中的高复弯弓一箭,又狠又准,高复血流如注、当场毙命。

    单行陡然见到高复猝死、而此地金兵层层包围、宋军人仰马翻的大乱,方才知道自己是被金人设计好了引过来,勒马已迟,当下他带来的又一群沈家寨寨众,被井然有序的金人军阵瞬间吞噬、吸入、旋转、消失不见!

    寒泽叶率军赶上,早已看见了金军的三位统帅,暗自思忖:黄鹤去,不愧是最强将才,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黄鹤去,你用如此卑劣行径,小心遭天谴!”单行破口大骂,何其意气用事。

    “两位首领,是束手就擒,还是自刎阵前?”黄鹤去胜券在握地一笑。

    寒泽叶冷冷道:“这句话,当由我来问你们三位。”单行一愣,黄鹤去等人也是心念一动。

    寒泽叶手一挥,两边山头上,原来埋伏着寒家的一众人马,此刻箭在弦上、居高临下。

    金军皆是大惊,黄鹤去亦微微色变:寒泽叶,兵败撤离之时,单行辜听弦都仓皇狼狈,他却竟还能张网设伏,着实出乎我意料之外……

    虽吃惊却不曾犹豫,黄鹤去当即也一抬手,一声令下,金人的刀剑枪矛,直接对准了单行兵马,同时,山头上的寒军们,目标也全锁定了黄鹤去等人,刹那处处剑拔弩张,真正是千钧牵一发!

    “寒泽叶,你率众突围,能有多少人马作伏兵?只怕,也就是虚张声势罢了!”黄鹤去冷笑一声,胜券在握的表情,煞是慑人。

    “是吗?”寒泽叶沉着镇定,面不改色地一笑,教任何人都看不透虚实。黄鹤去神色不免一凛,再不如刚才自信。

    单行正自忐忑,听寒泽叶低声道:“单副寨主,你先走,我殿后。”单行暗暗吃惊:果然没有多少人马!

    其实,泽叶料到了单行一定会因为高复而输给黄鹤去的引诱,是想要赶在单行中计之前就将他力劝回去,然则想不到单行比想象中还要不可理喻,最终还是冥顽不化地撞到了黄鹤去的圈套里。寒泽叶只能急中生智,真的是对黄鹤去虚张声势了一次。有史以来,寒泽叶怕是第一次遭遇如斯险境了……

    耳边回荡的,是主公的话语,“黄鹤去此人,最忌疑兵惑敌,因他自己也最擅长。”

    寒泽叶阴冷一笑,继续对黄鹤去宣战:“有本事便杀过来试试,看看我究竟有多少弓箭,够不够射杀你的士兵。”

    所有金人,都在寒泽叶这种略带邪气的可怕笑容里,僵立。

    黄鹤去捏紧了拳,苦于不知如何下决定,抬头再看看两边山上,实在无法窥测到寒军的真正实力,僵持之际,天色更是越来越暗……

    若是放单行走,寒泽叶就不会放箭,然则寒泽叶埋伏在侧的士兵真的有那么多么?但若铤而走险,会否轻率地跟单行同归于尽,来不及遭逢林阡就死在寒泽叶的手上?

    是进是退,一念之间……

    付千秋已然摸透了黄鹤去的心理,立即下令:“传我将令,后队改前队,退军。”

    “不,不准退!”仆散安德大喝一声,“黄前辈,要打便痛痛快快地打,哪怕战死,也不应留憾!”

    “说得好!打!”黄鹤去点头,被传递到这一腔少年豪气。

    看黄鹤去下令开战,山上寒家军立刻有箭射下来,然则与此同时,金兵们的刀枪,俨然以更迅猛的攻势往单行等人扑杀!以命搏命,不可开交。

    情势险急,时间一久,自是会被黄鹤去觉察出双方的兵力悬殊。寒泽叶不假思索,当即抽鞭策马冲上去,寒枫鞭方一出手,周边杀过来的枪矛刀剑,都如遇天寒地冻,无不结冰,无不脱手,一片凌乱!

    得寒泽叶鼎力相助,单行胡乱地打开数箭,率领麾下第一个冲出包围,当是时,四面八方全是箭矢,山上山下齐发互斥,作战激烈不相伯仲。寒泽叶仅以一鞭在手,折矢断箭好似飓风融雪般轻巧,金军竟都有感恐怖,看着那寒枫鞭越挥越寒,和眼前白衣少年相辅相成,冷到极致,所向无敌,而浩瀚雪景一旦展现,所有人的心就跟着鞭风一分一分地变冷、僵硬,久之,竟忘记此为五月,序属仲夏!

    空气不再流通,他们忘却了他们手中的弓弩,任凭他出神入化的寒枫鞭也即将突出险境……

    却就在此时,有人不畏艰难,策马往寒泽叶的方向直奔过去,如一道猛烈强光冲射进漫天大雪,随之而来的意境是万里骄阳!众人从幻觉中醒来回归炽热,只见那年方十九的仆散将军,同样手持长鞭威风凛凛——虽然沈家寨顺利撤离,但寒泽叶却完全被仆散安德留了下来!

    仆散安德的武器,名叫“独厚鞭”。

    适才那一幕,该是独厚鞭惊劈寒枫鞭吧!

    寒泽叶手提寒枫鞭,隐隐察出对方内功心法,暗叹奇才,然而棋逢对手,不失为一件幸事!于是大感畅快,鞭续行、寒气铺天盖地、飓风渐行渐烈,直教人眼花缭乱、丧失色觉。

    仆散安德亦是求之不得,其独厚鞭名副其实,得天独厚,正可谓“鞭随眼动,眼之所去,鞭行无阻”,侵风雨,隐日月,定山河,撼江湖,看得众兵将都紧扣心弦。

    两鞭再度相逢之际,众人似赏山崩、品地裂、析水淹、观土埋,仅仅几招便过足了瘾!

    由于上次跟宁孝容拼杀旧伤还在,更因私闯圣坛而染了剧毒,此战寒泽叶竟觉吃力而落下风!但尽管他体力稍逊,鞭法却比仆散安德要老练得多,因此尽力持平以拖延时间,余光一扫,付千秋所领金军已经陆续往单行等人追去,而寒泽叶的家将们却已被黄鹤去围得水泄不通,寒泽叶自知占尽劣势:想不到这仆散安德如此高强!今时今日,居然会赖他人来救我寒泽叶……罢了罢了……

    逆境中的寒泽叶,依旧蓝发飘扬、俊秀仙逸,血划过心间,唇角却仍是一丝淡淡的笑。

    暂且锁住流光,记忆向前追溯……

    “主公,护送李郴回沈家寨的事,不如由我与听弦一起。”当初,是他主动向林阡请缨。

    和祝孟尝不一样的是,他的躲避,不是因为嫌恶,而是因为遗憾……

第641章 夹谷之役

    天色已暗,辜听弦在村口张望良久,依旧没有看见寒泽叶归来的迹象,心急如焚,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心去见单行。

    “去救他?”刚突围而出的单行臂上中箭正在疗伤,“你怎知寒将军一定不胜?”

    小将杨哲钦,作为杨家军的先锋也在军帐中,担忧之情全部写在脸上:“那么多人围攻,寒将军又这么晚还没回来,很可能是战败……”

    “战败?他也会败么?”单行冷笑一声。

    辜听弦和杨哲钦皆是一怔:“什么?”

    “短刀谷最著名的‘奉命于危难之间’,他也会有等着别人来救的时候?!”

    辜听弦愣是听出了单行的敌意:“如此说来你不愿去救寒将军了?可别忘记了,他是因为你的失误才陷在金军阵中的!”

    杨哲钦立刻拉住辜听弦,示意他不应该得罪单行。

    单行明显已经被得罪,冷冷扔了一句:“算来也是这一战的教训――现今我们并未完全脱险自身还难保,他寒泽叶一人与三军将士比起来哪个更为重要?!”

    “单行你见死不救!”辜听弦见他如此反复,不禁大怒,“寒泽叶不是你沈家寨的部下,他是短刀谷的将军,是来援救你的!你却恩将仇报?!”

    脾气好的杨哲钦赶紧好言劝单行:“单副寨主,寒将军毕竟是来相援,万一他有不测,您将如何对盟王交代?”

    单行脸色一变:“辜听弦,杨哲钦,你们两个小子,少拿短刀谷和盟王来压迫我!寒泽叶救我是没错,他心甘情愿没人逼他!如今他身处险境,我并非袖手旁观,而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时候未到?过了一夜,寒将军安有命在?!”辜听弦急道。

    “如若贸然去救,刚刚逃出来的大军又会断送。再者,现在黄鹤去大军都在夹谷,我正好可以避实击虚夺回本营,今天夜里,我需要充足的兵力保证。”单行理直气壮地说,原来他心里有另外的打算――也对,现在的确是夺回本营的大好时机!

    杨哲钦见硬碰不行只能对单行软了语气:“单副寨主,适才哲钦不敬,希望单副寨主不计小人过――无须大费周章,只要百十人足矣……”

    “现在不行,等我夺回本营再说!”单行竟然不为所动,明显公报私仇――但他和寒泽叶之间,本该有什么私仇?!

    辜听弦怒而起身,单行一愣:“你去哪里!?”

    “你沈家寨不救,我短刀谷自己去救!”火性的辜听弦立刻就走,杨哲钦拉也拉不住。

    说到做到,辜听弦领了一队辜家军重回暗道,几个时辰前金宋双方再次对战留下的残骸还未及收拾,可能会继续留下新骨。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几只乌鸦掠过天际,感觉相当不详。

    “寒将军,千万不要有事……”辜听弦继续率众前行,却看见不远处伫立着一个身影有几分熟稔,走上前去,那人转过身来,辜听弦不由得一惊,那人是沈家寨的另一个副寨主卢潇。

    适才辜听弦苦求单行无果,此刻见到卢潇,气不打一处来:“你来干什么?你们沈家寨个个都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恩将仇报!”

    卢潇听他一股脑儿全发泄了,付一笑中,牵马转身:“随我来。”

    “去哪?”辜听弦见他不生气,一怔。

    “寒将军被困夹谷,你从这条路去已经来不及,黔州地形我比较熟悉,辜将军跟着我便是了。”

    辜听弦大喜过望:“原来卢副寨主是要救人啊?那方才为何一句话都不说?”

    “适才卢副寨主一直在看地图,也插不上你和单副寨主的话啊。”卢潇的谋士肖泉,也微笑从后面走上来。

    阵地依旧苦战。?

    天光,在独厚鞭与寒枫鞭之间,辗转流转了好几个循环,忽明忽灭。

    “黄大人,有一路人马往这边行进,是由宋将辜听弦所领。”这时哨骑来报。

    黄鹤去指挥若定:“应战!”

    见黄鹤去兵力雄厚,寒泽叶着实为辜听弦捏了一把汗――前来相救的援兵再多,也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数目相差太远;而黄鹤去大军以逸待劳,十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宋军恐无胜算……

    然则就在两军刚刚陈力就列、正欲对垒开战之时,蓦地后方鼓声大作,似是山洪暴发滑石崩落,又如千军万马冲杀震天,众人皆惊,又一个哨兵慌忙赶来:“不好啦黄大人,那沈家寨的卢潇,不知何时来的,竟从后面掩杀来了!”

