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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25章 学武神童

    可想而知单行脑中一闪即逝的念头是什么。

    林阡的女人,盟主凤箫吟,单行初见到她还是在庆元四年的黔西。外表娇小,灵气逼人,却有种寻常女子难具的胆识、承担和心境,与林阡执手翻云覆雨,并肩天下,绝世风华。

    却又有几个人如单行这样一眼看穿,她骨子里,根本是又一个林阡!她有着林阡具备却不表露的一面,其实林阡才最张扬,其实林阡才最狂妄,林阡表达不了的都被她诠释,林阡需要顾全的她都快刀斩乱麻……尽管她动辄失策狼狈犯错,林阡收拾摊子都收拾得乐此不疲,而且、意犹未尽。

    所以,当所有人都在传盟王盟主政治婚姻的时候,唯单行不以为然:政治婚姻?不过是情深意重的一对爱侣,恰好一个是枭雄,一个是巾帼罢了。

    去年此时盟主去世,林阡仍然在散关、神岔、渭河、陈仓连续作战,一战打得比一战北,一仗胜得比一仗大,教人看不出他心里真情实感,所以见缝插针又有风传,盟王终不把盟主放在心上。听见的时候,单行却置之一笑。显然不信,等闲之辈,怎懂王者之爱。几个月前,听闻林阡少年白发,单行心中倒是增了些许苦楚。单行虽恨林阡不理解自己,却毕竟是林阡的拥趸,恨他也不过是失路之恨。单行心里担忧的,只是阡积劳成疾、不能再上战场杀敌。幸好又有传言说,林阡正月初就已经从川蜀动身,要亲自到临洮府督战。单行心里又惊又喜,一心将一个最完美的据点呈现给他……奈何就在这新年时节,有兄弟不幸落在了叶不寐手里,单行正愁无法搭救,天给他送来一个风七芜。

    风七芜。那晚初见她时,他当场就僵在了原地,这不就是凤箫吟么?!可是,看见她软弱下跪、泪流满面、胆战心惊的样子,不会轻功只会爬树,把刀说成是炊具,哪可能是那个威风凛凛的盟主!紫雨说,七芜和她是结拜姐妹,不禁给单行心头一敲,想这女子会否真是盟主。但容貌虽近、差距太大,单行并不确定。

    不确定,也无妨。反正单行要她帮忙劫狱,也只是利用了她的容貌跟凤箫吟一模一样。叶不寐、解涛那些金北高手,单行不能对付,但只要让她露个脸,还怕他们不误解成凤箫吟?果然,叶不寐当场就以为林阡来了,解涛也没有立刻放兵来追。

    单行没料到翻墙而出之际,后面会有一支流矢射中自己,更没想到,随后有个忠勇校尉锲而不舍。

    因祸得福,却教他看清楚了这个风七芜真是凤箫吟无疑!蹑云追月的轻功,凌厉无匹的剑法――但她失忆了,她心里不再有林阡,她竟然说,紫雨和师父你最重要。

    这句话产生之前,单行只是想把找到盟主的功劳占为己有。虽然林阡不是那种会因为女人就被影响决定的人,但凤箫吟死而复生的事实绝对可以使林阡振奋之余对单行改观。

    这句话产生之际,稍纵即逝的一个念头就是:尽力让凤箫吟相信自己、依赖自己、拥戴自己,凡事都以自己为先,那么,有一天林阡若是又不信任自己、又不支持自己的时候,凤箫吟的作用就大得很了。

    单行打定主意,真的对林阡留了这一手,在把凤箫吟尚在人世的消息公布之前,先把凤箫吟的心抓牢在自己手里。第一步就是收她为徒、手把手地教她武功,关系就要如此之近。她心里紫雨最重要,而恰好紫雨对自己倾慕,单行毫不犹豫,把紫雨的心也一并收来。

    短短半个月,凤箫吟武功突飞猛进。这真是众土匪见过的最省事的徒弟,又好学,又有手感,上手相当快,进步很神速,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看见单行就啧啧称赞,说寨主英明收了个神童,凤箫吟嘴甜说这是师父的功劳。

    每当此时,单行是又高兴又想笑,心道她本来就是个剑圣盟主,悟性自然比任何人都好,告诉她一招就可以举一反三,更关键的是,她现在学的,大多是曾经她自己创出来的,虽然单行只是默记了一些形式跟原招有些出入,但到了凤箫吟剑上反而恢复了她那个特色,偶尔妙手偶得,竟比单行教她的还要好――那是自然,谁比自己更善于了解自己?

    最关键的,还在凤箫吟勤奋,她是那种你一说她好她就喜笑颜开夜以继日练剑的人,越夸奖她她越有荣耀感就更加勤奋,没什么别的事她天天不是吃饭睡觉就是在练剑……

    总之,不能说她差。

    金泰和三年,即宋嘉泰三年。

    临洮、凤翔等地,因天灾**络绎不绝,加横征暴敛日趋严重,越来越多的百姓被逼上绝路,义军招募收获比以往更加丰盛。单行常常事务缠身,索性丢给了凤箫吟一本剑谱,让她自学。

    当然,这剑谱上的冠名不能太深奥,譬如,单行把“一帆风顺”改成了“切条”,“两袖清风”改成了“纵向切后横向切”,“远上寒山石径斜”改成了“切斜片”,“白虹贯日”改成了“切丝”……最后,连“砍瓜”“切葱”“雕萝卜”都派上了用场,而告知凤箫吟运用内力,单行也颇费了一番功夫,最后,发现以烹饪时的火力来形容她比较听得进……这剑谱,终成为凤箫吟学武的入门秘笈。

    在这二月中旬,听闻林阡真的已经到了陇陕,就在天水杨致信据点,三天之内,便打退了二王爷围攻的过万镇防军。单行心中是既喜又畏惧,好在凤箫吟那家伙安稳,沉溺练剑、没有给他生出一点事。而寨子里的大小琐事,也被紫雨打点得井井有条,每每单行辛苦回来,紫雨都会负责他的生活起居,两人的关系,渐渐得到了所有人的默认。

    对于单行而言,紫雨的出现不温不火,他虽带着利用的心理接近,却显然享受这样的关系。自幼在沈望的严厉教导下长大,想爱沈依然又爱不了,待到终于可以自立门户了,沈依然又带着她自己的目的流连辗转于一群师兄弟之间……随后以事业为重的单行,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接受过一个女人,一是无暇,二是对女人失望。紫雨则不然,紫雨因为失忆的缘故所以单纯,最重要的是紫雨认定了他是值得崇拜的英雄,认定了此生此世非他不可。单行不是草木,有时候也真的会为紫雨留一丝真心的笑,就真的当紫雨是他的女人了。

第726章 命案现场

    整整一个二月,七芜都在勤奋练剑,紫雨不忍见她辛苦,便在她练剑闲暇,带她到莲峰山去赏看春景。

    陇右碧莲,山奇水美、花艳树幽。七芜漫步于春色之间,本还心不在焉想着剑法,不经意瞥过夕阳映射群芳,陡然就被带到了相似的场景里,一个激灵:“我想起来了!”

    “什么,姐姐?”紫雨一惊。

    “以前三月快到的时候,我跟两个哥哥,也到一座山上去采过花,特别开心的日子!”七芜面露喜色,回忆了一半忽然销凝,“是哪座山上呢?两个哥哥,现在又在何方……”

    “既然真的确定了有两个哥哥存在,那不如告诉单大哥,让他发散兄弟们找找。现在咱们的义军,据点可是遍布陇陕了。”紫雨提议。

    “说得对啊!”七芜喜不自禁,说做就做立刻跑回去要找单行,然则却被兵卫拦在他屋子外面,原是单行正与一个重要来客会晤。

    透过窗,隐约看见单行对面坐着个男人,内穿浅米色交领长衫,外罩纯白宽袖对襟褙子,微微透着些仙风道骨,乍看之下就不属于草莽义军,而应是个自由随心的江湖侠士。奇怪的是,单行面色紧张,似带着点尊敬,又带着些隔阂。

    七芜再探头打量了一番,那男人丰神俊朗,卓尔不群,腰间武器流光溢彩,似是只纯金打造的硬鞭,更衬得他飘然出尘,在他的面前,本来还算英伟的单行,竟成了个凡人黯然衬托……七芜啧啧赞叹,一时失了神。头稍微偏些,这才注意到另一边还坐着位姑娘,虽不至于美若天仙,但好歹觉着相当舒服。

    七芜感觉他们刚刚开始交谈,知道自己的事情要被耽搁了,叹了一声,刚准备走,听兵卫窃窃私语了一句,说:“似是为了县里上个月的命案而来。”

    七芜心一紧,登时止步。原来这男人是来调查命案的?不是侠客而是金国府衙当差办事的?!难怪师父要对他这么隔阂了……

    因命案跟紫雨、单行皆有关,七芜不禁上了心,隐隐对这男人产生些排斥。

    “单寨主,这串佩珠,是在命案现场发现。”那男人一边说一边将个玛瑙手串放在桌上,七芜瞪大了眼屏息凝神,那是她重生之后在自己兜里发现的最好看的饰物,结拜的时候送给了紫雨,虽然年代久远了色泽暗淡了式样古朴了些,但紫雨她很喜欢、经常戴在腕上,很多姐妹都是见过的。

    可想而知,作为最后一个见到少爷又失踪不见的人,紫雨的画像定然贴遍了渭源县……而且据说官府推测,她肯定有同伙、身负武功极可能来自江湖。

    “这佩珠……”单行也是一怔,把手串拿起来看,“是……?”

    “是孔望山的古玩,当初,有故人将它盗出,我曾劝她物归原主,没想到与她在途中失散。”那男人说时,目中有浓烈的温柔,与他宠辱不惊的气质完全不称。七芜红着眼圈,想,原来这手串有这么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啊――等等,会否与我的过去有关?!

    “因这手串有迹可循,所以命案的矛头指向了海州人。正巧沉夕哥在临洮府多年,一直都是行侠仗义除恶扬善,大家都知道他来自海州……”那女子开口,声音跟人一样舒服。

    “但这一切,与我们有何干系?”单行故作不知。

    “近一个月,官府都一直在打扰我的生活,我极想找出这个嫁祸于我的凶手。所以在周边寻找许久,终于在贵寨附近找到了另外半串。”男人将手串不客气地拽回他手中,边说边敲在了台面上,语气冰冷,寒得七芜冷汗涔涔,不觉衣衫都被浸湿,此情此景,哪敢站出去问他话,那男人敌意很明显,“希望单寨主能助我一臂之力,也好还越某一个清闲。”

    七芜一怔,他不说“清白”,说的是“清闲”……

    “好,包在单某身上。”单行连连点头。

    “盟主她,已经去世了一年多,我不希望谁玷污她的物。”那男人又说了一句,七芜的心陡然一颤:盟主?敢情他说的那个故人,是林阡的妻子,盟主凤箫吟?!那跟七芜显然没有关系了,七芜虽然也想当个侠女,却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虽还没来得及想通这手串怎会是盟主的物,但七芜探求的脚步俨然缩了回去。

    “虽然很难,我相信单寨主能够办到。”那白衣男人说完就要走,单行赶忙也起身来给他送行,走到门边来的时候恰好见到七芜,急忙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躲让,七芜不用他瞪本也是要让的。她哪敢担嫁祸盟主、给盟主蒙污点的罪啊!

    “那个男人是谁?为何师父要亲自将他送出去?”七芜远远看着单行背影,大惑不解。

    “那个不是义军中的将领,从未见过。”兵卫说时,正巧单行的谋士张鉴走到这里,也看见了,答道:“怎不是将领了?是越风越将军。”

    “哦?是那位‘抚今鞭’越风!?”兵卫眼睛一亮,肃然起敬。

    七芜一怔,喃喃念着:“越风……”

    “你们不认得他也是正常的。他最后一次效力于义军,还是庆元四年的事了。”张鉴回忆道。

    “为何后来再不效力了?”七芜奇道。

    “年轻人,还能为了什么?”张鉴叹了口气,“当年越将军对盟主实在是爱护有加,却见盟主排除万难地跟盟王在一起了,万般伤心之下只能退出了这一竞争,远走异乡……去年我们来的时候才知道,他原是到了临洮府来,在陇陕一带游历江湖,惩恶锄奸倒也随性。”

    “他身边那个姑娘呢?”七芜饶有兴致地问。

    “那位是叶阑珊叶神医了。”张鉴哦了一声,“她跟他青梅竹马,一起到了临洮府,他惩恶锄奸,她悬壶济世。”

    “这一对倒也奇怪了,一个杀人,一个救人。越风杀一个,叶神医就救一个!”七芜笑。心也安了,自忖越风这样的人物,肯定不是自己能认得的。

    “唉,乱世之间,人各有志。”张鉴愣神看着越风,七芜一时也不知他在叹谁跟谁志向不同:“那么,我师父他,是因为越将军从前效力于义军所以才如此尊敬?不对啊,上回吕之阳吕寨主也来跟师父会面,没见师父亲自送他。”

    “吕之阳?哼,不过是盟王最初在攻陷短刀谷的时候,从奸臣苏降雪手底下救出来的一个狗官而已,仗着最早来到临洮就处处刁难寨主,几乎没什么能力管治据点。哪比得过越风将军,他当年可是盟王的左膀右臂啊。”张鉴说时,面色下沉,“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越风的身世特殊……”

    “怎么特殊?”七芜追问。

    “他的哥哥越野,就在临洮县的定西县,也有一支很大的义军,但因为和苏降雪的党羽勾结,与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张鉴说。

    “原来如此。”七芜点头,理解,“越风将军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

    “现下,越野在临洮府的北面,我们和吕之阳在临洮的南面,盟王则领着他的部将在东面。”张鉴在地图上垒石表现。

    “他真了不起。”七芜看着最东面的垒石,纵向分割开了临洮府和凤翔府,意味着,林阡一个人其实就揽下了这两大府的战争。一个大王爷,一个二王爷,一个不留神,便是两面夹击之势。

    七芜虽不认识林阡,也才来半个月了解得不多,但见他有如此胆魄,自然发自肺腑地称赞。

第727章 男儿本色

    确切地说,从紫雨开始倾心单行的时候,七芜就已经关注起林阡那个枭雄,不同的是,紫雨带着仰慕,七芜带着繁复:是既敬畏,又好奇,又害怕,又期待,一言难尽。

    陇陕一带的据点都算新兴,除了少数抗金联盟的劲锐之外,大多都是当地土著或土匪,所以基本都没见过林阡,对他的了解局限于传说,但看单行、郭子建、向清风、海逐浪这帮首领都一个比一个厉害,也就自然而然更欲探索他们的最高统帅了。潜意识里,众兵将都和七芜一样,既憧憬又带着忐忑。一旦来了个跟在林阡身边的人,不管他职位再怎么低下,哪怕他就是个小侍卫,都会被大家留一下午问长问短。

    七芜偶尔练剑疲了,也会听林阡的事迹消遣。她却不爱听那些神化了林阡的传说,更热衷于真实发生过的故事。然而,连真相都是众说纷纭的。分歧大抵出现在林阡和盟主的感情生活上,一派是鹣鲽情深型,一派是政治婚姻型。前一派说主公为了主母塞北江南地找药,后一派却说,主母最后还不是跳江自尽了足以见得主母真是被伤病折磨得不想再活了。前一派说主公现在不是一直没娶吗,后一派的人就会反驳,不娶不是照样可以有很多女子投送怀抱而且还不用那么拘束了;前一派说主公为情少年白头了,后一派又有人说,白头是因为思考战事要苦思冥想当然很容易变老……

    战事?那么游刃有余的战事,还需要苦思冥想到白头?七芜对后一派嗤之以鼻,但也绝非是前一派的。七芜私以为,白头是因为报应,这跟林阡少年丧父、中年丧妻一样,是开疆辟土、杀人如麻的代价。

    所谓王者,就该付得起代价。

    战事,那如雷贯耳的战事――

    庆元三年四年,他奠定了一个遍布南宋的抗金联盟,泉州、建康、海州、夔州、黔州等地,连败金国南北前十,到现在为止南北前十还谈阡色变;庆元五年,他军麾横扫石城郡、沈家寨、魔门、黑(道)会,一举清理了西线后顾之忧;庆元六年,他俨然统一蜀川义军,并正式向坤维皇权宣战,短短一月,就将曹范苏顾彻底击溃、短刀谷实权据为己有,期间,亦毫不费力、大挫金国控弦庄、名捕门、含沙派……

    嘉泰元年,兴州都统郭杲与苏降雪、魏紫镝勾结,企图夺回统辖短刀谷之权力,趁林阡与金军作战于西南边陲发动川军事变,奈何阴谋惨败,反而给以林阡吞噬之机,他率众凯旋归来途中,顺带着就连续收了遵义军、南平军、重庆府、广安军、蓬州军、阆州军、利州军、大安军……势如破竹,仅仅半月,川黔官军亦尽归林阡所有。除此之外,西南、西北、北面边境的所有战役全都是他一手逆转。

    嘉泰二年,林阡更是在痛失爱侣的情况下,还将一场暗战和两次明争全部打胜,且是大获全胜,并与吴曦关系转圜。不仅金国控弦庄全灭、十二元神折损,且宋军开始反向侵略金朝,到嘉泰三年的如今,最紧张的已经不是南宋的哪寸疆土了,风烟蔓延在金朝境内的凤翔、临洮、庆阳诸府。

    虽然,七芜觉得这林阡随意操纵生杀很过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给南宋军民赢得了安定、尊严和希望,值得敬佩、追随甚至牺牲。

    适逢邻县招募新军。剑法小有成就的七芜,在女眷中显然坐不住了,一腔热血对单行请求,想要也加入其中。虽前军里也并非不容女子存在,但单行心中有鬼,怕七芜抛头露面久了引人耳目,毕竟离此不远就有海逐浪、向清风据点,于是不允,用越风的事为借口,对七芜说,难道忘记了还有人正在调查命案、寻找紫雨和你?

