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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10章 谁主沉浮

    将完颜兄弟的燃眉之急化解,林阡体力已然达到极限,那画戟主人重心压得极低,盘旋般在他脚下间或隐现,速度已绝非常人可比,且最威胁的,不是他而是吟儿安危。恰这时,仆散安德也从天而降,独厚鞭翩然入局,当空挥洒,无限锐气!

    林阡正战三大高手无暇分身,差之毫厘便要被仆散安德打中。危急关头,便看一剑从斜路杀出,及时断开了独厚鞭攻势――不是别人,正是洛轻衣。她经了些乔装混在金兵里,却遮掩不住那出众的气质。

    “你怎会来?”林阡面中惊愕,未曾料到她会在。

    “我从昨夜收到银月给我的信,便一直在这里等盟王。”洛轻衣说时已到他身边来,两人合战四大高手。

    林阡心中有数,低声告诉她:“是银月的布局,要将你我都引上船……但你本不该来。”银月她让林阡和洛轻衣皆到这里,就是把此情此景给落远空演上一遍,主公和可能的亲人皆在落难,显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落远空根本就是在被银月抓准了心理挑战!

    “神岔那战就丢了你……这次,不能再丢了。”洛轻衣低声说,漠然为阡而战。

    当是时,仆散安德余光扫及巨门和廉贞,不由得心念一动:为什么,其实林阡适才已经凶险到了极致,若非洛轻衣正巧赶到林阡必死无疑,为什么巨门廉贞就在旁边却一个都没来救?!而洛轻衣的最终出现,竟然也未曾激得巨门或廉贞的神色有一丝改变……

    难道――这个危险的念头如刀般划过仆散心头――难道落远空已经是个死人!

    “盟主她……是盟主么?”洛轻衣再开口的第一句话。林阡没有回答。

    其实他从救下人质的第一刻开始,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凭他,怎可能不熟悉吟儿的体重、气息和感觉……他骗自己说天色昏霾,他可以对自己解释为激战正酣,他还没来得及看怀中人到底是不是吟儿。

    但,不管这女人是不是吟儿,他都甘心冒这个险!

    缓得一缓,他和洛轻衣已经被迫分散。此刻洛轻衣分去了仆散安德,他在与完颜兄弟、画戟秦狮交手,衣袖已经被完颜瞻斩去一幅,但完颜望业已被林阡砍中一刀,血流如注、气喘吁吁。

    “林阡,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这时廉贞上前来补完颜望,一边怒喝一边往吟儿下狠手。林阡正自与秦狮纠缠,不及抽身却不容吟儿有失,所以翻掌抓过完颜瞻的刀,反手一刀就扎死了廉贞!

    完颜瞻当时还在砍林阡,力道根本难以刹住,料不到林阡动作如此之快,凶刀跟廉贞的玉衡剑撞在一起的下场,自然是廉贞被他给杀了。

    而巨门也与此同时从右翼引船而来:“放箭!”

    只是他话音刚落,林阡就强夺了正自愣神的完颜瞻手上凶刀,恶狠狠朝巨门所站的船头上掀了过去,一声巨响,只看见那楼船之三桅三帆先后断堕,这巨力猛压下去,船头弓弩手连同巨门尽被砸死,层楼上金军皆是大噪。

    却这时秦狮一戟袭来攻势威猛,林阡不得已抱住吟儿于船头滚了一圈,方一起身,蓦地吟儿左手一动,袖里杀出一支玉箫,透骨钉顺着罡气直往他心口打,如此近的距离,比王宝儿手法更加娴熟――确不是吟儿!果然是银月!

    银月啊银月,竟用个王宝儿来作替死鬼,不知道你才是上了我的当么!

    林阡面露一丝浅笑,他早就在等怀中人的动静了!

    袍袖一拂,发出一股内劲打落透骨钉,以比她更快的速度将她擒拿,顿时按住她要揭开她的面纱。天已经亮了,他倒要看看这个人,究竟是谁!

    其实他虽希冀怀中人是吟儿,但心中有数很可能是个来头不小的敌人,有备而来却一直不揭穿,一是因画戟秦狮不曾对这女子手下留情,二是阡想要确定她的武功路数、以确定她就是银月本人。待到此刻掀起她面纱,自然知道她是樊井手底下的哪一个!

    好聪明的女人,在我眼皮底下活了三年,最后还想用一个王宝儿混淆视听,更妄想借我的手来除去落远空!现在你心情如何?巨门和廉贞,在你眼前一起死在了我手上!

    只是这面纱一旦撩起,林阡陡然一惊,为何这女子,长着一副唐羽的样子!唐羽?他昨晚所中的阴阳锁,樊井没有来得及为他解开,他就又被银月再一次控制住了?还是……他其实是银月的下线?因为长相清秀被金人设局来装成吟儿!?是啊,金人刻意用一个戴面纱的女人来攻心,却让揭开面纱的他发现面纱底下不是吟儿也不是银月甚至不是女人,而是个随随便便就可以牺牲的不重要的人……对金人没什么所谓,对林阡却是绝对的出乎意料!

    林阡的心真正是大起大落,哪想到冒着性命之危却竟然抓错了人――所以,今夜鏖战还是没能抓住银月本人!

    这稍稍一愣,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主公”,他听出那人是洛知焉,知援兵就在后面也渡了渭河,心便已安了。然而偏在这一瞬之间,听得洛知焉“哎哟”一声,原是唐羽趁林阡失神,又一根透骨钉弹射过去,正中洛知焉膀臂。洛轻衣赶紧弃了对手前去看他伤势。

    仆散安德收回独厚鞭,惊见后面的几艘楼船上全部都是南宋军兵,不禁愕然,适才天色还未全亮,加之他们所有人的目标都只是林阡,所以注意力完全涌向了这艘主舰,哪想得到抗金联盟的人会悄然将船夺下!?不,不是悄然,只不过这里太嘈杂罢了……

    仆散安德忽然忆起在完颜兄弟夹攻林阡之时,林阡发现船舰驶离河岸的那一刻曾经色变,当时仆散以为船的驶离出乎林阡意料,所以便掉以轻心了片刻,而没想到――林阡当时之所以选择高处,不仅仅是要采取有利地形来挡完颜望的刀,更是要吸引下面的弓箭手仰攻他,如此,在一片断金斩玉之声中,才可以有一支来自林阡的鸣镝掺杂在箭矢里破天而去……这么重要的细节,却被仆散安德忽略。

    得到林阡鸣镝下令,宋军立即追及而来。哪是他林阡单刀赴会,根本是强渡渭水之前奏!仆散安德心惊胆战:终究是小觑了他,以为他会对凤箫吟关心则乱、忘乎所以,没想到他单刀赴会是将计就计!

    “他脸上表现的是单刀赴会、寡不敌众,你就信以为真了……仆散安德,你又一次败给了他!”仆散握紧了拳头暗骂自己。

    金宋双方,战船对峙,气氛火热,欲决雌雄。

    便这时唐羽翻身跃下战舰,跳进系在一旁的小船意图要逃。

    逃?又往哪里逃!?是要去见真正的银月,还是――

第711章 银月在手

    还是――唐羽自己就是银月?!这个念头电闪而过,林阡登时精神一震。

    唐羽打伤了洛知焉夺路而逃,林阡岂可能放过了他/她?!因不确定唐羽到底是男是女,是不是银月本人,所以他不容思虑,赶紧也纵身跃下,一跳进去,便将唐羽整个人都直接压在身下,唐羽极力挣扎,被他一巴掌掀过去直接打得晕眩,无法动弹,前襟已经被他扯破。林阡大约也是战得疯了,极欲验证身底下到底是男是女,所以毫不犹豫,当即就来按他胸口……突然间就醒了……

    不是唐羽男扮女装,是她银月一直女扮男装!好一个惟妙惟肖的“唐羽”,是男是女都教人难以分辨,连樊井都被骗过去了这么多年!

    王宝儿、唐羽、贺兰山……

    这不是三角关系,这是作为银月下属的王宝儿一直在掩护银月,王宝儿是银月最近的一根线,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现有身份的人。

    唐羽为什么要接近贺兰山,因为要尽量避免万一王宝儿落网直接牵扯到她,又因为借助贺兰山接近了杨宋贤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陈仓,孙思雨被秦家兄弟掳走,最后见到孙思雨的人之中,就有唐羽。

    凤州,唐羽已经开始活跃在杨宋贤贺兰山身边,如影随形地探查着义军的情报。

    广安,她几乎可以亲身体验沙场,就站在林阡和贺若松的战局旁。而那天,林阡与薛无情激斗身负重伤,军帐外响起了一声“我是唐羽”,汇报了军情将寒泽叶引走,继而就出现了银月的呼吸声……当时林阡和她,就一帐之隔!

    短刀谷,沈依然的丑事引发西南边陲激战,不用说肯定也是唐羽向控弦庄通传。

    石泉县,蓝玉涵和蓝玉泓的中毒,一个归咎王宝儿,一个显然是唐羽所致。

    饶凤关,城楼上唐羽无处不在。

    暗处活动、探听情报、出谋划策的一直都是唐羽;王宝儿则一直蛰伏,直到蓝府事件才开始独立行动,因此前面的肃清她全部都避开了。之所以开始独立行动,还是为了掩护银月,王宝儿不惜用命来掩护她的庄主,只为扰乱林阡的视野。王宝儿的“银月”,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昨夜的刺杀,更是计中计:王宝儿牺牲她自己,顺带着也为唐羽洗脱了嫌疑――所以适才差一点,林阡就真以为唐羽又是被阴阳锁操纵,失神的一瞬间,被唐羽打中了洛知焉。

    纵然如此,阡还曾以为唐羽跳下战舰是为了引他去见真正的银月……

    随之跳船的林阡真可谓灵光一线,电光火石间想唐羽会否才是银月!

    多想了一点,反而想对了。

    是啊,当年在走马场上,林阡明明也感觉唐羽像一个人,像谁,现在想清楚了,楚风流!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碎片全部都拼接在了一起……不错,已经那么近了,就是一直没找出她来,因为她存心在误导着所有人,她以银月身份出现的时候全部都是女装,但平常却装成个男人――所以她出手救仆散安德,大抵也是这个用意了。

    “林阡……你,如此轻薄……”唐羽轻声咳嗽,被他压得气力耗尽,又遭他这样侮辱,眼泪当时就盈眶。

    “银月,找得你好苦!”林阡怒喝一声,忽然哈哈大笑。

    唐羽一味抽身要逃,却始终高估了她自己,一个翻身,竟直接落进了渭水,一个大浪打过来,直直将她卷了进去。

    天虽已明,却无红日,狂风暴雪,惊涛骇浪。唐羽精疲力尽,哪禁得起这番湍急,林阡当即去救,只勉强抓住了她一片衣角,她浮出水面了几下,便就又消失不见。林阡抓她心切,加之对自身水性自信,不假思索,即刻也潜入这滚滚洪流之中。

    楚风雪……银月……唐羽……

    再度醒来的时候,这些符号式的东西,在她身上已经全部被抽离,对这些,她其实都没有投入过特别深的感情。

    楚风雪,王爷府的干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真过了一段时间也就腻了,更何况王爷宠她只是表面,事实上王爷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在栽培她。无人懂,她楚风雪才是最像王爷的那个人,知道利用与被利用并不卑鄙,一切都是为了立场和信仰。所以,被王爷挑中的她的侍女,王宝儿,九岁那年“殉”了她,二十岁这年真就殉了她。

    银月,控弦庄庄主,谁稀罕,只因为王爷要她这么当,她就当了。王爷发现她的木讷、无情甚至冷血,王爷觉得她适合当细作,王爷说你的父亲楚天阔是被南宋间谍集团害死了,“你是楚家的遗腹女,一定要继承你父亲的遗志,必须向整个南宋间谍集团复仇”。为什么不要楚风流和楚风月做银月复仇?没有为什么,人的命运问得了为什么?其实银月,更多出于身不由己,职责所在。

    唐羽,那第三重身份,那跟银月几乎同龄的身份,更是蒙着面具虚情假意,哪怕有时候真的代入了唐羽去关心去爱护兰山,抽身回来,只觉得可笑至极。兰山会恨她吧,恨她利用感情,所以才轻而易举地干掉了贺若松;恨她常常形影不离地保护,所以才跟林阡、杨宋贤一度那么接近。

    从昏迷中恢复意识的一刹那,据说人都会下意识地去想一个“我是谁”,然而,她醒来的时候,在渭河的岸边,看着雨停后的万里晴空,没想到自己是谁,唯感觉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冷风过境,只打了个寒颤。

    荒无人烟。这里是北岸还是南岸?她环顾四周,陡然看见个无法摆脱的身影,一惊,原来不是被水推上岸的……是被他捞出来的么。

    “竟然强渡了渭河。”那枭雄气概,曾唯有王爷能有,何故在他身上也如此鲜明。哪怕只是一声玩笑的话,都荡漾着绝对的王气。

    她猛然想起她是在渭水的中央就出了意外被浪卷走了,以后河上面发生的一切大战都跟他们无关――这样说来,他竟拖着她游过了半个渭河!?

    陡然间她忆起落水前他的轻薄之举,一跃而起,没有征兆地一巴掌就对他扇了过去,他连她的透骨钉都挡得了何况一巴掌,奈何竟没有躲让,五个鲜明的手指印。

    “为何不躲!?”她这才解了恨,冷冷瞪着他。

    “昨夜确是我行为过激。”他笑容稍纵即逝,突然眼神一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她适才打他的手,喀嚓一声当即扭折了,饶是她也禁受不起,惨叫一声:“你做什么!”

    “你报复心太重。”林阡目光冷厉,“我预感到我会对你有更激的行为,不如还是趁早废了你的手好!”

    “你以为我会任凭你摆布?”她冷笑,手已残。

    “有见过猫捉到老鼠后如何拿捏?”林阡说罢,她陡然一怔。

    不管渭河南北,她都是他的俘虏。他抓住她了。

第712章 巨门?廉贞?

    第712章 巨门?廉贞?

    此刻林阡要摆弄她,根本是易如反掌之事。

    奇也奇在,他非但不把她押回宋境去处置,反而带着她背离渭水一路往北。

    他竟不怕夜长梦多她的左手照样能控制暖玉箫和透骨钉?他也不担心过了这些荒郊野林进入的是金国的辖地?他还不过问昨夜那场渭河上的战争宋金到底谁输谁赢?

    一早上走走停停,竟只翻过了一座山,她心忖他体力根本不行了,伺机打了他一钉就逃,不料雨后路滑,脚底一不留神,竟直朝着山涧滚了下去,她滚到一半本能右手一撑,总算止住了下落之势,却忘记右手已经被阡拗断,这么一撑,痛得近乎晕过去,忍着辛苦爬坐起来,双足一点想要上两步。奈何才走一步,上面那人抓她心切,正好也顺着她坠下的地方滚落下来,可能本想一起滚到涧边的,没料到她会半途止住,他这一滚,不偏不倚又把好容易站起来的她又一起撞跌了下去……

    她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不幸发生,跌得头晕目眩不说,摔下来的时候脚也折了。

    “林阡,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纵然是俘虏,纵然是战利品,也不至于被如此对待。她一时忘记自己是谁,该用何种语气、何种地位与他对话,又气又急,牵动内伤,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本想救你,看在这透骨钉的份上,还是害了你。”林阡把刚刚得来的透骨钉扔回给她,带着愠怒,也是面色苍白。

    她转过头时,看见前方不远有块利石,距此不过毫厘,明明还有斜度,心念一动,知林阡最后一刻还是拉了她一把。

    “为何要救我,你大可直接杀了我。我对控弦庄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活着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她万念俱灰,哀叹一声。

    “看这么透。”林阡一怔,只觉她比实龄要大。或许,是因为这多重身份。

    “从凤州之战开始,就极想揪出我了吧?”她支起身体,一笑。

    林阡亦坐在这涧边,俯瞰山下溪流。

    “从死亡之谷。”他说。

    “喧风谷。我喜欢叫它喧风谷。”她回忆,“十年来,我和下线会面都在喧风谷。没想到,你竟用它来对付苏降雪,用它把你的军队开进了川北。”

    “姑娘,怎么称呼?”他忽然转过头,洞悉般的微笑,“做了十年的兴州人,比我还久。”

    她一惊,垂下眼帘,强笑:“落远空不也做了二十多年的西安人。”她提到落远空,仍然有心结,她想知道落远空是谁,北斗七星现在七个都已经死了。

    “落远空……”林阡神色微变,呼吸有些重,“饶凤关之役,他去救洛轻衣之前,并不知轻衣是他的亲生妹妹,事实上,后来他也一直没告知我。但不管是谁,他都会去救,因他想用那个被他救下的人令你好奇、从而对你布下天罗地网。那时你实在猖狂,他没有优势、情非得已,只能冒险鱼死网破。”

    她惊愕地听着:“便像我去救仆散安德,不过是为了让义军大多数人见到我女装的模样……事先也没料想,仆散竟是个不肯忘情的人。他的一句呓语,硬生生将我的优势变成了劣势。”

    “你二人这一点是一样的,不可能纯粹为了亲情救人,哪怕暴露弱点,也是别有用意。”林阡点头,“‘楚风雪’这个身份的暴露,使落远空对你的调查空前顺利。饶凤关之役的天罡北斗阵里,他与我对剑之时向我明示了身份,亦告诉我兴州之战等他的好消息,说‘下一战请主公听我’。兴州之战,他向我直接传达了天兴军的十路据点,以便我一并扑灭。不仅如此,他还将你楚风雪的身世悉数调查得知,给你设下了孙寄啸、洛轻衣的双重陷阱。”

    “这么周详,竟像是交代后事一样。”她淡然一笑。

    “你说对了。他真是在交代后事。”林阡说罢,她心一凛:“怎么?”