    寒泽叶心念一动:原来如此,抄他后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好一个卢潇!原是要和辜听弦给我一个腹背受敌。”黄鹤去沉着一笑,“可惜,战术再怎么变化,都掩饰不了他们的兵力不足!”

    付千秋会意,策马驰遥:“仆散将军,你且继续战寒泽叶,义父,待我去将卢潇击溃!”

    然而,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而已,付千秋所领兵马反而溃不成军地退了回来,混乱中,唯见卢潇轻卒锐兵、势不可挡,打得付千秋这一队骑兵落花流水;而与此同时,辜听弦也突破黄鹤去设下的一道又一道防线、成功抵达寒泽叶身边!几大战局,迅猛交融!

    援兵至,声势炙。

    金军虽然兵力强盛,士气却未必高于宋军,尤其是短刀谷的辜、寒两家人马,均是振臂高呼,精力充沛,形势陡转,实力再不悬殊……

    黄鹤去心一凛:好强的战力!

    未必以强欺弱,极难以多胜少――此情此景,俨然势均力敌!

    “众位来得正是时候!将这群可恶金人,赶出我大宋境内!”寒泽叶话音未落,一呼百诺。

    如此,再不是金军的趁胜追击,而是胜负难判的夹谷之役!

    这一战,将是所有男儿的一场硬战!谁都不能轻言优势,谁也不可绝对服输!

    厮杀从夤夜开始,胜负何知?夹谷翱翔过的几群飞鸟,没有坠落就只带回惊悚。

    战争是可以一笔带过的,永远只是书页上记载的一角,但真正深陷其中的时候,真正拼搏厮杀的时候,真正兵戎相见的时候,才知道战争是这样残酷而巨大……谁都逃不开,谁都不饶恕,每一个上刀山下火海的步兵骑兵,每一个一边交锋一边指挥的将帅统领,不管你是自愿,还是被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开始的时候,谁都感触一句同样的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结束的刹那,却终于触景生情――君不见汉家山东二百州,禾生陇亩无东西……

    风之劲,催江烟为一体,促海蜃得共生,撼山岛之耸峙,危峰峦之凌空,林为之啸,浪为之倾,乌云急旋,怒雨翻腾。

    寒泽叶、卢潇等人率众回到安全地带,已是次日清晨,黄鹤去、付千秋也已收兵退避。这一战胜负不昼不晦、难分难解,双方都是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第642章 机谋之深

    第642章 机谋之深

    有道是“死是战士死,功是将军功”——

    趁着寒泽叶与黄鹤去一场恶战,单行率领他沈家寨刚刚逃出生天的所有人马,一口气直接杀回了大本营去。由于金军后方空虚又始料不及,单行的掩杀自是相当顺利,可谓不费吹灰之力!接下来的连续几天,单行更是趁着金军折耗攻下不少营寨……眼看失地一处处克复,单行居功自傲,不知多意气风发。

    “师兄,我们虽然夺回根基,却损失了不少人马,而那群金人尚未离开黔州。此时此刻,还必须严加防范,不容松懈!”眼看单行竟然犒赏三军大摆筵席,卢潇自然要当面谏言。

    单行却旧事重提,恼他擅作主张:“卢潇,下次你切记不可私自行动!所幸那日夹谷之役,你不曾为救少数人却害得大军受累!”

    卢潇点头谦和:“是,当日形势所迫,我是一时心急……日后自当注意。”

    辜听弦刚要说话,杨哲钦赶忙拉他衣袖示意他别插嘴。

    一侧,寒泽叶也冷眼旁观着单行和卢潇的这一幕:主公说得不错,这,就是沈家寨之中,“权力和实力的倒置”。可惜了卢潇,再怎样能干,也毕竟不过是单行的副手而已……

    “哼……公道自在人心……”辜听弦因为杨哲钦所劝,好不容易才收敛了一次,也知道无权干涉沈家寨内事,然则着实掩饰不了就嘟囔了一句,单行循声看来,捎带愠怒:“怎么?辜将军有何高见?”

    杨哲钦急忙帮辜听弦圆场:“辜将军的意思是,胜负已决,就不必追究了……”

    “胜负已决了?如果卢潇当夜听我号令跟我一起,搞不好不单是营寨夺回来了,那帮金人都彻底赶出去了!”单行忿忿不已,却把寒泽叶的性命忽略不管。

    “不错。”寒泽叶旁观良久,到此时终于发话,“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希望单副寨主能够与部下合力重建家园,不过切记,海纳百川,从谏如流。”

    “谢谢你的教诲!既然危险已经过去,下面的战事就不劳烦各位操心了。沈家寨自会应付。”单行冷冷回应,竟连半句谢字都不提,甚至还略带敌意!

    卢潇送短刀谷将士们离开,寒泽叶与他相处不长,却看出他为人心思缜密、沉稳内敛,是沈家寨中的林阡,对他的出手相救感谢了几句,卢潇只是苦笑了一声:“寒将军不必客气,只是卢某分内之事。唉,寒将军远道而来营救我们,怎可以陷寒将军于险境……”

    “卢潇,有许多事,你应当据理力争,不能任凭单行乱来。还有,杨致诚、杨致信两位将军,已然打点好了李郴残部,驻军离你们不远,有事可以来找我们。”寒泽叶说。

    “这次沈家寨可以度过危难,寒、辜、杨三位将军的大恩大德,卢某感激不尽,请受卢某一拜。”卢潇发自肺腑。

    “卢副寨主不必多礼!”寒泽叶立即将他扶起,叹了口气。

    卢潇看着寒泽叶远去的背影,由衷赞叹:“‘岁寒枫友’寒泽叶,真是名不虚传,当日我在阵前,看他寒枫鞭臻入化境……为人又如此冷静睿智,将帅之才也!”

    “副寨主,可知他适才为何叹气?”谋士肖泉轻声问。

    卢潇一怔,摇了摇头。

    肖泉意味深长地说:“因为他知道,卢副寨主是人才,但他同时也知道,人尽其才才是人才。”

    卢潇又惊又撼,沉默不语。

    “李郴是庸主,单行是暴君,其实卢副寨主大可……”

    “肖泉……”卢潇却黯然将他制止,“纵然所有人都觉得我可以取而代之,没有那个人的认可,我也万万不能逾越争权。”

    肖泉知他说的是谁,低头叹了一声:“然则他毕竟远在川蜀,未必能看得见你的才干!”

    五月十六晚,寒泽叶、辜听弦、杨哲钦与杨致诚、杨致信会师。

    其实,之所以寒泽叶辜听弦先行、杨致诚杨致信居中,林阡的用意明显不过:第一拨是武功高强可以为李郴助阵,第二拨则是心思缜密可以稳单行卢潇,第三拨,则是他林阡亲身抵达前线合并军心。三拨人马,各有分工,无一可替。

    然则,这一切是为解决内战而量身定做。

    局面被黄鹤去搅浑之后,就不算“内战”……

    所有人都可以看见,一切都跟预想的轨迹不一样:硝烟散尽的时候,单行不是作为打败李郴的胜者,而是黄鹤去的手下败将,所以抵达边境之后,本该帮李郴助阵的寒泽叶和辜听弦,没有选择只能帮单行打黄鹤去……

    而更没想到的是,单行私底下竟是个输不起的人,寒泽叶辜听弦非但卖力不讨好不说,还竟成为他疑心的对象最终不欢而散。

    如此,杨致诚的到来倒真可谓久旱逢甘霖。

    “我这便去跟他说明利害关系,他再怎样一意孤行,主公的教诲他也还是听的。”当晚,杨致诚听说了这些事情之后,立刻决定去见单行。

    正要动身出发,却见一哨骑慌慌张张冲进寨口:“诸位将军!这下糟了!黄鹤去趁夜偷袭单行成功,囤积粮草尽被烧毁,现下还在拼死抵抗啊!”诸将全是始料不及,纷纷冲出营帐,远望西边单军驻地,果然火光冲天!

    “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杨致诚问那来人。

    “据说是单行不听卢潇劝告,卢潇说要严加防范,单行责他多此一举,非但不听从他,反而硬是逆着他……”哨骑禀报说。

    “有这等事?!”杨致诚一惊。

    寒泽叶叹了口气:“主公最担心的事,看来等不及致诚将军周旋……这么快,就已经发生了……”

    “辜、寒二位将军先行援救,我稍作部署,随后就到!”杨致诚发号施令,寒泽叶、辜听弦受命而去。

    晚了。残军败将,还有被火烧枯的军帐和草木,在视线里此起彼伏,构筑成黔州一道触目惊心的风景线。

    寒泽叶辜听弦穿行风中,两列人群都呆滞地望着刚夺回不到三日的破碎本营一言不发。

    或许,该亡的注定要亡。灭顶之灾一旦发生,一切补救都只能为时已晚。

    寒泽叶在单行面前停住,饶是他也憋了一腔怒气:“我想知道,为何不听劝告,一意孤行?难道读的兵书还少么,想不到黄鹤去会重新突袭么?!如今据点夺回来有什么用?名存实亡,金人随时随地都会打回来!”

    单行似乎有些惭愧,低头不语。好在他还懂得惭愧。

    辜听弦更是怒不可遏:“不是任何人的错,是单副寨主自己不争气,沈家寨好容易夺回来的据点,基本上是被你自己给烧了,像你这种人,也有资格坐到副寨主?!”寒泽叶一惊,制止已然不及。

    单行扭转头来,大怒:“辜听弦,我早知你会说这一句,话说回来,你辜听弦和寒泽叶两人,一定早就和他卢潇密谋,要护他争权夺位吧!?”

    此语一出,僵硬的气氛骤然打破,全体大惊,诧异地一同看向卢潇。卢潇一脸惊愕:“师兄,你……你说什么?”

    单行似乎抑制了很久:“小的时候,师父问我们,若是沈家寨和依然只选其一,你选哪个。师兄弟们都还在沉思,你想都没想就说,第一个说你选依然,旁人都笑你没志气,师父却微笑不语。长大了我才明白,你是众师兄弟当中最有志气的,同时也是最聪明的,沈家寨就是依然、依然就是沈家寨,你可以两者兼得!”

    卢潇悲愤不已,难以置信:“师兄,就是因为猜忌我,所以你没肯对外布防?”

    “没错!”单行大笑起来,“你不是很期望我犯错么!这下好了,你得偿所愿了!”

