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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55章 天时地利

    泰和三年夏,陇右。宋匪崛起,战乱不断。金将楚风流、叶不寐进屯陇西,攻打麻黄塄、欲清剿首阳,轩辕九烨、薛焕、解涛之兵,名义分驻漳县、通渭、渭源,实则会同临洮的二王爷一起,四面共御林阡。

    然则,继六月中林阡击败楚风流后,宋军大盛,猛克营寨,骤抢县镇,势力不断北进,“金宋边界”,早非麻黄塄可限。两军交战之地,亦远陇西而近临洮,真可谓此消彼长。楚风流与林阡再战数日,换了攻守之位、形势岌岌可危,捉襟见肘,唯能遣可信部下先对完颜君随警示。

    “王妃遣末将对王爷禀报,此战一败,非但陇西难剿,林阡北进的阴谋也必将大举实施……故请王爷注意临洮布防,务必阻止宋匪借势扩张……”

    “王妃呢,如何了?!”二王爷焚心似火。

    “前些战我军常胜,但自泄崖塘一役兵败,王妃难敌林阡,唯能往北撤退,末将来时,正交战于秦祁,现今,不知到了哪里……”

    “我是问你,她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二王爷气急打断他。

    “……未曾。虽那日战事惨烈,罗副将极是英勇,以身护卫王妃安全,盛副将他……更为了王妃捐躯。叶将军也一样受了伤,好在他最先杀出沼泽,才可以对宋匪反击,尽管无力回天,但阻止了更大伤亡……”

    “本来没有沼泽,他利用风流的用兵之道,造出了一个。唉,风流这次,竟自掘坟墓……”薛焕闻知事态,叹惋不已。

    “那可如何是好,她目前和残兵败将一起、在秦祁那边流亡,自还不算脱离险境!她既是主将,又是王妃,必是盗寇们的主要目标……万一……”二王爷目光投向轩辕九烨。轩辕只盯着地图看,没说话。二王爷哀苦地看向薛焕,薛焕一怔,还没应答,楚风流那亲信认真地纠正:“王爷,王爷不知,王妃现在并非流亡,是在拒敌……”

    “什么不知,谁准你说话了!你什么人,姓甚名谁!”二王爷大怒。

    “末将是绝杀中的成员,姓名不能透露,只能说出代号,‘戮’。”那亲信态度端正,严肃回答。

    他竟当真了。何必呢……二王爷的仆人们一想到王爷其实是不喜别人跟他说“王爷不知”,个个都忍着笑,只能满脸苦笑。

    “你……你你!”二王爷气不过,脸红到脖子根,破口大骂,“林阡!林阡!岂能容他如此嚣张!偏南宋朝廷还卑辞,他们没有伐金之意,可林阡这所作所为,根本是掠夺、侵犯、可恨、可耻!”

    “辞卑益备,扑朔迷离。”薛焕叹了声。

    “他本便不代表宋廷。”轩辕一笑,终于开口。二王爷一怔:“薛大人,天骄大人,事已至此,我该如何去救风流?”

    “依我看,王爷便该听王妃之言,留在临洮加紧布防,子若……解涛他,则仍然负责南面,对陇西的清剿还不能就此放弃。至于我与九烨,一个留下帮王爷,一个立即去秦祁,解王妃之危。”薛焕说到解涛时,还留存一丝不自然。解涛,仍然对他逃避。

    “不必。不必了。”轩辕摇头,“无一人需对秦祁增兵,王妃她并不危难。”他说毕,那个“戮”面色都变了,大惊:“不,天骄大人,王妃虽不是流亡,却也是负隅顽抗,急需援助……否则只要一败,必落林阡之手啊……”

    “怎么不危难?你说。”二王爷正色,信他。

    “她定能拦住林阡,并将一直僵持在同一地。王爷且放心,林阡过不来。”轩辕道。

    “为何?”二王爷追问。

    “因为盛屠龙之死,因为王妃之能才,因为天时地利人和。”轩辕一笑。薛焕一怔,似想到了什么,二王爷一愣,看向“戮”:“但风流让他出来报信求援……”

    “那是兵不厌诈,要骗细作告知林阡,楚风流已到绝境,要让郭子建海逐浪那些人,不活捉楚风流就不痛快。”轩辕说时,二王爷才缓了脸色:“这么说,风流真无需增兵?我,又该做什么?”