    “他身患重病,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本想在临死之前跟你同归于尽。”林阡转头看她。

    “哀兵必胜……他到底是谁?!”她声音在颤抖。

    “十处据点一起剿灭,确是他向你们宣战。他敢宣战,是因他部署妥当。贪狼最可疑,武曲是边缘人,禄存那个小人更容易嫁祸……一切策略都即将展开,没想到的是,仆散安德手段老辣,在杀了贪狼的第二天,就制造出一个‘兵分五路’的阴谋。”

    “‘没想到’?”她大惊。

    “仆散安德的‘兵分五路’,仓促间落远空和我都没有识破,这计谋,实为上上之策,害我折损了落远空。”林阡点头,赞许也惋惜。

    “仆散从来都叹息说他不如你,其实他赢过你但他不自知。”她咬住唇,“这么说来,落远空竟然是破军……贪狼他,临死前指证的就是破军!”

    “贪狼糊涂一世,对就对了那一次。可惜,没一个人相信他。”林阡叹息。

    “真没想到,竟是破军……他们每个人死后,我都在你身边察言观色,你藏得……实在了不起。”她一边说,一边试图站起,脚踝一歪,直摔到他背上,狼狈不堪,再加上本来就气愤,不觉脸已经涨得通红。

    “饶凤关之役,我其实也大吃一惊,没有想到落远空竟是那个胆小怕事、瞻前顾后的老幺。”他不紧不慢,将她扶稳了,“到边境来之后,他与我之间的暗号,不是你们所想的箫声,而是随波逐流的落叶,顺着清姜河的水,一路从北到南漂过来。”

    “那么……文曲他,不是破军故意要害死了?”她被他重新安置,依旧有疑问。

    “我适才说过,我不知落远空是洛家第七个儿子。到他死后,都不知晓。”林阡摇头,说,“却不料世间之事竟万般巧合,轻衣的那首曲子,不仅害死了破军本不想害的人,更使得你不会再跳她这个陷阱。”

    “破军和文曲……哼,藏得可真是深。”她冷笑,“你这主公,当真强悍,落远空第二个就死了,你硬是一个一个地毁掉了七个人!孙、洛阴谋,虽是他的策划,却根本是你一个人在进行,你装得实在高明,高明得我一直觉得落远空还在帮你!”

    “结果孙寄啸和洛轻衣,你一个都没去跳。落远空的策谋,终究是低估了你。”林阡说。

    “他自然低估了我,用洛轻衣倒还是为公,用孙寄啸却是为私,陷阱未免低劣。我不是楚风雪,而是银月!”她因疼痛而冷汗直冒。

    “但若非公与私在你心中对比,怎会让你想出从我这个主公身上下手?”林阡一笑俯身,给她褪去鞋袜,“既然落远空给你的陷阱你不跳,我只能亲身给你做诱饵,最后,你还不是上钩了?”一字一字,全将她心思猜中!

    “你说什么……”她面色巨变,手足冰冷,“昨夜的渭河之战,实则在你计算之中?!可是王宝儿……”

    “王宝儿不会是银月自身,这个人我在凤州就考量过,当时的她没有一丝可疑,饶凤关蓝家出事的时候才开始有动静。这样的人,不是银月自身,但能跟银月合作,说明已经离银月很近。我便知道,渭河之战,银月一定参与。”他将她脚拾起,不由分说为她接骨。

    她知细节疏漏,不禁懊悔不迭:“事实上,只要我继续忍下去、不暴露自己,到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会发现落远空早就已经死了,我才是胜利的那一方,而根本占劣势的人是你……”

    “不错,你完全可以不必转守为攻。”他一笑,“只可惜,自贪狼死后金军就开始惶恐,破军他虽然第二个就死了,但他给禄存造出的假象、以及文曲的不幸,让仆散安德和你对你们自己的怀疑越来越重,明明是对的判断你们事后都会不停推翻。孙洛的双重阴谋更是激得你心中不安,等到王宝儿来刺杀的时候我就知道,真正的银月呼之欲出了。”

    “为了激得我心中不安,你故意对我的那群下线,该松时紧,该紧时松,忽隐忽现……而之所以选择在昨夜大范围肃清,你就是为了证明,王宝儿是银月、被你抓住了,这样好降低我的戒备,继续被你算计……”她噙泪。

    他点头:“可惜了巨门和廉贞,临死还以为对方是敌。”

    “林阡……每一个局我都以为是我对你下套,想不到自始至终都一直在你的陷阱里。”她恼恨,“却也是巧合——偏偏你最近身心俱残,我才敢转守为攻!”

    他听得这话,黯然,却笑:“倒是要感谢你,让我觉得,昨夜我真是在救吟儿。”顿了顿,又说,“断你的手,只因为你的手,破坏了那个气氛。”

    “就是为了谢我,才把落远空是谁告诉我,让我死也瞑目?”她一笑,忽然轻松了些许,“破军他果然强于我,可惜也将我小觑。”

    “他未曾小觑你。”这时他已经把她把脚接好,她不愧是银月,过程中面不改色,一直凝神听他说话——“什么低劣,什么公私之分,什么你不是楚风雪而是银月,都是屁话。你不是楚风雪怎会愿意做银月,你身为宋人为何要成金人细作?还不是因私而公?”

    “因私而公……”她被这句触动。是啊,楚家原都是江南人,楚天阔降金后去了控弦庄,发迹后说要接她们去,但还没来得及,就被南宋的间谍集团毁了。从此,南宋的间谍集团,在楚家人的心理仇恨根深蒂固。楚风雪虽是楚天阔死后才出生的,却一直被灌输着这个信念——“虽然我本身是宋人,但我的父亲降金后死于宋人之手,那我便要继承我父亲的遗志并为他报仇。”不管父亲的选择是对是错,父仇总是不共戴天。

    叹了口气,她实不知该不该点头承认。数典忘祖,只因那是父亲的选择。

    便这时,林阡眼前一黑,身形一晃,勉强站稳却呼吸不畅。

    怪哉,其实他今早翻山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总是突然之间就筋脉绷紧,不时有莫名的疼痛感隐现。

    “大局虽是你赢了,但你也输了我一个细节。”她微笑,站起身活动了双脚,转过脸来看着他,“你中了阴阳锁。”

第713章 势在必得

    第713章 势在必得

    林阡一惊,蓦地想起她在跳船之前给予洛知焉的那一钉,和王宝儿昨夜奋力刺入他胸膛的匕首,当时他还有所不解,突然间什么都懂了。

    “可有解药?”他问时已经有心理准备,他和洛知焉之间需死一人。

    “阴阳锁之毒,顾名思义,一阴一阳,互相牵引,你们之前说过的‘此消彼长’也说中了。中毒者都会有筋脉锁紧之感,一方舒服就对应另一方受累,一方完全松开另一方便完全勒紧,一方死去另一方才能解脱。中阳毒的都极易暴躁,中阴毒的则极易消极,后者更吃亏些,可能动都动不了。像之前的蓝玉泓,和现在很可能已经卧床不起的洛知焉。然则,一旦樊井给他药克制让他舒服些了,受害的便是你林阡。”她说,“可惜现在,他们谁都不知道你是洛知焉的对头。”

    “当真没有解药?”他忍痛追问,片刻已大汗淋漓。

    “若是一男一女,到也有了。你父亲与你母亲,大抵如此。”她看着他,唇角带笑,“洛知焉来得实是不巧,差点洛轻衣便是你解药。”

    “你……!”他气急败坏,看来真已经受了阴阳锁的控制,暴躁地恨不得立刻杀人来减轻痛苦,但思及他现在跟洛知焉此消彼长,竟不能随意宣泄,只是刚强忍住怒火,陡然手腕就更紧了一分,心口剧痛,不支倒地。

    “林阡,机关算尽,赢了所有人,不还是死了你自己?”她叹了口气,到他身前,得胜的语气,“好歹是王爷的对手,竟与我同归于尽。”

    “还死不了,扶我起来。”他淡然的语气,却是命令的口吻,那威严的眼神,教她不可逼视。

    她自然震惊,适才的奚落,陡然沦落为自取其辱,竟魔怔般听了这句号令,屈从地扶他起身,不知是慑于他的人,还是他的饮恨刀……

    “同归于尽?你错了,我不会杀你,否则早任你淹死在渭河里了。”他笑道,她登时一凛,又是震惊,又是不解。

    她要扶他往南,他却偏要往北:“过这座山去,我要见一个人。”

    “你……不回去找洛知焉解毒么?”她一怔,颇带纳闷,“我这个可有可无的人倒也罢了,你是南宋的主,如何竟不珍惜性命?”

    “你不必觉得自己可有可无,我必然要留你活口,非但不会杀你,甚至求你活着。完颜永琏不用你了,我林阡还要用你。”他一笑,俯首对她,“有句话我适才忘了对你说,落远空的接替者早就虚席以待,当仁不让是你、楚风雪!”

    “这便是救我的原因?”她为他魄力震惊,陡然间被他打上了“楚风雪”的印记,如暗夜中突然的一道强光令她晕眩,“然则……我又凭何要为你所用?!”恢复心境,冷冷一笑:“用银月接替落远空?!不觉得这想法太过荒谬?”

    “落远空原本的想法,是在临死之前跟你同归于尽,却没想到,你竟是楚天阔的女儿。”林阡低声,肃然,“你的父亲楚天阔,他不是降金被南宋间谍所杀,他和孙长林、落远空一样,都是南宋间谍集团里的。你可能想象不出,‘楚王孙’三大高手,有两个都是细作。”

    楚风雪惊诧不已:“我爹他……其实是你们的人……?”

    林阡点头,被她扶着走了几步,说:“这些事情,没有多少人知情,但凭‘海上升明月’,自然能找出蛛丝马迹:先于你的庄主‘战狼’,发现了控弦庄有奸细决定肃清,范围已经定在了楚天阔和孙长林之间,为了保全孙长林,楚天阔才牺牲了他自己,刻意暴露给了‘战狼’,‘战狼’将他杀死并把凶手推给了所谓的南宋间谍。这便是‘战狼’的机谋,他杀了一个人,还要说这个人是被自己的组织所杀。”

    “受教了。若是我和仆散杀了破军还说破军是被你林阡所杀,金军只怕要士气大振,宋军大败。”楚风雪点头,“然则,落远空怎会知道这么清楚?”

    “落远空当时虽资历尚欠,好歹也已经是一个出色的细作。他今生唯一的遗憾,就是不曾调查出‘战狼’身份和去向。”林阡叹了口气,又道,“关于楚天阔也是细作的凭据,孙长林留给孙寄啸的遗物中有,你可以去向孙寄啸追查。”

    “这些话我先信个五分,待我考证清楚了,深思熟虑了,才会给你答复。”楚风雪认真地说,看他越来越虚弱,心知洛知焉现在肯定舒服得很,“前提是……你得活着。”

    “我倒要看看,你这阴阳锁,究竟多厉害。”他一笑,无畏气概。

    相互扶持着翻山越岭历尽艰辛,到底是敌是友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离不开他身边,身为敌人她就是战俘,身为友人她就算麾下。他当然不怕她加害于他。她其实也一直就是他麾下。

    难怪他不杀她却要把她抓在手心,原竟是要让她为他所用。完颜永琏会想到自己栽培的银月有一天会被敌人考量成落远空的接替者?谁想到林阡抓住了这个附骨之疽银月,竟然妄想把她改造成落远空反戈一击!

    妄想。说实话,在听闻林阡那句“当仁不让是你”的时候,她的心曾经一震,她万万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会想到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想法。诚然,她十年的立场和信仰不可能那么快就转变,但她立场和信仰的根基已经被他狠狠地拔除。这,未必是妄想。

    她知道他是有绝对信心的,否则不会在破军死那么早的情况下还波澜不惊,在他听见她强调死亡之谷是“喧风谷”的时候他曾经露出过一丝洞察,他明白要她转变立场是有可能的,所以摧毁她身为宋人却为金朝卖命的唯一根基——父亲的遗志。

    因私而公,她再怎样冷酷和清醒,都被他戳准了这个死穴:父亲,其实是南宋的间谍。

    原来不是前人走错了路,而是后人跟丢了前人……

    两昼夜,她看着他中毒越来越深却从不肯发泄一次,欲劝他立刻返回宋营医治,故笑叹说:“我本以为,主公就应该安安稳稳地在后方,等着细作们送回的情报再出谋划策。将军们的命、子民们的命,虽都是重要至极的,但主公的命,才是重中之重,危难当头,任何人都该为他生、为他死……”

    “你还以为,至于细作们的命,都是不值一提的,视若草芥的,可以随便牺牲的。”小憩在山亭内,他自然知她心思,顺着她话锋说下去。

    “难道不是么?”她幽叹,边与他分享干粮,边说,“父亲死后足足有二十年,都没有被承认出他是你们的人……但我也清楚,细作组织盘根错节,公然承认只会牺牲更多人。但这就是细作了,明知道微不足道,明知道死后可能连墓碑都不会有,明知道要骗身边的人要活出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都义无反顾。细作的心情,你自然不会懂。”

    “怎会不懂。我在涉世之初,也与你是一样的身份。身为一个细作,绝非为了成就才坚持,绝非为了效果才实行。哪怕那时我的家国,都还不理解我,我心里却觉得值得。”他笑而摇头,追忆说。

    “常听说你阅历复杂,原竟也做过细作……”楚风雪面色微变。

    “直等到做了主公才发现,失去了细作的那份坦荡。细作虽是艰险的,却至少重视性命,主公则常常身不由己,为了顾全大局,竟必须狠心漠视了生死,杀一群又一群的敌人,负一个又一个的自己人……然而你当也明白,把太多人的命视若草芥的那个人,其实他自己的命才真正是草芥。”谁愿意自己手上沾满鲜血,乱世间却有人必须下地狱。

    她一惊,低头:“身为细作中的主公,我也操纵过太多人的生杀。”她实则也清楚,一局棋,被吃的不仅是对方的子,还有执子者自身的心。所以一局完了,她已无心。

    “我何尝不是你们口中的死神。”他慨然。为了使命,糟践生命。

    “那又为何不再一次为了大局,杀了洛知焉?”她将话题转移到最初,“堂堂一个主公,竟落得这般下场?!”

    “樊井是神医,我信他能救洛知焉。”他眼中流露一丝悲悯。

    “你更信你自己,信你能敌过这阴阳锁。”她揣度。

    “有把握的事,为何要放弃?”他一笑,不置可否,却目空一切。

    “阴阳锁的毒性,岂会因你林阡而异?”她气急站起身,恶狠狠瞪着他,“王爷年轻时与你一样,一样喜欢逆天而行。但纵然是王爷,都还不是败给了天意?被一个南宋派来的间谍,活活夺去了一生!”

    他神色一凝:“完颜永琏他,对南宋的间谍集团,怕也不是完全的恨。”他不可能不想起吟儿。他知道现在他意图改造银月,是因为银月前半生的理想是歪斜的、站不住脚的,但银月俨然有触动,他相信银月会触动,那么,吟儿不也一样?一样前半生错了。

    然则,人跟人终究是不一样吧。银月更多情况下是冷静而理智的,用一个复杂的心态去占据了一个简单的身世。而吟儿却是感情用事,有一个简单的心态偏偏担负着一个复杂的宿命。

第714章 实地侦察

    第714章 实地侦察

    那一路长途跋涉,楚风雪曾不解地问过林阡,“为什么要往北走?又要去见谁人?”