    “副寨主!别再意气用事了!”张鉴赶忙来劝单行,低声得不能再低声,单行火冒三丈:“意气用事?好啊,你就去拥立卢潇好了!犯上作乱,越权争位,一群居心叵测的小人,竟敢背着盟王暗中捣鬼!”自是指桑骂槐。

    确实,林阡从未下过一道有关拥立卢潇的命令……所以,寒泽叶辜听弦被指“居心叵测”也不足为奇了。

    见此情景,单行部下立刻有人起哄,卢潇拥趸却也不甘示弱,群起而反击,矛盾渐次升级,舌战演变成动手。

    寒泽叶见单行卢潇反目、沈家寨瓦解成两派,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单行向来猜忌卢潇,怕是中了黄鹤去的离间计……是的,先前那个总是在单行身边嘀咕的谋士高复,恐怕便是黄鹤去买通并起到了显著的作用……

    “师兄,如今沈家寨危在旦夕,断不可再一分为二。”好在那卢潇识大体,此刻他处境尴尬,只能交出兵权:“大家不必再争执,既然卢潇是矛盾的起因,那卢潇自愿即日起就离开沈家寨,再不回来……”

    单行见他主动要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瞬间,寒泽叶微微一惊,才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哪里是中了离间计啊!

    本还以为单行是无知无能、一意孤行之辈,现在才发现,他心机如此之深,一切都只为了铲除异己——为了把卢潇逼出沈家寨,他不惜惨败给金人,就等着有人说出一句你单行不适合做副寨主,就等着沈家寨开始分裂的时候卢潇作为祸首没有台阶下所以主动提出离开!难怪!难怪他对泽叶和听弦有疑心,原来不是中了离间计,而是……让泽叶和听弦真的具备拥立卢潇的嫌疑、好方便他演出今时今日的这一出戏!

    所以,根本就是单行在谋算着所有人,包括卢潇,包括寒泽叶、辜听弦,甚至包括黄鹤去,他机谋如此之深,一心只想逼走可能与他争权的卢潇,却根本没分清楚谁敌谁友,俨然颠倒了安内和攘外的顺序!

    寒泽叶额上沁出一丝冷汗:我竟到现在才发现,单行这般可怖!根本又一个苏降雪啊!

    “卢副寨主莫走!”“卢副寨主去哪里,咱们都跟着去哪里!”“对啊,卢副寨主能征善战,他离开沈家寨那我们也离开!”当是时,却仍有人坚持跟随卢潇!

    寒泽叶瞥了一眼单行,他显然始料不及,既惊诧又愤怒:“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这个时候,才看得出来谁忠心谁反叛!”单行没料到,卢潇的主动放弃竟赢回更多人心,此刻就只能抛出最后的一句话来,用意很是鲜明——谁跟着卢潇走,谁就是对沈家寨反叛!

    “单行,你不能守住沈家寨的基业输给金人,算是对沈家寨忠心么?!”肖泉一条毒舌,驳得单行哑口无言。

    大势所趋,一分为二!然则寒泽叶怎能允许两派分裂,在这个刚刚惨败而且金人环伺的夜晚,万不可以火上浇油!

    不如就此表示态度,将这分崩离析的人心合二为一!寒泽叶打定主意,寒枫鞭当即抽响,霎时纷争止歇,全场一片肃静。

    “我等奉命赴战之时,盟王林阡曾经下令,无论有否金人在侧,沈家寨断不可一分为二。如若真有两派对峙,则单行为副寨主,卢潇代沈依然为寨主!”寒泽叶话音未落,单行已经大吼一句:“寒泽叶,你撒谎!”

    “单副寨主,我以人格担保,盟王确实曾经下令。”辜听弦也点头。

    “弟兄们别听他妖言惑众,盟王向来不喜篡逆之举,所以绝不可能会令任何人代替依然!”单行说,果然心机极深,沈家寨所有人都见过林阡对篡逆的铁云江父子手段有多狠,绝对相信单行的这句话,而,一旦寒泽叶和辜听弦的话有假,就一定会给卢潇帮倒忙。

    单行啊单行,难道连这一步也计算到了?!

    不知不觉中,那些原先向卢潇靠拢的人们,忽然之间有所醒悟,又开始向单行回旋。

    人心,到底是最大的天下。

    单行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大伙儿难道看不出来,寒泽叶之所以背主妄为拥立卢潇,是为了在短刀谷外培植他自己的势力!当年的川北之战,他可是盟王的最大劲敌!”

    寒泽叶一怔,根本来不及辩解也无从辩解,曾经他确实是林阡的最大劲敌……额上不禁沁出细密汗珠来。

    辜听弦也不由得一惊,其实已经料到了单行下面的话:“而这辜听弦,也一直扬言要杀盟王报仇雪恨,他与寒泽叶,自是一拍即合,不听盟王号令而擅作主张,个中内容,怕是深邃得很!”

    “单……单行……”辜听弦正待辩驳,单行已然续问:“你且说说,你是否和盟王有血海深仇?!”

    “我……”

    “是,还是不是?!”单行咄咄逼人。

    “是!”辜听弦眼神一狠,“但是……”

    “单副寨主,我杨致诚也可以作证,这一切都是盟王之意!”发话的人,正是杨致诚。辜听弦和寒泽叶看他及时赶到,皆觉欣慰,面露喜色。

    “难保你杨致诚,不是被寒泽叶辜听弦蛊惑,甚至挟持。”单行冷笑起来,说的并无道理。

    登时,两派势力剑拔弩张,火yao味极是浓烈,却并非泾渭分明,有太多人,都不知何去何从!

第643章 血上加血

    第643章 血上加血

    “杨致诚,寒泽叶,辜听弦!盟王之意,你们没有资格传达!把李郴的营寨交还我,否则,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单行哈哈大笑起来,沈家寨唾手可得,他嘴脸煞是扭曲。

    “单行,对我给你的兵马,你要如何不客气?”有声音由远及近,硬生生刻入单行心内,初听到时,全身一颤,双腿一软,险险瘫倒。

    “一个是我最近的部将,一个是我最强的高手,一个是我最重视的弟子,三个人到齐了,都还没有资格传达我的号令?!”随着杨家、辜家、寒家兵马的纷纷让道,众人惊见林阡亲临,皆是意料之外,有人是想不到他会来,有人是想不到他这么快!

    高高在上,宛若天神,是这样的威严,教任何人都不敢平视。

    “盟王,您,怎会来?”以为自己在黔州可以只手遮天的单行,此刻目瞪口呆定在原处。

    “你不肯听转达的号令,便只能由我亲自叙述。”林阡看着他时,单行不敢接这眼光!

    林阡转头看向卢潇,如平素一样的严厉,眼神中却充满肯定:“卢潇,沈家寨的寨主,唯你可以胜任。”

    卢潇又惊又喜,肖泉微笑叹息:卢潇,今天可算得到了这个人的认可……终于可以做沈家寨的寨主……

    单行当然知道,沈家寨这一众人马,庆元四年就已经对林阡心服口服,自然任何废立都由着他,他说谁是寨主谁得到的拥护必定最多最稳固,本还保留着一丝希冀,却竟然一下子就被林阡亲自打破幻梦!而那一刻,单行离寨主之位仅仅一步之遥!越想得到,越失去得早!

    懊丧之余,不禁阴笑:“盟王向来知人善用,今次竟然也会看走了眼。我一直以为,盟王心里的人选是我……”睥睨了一眼卢潇:“他样样都比不上我。”

    “若非我压制着他,你样样都比不上他。”林阡摇头之时,单行面色大变。

    “当初,李郴和沈依然在位,你和卢潇皆是威胁,如今,沈依然无资格统领沈家寨,你与卢潇,本来机会均等。”林阡冷冷一叹,“我原本以为,你是众望所归的下一任寨主,可惜……”

    “可惜什么?”单行一怔。

    “可惜这几年,我对你太过纵容,令你自视过高、目中无人,遇战事不分轻重,为权位不择手段!如此品行,岂堪大任!”林阡厉声喝道,寒泽叶知道杨哲钦等人已经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林阡,凭林阡,又怎可能不立刻看出个中深意。

    单行当时就已经面如土色,半句话都回应不得。

    “数月来金军压境,是卢潇拼死杀敌,沈家寨才得以保全至今,由他做新寨主,我想诸位不会有异议。”只有把所有人心抓握一处,才不会使沈家寨也发生合久必分的悲剧,林阡了然于心。

    一林新叶,刚刚落下就被刀气重重抛上,旋转飞舞,在停与坠的边缘。

    只是这磅礴景象,战局中的两个刀客,谁也没驻足观看,皆沉浸在刀法之中,相互欣赏,却有血海深仇。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年纪较轻的白衣少年,拼杀时的喊声越来越低,从中气十足到力不从心直到沮丧,不过是三十招内的事,终于在第三十招的末尾,伴随着一阵疾风呼啸,喊声中的杀气消失殆尽。

    刺耳的疾风呼啸!对面的黑衣男人,又一次把他的长刀打飞,瞬间撞上了他身边不远的古木,硬是把好端端的粗壮树干砸出明显裂痕来,同时刀锋已经一大半没入其中。

    白衣少年上前去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刀才回到手上,禁不住又气又恼:“林阡,你最后那一刀,好是好,就是欺人太甚了!”

    “若你不被前二十九刀迷惑而习惯,这突然提速的第三十刀,你完全可以接下来。”林阡淡淡说,实则他今天就是要对这辜听弦传授第三十招。辜听弦倒是悟性极高,此刻若有所思:“我输了,下次再打。”

    “那你可要珍惜了,只剩三十次机会。”林阡一笑,转身便走。

    在辜听弦答应归顺义军之后,林阡曾经对他承诺这样的一句——“你安心养伤。等你好了,找我报仇。”

    这报仇的机会算是白送他了,却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辜听弦脚伤痊愈之后第一次向林阡提出报仇,就知道自己要闯过怎样一道艰难的关卡——林阡说,“五十刀内,能砍中我便算你赢,一旦你赢,命便给你。”

    “若我赢不了,命也不要了!”辜听弦当时就豁出去了。

    “不能不要命。现在的你,一定赢不了。”当时林阡摇头,胜券在握地付之一笑,“想赢我,只能在将来。所以,不能不要命。”

    “林阡你什么意思?!”辜听弦又恼又羞。

    “我说五十刀,便是给你五十次机会挑战。一次不赢,下次重来。”

    “你会这么好心,便宜我?”辜听弦一怔。

    “自是不会便宜你,下次你向我挑战,四十九刀内就必须砍中我,再下一次,四十八刀,逐次减少,直到最后一次,你必须一刀之内赢我。”林阡说,“五十次之后若还不能赢,自刎也不迟。”

    “哼,不可能五十次都不赢!”辜听弦一口答应了。

    然则答应之后细细推敲这算术,才知道一口答应的自己有多愚蠢!

    一年的时间而已,谨而慎之花了二十次机会,还是无法将他打赢!确实这一年内自己的刀法提升了不少,进步很长足,可是面对的那个人是林阡,挑战的胜算只能越来越少……辜听弦有时候想想,觉得林阡可真是狡猾,限定了这种复仇手法,教自己必须小心翼翼地筹谋,越来越节约,越来越胆怯。他倒也相信自己不会考虑暗杀的!

    目送林阡渐行渐远,辜听弦抓紧了手中的刀:无论如何,把你的饮恨刀法学够了再说!

    又练了半刻长刀,忽而停下来仰天长叹:唉,想我辜听弦,竟也会有折腰的一天!

    “主公。”林阡刚离开辜听弦不久,便看见杨致诚大步上前,杨将军面上略带忧愁。

    “怎么?”