    单行原以为七芜会就此罢休,不料想过片刻七芜又过来了,换了身男儿装束,脸上抹了些泥巴,单行差点没认出来。七芜说,这样就行了。加之紫雨求情,单行便也作罢。

    七芜女扮男装混进几里以外、吕之阳和单行共同坐镇的兵营。由于紫雨的乔装技术一流而她本身武功也厉害,十天半月倒是从来没露陷过。虽说她身形娇小了些,但这次招募的义军大约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个头原比她高不了多少,厚重战衣罩在身上,哪还看得出身体瘦弱。七芜混进人群就是个普通人,单行能分辨出她只是凭他作为师父赏给她的锟戎宝剑,切玉如泥。

    眼见如此,单行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他一直要兼管两大据点,常常分身乏术。七芜从渭源县据点跑到陇西县,着实令他不经意间便把重心往吕之阳这边偏……

    却说七芜在吕之阳的麾下磨砺,便像是从山脚慢慢往山顶爬一样,哪怕从一个寻常兵卒做起,立志先做到百夫长,然后慢慢爬向千夫长……

    倒像是天赐七芜的良机,由于义军招募过多、一时鱼龙混杂,故单行、吕之阳商量了,临时编制的几支新军队,每支都要遴选新首领。选拔人才虽说要考察综合素质,但武功这一项就太对七芜胃口――至于人心嘛,多拉拢几个小弟,给他们做几顿好吃的……

    于是,七芜又当仁不让要竞选新首领,单行得知的时候曾试图阻止,不奏效。

    单行也估计到了自己劝不住。这女人,骨子里有种好胜的固执,没武功的时候尚且会自保,真有武功起来就会有争强斗狠的欲念。现在如果再有劫狱的事,不用单行找她了,她肯定是先锋――为这事,单行苦思了好几天,不知自己教她武功到底是对是错,只能私下警告七芜,强中自有强中手,别以为首领是你囊中之物了。

    “是!师父!”七芜喜滋滋地告退后,立刻着手准备过几天的比武事宜。

    “骨子里,真是个不安分的女人。”单行叹了一声,摊开名册看首领的候选人们,区区等闲,谁比得过她?“然则一个小首领,可满足得了你?”

    事实证明,满足得了。

    七芜并非追名逐利,她似乎一直在找寻一种归属感,或者说,之前她都是价值缺失,三月中旬,她终于如愿得到这个小首领的位置,便心满意足、开始领着她麾下的百十个兄弟蒸蒸日上,安于现状,不亦乐乎。

    这种人,认定了一个使命,就会坚持到底,捍卫到死,而不可能见异思迁。

    唯一不同在于――从前,是因为认定了天下,才担负了所有人。现如今,她认定的却是“师父和紫雨”、还有“弟兄们”,这么多,足够了。

第728章 王者之刀

    第728章 王者之刀

    天刚刚泛白,陇陕经过又一个不眠之夜,早早就醒了。

    二月中旬至今,临洮府的镇防军,大多都被引去了天水、甘谷、秦安、清水诸县,鏖战几十个日夜,勉强得与那战无不胜的林阡抗衡,林阡仅率部将祝孟尝、辜听弦及杨致信据点千人,竟也能将这上万金军打得一个月一仗不胜落花流水,最终非得二王爷亲自挂帅督战,才勉强把萎靡的士气重新提上来。此情此景,自是缓了临洮燃眉之急,为定西县的越野山寨再次争得了喘息之机,同时,渭源县单行、陇西县吕之阳、漳县海逐浪、通渭县郭子建、武山县向清风,全然借这一个月为据点招募新军,收获颇丰。

    天幕上的云凑得很乱,看来今天不是个好天气,但这丝毫不影响海逐浪的心情。他从漳县北上陇西与吕之阳议事,顺便带着这个他好心情的来源、小将“北辰剑”何勐一起,熟悉其他据点的将领。

    前些日子林阡曾说过,你们在临洮府得到的新首领,但凡是后生可畏的,不如聚在一起比试一场,但看是谁家的最强,也好让我知道这一年里你们的成绩。林阡一言九鼎,诸将不敢怠慢,虽然近日来他一直在前线作战还未将比试提上日程,海逐浪郭子建等人却早就在麾下之中留心遴选。想起这事情还没告诉单行和吕之阳,海将军可不是个喜欢作弊的人,所以趁着机会把这事也说了。

    因海逐浪在义军中地位远高过吕之阳,故吕之阳免不了对他毕恭毕敬、卑躬屈膝,今年四十五岁的吕之阳,从前是苏降雪的嫡系,却在庆元六年林阡大军开入川北之前、就试图对苏降雪取而代之,遭遇苏降雪操控魏紫镝暗杀。偏巧那年林阡于魏谋身边任职,将吕之阳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了川北,瞒天过海直接插入当时还人力空虚的临洮府,迄今为止,已经四年之久,足以见得,林阡早就着手跨境。然则,吕之阳虽洗心革面要改过自新,却不知怎的,仍然摆脱不了兴州军通病,欺软怕硬、懦弱无能,虽是最早来临洮府,却是最不得人心,活得是战战兢兢。

    这不,一听海逐浪把这事跟他说了,吕之阳就误以为海逐浪要他现在就出个人来跟何勐比一比。天知道,海将军哪里是这种人!

    吕之阳恰好看见风七芜领着兄弟们跑步路过了,大清早的,就数他最勤奋,吕之阳打定主意,立即把那小子喊进来,说,海将军的副将要跟你比武功。

    风七芜摸打滚爬这么久,难得一次蒙寨主召见,欣喜若狂,摩拳擦掌,只瞟了海逐浪一眼就要跟何勐切磋,满腔热血:要为我们陇西县的军营争光!

    海逐浪本还推辞,看见这么点个头的小子就要过来单挑比他壮一倍的何勐,连连蹙眉:“这样也成?”

    “七芜很勤奋。”吕之阳说罢,下面兄弟们都烘托:“大哥武功绝顶!”“剑法超群!”“轻功一流!”七芜喜滋滋的,锟戎剑亟待出鞘。

    “哦?我到要看一看了。”海逐浪笑起来,对何勐信心十足,吕之阳看他似要坐下,赶紧随他一起也坐。

    “请。”何勐说罢,七芜既已挺剑,同时潜运内力,神凝丹田,息游紫府,先几招出手,都是些她自己推衍的剑法。

    她素来如此,放着一本现成剑谱还不受用,总喜欢抄半招自己再发挥半招,如此才不受约束。海逐浪初时看见了,自是觉得剑招熟稔却似是而非,是以并未认出这是点苍剑法。这,也是单行放心的一个根因——

    七芜剑招再妙、身形再快,也断然比不过巅峰期的凤箫吟,海逐浪认识的那个凤箫吟。

    纵然如此,七芜也俨然算半个武林高手了。何勐虽骁勇过人,却从未见过这种以灵著称的剑法,二十招后竟还没拿得下她,唯能调整战术,不停腾挪变化,心知这是个对手,故而凝神接战,酣畅淋漓:“好剑法!”

    “你也不赖!”七芜棋逢对手精神爽,锟戎剑越挥就越带劲。

    “恭喜吕寨主,是棵好苗子。”海逐浪本来还有点担心何勐,但转念一想,反正都是林阡的人,多一个高手岂不是妙事,于是眉头就舒展了。

    没料到恰此时七芜乐极生悲,手心因汗一滑、锟戎突然脱手,而何勐的北辰剑力道正劲,根本收不回头——眼看七芜即将往何勐剑锋撞过去,海将军眼疾手快立刻飞身去救,哪想到那风七芜端的是不慌不乱,危难当头左手飞快地抢出一把刀来,准确无误隔开了北辰剑!海逐浪分开他二人之时,风七芜早已化险为夷,饶是如此,吕之阳都心有余悸,慌忙上前对海逐浪嘘寒问暖。

    “没事便好。”海逐浪正面带笑容俯下身来拍七芜,猛然一瞥,惊见七芜左手凭借着脱险的那把刀……明明是自己送给盟主的王者之刀!海逐浪大惊失色陡然竟觉一阵目眩,所有滋味全部冲上心头一时不知从哪句问起——难道盟主还没死?可看这小子肤色漆黑、面容平庸、脸也瘦得没几块肉,哪有一点盟主的样子?!盟主当然是死了,海逐浪最后一次看见她面色就知道已经病入膏肓了……难道——他是最后一个见过盟主的人,抢了盟主的东西?!

    失魂落魄的海逐浪,一把拽起七芜厉声喝:“你这把刀从哪里来的!”

    “这……这把刀……切菜用的……”她没料到瞬间海逐浪就变脸,前一刻还笑着柔声说没事便好,后一刻竟然狠狠地拽着她的手,那力道,似要把她腕上的皮撕开一样,七芜不知是惊的还是疼的,眼泪即刻在眶里打起转来。

    “什么切菜用!这把刀,明明是我送给盟主的,王者之刀!”海逐浪声色俱厉,七芜大惊,思及那抚今鞭越风也说盟主的东西在自己身上……难道自己从死人堆爬起来的时候……“我……我明白了!海将军,我是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就在定西县附近的战场上……也许那时候,正好顺手牵了盟主身上的东西,也说不定……!”她想通了自己的来历,忽然露出些喜色。

    “胡说八道!盟主是在嘉陵江跳崖自尽的,怎会到这千里之外的定西县来!休想瞒骗我海逐浪,你一定是在盟主临死前见过她,说,是不是还抢劫了她身上东西!?否则为何扯谎?!”海逐浪当七芜是犯人审,恶狠狠把她按在地上,扬起马鞭压着她要打,“说!怎么欺负我盟主的?!敢有半字隐瞒,老子今天就抽死你!”

    “饶命啊海将军!该说的我都说了……”七芜还没说完,海逐浪已经开打:“还嘴硬!”

    “没……没欺负她……这是她跳崖前说用不着的,就送了我……是在嘉陵江,是在嘉陵江……”七芜姑娘很快就屈打成招。

    “是真的?”海逐浪撤了鞭子,面露一丝怜悯,“盟主她,可流泪了么?”

    “没有看见……”七芜疼得龇牙咧嘴,盟主没流泪她流泪了。

    “实不想盟主最后是哭着走的……她那么爱笑的一个人,不该流泪……”海将军叹了一声,丢开鞭子。

    爆炭一样的海将军终于走了,还把七芜切菜的刀给夺了,这件事在七芜心灵上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从此看见海逐浪的人来都绕道跑。

    海逐浪在义军多年,生性豁达,虽粗不莽,向来受到军兵喜爱,突然间传出个他殴打兵卒的言论,前线的祝孟尝、杨致信等人一概不信,然而海逐浪还是在第一时间内到了前线林阡的军营来。那时向清风正和林阡面对面坐着说武山县军情,海逐浪就站在一边跟他承认了这事端。

    “这王者之刀,也是我从那小子身上抢回来的!太过分了!”海逐浪说时,未注意林阡与向清风的神色都微变。

    “逐浪,我曾嘱咐过孟尝,切忌意气用事任意妄为,为何他未犯错,你却反而犯了?”林阡问。

    “不为什么!因这事关乎盟主。”海逐浪理直气壮。

    “她身上关乎的事情还少么?无端殴打兵卒出气,于你于她有何意义。”林阡目中漾着一丝薄怒。海逐浪才想起自己触犯军令,低头认错:“我不该打手下的兵……我错了!”耷拉着脑袋,稍带些郁闷。

    “……跟那丫头一副德行。”见他知错,林阡愠怒才有所缓和,“今次事情特殊,便宽恕了你……”

    “不,不用宽恕,错就是错,杖责五十,我自己去领!”海逐浪义正言辞出去了。

    “主公,逐浪他向来通情达理,只有在主母的事情上才会如此……”向清风低声说,帐外已经传来杖击声。

    “王者之刀,逐浪是因为这把刀才坚信吟儿没有死。”林阡点头,叹了一声,“清风,你此番回去,先去吕之阳寨中,安抚那个被打的士兵。待我处理了这里的战事,还有事情要去问他。”

    向清风一愣,点头:“确实不该放过这个士兵。却也不能用逐浪那样的逼问。”

    却说何勐随海逐浪一起到关山前线来见林阡,未料想第一次见面就负责杖击自己的顶头上司,还是海逐浪主动地要何勐打他,说这样他才记得住。何勐先是见识到了林阡执法如山的威严,继而也更惊叹海逐浪的心服口服,心想这么多性格迥异,大多勇猛粗豪的将帅们,还真的只有主公一个人才能镇得住。

    便这时看见军帐开了,何勐看见向清风身边那个魁梧高大的身影,褪去戎装后他的王者之气仍然满溢,教何勐觉得不怒而威不可逼视。笔挺的站姿,除了征掠之外,还隐约透着一丝孤高。虽然隔得甚远,何勐却能记住他鲜明的轮廓,太深刻,深刻到才见他第一面便忘不掉了。

    然则,是错觉吗,为何他的长发竟泛着银白的色泽?何勐心一凛,主公当真才二十四岁?!

第729章 将军讨债

    第729章 将军讨债

    三月下旬据点操练新军,七芜成日带着一帮兄弟学武,激情澎湃热火朝天,渐渐把被海逐浪抽鞭子那事情忘却,小日子过得照样痛快。是夜一干兄弟兴起了喝酒吃肉,七芜借口说她要负责大家的安危所以还是不喝了,兄弟们却说不会喝酒就不是男人,七芜姑娘差点就露了馅,好在这群兄弟相互之间先行纠缠起来,七芜于是找个间隙偷偷溜了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七芜重生之后不久,就发现自己滴酒不能沾,哪怕闻到酒气,都会脸红心跳全身发热,最严重那次病倒昏过去,紫雨衣不解带照顾了她三天三夜——只冲这一点,七芜就发誓要对紫雨好一辈子。

    一溜烟地跑到小溪边,确定没兄弟可以抓到自己了,七芜刚要喘一口气,便听见后面有足音,循声看去,缓步朝她走来的,却是个面容冷漠的戎装男人。如果说越风的冷是大热天吹来的清新山风那一种,清冷;这男人的冷是凛冽天气里割面的带着冰雹的风,寒冷……七芜打了个寒噤,蓦地想起了暴戾的海逐浪,遂警觉起来,打量了他一番……

    细细看来,这男人浓眉如剑,目光清亮,举手投足间有一份淡定。“美少年……”七芜低呼,她曾经惊艳过解涛之妖冶与越风之仙气,但只觉得他们过于飘忽,是会让女人看见都嫉妒的;眼前这男人,却比他们多出了冲杀疆场之后沉淀的英雄气概,真实地让人觉得可以靠近可以托付。七芜打量完了就被吸引了,七芜在心里大胆地说,紫雨,不用担心姐姐了,我找到了属于我的那个单寨主!

    以貌取人如她……

    “你便是那个,被逐浪鞭打的士兵?”这男人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七芜立刻就相信了他是个好人。

    缓过神来:哪壶不开提哪壶!七芜连忙摇头,强调说:“不是士兵,是首领!”

    “嗯,我看你跟你的弟兄,相处得很是融洽。适才便没打扰你。”他脸虽然冷肃,却起码带着尊敬,七芜想起那个恶毒的海逐浪,心想,大叔就是大叔,美少年是美少年,这差距!

    “不知将军怎么称呼?”七芜低下头,忍不住又偷看了他一眼,脸微微发烫。

    “我姓向。”言简意不赅。

    “在下风七芜。”七芜引导着他说出全名。

    “我奉了主公的命令,前来为逐浪向你道歉。”这向将军怎么搞的,这么不通人情?!

    七芜又不好碍着他的面子,只好点头豁达地说:“没什么,早忘了!”

    “主公还让我问,你真的在嘉陵江畔见过主母?”他好像也没在意她有没有点头,继续问他想知道的话。

    “嗯……见过……”七芜怕说没见过又遭遇鞭打。

    “主母她,当时是什么光景?”向将军追问。

    “……还好……就是把一袋子好东西和一把刀交给了我……”她说着说着就又怨念了,“那把刀切菜特别快,却被‘爆炭大叔’抢了过去!”

    “不像她。把她和主公的东西全都抛弃了,把别人送给她的都转移……究竟是什么用意?”向将军眉间平添一丝哀愁。

    “怎么,向将军也有东西送主母?”七芜顿时明白了,又是个讨债来的!没办法,不是自己的东西,是必须要上缴的,打开百宝锦囊来,郁闷得心都疼。

    “不是我送主母,是主母抢了过去。”向将军摇头说,“是一只玉镯,你且找来。”

    她气呼呼地嘟囔:“那是个什么主母?!又是偷古玩,又是要送刀,还要抢玉镯!”

    向将军眉头微蹙:“不,不是……”

    “林阡也不好好管管她。”她又嘀咕。

    废话,管得了吗……

    “找不到……”她翻了很久,都没翻出来,宝贝太多了。

    “一定有。”向将军,如此正直的将军,竟也讨债得不依不饶……

    正找着,突然向将军一把揪起她,她一惊刚要呼叫,向将军狠狠掩住她口,啊,难道要杀她?惊魂未定的七芜,到底是因为海逐浪而留了阴影,不解向将军是因为旁边有打斗声而带她避往溪边木丛,缓得一缓,便听得那激烈搏斗由远及近,转入此间。

    “冥顽不灵!难道你这几年没有看出来,义军从上到下都对你有偏见,看不起你这样的有权无能?!”一女子蒙面,剑法狠辣。

    “少废话!要我去害主公,不可能!”一老者武器为刀,七芜一惊,好像是吕之阳吕寨主!向将军听得这句,锁紧了眉却仍旧稳重。

    “主公?哼,除了曾经把你从我父亲的暗杀下救出去有恩于你,他林阡还给过你什么恩惠?把你插入临洮府?是啊早几年确实不错,单行来了之后却开始侵吞,显而易见的,是削你的权!”那女子一边说一边打,气力不见衰竭。她称苏降雪为父亲,显然是苏降雪的女儿,看年纪,听手段,应该是苏慕然。

    说话间他们似乎觉察出离山寨过近,故而再次转移了阵地交锋,向清风当机立断追踪,七芜不知怎的也一起跟了上去,沿途边掩护边追赶边偷听。吕之阳适才没有回答,不知是气力不济还是真有动心,苏慕然又道:“单行一个人管两处据点也罢了。难道不曾察觉,他最近到你这里是越来越频繁了吗?!”