    林阡笑说,“许久没做过细作了,过过瘾。”

    他说他要当细作过过瘾的时候,她还只当是句玩笑,现在不得不信他的话是真的,此刻的他,不是南宋义军的主公,而是深入敌军实地侦察的细作。

    前线金军无一人会想到,渭河之战落水失踪的林阡和楚风雪,浪费了他们的打捞,出现在他们的后方。表面上,不过是两个寻常伤病,暗地里,不好意思,刺探军情。

    起先,她不解他为何放下一切第一件事就是入陈仓,然则,到真正掌握了囤聚此间的兵力之时,她才体会到林阡的洞察力与先见之明。也许,正是雕龙画戟秦狮的出现提醒了林阡,十二元神不是前仆后继而根本是一起赶到却有所保留的。将帅没有全力以赴,兵卒自然可以推敲——果不其然!

    远远看见过金军营造的战舰,近距离接近过被拭亮的枪剑,聪颖如她楚风雪,觉出还将有更大的战役目前正在酝酿!渭河南岸的宋兵们,可心中有数?

    幸而他们的主公,借着一场意外,率先检阅了敌军的后备。

    林阡告诉她,后援金军统兵的将帅,是金北第四楚风流,下一战主将俨然是她,其次才是仆散安德和完颜瞻、完颜望。

    楚风流,她的姐姐楚风流。真讽刺,她远远看着那个女人的时候觉得熟悉,还得由他向她介绍才知。

    “可惜了……”她叹了口气。

    “什么?”他一愣。

    “可惜了这些船……最后还不是要毁在你手里。”她仿佛预见了数日以后的樯倾楫摧。

    “金军在营造船舰。可想而知,我军阵地已前移到渭水。”他一笑,“那夜楼船上的大战,你可以知道是谁赢了。”

    她怔怔看着他,难怪他不关心,他可能早就预料到了。

    “与我想得还是有些出入。我们落水之后,差点就没打下去。”他皱眉,擦去桌角墨迹,显然地,金军后方有他的人和据点,而且她看出来,他的据点、遍布关陕!

    走出酒馆,她视线掠过城门口,立即拉住他衣袖,他循声看去,暌违五天之久,终于在陈仓县内有了他林阡的第一份通缉,他由衷赞叹:“楚风流,实是大金第一将才。”

    “何以见得?”她一怔。

    “名捕门和控弦庄,始终不敢悬赏捉我;仆散安德和完颜兄弟,想到的只是在渭河打捞。除了她楚风流,无人有胆,无人有才。”他欣赏着这张通缉。

    沿途不时有巡捕的金人,她与他一样淡定,并告诉他这些不是凤翔当地的军队:“这些都是王府的禁卫军。”

    他点头,看着这群禁卫军身披茸丝联甲:“是完颜君随身边的‘紫茸军’——完颜君附从凤翔调兵,完颜君随从临洮谴将,下一战,着实不小。”一笑而过,“两个小王爷,一样欠收拾。”

    却听一声长嘶,饶是楚风雪都心中惊惧——原来对面的这队金军刚从前线回来,领头策马驰来的正是仆散安德!

    英气逼人的仆散安德,此刻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根本也是在寻找林阡。奈何林阡呼吸始终不曾改变,甚至两个人最近的时候达到了擦肩而过……林阡还是安然无恙!

    仆散对林阡本该化成灰都认得,为何林阡脸不红心不跳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他都没有发现?只不过经了一点点乔装而已!楚风雪忽然发现,林阡当细作的潜质更甚于她。

    “落远空手下的八大王牌,你不是‘悬翦’,就是‘惊鲵’。”脱离险境,她断定说。

    “曾经都是。”他笑罢,她一愕。

    刚转入郊野林间,只听西南方向不时传来刀剑相击的响声,械斗甚是激烈且距离不远,林阡、楚风雪一同警觉,不明状况正欲避让,却听得厉声大喝:“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原是草莽匪类,发现了林、楚当即就有往这边杀来的,而那一边,土匪们的对立面,是高头骏马、兵士打扮,显是凤翔府官家子弟,身后背负弓箭,似是出游打猎——说是打猎,出游的分量更大些,猎物没多少,盘缠带够了。

    “腰里揣个死耗子你还给我冒充打猎的?!但凡狡辩没钱的,割肉放血做买路钱!”胡子拉碴的土匪头子,颇有凤箫吟女侠之气势,两方的械斗还在继续进行着,土匪们的刀法舞得像剑,剑法挥得像枪,偏偏官家子弟们化解不开,越来越多地弃械、交钱。

    真不巧,打猎的遇上了打劫的,打劫的又遇上了打仗的——楚风雪不慌不乱沉着迎敌,到底是有很硬的武功底子,即便有伤在身,动作依旧矫捷,无需林阡出手,胜负已然逆转,暖玉箫一路吞噬、打得这群土匪落花流水,那群正在交钱的官家子弟见状纷纷起义,个个都威风凛凛声色俱厉:“好胆大妄为的匪类!”“敢在我凤翔府境内撒野!”“没有王法了!”

    然则一声剑响白光一闪,楚风雪袖口哧一声裂开,官家子弟当即噤声,林阡遽然上前将她拦在身后,同时饮恨刀出鞘直击来人,原来这土匪头子跟他手下兄弟们不一样,还算是个武林高手。林阡因克制阴阳锁而不宜调动内力,故此刻只能以刀法招式取胜,拆了十余回合,勉强将这土匪压制,忖度他轻功不凡剑法高强,不该只是个打劫盗寇。

    猛然间飓风穿林而过,有黑影如蝙蝠般从天而降直冲往这战局,楚风雪大惊,随即手扣暖玉箫要射出透骨钉去,奈何尚未举起便遭力压,嗖嗖几声钉全虚发,风力之强劲,可见一斑!这黑蝙蝠一样的不速之客,手上的武器正是雕龙画戟,原来是他,十二元神之秦狮!

    罡风下林阡尚未得知来者是谁,却深知这土匪不是其对手,故而毫不犹豫将他一推,同时借力反冲退了一步,任这不速之客扑了个空,然则秦狮速度神异,尚未及地蓦然腾起,一戟直刺林阡而来,那土匪也刚好要来打阡,见秦狮一身金军将服,剑到中途转向刺他。这三人一时都互为敌友,故而竟两两交手起来。

    不过十几回合,那土匪就俨然有出局之势,若非林阡一直相护,他早已丧身秦狮戟下,秦狮画戟出神入化,内功亦是深厚非常,加之速如鬼魅,旋绕而行,武艺之高足以与平素的林阡媲美,更何况现在这样一个身负重伤又不能运用内力的林阡?!这时林阡为救那土匪一刀砍下画戟,不料这秦狮实乃故意,一个翻转,强风横扫林阡肩头,楚风雪眼疾手快,再度以透骨钉救局,十几声钉响,终将他画戟打斜,但林阡肩头仍是被擦了一戟、血流如注。

    而恰在这时,从林子那头又涌来一群黑衣人,个个携刀带枪骁勇无比,当头的那个楚风雪初看就觉熟稔,那人道了声“主公”后立即杀敌,显然是林阡到这林中本要相聚的据点首领,也正是林阡说翻过秦岭要见的人。楚风雪心一安,看这些人与秦狮带来的金兵拼杀起来,而适才那些官家子弟们,已纷纷躲得无影无踪。

    楚风雪当即给林阡包扎伤口,那土匪愣了片刻,问:“可是南宋盟王,饮恨刀林阡?!”

    林阡点头道:“正是。”

    那土匪立即拜倒,说要投入他麾下效命,“弟兄们早就慕名,想要到短刀谷去!”那边还在血肉相搏,这边一干土匪全部都在认主公,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未必要去短刀谷,在凤翔就可以干。”他微笑,指着刀光剑影里的萧溪睿说,“那位是我麾下的萧老将军,在凤翔府已经生根发展了数年,只等着我率众越过渭河与他会合。”

    楚风雪一怔,听出弦外之音,心道这将要开启的又一场大战,虽然是楚风流要扳回胜局才开启,但很可能正合林阡之意。

    到底是金军要渡河南下,还是宋军跨境北上?

    只是,现在的她,纵然还不是落远空,也绝对不是银月了,赋闲之人,需要分析什么情报?便趁这时间歇歇算了。想通的时候,楚风雪皱紧的眉顿时舒展了开来。

    “主公。那帮金人,已被咱们打跑了!”萧溪睿走上前来,老当益壮。他与那土匪打了个照面,不禁面色大变:“这……这不是山贼冯光亮吗!”

    “什么萧老将军,原来是你这老头子!”冯光亮笑道。原来,萧溪睿在凤翔生根之初,曾经与冯光亮为地盘打过好几次,次次都杀了个你死我活天昏地暗,却又都把对方引为对手。此刻化敌为友,自然感慨万千。

    “主公!”萧溪睿察觉林阡脸上蒙着一层黑气,骤然要唤人上前看他,林阡却举手示意不必了:“找个僻静之处,将盟军的事全都告知于我!”

    “几天来没有主公在,我军主力在神岔一带候命,起先倒也井然有序。没想到便在前日,都统吴曦率着一众官军到了神岔口,说是要亲自督军,还说我们胆量太小,该到渭河上去打一仗给金军个下马威才对……所以,近万的官军都到了渭河边上安营扎寨,惹得凤翔这边的金军一阵恐慌,也立刻开始招兵买马。”萧溪睿说时,惴惴不安,林阡只是认真听着,面色平和。

    “厉帮主和孟尝现在把义军都集结在神岔,却阻挡不了吴曦都统率官军驻扎渭河的势头。陈军师让我找到林兄弟就问,吴曦现在这样捣乱,我们到底该如何是好?”从对岸过来的义军的信使,因事态紧急而由海逐浪担当。

    “由着他。”林阡只淡淡回应了这三字,面沉如水。

    海逐浪一愕,又问:“若他真的跟金军打起来,我们?”

    “告诉他怎么打。”林阡唇角泛着一丝笑意,眉宇间仍内敛着那一股王者气概。

    海逐浪本还慌忙,忽然听出这句深意,于林阡而言,侵略金军、侵掠宋军,可以同时进行。

    海逐浪又喜又敬,肃然点了点头:“……可是,陈军师说,前线军粮,支持不了那么多官军。”

    “我们这些据点的储备,怕也不够他近万人吃。”萧溪睿也面露难色。

    “冯寨主。”林阡转头。

    “在!”那冯光亮特别兴奋,站了过来:“听凭主公吩咐!”

    “遣你的兄弟们出去,往县内各处都散发消息,说蜀川吴氏的后人,又一次要在渭水大败金人。”林阡说时,旁人尚且不懂,楚风雪闭目冷笑,不就是利用名人效应,让凤翔府的百姓们,给吴曦都统送粮草去。吴曦来哪是捣乱啊,真是来得太有价值啦。

    “莫急。”林阡又唤住冯光亮,“弟兄们都切忌凶神恶煞。”

    “明白了!这就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冯光亮扛着剑。

    “我这便回去告知陈军师。”海逐浪见林阡睡下了,便起身走。萧溪睿带人也一并退去。

    楚风雪看海逐浪已经走到寨口,再回头见到熟睡虚弱的林阡,打定主意,追了上去,喊停海逐浪:“回去再告诉樊井,让他杀了洛知焉。洛知焉若被他治好,主公就必死无疑。”

    “唐羽?!此话当真!”海逐浪对唐羽为何在林阡身边还来不及推敲,先被这句话给震慑住了。

    “是阴阳锁。主公不愿医治,也禁止我对将军相告。不过将军放心,主公绝非求死。”她说。

    “自然不会。且不说接下来的这场大战,单单一个魏衾姑娘,便已经让他死不了了。”海逐浪目中含泪,攥紧了拳,“他不愿医治,只是为了洛知焉。洛知焉一门七杰尽皆捐躯,林兄弟最是敬重他,怎可能愿意他死……更何况,林兄弟本身就不是个随意牺牲他人的人!”

    “主公确实对我说过,他对樊井自信,他在给洛知焉争取时间。可是……”她欲言又止。

    “唐羽,照顾好主公。”海逐浪按住她的肩,“既是主公的决定,你我便为他履行。”

    “海将军!以主公现在的身体,已经没有时间了!”她近乎哀求。

    海逐浪本已走出几步,回转头来:“我会告诉樊井,但不会让他杀了洛知焉。因为,林兄弟不准。”眼神之中,俱是理解。

    “这样的主公,这样的麾下……”楚风雪看着海逐浪远走的魁梧背影,叹了口气,忽然代入地想起破军,想他在饶凤关前的天罡北斗阵里,第一次向林阡明示身份的心情。

第715章 投鞭飞渡

    二年二月,宋金夹渭河对峙,吴曦拥兵万人于南岸,大有投鞭飞渡之势,一往无前。北岸仆散安德之金兵,经神岔口、二里驿与林阡的几场激战,早已从上万挫至千余,士气萎靡,寡不敌众。

    为阻止宋军跨渡渭河深入内地,据守陈仓的仆散安德广设障碍,构筑外城、内城及地道等多层阵地,用意明确,急于防守。对于一岸之隔、兵锋正劲的宋军而言,能看见金军仓皇北顾、退避三舍,不知多大快人心、酣畅淋漓。

    自然地,此举不过是楚风流用兵之道,故意藏兵、示弱、掩锋芒,就是要引初来乍到的吴曦渡河强攻。

    好一个都统吴曦,果然胃口不小。走马于林阡荡平的神岔口,他斗志昂扬剑指渭河,扬言说,何不再北移阵线趁胜追击?!

    不愧是蜀川吴氏的后人,不愧是韩?胄看重的栋梁,也不愧是兴州军的主将。楚风流心知肚明,吴曦刻意在这个时间赶到边关,不早不晚,正巧义军和金军打完,正巧林阡银月失踪,正巧双方都战力低下,这个时间,换谁接手,都一定是一场大胜仗,对新官上任的吴曦,更加意义非凡。

    一是雪了饶凤关被掳之耻,二是震慑了林阡麾下义军,三是告知川陕军民,吴氏精神不灭。也许,第二点最重要,需知林阡与金人大小战役无数,从来没有打到这么北过,他麾下义军,始终不曾跨境。义军不敢,官军却敢,如此一来,自然吴曦要将林阡比下去。

    可惜,吴曦没想过,大王爷的天兴军输了,金军还有保留的劲锐、来自于陇西的二王爷的军队,以及,一个被林阡誉为大金第一将才的王妃楚风流。吴曦的胆量,到底磕上了她的机谋,没有看见,北岸城关上那一张张惶恐的面孔后面,还潜伏着一列列蓄势的身躯……

    一步步跌入楚风流圈套的吴曦,战意一点一点燃烧到了最高,趁此夜雷辊电霍风雨大作,开启了一场金兵们意料之外的杀伐。万千宋军,列舰层楼,乘风破浪,张狂驶向北岸,迅猛突袭陈仓。

    战鼓号角,跌宕于浓薄不匀的黑云中,电光断续撕扯夜幕,明灭之间震慑心魂。不知者误解:擂鼓为电声,闪电为鼓状。

    视线由上而下,是旌旗无涯、船舰浩荡,铁索横于急湍之中,极尽压迫之感,城关外,宋军先锋俨然杀上岸来,决堤的不知是兵还是潮水。

    金军迎战之初,杀声有轻重之分,战意有冷热之分,如此引发出的空气对流,此起彼伏,前推后拥,肉眼可见,凌乱不堪。

    须臾之间,肉眼再看不见――对流景象消失,只因杀声再无轻重,四面八方遍地都重;战意再无冷热,遍布金宋哪处不热!?

    宋军渡河伊始,仆散便派人向楚风流禀报军机、第一时间容她得知险情。那时寒风凛冽雨脚如麻,战将匆匆由前线驰赴府衙,楚风流似已经睡下,隔了许久姗姗来迟,只添了一件单衣,不像有要佩剑上阵之势。

    “据探子回报,宋军先锋过万,准备趁夜渡河。”那羌将喘息着禀报,见楚风流面不改色,略带疑惑,“楚将军?”