    “请主公降罪……我昨日……假传了军令……”杨致诚叹了口气,他昨天在阵前跟寒泽叶、辜听弦一起作证说林阡认可的是卢潇,说得义正言辞,其实子虚乌有,林阡根本没有说过一句话与任何废立有关。

    “虽是假传,却是实话,何罪之有?”林阡摇头,与他同行,“致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昨夜多亏了你们。”

    “这么说,主公不怪罪?”杨致诚喜出望外,“我昨夜还有些忐忑,实是怕主公本意并非如此。”

    “莫说我本就了解卢潇,就算我对卢潇为人一无所知——致诚,你和泽叶都是爱憎分明、明辨是非,怎可以连你们的眼光都信不过?”林阡说,杨致诚热泪盈眶,正巧寒泽叶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主公。”

    “寒将军,我可真是忐忑了一夜,现在才放心了下来,主公他,原来并不怪我们。”杨致诚说。

    “我却是没有忐忑一夜。”寒泽叶一笑,看向林阡,“主公一到场,便已经说明了他并无怪罪之意。”

    “有吗?有说明吗?”杨致诚一怔,林阡微笑不语。

    “阵前三句,已然说明。”寒泽叶说。

    “哪三句?”

    一个是我最近的部将,一个是我最强的高手,一个是我最重视的弟子,这三句。杨致诚想着想着,忽然忆起。

    “主公,沈家寨军心初定,如今该是帮他们重建家园、驱除外敌的时候。”寒泽叶说,“可惜失地虽然克复,粮草却烧毁殆尽。原本打金兵,持久战利于我们,现在却……”

    “未必。”林阡一笑,“我已让祝孟尝向傅云邱借粮,应当就在来的路上。黔西魔门,也有不少囤积,不会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

    “这便好!还是主公想的周到!”杨致诚喜不自禁。

    “如此一来,持久战便利于我们了。”寒泽叶点头。金人即便有增援,也不可能从程宇釜把守的散关过来,而吐蕃那边刚刚战过一场,形势也相当严峻外敌不可能有可趁之机。所以,如果打持久战,黄鹤去几乎不会有得到外援的机会,只能最终被闷死在宋境。

    “致诚,如今卢潇新任寨主,李郴单行及其部将,都要靠你来安稳了,责任极其重大,非你不可。”

    致诚正色点头:“主公且放心,定不会再容内乱孳生!”

    “那么,对外的战事,还是由我来协助主公?”寒泽叶正说着,忽然眼前一黑,险险站不稳。

    林阡看出端倪:“伤势很重?”

    “那位仆散安德,实在不容小觑……”寒泽叶点头,气力有所不支。其实不是,其实仆散安德不足以令他如此,无奈他必须瞒着宁孝容的那一战……“泽叶,愿为主公继续上阵!”

    “不必了。”林阡一笑,“还不曾到捉襟见肘的时候。风鸣涧和郭子建两位师兄,就在赶来的路上。”

    “是这样……”寒泽叶放下心来,终于晕了过去。

    “泽叶,下面的战,都由我来打。”林阡一把将他托住,在他耳边轻声感谢。

    在风鸣涧和郭子建赶到之前,黔滇之交的战争,尽管放着他林阡一个人来!

    早就环伺在侧的金人们,费尽心力,还是没能将黔滇之交的这处据点侵吞,虽然单行差点就因为一己之私把沈家寨白白送给了他门,却因为两个月来卢潇等将士的拼死顽抗,和之后寒泽叶辜听弦的辛苦抵御,沈家寨终于转危为安,寨主重立,万象更新。

    经历了一个多月战无不胜的黄鹤去,也终于候来了这位他最是视为劲敌的林阡,故此开启了新一轮的更猛烈的战伐。血雨腥风,大刀长枪,填满了五月剩下的每一个日夜……

    金军中的后辈高手们,果然接二连三!

    来自天兴军中的这些年轻将士,都是效力于大王爷帐下的英才,当年,他林阡在山东还是个无名小卒的时候,就曾经把大王爷从巅峰上拽下来过一次,当时大王爷麾下折损给泰安义军的不少将帅,正是眼前将士们的父亲或叔伯长辈!

    如今,宿世的恩怨找了回来。

    纵然如此,还是要一行行地打,一列列地杀,哪怕别人的一家,无一例外都是折损在自己手上!

    落叶铺满了战场的路,夏风无情地穿梭过遍野横尸,林阡甲胄上常常尽皆鲜血,已经无暇追究是被谁染上的。

第644章 独厚妖异

    风沙毒,叶落满山,坠的声音像在痛哭,纷扬的不只是死亡。历史宛如一粒尘埃,在阪上寂寞滑翔,江山,千万古都冷漠。

    短短十天,林阡划了个句号,同时也划了个感叹号,直觉,金国的高手每出一个,就每葬在这里一个。

    短短十天,付千秋、仆散安德、黄鹤去麾前的将士们,有一半以上作古、青山埋骨。

    短短十天,铁衣腐朽,苍穹泣血,瞳孔中只有林阡带来的黑暗。如他所说,这个棋盘是属于他的。

    而风鸣涧、郭子建的到来,更令他如虎添翼,唯一值得黄鹤去庆幸的,是寒泽叶伤重离场,和仆散安德面对着林阡也不曾惨败……

    “义父。”付千秋看黄鹤去独自一人伫立山尖望着暮云发呆,轻声道:“义父,天晚了。”

    黄鹤去转过身,忍不住回头去找满山落叶下有无白骨,明明是夏天,却为何渗出寒意。

    “义父,仆散将军打退了卢潇五十多里,加上这一场,他已经赢了十四场啦!”难怪付千秋这样高兴。

    “仆散安德,可算又多了一个手下败将。”黄鹤去叹了口气,“所幸大王爷器重,给了我两个‘十二元神’,决战时,不怕打不过林阡。”

    付千秋佩服地看着善于隐忍的黄鹤去:即便到此情此景,义父他仍然没有使出全力――还有一个高手,义父藏着。

    善战者,必精于藏兵,兵无形,则敌无所攻,亦无所守。

    六月即近,光阴如梭。

    是日天气炎热,杨致诚握紧匣中剑,与祝孟尝一起监督运粮。

    突地眼光一狠,剔出山头骤现的几个陌生脸孔,他们分明是金人棱角!杨致诚一面谨慎上前一面窥测敌情,发现那不过是散兵游勇根本不是来挑衅的,但既来之,何不歼之,杨致诚刚要发号施令,蓦地山林间一阵阴风怒号,无论远方近处,万树有分崩离析之势。

    杨致诚战马不由得急退数步,只见一人宛若腾云驾雾而来,大千世界,尽数模糊。此人一至,那群明明星散的士兵,不知为什么突然像被注入了战力,无须擂鼓、不用列阵,这些金兵自发冲杀,快得谁都意想不到。祝孟尝几乎被自己口水噎住,惊杵当场,杨致诚也来不及喊,如鲠在喉,运粮兵们被这气势一吓,不战败北,粮草丢得七零八落,任凭金人们一哄而上……

    杨致诚祝孟尝皆是大惊,他们都算身经百战的人了,几时败得这么迅速,不,神速?!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眼前,明明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比辜听弦的年纪还小,这少年,绕过僵立的杨致诚,光一样的速度,一鞭就掩埋了空气,和空气下的百余逃兵……南风刹那就变成了北风,飞扬尘土下,致诚和孟尝看见的是鲜红色、仓猝的、碎裂的生命,狼狈得令人不齿、悲哀!早晨瞬即化为傍晚,兵法、剑法,变得相当脆弱,异常不堪!那少年还在屠杀,告诉兵士们,什么叫做弱肉强食!他,就像只搏击长空的苍鹰,不,这苍鹰撞的是不周山,要撞得天下四分五裂,要撞得地上东水西流,要撞得宇内万象更新!

    祝孟尝这么多年的战绩和荣耀皆被侮辱,火焰在眼里心里燃烧蔓延,信念一旦被激发,拖起大刀就直追向这个肆虐的少年!兔起鹘落,这少年立马被祝孟尝的大刀笼罩!

    逃不掉了!一步之遥,祝孟尝要将他击得粉碎……

    然则这拼尽全力的一击,也只是击在前一刻那少年的位置而已,他动作好快,顷刻消失!祝孟尝一惊急忙避闪,但还是晚了一刻,他陡然从自己身后冒出来,一鞭硬是擦过自己右脸,若非杨致诚从旁阻拦,这一鞭早把祝孟尝半张脸抽没了!血从眼前溅远,祝孟尝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烫,同时右眼就在不停地跳!

    好强的力道,好炫的光芒,好热的攻击,祝孟尝汗流浃背。这时杨致诚出剑袭击,方向对了速度快了但还是折戟了――剑到中途,突然遭遇强风,使得杨致诚连人带剑被冲击老远,攻势有如弱花被一掐就断,那少年侧过脸来,双目如电,千军万马都不屑。

    半空中,血继续和落叶相撞,叶带着血坠下,轻轻粘在马蹄声,再一起碎。

    一战百人无。

    将士中有人认得这少年的,纷纷惊慌不安:“独厚鞭”“仆散安德”……

    仆散安德,善于速战,精通强攻,越放开手脚,打得就越好,迄今为止,盟军已经有不少将领输给了他。

    “把粮草都带回去!”他转身下令,竟不把祝大将军放在眼里。

    “抢我粮草?给我去死!”祝孟尝看金兵猖獗到这种地步,大吼一声,刀法随血液占尽脑海,全身上下都被填满了斗志,浑身力气集于一刀,恶狠狠地朝着那群金人乱砍一气,杀得这些人全然惊呆、瞬间死死伤伤,饶是仆散安德,也没想到祝孟尝的战斗力会这么强,转眼就杀到他眼前来,后退一步已然不及,手背竟然有血落下。

    “……撤。”仆散安德被这莽夫的气势所惊,最终不曾把粮车完全劫走,但之前拖走的那些,杨致诚追也追不到了。

    “武功高强就天下无敌了?!天真的很,老子不发威,当我是……”祝孟尝还不曾说完,就轰一声倒下去了,显然是气力折损太大。好一个莽壮的祝孟尝,非得害得五六个将士一起把他抬回来。

    “仆散安德,今年才十九岁……所幸这次孟尝勇猛。”林阡心中有数,大王爷麾下的十二元神,不可能徒有虚名。

    “主公,仆散安德的战力着实高强到了妖异,可惜了寒将军忽然毒发,否则由他出战,不会像我和孟尝这般……”致诚叹了口气。

    “仆散安德武功再高,也未必达到泽叶那么高。至少他今天,最终还是被孟尝吓退了。”林阡听他描述了片刻,说,“下次他再来叫阵,便由风师兄迎战。”

    说到曹操曹操就惨叫。

    突然风鸣涧帐内传来一声凄厉,林阡杨致诚面面相觑,赶紧出营去看,郭子建正好路过,也被吸引:“怎么了?风师弟?”