    七芜哼了一声,我师父是来看我的,你真是小人多心。

    “我……早知道主公对我没有那样的信任……”吕之阳脸上呈现出的痛苦,教七芜一下子想起了单行也有过。

    “吕之阳,当年我父亲要杀你,终究是因你对不起他在先。平心而论,在我父亲麾下之时,你可有像如今这般低微?林阡部下之中,有来自云雾山比武,有抗金联盟和红袄寨,有林家军原先后人,又有出于魔门和**会,如此多个派系,难免会有亲疏。兴州官军于他而言,恐怕是最低一级。”苏慕然言辞毒辣,“相反的,你若回头,则必会得到我二哥重用!”

    “……”吕之阳显然被说中了痛处,攻击渐渐减弱,七芜义愤填膺站了出去:“寨主!宁可在林阡手下当小卒,也不该到杂碎手下当大将!”

    向清风一惊拉她不住,苏慕然循声便一支暗箭打来,若非向清风抱着她滚过一圈,显然七芜要被打中,还未起身,苏慕然一声哨响,从天而降十多个黑衣人,将向清风和七芜围在当中,缓得一缓,吕之阳和苏慕然皆已逃遁。

    却说这滚了一圈,硬是把七芜的帽子给磕碰了,一头长发全散下来,露出她的女儿身份。向清风微惊,来不及问她为何女扮男装,便必须接手这场围攻。

    向清风长刀在手,倏忽白光闪动,七芜俨然也拔剑而出:“向将军,我助你!”

    向清风点头:“你适才,说得好。”

    得他称赞,七芜登时脸红了红。

    “这些人,应是苏氏兄妹训练出来的死士,武功都是一等一,你小心应战。”向清风说罢,七芜点头不敢怠慢,只是心里略有不解,武功一等一的人,为什么不上战场去,为什么不帮林阡一起打敌人,反而在后面计算林阡呢?

    此番械斗,向清风分去十人,三个零头交给了七芜,尽管只有三个,七芜都颇觉棘手,自己在临洮府混这么久了,着实没遇到过这般凶险,而余光扫及刀法高强的向将军,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于刀光剑影中从容辗转,以一敌十似乎并不吃亏,七芜心中一喜,没注意脚底,退后时一滑,顿时摔了个脚朝天。

    这时一把钢刀当头砸下,七芜大惊,唯能用滚的,当的一声,那刀砍在地上,离她脑袋不过半寸!

    另一把剑也抢上一步,七芜又是一滚,那剑不幸斫入地下……

    下一杆枪随之扎过来,七芜只能再滚……这次没这么好运气了,直接滚到了陡坡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所幸向将军解决完了那十人抽身来救她……

    所幸?不,是不幸……

    溺水的人,为什么把浮木也抓得沉下去了?!

    那其实已经失败的三个零头,眼睁睁看着白光掠过的同时,向清风明明已经捉住了风七芜提上来,可恰好这时候风七芜一慌就手忙脚乱,一边抓牢向清风衣袖一边竟绊了他一跤,他,硬生生被风七芜带下去了……

    接着,三个人自然回去报信,说向清风被他们打得摔下了山崖……

    不幸之万幸,这陡坡下面有一段稍平稳些。向将军到底是武功高强,此刻一手撑在了峭壁上,一手还揪住了七芜的衣领,两个人一起命悬一线。

    七芜抬起头,吃力地说:“向将军,若是提不动我了,就一个人回去!”

    “你会死。”向将军虽然这样说得很绝情,却始终没有松开她衣领。

    “我本怕死之人,但真正要死的时候,到不怕了,死得其所了。”七芜泣道。

    向清风陡然看见她眼眸清澈,心念一动,好熟的眼睛。

    “一定要活着回去,向主公报信。至于我,不要紧。”七芜说,她说的语气,何以令向清风心中一紧,明明,这句话该由主母说出来啊……危难当头,向清风还是费劲将七芜整个人都端详了一遍,除了比主母要瘦很多以外,除了比主母要黑了很多以外……

    “你的脸……”向清风忽然皱眉。

    七芜摸了摸,发现泥巴正在脱落,慌乱之余唯能说:“是……是脱皮……”可是,大块大块地在往下掉啊!

    “你……”虽然七芜的“脸”掉了一半还有一半,但却是一半黑漆漆的一半看得出相当白皙,向清风整个人都呆住了,拼尽力气将七芜提上来一些,真的,真的能看见,右脸上有一道伤疤,是那道向清风至死不忘的伤疤啊!原来,原来是主母本人吗?难怪,她身上有这些信物,可是,怎么会活着?又为何,比以前瘦了这么多!向清风看着她苍白的脸,虽不像以往憔悴,却显然比当年瘦削!

    可是,确然如此,她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已经病重将死,如果侥幸活下来的话,是绝对会被折磨成这副模样——然则,为什么换了个人似的,好像对以前的事情记不起来了?又为什么,会到临洮府来,还辗转到吕之阳的手下?!

    向清风倏忽分不清是喜是悲,主母,活着,这一年里,她要受多少苦难……

    “主母,哪怕我豁出性命,定将你带回主公身边!”向清风在心里说,他清楚此刻告诉她非但不能认她反而会令她吃惊和排斥,况且危机还没有完全过去,于是闭上双眼,调匀气息,一定要活着回去!

    至少要让她活着回去!

第730章 陇西惊遇

    七芜被向清风带着一起爬上山,中间不知滑下去多少次、反复找了多少个立足点,如此费了一个晚上,才好容易化险为夷。向清风最后把七芜拖上来的时候,那丫头好像料到了肯定脱险了,所以睡眼惺忪都快睡着了。

    “我……一到夜深就想睡……”七芜醒过来发现脱险了,抱歉地说。

    “人尽如此。”向将军却好像并不怪责,扶着她一起往回走。

    “皮……坏了……”回到溪边的时候,七芜才总算有点精神。

    向清风似是明白了什么,停下脚步等七芜洗脸,七芜借光照着水面,看见脸上泥巴不匀,不禁慌了神。

    “为何要扮丑?”向清风站在她身后,不解,蹙眉。

    “因为要当首领。”她回头,还是那如昨的粲然一笑,这场景,却再不是长坪道的马车,却再不是东谷郭杲的府邸,却再不是西岭锯浪顶的院子,却再不是兴州城外的金军据点……

    此刻,主母是真的不认得自己,怕也真的忘记了主公。究竟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向清风的眉间霎时充满了悲伤和怜惜:要当什么首领?你本是我们的主母。

    “而且,不一定是扮丑呢。脸变黑了,就可以遮住这道疤。”她微笑,带着点羞涩。

    向清风一惊。虽然主母从来没有怪过他,表面也根本一点都不在意,可现在向清风完全懂了,她根本是在意的,哪个女子不在意自己的脸,照镜子的时候不会为之皱眉?而主公偏偏是个王者、只要她一个的王者。舆论的压力有多大,自不待言……

    “向将军?”她一愣,看他面露悲郁,误以为他嫌弃这伤疤。

    “若用些上等的膏药……或许可以祛除。”他叹了一声,实不知她身上火毒是否还在。

    便这时,寨子里的兵卒看见向清风,慌慌张张地迎了过来:“向将军!一晚上都不见您!急煞咱们了!”

    “吕之阳在何处?!”向清风恢复冰冷,严厉喝问。

    “寨主、副寨主,和一干大首领们,都在迎主公!”兵卫说时,向清风和七芜都是一震:“主公来了?!”

    “是啊,前线的仗几天前就打完了!主公把那二王爷打得缩回了他的府里,所以主公也就追着来收拾他。”那兵卫喜笑颜开,“大伙儿都等着看主公呢!他早就该来啦!”

    “可是寨主他……”七芜其实也不知道吕之阳他到底有没有变节,一个晚上的间隔,世事很难说。

    明明天还半黑着,这时间应当算黎明前,为何陇西这几个义军据点聚满了人?“平时练兵不起来的人,今天也这么早起了!”七芜随向清风一起挤进人群,恰看见一个小弟站在高处,积极得很。小弟转过脸来认了好久没认出她:“姑娘,你……”向清风瞥见她对准了人家的屁股拍,摇头苦笑。

    此景喧嚣,就算他向清风,也得一边亮身份一边挤进去才行,过程之中,向清风始终没放开七芜的手。七芜受宠若惊,心想着一直这么走下山去倒也好了。面上一红,主动去攥他……

    却看他停下脚步、侧过身来,指着所有人的焦点对她介绍:“那便是主公。”

    七芜一惊,循声看去,山底下,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战甲,光看阵型就把金军和这边的义军全部比下去了。那不愧是跟在林阡身边的战士们,整齐划一、严肃有纪,被光甲,跨良马,挥长剑,彀强弩,鼓声如雷,长角浮叫,虽说未至战场,却有阵云匝、兵气冲之感,在一旁看了才片刻,七芜就紧张万分,不敢随意动弹。而这些军兵独一无二的领袖,也是仅仅一眼就可以与旁人区分开来——

    林阡,他战马经行的地方,没有一处不被征服,他无需呼风唤雨,风为之啸,雨为之倾,他毫无争辩,不必啰嗦,独自一人,便就是大军压境,黑云压城!

    曾经,控天下之大势,据诸侯之领地,安塞垣之匪乱,荡南国之战事。

    即将,提兵百万江河上,立马关山第一峰。

    这样的人,第一刻就教七芜感觉到了压迫和窒息,血腥,杀气,烽火,战乱……

    是什么才会让人感到压迫和窒息?是死亡!

    “向将军,不如……你去向主公报信?我……便不去了……”她赖在原地,不敢往前走一步。

    “不。你必须去。”向清风回看她一眼。她却被林阡的军威吓怕,几乎是被向清风半拖着将就到了石阶下,当是时,林阡已站在人群中央,正巧是侧面对着她还看不清脸,却好像不像他身边一字排开的骁将那样粗莽,七芜越走越近,越需仰望,这一身银色战甲,衬得他英雄气魄尤甚,忽然却放下心来,不知不觉和向清风松开手,也没适才那么怕了:原来,霸气也可以如此优雅……

    向清风看主母一步步靠近主公,心中万分欣慰,此刻便给主公一个惊喜也罢,下意识地,放慢了步速。

    “主公,您瞧这女子……”不料却在此时,向清风才陡然看见,吕之阳拉着一个白衣少女走到了林阡身边,那身形,那发饰,那衣着,无不与主母相仿,一个念头在向清风脑海里电闪而过——吕之阳叛变!

    这白衣少女,显然是苏慕然指使吕之阳献给林阡的,却是苏慕然花了很长时间调教好专门等着刺杀林阡!这白衣少女,竟有一双像极了吟儿的眼睛,笑起来也甜美得跟吟儿有七八分相似,显然是借着这容貌令主公失神,继而——

    “主公!”向清风方叫出声来,便看见假吟儿图穷匕见,但比她更快的,是真吟儿的锟戎出鞘!寒光一现,切金断玉,从侧路急刺过去,直把那少女匕首砍脱了手,那少女一旦失手,欠身再飞一根袖箭,竟直直对准了她。

    却说林阡虽猝不及防,却显然无惧任何暗杀,身经百战如他,在图穷匕见第一刻便已然设防,却是这第二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更加令他始料不及,半刻流过心头的三千个决定里有一半是想这第二个人也是来暗杀他,但在这电光火石间,怎可能随意害谁丢失了性命,是以再不犹豫揽住她及时躲开了这一箭,那女刺客好快的身手,见状趁势又踢出一排毒针,林阡则安之若素,饮恨刀将出未出,如银龙护体、玉带缠腰,摧毁这凶险攻势的同时,亦极速予了那女刺客一死。

    无数次的暗箭明枪,使得林阡根本不可能对怀中女子掉以轻心,即刻想要松开来她看她是谁……却猛然间神色大变,仿佛穿越了光阴的裂缝——这张脸岂止七八分像!

    这张脸不就是吟儿吗!?

    遗忘的曾经,地震般将他惊醒,所有的防备都被她击垮,所有的哀伤都因她而毁灭,所有的人事都凭她来覆盖——吟儿!天终于睁开了眼睛,天终于不再让我们天涯相隔,天终于把你又还给了我!

    刹那间,有经年的孤独想要逼迫她补偿,有经年的话语想要对她诉说,有经年的时间想与她重新来过。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这到底是人还是魂魄,这到底是南宋还是金国,这到底是嘉泰年还是庆元年?他不想再移一步,他只想这样笑着,一直抱紧她哪怕到死为止……

    她却真是天派来杀他的人啊。防御力完全消失的林阡、根本心神已经不在此地的林阡,竟不曾记得危机还没有过去,霎时斜路里又有一把利剑袭来——时间太短,众人还未及上前,只见吕之阳抢上一步对着林阡行刺,显然是因为走投无路才所以穷凶极恶!

    被林阡抱紧的七芜正被抱得云里雾里,忽见斜路一道强光笼罩暗叫不好,来不及举剑相迎,竟是出于本能地强行转身,以整个躯体挡在了林阡和锋刃之间……

    紧接着一阵罡风,充溢了她的双耳,那依稀是饮恨刀的声音,名不虚传的震耳欲聋。一时之间,耳朵的剧痛竟盖过了后心的疼,七芜也不能体会到,背后的那一剑到底刺进了身体多少,力道是不是被饮恨刀卸去了大半。而吕之阳吕寨主,是不是一刀下去,就尸骨无存了呢……

    越是纵横沙场、任意驰骋的英雄,越提防不了阴险小人、暗处偷袭。七芜想着想着,忽然眼前一黑站不稳,整个人直接摔在林阡身上,努力抬头想说话,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吟儿……”其实身边还有很多声音,为什么昏沉间就听到了这两个字,吟儿?

    主公脸上俱是焦急之色,握她的力气大得吓人,主公是在对自己说话吗,还是军医叫吟儿?她陡然发现主公拂过她后背的手沾满了血,又惊又恐,晕死过去。

    〓〓〓〓〓〓〓〓华丽的分割线〓〓〓〓〓〓〓〓

    奉上一个loli版的吟儿,嘿嘿~~[[[cp|w:400|h:569|a:l|u:/chapters/201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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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1章 有凤欺吾

    第731章 有凤欺吾

    暗杀只发生于电光火石,稍纵即逝。

    然而林阡的心情,却真正从巅峰到谷底,又陡然从谷底回巅峰,难以言喻——只因那假扮吟儿的刺客令他真以为吟儿回来了又瞬间令他失望,然则假吟儿的刺杀居然带来了真吟儿的重生更加教他猝不及防。

    乍疑,乍惊,乍悲,乍喜。那一个电光火石,他彷如经历了一生……

    失去吟儿的这一年,除了孤独寂寥以外,围绕他的,无非是尔虞我诈,他心中的,最多是阴谋阳谋,操之在手的,一直是统辖大权。他布满了天下的敌人,在明无法与他抗衡,所以陆续开始转暗,这一年内,上千次暗杀,形形色色,络绎不绝,却无一成功,反而令他习以为常。

    胆敢冒充吟儿来暗算他的刺客,成功的可能显然最大,最后的下场,都可想而知。

    却为何今晨,对大局向来洞若观火的他,会连女刺客和吕之阳那么明显的关联都疏忽?在女刺客失败的那一瞬,他竟以为危机过去了,完全把送来刺客的吕之阳遗忘!

    “清风,我竟犯下这种错。”暂住的屋子里,他对向清风叹说。这种明显的漏算,别说出现在他林阡身上,即便海逐浪那种粗人,也万万不可能犯。

    “那种时刻,主公眼中除了主母,还会容得下谁?”向清风摇头,微笑,“忘乎所以,情有可原。”

    “却差之毫厘,便令我得而复失。”林阡叹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向清风循声望去,床榻上主母仍在熟睡。

    所幸主公饮恨刀疾若游龙,最后一刻将那一剑当中劈断,吕之阳当场被他巨力震死,尸体亦被撞开了好几丈远。按理说,吕之阳没有伤及主母,然而,她看见林阡满手都是吕之阳的血,误以为是她的,大概是心理作用,竟“疼”得晕了过去,到现在日落西山了还没有醒,其实,是在补昨天晚上的觉吧……

    “嘉陵江畔的血,明明是她的。她那时候也已经病入膏肓。竟然,没有死……”向清风叹,“奇迹。”

    “这么说来,她也确实没骗逐浪,她是在定西县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林阡蹙眉,思虑定西县是越野和苏慕梓所在,再忆及昨夜苏慕然用一个酷似吟儿的杀手来行刺,隐隐觉得这之中有联系。

    “昨夜我与她接触之时,察觉她全然失忆。”向清风说时,林阡一怔:“失忆……”

    “这才可以解释她为何不认得逐浪,也不认得我……她救主公,只怕是出于本能。”向清风说时,林阡点头。失忆,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可以帮吟儿忘记了柳湘的话,可以帮她从身世的阴影里走出来。若吟儿因祸得福,那这一年的别离之苦,也便值得了……

    “她可曾提过,这一年,可有谁与她一起流离、或栽培了她?我见她武功很好,却又是个半吊子。”林阡问,向清风一怔,摇头:“我问过她手下弟兄,都说是募兵时一起到陇西来,吕之阳应是没有发现她的身份。”

    “吕之阳从未见过她,自然认不出她。”林阡提及吕之阳时,显然带着些许愠色,向清风再懂不过,兴州官军总令林阡失望,给了机会也要糟蹋,苏降雪如是,郭杲如是,吕之阳也如是,最后竟还是送到林阡刀下来杀。

    “就算海逐浪那匹夫,不也一样没认出她,还狠狠抽了她一通鞭子?实在浪费了吟儿那么多年对他的战友之谊,活该被杖击五十。”林阡听见外面脚步声,知道是海逐浪从漳县赶了过来,所以笑骂。海逐浪又喜又慌,僵在门口,半信半疑:“真的是盟主么?怎么可能?!盟主她,就算乔装打扮了,哪能把下巴削掉了,整个人也骨瘦如柴的?”