    “王妃和薛大人都赞同王爷守临洮,但我向王爷献策――去定西之北,攻越野山寨。”轩辕邪柔一笑,美不胜收。

    “越野和苏慕梓,便是你说的,天时地利人和?”薛焕叹了一声。

    “也是适才王爷对王妃的紧张,让我看清楚了林阡的内心世界。”轩辕点头。

    二王爷还云里雾里:“两位说的是?”

    “‘戮’适才也说过了,林阡的女人被越野掳去,林阡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心情怕是跟王爷适才一模一样。如果王爷是林阡,是打临洮要紧,还是去定西救人要紧?”轩辕问。

    “自是救人……”二王爷脸上一红。

    “那便是了。”轩辕说,“临洮暂且交给我与薛大人之间任何一人。二王爷应当统帅大军,大力对定西县进行清剿――自己的女人生死难料,这便是对林阡的攻心。”

    “好计策,如此一来,王妃之危,也自然而然就勾销。”薛焕点头。二王爷眼睛一亮:“那我立刻就去!”

    “实则,王妃之危,在那之前,就可以勾销了。焕之,她心中早已有了胜战之策。”轩辕指着地图上秦祁东北方向的黑山,“几天前他们交战于秦祁,现在应当在这里了。”

    “黑山……?”薛焕蹙眉。

    “是天助风流,让林阡舍临洮、打定西,所以黑山是他必经之地。”轩辕提示,“这个地方,我们南北前十,都应该很熟悉。”

    “好一个风流,她好大的胆量……”薛焕一怔,恍然大悟,“你适才说,他们定然僵持在‘同一地’,说的也是这里了……”

    轩辕点头。薛焕微微变色:“为了打败他,值得么……”

    林阡的心情,俨然被轩辕九烨说准。

    从麻黄塄力挽狂澜,到泄崖塘旋乾转坤,林阡始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都靠郭子建等人。却怎可能不心急,吟儿被越野的人掳去定西,他是私下将何勐问了无数遍,确定掌握了苏慕然和郭?的一切细节,据此推敲吟儿此刻可能的处境。东北面定西,西北面临洮,他终于先选择了前者。

    连日来,盟军由陇西北上,火乘风势,金兵抵挡不得,节节败退。至于被逼到黑山,楚风流与叶不寐,都陷于幽暗昏惑之地。只要盟军突破这里,立刻就能入驻定西――定西的越野山寨,以越野、苏慕梓为首的一干人等,也全然惊骇,林阡放下了他先去临洮的策略,俨然是想要立犯定西!

    这样的到来,究竟是以怎样的立场,到底是凭哪一个理由,谁知道?瞬间苏慕梓苏慕然等人也惘然,不知把凤箫吟掳到定西是错是对。

    身为俘虏的吟儿,竟也能感到气氛的微妙。是啊,瞬间,因为林阡的一念之差,金宋所有的战场都融为了一体。定西县,在最近的日子里,免不了比以往更重的兵荒马乱,谁是谁和谁的敌人,又要靠什么人来合纵连横。

第756章 始终不渝

    一转眼,吟儿回到越野山寨已经半个月,这期间,林阡大军开近的事实也传遍了定西――他紧随而来。

    林阡摒弃其一贯“先外后内”之原则,先于临洮谋定西,这么大的变局,怎可能不在越野、苏慕梓之流引起震撼。身为俘虏的吟儿,虽未听说也不曾了解,可明摆着待遇比以往好得多了,甚而至于,日前苏慕然竟明令禁止郭?再见她,继而把她移交给沈絮如看管。吟儿就知道,这一切,定与林阡有关。

    他们怕他,所以他,“林阡”,是她的盾。

    从郭?、苏慕然到沈絮如,是从禁锢、软禁到看管,是从虐待、训练到照顾,越来越好的处境。三种截然不同的对待方式,其实也是三个集团对她的感情不一。

    郭、苏、越。吟儿心知肚明,这里面有三个集团,一直以来都同仇敌忾。其中,郭的力量略显薄弱,权位倒不低得很。苏与越,则实力相当、掎角之势。

    吟儿笑:该恢复记忆的时候没恢复,现在强敌环伺了,很多记忆都回来了。

    经沈絮如准许,吟儿每天此时,都可在限定的区域散心。寨子里的这个角落,风景还不错得很。晨曦初上,小园暗香流花径。

    虽然吟儿走到哪里沈絮如都会派人跟着,但吟儿看得出,沈絮如是因为越野要她这么干。是啊,沈絮如跟自己或林阡又有什么大仇?