    “太可怕了!”风鸣涧面色绷紧站在那里,直直瞪着床底下。曾经被吟儿起绰号曰“翻脸无情不认人”的风将军,也有被吓成这副模样的时候么?倒是朝夕相处的他们,才能看见常胜将军风鸣涧的另外一面。

    杨致诚谨慎地把剑试探进去,只听床下??。杨致诚脸色大变:“什么怪物?!出来!”

    床底下赶紧钻出个蓬头垢面的……人,不是怪物,是人,但是,是个女人。脸上还有伤痕,但是血迹已经干了,衣衫褴褛的她,相貌虽平凡,五官算端正。

第645章 剑有九章

    第645章 剑有九章

    看那女人泪流不止,杨致诚不禁起了恻隐,然则刚上前一步,她就后退一步,一把拉起床上物体,致诚以为是暗器,一声令下兵士们即刻冲进来,那女人嚎啕大哭,对着风鸣涧就哭诉:“相公!为何你这般绝情,不管你妻儿死活了?!”

    “不是暗器。”致诚咦了一声,挥袖令兵士们退下了,“是襁褓!”转头问她:“你是何人,何以出现风将军帐中?!”

    那女人擦干泪上来就要亲风鸣涧,若不是林阡挡在中间,风鸣涧差点出掌就毙了她:“谁是你相公!滚开!你恶不恶心,有没有廉耻!”

    林阡一怔忆起吟儿起的绰号,笑:“风师兄,真是‘翻脸无情不认人’,连老婆都不认了。”杨致诚也想起杨夫人曾经八卦过的:“风鸣涧,果真有‘恐女子症’?”

    “胡说八道!你认错了人,我不认识你!”风鸣涧气急败坏。

    “相公,为什么不承认?你不记得一年前咱们在仙人关那里,你说咱们‘相遇秋风起,送别黄花落’,你容貌没变啊!我千辛万苦才找来这里,母子俩差点丧命!”

    “看不出,师弟文采这么好……”郭子建一脸羡慕。

    “绝对不可能!”风鸣涧赶紧澄清,“一年前我哪里在仙人关?!一年前我在……我真在仙人关?!”

    “相公,你还说你记性不好,怎么才一年就忘了我?!”那女人哭哭啼啼,风鸣涧百口莫辩:“主公,郭师兄,致诚,我无辜啊!”看了一眼那小襁褓面露嫌恶:“恶心,他到处拉,又脏又臭,快带他滚!”

    “你当真如此绝情?!”女子越哭越伤心。郭子建哈哈大笑看着这情景,林阡却蹙眉一直没有定论这各执一词。

    杨致诚有些动容:鸣涧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着实不曾传过什么情感之事,倒是有传言说他恐惧女子才不近女色。然则,如果真有一次在仙人关的偶然的意外呢?他是因为怕女人和小孩,所以才死不承认,也说得通啊……

    “不管怎么说,如今战乱纷飞的,一个女流之辈,带着个孩子在外面,实在不大好,很容易出事……”致诚看看风鸣涧,再看看林阡。

    风鸣涧急道:“真不是我!主公明察!”

    “鸣涧,夜深,下雨,你是个男人,不如拿出男人的担当来!”郭子建哈哈地重重拍风鸣涧肩膀。

    “今天暂且留在这里,天亮之后再做决定。”林阡心中自然有三分保留,这女子虽不似歹人,却也有可能是一个连他都骗得过的细作。

    却也有七分的可能是他多虑了:如果是细作,何必要牵扯进一个婴儿?或许,这只不过是个岔子而已,是风鸣涧命中注定遭遇的一段缘分吧……

    不禁苦笑摇头:吟儿若是在这里,怕又要笑我不通情理了。

    “太好了,不在了!”风鸣涧一觉睡醒,那女人的影子已经不见。

    “天一亮你便将她赶走?”林阡问。

    “冤枉,主公,我没赶走她,她是自己不告而别。”

    “这就奇了。”

    “没什么出奇,她大概就是要避雨,所以才过来冒认亲戚……”忽然风鸣涧两眼直瞪,就差口吐白沫了,林阡也看见,风鸣涧的床上,还留着那个小物体——襁褓中的婴儿,那个女人没带走!

    风鸣涧手足颤抖:“不错我是不希望她留下,但归根结底是不希望这个东西留下啊!她……她究竟是什么人!?”

    “原来如此。”林阡心知肚明,一笑而过,“果然是我多虑了,她恐怕是这一带的寻常女子,遭遇战祸为免孩子跟着她受苦,出于种种原因不想连累孩子……所以便托付给了她觉得安全的人。”

    “什么脑筋!托付哪儿不好托付军营?辗转流离不说,还一群大老粗……”风鸣涧一愣。

    “然则乱世之中,除了武力之外,还有什么可以托付?”林阡摇头,“军营之中,最危险倒也最安全。”

    “这倒是……”风鸣涧领悟,叹道,“而且每个人的脑子也确实不一样就是了。”

    林阡一怔,笑起来:“她怕我们不收容,所以强说孩子是你的,而天一亮就走,是知道瞒骗不了我们,自己离开选择孩子留下。唉,世间母亲,当真都如此伟大。”

    “说孩子是谁的不好,偏要说是我的……”风鸣涧苦叹不迭。

    昨夜那段插曲,搞的现在整个军营都知道他是孩子的爹!他逢人就问“怎么处置这孩子”,踏破铁鞋就得来一句话:“你是它父亲,当然要养它”!

    “养它?!凭什么!我们滴血验亲!它决计不是我的!”风鸣涧没想到的是,连滴血验亲都验出来孩子是他的……

    “鸣涧,就知足吧。老天送你一个自来子,多少人想儿子都想不来!”郭子建笑说。

    深夜大伙儿议完战事离开林阡营帐的时候,林阡还对风鸣涧拍拍肩膀笑着说:“今天你不在我倒是看过那孩子一次,甚是乖巧,不哭也不闹,还总是冲我笑。鸣涧,便珍惜这段缘分,养它一阵子吧。”

    “是这样吗。”风鸣涧腰酸背痛,长吁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床边,啊地大叫一声:“你小子也懂趋炎附势!主公对着你你就笑,我对着你你就拉屎撒尿?!我可怎么睡啊,我打你!”它哇一声哭出声来,风鸣涧登时来捂他:“别哭了别闹了!”“叫你别吵,别吵了!”

    十里外的兵士,这一夜都没睡好。

    带着黑眼圈在军营里晃荡了一天,惹人窃笑不说,回头来还要洗床单,这风鸣涧素来有洁癖,从不允许别人替自己洗衣做饭,这下可好,遇见这么个命中克星,还得在舆论监督下强忍痛苦帮儿子洗衣裤。

    “畜牲,畜牲!哪天碰到了你老子你老妈,我把你掐成两段还给他们!”如果不是这句话的动力,风鸣涧一定不会洗。

    风鸣涧作战喜好总结经验教训,这几天仗没少打,经验却就一条:“唯小人难养也!”

    “风鸣涧。”

    这个名字很早就刻在仆散安德的心头。继寒泽叶、卢潇之后,又一个值得挑战的对手,曾经此人,在夔州驻守两年,令林阡毫无后顾之忧。

    况且他,是林楚江的爱徒,短刀谷将军排名的第五层。也便是说,目前身处黔西的林阡麾下,除却已经离开的寒泽叶之外,属风鸣涧和郭子建武功最高。而论实战,风鸣涧军功高于郭子建,在短刀谷不是第一也第二。

    自然要挑战!

    “安德,叫阵的时候不必明言打风鸣涧,林阡自会派遣他来战你。”黄鹤去对他说,两种意义,显然不同。

    黄前辈料事如神——果然此刻策马来到阵前的,是那位“九章剑”风鸣涧!

    “风鸣涧,素闻你在短刀谷战绩最高,不知是否浪得虚名!”仆散安德立即拔出独厚鞭。

    “你个畜牲,放马过来吧!”风鸣涧策马提剑,只待把对手看成是畜牲一样收拾!

    仆散安德一鞭劈来,得天独厚的力道,将风力直传到风鸣涧的肩头。

    独厚鞭鞭影之中,众人目睹了那九章剑的“层峦叠嶂”何解!剑意天马行空,剑骨奇特至极,剑之表象,就好似出了九道屏风,一道叠出一道,一道叠着一道,一道叠向一道!潜心去数,正是九叠,太贴合剑法之名“九章”,如此独门,又如此毒辣!

    独厚鞭穿行风间,满川景物皆凋敝,力损万古青

    九章剑狂草云外,遍地云雾全消散,奇折千秋绿

    鞭声响彻叶与空,激起三层浪

    剑影慑尽眼和心,突出几重山

    鞭平坦,上平下稳

    剑褶皱,东倒西歪

    激战正酣,剑的主人似是醉极,醉得歪歪斜斜,剑之所向也醉,醉在狂乱剑舞中道道屏障的堆迭……

    如此高强的九章剑,竟真镇得住那独厚鞭的妖异锐气,风鸣涧和仆散安德,直战到疲累为止各回各营。

    “主公,风将军的九章剑可真不赖啊!盟军开战以来,第一次有高手和仆散安德战平!”杨致诚带来捷报。

    林阡立即出帐相迎,全然带赞赏之意:“风师兄,真不愧是战神将军!”

    “主公,鸣涧分内之事!”风鸣涧笑着翻身下马,接过侍卫带来的那个小襁褓——现在除了风鸣涧的威吓之外,没人能哄这个婴儿不哭了。

    “风将军,别总是打骂他……”致诚听说了风鸣涧的制伏手段,于心不忍。

    风鸣涧打了胜仗心情好,总算不折腾那婴儿了,笑容满面地跟它讲:“畜牲!哭什么哭!?来!喝口酒!”说着就把酒往婴儿嘴里灌,说来也奇,别的孩子这个时候都是喝奶,这孩子到好像超爱喝酒的。几天来的朝夕相处,大概是耳濡目染了,一喝到酒,立即就不哭不闹。

    “看来风师弟跟畜牲真是有缘,缘定三生。”郭子建笑着,忽然皱眉沉吟,“畜牲畜牲的,叫着可真不好听,风师弟,你是他父亲,便给他起个名字吧。”

    “那便……叫他五加皮?他就爱喝这个……”风鸣涧不假思索立刻说。

    “……”众将汗如雨下。唉,向来都深沉的风鸣涧,也有如此可爱的时候。

第646章 后院起火

    不知为何,养伤的这几天里,祝孟尝总眼皮跳还老做噩梦。

    梦魇中,一时没碰到自己的大刀,触到的只是冰冷的地面,而且还越摸越冰冷……祝孟尝吓得一头冷汗,猛地惊醒坐起身来。

    没有刀,没有酒,也没有女人,空气再清新都是馊的。

    掀开营帐,天外一丝清辉,耐不住寂寞的祝孟尝摩拳擦掌:特别是没有女人,真教人没办法活!