    “装不知道。”楚风流一笑,那羌将一愣。

    “楚将军,宋军先锋即将上岸,城关守军不足,怕要抵挡不住。”第二个战将飞马而来,已然比先一个狼狈得多,明显经了血雨腥风。

    “请他们上岸。”楚风流吩咐着婢女砌了热茶,坐下品尝,笑,“都渡了河,焉有不上岸的道理。”

    装不知道,请他们上岸。可以说,此刻吴曦的楼船过了渭河,就是楚风流放任过来的,任宋军万千兵马,与城关千余边军陷在一起厮杀。

    但城关守军自然单薄,根本不是吴曦的对手。寡不敌众,自不待言。不是谁人都会像林阡那般,能以一人一骑就斩杀过千。饶是如此,仆散仍然顽抗于外城半个时辰,宋军以云梯攻城,仆散便发射火箭烧毁、以长矛刺坏,宋军用重车攻城,仆散便以石盘打,鏖战激烈,不亚于神岔。

    可惜仆散无力回天,片刻败报频频传回。金军连连溃退,宋军仍有增补。

    完颜瞻、完颜望、秦狮等人,以及楚风流带来的陇西军各大将帅,全都因为要听她号令而必须按捺,虽说不解她为何如此淡定从容,却早知她是此战唯一统帅!

    “楚将军,仆散将军没守住,吴曦他们,杀进城来了……”最后一个败报,那战士带着哭音。众将士全部惊惧,楚风流却出人意料笑了起来:“吴曦他都没看过林阡用兵的么?”

    说罢不紧不慢,于一众须眉之前穿戴铠甲,无须回避,只因群雄皆要听她发号施令:“秦狮、完颜望,立即兵分两路出城,左右掩杀而去,务必将宋军当中掐断。完颜瞻,率船舰应战后续宋军,将他们结束在渭河之中。我与仆散,就留在内城,对吴曦瓮中捉鳖。没有林阡指点,区区吴曦,送死羔羊!”明明微笑,眼神凌厉:“有多少,杀多少。”

    当下诸将领命而去,原来都只是想上阵杀敌,听得楚风流最后一句,个个都是杀气澎湃,战力飙到极点。

    有楚风流指点战局,摧劲敌于锋锐,还不是弹指间事。

    十几天前,蒲察秉羡的数万金军,就被林阡卡在神岔口,而今,重蹈覆辙的是吴曦的宋军主力,他们看见前锋营攻占了城关所以刚刚开始登岸,便突然遭遇了完颜望、秦狮的左右掩杀――完颜望和秦狮比林阡终究还更快捷了些,不用像厉风行垒石为城那么麻烦了,也不用像李好义在后面截断那么费劲了,俯冲下去,直接掐断。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秦狮一声令下,再于高处放箭迭射、矢如雨下,更激得宋军抱头鼠窜、找不着北,哪还可能追得上前锋营的脚步,非但如此,更朝来船上退往后掌舵,把后军的泊位都给挤了。如是,完颜望和秦狮不但完成了楚风流交代的掐断任务,更将这群中军打回了后军,后军不复为后军,还没上战场就被迫返航。

    “同是宋军,怎地如此相异!”完颜望哈哈大笑,当是时,完颜瞻所率金军船舰俨然追及而去,势要将这群后军消灭渭河之中。

    谁都知道,这群中军后军,才是主力兵势。看完颜瞻的舰队已然威风赫赫地追上去打了,还没打过瘾的完颜望不甘心自己的掩杀时间就这么短,不假思索,立即离开城关。正在清点俘虏的秦狮不禁一怔:“完颜望,要去何处?!”

    “去追杀宋军!守关的事,全都交给秦将军了!”完颜望觉得清点俘虏和留守城关才没有意思。

    “回来!你没有战船,如何追杀宋军?”秦狮一愣,厉声道。

    “秦将军,且看我如何助我哥哥一臂之力!”完颜望摩拳擦掌,拔出凶刀直指岸边。

    秦狮循声看去,原来完颜望指的是停在滩头的一部分宋船,来不及驶离,被宋军丢人地留在了北岸。

第716章 河桥大战

    然则此刻,追打宋军的完颜瞻心里却隐隐觉得诡异。

    战势,也许根本不像完颜望他们想的那么回事!

    事实上,宋军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冲断,秦狮为什么能这么快把他们的中军打回到后军,还有那么多的宋船凌乱丢在了北岸留给完颜望夺,顺利得不可思议。

    对,可以归咎为那是吴曦的官兵,第一次上阵战力低下……难道,就不能归咎为,这些是诈败的义军,被林阡掩饰成了吴曦的官兵?

    所以,完颜瞻追至渭河中央已经开始反攻的时候,才陡然看清楚了这铁索相连的楼船上,根本没有如愿的那么人多势众,黑雪中,他分明看出后面船上大多都是草人,主力舰队是主力舰队没错,可是――没有主力大军!

    就因为天气恶劣,又加上冲上北岸的先锋确实张狂,完颜瞻才没有怀疑分毫,确然,谁会这样用兵?夺人城池用空船?

    完颜瞻暗叹不妙,不敢轻易道出一声“中计”,也压根儿没理清这是个什么思路,一干金军找不到多少敌手,攻无所攻、守无所守,在这个本应是战场的地域面面相觑。

    “难道是调虎离山?”完颜瞻正自思忖,陡然听得对岸鼓声大作,实际主力宋军此时才开始渡河?!“又难道是虚晃一招?疑兵之计?以逸待劳?”

    都错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感觉脚底訇然中开,完颜瞻缓过神来,远近战舰四面八方,都激起几丈高的水柱,似要砸下来将舰队淹没一般,完颜瞻本能反应还以为水中有玄机慌忙提刀相抗,但武功再高强还不是被溅得满身是水,其余金兵,就更别提了。

    惊魂未定,又听得第二声响东倒西歪,感觉渭河都被炸了开来,四起漩涡要将舰队吞噬沦陷,完颜瞻好不容易控制住麾下军心,竖起耳朵来听四周动静,仍然是没有一个敌人,这两声巨响过后,唯一的变化就是面前有好几座楼船爆炸起火,轰鸣声不绝于耳,显然是有宋兵在跳水之前点燃的炸药。

    “天啊……发生了什么!?”饶是完颜瞻,此刻都倒吸一口凉气。

    暴风骤雪,扫荡了整个秦岭山脉、渭水境内。

    面前楼船舰艇,陡然连环爆炸,激起千余水龙,包围万条火蛇。遭此震撼,金国战舰,桅断舟沉,樯倾楫摧。

    正当完颜瞻还一知半解、其水师亦诚惶诚恐之际,宋军楼船已然开始横渡渭河,然而距此本应该尚有一段距离,远超过箭矢之射程,却突然有十余个黑衣人,竟踏雪掠冰绝水而来!

    昏霾中金军看见了还以为是眼花了,待杀到眼前来才知是真,轻装上阵的十余个轻功高手,由厉风行亲自挑选和率领,作为义军中的先锋营当先冲杀,登时把惶惶不安中的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晕头转向,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来的有多少个神兵神将,早被他们的轻功水平震慑得魂飞魄散,还以为宋军人人都有“风行水上”。

    厉风行,不愧是林阡最强的前锋!

    继厉风行夺前船反攻之后,祝孟尝、海逐浪、杨宋贤亦领后船赶上,另一厢,洪瀚抒孙寄啸诸多人马,架设浮桥跨过渭河。壮阔河桥,从南到北每个角落都布满了舰艇与兵将,金宋边军,犬牙交错。

    陈仓驻防的金朝边军虽然精通水战、且此刻人数并不占劣势、战备堪称齐全,奈何被宋军的一惊一乍打散了士气、再由厉风行的风行水上夺去了眼球,又遭到宋军多路攻势的分流,注定了难以抵挡。所幸主将完颜瞻勇猛,方能交兵到半夜才溃。雨雪纷纷,覆在整个河面、桥面上却尽是血红。

    完颜瞻端的是优秀将才,一人之力杀义军数十人,骁勇不可一世,更在兵败之后负隅顽抗,帆斜了即用绳子系住拉正,火箭射来了赶紧命人以缶扑灭,奈何这样的将领,终还是要被海逐浪硬生生撞下了渭河,当夜生死未卜。祝孟尝那莽夫挥舞大刀,杀人如探囊取物一般,更教失去主将的金兵们空中解体、支离破碎。

    义军大败金朝水师,楼船雪夜强渡渭河。

    后半夜,义军主力登上北岸,立即攻打陈仓外城,宋兵被重铠,铁钩相连,鱼贯而上。秦狮令以箭射之,洪瀚抒则使计以土填堑壕登城,秦狮复令士卒加筑城墙,洪瀚抒则搭高架射箭制止。如此猛攻,秦狮本还可以抵挡,不料竟有百姓里应外合,杀了守将打开城门将洪瀚抒等人放进关来。秦狮派去给楚风流报信的战将,亦中途折返说有一大群山贼土匪拦住了去路。

    自然是冯光亮在陈仓的势力了,非但如此,这几日阡也从凤翔府往陈仓调遣了田守忠的部分兵力,襄助此战,秦狮万万料想不到,明明是掐断宋军的他,现在被宋军前后夹攻,处境岌岌可危。

    而楚风流与仆散安德的大军,确实于内城中大败吴曦之前锋营,生擒了主将吴曦,却何以竟如被阻力掐断一般、不能援救外城战势?

    因此刻内城之中,也有两军对峙!对立面上的,是短刀谷的老将军萧溪睿,以及……她的老对手林阡。这一战,她真以为林阡不在场。没有林阡来,官兵算什么,没有林阡在,义军不敢攻。

    吴曦也以为,林阡不敢跨境。

    哪里是不敢跨境?该跨境的时候他跨得比吴曦还狠,并且,是牵引、裹挟、烘托着吴曦渡过了渭河……

    牵引,是因林阡一早就在陈仓候着他、一早就让盟军由着他、一早就调兵遣将帮着他,虽然,一意孤行的吴曦,在百战不殆的楚风流手下终究没能侥幸,被她打得落花流水自身也沦为俘虏……

    裹挟,是因吴曦起先渡河的那群中军,不少其实就是义军,他们刻意装得不堪一击,引完颜瞻率战舰趁胜追击……

    烘托,也是最后实际的主力大军根本就是义军。官军本身要渡河的那些将领,全部都被向清风和林美材拦阻在了南岸,一个都没能登船,义军,就打着官军的旗号,神速杀过了渭河。

    两方主将对峙之际,却见完颜望一身湿漉地回来了,站到楚风流和仆散安德的身后,满脸的狼狈和困窘之色。

    “完颜将军,我送你的船,可满意?”林阡难得一次,带着调侃的笑。

    “什么!你!”完颜望大惊,这才想明白了,林阡留在滩头的船,是故意留给他完颜望的,“你故意凿坏了……让我船行到一半就进水!”

    两军尚在僵持,听得这话,全都笑了起来,完颜望又羞又怒,楚风流冷汗涔涔,她知道,这意味着林阡根本料到了她的调兵遣将,计算到她会让最厉害的秦狮守城、次厉害的完颜瞻追歼、完颜望则只是协助守城,而林阡,又因为上次捉银月的时候在渭河上与这些将领都战斗过,所以摸清楚了完颜望的性子最容易被激怒、骨子里掠夺性最强,所以刻意算计了完颜望一次,哪怕只是个插曲,只是林阡闲来之时在他策略上多添的一笔,楚风流却明白,这对于大局就肯定是影响巨大,此刻秦狮,若有完颜望协助还好,否则,只有兵败如山的份。

    完颜望本是恼羞成怒,忽看见林阡神色一狠,不禁一愣,忆起那夜未完的围攻,林阡曾说过一句“挡我者死”,是自己第一个站出去了……一个寒颤,完颜望正巧瞥见吴曦及其前锋营将领李贵等人,色厉内荏立即对楚风流请求说:“楚将军,杀了这些俘虏,以泄咱们心头之愤!”

    “楚将军,莫再给我跨境抄掠的理由。”林阡目光掠过楚风流时,纵使是楚风流,都不免为之一惊,这眼神,这气度,这魄力,较之几年前也已大不同,哪怕几年前他已算是个王者。

    跨境、抄掠,难以想象,他口中会有这种侵略的词语,而其实楚风流理解他,他是那种不侵略则矣,一侵略必赢的人。没有理由,他必然不会侵略。

    可是,他说得明明白白,如果楚风流杀了吴曦、扣下吴曦,都会引起他跨境抄掠,说到做到。

    关键还在“再”这个字。意思是说,他看透了,这一战吴曦根本就是被楚风流她引诱过来的。

    楚风流万万没有料到,黄雀在后。也想不到,胜券在握的这一战,败得如此之惨。更无法预知,林阡用这区区一战,就一起颠覆了两国官军。

    万不得已,唯能放过吴曦。

    目断遥天,东方云海隐约泛血。

第717章 洛氏满门

    第717章 洛氏满门

    远在渭河北岸陈仓县内的林阡,为这场雪夜鏖战的幕后操纵者,实地侦察楚风流战备兵力的同时,亦牢牢控制着南岸盟军与吴曦的一举一动。

    当吴曦亲率前锋营当先冲杀在渭河上,怎料想身后主力大军,出征前便就由李好义以虎符调离、继而被盟军偷梁换柱。主力大军之中,有数路是本就戍边的守军,神岔口那场战役,便已然对林阡心服,一听号令,毫无异议;却有大半是吴曦带来增援的亲兵,斗志昂扬跃跃欲试,眼看出征岂能止行,遂有战将质疑、企图集结滋事,却在作乱伊始便被向清风强行压制。

    彼时祝孟尝、海逐浪等,早已部署妥当,极速调兵代入主舰,意气风发、势在必行。草船之计,则是金陵所用,帮厉风行扰敌心境而已。

    而在吴曦败报传回之际,向清风端的是不紧不慢,等字诀伏住了所有官军将领。这些吴曦的亲信们全都疑神疑鬼,生怕吴都统小命不保故而心急如焚,奈何慑于向清风之威不敢任意作动,却有关心则乱的趁着向清风不注意想溜,被林美材一个个拎了回来扔在地上。邪后她面无表情就咬着一个字不改:“等”。

    等?等什么?等林阡说进军再进军!虽然身处后方的他们大多都不知林阡意欲何为,却一个个都心甘情愿以之马首是瞻——这个“他们”,不仅盟军和短刀谷群雄,更有官军的李好义等将士!

    此役得胜之后,前锋营的一干骁将,因性命为阡所救,也全然军心所向;吴曦的心腹们亦全都无话可说,他们听说了楚风流根本是引诱着吴曦跨境、但阴谋随即被林阡打破,捏了把汗的同时,自然感恩戴德;纵然吴曦自己,大难不死自对阡感激不尽,双方关系有所转圜。

    这一夜,金朝边军被阡侵犯,宋朝边军同样由阡攻占。一种是命,一种在心。

    锷上霜雪寄泉江,匣中烽火破青天。

    当此时,洛知焉于船头风雪中勉强伫立,远看着鼎沸人群里那个独一无二的身影,失神。

    “此生,无憾了。”洛轻衣听见正在恢复中的父亲如此说,不禁怔了怔。

    “你七哥,定然很想看见这场胜仗。”洛知焉看这河山寥廓,由衷感叹,“痛快!”

    洛轻衣听他不提别的哥哥只提七哥,心知义军中关于落远空的传闻沸沸扬扬,显然也传到了洛知焉的耳中,但轻衣其实不希望他面对七哥的复生又死。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总是太伤悲。

    “爹,未必是七哥。饶凤关落远空去救我,应是有他自己的用意。”洛轻衣希望父亲莫再耿耿于怀,哪怕等病好之后再伤悲也不迟,所以才想说落远空未必是七哥,极力帮他摆脱阴霾——“身为细作,本该没有亲情。”

    “不,他没有忘记那首曲谱,他没有忘记。”洛知焉摇头,老泪纵横,“虽然亲情于一个细作是不能透露的,但他也是为此才当上了细作啊!我就知道,我的七儿还在人世!”