    向清风听罢,忽然神伤,示意海逐浪别说了。海逐浪赶紧住口。

    “一年,不知她怎么照顾自己,竟把自己养成这样。”林阡起身,到吟儿身边,不自禁捏在她脸上,“以前抱在手里,还至少能跟饮恨刀一样重,如今……”

    吟儿被捏,半醒半睡,隐约看见一个面如满月、神态温柔的男人,甲胄未脱,无上威武。虽表情温和,却就是主公了,可为什么,要捏自己的脸呢?如此轻佻,毫无礼貌,哪里是她可以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主公?!这不就跟少爷一丘之貉么!

    吟儿登时感觉受辱,虽然没睁开眼睛,泪已经在眶里满了。

    “真的是!真的是她!她怎么还活着?!”海逐浪冲上前来,仔细端详了吟儿一眼,慌不迭地抓住了林阡胳膊,瞪大了眼睛差点哭出来。

    吟儿骤然看见“爆炭大叔”也冲过来,说认出自己原是他鞭打的那个兵卒了,还说自己怎么还活着生怕没把自己打死,大惊失色一个鲤鱼打挺,拔剑而出:“别过来!”

    “盟主!”海逐浪听见她本来声音,大喜过望要来看她,被她一剑挥起直接往外挑,若非向清风和林阡眼疾手快,海逐浪差点跟吟儿互殴致死……

    向清风一声不响,把海逐浪带了出去,林阡则把她锟戎剑夺在手里看了几眼,待他二人出去就把门合上。

    “主……主公……”吟儿见他关门,惊慌失措哀叫,“我救了你,你可别……恩将仇报啊!”

    “吟儿。”棱角分明的嘴角,漾着一丝宠溺的笑。

    “……吟儿?”吟儿左顾右盼了半晌,没看见身边有任何人,想起主公主母的八卦,陡然面如土色,“鬼……?!”

    “吟儿。你是吟儿。”他上前一步,坐在她床沿,她向后一缩,杏目圆睁:“什么吟儿?我叫七芜。风七芜。”

    “风七芜。”他蹙眉,忽而悟了出来,“凤栖梧?那明明是我给你起的绰号。‘凤欺吾’……”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些痛心,“那些日子,才是你愿意记得的……”

    当年在寒潭的第十六关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把头埋在他怀里,陪他看魔门的风光旖旎……他心念一动,手又一次不自觉地去触她的发。

    “主公,自重!”她怒了,一把摔开他的手。

    他一愣,僵在原地。

    她一边窝在被里,一边去探自己衣服,他察觉出她竟想要离开,赶紧抢上前来一手就按住了她双臂。

    “**!滚!离我远远的!”她破口大骂,便不管还隔着层被子,上身被控制住?好!那就用腿脚踢!哪想到,林阡魔高一丈,先一步又一手抓住了她两腿……现在,她在林阡双手之间,就好像……拉面一样……幸好还隔着一层被子,不然,自己光溜溜的就等着下锅了。

    “林阡这个**,竟暌违了一年之久。”他目中划过一丝忧郁,因她失忆,不敢对她太放肆,不想刚一松劲,就被她一拳砸过来,差点正中面门。

    “枉我还敬重你林阡是个英雄豪杰,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不值得跟随,难怪吕寨主要叛变!好!叛的好!”吟儿冷笑狂吼,向清风海逐浪在外偷听,无不捏了一把汗,这种话真是硬生生去反林阡啊!林阡果然色变怒喝:“住口!那种宵小,不准叫他寨主!”

    “听说你小小年纪就长白发,我原以为,是因你连年征战穷兵黩武的报应,现在才明白,你也不是为家为国,恐怕是喜欢烧杀抢掠,而且还外带着有……有这种不良的嗜好!你,坏事做尽,活该白头!”吟儿边骂边羞红了脸,虽当时他刚好一身戎装看不见传说中的白发。

    “……什么坏事做尽!”林阡哭笑不得,看她穿好衣衫岂容她走,一把捏住她手腕停下来,骂又不能骂,唯能叹,“我真是活该白头……为了你,原也值得。”

    “第一次见就满嘴胡言,羞不羞?”吟儿一怔,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真觉得他好笑透了。

    “第一次见?”林阡手中忽然多出一只锦囊,不正是她的百宝袋?那锦囊里先抖落出一样东西,落在床上,是一团纸质的球——至少她这么认为。

    “不记得了么,这‘桃花结’,是当年我在凤州战后,带回锯浪顶给你的礼物?”他说,她瞪大了眼睛:“桃花结?这……这不是个纸球吗?”这个纸球,堪称她百宝袋里最没价值的东西,她不止一次地考虑过要不要扔掉它,但因为没什么重量又不占多少地方,她于是就没扔……

    林阡带着繁复的心情,继而又抖落个东西,吟儿瞥了一眼,笑:“啊,这破烂石头也是你的东西么?”

    “……你……叫它什么?”林阡气极,攥她的手登时更紧了,“这‘一色石’,是我去黔州战前给你留下的,你竟也忘了?!”

    “为什么不是战后带回,就是战前留下?就是个纸球和破石头?”吟儿笑起来,林阡一怔,吟儿理直气壮:“这些东西都是我在战场上捡到的,可能确实是主母的物,但主母的魂没上我的身,所以万望主公自重!我权当你今天失态,**只是我适才误解,试想主公若真有那不良嗜好,恐怕也不会军心所向……然则,你若真要别的女人,那便大大方方的要,岂能把别的女子当成主母来戏,既伤害别人,也侮辱主母!再痛苦,再思念,都不是你借口!”

    林阡放下她的手,苦笑,叹道:“一如既往,断人口舌。”

    “主公,今天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她转身就走,却忽然停住脚步,“纸球和破石头,主母竟喜欢,确实爱你至深。这样的好女子,无缘见真是憾事。”

    他听着这番自吹自擂,真正又是哭笑不得。

    她说罢就要开门,忽而身后响起他声音:“站住。”

    她一怔,转过身时,看他手一扬,把锟戎掷了回来,她一喜赶紧接住,开开心心地下去了。

    “主公?”“林兄弟?!”看吟儿远去,向清风和海逐浪都极其惊异地冲上前来,一脸“你怎么放她走”的不可思议。

    “逐浪,命人把单行召到陇西来。我要见他。”林阡显然从锟戎剑上抽丝剥茧,察出了吟儿和单行有交集。然则吟儿一点记忆都没了,着实令他怏怏的。

    “第一次看见,主公有‘为情所困’。”向清风看他合上门去背影落寞,心知战场无敌的主公,情场上打不过区区一个小女子。

第732章 绝不可逆

    清晨,吟儿睡到自然醒就起,边往营外走边伸展肢体,看不远处云蒸雾绕、山色晴岚,再呼吸一口陇西县的清新空气,美哉,乐事。吟儿一步步接近,一步步震惊:不,这不是真的,这是梦境!自己的麾下自己懂的,哪有这么阵型严整、军威赫赫……可是……哦,原来是做样子给主公看的吗?那,主公真要常下来看看啊。吟儿想。

    “军姿严整威乃生。”背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吟儿一怔,转身看去,原是向清风到了。

    “向将军形容的,真是贴切。”吟儿点头,“对了,向将军……”正要与向清风诉说事情,忽看见单行从另个方向急急路过,吟儿大喜,对向清风说了声“等等”便立马奔向单行去:“师父!”喜笑颜开,显然相当熟稔,感情亲疏,一目了然。

    向清风转过身来,冷冷看朝单行,单行似是有所忌讳,不敢正眼望他所以不曾对视,只是吟儿既奔了过来又不可能不理会,唯能尴尬地对吟儿摇了摇头,继而匆匆忙忙地离去、径自往林阡所在。

    吟儿从未见单行如此紧张过,呆呆地看着他背影:“这是怎么了……”

    “知情不报,自然心里有鬼。”向清风清楚,林阡看出指点吟儿武功的就是单行,所以连夜将单行从邻县召来问话,单行理应有这个心理准备,甚至他传吟儿武功并给予她锟戎,本身就期待林阡看出他和吟儿的关系——可惜,时机不对罢了。

    “知情不报?”吟儿愣了愣。

    “对了,你适才要同我说什么?”向清风不再提单行。

    “唔,我前夜看向将军刀法很好,本想讨教一二……奈何现在师父去见主公了,我心里担心师父,还是改日再讨教吧。”吟儿面带忧色,说着说着就要走。

    向清风显然听出吟儿和单行的关系不简单,追上一步:“你与单行,究竟何时认得?何以你二人会成为师徒?”

    吟儿正巧心里抑郁,便将她和单行的相识原原本本跟向清风说了。长篇大论讲到午后才休,自是把单行的优点说得天花乱坠……

    那一厢,单行亦把找到吟儿的经过详细说与林阡听。

    经过昨夜一晚上的忐忑不安和连续几个月的深思熟虑,单行显然拥有了一套完整的应对策略,先道出渭源县内救她性命的实情,却隐瞒了利用她劫狱的真相,再托词“一直不敢确定她是否主母”,“正待主公战胜凯旋告知主公,没想到主公竟先一步回来了。”问及他为何要吟儿乔装打扮,单行说,一是因渭源县命案牵连,二是因担忧金人盯上,三是主母一心要入军营,不得不女扮男装,不乔装一定吃亏。

    单行边编谎边注意察言观色,却不知林阡心里采信了几分,一颗心始终七上八下,如坐针毡、芒刺在背。试想他机谋再深,哪敌得过林阡万一?天不助他,竟在一个最不该的时间让吟儿暴露给了林阡……他万料不到林阡会这么快到陇西,万料不到吕之阳安稳了那么久会正巧叛变,一切冥冥之中,似是注定如此。

    ?

    午后,待海逐浪从林阡军帐里议完事出来,向清风立即走进去把吟儿的叙述对阡相告。

    “现在的主母,似是只听单行的话了。”向清风说。

    林阡点头,神色凝重:“这便是他让吟儿乔装的目的。”

    向清风一怔,点头领悟。

    “他实无异心,我自不废他。”林阡说时,已然站起身。

    “然则,不予追究?”向清风隐隐觉得,不追究实在便宜了他。

    “单行虽非正人君子,毕竟不是大奸大恶。若是惩治了他,反而为渊驱鱼。”林阡深邃的笑意里,带着些调侃的意味,向清风一愣,察出这是个一语双关。是啊,怎可以忤逆伟大的凤箫吟姑娘。动她的宝贝师父,岂不是反了么?

    向清风缓过神时,却见林阡提刀挎弓,似又要披甲出征,不禁惊住:“主公,莫不是要离开陇西?”

    “完颜君附见我不在,动作比想象中还快。”林阡说毕,向清风才明白他到陇西的用意:绝非对二王爷趁胜追击,而是对大王爷引诱出战!然则他去时心情,显然和来时不再一样——此番林阡趁空到后方据点,一则诱敌,二则原是为问清吟儿临死前的光景,却意外得到吟儿还没死的好消息,实在是拨云见日、否极泰来。

    “清风,我已命单行全权接管陇西,而你和逐浪也暂留此地、为我保护吟儿安全。你们各自的据点,且交由副将打理,已经上了正途,十天半月定不会有什么大事。”林阡压低声音,“盯紧吟儿,莫让她乱跑。我回来的时候,要见到她完好无损。”

    “是。”向清风点头,心知肚明,林阡对后方整片据点的担心抵不上独独一个吟儿。别人都只说主公向来战事至上,谁又看见主公会把两大战将一起闲置主母左右。

    “为了她一人,你二人要赋闲了——却其实,管她比打仗还辛苦啊。”林阡笑着拍了拍向清风肩膀,大步出营,发号施令。

    “主公,早日凯旋。”向清风说时,林阡已跨上战马,半刻都不曾耽误地,率众驰赴关山前线。

    吟儿目送大军离去纳闷不已,转头问也在寨口送行的向清风:“主公他……?”

    “回前线去了。”向清风实话实说。

    “向将军你不与他同去么?”吟儿奇问。

    “主公心里,一定更想主母你陪他回去。”向清风叹了一声。

    吟儿一愕,笑起来:“向将军何以也拿我说起笑来?”

    “为何不肯相信,你就是我们的主母?”

    “我怎么可能是主母?配得上主公的天下能有几个?”吟儿还当他是玩笑,所以指着自己脸上的疤说,“别的不说,光容貌这项,我就过不了关。自古美人才配英雄,我可不算……”

    “你这伤,是……”向清风尚未说完,吟儿就打断了:“况且,主公这样的男人,也不符合我的条件呢。”

    “为何?”向清风蹙紧了眉,生怕单行对她灌输了什么。

    “成天在外面攻城略地,回到家也还是日理万机。若跟了他,岂不常常见不到他面?见不到他,会失落吧,见到了他,又肯定舍不得他走……”吟儿说着说着,忽然迷糊了,怎就代入了主母的心情,有点酸楚却微微地甜。

    “主母从跟着主公的第一天,就了解主公是这样的人。”向清风摇头说,“主母不会介意这些。”

    “所以更证明我不是啊!主公思念成狂就算了,你们也眼花就太说不过去!”吟儿虽笑,心却还为单行所系:“对了向将军,据说主公因为要报答我救命之恩、以后就让我师父来管陇西县据点,这消息可是真的?”

    “是。”向清风点头。

    “太好了!看来师父他心情已经好了。那我心情也就跟着好起来了。”吟儿猥琐地指着他刀,“向将军,教我几刀,成不?”

    对付这种小人,向将军完全可以用“你有心情,可我没心情”来拒绝。但眼前这个小人,偏是林阡都忤逆不得的。向将军唯能拔刀,硬着头皮教。

    因陇西据点有不少本身是沈家寨兵马,庆元四年便跟随吟儿一起打过魔门,堪称旧部哪可能不认识她;而临洮府到处都是老朋友南北前十的眼线,更加对吟儿熟得很。林阡权衡轻重,心知吟儿目前既不可能回他身旁,安全至上,还是继续乔装为妙。

    继续乔装,倒是极讽刺地、迎合了单行先前的解释。吟儿自己,也更喜欢风七芜的男人打扮。既然她喜欢,那就让她扮。林阡对海逐浪的话里,态度很明确,“先不宣扬,也绝不可逼她承认。”既保护她安全,又避免她抵触。

    林阡显然抓准了吟儿的逆反心理,越是逼着她承认身份反而越令她难以置信。向清风实也清楚这一点、了解话说到哪一句就不该再进,林阡对他当然放心不过。独海逐浪极想他二人破镜重圆,未免会关心则乱欲速则不达,遂林阡离开前留话最多的就是他。林阡笑言说,“不必强她所难,免得狗急跳墙。”海逐浪虽然听懂了,却真正难以克制。

    林阡离开后的这几天,海逐浪因怕自己性子直、说错话,就一直远远护着吟儿、从不上前打招呼,省得吟儿看见他又怕,也免得自己看见她就忍不住想说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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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旧发loli![[[cp|w:301|h:431|a:l|u:/chapters/20109/16/]]]ps:跟本章内容没多大关系,但可以想象成对面有林阡大叔……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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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3章 锟戎剑断

    第733章 锟戎剑断

    勤奋好学的吟儿,因对向清风极有好感,最是喜欢向他求教,其次才是别的没好感的高手们。向清风自然也不曾料到,有一天跟吟儿不再是主仆情谊,而是偷师与被偷师的关系……

    是日,向清风派去渭源的亲信回来复命,原是奉了林阡之令,去调查吟儿的结拜姐妹紫雨、以及探访吟儿前几个月的经历,然则一无所获,不仅吟儿做工的人家因为命案七嘴八舌众说纷纭,紫雨的身份来由也一概莫名无从考证。跟吟儿一样失忆并同时重生于定西县的战场,紫雨要不只是当地普通的民众,要不就绝对跟吟儿失落在定西的阴谋有关。

    “清风,如何?”这时海逐浪走上前来,问的却是吟儿的记忆情况。

    “我试探过,不可说服。”向清风摇头,叹了口气,“她总说自己跟主公是两个世界的人,也当主公是开玩笑、怕自己被骗。”

    “你和林兄弟,再加上我,不就三人成虎了?我偏说她是,她一天不信,半个月还不信?”海逐浪皱眉。

    “不可,逐浪!”向清风摇头,“主公临走之前,说过顺其自然,万万不能强求。”

    说话间,视线一起投向吟儿,见她半刻都不能消停地、向清风才离开一忽,便又拉住何勐切磋剑法,兴致勃勃地比,口口声声地赞。

    手下何勐都能跟吟儿亲近,自己却只能远远地在一边,海逐浪着实憋屈了太久,此刻终于按捺不住,所以扛着掩月刀,大大方方就上前去了,赢得何勐及一众兵将的热烈欢迎,以及吟儿的噤若寒蝉。

    “拿着!”海逐浪正面对着吟儿,大声地说,爽快地给,说的是军令,给的是王者之刀。

    看见曾属于自己的刀回来了,吟儿哪有不喜的道理,但见他是爆炭大叔,故不敢接:“这……”

    “送你了,是你的!”海逐浪笑着,给她挥了几招掩月刀法,自是比何勐的强上百倍,更加在向清风之上。吟儿看得目眩神痴,连“高手”都忘了赞。

    “想不想学?!”海逐浪把刀强递到她手里。

    吟儿受宠若惊,却还是带着害怕,光天化日之下,被逼点了点头,于是畏畏缩缩,跟海逐浪学了几刀,受用得很。吟儿学着学着也就心安理得了,心想,纯当这是你打我一通鞭子的报偿。

    本还对海逐浪有点担忧的向清风,在旁看着海逐浪和吟儿“冰释前嫌”,心里不免安妥及欣慰。

    然则,海逐浪对着一个如此怕他的吟儿,哪可能真高兴得起来?偶尔强颜欢笑,却连表情都是僵的。天知道,他跟盟主怎么会有一天相敬如宾至此,不是该插科打诨肆无忌惮的么!?