    自从娶了洛轻舞之后,已经规矩了好几个月了。要不就今天出一次轨,开一次荤,扒几个女人的衣服吧……

    想到这里就兴奋,正待避过林阡的军帐去找营妓,就这么巧看到林阡走出帐来可把祝孟尝吓了一跳。

    “孟尝,你进来。”林阡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孟尝心一凛就怕自己的心思被他发现,赶忙低头跟着他进去了。

    气氛一阵凝滞,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孟尝好奇地环顾四周,看见除了杨致诚、郭子建和林阡之外,还有个寻常兵卒似是来禀报军情的,杨致诚的眼圈有点红,而别人都神色苦恼――怎么,难道是哪里出了事?

    川北?出了事么?!

    祝孟尝差点跳起来:“致诚,该不会是你儿子出了事?前几天你有家将远道而来,对你说你儿子染了重病……”

    林阡一怔,看向致诚:“有这回事?”

    孟尝也一愣,才知不是这回事。

    致诚看向林阡,点头:“只是小事,无须主公挂念。”

    “怎可能是小事,你这狠心的父亲!”孟尝赶紧告知林阡,“煦儿已经病了十几天,一直高烧不退,杨夫人心急如焚,遣了好几个家将过来,好几次通知致诚……我还只道是主公狠心,原来是致诚自己狠心……”

    “致诚,这么大的事,何以不对我说?”

    “若是主公知道了,一定会强令我回川北,但大战在即,我不想主公又费精力调遣。”杨致诚眼眶仍然红着,“区区黄口小儿,于战微不足道。”

    “致诚,你与孟尝,一并回去。”林阡说,他知道杨夫人向来通情达理,不可能因为很小的事就来打扰杨致诚。除非孩子病危。

    “对,致诚,回去吧!”孟尝关切地拍着致诚肩膀,忽然一惊,“主公,何以我也要回去?!不要啊主公!我不是跟您说过,我不想在短刀谷的理由吗?!致诚回去了,我来补上!”

    “孟尝。”林阡眼中全然痛惜之意,“你……你不得不回去了……”

    “怎……怎么?”孟尝一震,“不会是洛轻舞那丫头,又给我惹出什么事端来吧?阿弥陀佛上天保佑,这丫头怎么总是长不大!”

    “祝将军,祝夫人她,她……”那兵卒终于开口,唯唯诺诺根本不敢说下去。

    祝孟尝脸色陡然全变,声音也不由得颤抖起来:“轻舞她……她……出什么事了?!”

    那兵卒被他脸色给吓坏了,愣是没敢继续说,祝孟尝大喝一声,冲上去一把揪起那人衣领,狂吼:“说!轻舞她怎么了!?啊!?”

    “孟尝!”林阡一把将祝孟尝跟那兵卒分开,一边示意那兵卒离去,一边意图控制祝孟尝情感,低声道:“轻舞她……被人强暴。”

    “什……什么?!”祝孟尝登时眼泪填满眼眶,“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安静了片刻,终于问:“被谁,强暴?!”手攥得近乎捏出血来。

    “被郭杲的人。”林阡眼中分明悲悯,“半个月前,郭杲回了短刀谷一次,纵容他手下的官军在谷内胡作非为,天骄数度交涉,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压制,然则还是有一群兴州兵肆无忌惮,轻舞应当是猫走丢了才遇到他们,他们贪恋轻舞美貌,因此……”

    “啊……!”祝孟尝发出数声痛苦的嘶吼,泪水早已撕破脸颊,历来容易被耻辱感激发的他,听到这样的事情第一感觉不是耻辱――而是悔恨!这嘶吼里就充满了悔恨,“若我留在短刀谷里,轻舞就不会出这种事……若我不是躲瘟神一样地躲着她,才不至于出这种事!!!”

    “孟尝……”林阡、致诚、郭子建齐来按住他,怎能准许他自残。

    “我祝孟尝……枉为人夫!”祝孟尝一想到适才还想着寻欢作乐,不禁捶胸顿足,倒在地上久久不肯起来,半个时辰动都没动一下。

    六月初,祝孟尝离开前线不久,林阡立即强令杨致诚回去。

    “主公,我与孟尝意义不同。他是本不该来,而我,是必须在此。”杨致诚摇头,再度拒绝。

    “丈夫与父亲的分量,孰轻孰重?你与孟尝,如何不同?”林阡问。

    “我只知主公不走,部将也决不能走。”杨致诚道。林阡一愣,杨致诚低下头来:“其实我知道,川北的事情,主公比任何人都要担心,因为主母她,毕竟出手打了郭杲……”欲言又止。

    “正因如此,才希望你能代我回川北。”林阡说,声音变柔和,“吟儿她现在五个多月的身孕,着实不应该再打抱不平、反而陷自身于险境,天骄的话她未必听得进,她也只能听我的话。致诚,孟尝莽撞,你心思细,劝阻吟儿的事,只有你能办得到。”

    “主公,让我带给主母什么话?”杨致诚问。

    “去质问她,我离开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林阡目中流露一丝关怀。

    “但若我离开了,主公岂不又少了人手帮忙?”

    “你虽离开,致信、哲钦还在。若实在捉襟见肘,我也好就近调遣魔门。”林阡说,“致诚,放心回去。”

    入夜之后,无论是敌是我,都一片寂静,所有的争端,暂停下来抑或只是声音消除了。

    阡知道,跟黄鹤去的决战已经一触即发,就在眼前。

    战俘说,黄鹤去此番带来的有十二元神中的两个,也便是说,有一个杀手锏跟仆散安德一样强,但黄鹤去还一直藏着没有用他。他身份如何、武功怎样,根本无从得知。

    而仆散安德,已经把卢潇打得只能守不敢应战,也间接害寒泽叶离开了战地养病去,更可以与风鸣涧平手!能和风鸣涧平手,就意味着和郭子建差不离……

    今时今日,黄鹤去武功俨然不足为惧,用兵却不减当年之狠!

    对付黄鹤去的方法,林阡清楚得很,那就是也不在一开始就把战力全部现出来。他林阡的饮恨刀,专等着打那个藏着的高手――那高手,一定比仆散安德强,甚至强很多。

    几年来,黄鹤去卧薪尝胆、蓄锐屯兵,就是为了今时今日跟他林阡的这场决战,比先机,比备战,比兵力,比机谋,比攻城略地,目前不分胜负,接下来,就是比用人,现在的调兵遣将跟田忌赛马一样,谁用错了人,谁就输了。

    偏在这紧要关头后院起火,跟当初,父亲在前线时候遇到的情景近乎一样。外敌还在等待剿灭,内患就已经在牵制他的战友。

    杨致诚今天遇到的,跟当年寒恩如出一辙,煦儿的病情据说很重,军医说捱不过这个秋天。

    如此提醒了林阡,这是曹范苏顾的故技重施!对,曹范苏顾是垮台了,可是暂时的革职不代表他们不会再爬上来,暗地里,苏降雪可以去兴州军中攀附郭杲。对短刀谷官军,郭杲现在有权有名,而苏降雪毕竟是旧主,很多旧臣都听他的话――郭杲和苏降雪,根本权实互补,难免一拍即合。

    除此之外,谷中还有银月那个心腹大患……实际上,除了比这里少点动荡之外,这里的凶险和紧张短刀谷一概不缺!

    最令他担心的是,吟儿她,太不安分。

    临走之前,他嘱咐吟儿说,切忌把官军义军分开看待,和平共处,一致对外,勿和郭杲等人起冲突。

    吟儿明明全都答应了,但吟儿却因为洛轻舞的意外而把答应了他的话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那丫头,平时打抱不平也便算了,大着肚子竟还冲到郭杲的府邸去,不但起冲突还出手伤人……

    说到底,林阡最担忧的,不是短刀谷的局势,而是吟儿的人身安全。

    如果吟儿起冲突激怒了官军引起了后患,那他回去之后顶多数落吟儿几句罢了,她犯下任何错他都可以替她补上;但万一吟儿因此出了什么差池……他怕他饶恕不了任何一个伤害吟儿的人,不管是谁,都绝不放过!

    只叹相隔千山万水,一切都赖道听途说……

第647章 覆手乾坤

    但吟儿,又怎能不为洛轻舞的意外负责?

    当日祝孟尝恳求林阡准他出征,林阡明明不允要他留在短刀谷陪新妇,是吟儿于心不忍给祝孟尝说了一句话,最终说服林阡把祝孟尝带在了身边。

    若非如此,洛轻舞也不会走丢、出事,还遭到兴州军的玷污。轻舞回来的时候几度寻死,上吊、割腕、跳水每一个都试过,终于不自杀的时候是因为没有力气自杀了,她千金小姐素来娇纵,总高人一等但最是刚烈,对于贞节在意得超乎生命,从她对感情的追求不懈就可以看得出,哪里受得了shi身给祝孟尝以外的男人?!更何况不止一个人,是一群禽兽!常常昏睡,以泪洗面。

    更可恶的是,郭杲非但没有因此忏悔,竟还矢口否认、包庇抵赖!有流言说,当中有人是郭杲内侄……郭杲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到短刀谷来视察几天,没怎么到军营走动,就只召集了些熟悉的文官武将花天酒地。天骄徐辕向来虚怀若谷,所以交涉失败也不曾流露怨怒,一心一意遵循着林阡说过的“和平共处,一致对外”,然则郭杲得了便宜还卖乖,真以为天骄不会拿他怎么样,屡教不改不说竟还愈发猖狂起来!

    东谷西岭,复有嫌隙――应是龙州之战以后,郭杲就已经蓄积了极度的不满,趁林阡不在所以发泄,怨气的载体正是兴州军,以及苏降雪的旧部“虎贲营”。

    官军中最冥顽的虎贲营,是苏降雪顾震最忠心的部下,最近一段时间跟郭杲走得极近,如鱼得水,歌舞升平,背地里,更对窜到他们头上的义军颇有微词。所以这次真是林阡误会了吟儿――不是吟儿不安分,而是郭杲他们唯恐天下不乱!

    洛轻舞脆弱到已经生无可恋,郭杲却依然故我毫无收敛之意,正巧又被吟儿听到虎贲营的人讽刺天骄的百步穿杨军,所有矛盾同时升级,到东谷来本还带着希冀以为可以和平演变的吟儿,怒不可遏陡然间拳头里握满了战念!

    觥筹交错,门庭若市,好一场无耻禽兽的聚会!隔得老远吟儿就已经听见这欢歌笑语,嗅出这可恶的不该出现在短刀谷的纸醉金迷!

    “盟主,都统正在宴客,容我前去通传……”“不必了!”吟儿喝断,那奴仆正要转身,已被向清风一剑锁喉,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吟儿大怒破门而入,不顾等闲兵卫的刀枪阻拦,也无视所有将帅的匣中宝剑,直接冲散那群给宴席助兴的舞女歌女,一把就将主位上的郭杲硬生生扯下来!

    郭杲哪里料得到有这等突发事件,被眼前孕妇连拖带拉地拽下十几层台阶,一身肌肉都白练了,最终被她恶狠狠甩在台阶的最下面,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居高临下发号施令:“将这些聚众淫(和谐)乱的男女,统统都给我拿下!”