    “然则……”轻衣知道,那首曲子终究成立的是她的七哥,而非落远空或北斗七星的哪一个。那三重身份,洛知焉认可的只是这一个。他存在。

    然则,现在北斗七星全都死了,他也俨然不存在了。

    “爹……”她扶稳了她这个痛苦了一世的父亲,“节哀……”

    “爹不是哀,爹是高兴。七儿他,没有死于我手,没有英年早逝,没有白白牺牲——他非但没死,还活了下来,成为我南宋义军的首领,为短刀谷赢了一场又一场的大战、除去了一群又一群的劲敌!他是我洛知焉一生的骄傲!今天的这场大胜仗,他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很欣慰:他的主公,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主公用这种方式肯定了他,并且帮他复仇!”洛知焉语气中尽皆豪迈,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虽泪流满面,却慨当以慷。

    洛知焉心情大好,顿觉血气通畅,巧在这一刹那,看见不远处凯旋而归的林阡脸色微变、似是有所不适。所向无敌的主公,少有面露痛楚。洛知焉心念一动,回忆起那晚楼船上银月打出的阴阳锁,再联系昨天海逐浪和樊井的交流,隐隐察出些不对劲来:难道是他……

    洛知焉虽然平日里行事乖张了些、为老不尊得很,但涉及生死总是多留了一份心,早先闻知自己中毒、正巧身边的伤兵多是阴阳锁所害,便怀疑过自己当夜是否也被银月打伤。随后几天,尽管卧床不起,也一直在忖度会有谁与自己相对。看见林阡之后,陡然就明白了一切。

    阴阳锁的“相互牵引”,使得洛知焉在看见林阡的第一刻便完全确定了是他。洛知焉心知自己所中毒性偏阴,故而体力消极走向衰竭,减轻痛苦就只能卧床不动,这些天洛知焉全赖樊井续命——却也根本多亏了林阡,林阡所中毒性偏阳,应该脾性暴躁走向崩溃,减轻痛苦的方法却只要发泄。虽都一样是受筋脉绷紧之苦,要论死,阴毒自然比阳毒易死;要论忍,阳毒却比阴毒难忍。

    阴阳锁的“此消彼长”,又确然是在考验着关系不同的每一对人:贺若松贺兰山,蓝玉涵蓝玉泓,那都是亲情,那却是迥然相异的两种结局,而今,虽没有血浓于水,亦没有手足之情,但却是主公与下属,曾经万般不理解彼此,经过了无数次刁难和矛盾才相互信任、惺惺相惜。林阡敬重洛知焉无私取舍、英雄豪杰,洛知焉更是早就承认了林阡才是短刀谷的唯一主公!林阡体恤洛知焉为了抗金事付出太多,不仅贡献了所有的儿子,更加迷失了他自己的一生,落远空最终也死于肃清,隐姓埋名这许多年、与亲人相见都必须以兵戎、六亲不认地在饶凤关前还剑伤了洛知焉……如此,更是洛家为盟军的牺牲。

    洛氏满门尽英烈,于公于私,林阡都不愿再牺牲洛知焉,所以,甚至以他林阡的性命为赌注在与天搏!但此刻洛知焉远远望着万军之中林阡的身影,竟陡生一种可以为他去死的决心,因那是主公,有这样的主公,洛知焉死而无憾。

    “轻衣,杀了我。”洛知焉心中已经坦然,流露出一丝微笑。

    “爹?!”洛轻衣当时也正凝视着林阡失神,蓦地听到洛知焉说这句,俨然出乎意料之外,父亲病情刚有起色、肢体仍然麻痹,勉强站到船头来已经筋疲力尽,忽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岂非犯起了糊涂?

    “爹中了阴阳锁,和主公相对。”洛知焉低沉的语气。

    洛轻衣先是一怔,猛然惊醒。

    “杀了爹!主公已经快没有时间!”洛知焉拼尽力气说,他现在虽然还是疲弱无力,但筋脉痛楚所剩无几,心知林阡已然命悬一线。

    “爹!”轻衣摇头,克制着手中岷山剑直往后退,目露哀恸之色。

    “轻衣。爹知道,他于你何其重要……”他二十余年冷淡处世不爱过问他人心理的女儿,凡事只得过且过若无其事,却终于学会了去关心别人。为了那个人,眼和心开始偏离岷山剑,为了那个人,离家出走还要多管闲事,为了那个人,在渭河南岸的风雪天守候了一夜只求与他并肩作战……洛知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喜在心里,那是他最得意的女儿,他最放不下的女儿……也是最孝顺最温驯的女儿,她怎可能愿意杀他,平生第一次不肯听他所以目露哀恸。

    “他是重要,爹也一样重要……”洛轻衣打断他,面中俱是难以取舍的痛楚。

    “爹活下来,他就会死。”洛知焉说罢,转身看向船头,洛轻衣循声看去,只见林阡、樊井已经不在原地,祝孟尝、海逐浪神色凝重地站在舱外,看来洛知焉所言不假,轻衣心一恸,泪不知不觉滑出眼眶,被风吹落……忽然手一松,剑已然离鞘,洛轻衣一惊暗叫不好,这才知根本被父亲抓紧思绪调虎离山,这时再追已经不及,洛知焉拼尽力气,以颈撞上这锋刃……

    片刻,洛知焉便已倒在地上,洛轻衣握着这还在滴血的宝剑,一时还根本来不及反应。她的父亲,哪是要让她杀了他啊!他原是要分了她所有的心,让她不可能制止他自尽。他,在见到林阡的第一刻其实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自尽!

    “爹……”轻衣缓过神来,失声流泪。

    “主公口中的死胖子,蹉跎了一辈子、只敢拿假自尽唬人,骨子里不过是个怕死鬼……今天真自尽了,倒觉得做了个丈夫之举。哈哈哈哈。多活了几十年,便为了七儿的生、和主公的活,洛知焉值得了!”洛知焉将死之际,带着毫无遗憾的笑,“轻舞性情大好,早就不教人担心……天待我不薄,最终让我看见一个……会哭会笑、有情有义、不用爹担心的轻衣……”抚着洛轻衣的脸颊,洛知焉原来最担心的人是她,但见她现在一改木人石心、竟然会失控流泪,洛知焉心里真正是比任何时候都高兴。不一刻,洛知焉的手便慢慢垂了下去。

    正于舱内与樊井周旋的林阡,瞬间觉得筋脉锁紧感开始消除,心念一动,骤然警醒:“逐浪,孟尝,去把洛知焉给我找来!”

    海、祝二人当即得令而去,却为时已晚,不刻,舱外传来孟尝的哭声:“主公,岳父大人他……”

    “他怎么了?”林阡冲出舱来,厉声喝问。

    “他撞在了洛姑娘的剑上,自尽了。”海逐浪目中噙泪。

    “壮哉,洛知焉!”饶是樊井,都忍不住赞叹。

    林阡即刻赶去船楼,远远就望见轻衣和轻舞都守在洛知焉身边,走近之时,只看到洛知焉面色发黑,脸上的神情却是满足,林阡身形一晃,险险没有站稳。

    “主公!”紧随而来的众将,慌忙上前扶住他。

    “班师以后,将他厚葬。”林阡长叹一声。一缕悲戚掠过眼底,无人知。

第718章 楚家姐妹

    第718章 楚家姐妹

    转眼已是三月时节,天气渐渐由寒转暖,持续了半年终于休战的陈仓县,耕种与水利百废待兴,军兵之训练亦不可误,所幸有楚风流两手抓牢、与陈仓军民宣言长期不懈。眼看着农业与民政,皆有恢复正轨的希望,然而一贯骁勇的陇陕铁骑,竟因那场雪夜鏖战而一蹶不振。

    并不出乎楚风流意料,她知道这就是林阡要的结果,从现在起,几年之内,都不敢再有金军敢跨境犯宋。这个七十多年来的侵略传统,于嘉泰年间被终结于南宋的西线——不仅被终结,甚至被逆转!那夜楚风流应言放过吴曦,虽抑制住了林阡公然的跨境,却无法抵挡林阡的得寸进尺,南宋义军插入凤翔府、庆阳府、临洮府的这些据点,生根之后经年累月,到此刻逐渐蓬勃壮大,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俨然有填补越野山寨之势。

    “惜我楚风流,以逸待劳都可能输。”在内城制高点往下俯瞰,她心知那一战她输在对林阡的估计错误。

    但那一战,却根本不容许输——

    五年来,陇、陕、川、黔,可以说到处都在战乱,几大战场却有一个明显的间隔、相互之间不能融通:散关以北金国境内,是越野被大王爷、二王爷轮流追着打,从开始的军威赫赫,被打到夹缝生存,到现在散兵游勇,凤翔府的根基几乎被大王爷连根拔起,只敢在临洮府一带对二王爷游击;散关以南南宋境内,则是林阡和金国南北前十、控弦庄、魔门、川军累战不休……

    大散关,这个唯一的界限,没有被大王爷二王爷拆除,而是被作为敌人的林阡摧毁——就因为那一战,楚风流万不该输的那一战,唯胜者才有资格越界,唯王者才有权力侵犯!

    彼战最惨痛的代价莫过于此,而林阡的战利品却远多于斯:银月呢?自那夜楼船雪战落水,银月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生死未卜。有传言说她溺毙渭河,有传言说林阡抓住了她处死,亦有传言,说北斗七星的巨门其实没有死,他被林阡那一刀砸落河中之后,等着和林阡一起俘获银月,最终,暗战以落远空活、银月死而告终,亦有传言说,落远空早就死了,但银月又死在了新的落远空手上……

    四种说法口径不一,但指向了同一个事实:银月死。事实上,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银月没有跟她的下线有一丝联系,而原本地,银月既然暴露了,王爷就不会再用她,免得她的失陷遭到林阡利用,从而牵扯出一整个控弦庄……

    而最关键在于,银月连存活的痕迹都没有了。巨门的尸体也一直没有找到,确实最像落远空的巨门,符合落远空的一切条件,心思缜密处世冷静,与文曲属于高山流水。最重要的,是北斗七星其余六个都死了,他“死”是“死”了,却捞不到个全尸。诸多疑点,指向他害死银月的事实。

    令楚风流痛心不已的,却是仆散安德告诉她的一个猜测,“银月她……是风雪。”风雪?!风雪在楚风流十七岁的那一年,不是突染恶疾去世了么!?楚风流得知的那一刻,当头棒喝晴天霹雳。

    身为遗腹女没出生就要背负责任的风雪,一出生母亲便受累死去的风雪,在襁褓中没有一声啼哭的风雪,楚风流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脸上还残存着母亲的血迹,在母亲咽气后二妹楚风月的哭声里,楚风流发誓要替母亲照顾好风雪,这个可怜的一出生就没有双亲的孩子,“没有父母疼爱,但有姐姐照顾你……”

    楚风流履行了这个诺言,三姐妹流浪街头的日子里,最好的东西全都给了风雪,风雪是楚风流顽强打拼的决心、赖以生存的斗志,是风雪那张我见犹怜的小脸蛋,支撑着楚风流一路从江南走到中都,走到了王爷的府邸……

    后来,惊喜地看见王爷和风雪那么投缘,让她成为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干公主,十个年头,楚风流一直没有改变过的念头:只要风雪能养尊处优安逸地过一辈子,那么危险动荡就全部由楚风流一个人承受!

    可是——那样一个无忧无虑才十岁的孩子,竟然会突染恶疾去世了?去世了?当年,还在沂蒙、泰山一带打击红袄寨,刚刚有了自己事业的楚风流,得知噩耗的那一刻竟当即晕厥在诸将眼前。那时的感觉是和现在一样的,风雪死了,她却身不由己不能回去,所幸当时还有大王爷,还有她的精神支柱大王爷……随后的整整一年内,她不停地打仗来麻痹心态,好不容易,才消除了风雪之死的阴影,辛苦地把这个人从心中抹去了。

    突然间,有人告诉她,这场她不该打败的战役里,她输掉的某一个女子,就是她的亲生妹妹楚风雪?!

    告诉她的人,是楚风雪的未婚夫仆散安德,他说是楚风雪了,楚风流知道十有**正是。然则,楚风雪为什么会身为银月?那本该安逸享乐的楚风雪,凭何竟在十岁那年猝死、又转而潜伏了短刀谷九年?!九年啊,人生最重要的成长阶段,风雪她,竟要带着面具生活在一群敌人中间?

    得知楚风雪原来比自己还要艰苦、困难,身为一个身份根本低下的细作,每时每刻都可能有丧命的危险……楚风流情何以堪!?

    王爷啊王爷,你原是培养了风雪十年么。所以,为了弥补对她的歉疚,才青睐我楚风流做儿媳,才扶植楚风月为将帅……

    而如今,风雪真是死了,在楚风流获悉银月的真实身份之前就死了,失去了十年的那个人一朝重现,竟是又一个惨烈决绝的噩耗!楚风流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接受这个噩耗,所以毫无知觉地在渭河的北岸走了一天一夜,想不起来,想不起来风雪小时候的模样!想不起来那个冷血无情的完颜永琏!想不起来那个曾经的精神支柱大王爷……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阿雪……”撕心裂肺的这一声,祭奠着渭河中她最疼爱的妹妹,楚风雪的魂灵……

    而楚风雪,此刻其实就站在楚风流身后不远,看着她叱咤风云了半生的姐姐,形容憔悴地跪伏于岸边。自始至终,楚风雪都跟随着她,却沉默不曾上前。

    细作的要诀,是无声无息,没有存在感。

    对,细作,不再是银月,而是落远空的接替者。林阡的人。

    残酷的事实,荒谬的人生。她的转变,只因为父亲的遗志,和宋人的血统。

    不恨王爷,需要恨么?楚风雪的世界里,其实本没有恨这个字啊。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她已经知道自己只是个棋子,棋子没有恨,只有绝望。

    王爷曾经那么溺爱她,却还是毫不手软地,在她最好的年纪,将她推向了苦海。她心甘情愿,为敌国卖命了十年,十年后,当察觉到身世的颠覆,她想自己选择一次立场和信仰,不再被动地做棋子。

    嘉泰二年三月的末尾,楚风雪终于下定决心,“不站在王爷身旁,而是选择主公这一边。”

    冷酷而清晰的银月、楚风雪,在她骨子里埋藏了二十年的决然,对她的亲人和爱人竟没有一丝的转圜,而是将她义无反顾地推向了林阡。

    林阡敢用她,她就敢背叛完颜永琏。

    暮春。

    八百里秦川,陈仓古道。战后群雄分道扬镳。

    厉风行和金陵选择继续留在大散岭,驻守此地已经好几个年头了,他夫妇包括战儿都对边关有了无比深厚的感情;萧溪睿、田守忠、冯光亮等人,仍然分散于凤翔府发展据点,对抗完颜君附及其天兴军;向清风、海逐浪则与郭子建、杨致信以及沈家寨的单行一起,奉命前往临洮府,协助那里的越野山寨余党,反击完颜君随及其陇西军。

    经此一役,黑暧昧道会与抗金联盟冰释前嫌,终于在划江而治的一年后合二为一,郑奕和陈旭看见众兄弟重新握手言和,思及郭昶、颜猛皆已故去,一度感慨万千,孙思雨亦是潸然又喜极而泣。

    洪瀚抒、孙寄啸与宇文白三人,则在此役后离宋北上,说是要重回西夏、归去祁连。吟儿的死,应是洪瀚抒放弃拼斗的直接原因。然则他终究在河桥大战中,又做了一回林阡的左膀右臂。

    载体既消失,死不认输的慕二也随即没有了踪影,为防慕二在暗处滋事,林美材对阡说暂不去短刀谷了,她要在西南各地周游、阻止慕二生变的一切可能。只是这理由再怎样冠冕,也无法掩盖她为何不去短刀谷的实意。

    洛轻衣将洛知焉的剑带回岷山,她这一去,便在那里住了一年之久,与岷山的各大高手切磋武艺、探讨剑派的发扬光大。洛家在短刀谷的事业,也全部交由林阡兼管。洛轻衣不回短刀谷,实则与林美材同因。

    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因为谁都不想、也万万不敢想在吟儿死后侵占她的位置,并肩作战还可能,代入生活就万万不可以!

    蓝玉泓在战后不久,便心灰意冷要离开盟军,执意去开封侍奉她年迈的父母,樊井再三挽留,玉泽再三劝阻,都无济于事。玉泓反而问玉泽,何以还滞留此地,难道姐姐不曾见林阡决绝、而杨宋贤也是薄情寡义?