    表面越友善,内心越苦涩。入了夜,逐浪就在营帐内喝闷酒,接连不停叹气扼腕:“实在不习惯,我与盟主的关系,竟变得如今这般。”向清风这才知道海逐浪的真实心情。逐浪和吟儿一样,总喜欢把不高兴的往心里放啊。

    其实,向清风也很不习惯主母用景仰的眼神瞧着自己,点头,叹:“忘记了我们也罢了,竟连主公也忘记了……”

    海逐浪听到这句,忽然一怔,他不会不记得,吟儿临失踪前的种种不幸,个中似蕴含着一个极大的隐情。

    转瞬这样的日子便维持了十多天,陇西、渭源一直都是风平浪静。苏慕然吕之阳的党羽在刺杀当晚就已经被一网打尽不曾遗祸,林阡不在此地混乱与危险也自然不可能生根。而单行寨主,在得到林阡认可后励精图治,更令得其手中的两大据点日益凝聚。

    吟儿靠这十几天跟高手们过招,剑法刀法都日趋娴熟,武功肯定是一日千里的,也愈发得到弟兄们拥护爱戴了,心里乐得慌。

    有个奇怪的现象就是,旁的高手都是吟儿死缠烂打求教,海逐浪却是恩威并施求着她学。何其不公也……

    “七芜,今天不教你剑法了,教你学棍如何?”学剑出身的何勐,实在已经被吟儿偷师尽了,无奈海逐浪说必须得满足她,何勐就只能拿出其它本领。

    吟儿看何勐舞了几棍,蹙起眉说:“这棍法虽然不错,却不及我曾见过的一个金将。那风力,真是‘一棍扫一片’。”

    何勐停下来,奇问:“七芜见过金将吗?”他问得不错,陇西渭源的据点,至今还没遇到过大仗。

    “见过!”吟儿得意地笑,“有次我跟我师父去劫狱时见过,棍法厉害得紧,嘿嘿,不过最终还是被我们逃了。”

    “那依稀是金北第五的叶不寐,我听渭源县那边的兄弟们讲过,单寨主可威风了,千军万马都敢闯,好像,还带着个姑娘一起的,不知道是不是寨主夫人?怎么,七芜当时也在?”何勐说时,已经称紫雨是寨主夫人,吟儿虽听不惯,心里却喜滋滋的。几乎被问出女扮男装,吟儿当然不可能点头,所以就支吾着过去,权当他们以为她吹嘘。

    然则,就在一旁留心听着的海逐浪,愣是看出了吟儿的欲言又止,早察出来她就是跟着单行一起的那个姑娘,竟陪着单行一同去渭源县劫狱?虽然后方军力不敌前线,但出现了金北第五叶不寐,那就一定有他麾下的咸平军劲锐。换以前的吟儿当然不要紧,但现在的她岂可能冒得起那个险?单行不是说他一心保护盟主吗,怎还把她往虎口靠?!一个不留神,金北前十就会对吟儿复仇啊!

    海逐浪又惊又气,呼一声火大站起来,吓了何勐和吟儿一跳,海逐浪刚移一步,骤然心念又是一动:为何单行常常让她扮男装,那天却刻意没有装扮,用本来面貌去劫狱?凭单行的胆气,敢去叶不寐部署的监牢劫狱吗?!他根本是在利用盟主,哪怕牺牲她也在所不惜!盟主这个傻丫头,没有武功还为他卖命,差一点,就可能死在了一个小小的渭源县,谁都不知道,她曾经活过……

    “好你个单行,你哪是把她往虎口靠,你根本是把她往火坑里推!”海逐浪怒不可遏,罕见一次气得脸红脖子粗,摔了酒坛沉着脸,立马就到了单行军帐,那晚单行刚好和紫雨一起身在陇西,紫雨正伺候他洗了脚躺下,没想到帐外面一片兵刃交击,单行皱起眉刚问了句“怎么了”,话音刚落,海逐浪俨然带着掩月刀直冲进来,杀气腾腾,睚眦尽裂:“单行,好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凶狠踢开紫雨,一刀直冲着单行当头砸下。

    “逐浪!”随之而来的向清风当即出刀,勉强卸了海逐浪八分力,然则掩月刀愤怒到追魂夺命,向清风根本不可能完全制止!单行来不及出钩,只得侧身一让,仅一瞬间,刚才躺着的地方就被砍下一大截头发,如此凶险。

    “海逐浪!这是我的军营,容不得你放肆!”单行躲过一劫,定睛一看来人是谁,怎堪在自己兄弟和女人面前受辱,猛地提起单钩对准了他刺,向清风刚拦下海逐浪就看见单行一钩出手,是以毫不犹豫一刀回挡,堪堪挡下了单行攻势。

    “你的军营,谁给你的军营?!”海逐浪正在气头上,第二刀酝酿已久陡然出手,趁向清风拦住单行迅猛劈去,紫雨刚坐起身,恰看见海逐浪一刀过去而单行却没有手防,惨叫一声登时晕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营房外蓦地冲进一个身影,挟白光与罡风插入战局,速如离弦之箭,不是吟儿又是哪一个?她也是跟着向清风一起追过来制止海逐浪的,到达时却恰看到海逐浪向清风合起来欺负单行一个人,不管感情亲疏,还是比武公平,都使她站在了单行这一方,哪容得海逐浪一刀杀了她师父?义愤填膺的吟儿,锟戎剑霎时填满了战意,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海逐浪臂上冲撞过去!

    一声啸响,血光飞洒,向清风听声回头,大惊失色,海逐浪的掩月刀坠在地上,整条右臂都被震得鲜血淋漓——海逐浪不可能没发现吟儿,也一定知道吟儿这一剑是要他命的,所以海逐浪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完全退避,却为何,海逐浪没有退半步?!

    这一幕,真叫向清风不忍再看!单行是谁,逐浪又是谁,逐浪和吟儿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时候,单行还不知在哪个角落跟谁勾心斗角啊!怎有这一天,吟儿为了单行来杀逐浪!?

    吟儿满目凶光,手下只留了一分的情:“海将军,念在你跟我师父共事一场,饶了你的命。再有下次,锟戎剑定然断了你的臂,决不食言!”然则她话音刚落,海逐浪满是血的手已经握上了她的锟戎剑,顷刻间,她惊悚地看着这剑身破残到几乎要断的地步——方才,是剑在撞他,还是他存心要毁剑……?

    “宁以我臂,断你此剑!”海逐浪看锟戎剑断,虎躯颤动,哈哈大笑。向清风心中大震。

    “海将军……你!”吟儿心疼地护着这把宝剑,带着不解和疑惑,目中也闪着泪。

    海逐浪站不稳,向清风急忙扶住他,这时,他忽然停止了笑,瞪着吟儿质问她:“盟主,过去的事情,就这样不喜欢?哪怕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也不可能没一件是你不想记得的!何况在林兄弟身边,连海逐浪都很痛快……”一边说,他已一边倒了下去,军医慌不迭地到了,他却硬是不肯裹伤:“等等,等我说完……”

    “我……”看他如此认真,血流如注还要强调自己是盟主,吟儿心里不可能没有感觉,脑袋里登时一片空白。又见他再不包扎恐他被误,却不敢阻止他或劝他以免被他喝斥,所以心情繁复手足无措。

    “盟主应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逼着自己忘记了林兄弟。盟主不会想到,终于忘记了他的时候,也一起忘记了你自己了……”海逐浪痛惜地看着她,“可那样的一个人,那样的一段情,你怎么忘记得了,怎么忘记得起?!”

    吟儿明明不该有触动,却为何有眼泪被说得夺眶而出……

第734章 岂无膏沐

    第734章 岂无膏沐

    海逐浪单行之争,很快就传到通渭县郭子建耳里,郭将军一则纳闷海逐浪竟会为林阡生是非,二则奇怪向清风竟会也压不住事态,便轻装简从亲自到陇西来着手斡旋,怎料恰获悉了主母复生的真相,所有疑惑都随之迎刃而解。

    二话不说,郭子建立即集结当地可被他调遣的一切军队,将单行暂驻据点重重包围,并派了亲信之兵,全然占领了吟儿所在。吟儿这才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爆炭大叔,本存着一颗侥幸心希望端茶递水几天能让群雄宽恕自己的她,没想到郭子建初来乍到就动刀兵、更不顾向清风和海逐浪的阻拦,拎起自己直接就抛上他的战马,豪放笑,厉声喝:“去关山,见主公!”

    他后一句话还没说,吟儿就听出音来了:你不去见主公,我就灭了你据点。郭子建那张粗犷的脸上写满了恐怖感,吟儿被吓得端坐马上动都不敢动,待郭子建上马坐在她身后了问她“去不去”的时候,吟儿连连点头如鸡啄米:“去,去……”不敢回头看单行一眼,不敢逗留跟紫雨话别。

    连夜动身,数日跋涉,被郭、向、海三个将军一起扭送到前线军营,吟儿自觉屈辱泪流满面,心里也着实担心后方情况:“不知师父和紫雨怎么样了……”“七芜真是恨死林阡了……”

    郭子建行事实在风风火火,大大地痛快了海逐浪的心,却令向清风有些忧虑。这么做会让主公主母团聚,虽然符合所有人的心理,却正好和林阡的命令背道而驰:对主母用强,实则会令她厌憎主公啊。

    当看见三大战将护送吟儿到关山来,林阡与跟随他身旁的祝孟尝俱是大惊,祝孟尝惊的是主母还活着,林阡则诧异吟儿何以来了。彼时夜深人静,军营一片肃穆,所幸没有战事,林阡先把晕乎乎的吟儿安顿好,出了营房,略带不解地问郭子建:“郭师兄,何以要把吟儿强行送来?我原先想的是顺其自然。”

    “主公不急,末将急。”郭子建说时,海逐浪、向清风先后点头。

    郭子建续道:“今时不同往日,主公在前线打仗,失忆了的主母,岂可放在小人身旁?主公若想要她,第一件事就该绑到身边,不管是战地还是后方——主母当年,曾经对我劝过同样的话。”

    林阡久久聆听,不曾作答,看海逐浪不时捂住臂膀,心念一动,到他身边强掳起他衣袖,果然剑伤不轻,大怒:“又是那丫头伤的?!”见向清风点头,林阡蹙紧了眉:“到处惹祸,实不该留在战地。明天就送回去!”

    郭子建三人皆是一惊,海逐浪当即喝了一声“不送!”上前一步,目光炯炯:“明明已经死了一年的爱人,怎会又出现了却不认识了……逐浪实在难以体会林兄弟心里的感受,逐浪也在揣测林兄弟心里岂会不急!”

    “岂会不急。”林阡动容,却狠心摇头,依旧不允。

    “哪怕她惹事,哪怕她厌憎,哪怕她危险,都该在主公的身边……即便要送回去,也该主公送回去。”半晌,向清风开口。

    见他三人坚决至此,林阡难免大受触动,神色一凛,点头叹道:“既得你三位相助,何愁有谁拿不下。”

    听林阡同意吟儿留下,三人都面露喜色。

    便这时,营帐里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叠加着一个男人的惨呼——吟儿,祝孟尝!

    “淫棍!林阡手下的,怎么不是爆炭就是淫棍!”冲进帐去,就见吟儿泪光点点。

    “主公……我就是看她像主母,才去把她帽子摘了……”祝孟尝有理说不清,哭丧着脸,“主公,我再怎么不规矩,也是早几年的事情了……更万万不敢对主母啊!”

    俗话说三人成虎,第五个人说她是主母了……吟儿心里愈发害怕,先前也一直没敢对单行去确认,现在身处关山更加对环境有陌生感……却恰好看到林阡站在一干骁将中央深情看着她,一时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同时冲到喉咙口,哇一声立刻吐了出来。那情景,就仿佛她见到林阡就恶心犯呕一样……

    “定然是你,教郭子建出兵围困我们!”待脏物清理了,诸将也退去了,林阡还赖在她帐里不走,她仇恨地瞪着他,咬牙切齿,泪在腮边。

    “虽非我指使,却甚合我意。”林阡俯首看她,目光深邃,“不到之处,宽恕他吧。”

    “这就是主公认错的方式吗!”她大怒,万不能忍受这种高高在上的道歉方式,“说!为何要郭子建把我掳到关山来!?”

    “因为,喜欢你陪着我。”本来轻佻的一句话,为何到他口中如此严肃,竟好像是真的一样……

    她愈发抑郁,哭得更甚,又忍不住要吐,他要上来看她,她手忙脚乱地推:“别过来!我……我不该惹你,惹你就被灭了族!”一边说,一边恸哭。

    原来她看见据点被铁骑包围,以为他要霸王硬上弓但单行和紫雨拒不交出她,他恼羞成怒,就把他们抓起来将杀……

    “隔了一年,想象力倒也丰富了些。”他费了心思才想通,忍不住朗声笑起来,笑毕,看见她还在虎视眈眈,只得敛了心里的喜悦,回头找出几套女子衣裙指给她,柔声说:“吟儿,明天换成女装吧。”语气里竟带一丝恳求。

    “我不叫吟儿!我叫七芜!风七芜!”她瞪大了眼睛,面对面瞅着他强调,气势不凡。

    “凤兮凤兮,非梧不栖。今梧尤在,然凤何在。”他忽然失神,自语了一句,吟儿一知半解,冷笑:“杀人如麻的恶魔,还学人家作诗,附庸风雅,不伦不类!”

    他哭笑不得,看时候不早只得站起身、离开娇妻的床榻,最后一句却不容置喙:“单行和紫雨都安然无恙,但前提是,你要一直在我身边。”

    她一怔,惊见他回眸熟稔,心中一凛,脑中刷一声插进一个画面,正是那天放烟花时出现在篝火后的那个男人!

    “我……我难道……真的认得他?可是,这种男人……”她万念俱灰,跪倒在床,“师父,紫雨……”

    想到他们的命都被捏在林阡手里、又确实和自己牵在一根绳子上,吟儿是既不敢逃,又极想回去看情况。

    心理斗争到天已经大亮了,吟儿没有换任何一件衣裙起床,不知不觉间,就又跟林阡对着干了一次……

    推开营帐陡然震醒,眼前景象触目惊心——前线军营,遮天蔽日的旌旗,绵延无尽的战甲,森严肃杀,坚不可摧!

    吟儿肃然起敬,不自禁走了百十步,忽风声大作沙飞石走,兵士们仍岿然屹立,两侧有如铜墙铁壁。若非他们称呼“主母”,吟儿甚至要怀疑他们是真是幻。她跟他们一样的打扮,却要被称呼成主母,情何以堪!可这些人都是关系最近的部下,自然对她化成灰都认得。

    “临洮凤翔百万之众,虎踞鲸吞。却大约都要结束在他手上……”吟儿喃喃念着。她见多了威风凛凛的军队,但没一支足以如此令她惊心动魄,觉得这架势,着实能挟泰山以超北海!虽和林阡之间有无数恩怨,她却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最厉害。

    可是他最厉害的话,她就完了。

    正思忖着,最不想见的人说到就到——“吟儿,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给你?”林阡他声如洪钟,龙行虎步,王霸之势,却偏带着和颜悦色,教人一见就如沐春风,但因吟儿对他第一印象很不好,所以见他牵着一匹马到她跟前来,还不细看就嗤之以鼻:“不就一匹马么,值得高兴成这副样子?”

    “从前都是你挑战马给我,现在,换我给你挑。”他兴致极高,笑容竟可以如此简单。

    “不用了,我又不上战场,用不着……”话未说完,她忽然以貌取马,看着这匹骏马纯墨色甚是漂亮,唯脖子那里带着一点玉色,她职业眼光,一看就知道品种珍稀。

    “它叫‘玉项墨’,以后便跟着你了。”他看出她很喜欢,他也看出她不想推辞,他更看出她因为把话说绝的窘迫。所以温温柔柔地,把缰绳递到她手里。

    “当真?”她大喜,忽然面色一沉,“可是,无功不受禄……”

    他凝神看她,神情迷离:“换成女装给我看,就可以。”

    “好!”她答应得爽快,心里却怀着鬼胎:这匹马看似神驹,想必日行千里,这样一来,哪天我想回去看师父和紫雨,就方便得很了。

    还不及说上几句话,他便立即被杨致信带来的军情召唤走了,吟儿着实郁闷得很,嘟囔说,说什么喜欢我陪着你,不还是用不着我陪,我穿了女装,又给谁看去?于是怏怏不乐地,敷衍了前来要帮她梳洗的杨致信夫人两句,愣是把人家按在她军帐里枯等,她就带着新得到的玉项墨在军中转悠。

    林阡帐下真是人才济济,祝孟尝、辜听弦、郭子建、向清风……将军们虽不可能同时出现,却也没必要一起上阵杀敌,何况近期战事不是那么紧凑,吟儿一个上午除了杨致信外几乎都见到过了。这些战将,无论粗莽豪放的、少年飞扬的、硬朗猛火的、冷肃庄重的,看到吟儿的时候都立即上前来——并非尊称她主母或是行礼,而是无一例外地要教她武功!

    吟儿此人有个大缺点,虽怕,却贪。

    经不起诱惑的她,先被祝孟尝大刀吸引了过去,又见异思迁壮胆想学郭子建两刀……如向清风这类的还好说话,辜听弦那小子却自负得很也阴险得很,先露了半招给吟儿诱惑,却留了半招说吟儿非得叫他声师父才教完。吟儿求学若渴,竟折了腰叫了声师父。看辜听弦成功了,诸将纷纷效尤,半个上午罢了,大伙儿都跟吟儿熟络了许多——不过这事确实荒谬,本来就已经熟透了!

    吟儿那个傻丫头,又怎知道诸将这么做,是因范遇这位大谋士在后面指点:“既然单行是她师父,诸位不如也一样做她师父。”

    众将军听了范遇建议,故而纷纷给吟儿当师父,意图淡化单行地位,如此猥琐。吟儿若是了解了,怕也就不学了——她从来就觉得,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一定要有气节!

    却说林阡回来营房不见吟儿,只看到杨致信的夫人李沁,问她吟儿何在,瞥见床头的衣裙们原封不动,心知吟儿没有听他的话换成女装,虽是小事,未免失落。

    “主公!”李沁等得久了有些疲倦,小女孩迷糊竟打起了瞌睡,惊见林阡到来慌忙起身,“主母她不肯梳洗打扮,还发脾气说‘主公都走了打扮给谁看!’”