    当即鸦雀无声,向清风带来的那群义军兵卒,竟果真从命,将花容失色的这些舞女,和好几位郭杲设宴款待的官军将帅全部捉拿。任何人等,坐以待毙或妄想逃脱的,最终一概都扭送到盟主脚下,五花大绑,跪伏在地。

    “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何谓聚众淫(和谐)乱?!”郭杲大怒,一边质问,一边也察觉到自己衣衫不整,故而越问越没有底气。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何谓聚众淫(和谐)乱,这便是聚众淫(和谐)乱!”吟儿声色俱厉,“林阡离开短刀谷前,严令禁止谷内有任何聚众集会,以免被金国奸细趁虚而入,违抗军令者、军法处置!别说是你这种放肆作乐,就算是要摆庆功的宴席,也必须等到林阡同意才可行!”

    “笑话!我官军之事,何时轮到义军首领过问?林阡的严令禁止,能禁止到我郭杲头上来?!”郭杲站起身来,早就鼻青脸肿,却恶言讽刺,语带轻慢,“区区妇人,不会连都统的官职都不识吧!”

    “小小一个都统,还敢如此无法无天?郭杲,说句好听的你替代了苏降雪,说句不好听的你可以被任何人替代!”吟儿睥睨一笑,“短刀谷是林阡的,任何别人都休想染指!他在谷内严令禁止的事,即便丘?和韩?胄来了也要遵循!”

    “你说这话又是何意?!难道林阡这般猖狂,猖狂地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还想要插手官军领袖的废立?”郭杲喝问,冷笑倨傲。

    众人听他又一次搬出朝廷来,是既忿忿又无法辩驳,纵然林阡能决定抗金联盟的任何一家兵马――却怎可能去废立官军领袖?那不是反逆是什么!

    却是一道白光凌厉,群雄惊见气势如虹,惜音剑正巧抵着郭杲额头,同时吟儿胜券在握地一笑,轻声回应却铁腕作风:“岂止废立?还有生杀!”

    当是时,只要她手轻轻一动,郭杲即刻额头中剑,就算没被她气势吓怕,也绝对不可能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等向清风派人押着郭杲下去了,阶前醉醺醺的将帅们全部酒醒,赶紧求饶:“盟主饶命!”“盟主,下官只是应邀赴宴罢了!不曾聚众淫(和谐)乱!”“末将亦不曾违抗盟王之令!”

    “适才这里的饭菜,谁吃得最多?!”吟儿这时才觉得累,扶着腰就近坐下,看到面前的杯盘狼藉。

    “是汪大人!”“是萧将军!”“是纪将军!”“是李副将!”“对,是李副将!”狗咬狗的局面。这些将帅,争先恐后互相出卖。最后,谁是边缘人物,谁势必吃得最多。

    “吃得少的,全部杖责八十,吃得多的,从轻发落,减成四十。”吟儿说完,那些“吃得少”的,都面色惨白哀嚎:“盟主,何以吃得少反而罚得多啊!”

    “吃得多肚子还胀得很,接受杖责自然要少些,怎么,我这做法不通情吗?”吟儿说着这歪理,那帮官员连连点头:“通情,通情……”

    当这些人全然以“违抗军令”罪杖责,向清风在吟儿身侧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了向将军?”吟儿一怔,转过头来,问。

    “主母在任何时候,都是理直气壮,没有人说得过。”向清风微笑。

    吟儿转过脸去,哀伤看着面前浪费了不少的食物:“林阡在临走之前跟我说,边关的战事他几乎什么都不担心,可是就担心将士们吃不饱饿着肚子打仗。”向清风忽然一愣,收敛了笑,郑重点头。原来如此,难怪了,难怪主母要责罚这些吃得少的人。

    “前线可能会为了粮草就血拼,后方却铺张浪费到这个程度。”吟儿叹了口气,“郭杲他们,哪里是在喝酒吃肉,明明是在喝将士们的血,吃他们的肉。”

    向清风也被这感情牵引得心中沉重,却见吟儿抬起头来,粲然一笑:“不过,今后再也不会了……杀鸡儆猴之后,他们理当学会节俭……不浪费即是节俭。”

第648章 因噎废食

    第648章 因噎废食

    “凤姐姐,我只是走开了片刻,你竟就跑到了东谷,如此也太不爱惜自己身体。”金陵闻讯而来,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幸而看到吟儿没事,才放下心来喘了口气。

    “你啊你,大着肚子还到处跑!”司马黛蓝也责了吟儿两句,转过脸来看着向清风颇带怪罪,“盟主一时莽撞也便算了,向将军怎么不劝阻反而还跟着她一起胡来?”

    向清风一怔还未答话,吟儿赶紧为他开脱:“不关向将军的事,他只是拗不过我罢了……再者,这怎会是莽撞胡来,可知郭杲他目中无人到什么地步?竟连天骄的百步穿杨军都嘲讽,还敢违抗军令奢侈糜烂!”

    司马黛蓝虽然心服口服,但还是笑着摇头:“唉,跟我解释没用,还是想好了怎么跟盟王交代吧!哈哈,你夫君听见了这件事,一定相当生气……”

    金陵续问吟儿:“那么,郭杲等人,不至于下狱就不放出来?”

    “今天只是对郭杲他们略施惩戒,酒醒了他们自会被天骄放出来……”吟儿一笑,原是她唱白脸,天骄唱红脸,“不过,我适才也对百步穿杨军的几个首领说了,如果虎贲营的那些骄兵拒不肯向他们道歉,哼,就算天骄想放人,部下们可不答应!”

    陵儿舒展了眉,点头会意:“原来如此。”

    “唉,真令人不爽快得很,如果可以,真想把郭杲一剑斩了。”吟儿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不过,斩了也未必有用,轻舞她……也许只能等祝将军回来才能好了。”虽为轻舞出了气,可终究救不了她。

    正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吟儿忽然脸色一变赶忙又坐回去,紧张地双手攥紧了衣裙贴着座位不敢移动:“陵儿!我……我……”

    “怎么了,凤姐姐?”陵儿一愣,发现端倪,司马黛蓝和向清风也齐齐脸色一变。

    吟儿感到下腹有一阵牵扯的疼,登时惊慌失措,一时只想着把身底下的不堪给藏起来。

    向清风不由分说当即将她扶起,只看她适才坐着的地方有血色渐染,一惊更甚。被他扶住的吟儿,更是双肩颤抖,害怕的眼泪夺眶而出:“小猴子……小猴子……”

    “军医何在!”向清风急忙令人去请军医。

    赶来的女军医四十多岁,是林阡亲自挑选专门照顾吟儿母子的,看到这幕情景,赶紧给她止血,除了金陵和司马黛蓝之外,群雄全部退了出去。

    “主母宽心,只是轻微出血,少主无碍。”军医轻声安慰吟儿。

    “是啊凤姐姐,不用太紧张……”陵儿握紧吟儿的手。

    “陵儿你发生过吗?会不会是小产的征兆?”吟儿害怕地问。

    “每个人的身体都不一样,我也不是很清楚……”陵儿一知半解,黛蓝就更加一无所知,令得吟儿更加惊恐。

    “主母应是劳累过度,才导致了今次出血。只要休息妥了,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军医说着,眉目慈祥。

    劳累过度?陵儿和黛蓝都朝吟儿哼了一声,看看,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再不到处走动了!以后都好好在家里休息!”聪明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的。这次虚惊一场,吟儿可算尝到了苦头,哪敢再试第二次。

    “天骄,原以为你们义军虽然出身草莽却起码懂得位置尊卑,哪想到那抗金联盟的盟主竟然是个泼妇,把我们郭都统打成这副样子还关在牢里!你们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大侠,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说法!她无端启衅,刻意破坏官军和义军的关系,我想即便林阡在这里,也断不可能包庇得了她!”

    “徐辕!把她交给我们!让她也尝尝下狱的滋味!”

    郭杲远在兴州军里的同僚们全部都屁颠屁颠赶过来了,像这种话也只有不明就里的人才好意思说、有胆子说。

    他们在旁边说的时候,郭杲虽然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却只能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地赧然,无话可说。

    “不会把她交给你们。”天骄听完所有的长篇大论,终于平和地回复了只此一句,刚刚还沸反盈天的屋子里,骤然间鸦雀无声。

    “无端启衅的是谁,包庇下属的是谁,破坏关系的是谁,自是谁犯了罪,谁才应该反省,妄想贼喊捉贼,反咬别人一口。”天骄第一次这般冰冷,众官员都是噤若寒蝉。

    “徐大侠,不会因为她是主母,所以不敢将她治罪?岂不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沉默了半晌,郭杲的心腹、苏降雪的好友丁世成忍不住问。

    “好一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此还凭什么不服郭都统入狱?!”天骄厉声反问,看向郭杲目光如炬,“目无法纪,兴风作浪,入谷一次,便生一次乱,到底当短刀谷是何处,由得你如此胡作非为?难怪主母会将你下狱,我徐辕也早便忍无可忍,郭杲,盼你以后,放安稳些!”

    放安稳些,徐辕的意思郭杲懂,就是说你郭杲以后少来短刀谷了,来一次便生一次乱,也就对应着可能再会下一次狱,下一次主母再要杀你,我徐辕都未必保得住你……

    “各位勿再争辩……天骄,我总算是明白了,多谢你的关照……”郭杲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来,“郭杲这便离去,绝不再起干戈。”

    “郭都统,请顾全大局。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徐辕点头,进退适度。甚少有人能如他一样,武功绝顶还和善待人,却也很少有人如他一样,谦逊敦厚还教人从心底佩服、信任,哪怕自己是他的敌人……

    交锋过后,郭杲打心底里敬佩着徐辕,也发自肺腑怕上了凤箫吟,哪敢不退一步海阔天空?

    待郭杲率领一众官员浩浩荡荡地走了,短刀谷也好不容易风平浪静了几天,一切都果然恢复到了正轨。

    郭杲走了和尚,虎贲营可逃不了庙,没人罩着的这些骄兵悍将,终于肯对百步穿杨军认错,不过,认错归认错,心不甘情不愿。虎贲营的骨子里,俨然还存在着一股不向人低头的傲气。诚然,他们的傲慢是有根源的,几年前由于在临安机缘巧合救过皇帝性命,又一腔豪情地婉拒了朝廷的加官进爵,因此被恩准见到皇亲国戚都可以免跪。

    地位优越的虎贲营,本来就打心底里瞧不起草莽,甚至连其他官兵就看不上。显然,在曹范苏顾垮台之后,他们根本不能接受这种剧变,更不会像其余官兵一样容易屈服。

    可惜,由不得他们不屈服。

    现在局势已经一目了然了:郭杲因为龙州之战被无视的缘故大为愤慨,决定要泄愤并从林阡手上抢回统治短刀谷的实权,所以才在谷内兴风作浪、同时酝酿夺权之战,合作伙伴很可能就是苏降雪——不降反升的苏降雪,目前就在兴州军中。

    苏降雪,妄图在旧势力中注入新生命,把外面的兴州军全部引来短刀谷助阵!第一步,就是让郭杲给徐辕一个下马威!