    玉泽听罢眼圈一红,她何尝不想听从盟主先前的劝解,放下矜持去问杨宋贤这份情到底要何去何从,奈何天意弄人,竟教有一天宋贤先来见她。宋贤来见她的时候似是鼓足了勇气,脸上却带着释然和坦然。他说,他不能卸下对兰山的责任,会尝试着去与兰山真正地进展。除了成全和祝福,玉泽又能说什么。只是,此后的玉泽,真正要做一个多余的人了……送别之际,玉泓再问了玉泽一次,姐姐可想通了,随我一起走吧。玉泽终于摇了摇头,短刀谷是我一生的理想,无关那个记忆中的林胜南,或杨宋贤。

    而杨宋贤和贺兰山,抛开了玉泽所带来的阴霾,终于可以坦诚相对,却也间或不解唐羽的失踪。唐羽就是银月的事实,随着时间的沉淀再没有几个人知晓,也不会有多少人提及,因为银月已经死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只有河源与辽海,如今全属指麾中——

    除却川东黑暧昧道会和解以外,黔西亦完全风平浪静,魔门有诸葛其谁与何慧如,沈家寨有卢潇与肖泉,视线再往南去,大理各大据点,历来都被傅云邱治理得井然有序。西南诸军,再无乱迹。

    到嘉泰二年为止,包括短刀谷在内的兴州全境都烟消尘散,原兴州军以及吴曦带来的人马,强劲锋锐尽已臣服林阡麾下。这一年川军声势迅猛增长,西部坤维终于迎来几十年一遇的太平盛世。

    故此,宋恒、百里笙、天骄徐辕、司马黛蓝亦重返江西、两淮、两广、江浙各地,与沈延华一方所在湖南湖北义军联络紧密,抗金联盟全然着手于招军造舰、厉兵秣马,情势在平静的表面下如火如荼。

第719章 韶华白首

    第719章 韶华白首

    度日如年,年如何度。

    天下太平,无战可觅,唯能寄情于醉。断了琴弦,碎了酒杯,他却总还是最清醒的那个人。

    年少轻狂,有了她,输了一切又何妨。一枕黄粱,失去她,赢了天下又如何。

    他习惯了徜徉江湖有她相伴的日子,习惯了南征北战她一举一动都能给他造成个故事,习惯了他们在日渐密集的明枪暗箭中依然能谈笑着规摹局势。他相信了她真的死了,却没有因为相信就改变生活,他的一切,都还照着她没死的轨迹进行下去……

    这年春末,顾小玭满七岁,开始代主母照顾起主公的起居,唯小玭一个人了解,主公根本不是人前的王者无双,他岂止是身负重伤,他早就一病不起,伤势无法痊愈,身心每况愈下。

    却怎生感觉到,主公的身边,主母气息宛在?是主公的所作所为表现得这份情根本无法割断,还是主母曾经把主公的神情气质都偷了去也挂在脸上?是哪次回眸,哪次蹙眉,哪次浅笑,相似得这个人里有那个人的影子?或者,是主公偷了主母的……

    常忆长坪道的血腥中,从苏降雪刀锋下救了小玭的那个男人,对着合围的剑拔弩张泰然处之,宣战之初攻无不克;常忆锯浪顶的烟沙里,在苏芩话锋下拒不交出小玭的那个女子,对着周遭的怒目相向面不改色,放话之际半步不让。什么都不懂的小玭,也知道那就是爱情,枭雄巾帼,旗鼓相当。

    那个被藏在他战甲后的小玭,那个被挡在她门扉后的小玭,那个本来已经被家破人亡吓傻了的小玭,重生后的第一刻,终于记得了这样的两个人,主公、主母,他们以后便是自己的亲人。那男人是她的父亲,为了她说出“苏降雪,你应战吧。”那女子是她的母亲,对她安慰说“小玭,你放心,不会让你再受半点伤害。”

    后来,主公依旧战无不胜,不管是宋军的内讧,还是金军的侵犯。后来,主母却总是伤痕累累,无论是身体的迫害,还是言语的侮辱。知道主母终于有了子嗣可以制止悠悠之口,小玭是主公之外最开心的那个;天阙峰上为打苏降雪失去了小猴子,小玭必是主母之外流泪最多的那个……

    如今,主公的思念与痛楚,虽然从不彰显,小玭也感同身受。无论主公是多么的叱咤风云,唯一幸福的时间,就是有主母的日子。

    闲暇时,主公只主动对小玭说过一句话,只问她,要如何能梦到一个人。小玭回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主公当时却怅惘,自语为何如此,梦到的全是别人。

    全是别人?竟梦不到主母了么?为什么感情越深沉,却越是对感情无能为力……

    没有了吟儿的这个夏夜,林阡一直住在锯浪顶的半山,几乎没有再回去山顶。他总觉得她只是离开他一小会儿,总有一天还是会回来的,哪怕不是以人出现而是用魂魄捉弄,他知道她最爱短刀谷的地方就是半山,若是回来也一定先到这里……他等她,等得意识都模糊了……失去了所有的笑容,烧掉了全部的书策……

    好不容易熬到了秋天,吟儿还是没有回来过。他终于去了一次山顶,当初她移植到锯浪顶的木芙蓉花都已经开好了。青枫浦那个葬着小猴子的地方,也经了四季的叶疏叶茂……

    突然间——还是渐渐地?所有人都可以看见,才半年,不过半年时间,林阡从当初那个芝兰秀发的少年英主,变成现如今的发如雪覆!

    是要经历了多少的苦痛,才会在短暂的时间内便白头?那年的林阡,才二十三岁!

    群雄看见林阡早生华发,曾不止一人、不止一次地掉过泪。看见那些战功赫赫的将军们竟也偷偷地为主公抹泪,一改平日里的粗莽、冷酷、持重,小玭吃惊的同时也渐渐地懂了,他们都是在痛主公之痛,伤主公之伤。可主公,始终不肯为主母流泪。他怎可能不恨她啊!恨她不肯履行诺言,恨她连魂魄都无夜入梦,恨她生前调皮死了更折磨人,恨她生生世世都害他拿她毫无办法!

    “好一个无法无天的丫头!魂都不知死到哪里去了,还指使这些人来逆我!”他不准任何人给吟儿立墓碑,哪怕这些人说那只是衣冠冢。这些人,他看都不看,记也没记住,即便这些人,代表所有人。

    这年冬季,吴曦又有批新船开抵了兴州,兴州军民都前呼后拥、争相围观。吴曦光是临安的金鱼,就带回了三大船。另外,还有孔雀四华亭、鹤数十、鱼十许瓮、两名昆仑奴。兴州远处边陲,军民都不曾见过这些新奇事物,自然个个惊叹不已。

    那天,闻因和兰山两个小姐妹一起去看的时候,听一个官员讲说比目鱼:“二鱼相依而行,以杖分之立死,合之悠洋如故”。听着听着,闻因忽然胸中一热,竟感觉有什么在腐蚀着自己的心一样,剧痛。

    林阡哥哥和盟主,不正是“以杖分之”?

    既来何苦不须臾,缥缈悠扬还灭去。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曳杖危楼去。斗垂天、沧波万顷,月流烟渚。扫尽浮云风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芦深处。怅望关河空吊影,正人间鼻息鸣鼍鼓。谁伴我,醉中舞?

    十年一梦扬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国,气吞骄虏。要斩楼兰三尺剑,遗恨琵琶旧语。谩暗涩铜华尘土。唤取谪仙平章看,过苕溪尚许垂纶否?风浩荡,欲飞举。

    ——谨以张元干《贺新郎》祭林凤

    ?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翌年,辜听弦和孙思雨已经是短刀谷公认的金童玉女,郭子建、尉迟雪和笑笑也早成了一家人同在陇西,钱爽亦拥有了一个郭三娘子带给他的女儿,谢云逸和范泳儿的感情至今都维持稳定。

    当初,吟儿宁可被训斥、被奚落、被恶言相向,都要极力撮合这些人,都要策划帮忙不惜一切,都要不亦乐乎甘之如饴。吟儿所改变的一切都在眼前留存并延续,唯独吟儿不再出现林阡身边。从天阙峰的半山腰向下俯瞰,看到的是一个安谧祥和的短刀谷,和整个兴州的太平盛世,吟儿却无缘看得见。

    或许是注定的,吟儿注定是劳碌命,偏巧要失踪在那个明明是新年的好时节。现在,又一个新年到了。

    “吟儿,真可惜,我看不见你二十一岁的样子了。”

    嘉泰三年,吟儿若在世,也一定不认得他了。一语成谶,空予他江山无限,红颜殁,发如雪。

    傍晚,走过青枫浦,去看望景岫、魏谋、落远空与洛知焉,多是衣冠冢,都是他的良朋、知己、恩师和忘年之交,却和魏衾、洛轻尘一样,全是他征途上流血牺牲的人物。还有小猴子,说来也奇,这孩子并没有存活,阡和它之间却彷如有说不完的话,冥冥之中,是吟儿在为他们牵引吧。

    “唉!岳父大人若是现在还在世的话,估摸着又要吵嚷让主公续弦了。”恰传来祝孟尝的声音。站在洛知焉坟前,他虽带着半调侃的语气,遗憾的表情没有一丝不敬之意,站在洛轻舞身边,可能只是想安慰她。这句话果然奏效,洛轻舞本还哭哭啼啼,忽然就噗哧一声笑出来,对洛知焉的死本就看得很开了,今天来是拜他而不是哭他的:“爹,新年到啦,在下面可要好好做鬼。别跟小鬼们浪费时间,好好地贿赂阎王爷,争取投胎投个好人家!”

    “主公?!你也是来拜祭我岳父的?”祝孟尝忽然一惊,怎可能不熟悉阡的轮廓,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去应对。“怕主公”也是一种病啊。

    “主公。今天晚上去我家吃年夜饭吧。”看林阡点头上前、洒酒祭洛知焉,洛轻舞微笑替夫君开口。

    “不必了。今天逐浪会从临洮回来,我有事要与他议。”林阡摇头。

    “海将军么?不碍事的,把海将军也一起请来,我亲自下厨来宴请你们。”洛轻舞笑着说。

    “哦,轻舞现在会下厨了?”林阡目中流露一丝讶色。

    “那便真要去尝尝了!林兄弟,可怜我长途跋涉啊!”正巧海逐浪出现在林阡身后不远,还牵着战马,风尘仆仆刚刚赶到。

    “罢了罢了。这便去吧。”林阡摇头苦笑。

    洛轻舞似是真的会下厨做菜了,但还不能游刃有余所以需要祝孟尝打下手,林阡与海逐浪谈论临洮府抗金事时,他夫妇俩就在厨房里鸡飞狗跳,不时传来类似这样的对话——

    洛轻舞:你手上怎么全是汗?

    祝孟尝:不是汗,是出油。

    洛轻舞:啊!脏邋遢!

    透过窗户,看到洛小姐面露嫌恶之色,直接把被祝孟尝握过的手往他身上揩,而祝孟尝就一脸色迷迷地笑着。那情景虽然可笑,却端的是幸福美满。

    曾几何时,这情景阡也拥有过。

    没有了,才知道什么是没有了。

    那女子,令他宁可此生重来一次。

    那女子,自然令无数红颜都知难而退。

    邪后曾笑言,“走上了慧如的老路,只能求老天开眼了。”每隔段日子她会回短刀谷一次,总是撩起林阡的一缕白发笑侃:“今夕何夕了?”她素来玩世不恭,倒容易治愈情伤。

    而不同于孙思雨、洛轻舞的是,洛轻衣再没有转移感情,她在去岷山之前,明明白白对林阡说:“宁可我今生落空,宁可我毕生孤独,你无需牵挂,我并不痛苦。”这句话,意味着洛轻衣很难再从岷山回来。

    洛轻衣的话,却建立在林阡心的基础上,这句话,根本也在说阡的心境。

    轻衣其实早就了解,阡宁可今生落空,宁可毕生孤独,都不会再要吟儿之外的任何女人。本应属于她的心,只能护紧他胸口。

    所幸今夜,海逐浪终于带给他一场战役解闷:“林兄弟,临洮军情告急,众兵将都已翘首以盼。”

第720章 魂兮归来

    渭水滔滔日夜流,不知征战几时休?

    万里长城遗迹在,不见昔日秦王侯。

    她名叫紫雨,只是临洮府某个大户人家里面普普通通的婢女,与其他无数佣人一样,没什么出众的相貌,只懂得勤勤恳恳地干活。

    紫雨这名字,却不是父母起的。事实上,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姓甚名谁,只模模糊糊记得很久以前曾经努力地想记住一些事。究竟是什么事,却不记得了。

    确切地说,她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张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全都是些尸体,腐臭的气味令她当时就作呕。恰好那时候,有另一个身影颤颤地也从死人堆里站了起来,比她吐得还要厉害,吐完之后打了个照面,两人就这样算认识了。

    坐下来一起说遭遇,那个少女,竟也一样不知道她自己的来历,但失忆却没有失忆地完全,那少女说记得自己的名字叫“七芜”,上面有两个哥哥,至于姓什么,记不太清。七芜听说她没有名字,便热心肠地给她取名“紫雨”,因为认识她的这天临洮在下着雨,下得天都酱紫色。

    紫雨是彻底失忆了,七芜却只能说是半失忆,她对她的经历都忘了,可偏偏厨艺一点都没有丢,水煮鱼和小鸡炖蘑菇是她的拿手绝活。当然,对于当时还在流浪的她们俩,原材料基本就是靠偷。七芜真正厉害,连偷盗都是那样的精通。教紫雨不得不怀疑,她在失忆之前到底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因为偷盗被人打成了这副光景?

    饶是如此,紫雨都不得不对七芜五体投地、继而以之马首是瞻,虽然七芜长得娇小,但俨然年龄比她要大,所以在第一次偷盗未遂、遭遇毒打和非法囚禁的秋夜,紫雨和七芜在“狱”中结义金兰,紫雨尊七芜为姐姐,七芜拍胸脯说,以后就跟着姐姐混!说的时候,又是一派女土匪气概。

    没想到正是那天,临洮府的官军和附近的真土匪们恰恰把仗打到这个村子来,两方势力杀了个天昏地暗不可开交,那时候才知道那地方原来是临洮府的定西县。七芜刚摸索出一个方案带着紫雨越狱,就看见外面村民们已经个个提刀携枪拦在自家门口,因保卫家园而与土匪、官兵们陷入混战……

    紫雨不知怎的,见到不平的情景就立刻想冲上去,七芜一把握住她的手,一脸冷肃地问,你会武功么?紫雨摇头,七芜说,那你冲什么冲!像我们这种没什么本事的人,自保要紧!紫雨一想也是。这时候外面厮杀声激烈到了最高点,耳听着兵匪们将要冲进来歼屠,七芜姑娘向紫雨传达出了、一个令紫雨至死不忘的号令:“装死!”说罢,七芜姑娘伏在地上立刻屏息,紫雨赶紧照着做……

    装死,却偏偏躲过浩劫,半个夜晚而已,这村子就又成了个死人堆,七芜和紫雨两人最后又是在一群尸体里爬出来的。还好这次活下来的人还稍微多了些。七芜和紫雨,于是跟难民们一块流离……

    七芜常常苦口婆心地对紫雨说:“冲锋陷阵的都死了,躲在后面的才能活。”七芜姑娘的理一套一套,却又是乱世求生的至高真理。

    要是个男人家,七芜绝对是逃兵。

    七芜老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咱们就这样随波逐流地漂,不管别的,活着就好,也许有一天,说不准就能找到什么,然后瞬间就想起了一切。”为了她这句话,两人一直在南漂,却一直没找到什么,也没瞬间想起一切。

    漂到这渭源县来,七芜又说,这儿民间安稳些,不像定西县那么混乱,咱们还是谋个正当职业,勿再以偷盗为生吧。紫雨笑说,这句话我早就等着姐姐说了,被人当女贼追着打的日子,紫雨真过不惯。

    正巧有个大户人家要婢女,七芜和紫雨都前去应征,奈何那管家的宁愿要紫雨和几个老妪,都不肯要七芜。七芜狂受打击,扯住那管家的袖子连声问为什么,管家指着她脸上的一道疤说,面相恐怖,我家小姐本就体弱,唯恐被你给吓坏了。

    那是紫雨第一次看到七芜脸上有失落的表情,是啊,但凡女子,总会在意自己相貌,何况是确实有些美色的女子。紫雨自己没什么好样貌,但七芜有,前提是,把那道伤疤祛除。七芜似乎为这个被拒的悲剧掉了几滴眼泪,“哪个杀千刀的!往本姑娘脸上划了一刀!”真正影响了她的仕途……

    还好,经过紫雨哀求和七芜献宝,那管家最终答应了让七芜进来当厨子,水煮鱼和小鸡炖蘑菇是通关秘籍。

    在这大户人家里干活干了好些天,生活也算安妥了,七芜和紫雨便央求些经常出外走动的家丁,帮忙打听自己的身世。但理所当然地,乱世中到处都是颠沛失所,几个月都毫无消息。七芜不死心,一旦轮到她上街买柴米油盐,便一定借机在外面溜达。

    一个秋冬过去,七芜和紫雨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会不会她们本来就不是临洮府的人?如此一来,打听有屁用!被一棒打醒的七芜姑娘,登时就泄完了她体内一直充满的气。

    紫雨问七芜,那该如何是好?