    这李沁是兴州军中的将门之后,嫁给杨致信不到半年,甚少接触过林阡故而惧他,此刻实话实说了却不敢抬头,生怕他因此动怒,然则,却听林阡笑问了一声:“当真!?”竟好似充溢着喜悦。

    “是……当真……”李沁糊涂了,不及抬头,林阡已然出营去寻。李沁这才吁了口气。

    直到群雄身边才把吟儿找到,林阡旁观者清,自明白众部将都是在帮他,故没有上前,微笑旁观了半刻:“范遇,又是你捣的鬼。”

    范遇走到林阡身边,笑而点头:“这一招,虽不治本,却定有效。”

    但听到吟儿叫辜听弦师父,俨然从师母变作徒弟,等同于降了两辈,林阡心知辜听弦顽性,苦笑摇头:“竟个个都占她便宜。”

第735章 关山迷雾

    第735章 关山迷雾

    清早哨骑来报,金军再派增援,十二元神之秦狮、赫连华岳,齐奉大王爷之令襄助完颜瞻完颜望兄弟,势要将关山一带的所有宋军营寨拔除,来势汹汹,战意激越,正朝着这最前线进军。

    “此刻应到了这里。”哨骑出去后,辜听弦指地图向林阡判断出金军现时之所在,说话间诸将已陆续进来了中军帐,虽都来得仓促祝孟尝还边走边穿战甲,却无一不是摩拳擦掌,剑及履及之势。

    “未必。”这时范遇摇头。

    “确实。”杨致信循声,看山那边山雾越来越大,“天阴雾浓,定然受了阻滞。”

    “更好,以逸待劳,时间足够了!”祝孟尝笑。

    “以逸待劳?”林阡笑,摇头,拍着祝孟尝肩膀,转头看郭子建、向清风:“既然战地女神把这几个都带到了战地,还不打一场比原先计划更大的仗?”

    战前他便察看了周边地形,趁夜,命郭子建、向清风各率一路精兵,卷甲衔枚翻山越岭,无惧那天气恶劣,先发制人占据高险;并令祝孟尝杨致信率部由间道迂回,断去金军唯一后路;海逐浪留守此地保卫;他林阡则与辜听弦一同,把最前线往金军处推移,严阵以待,正面交锋。

    天刚蒙蒙亮,千军万马,又将喋血征尘去。

    林阡策紫龙驹一马当先,视线不放过营外不远的小溪边,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此刻她正坐在石上惺忪,头上发带随风飞舞跳动,一如往昔的灵气逼人——吟儿她终不再乔装扮男人了,却跟过去嫁给他之后有所不同,梳着鬟髻,乌发蝉鬓,远看着更像个没出嫁的小少女。上身穿雪色的裹衣,外罩着件桃红色褙子,下面衬裙浅青、甚短便于行走,搭配纯白的裤子和小靴,美好可爱,温柔极了……

    猝然,却见这小丫头把靴子一起脱了扔溪边,出乎他意料地衬裙也往上一撩,然后,裤子也一起卷高了过膝,露出洁白光滑的半截腿,竟是刚醒了就戏耍顽皮。这情景,实让人怕她突然蹦跳了起来裙裳来不及放下。

    “竟不怕冷,如此放肆。”林阡唇边浮现出一丝笑来,这时打侧面看去,只能看见吟儿一只脚丫子,在水上面来回随心地晃,好一个自在逍遥的状态。

    这琉璃世界,其实他哪愿意离去。是以一路过去都在留意着她,直至不见。

    战旗在马蹄卷起的风沙里上下翻飞,鼓角于士兵震天的呼声中反复争鸣,此情此境她岂能不醒,岂能不热血澎湃,岂能不想融入其中,于是也一直在留意着,目送他们直至不见。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一马当先是谁,一往无前是谁?“林阡……”她低吟着这个名字,就算对他一点都不爱,也不能否认她对他其实崇拜。

    “盟主,时候还早,回去睡吧。”海逐浪到她身边来,四目相对,仍然尴尬。

    可林阡之所以放心海逐浪一个人守她,也正是利用了这份尴尬吧。

    吟儿叹了口气:“海将军,被我剑伤的地方,可好些了吗?”

    “唔,好多了。”海逐浪说,“你的剑,名叫惜音剑,过阵子,自有人从兴州带来。”

    “主公这一年,怎么过来的?”她问道,逐浪一愣。

    “你别误会,我只是好奇。”她忙解释,“个个都说,主母死了,跳嘉陵江死的——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尸体,也能确定是死了吗?”

    “个个都说你死了,是因为那时的你,已经病入膏肓、身心极度虚弱,林兄弟又不能时刻守着你……但林兄弟确实把和我们在一起外的所有时间都给了你……”海逐浪说着说着,眼圈泛红,“嘉陵江畔有你的血迹,说明你最后到过那里,你身上的毒只要耽误半个时辰不服药就会反噬。发现血迹的时候已经一天了,虽没有尸体,也能确定必死无疑。”

    “主公呢?他也相信么?”她追问。

    “起先,当然不相信。他对所有人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硬撑了好几战,自欺欺人到神岔之役。那一役,他几乎是为你殉了情,一战而已,就杀了千余人,自己身上也几十处的伤。”海逐浪叹,“我原以为,‘怪来醒后傍人泣,醉里时时错问君’是最悲怆,可林兄弟,竟喝酒也喝不醉,只能在快断气的时候,才抓住别人的手喊你的名。”

    她听得连连抹泪:“这句诗,紫雨教过我,她听老爷吟过……唉,连海将军都会背诗,主公就不是附庸风雅的……”

    海逐浪看她抹泪,本以为她动容了,哪料到她会说出这样欠揍的几句话,于是不再理她,继续说下去:“神岔之役完了,他也醒了,鬼门关打了一转,他信你真的死了。人说自欺欺人痛苦,其实强迫接受更痛苦啊,不见了你,就等于是从他身体里摘走了一个人。他从不彰显给我们看他的感情,偌大一个天下还须由他指点,他……岂可能不少年白发……”

    “不止白发,还老态龙钟呢!我见他好像还有些驼背。”她脸上到这时还挂着笑。

    “盟主……”海逐浪一愕,停住脚步,肃然。

    “怎么了?”她继续微笑。

    “我打你那一顿鞭子没有错!你现在不是凤箫吟,你是不懂事的风七芜,不值得我毕恭毕敬!”逐浪听不得她刚才所有的混账话,说完就改了恭敬拖着她往回走。

    就在这四月十八的晚上,十二元神的进攻势头被成功遏制,金宋僵持不下、决战呼之欲出之际,忽有海逐浪派亲兵到前线传信,只说盟主和玉项墨都不见了。

    “战略不变。”林阡对辜听弦、杨致信说完,随这亲兵到帐外:“出了什么事?”

    “海将军说,盟主这次不见,没有任何征兆,没闹过什么不和……然而下午她就不见了踪影,初步判断应是密谋了很久,表面装得无所谓,实则还是很想逃回陇西。”

    林阡交代了辜听弦作战事宜,即刻与这亲兵回去,果然不出所料,海逐浪被这丫头搅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因奉命在身不能擅离,但派遣出去追盟主的都一直没有复命。

    “你且莫急,我去追她。”林阡到时,逐浪心才有些安了。

    “玉项墨回来了!”忽然有人叫起来,只见玉项墨狼狈不堪地回到了寨口,海逐浪一喜,又一惊更甚:玉项墨它,没有驮着盟主……

    “原是去了北面。”林阡从容一笑,把紫龙驹留下,换牵了玉项墨走,原来吟儿不是逃回陇西的。

    关山雾,蒙罩山丘如仙境。

    暗夜昏黑,起伏的峰峦构成了天然的**阵,无论如何奔跑,都死活找不到出路,越恐惧,就越听得见熊咆龙吟后的蛇虫鼠蚁……

    吟儿姑娘不胜愁,爱驹跑了双泪流。

    “今才知何谓‘找不着北’。”正惶恐不安,忽然正面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她心一喜,又觉得声音是从后面过来的。

    恍惚中更添怖惧,直到失措的手被那声音的主人紧握住,她才真的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定睛一瞧,原是玉项墨带他到来的。

    他却敛了笑,蹙着眉恐吓的语气:“再敢乱跑,当心小命。”

    “好心当成驴肝肺!”她怒了,一把摔开手里提着的箩筐,里面东西跌得满地都是,光线太差林阡初没有看清楚,就听见盟主大人发起火来,“辛辛苦苦给你找药,你却要我当心小命!哼,休想我以后再对你好了!”

    “……!”他俯下身去,拾起地上的草药,“你原是来这里找药?可是……我没病……”一边说,一边却无意识地触碰到他背上的旧伤,一到阴天就疼。

    “海将军提起,你背上受过重伤,怕要留半生的顽疾。”她赶紧蹲下来拾,自是不忍他亲自动手,“佣人们说过,关山这边有个药王庄,老爷背疼的时候就要到这里求药……所以我才过来偷的。”

    “吟儿,很关心我……”他才明白她跑这么远是为了替他找药,愣在原地,微笑满足。

    “才不是关心你。我是想投桃报李,让你早日放了我、回到师父身边去。”她实不相瞒。

    他表情一凛,斩钉截铁:“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

    她手一颤,刚把药拾回来却又失了手,箩筐顺着地势一路跑,她大惊失色赶紧追,脚底没留神一下栽倒,林阡紧随其后,情知止不住她掉落的趋势,索性没有拉她而是直接扑上去抱她在怀里……

    吟儿被他抱着一同滚下山坡,完全由他垫在下面所以毫发无损,却不知他一路磕碰了多少,好容易跌到最底点她一跃而起,却看他起了三次都没起得来。

    “主公!”她惊慌失措。

    “近墨者黑,跟你在一块,我竟变笨了。送什么不好,送玉项墨给你——明知道你坐不住!”他还半开玩笑,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她赶紧扶他站起来,她摸到他战甲上一大片血,惨呼一声,心竟觉得隐隐的抽疼。怪哉,明明伤在他身上……

    “都是战场上沾的。”他见她满面忧色,当下把战衣褪去了,笑,“这么点高,死不了。”转身去触山石,度量着如何才能上去。

    她无意识地,长吐了一口气,心也不再有那么古怪的感觉了。

    “到我背上来。我带你上去。”军令如山。她一愣,心想,为什么同样的处境向将军那么礼貌恭敬,此人却在她完全可以自己爬的时候硬要背她?!

    哼,才不让他随心所欲占便宜呢,她打定主意,拒绝:“不必,我自己能上去,你拉住我一起就可以。”

    “有什么重物,全都抛下。”他一边脱去战甲,一边威严看她,“我只背你上去。”她一惊,他怎么比她还要执拗?!

    唉,认命吧,这次比上次要陡峭,没他帮忙是断然回不去的……她无法抗拒,只能默许他背她。

    “咦,你这外衣,怎好像还没完工就穿?”靠近些,她看着他身上的衣,明显袖子还嫌短,大好一个盟王,竟然不修边幅!这时他刚好把战备扔完,她还是第一次见他不穿戎装的样子,登时呆了。

    何以盟军里一呼百诺的统帅,竟藏匿着这等绝美面貌,褪去戎装,素色衣衫,没有杀伐侵略时应有的狠辣狰狞,他根本就像是画中走出的人物……

    可果不其然的,他虽还是个少年,却跟传说中一样,脱去盔胄,只见那一头青丝被迫成银白……

    冷风中,吟儿本来已经准备好给他起绰号叫老病鬼的,忽然觉得,他根本就是个娇弱的孩子。为什么,传说中叱咤凌厉的主公,在她眼里会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不是她眼花了,就是筋脉紊乱了。

    她赶紧把眼眶里的泪拭干,却没注意到他因为刚刚她的一句话也怔在原地,深深看着她失神。刚刚那句话,她就因为刚刚那句话觉得他连照顾自己都不会,不修边幅到这种程度,军中又不是缺衣服,何必只对着一件翻来覆去地穿,穿得破旧了、洗得褪色了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有半截袖子没做完呢……

    “因为这衣服里,有吟儿的每一针、每一线。”所以,冲锋陷阵时要穿着,指点杀伐时要穿着,中军置酒时要穿着,凯旋而归要穿着,这衣服外,是他林阡的每一时,每一刻。

    “我要你穿着我给你补的衣服,成就我不能陪你成就的事业。”

    “我只背你上去。我只背你一个人。”

第736章 一语成谶

    第736章 一语成谶

    林阡一年多都没遇到过这么倒霉的事——忍着万分的疼把这磨人的丫头负在背上,本已经很难攀援上去,哪料到才攀一半就迎来了一场山雨……

    上吧,护不了她,下吧,对不住她,快点,容易滑下去,慢些呢,岂非害她淋雨。

    更倒霉的是刚脱险,雨就停了。

    两只都成了落汤鸡,那丫头尤是凄惨,冻得瑟瑟发抖,林阡来时就注意到附近人烟稀少,问她药王庄在哪里也距此好几里地。唯能找了个僻静山洞生了火,对她说,“湿衣服别穿身上,容易着凉,都脱了吧。”

    这种话,都能说得这么令行禁止吗?!吟儿闻言就下意识地抱住身体蜷在了一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做派。

    林阡不动声色,随便用几根树枝搭了个架子,横在他跟她之间,再把外衣往上面一晾,既方便她烤衣服,也示意他绝不侵犯。

    她这才半信半疑地、十分缓慢地把褙子、裙裳一件件地脱掉了,却抱着它们一起整个人跪在火边烤,暗忖万一林阡不守规矩了她也好即刻拿衣服遮挡。风一吹,柴火就发出些异响,她警觉地盯着那架子,生怕是林阡借机偷窥。

    林阡当然猜得到吟儿的小心思,所以一直循规蹈矩。然而老婆像防采花贼一样地防着自己,他说不郁闷那是假的。

    玉项墨那家伙勉强进了山洞,倒是可以看着这对一个半裸一个全裸的孤男寡女,不耐烦了,打个响鼻。

    “主公……”终于她开口说话。

    “怎么?”他一怔,凝神听。

    “对不起,害你从前线抽身……现在也赶不回去了。”她语气中极尽愧疚,好歹跟以往一样的识大体。

    “不用抱歉。我本就没指望能赶回去。”他笑。

    隔着一件外衣,她看不见他表情,不知道他是否玩笑:“没指望能赶回去?可是,都说主公战事至上……我实也怕,本来有你指点的仗是赢定了的,没有你在了,他们应付不了怎么办。”

    却听他朗声大笑:“战事至上个鬼,有什么仗是离开了我就不能打!”

    她心念一动,想到他麾下那许多的虎贲之士,力轻抗鼎,足轻戎马,搴旗取将,需他担忧几许?一时间,只为这豪情动容,只为这互信赞叹。

    “吟儿。”不眠之夜,他不想就这么虚度。

    “不,七芜。”她纠正。

    “是,七无,无心无肺,无法无天,无赖无理,无信……”他笑起来,不刻,架子那边就扔来一块飞石,紧接着,吟儿慢慢升上来一张黑着的脸,本想睥睨他一眼就算,刚好看到他裸露的宽肩窄腰,不禁起了色心霎时两颊红了。

    他刚好因这飞石扔来而站起,一把拽住这个胆大包天的色狼,立刻战线前移到架子旁,狠狠往她光着的上身瞪了一眼,她惊叫一声:“你待如何?”他冷笑:“以眼还眼!”

    她本能往后跳开两步,怎想竟给了他一个全景展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顿时羞得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

    “羞什么,给我看的次数还少么?”他笑,老夫老妻了。

    她含泪低头护住身子,捏着那些怎么也挤不干的衣裙。

    “这一年,是怎么过的?”他见她真在羞耻,故不敢再无礼了。

    “与你何干。”她冷冷地从湿漉漉的百宝袋里往外掏出个东西来,令他瞠目结舌的是,竟是一支短笛。

    林阡不禁咦了一声:“这一年里,你竟学会了乐器?”印象中的吟儿,不爱阳春白雪啊。

    她不理会他,却把短笛握手里。摆出个不是个要吹的姿势,而是——拿它对着湿衣服敲打,以加速拍干。

    确实,刀剑掸衣服难免会损害,用这东西打最容易把水打散了。

    他继续瞠目结舌。果然,还是吟儿的风格啊……

    次日清晨,阡吟二人身体原因,不宜赶路,只能慢行。

    令谁都百思不解的是,明明吟儿淋雨比较多,为什么受了风寒走一步就一个喷嚏昏昏欲睡的是林阡?

    唯一的可能是,报应。

    “不如,去邻近的镇上先歇一天?”发着高烧的他央求。她看着那双楚楚可怜的眸子,不忍心拒绝,愣是绕了个大弯路,找到镇子落脚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这半天的时间,拿来回军营足够了……吟儿如果聪明点,早该发现这是个阴谋,先知先觉的话,才不该答应他找什么镇子!

    世上没有后悔的药!她扶着病情比清晨更重的他走到个客栈内,思忖先给他找个大夫看看再说。但没想到掌柜们要么就说没房间了,要么就跟眼前这个一样:“两位客官,不好意思,还剩一间房了,还请另找别家吧。”

    “一个小镇,客能住这么满?多一间都腾不出来?”她不得不怀疑掌柜的被他收买了,继而怀疑他是故意装病。

    “又没有快生孩子,要分两间房做什么?”他烧得厉害,却还伏在她耳边调侃。更像装的了!

    “真只剩一间了!姑娘将就些且先住下吧?你爹他病重成这样……”掌柜满面诚恳,因见林阡白发,故揣测说。

    吟儿原还气愤,听到这话,捧腹大笑:“就把那间给我们吧,老父病重,我守着他便是。”

    合上门前,她请那小二去请大夫,待大夫治完了他再抓了几贴药,她身上的钱便已经所剩无几。本就准备好倾家荡产的吟儿,哪晓得林阡无论昏迷清醒都一直死拽着她手不放,害得她还多浪费了好些钱去给别人跑腿!