    一向算无遗策的苏降雪,清楚地明白:当林阡在前线作战,如果官军在谷中闹事,为了息事宁人,徐辕治下的义军一定选择隐忍,所以苏降雪对郭杲说,你郭杲尽管肆无忌惮得寸进尺!越是兴风作浪,你的声势就越大!赢在起始,何愁不胜?

    然而苏降雪千算万算都漏算了一个人就是吟儿,面对着犯下种种恶行的郭杲,吟儿非但没有隐忍还将他五花大绑着下狱!经此意外,郭杲反而完完全全被义军声威震慑住,近乎没胆子发动夺权之战了!

    一场可能波及几万人的兵火,竟被一个小女子扼制在最初,对形势洞若观火的徐辕,自然明白凤箫吟此举非但不是司马黛蓝所说的莽撞,而根本就是出色至极!

    偶尔徐辕也会听麾前的百步穿杨军私底下议论,庆贺主母和天骄联手把郭杲这瘟神赶了出去,尤其赞叹主母了不起,怀着孕还能冲到郭杲府里去,一把将他扯下主位,她发号施令之时,虎贲营的人都形同虚设。

    “胆量虽然了不起,却未免也太胆大……”徐辕叹了口气,回想林阡临走之前将吟儿托付给自己照应,然而像今次这种意外,万一吟儿遇到什么不测,纵使徐辕也远水难救近火。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祝家——最近吟儿没有住在锯浪顶,理由就是“洛轻舞令人担忧”,说什么也要等祝孟尝回来之后再回去。徐辕叹了口气,令人担忧,凤箫吟,林阡对你说“脾气柔一些,胆子小一些,事情少管些,我也放心些”的时候,我也在场,连我都记下了,而你却完全忽略了。

    越走越近,看到金陵和司马黛蓝陪吟儿在院中纳凉,杨夫人由于照顾忽然重病的煦儿而不在此地,顾小玭和熙儿年龄相近,正在一旁追逐嬉戏着。

    吟儿一直懒散地躺在藤椅上,这当儿忽然朝小玭和熙儿招了招手:“小玭,熙儿,你们还是不要追逐了,万一跌了跟头……撞到我可怎么办?”

    光听前半句还很令人感动,后半句才是她凤箫吟的风格!

    “对不起,主母!”小玭赶紧说,熙儿也懂事地立马不玩了。

    “师父,她俩玩乐又碍着你什么事了!你……用得着患得患失成这副样子!?”司马黛蓝又好气又好笑。

    “你不懂,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吟儿抚着小腹,咧着嘴笑甭提有多开心。

    “你啊你,唉!”金陵笑着说,“看来郭杲的事情没有白出,可算是为你买了一个教训。”

    “却是给天骄添了麻烦,接手个烂摊子善后。”吟儿叹了一声,“去打郭杲之前我有过一些犹豫,可是,我想天骄跟我的决心一定是一样的……胜南在外面打仗的时候,不容许有人在谷里拖他后腿。”

    徐辕动容驻足,在他们身后轻声叹:“是,绝不容许。”

    众女子皆是一惊,吟儿也从椅上坐起,转过身来:“天骄,我心中尚存一份顾虑,便是郭杲会否不服气,找到合作伙伴一起到短刀谷来生乱?我思前想后,总觉得我打郭杲,有得也有失。”

    “不,郭杲敢明目张胆闹事,就意味着他已经找到了合作伙伴,打不打他都是一样,对他施压反而能震慑他。凤箫吟,这件事你做得出色,不必再去顾虑什么。你的胆量,不该瞻前顾后。”徐辕回应。

    “唉?或许是因为有了小猴子,才变得瞻前顾后起来?”吟儿思忖的同时,看见左右皆笑。

    “然则,这件事你虽然做得对,却不该做。”徐辕续道,吟儿一怔,低下头来:“天骄,我知错啦!郭杲毕竟是个都统大人,打不得。”

    “不是郭杲打不得,而是你凤箫吟去不得。换做旧日,换做寻常,你要去打谁悉听尊便,但如今你腹中有林家的血脉,万万不能冒这样的险。”徐辕正色斥责她,“什么郭杲都统,什么虎贲营,什么兴州军,莫说主公,就算是我,也能一刀就教他们全部臣服,无须你亲力亲为。他们闹再大的乱子,你也大可垂拱而治。”

    天骄徐辕,第一回令吟儿这样感动。吟儿听着听着,连连点头。

    “你该明白,对主公而言,最重要的是你和少主,主公他虽然有我们,但论亲人,却只有你们两个。”徐辕语重心长。

    “我明白……”吟儿一度哽咽,“接下去的几个月,我都不会再惹是生非了,就由天骄护着,把小猴子安全生下来。”

第649章 鸳鸯,参商

    第649章鸳鸯,参商

    夜如水,天中央凸现的银河,和越溟河凹陷的形状完美契合。狭长,蜿蜒,而恰好带一丝水蓝色。

    一转眼,阡离开短刀谷已经有半个月,前线和后方离得太远,传回来的军情再急,都好歹是好几天之前的事。不知他现在可好?黔滇边荒的气候较兴州如何?向来与她心有灵犀的他,此刻是与谁把酒共卧沙场、鼓角争鸣中只为取一丝清风纳凉?

    一潭星光凌乱,吟儿心为之系。想着他的脸,玩味着脖子里他今年端午预备给她的礼物,那是块长相特别不规则的石头,棱角尤其多,质地非常硬,微微呈紫色。不过是块顽石罢了,他倒别出心裁,拿这个原材料做了个坠子送她,冠名曰“一色石”,在端午之前就挂到她脖子里,作为求婚两周年的纪念。

    想当年在川东之战,他用简单一个“辣粽”就俘获了她的芳心,求婚一周年的时候他在凤州打仗,非常创意地碎了些纸做出个“桃花结”来,今年他又去了黔滇之交,战事那么急促还是没忘记在地上拣块石头攻玉啊……

    吟儿站在河畔不远,因回忆甜蜜而不自觉露出些笑意来,越回忆就越想快点看到他。鸾铃声一纵即逝,她从沉思中惊醒,真希望这是阡凯旋归来,然而循声看去,只是寻常兵将而已。

    “今才知何谓‘思兮彼方’?”司马黛蓝看到吟儿这副罕见的小女儿姿态,笑嘻嘻地调侃她。

    吟儿面上一红,赶紧转身要走:“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忽见长坪道有一骑越行越近,那匹马像极了她给阡选的紫龙驹,那身影随风而至也跟阡有九成相似,吟儿乍惊乍喜迎上前去,然则,那人翻马而下走近之前,已被不远处的百步穿杨军拦挡,司马黛蓝也当即警觉,吟儿却陡然一惊忽然神伤。

    是啊,有九成相似了都不是阡,眼睛一花会被人看成阡,可如果全副武装的话会发现他不是阡。这里的所有人,如果看见阡回来了都会见礼,毕恭毕敬称呼他为主公,而这里的所有人,看见这个人回来了都只是戈戟横陈,禁止他再走近一步——终究,不知道这个人是敌是友。

    尽管被太多人拦挡着他无法靠近,却还是能和吟儿遥遥相望,唉,偏就是在这个时候,有着五个多月身孕的吟儿,站在越溟河畔盼望林阡回来,却盼到了这个人的擦肩而过。这个人,在他们的命中总是擦肩而过。这个人,林陌,在看到吟儿的一刹那其实不大愿意相信事实,又或许他老远就闻到了木芙蓉的气息,早就看见了吟儿独一无二的背影,待到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却霎时宣告了旧梦湮灭……

    “是郭杲他……遣你回来?”吟儿看见他向来英俊的脸上徒添了几许疲惫,猜出他之所以到短刀谷是和官军义军接下来的形势发展有关。只因上次川北之战他不曾涉足,吟儿对他的语气比以往柔和得多——自是也不想再伤害他!

    “只是来见天骄,让他提防苏降雪。”他直言不讳,她忽然一惊:“原来幕后黑手是苏降雪……”

    “又如何?有天骄和厉风行相护,你不必担忧太过。”他明明深情看着她,语气却带着些许冷硬。说罢就转身离开,毅然决然。

    “谁信,你长途跋涉,便是为向义军通风报信?你的官职,不要了么?!”司马黛蓝冷笑一声。而他,没有理会,头也不回。

    吟儿叹了口气,轻声摇头:“黛蓝,他不是那种人。”

    听得这话,林陌驻足,转过头来,淡然笑叹:“念昔,我绝不会,参与任何伤害你的事件。”

    “我……我心里早就明白。”她泪盈于睫,却狠心回应,“然则,他的天下,不准任何别人染指,你也绝不例外。”

    “还记得,当年我要把你带去赏心亭吊古时,要送你的礼物么?”陌没有跟她谈天下,只跟她论感情。

    她一怔,记忆已模糊——那时候她的心还在四处游离,飘忽在林阡林陌之间,若非黄鹤去和轩辕九烨害她身陷建康的牢狱,或许现在这个不准别人染指的天下,是她帮着林陌在打也说不定……

    “很高兴,他们说,你三年来,一直戴在身边。”林陌露出一丝满足的笑。

    “什么礼物?”吟儿一怔,“你不曾送出,我怎会收到?”

    “不,念昔,我已经送出,你也收到了。虽然你,没把它当做礼物,而且,还是和林阡给你的放在一起……也许,我与林阡此生,注定如此……”

    吟儿听着他忧伤的话语,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衣裙,啊,原是那带着阡陌之伤谶语的两块半玉吗,两年前自己和阡快成亲的时候,陌的这块半玉是当贺礼送到了,她觉得两块半玉很契合于是拼在了一起戴在身边,纵然是那四十九天的寒潭里都不曾离身。想不到,竟是陌表达爱意的方式?!

    “对不起,我不能要!”她陡然清醒,明白自己不可能接受,如果实在对不起人家就不能接受人家的爱,哪怕心狠手辣也不要有一丝牵绊!说到做到,吟儿当即就把属于陌的那半块玉拽下来,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就还给他。陌脸色微微一变,他当然知道礼物的归还意味着再无情爱!

    “……你总要逆我。”陌无奈地说。陌说的,总是比阡断肠。

    “我只是不希望,留下后患发生的可能。”她目光锋锐地看着他,对他一人,她是机关算尽的阴谋家。

    “当日你对我说,只要我不参与、不存在,他的宏图霸业就会顺利千倍。今夜我回应你,你所构想的后患从始至终不曾发生……既然没有发生过,那便就是‘不存在’……”想要触碰她的手,只在半空就停留,因为他知道,她必定会躲。

    带着那半块冷玉,转身离开,晚风清冷,一如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于空山,水雾迷离,再回首,已不见。

    只怕他今次辞官远去,是真正与短刀谷恩怨尽断,此夜诀别,不知何年何月重逢,或许就再也不会有交集,对阡,对陌,都是一件好事吧。

    吟儿黯然叹了口气,喃喃念着:“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商……”

    “师父?什么?”黛蓝一时没有听清,也断不会听懂这意思。

    “也罢,该去接受尉迟姐姐,组建一个新的家庭,追寻一份新的生活……”吟儿微笑。

    “主母,祝将军他回来啦!”这时有兵卫来报,吟儿一怔,“快快相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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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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