    七芜苦思冥想,愁眉苦脸地说,若一直不能记起来自己是谁,我们只能等人来找了。

    紫雨又问,万一,我们是被人存心抛弃的呢。

    七芜气躁,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少女,哪个不长眼睛的会忍心抛弃!

    过年了。

    临洮乡下正在闹饥荒,城里还有贵族在放烟火,着实可恨,难怪最近这么多揭竿而起,比如定西县就闹得跟打仗一样。可是转念一想,过年了,有烟火的不能不放吧?贵族确也挺难当的。

    暴动什么的最无聊了。众佣人且将烟火当消遣,坐着难得轻松地欣赏着。

    “咦!你们刚刚听到什么声音没有!”七芜陡然一惊,像掉了魂一样地跳起来。

    “当然听见了!”众佣人全都点头,“不就是烟火上天的声音?”

    “不,不是,是有人在说话,可是,我没听得太明白……”七芜说得糊涂,大家听得也糊涂。

    “紫雨,你姐姐是发烧了吧!”有姐妹打趣说。

    紫雨赶紧上前来探七芜的额头,七芜一边往后挪一边摇头:“是真的,是个男人的声音!就在我耳边,被烟火盖住了!”

    彼岸盛开的烟火,使劲地往天上窜着、绽放着,美不胜收,经久不衰……

    她坚信自己是听见了那句话,所以不在乎头疼欲裂、断断续续地要把那句话重复出来:“欢迎你……回来我们家……”

    她忽然觉得,篝火的另一端,不该是这群女子,而该是一个男人,那男人战甲雪亮、锋刃寒烈,那男人握一杯酒,唇角泛着一丝笑,触目的俊美,又透着威严的冷,那男人身后面依稀有兵将刀戈、战车铁马、列舰层楼、江海山河,那男人的目光里,三分柔和,七分凌厉……她刚想跟他说话,突然感觉被他一瞪,霎时被迫吞了声,猛然间,他一手抓起一张好大好大的棋盘……

    难道要往自己头上砸下来?!“啊……”七芜花容失色,被吓得晕在紫雨怀里。

第721章 姑娘无胆

    七芜和紫雨做工的人家,算是渭源县的一户大家,虽说不是富甲一方,毕竟也有田连阡陌,故而近年来虽然处处饥荒,七芜和紫雨倒也能吃得饱。她二人却真是命好,这户人家主人慈爱,不仅没有为富不仁,还对下人特别善待,保证衣食住行,从不拖欠酬劳……

    这户人家的少爷除外。

    纨绔子弟,总爱结交些流氓地痞,游手好闲历时已久,吃喝嫖赌无一不精,油腔滑调、品德败坏,难以想象是乐善好施的老爷的亲生儿子,但可以解释他是这老爷老来才得的独生儿子。

    紫雨第一次发现少爷对自己动手动脚是进府后的第二天晚上,刚把夫人命人给少爷炖的补品送在案上,忽然少爷就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笑着嗅了嗅还吹了一口气:“细皮嫩肉的,从哪儿来哒。”吓得紫雨慌忙把东西放下赶紧逃走了。

    紫雨把这事情告诉七芜,七芜虽然也生气,却不敢为她出头,还劝她不要声张。七芜说,以后尽量躲着少爷便是了。七芜说,我们现在卖身为奴。七芜一直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紫雨想想也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这晚紫雨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就窜出个人来抱住她:“小妞,想死大爷我啦!”原来少爷他还是没忘了她,掩住她的口直接把她拖到假山后面去,不由分说就要施暴,惊得紫雨猝不及防。但紫雨本能驱使,还是使尽了气力挣脱开,拼了命地往外逃。少爷他欲火焚身,哪可能轻易就放过了她,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命令家丁们提刀带棒追上去,旌麾直指侍女们住的厢房。

    紫雨衣衫不整哭着跑回来,七芜大吃一惊忙追问发生了什么,紫雨来不及说,家丁们就全都挤了进来,旁的佣人全往屋子外逃瞬间无影无踪,七芜忙着安慰紫雨来不及跑,声音发颤,舌头打结:“你,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姐姐,救我,少爷他……”紫雨慌忙抓紧了七芜的衣袖。

    胆小如鼠的七芜姑娘,别的事还可以明哲保身,这个可是她的妹妹啊!不管那还有人性吗!

    “欺人太甚!还有王法吗!”七芜心里刚生出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却陡然间惊回现实话到嘴边都吞了――她拿什么去对付少爷?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恰这时候,感觉少爷的目光从紫雨转移到自己身上,色变淫笑更加垂涎三尺。正在往前走的七芜,登时神色全变:“你……别……别过来!”

    可是――哪有人一边往前走一边说“你别过来”的……众家丁一起汗如雨下。

    “把那娘们给我带回去。哈哈哈哈,这娘们主动,要就地正法!”少爷一声令下,家丁冲上前来,绑起紫雨就拖走,七芜惨叫着心惊胆战:“别过来……救,救命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个败家子虎背熊腰,高有八尺,腰大十围,力壮如牛,七芜却手无缚鸡之力!

    七芜胆子都快吓破了,只能一边呼救,一边在这小小的屋子里东躲西藏、绕着桌子你追我赶,那少爷脸上全是享受的表情,七芜的眼泪却一直在飞。眼看着少爷已经追上了她,她慌不择路推开窗户要往外面跳,可这窗子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七芜站在窗子里望着天上漆黑一片和脚底下遥不可及,倒吸一口凉气潸然眼泪满面,她不敢跳!

    这时少爷俨然抓起她衣角就要往后拉,七芜死死赖在窗子里双手撑在两侧就不退,就这么僵持了不知多久,她终是闭着眼睛从这窗口跳了下去……

    怪哉,跳下来却没有骨头散架,是很轻便很巧妙地就落地了,仿佛以前的自己不止一次这样跳过。七芜眼泪还不及擦,好奇地又跳了几下想跳出适才那个感觉来,不奏效,这时看见少爷探出来的那颗可怖的脑袋,七芜不敢再跳了,跳上去再被他抓住吗?

    不容喘息,少爷就已经纵兵四出、蜂拥而至,七芜大惊失色,赶紧往府外面跑。然则前方灯火通明,听声音就知道府门被人锁起来了。七芜急中生智,直接扑到墙边大树下面,抱住树干就往上爬。得心应手的程度,所谓的母猴子,大抵也是如此了。

    眼看着府里的小厨娘爬树要逃出去,府里的壮丁们岂甘示弱,争先恐后着也往上爬。好一派壮观景象,府内外甚至整个镇上霎时人声鼎沸……

    她终于爬到跟墙头等高的位置,死死地往墙上够,却无论如何都差了些,跨不过去,唯能再往上爬一些,然后从上往下地跳……可是,再往上爬?啊,再往上没有了!

    她瞠目结舌,差点直接就往下栽,危难当头,忽见一道黑影一纵而过,似是从府外一跃就越过了墙,掠过树梢便把她给带了下去,来不及说话,已被那人带着奔驰了好一会儿,把后面从树上跳回去的追兵甩了不知几里远,七芜被他带着于平地上飞了半晌,又到亭台楼阁间腾云驾雾了一番,恍恍惚惚犹同见到天神一般,等那人终于带她落地了,她一边晕晕乎乎,一边带着敬畏的语气:“哪路……天神?”

    那男子脸上本还带着“出了什么事”的疑问表情,待到与她打了个照面之后,陡然便是一惊:“你……”

    “天神!请救救我妹妹!”七芜忽然想起被关起来的紫雨,立即给这男子跪下了。惊得这男人即刻伸手扶她起来:“姑娘言重了……”他面上仍然是难以消除的讶异:“你……你有妹妹?你……”忽然他像自己说服了自己一样,点头:“盟主她……是不可能随便向人下跪的。”

    “天神!请救救我妹妹!”她以为他不肯救,立即又跪下。

    “你身上,不是有佩刀么?”这男人赶紧再扶,“我当是什么不平之事扰得整个镇上都喧嚷,原来你自己会武功。”

    “……这个?佩刀?我不会武功啊。我是拿它来砍瓜切菜的,很轻便,又耐用。”她模糊地摸到腰间还沾着菜叶的刀,“我是这家的厨娘,我妹妹是这家的婢女。天神……”

    “别叫‘天神’,我是人。”他蹙眉,打断。

    “可适才,那仙法?”

    “那不是仙法,那是寻常轻功罢了。”

    “唔,不管那是什么,求您救救我妹妹,少爷他强暴我不成,就会打我妹妹的主意!”她慌不迭地点头。

    “要我救你妹妹可以,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那男人说。

    “只要没危险,什么条件都答应!”她喜出望外。

    只要没危险?这前提给的……

第722章 单行寨主

    灯下,少爷一边自斟一边问:“紫雨,怎没有听说过你有个姐姐?”

    “少爷,求求你,放了我……”紫雨被反绑在他床褥上,软弱地泪流不止。

    “劝你姐姐从了我,我便立刻放了你。”少爷说毕,紫雨一惊领悟,急中生智道:“姐姐脸上有很丑的伤疤,所以人人都不喜欢她,管家怕她冲犯了大小姐,差点就没有要她进府……”

    “冲犯冲犯!那婆娘规矩多得很!”少爷破口大骂,显然颇具不满,说到七芜,才缓了语气,“伤疤到没怎么在意,只是觉得奇怪……她的眼睛、竟似会说话一样……”

    这时屋外传来家丁喧嚷,说七芜已经逃了,捉不住了。紫雨喜忧参半,少爷摇头:“她逃不出的,你还在我手上。”

    紫雨一怔,苦叹一声:“少爷错了。她与我,只是结拜姐妹。”

    “休想骗我。”少爷笑。

    “但问少爷,我二人有何相像?”

    少爷眉头一紧:“果真……”

    “即便是亲姐妹,又如何呢。姐姐若是有本事,定然会来救我;但她没有本事,就只能胆小怕事。”紫雨理解且懂事地说,“也罢,无论我今天怎样了,都不会怪她的。”

    伏在屋顶已久的黑衣男人和七芜,正是带着营救紫雨的任务而来,七芜听得这句已然眼泪盈眶,而黑衣男人听者有心:只是结拜姐妹……

    七芜随这黑衣人在屋顶伏了好半天,都不见他有任何营救的措施,心道他随便施展个仙法或轻功,都能破瓦而入身影一掠从屋子里夺出紫雨,奈何他一直纹丝不动,好似在专心听他们对话,又像在等候什么时机。七芜见识过他身手,也跟他做过交易了,明白他是一定会得手的,正待松一口气,忽然听见身下面传来紫雨的惨呼声,七芜大惊赶紧回神看去,少爷俨然在对紫雨施暴,七芜啊一声还没喊出口,就感觉身边一道罡风,随之那黑衣男人如梭般直穿而下,袖子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支长钩,钩尖直朝少爷颈后面刺过去……七芜啊了半声就失了声,眼睁睁看着少爷的血喷溅得满床都是!

    尽管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女人,可眼睁睁看着一个熟悉的大活人死在自己身上而且还是因为自己才死了、热乎乎的血全部淌到自己脖颈里,紫雨比七芜还要惊悚,瞬时不知如何动弹。缓得一缓,少爷的尸体已经被后面上来的一个黑衣男人拎走。

    黑衣男人发现了紫雨的慌张,故而趁外人还没有发现的时候,脱去他外衣将还在战栗的她裹住抱了起来,贴这么近,原还噙着泪的紫雨不由得脸红耳热,闻见他身上的男儿气息,突然心生妥帖,只想闭眼睡去。那男人抱着紫雨毫不吃力,飞身而上重回屋顶,转头看向还愣在原地的七芜:“走吧。”

    “你是故意的?”七芜站在原地不动。

    “什么?”那男人一怔。

    “故意等少爷施暴才救人,这样可以杀了他。”七芜揣测。

    “他不犯错到极致,我怎可以对他惩治。”那男人冷笑。

    “你这样做,不对!”七芜噙泪,握紧了拳,繁复的心情看着这个救命恩人。

    “都是林阡教给我的。”那男人说。

    “林阡?”七芜一怔,这名字稍纵即逝,仿佛哪里听见过。

    男人狠狠说:“那是个可以随意操控生杀废立的男人。”沉默了半晌,男人看向昏厥的紫雨,对七芜说:“走吧,她不能耽误。”

    “嗯。那你和林阡说说,不要随意操控生杀废立。”七芜点头,追上前来。

    “晚了,我早被他从一个寨主降成什么都不是。”男人恨恨的语气,纵身跃下了屋顶,又走了几步,发现七芜没跟上,转过身来,发现七芜还停在屋顶,下不来。

    “怎么停下了?”男人奇问。

    “我……不会下屋顶。”七芜欲下还休。

    “不高。自己跳。”男人命令的口吻。

    “我……我不敢……”七芜哀求。

    “勇冠三军,难道是被逼出来的。”男人杵在原地,嘀咕了一句。僵持片刻,还是把她带着拽下来了。

    后半夜,七芜终于随这男人到了野郊山寨:果然是个土匪,难怪擅长杀人。

    “单将军。”迎面过来的匪兵都叫他单将军,似乎在这里地位极高,十分受人尊崇。

    “恩人,原来是临洮这里的头领么?”七芜问。

    “如果不是林阡,我此刻应当身在黔州。”他说的时候,眉间泛着怨怼。

    “林阡,看来不是个好东西啊。”她顺着恩人的话说下去。

    第二天,单将军忙于军务没有来找她,也不曾与她提及这份大恩需要她如何报,她看着紫雨经过一夜休眠恢复了过来,总算长吁一口气,扶紫雨在军营里打转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单将军的事迹。原来单将军名叫单行,曾经差点就做到黔州沈家寨的寨主,却被盟王林阡强行制止,去年末春,林阡更将他千里迢迢派到临洮,发展此地以及周边的据点。他来的时候,这里全是土匪窝,龙蛇混杂一盘散沙,一年不到的时间就井然有序。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不是”啊,临洮的据点未必不如黔州吧。七芜想。

    “单将军他,现在去哪里了?”紫雨问时,带着极其仰慕的语气,也极其认真。

    “应是去另一处寨子里了。那一处,是四年前就被盟王派来临洮的沈家寨的盟军,一开始归吕之阳管,目前是单将军帮他的忙。多亏了单将军啊!仅靠吕之阳一个,哪管得过来!”那匪兵回答时,亦对单行极尽景仰,却似是不甚喜欢吕之阳。

    “能与我多讲讲单将军的英雄事迹么?”紫雨问,那匪兵也乐于答。

    七芜却兴致索然,心里独独悬着一个疑问,那个强行把单行从黔州拔出来种到临洮的盟王林阡,到底他是怎样一个独断专行的主公。

    正月末的一天,单行终于到后军中来找七芜,“今天我要去金营救我的一群兄弟,你随我一起。”

    “……不行。”七芜瞪大了眼睛,摇头。

    “放心,我率人劫狱,你与别的兄弟接应,没有性命危险。”

    “然则,若然你被发现了,我又不能相助。我没有武功,越帮越忙……”她百般推辞。

    “这么快就变卦了?当初为你救紫雨的时候,你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条件都答应。”单行冷笑。

    七芜眼圈一红:“只是,不想冒险,糊里糊涂地死。”

    “见过怕死的,没见过如你这般……罢了罢了!”单行转身要走,“那便紫雨陪我去吧!”

    “不行!”七芜一震,立即拉住他,紫雨身体更弱,更加不能胜任,七芜唯能妥协:“我随你去就是。”

    单行一笑,她心理如此简单,真是太容易摸透了。

    “你可否告诉我,到底是怎样的劫狱,偏需要我来接应?”

    “去了你便知道。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出事。”单行笑。

    七芜放下心来,立刻伸出手跟单行索物,直把个单大寨主看得愣在原地,不解她摊出双手要什么。

    “夜行衣、蒙面巾。”她尽力以新鲜感取代恐慌。

    “不必了,你就这样去,反正没人认得你。”单行摇头。

第723章 金北老友

    第723章 金北老友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尽管前程迷惘心情忐忑,但为了紫雨,七芜还是豁出去了,拳一握脚一跺,立刻随众上路。

    此时,单行和几个武功高手已然深入虎穴劫狱,留七芜和一干虾兵蟹将在外面把风。

    七芜第一次知道,原来临洮府的监狱,可以这么轻松来去。赫赫有名的陇西通远军,怎好像名不副实防守如此虚弱?