    好不容易他情况稳定些,已经是那天的晚上,她累得很,本想打地铺可是手被他握在那,只能跪在他床边,枕着他手瞌睡。

    他倒反清醒着,看她额发下的小半张脸,别有一番趣味,于是兴之所至,一旦有了力气,便朝那上面轻轻给了一吻。

    她一惊,醒了,怒:“像话么?早知如此,就不救你了!老说我们是一对儿,可我根本不认得你啊!不觉得你这样做、太过分了?!”泪水簌簌滚落,转身冷脸要走。

    “吟儿!”他一把拉过她的身子,把她拉得滚倒在他怀中,却激得她挣扎更凶,他却强行捂住她的口,压低声音说,“小心,外面有埋伏。”

    她一怔,整个人都已经被他圈在怀里了,可是,这何尝不会是他的借口?随着他越抱越紧,她越来越想挣脱,所以抓挠甚至咬的都用上了:“哪有什么埋伏,有埋伏你早死了!”

    “白天我们来住店的时候,我留意过这边的客房,真的是住满了,你说得对,一个小镇,客能住这么满?”他声音低沉,却极尽说服。

    “哼,你那时候,还半昏不死一个病怏怏的老头子呢。”她虽嘴硬,却知这个人那种状态还能有如斯洞察。相比之下,自己那么个明白人反而不警觉。

    “这拨东京辽阳府的人,应是到这里有事务,碰巧遇上了我们,却不敢出手正面交锋。”他微笑,叹。她一怔:“辽阳府的人?怎会在临洮府出现?”

    “金北第三解涛的麾下。”他对她解释,“南北前十都来自金国的不同府,各自的心腹也就对应着当地武功最高的人物。”

    “武功虽高,胆量不怎么样。”她鄙夷。

    “许是与他们作战久矣,他们各自的特点都可以区分出来了。有其主必有其仆。”他笑,解涛的麾下就有解涛的风格。

    “说得对。好一个有其主必有其仆。”她轻笑,“就像你林阡的麾下,也没几个讨人喜欢的。”

    “怎么会?他们个个都有大作为。”他一怔,摇头,“不仅战事如此,私底下也是。我请教他们如何追求女孩子,他们每一个都为我出谋划策。”

    她猛地一惊:“这个还要请教每个人?”出动他们所有人,包括所有的将领和军师么?

    他大约是病得糊涂了,竟连这幕后的知识也暴露了:“嗯……他们都说,要追求女孩子,就必须投其所好。所以,我就送给了吟儿玉项墨。我记得吟儿以前,很喜欢送马给我。”回忆的同时,他面露着微笑,煞是可爱。

    吟儿想象那一幕刚刚讨论完战事主公突然低声问怎么追求女孩子的场景,着实觉得好笑:“主公,难道从来没追求过人?”

    他愣了许久,摇了摇头。

    “主母她,是主动追求的主公?”她好奇地问,眨巴着眼睛,完全不承认她就是吟儿,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他表情一凝,语带忧伤:“曾经,你一心一意地爱着某个人,但那个人,偏偏从不觉察,不动心,不给一点回应……现在,那个人自己明白了。”此刻,他虽还紧紧抱着她,却明白:她对他的好,多源自于他是主公、他拿捏着单行的命,以及她本性里的善良。她对他们的过去,一点都没印象了。

    “吟儿,如果抛开过去,我和你之间,可还有机会么?”他诚挚地问。他记起刚刚他吻她之后她的真实动怒,忽然彻悟,他跟她必须重新开始了。他不能再用过去的方式对待她。她再不是凤箫吟,他甚至得让步她叫风七芜。

    此刻,管什么东京辽阳府埋伏在外面的高手?只注视着怀中女子熟悉又陌生的眼。

    “没机会。主公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她认真地答,“况且,第一印象很重要,我不喜欢大叔,只喜欢美少年,不要白头发,只要黑头发。”

    他忆起离魂之夜她对他说的话,只感觉世事轮回一语成谶,此情此景,唯能放开了手,黯然神伤:“我本以为,吟儿就此失忆也好,还能过几天悠哉的日子,无忧无虑地过此一生……却忘了,吟儿失去了记忆,就可能不再会爱上我……”

    “主公,你想通啦!”她见他松手大喜,刚站起身,蓦地窗外射入一支飞镖,她来不及避,几乎被打在背上,然则面前迅猛一道雪光激越,饮恨刀方一出鞘,不刻外面高手应声而倒。倒下了一个,却接连多出四五个,肆无忌惮冲杀进来……

    他才松开半刻就又重新握上了她的手、将她紧紧拉在身边心口上,泰然自若地半躺着却出了右手就打:“想通了——不想放过吟儿,半刻都不想放!”

    一边打一边坐起身,三招内结果了四个,第四招穿好了靴子,边推开第五者的尸体边挟吟儿迎向第六第七第八个。

    这辈子,风花雪月,金戈铁马,都要一直握着这只手,紫陌红尘,碧落黄泉……过往一切,她既已不记得,他就更不能忘了——“吟儿,你我之人生,岂能无彼此!?”

第737章 云陇古道

    血雨腥风,扑面而来,越来越快,眼花缭乱。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所向披靡,面前喷发的,不知是火山的岩浆,还是怒海的澜涛。别说这些高手只是数十人,千万人能奈他何!

    死亡的化身,林阡,他说不放过她,哪怕她害怕参与他的人生。

    而她,又岂是害怕的。

    杀人如麻,是为天下太平,有什么好害怕;治军严厉,是为麾下安定,有什么好害怕;少年白发,是为至爱专情,有什么好害怕。

    所谓的不要白发要黑发全属扯淡,女人的所有标准在看到动心的那个人时会全都作废。

    怕只怕够不上他,作践了他,耽误了他。自己是什么人自己清楚,哪怕所有人都在强调说你就是那个勇冠三军的盟主,她只知道她是风七芜,胸无大志、普普通通、爬也爬不了多高的风七芜。

    他一改人前的冷峻、稳重和内敛,在她面前的所有表现都是给主母的,她不敢接受,没资格接受,哪怕其实没那么讨厌,也一定要严词拒绝他,故意说些混账话来气他,是因为不想他抱存希望……

    “主公,这又是何苦。”脱险之后,她见他仍不肯放开紧握的手,所以给他展现了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真见不惯你清高。”他蹙眉。

    “我已经拒绝了,你还要死缠烂打么?”她气急。

    “在小人面前,没必要做君子。偏要死缠烂打,又如何。”无赖的主公。

    “我已经有了意中人,他就在你麾下做将军,他叫……”

    他俯下身来按住她,用力攫住她的唇,压吻片刻,热烈如火,直将那呼之欲出的名给溶化了,他举动近乎癫狂,她头发都被抓得生疼:“林阡……你!”

    “别告诉我他的名字,告诉我也是害了他。”他冷笑,“在你恢复记忆之前,大不了我们做一对怨偶,你爱一人,我杀一人,无论那是敌人还是麾下,要灭族还是要亡国。不信你试试看。”

    她因他一言九鼎而登时被迫噤声,只能一路陪着他往南走,心里嘟囔着,你要不这么凶的话,要是时时刻刻都礼貌,那我就有可能对你改观了……

    而他,明知这样会激起她反逆、更加不会爱上他。他唯一翻盘的机会,只是她恢复记忆,而她恢复记忆了,就将把痛苦的往事全都忆起……他舍不得她痛苦,他却更不愿意失去她。

    突然,闻见空气中传来血与烟的味道,她一惊站上玉项墨去眺望,只感觉远方群山一片火海。黑云翻滚,赤焰层叠。四面八方尽如明炬,铺天盖地全是震鼓。

    “天啊!开始打了……”她惊心动魄,转头来看他时,视觉里还停滞着天中火龙,恰好与他虚实交叠。

    “是已然打赢了。”他淡然笑,眉目英挺,携策于心,胜券在握。

    云陇古道,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寨,他与她同骑驰骋于战场边缘,此夜不见关山雨,陇头明月迥临关。

    停于滚滚长河之侧,她随他共赏磅礴,玉项墨且去喝水。

    “陇板满目皆千仞,唯有关山以秀媚。”她用紫雨教她的诗赞叹着。

    “这是我与你路过最好的战场,长江黄河皆可饮马,长城万里尽收眼底。”他说罢,她才明白,他如何能坐断南国。天下纷乱,他一边在平,一边在品。

    忽听夏虫鸣叫,她好奇心起,靴子去掀开足下石块,看见只直翅昆虫,喜不自禁:“蛐蛐!”

    “不可能。”他蹙眉,看见她把那昆虫捏起来,“现在这时节,不会有蛐蛐。”

    “还有一只啊!”她一下子溜了很远,又抓了一只回来。他原不想被她挣脱,奈何因为一场恶斗和长途跋涉,病情非但没能痊愈,反而比白天更加差劲了,连握她的气力都消失殆尽……所幸他相信,这种状态下,她反而不会离他而去。

    “这不可能是蛐蛐……这时节,也许是蝈蝈?”他忆起现在才四月。

    “蝈蝈比这大多了,会把蛐蛐吃了的!”她回眸,鄙夷地笑,“快!挖个坑出来!”

    “做什么?”他一愣。

    “斗蛐蛐啊。”她很懂的样子。

    “‘斗蛐蛐’?那是什么?”他皱起眉头。

    “唉?你不会连斗蛐蛐都没玩过?”

    他摇头懵懂。他虽擅长阴谋阳谋,却对花鸟虫鱼不求甚解,只记得蛐蛐是害虫、蛐蛐出现的时令,却不认得蛐蛐的长相,不知道人家的用途……

    “学武学疯了吧。”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玩过呢。虽然,老看着小姐他们玩,可是,小姐嫌我这里有伤疤,不准我一起玩……”不合群,长使英雄泪满襟……

    “那就今天玩。”他一怔,当即强打精神,提刀给她挖出了个很大的坑,一个瞬间而已。

    “这个坑,太大了……”她傻眼了……

    “噢,是要把蛐蛐放进去么?”他忽然开窍了,再给她钻了个很小的坑。

    “嗯,我教你怎么斗。”她破涕为笑。

    天外面战火纷飞,此间是小两口嬉戏。冷风中他舍命陪小人,本就没好的病,因这一番拼斗愈发重了,斗着斗着,便合上眼睡了过去……

    “主公!”斗蛐蛐好歹给她对他的好感度加了一点,才加了一点而已,他就又不争气地病倒了,她真不相信,远山大战是这么个病弱操纵的。

    “吟儿……我这样睡,不舒服……”他皱着眉,一脸痛苦的表情,同时已枕到她的膝上来。

    “啊……”她看见他脸色苍白,病情比白天的时候更重了,心中一恸,正不好推辞,忽然一惊。其实快马加鞭很快就能赶回的军营,他愣是把她拖在外面一天两夜了,这当中没有猫腻吗?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于是怒填于胸,立即想把他丢开,谁知一碰到他额头滚烫,像烧开了的水一样,吟儿哪还忍心甩,主动地把他抱进怀:“这样呢,这样可好些了吗?”

    他虚弱地哼了一声,却同时带着蔫坏的笑,教人看不清他什么意思!

    “出征在外,需要配多少个军医?”她禁不住冷嘲道。

    “因你而生的病,该由你来服侍。”他笑着答非所问。

    “会不会真是因为我才生病?”那傻丫头没明白他意指相思病,眼圈霎时红了,“昨天刚一住店你就昏了过去,又很久都没吃过东西了,我怕你死,便跟老板讨了碗鸡汤给你补。下午大夫来了之后,说鸡汤会加重风寒的。我竟不是很了解这一点……”以前她有个小病小痛,都是紫雨照应……

    “有这回事?”他一惊,原来有一段时间他连意识都没有,病得如此严重?万幸,东京辽阳府的那些人一直不敢妄动,而他出于本能一直紧握着吟儿手没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嗯。我是没想到,主公的身体会这么差!”她点头,“初给你喝的时候,你都病得喝不下!”

    “唉?矛盾,喝不下了,怎么又喝进去了?”他奇问。

    她脸忽然红了红:“我……喂了你。可你别误会,是老板娘提议说要喂你,我见她看你眼神不对劲,心想,与其让个居心叵测的喂,不如由我来了……”

    他孩子气地笑起来,面容里充溢着得意:“这么好的事,居然瞒着我……”

    “什么好事。鸡汤还好,鸡肉啊、蘑菇啊,都是我嚼烂了的!”她夸大其词,存心要让他恶心。

    “老夫老妻了,还嫌你不成?”他正笑着,陡然觉悟,“蘑菇?!那鸡汤里,有蘑菇?!”

    “嗯。”她点头,不解何故他色变。

    “真是因你而生的病。”他这才明白,他又栽在这个魔女的手上。一开始只是风寒和发烧,虽然严重却还能医治,而现在,愣是被蘑菇加重成无药可救了,难怪连握她都握不动了……

    引来一场雨害得他病,糊涂给他喝鸡汤害他病重,鸡汤里有蘑菇害他病入膏肓……这家伙,真是上天派来打败他的!

第738章 皇帝待遇

    第738章 皇帝待遇

    休憩了再一个时辰,他深知附近不乏高手、此地不宜久留,故抱病带她继续赶路,趁此策马迎风逐月华之际,顺便向她普及了“蘑菇是林阡克星”这一常识。

    她听见的时候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仰头望他:“妖邪!那么好吃的东西,你竟会被它害得死去活来!”

    “好吃的东西。只有螭霖鱼。虽然从小吃到大,但还是吟儿做得最好。”他回忆,怅惘。

    “我也会做鱼……!”她争强好胜,原想说自己做的东西也好吃,可话刚出口,便就觉出她跟主母有共同点,慌忙沉默,埋头脸红。

    听他窃笑,她赶紧讽:“你倒真是会骗人,人家螭霖鱼是皇帝的贡品,可容你‘从小吃到大’?”

    “泰山山涧里,一抓一大把。”他朗声笑,答。

    过了这小县城,就是海逐浪驻地了,接近天明,她见他仍旧昏沉,便停了玉项墨,放他在林子里给他囫囵睡一觉,自己则精神极爽地走到溪边摸鱼……

    “吟儿。”他醒来时,唯恐她又不在身旁。可恨这蘑菇的存在害得他半死不活,换往常,他哪可能容她自由行走,但因为存了一年伤病齐发,再加上蘑菇这个必杀技,他只失去了半个时辰的意识而已,她不会就又乱跑惹出什么事来吧……

    所幸这丫头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已经搭了个架子放了口铁锅在上面烧,此刻正把一条新鲜的活鱼往锅里放——敢情他就是因这香气扑鼻才醒的?可是,鱼还可以解释,她从哪搞来的锅碗瓢盆,还一应俱全?

    “水煮鱼。我的拿手好菜!”她见他精神不好,又因他病由她起,所以用水煮鱼来报偿。

    他狐疑地看着她煮鱼的全过程,被动地接过她献宝的拿手好菜,一边吃,一边忍不住问:“这些,都是哪里来的?”

    “别管哪里来的!好不好吃?!”她托着腮,期待地问。

    “嗯……好吃!”他点头,虽隔了一年,手艺真是一点都没生疏。

    “好吃就行!你可真享受了皇帝的待遇,从作料到盛器,全都是宫廷里逢了盛事才能有的!不,皇帝平时也吃不到!”她粲然。

    “王侯将相比不上我,他们没尝过凤姑娘。”他微笑。

    她乐滋滋地看着他吃,并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涵义,转身就把这锅碗瓢盆的纵横排列在道上,那架势,像极了行军布阵,完工时,转过身来对他说:“吃完了?且继续赶路吧!”

    他心心念念着这些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这当儿察觉到她行动有些不便,心念一动,于是不问。

    日上三竿,牵马南行。

    “在那边!”“捉贼!”果不出所料,很快就有一大帮官兵喊着捉贼,提刀带棒地一窝蜂冲了过来。吟儿大惊,赶忙缩在林阡身后。

    “就是她!偷了县衙的黄金匙箸、一品锅、锡水朝天盆、玉皇大帝碟!”为首的那个捕头叫嚣。一个小小的县衙自然不可能有这些,当然是搜刮了民脂民膏要谨献给可能会莅临此地的大王爷二王爷的。这到底是来打仗呢,还是来微服私访?

    林阡皱起眉,这才懂了,吟儿就差一口铁锅罢了,何必偷出这么多中看不中用的奢侈之物——只因见他骨子里轻权贵,她本性里同样的因素被激发,促使她又调皮了一次,拿这些贵重物来恶搞那几个王爷。此刻,纵使是林阡,想起身后不远排了一地的锅碗瓢盆,再看着这些金朝官兵焦灼不堪的模样,心里都觉得好笑,只是脸上依然严峻。

    “什么玉皇大帝碟、在哪里呢?”吟儿笑嘻嘻地探出个脑袋来,被林阡拍了回去,林阡转过脸去,郑重看着那领头人:“说她是贼,可有证据?”

    “证据,我打了这女飞贼一棍!她屁股上一定有伤,给我们验明就知道!”那捕头来势汹汹,说着就要上前。

    “没有。没有伤。”林阡严肃地伸臂拦住他。吟儿愣怔怔站在后面。

    “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怎知道她没伤!”捕头咄咄逼人。

    “自然知道,我刚看过。”他正儿八经地回答着这么油腔滑调的一句。

    这捕头虽然凶悍地不苟言笑,他后面那群官兵却全是会心的笑起来,吟儿愕然面上滚烫,林阡倒好,脸不红心不跳。

    “你看过没用,要我看过才脱罪!”捕头继续往前,忽然一声巨响,捕头触电般跳后一步,捧着手嗷嗷大叫,显然骨头被林阡拗断了。

    “只能我看。”林阡眼神一狠,众捕快才刚剑拔弩张,三下五除二就被他气势打跑了。

    “嘻嘻。”她没想到他帮着她一起作弄这些人,不禁拍手叫好,浑忘了屁股上的疼。猝不及防地,就看他猛转过身来,一把按住她,一下就把她裤子给脱了。荒郊野地里,幸好现在没别人。她来不及回神,也搞不定眼前此人,怎么一会儿是个娇弱的少年,一会儿又成了个严厉的主公呢——他看着那屁股上果然是青紫还有块淤血,勃然大怒,抬起掌来,恶狠狠就把她给揍了一顿,半点情都没有留!