    七芜不紧张了,于是开始走神,举头望着夜幕上的一枚月和一颗星发呆,忽然间一阵风吹来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自言自语:“我好像是姓风的。风七芜……”一个激灵,好像想起了什么,差点蹦起来,转过头直接扯住个兵卒的手:“姓风!”

    “姓风?”那兵卒刚跟她打了个照面,被她捉得龇牙咧嘴,云里雾里。

    “我姓风!”她喜不自禁。

    “管你姓甚名谁!一起抓起来!”那兵卒凶神恶煞,甩开七芜的手,七芜猛然惊觉,脸贴着脸了才发现他是巡逻的金兵……侧过头去,难怪适才无声无息,原来跟自己一起把风的兄弟们,瞬间就全军覆没了!

    七芜虽然初次上阵经验尚欠,好歹在紧要关头没出差池,当即给狱中的单行等人暗号报信。不多时,单行等人已经将他们要劫的兄弟们带出监牢,但牢门口早就守株待兔了一大群金兵。

    “带兄弟们走!”面对悬殊兵力,单行毫不停留,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单钩冲锋。得寨主亲自杀出一条血路,这群分工负责的先锋们,俨然自动自觉地分成了两拨,前一拨果断护送兄弟离去,后一拨随寨主一起殿后。七芜虽早在金兵手上了,却被这场景激得热血沸腾,手指不知不觉在颤,真想上去一起参与!

    “单将军!”七芜看战线推移、慌忙呼救。当是时单行钩下伤亡堆叠,兄弟们已经出去了一些,劫狱只能说刚完成了一半——此情此景,她忽然清楚单行救不了她了……

    “单寨主,你也有中计上当的时候!”顷刻,竟又有十几队金兵同时赶至,听脚步声都比现有金兵紧凑许多,偏偏又那么整齐划一万声如一声!每响一声,七芜心头每颤一阵。

    这些显然是百里挑一的劲锐之兵,看样子还不是陇西当地的,他们的主将端坐马上,威风凛凛不输单行,瞧这架势,根本请君入瓮。七芜虽然一知半解,但也明白事情完了,没有转圜了,想到这里,顿时蔫了。

    意想不到的是,恰在这紧要关头,身前面响起一片金铁撞击声,七芜还没来得及回神,竟见单行他勇不可挡地连杀十几个金兵直冲到自己身边来,不顾一切第一个救的就是她!然则,救得了她吗?当战局的重心已经随即往这边偏移,金人的目的自然是擒贼先擒王……

    七芜大惊失色,眼看着单行刚捉起自己的手,那金将就迅猛移到了单行身后,一棍对着他后脑凶残打下,死亡阴影铺天盖地地笼罩过来,七芜啊一声惨叫哭都不知要怎么哭,哪知这时那金将像是一惊停了攻击,同时单行揽住七芜把她挡在他和那金将之间。

    “林阡!?”火光下,那金将大惊失色,陡然携棍退后一步,听得这个姓名,金兵们如闻地狱阎罗,自乱阵脚拔剑四顾,适才严阵荡然无存。

    “叶不寐,后会有期!”单行带七芜飞身越过府墙之际,对着这个面相泛着些痞气的金甲大将说。

    “林阡……”七芜将会永远记得这个帮助她和单行顺利逃离的名字。

    然而,为何那个痞气的金将听到她惨叫会停止攻击、为何看到她容貌会陡然喊出一声林阡?七芜尚未深入去想,就听得后面风声一紧继而单行闷哼了一声,七芜急问:“怎么了?”单行带她落地之后陡然就支持不住摇摇欲坠,七芜一见他后背上一圈血迹,登时吓得大叫一声,单行慌忙掩住她口,满头大汗短促着说:“不宜久留!”

    “可是……将军你中箭了!”七芜语带惶恐。

    “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单行自己将箭折断了暂且拔出来,咬牙硬挺着。

    金兵就在一墙之隔,危机显然不曾过去,见单行如此刚硬,七芜赶紧撑着他逃。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十几步,追兵越来越近,兄弟们却越来越远。

    “唉……你们,全都停下来,别走啊!单将军他!不行了!”七芜看单行不支倒地,跳起来喊,可没把一个兄弟喊停,反而指引着金兵们追向转角来:“在那边!”“追!”

    眼看着一大片火光直直压向这里的墙角,偌大一个渭源县,漫漫长夜登时被篡改成白昼,七芜慌得赶紧要找地方躲,放眼望去,整条巷子一马平川,连个垃圾堆都没有!

    “单行,还不束手就擒?整个渭源县都是天罗地网,你要逃到哪里去!”这时巷口传来个声音,随之而现的是又一个金将,与适才叶不寐稍有区别,他不穿将服轻装简从,神情中荡漾着一丝高傲,清秀精致的容貌,却是把七芜见过的最美的女人都比了下去。

    “七芜。运气。”单行不理这个金将,凑到七芜耳边说。

    “什么?”七芜一愣,“运气?我没有运气!”

    “去丹田,得气感。”单行看她懵懂的样子,气恼不已。

    “引气下沉丹田。”单行把丹田在哪儿普及给七芜,七芜一愣:“单将军要教我轻功么?!”

    “窃窃私语嘀咕什么?”那金将上前一步俯首来看,也跟叶不寐一样登时怔在原地,警醒般往后跳开一步,“林阡他……在这里?!”

    “告诉他,在这里。”单行一边传授七芜运气要诀,一边对她说了一句。

    七芜以为他不愿理会这金将,点头,转身对这金将说:“林阡他,在这里。”眨巴着大眼睛,瞅着这个刚才还高傲不可一世的金将,此刻竟连他面上都划过一丝惊疑,同时他身后的这群金军忐忑环顾。

    七芜突然发现,“林阡”这个名字,也是个生存的法则……

    猛然间,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从天而降,单行单钩出手,堪堪将它挡下,同时七芜一惊回神,感到丹田处凸显一股气流在跳……

    偷袭的金人重重落地,浑身肃杀之气,眼神咄咄逼人,身材比少爷还要虎狼,七芜打了个寒颤,惊见这猛夫身后杀气腾腾出现了又一批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彪形大汉、而单行挡完了适才一刀又激得伤口迸裂近乎昏迷,七芜眼泪当即被吓震落。

    那猛夫怒吼一声,才不管七芜的存在,一刀冲着单行就砍,刀风之激排山倒海,七芜魂不附体大叫一声“林阡”求助,飓风中看那猛夫却只是愣了一愣不停止攻击,七芜不知哪来的力气好像真被“林阡”附身了,扶起单行飞也似地往后疯跑——开始还只是跑,后来也不知怎的,跑着跑着就飞起来了……那步速,端的是休迅飞凫,飘忽若神……

    路边风景先还是居民住宅后来就一片模糊,七芜这一口气提上来带着单行飞檐走壁了不知多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早就出了县城没有追兵,往下一看,两个人都陷在一汪河水里。

    七芜瞪大了眼睛看见脚底下全然是水,想通了这是水的时候已经扑通一声掉了下去。单行原还半昏半醒,听得这声巨响猛醒回神,只见七芜姑娘落汤鸡一样从水里爬上来,扯住他衣袖说:“单将军,适才轻功,是你传到我身上的吗?”

    单行一怔,原想告诉她轻功不是随便传传就有的,但见她一脸真诚,单行只能肃然点了点头。

    “那,暂且不要收回去吧。”七芜真诚地求。

    “好,不收回去。”饶是单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却说巷战刚要开启,敌人就疯了一样瞬间逃了个无影无踪,这种情景,实在是众金兵始料未及的。

    有一半是瞠目结舌追也追不上。

    有一半却唯恐有诈根本没想过追。

    “果然是盟主,这样的轻功。”那美貌近妖的金将,于夜色下轻悠叹了口气。

    “解公子!凭何不追?!”那个追逐而去却遥不可及的带刀猛夫回转身来,满脸的愠色。

    “盟主出现,林阡定然不远。虽然我十分不解,盟主她为何只避不攻。”

    “常闻解涛解公子是金北第三,胆气却还及不上我一个忠勇校尉!”那猛夫冷笑一声,喝令其麾下,“众人听着,他们金北人都怕林阡。咱们临洮猛士,未曾同林阡打过,岂能未战而先怯,躲在后面,岂是英雄所为!立即追捕,将宋匪一网打尽!”说罢,彪形大汉齐齐响应,跃马横刀追歼而去。

    “胆气可嘉,初生牛犊。”解涛回剑入鞘,也不为这侮辱生气,轻柔一笑,不可方物,“既知你只是个忠勇校尉,何必还去硬碰比你强千万倍的人。”

    解涛走了几步,忽见迎面有人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极尽焦虑看到他一把就将他揪住,解涛一愣:“叶不寐,何事如此慌张?”

    “凤箫吟,那个盟主,她不是一年前就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叶不寐总是后知后觉,“而且于林阡而言,单行只是个小卒,需要出动盟主来救?那女子,自是个赝品!”

    “好一个单行,狡猾至此……”解涛点头。

第724章 砍瓜切菜

    七芜拖着沉重的雪水,跟单行一块在林中落难,单行一步一个血印不能再走,七芜唯能将他靠树放下同时生火,边添柴边忍不住骂:“一群不讲义气的,寨主来救你们,你们却把他撇下!”

    单行虽脸色苍白却神志清醒,听得这句笑了一声,面目之中并无愠怒:“他们自是以为我武功高强,放心让我一个人殿后。”

    “单将军对部下关爱有加,不愧是个好寨主。”七芜由衷赞叹,挤干了水把衣靠到火边烤。

    他没有答话,如被点穴一样,看着她好一会儿。七芜回转头,与他四目相对:“怎么?我说错什么了?”

    “不。只是在想,连你都能看见的,为何林阡他却不能看见。”单行面上拂过难以掩饰的伤,他在后背中箭有半截没拔出来的情况下都没有叫过疼,此刻竟教七芜看见了什么叫做痛楚难当。

    “或许……是上面的,和下面的缺少沟通吧……”七芜想了想,安慰说。

    单行双耳一动,霎时风激火扬,斜路里随即杀出一道白光,单行暗叫不好急忙探钩,奈何伤口一牵竟失了手,被那最先追来的忠勇校尉硬生生砍在肩头一刀,待拾起单钩半起身来招架他第二刀时,单行肩和后背皆是血流如注。顷刻之间,那校尉麾下大汉们也已然陆续赶到、参与围攻。

    单行勉强撑了十余回合,虽解决了不少等闲之辈,前胸却先后被这校尉划了两道伤,七芜那丫头,在校尉第一刀下来的时候就缩在了树后不敢出来。

    “好汉!以后每年今日,我都会去你坟上拜你!”那校尉看穿单行体力不支,盯准了他钩中破绽不断猛击,却也由衷赞叹他钢筋铁骨。

    “谁拜谁还不一定!”单行虽不失气节,却毫无章法连连败退,校尉则紧逼不休,一刀接着一刀愈发密集。好容易熬过了三十招,单行一个不慎被砍翻了摔出老远,校尉大步上前,正要再续一刀,七芜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上去护在单行身上:“他已经受伤了,你们还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

    “这把剑,拿着!”单行支撑坐起,探到身边尸体上的一把铁剑,立刻强行卸下了递到七芜的手里。

    “怎……怎么?”七芜手足无措,最终还是把剑递还,摇头示意她不会用。

    “记住这‘苍山雪溅’!”单行手执长剑,虽已重伤之身挥不出力道,但站在对立面的校尉,还是能看见这一招表象就足够厉害,光影里犹如山崩雪裂,若是高手使出来内涵势必狠辣。但单行身边的娇小女子,怎么看都不像身负武功……但忆起适才她轻功水准,校尉忽然有所触动,是以停止进攻,仔细打量七芜。

    如此,倒是给了七芜学剑的时间,单行只重复挥了一次,七芜就记住了这动作,连连点头说自己记住了。

    “这么快就记住了?那你重复一遍。”单行皱起眉头,自然不愿相信。

    七芜依葫芦画瓢在众人眼前表演了一式,果然大有其形其感。单行满意之余多问了一句:“那招式名,可记住了?”

    “……?”七芜摇头,明显心不在此。

    “是点苍剑派的‘苍山雪溅’。”单行说。

    七芜一怔:“如此冠名,就难记住了。”又舞了舞剑找了下适才感觉,沉吟:“明明是‘切片’啊。炒猪肉之前,都是这么切。”

    可以想象单行将军有多窘,而金军这个忠勇校尉,也听得愣在原地,不知她是说笑还是侮辱。

    “好,那就是‘切猪肉片’。”单行认输,指着这校尉对她讲:“用这一式,杀了他!”

    七芜一惊:“杀……杀了他?”

    校尉当即哈哈大笑起来:“杀我,凭她?”他适才也看明白了七芜就是个半吊子,哪还存半点忌惮,一听这话,面露鄙夷之色。

    “对,杀了他!”单行吃力地说,面如金纸。

    “然则……我没杀过人!”七芜说时就要把剑扔下。

    “哈哈。”单行冷笑起来,“想不到,这种程度的杂碎,也会让你诚惶诚恐。可知道以前用这剑法的人,战的全都是绝顶高手,还不屑杀区区一个校尉!”

    “可是……”七芜仍然眼泪汪汪,“我只是个厨子……”

    “少废话了!兄弟们,一起上!”那校尉显然等不及了,看七芜一点作用都没有,于是一声令下,所有金兵一拥而上,势要将单行七芜都抓起来。

    单行怒喝一声冲天而起,单钩全力扫过这群兵卒,校尉本已转身要走,看他发威即刻抽刀,大步流星回冲过来,一刀对准单行直劈,单行勉强侧身避闪,校尉反手一挥,急刺他后心,眼看着单行活路全然被封、绝对难逃一死,忽然从单行和校尉之间疾插入一把铁剑,恶狠狠直从校尉的刀锋上擦磨而过……

    这一招,不正是适才那丫头初学的、校尉根本不当回事的“苍山雪溅”?然则这一招,何以比单行示范出来的还要快,还要凌厉,还要高妙?!

    校尉大呼上当,剑到胸口才明白遇到了高手,为时已晚,他全力冲向单行的身躯,无法刹住整个冲到了这把剑上。

    一旦有腥红色从剑锋晕开、化下来,剑锋总是会不自禁地去挖掘更多的腥红,直到,这剑身每个角落都有血流向各个方向。

    轰然一声,校尉连人带剑倒了下去……

    主将猝死,这群兵卒哪还恋战,片刻之间一哄而散。

    “我……杀人了……”七芜满手鲜血地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忽然鼻尖掠过一丝寒,原来是下雪了。沾着血的雪,色刺目,味刺鼻,状刺心。

    “你不杀他,死的便是我。”单行满头冷汗,油尽灯枯。

    “单将军!”七芜缓过神来,赶紧扶稳了他。

    “七芜,想学武功么?”单行问。

    “什么。”她一惊,泪挂在眼角。

    “像今天这种场景,若你是绝顶高手,也没必要杀人了。”单行断断续续地说,“只有武功低下的人,才会不杀了对手就无法逃生,武功高强的那些,早已将胜负游刃。”

    “单将军说得对,武功高了,杀的人反而少了,也不会被迫杀些不想杀的人……”她点头。

    “你天生奇骨,比一般人悟性强,本是学剑的人才,我不忍埋没了你。”单行说。

    “单将军,要收我为徒么?”她一怔,低头,“可是,我现在才学,是不是晚了些?”

    “不晚。”单行摇头,“你也不必力求做绝顶高手,只需达到那个少杀人的目的就够。”

    “好!要保护紫雨,就该学些武功,不至于被旁人欺负!”七芜攥紧了拳。

    “紫雨?紫雨是你什么人?”单行蹙眉问,“只是你的结拜妹妹,不是么?”

    “虽然不是亲生的姐妹,可紫雨和我是相依为命,是我最重要的人!”七芜红着眼眶,牵着单行的衣角说,“今夜师父与我共患难同生死,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七芜会为师父把性命豁出去!”

    单行心中大震,万料不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脑海里陡然晃过一个念头稍纵即逝,赶紧露出个淡定自若的表情:“这么快就叫师父了?口真是甜。”

    “改日,正式拜师学艺。”七芜抹泪,说。

    下半夜,北风凛冽,一路落雪,七芜和单行辗转奔逃,又接连把解涛和叶不寐的追捕给闪了过去,待回到安全地带雪停的时候,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寨主!”守着寨口的兵卫们看见单行和七芜都奄奄一息,慌忙将他俩抬了进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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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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