    “我……我是为了做鱼给你吃,才偷东西的。”她委屈,掉泪。

    “给你长点记性,再敢到处惹事!”他气力已然开始恢复。

    她站起身,哑声,痛楚:“伤势……加重了……”

    便这时,听得一阵急切的脚步,原是海逐浪他们往这边寻来。

    “林兄弟,盟主!总算回来了!”“主公,主母。”海逐浪、向清风同时到林阡身边,都是满面笑容显然打了胜仗。当得知吟儿屁股受伤林阡却正好腰犯旧疾,海逐浪自告奋勇背吟儿回去,以前在战场上经常这样的。

    “不要!”却见吟儿色变,还是那么怕他!

    林阡笑着,低声对海逐浪:“她只要我背。”

    “可是,林兄弟还能背么?”海逐浪察言观色,边笑边担忧。

    “是我打的,该由我背。”林阡笑将吟儿负在背上,因为她未拒绝而甘之如饴。

    诸将随着阡吟一起,放慢了脚步往驻地走,一路上毫不耽误地与他汇报了军情,果然不出他所料,前夜秦狮、赫连华岳与杨致信、辜听弦正面交锋,前面激战正酣,中军即遭到郭子建、向清风俯冲,阵型大乱,完颜望完颜瞻等人被困在狭长山谷之中,出口给祝孟尝放下去的滚木堵截,若非这几个十二元神有勇有谋,定然不可能走出去。饶是如此,这群强势来袭的凤翔府金兵所剩无几,三秦高手,锐气大挫。

    “若主公在就更好了,一定一个都跑不了!”郭子建也率众前来相迎,笑说。

    “临阵脱逃,当浮一大白!”林阡笑道,豪气干云。

    这白头发的少年英主,每言每行都着实震撼着吟儿的心。吟儿伏在他背上,忽然觉得这种被好一群骁将簇拥当中的感觉,很熟悉,很喜欢……一时,也忘却了屁股上的疼。

    夜晚,营房里,她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一直盯着复帐外面,安静失神。

    唉,这几重罗帐是她听说李沁有所以要来的,为的是防狼、缓冲,林阡想要窥探她可难了……可是,今夜怎么好像反而在挡她视线?怎么好像在盼着他来?明知道他因为那句“浮一大白”,跟众将去喝庆功酒去了。吟儿不知怎的,有点失落,真想回云陇古道去啊……

    忽然风吹帘动影幢幢,她一喜正要起身,却发现营外没有林阡,林阡他没有来……对啊,她曾明令禁止他夜半三更借故找她……

    但是,她明令禁止对他而言没用吧?

    就在这一瞬之间,她闭上眼之前帐子外面还没有人,睁开眼的时候,发现他无声无息竟已经进来了,空气中泛着一丝烟火气,他背对着她坐在营房里,不知在干什么。

    她于是轻轻掀开一半帐子,脑袋躲在夹层里,透过缝隙悄悄看着他,这样看得清晰点,也不会引起注意——哦,原来他手里还有半壶酒,酒鬼!

    “偷着看我做什么?难道背影比正面好看?”他突然笑起来,没转过脸,怎么发现她的?背后长眼睛?!

    “正面是鬼,反面是魔,正反不是人。”她不得不现身,嘴贱。

    “魔鬼妖女,天生一对。”他转过脸来,凝神看她,微醺。

    她怔住,忽然觉得酒气呛得很,轻声劝:“酗酒,对伤势不利。还是少喝为妙。”

    “说的是。”一年没受管教,再听恍如隔世。他笑,点头,“但今天这酒不得不喝,否则怎对得起将士们披肝沥胆。”

    “执法如山的主公,因离开前线就罚自己酗酒,着实可敬。却不知同样触犯军规的强抢民女,该如何罚?”她嘴硬。

    “强抢民女,就罚以身相许。”他站起身,她大惊,却看他径自往外走,她才舒了口气,偏要逆他:“你自罚去,我可不要!”

    驻足于帐边,他微笑,“莫误会了,是罚你。”

第739章 云开月明

    第739章 云开月明

    却说该年年初,是因越野山寨不敌金军围剿、军情告急才必须林阡亲赴临洮。眼看它定西县危殆,林阡偏扰这天水一带,不直接去救越野,而是将临洮府的镇防军全都引来了关山周边,如此援救,一样旋乾转坤。

    四月,二王爷刚兵败西溃,大王爷援军就接踵东来,十二元神之五来势汹汹,却因一场大雾贻误战机酿成惨败,凤翔府镇防军一战陷入瘫痪。若非秦狮勇武、赫连华岳淡定,恐怕真如郭子建所说,凤翔兵要自相践踏、全军覆灭。

    庆功酒自是要喝的,但郭子建、向清风、海逐浪等人,只怕不能再在关山前线久留了。

    两天前阡吟小镇临敌,遇到的东京辽阳府高手,全部都是解涛麾下,其中不乏熟面孔。突生意外和连番恶斗,令林阡探出了这一拨高手的阵容与实力,亦足以推敲出远道而来这么多敌人是何用意——金北前十的劲锐,正夜以继日、往身处临洮的二王爷麾下填充!

    诚然,眼看临洮与凤翔当地镇防军不支,换林阡是完颜永琏,也一定会做出这样的增补。却终是心惊,这位王爷的手笔比想象中的大,速度亦比预料中快得多了。

    “可惜了两个小王爷,及不上他们父亲万一。”林阡叹完颜永琏深谋远虑。

    须知胜战之后难免骄狂,盟军视线全在眼前的大王爷,会疏忽身后的手下败将二王爷,完颜永琏增兵一旦到位,便会立刻偷袭盟军后方据点,恰好郭子建等人皆不曾留守,二王爷将轻易捡个便宜成果。所幸当日林阡骗吟儿绕道而行,碰巧撞见了这些辽阳府高手给他以警示。

    “众位将军且速回各自据点,布防备战。”林阡当机立断。其实先前他后方部署周密,却始料不及完全被吟儿打破,此刻,郭子建、向清风、海逐浪必须立马回去,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冥冥中,吟儿是因,也是果,一边破坏他,一边又弥补。

    “遵命!”郭子建就是爽快。

    向清风亦点头无异议。

    “林兄弟。我回是肯定回的,就是不够安心……”海逐浪总有牵挂。

    “下回见到逐浪时,必叫吟儿磕头认错。”林阡微笑保证。

    “认错行,磕头就不必了。”海逐浪摸着后脑勺,呵呵笑起来,听得这句,心也定了。

    “不知将军与盟主,关系进展如何?”众将离开后,范遇关切询问,显然他就是在追求吟儿的问题上,林阡请教最多的人了。

    “突飞猛进。”林阡浅笑回过神来,带着一丝不解的意,“范遇,却有个问题我不甚理解。”

    “将军请说。”范遇认真聆听。

    他把两人独处的事情简要描述了一遍,所不解的是,那天夜里他只亲了她脸颊便被她破口大骂,可那天白天她明明用口喂他吃东西那么亲近,“何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难道只准她主动,不准我主动?”

    “将军……”范遇哑然,“两者不可同日而语。盟主是出于救人,您却是出于轻薄……”范遇不敢再说了,心里想,完了,将军他完了,盟主一定更疏远他了,可关键在于,将军怎么还自我感觉良好?!他刚刚问的时候,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好像已经把盟主拿下的样子,害范遇白高兴一场。

    林阡蹙眉,沉思:“是这样么?”

    如此简单的道理,盟王林阡是想不明白的……

    四月廿二。

    再过半个时辰,海逐浪、郭子建、向清风便都要离开关山,林阡从军帐走出之后,便一直关注着整军待发的他们。

    显然谁都明白,所谓后方据点,终有一天也会成前线。

    从这场关山之役开始,他们实则已经站在了完颜永琏的棋盘。陇陕,是曾属于完颜永琏的天下,目前名曰“敌境”。

    之所以跨境,因林阡不可能任凭前人苦心经营的陕西义军被拔除,也决不允许这几个小王爷把越野彻底剿灭从而留下空缺。过去一年内,他虽一直身处川北,却将干将如海逐浪郭子建向清风杨致信全都插入临洮,只为与越野成为掎角之势。

    如此鼎力襄助,却敌不过一个现实——越野与他们不是战友。越野身边,有苏降雪的人存在。顾震、苏慕然、苏慕梓,全是那场川军事变侥幸逃生的敌人。

    “越野、定西县……”他沉吟着这个人物和这个地点,虽面容里没有一丝透露,心中的愤怒却难以言喻。越野,为了越野的生存他曾经纵容过寒泽叶的篡权、为了越野的生存他不止一次试图对苏降雪放生、为了越野的生存他在盟军开进短刀谷之前就着手把盟军调入陕西……定西县,越野一年前苟延残喘到了定西,苏降雪的人全部都到了定西,吟儿偏偏重生在定西。还用问是为什么?几乎可以不必调查了,吟儿不是命尽嘉陵,不是绝望自杀,而是被这些小人,活生生地给掳走了!

    尽管他这些天一直跟吟儿插科打诨、油腔滑调、肆无忌惮,可每每看着吟儿的时候心里总是说不出的疼,骨瘦如柴跟以往判若两人,难怪海逐浪稍一粗心就没认出她……失忆了,也许是件好事吧,但为什么会失忆?是真的刻意想忘掉他吗?还是因为,有谁对她进行过非人的折磨?!

    既然苏慕然会指派女刺客乔装成吟儿来杀他,会否一年前的他们,就带着这样的动机,要用真吟儿来行刺?!所以,趁他与金朝边军对峙于陈仓,他们掳走了当时命在旦夕的吟儿,仅仅用血迹和失踪,便着实能够给林阡致命一击!若那样就能杀了林阡,也不至于执行下一步计划了,吟儿可以直接当成废棋抛弃。但林阡非但未死,反而狂胜不休,所以他们需要吟儿活着,也需要训练吟儿成杀手。但吟儿怎可能答应谁来杀他林阡啊!难以想象,吟儿经过了多少次挣扎、反抗和逃跑,但病危到那个程度她哪里可能走得了,周围全部都是敌人,没有人会救她……后来他们应该都懂了,她对他的爱刻骨铭心,没有任何可能接受他们的驯服。既然威逼利诱都没用,他们——只能强制吟儿失忆!

    到底给她灌下了多少的毒药,才让她在越来越弱的抵抗里,思维混乱了、意识模糊了、记忆颠覆了……不知是吟儿命大,还是他林阡命硬,抑或是命运的眷顾,没有让她真的担负起杀他的使命。所以哪个环节出了意外,吟儿这个半成品莫名地被他们遗失在了战场的死人堆里,和来历不明的紫雨一起开始流浪。一路漂泊到渭源县单行的地界,才真的逃开了越野的眼线,用一个风七芜的名摸打滚爬。若非她本性难移,一腔热血要加入义军,那么,千里之外赶赴临洮的林阡,很可能只会在渭源县的街道上,和一个寻常人家的佣人擦肩路过,从此,天各一方,失落一生,永远不知道,心爱的人还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浑浑噩噩,默默终老。

    他林阡,竟始终不能想到,他一心保护和搭救的那些人,会为了一己之私而忽略了敌我孰轻孰重,趁他与金人作战就打吟儿的主意。苏氏兄妹,只是为了向他复仇,仅此而已……

    “吟儿……”他知道,无论现在吟儿会对他做出多少的混账事,他都不足以弥补她因为他受到的伤害……

    正怅惘失神,忽然——混账事就找了上来,猛地从后面冲上来一个没长眼睛的人,硬生生地撞在他背后……铁头功……

    “做什么慌慌张张?!”他收起抑郁,转过身去,严厉看着这个冒失鬼。

    “向将军他们要走!?”吟儿答非所问,气喘吁吁,关切至极。

    向将军这三个字传进耳里,林阡忽而想到李沁等女眷无意中流露过的只言片语,心念一动,原来吟儿要说的人是他?是啊,吟儿怕海逐浪,惧郭子建,讨厌祝孟尝,麾下之中,只有向清风……

    林阡回过神来,点头:“后方据点,不能不顾。”

    “竟是真的!怎么这么急!”吟儿气急败坏,“来不及做好了!”

    他一怔,从没见过吟儿会这么急迫,看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双还没完成的鞋,愈发肯定了她在做什么,双眉登时皱得紧紧的:“这是什么?!”

    “哦!这是我学着做的鞋,可是才做一只,怕来不及送了……也不知到底合不合脚……这样吧,我找向将军在哪里,你先帮我试试这只,看看是大是小。”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敢情她回来之后一直偷偷学着给向清风做鞋……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滋味,说怄火不是怄火,说郁闷不是郁闷,那是什么?!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本来前夜罗帐内外的交谈令他已有十足把握拿下她了,被范遇一说打了个折扣变成五成,现在……低下头来,越看越觉得这鞋的做工——怎么这么差!

    “这鞋,太丑……”他不由自主地,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正急于寻找向清风的吟儿陡然转过身来,瞪大了眼怒视他:“什么!?”

    “……”他意识到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不要就不要,说它丑作甚!”她气愤地一把将鞋夺过去,摔在地上便要踩,他一怔听出不对劲来,当即冒死把鞋从盟主的脚底下救出来:“说清楚了!这鞋是送谁的?”

    “自然是送给你的!叫你试大小,不送给你送给谁!蠢猪!”她气呼呼地瞅着他。

    他脸上登时掠过一丝尴尬:“是送给我的……”他素日英雄豪杰,此刻却嘴角带笑,笨拙地把鞋贴在胸口,珍惜的彷如一个孩子。

    “那天你背我上山,鞋磨破了也不自知,这两天我闲来无事,才跟他们学做鞋……哼,你既嫌它丑,也省得本姑娘辛苦!”她忿忿,“原是要跟向将军说让他稍等我片刻与你话别,现在不必了,我这就跟他们回去,跟紫雨还有师父团聚!”她说到这里,他才明白刚刚是彻底误解了她,立刻抢上前去,伸手将她拦住,难得一次惊慌失措,发号施令如此急促:“是他们要走,你不准回去!”

    “留下来做什么!”她赌气,还是要走。

    “留下来做鞋!”他承接得太快没经过脑筋,她看着这张冷峻的脸说出这么句无理取闹的话来,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他见她笑,却仍皱着眉,适才拦住她的手,此刻把她圈在他胸前。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揽着。

    吟儿没有抗拒,片刻之前因为可能要走而填满了眼眶的泪,这时全都控制不住洒了出来:“我是真的非走不可。一直以来,师父和紫雨,我都不放心得很……向将军他们送我来的,他们回去了,我也回。”

    “忘了我对你说过么,你必须在我身边,否则我会杀人。”他低声说。

    “不,你不会。”她拭了泪,轻笑,“那个是莽夫所为。主公才不会无故杀部下。”

    他因这小丫头被抓紧了心:“流言说我会对你图谋不轨你都没逃回陇西,现在一听闻后方可能有战事你却要回去。唉,单行和紫雨……我真恨他们在你心里地位如此之高。”

    “恨什么?师父和紫雨,可没收过我亲手做的鞋啊……他们地位再高,可及得上你这傻子。”她一笑,他一怔,脸色登时变得柔和:“什么?”

    “你自己定的军规:霸王强抢民女,民女以身相许。”她微笑,叹了口气,“不管我是凤箫吟还是风七芜,都改变不了这些天的事实,除了爱你,还能爱谁……”边说着,心就边砰砰地跳,“确实我心里,不时就有想要看见你的冲动……一开始把话说死了是觉得不般配,但既然你这么肯定我,那便一定有肯定我的道理,我身上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凤箫吟可以爱林阡,风七芜也是可以爱林阡的。不试一试看,怎知道不般配。”

    “说得好,你这不矜持的样子,也令我喜欢得很。”他笑起来,她同意相爱的这一刹那,他心中沉闷一扫而空,便好像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忽而觉得两侧将士们都在用羡慕的眼神看他。

    “这便是我的‘话别’,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什么!走了?!不会吧,哪有这种人,刚表白完就要开溜!

    原来她一听见大军要走的消息,就把玉项墨和鞋一起带上了,仓猝赶来只为确定以及话别,现在看向清风等人已然出发,立刻就想一起走。

    “走什么!?既然愿意跟我一起,为何还要急于回去?”林阡的手大力搂着她肩膀,把她贴在自己胸口比适才更紧。

    “回去,是因我最担心他们。我不担心你——你是不可战胜的,打退了敌人自会去陇西找到我。”她仰头看他。

    他漠然摇头:“你回去对他们没有作用,反而害我多担心一个你。”

    她一愣,垂下眼帘,竟说不过他:“可我……陇西的弟兄们……”看向清风他们全都走了,她的失望溢于言表,他又怎舍得看她失望。他明白,吟儿现在的事业,大半还在陇西啊。

    “不过,冲你贿赂了我半双鞋,我还是会特赦你回去。”他一笑,到这最关键的份上了他也不可能放手,“不过,是我与你一起回去。”

    “是吗!什么时候?!”她登时有了精神,眸子里闪着喜悦。

    “把另半双鞋做好。”他微笑,“做完了才准走,要我说好看了才行。”

    “这便回去做!”她一溜烟地跑回营房。

    “丫头,别再送我不完工的物。”他凝视着她来去如风的身影,笑叹一声,缓步走了上去,掀开帘帐,看吟儿说做就做干劲十足,于是轻轻把她收拾好的行囊又打开来,衣物全部放归原位,暂时无事,便坐在床沿,微笑赏看她侧脸,沉默无言陪着她。

    “那个……”她转过脸来,欲言又止。

    “?”

    “做鞋不是‘贿赂’,做鞋是为鼓起勇气、说出真情实感。我虽心急回去,却不会拿这种事骗人。”吟儿认真地说,“因为我知道,主公是认真地在等我答复,等了这么久。”

    “我明白,吟儿的性子里没有敷衍,说拒绝就是拒绝,说接受就是接受。”他浅笑,点头理解。

    “我没接受过别人,也不会再接受别人。既然决定要你了,就会对你负责一辈子。”她脸颊绯红。死丫头,把他能许诺的话全都说了去!

    “既然决定了,今生今世,就一直待在我身边。想去哪里,我带你去。”他目光清亮而纯粹。

    她笑容甜美:“好。”

    吟儿,再一次被你喜欢,被你想念,被你接受,被你牵绊,纯然是这世上最好的事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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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999/ 第一时间欣赏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作者:林阡所写的《南宋风烟路》为转载作品,南宋风烟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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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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