    但吟儿叹息,这女子,究竟还是迂腐得很了。不是说她夫为妻纲迂腐,吟儿对林阡也是夫为妻纲,但既然跟越野的感情中她要隐忍吞声,还何必还认为越野的想法和做法是对的,所以为虎作伥帮着越野的同时、也在可笑地帮着苏慕然?

    有一幕吟儿始终忘不掉,就在一年半以前,自己刚被掳到定西来时,越苏的人试图对自己说服,要说服自己去杀林阡。

    各种论据,污蔑诋毁抹黑,无所不用其极。很多言语,吟儿左耳进了右耳就出了,吟儿早他们八百年就倒背如流了,无非什么“政治婚姻”啦,什么“战事至上”啦,外加个“掠夺成性”新鲜点,吟儿当时半死不活,当笑话听,听多了病都快好了。

    只有沈絮如的话,温和却相当刺耳,瞬间就钻进了吟儿的心――沈絮如说:“当年,若你和风儿在一起,苏降雪必定以贵宾待你,而不至于今时今日,如此局面……”

    她,原来耿耿于怀这一点?耿耿于怀她的丈夫还有苏降雪、当年希望利用越风去娶抗金联盟的盟主、让凤箫吟成为他越家的人、一同辅助苏家去对付林阡、却终究功亏一篑……她居然觉得那种龌龊想法没达成很可惜!

    当时吟儿怄火,怒不可遏打断:“混账!抗金联盟,始终以林阡为先,跟他是同一立场,就算我当年真嫁给了别人,也断然不可能对他背叛!更何况你们这帮杂碎,摞起来都还不够给他林阡垫脚!”

    别说她最恨平凡庸碌爱不上别人,真爱上别人了,也一定会把林阡放第一,爱人放第二。何况是这些小人?她因为沈絮如的这句混账话火冒三丈,本来奄奄一息突然跳起来对苏慕梓等人指着鼻子骂,自然而然地表明了立场,宁可做他们的眼中钉:

    “你们说政治婚姻,无非是情场与战场他都胜者为王,你们说战事至上,那是因为你们只会躲在角落里算计一方,从不曾如他般统辖天下,你们说掠夺成性,他是征人他没有掠夺欲他到江上打渔去!”

    那帮人,毋庸置疑,或被她说懵,或被她说得哑然,终于无计可施,最后选择让她失忆。起先,如顾震般心慈,还曾想保住她,奈何看她久病未愈,竟然也没有了耐心。越、苏达成共识,把她从沈絮如转交到郭?手上,顺序跟现在相反,所以处境属于越来越糟糕。

    沈絮如,可怜的沈絮如,她没有郭?的狠毒,没有苏慕然的狡慧,她只有一颗善良却错误的心。

    相敬如冰,该是越野主动、沈絮如被动。吟儿当然看不见他们私底下,可是越苏威逼自己的那个春夏,沈絮如几乎与自己从朝到夕地在一起,越野则基本都神龙见首不见尾。沈絮如不用诉苦,脸上分明写着隐忍。沈絮如和她的陪嫁丫鬟有时会愁,愁什么,生不出孩子,拴不住丈夫。

    讽刺的是,越野老借口说有“军务”……哼,林阡若是借口军务去鬼混,吟儿一剑毙了他。

    想来是因为歉疚,使沈絮如纵容了越野和苏慕然勾搭?或许不叫勾搭,只是情投意合……那个夏秋,吟儿分明看见,越野和沈絮如貌合神离,却跟苏慕然耳鬓厮磨。

    不是花前月下,是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过,众人见怪不怪,也对,苏慕然跟穆子滕都可以公然嬉笑谩骂,仿佛她是他们的兄弟一样,那跟越野说几句悄悄话也没什么。吟儿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自己跟海将军也能称兄道弟,但自己和海将军,没有打情骂俏吧。要是她和海将军含情脉脉了,林阡一刀斩了他俩。

    吟儿回到定西,记忆渐渐恢复。十几天了,居住条件越来越好了。吟儿有时候觉得诡异,只怕这背后另有机谋。因为紫雨在首阳山的背叛,吟儿十年怕井绳,是以对红樱留了三分心。尽管红樱一直无微不至、寸步不离――她也可以是郭?的眼线。

    最后在越野山寨的那段日子,吟儿虽然身体大好,却已经近乎失忆,是以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红樱她是忠是奸,吟儿都没什么印象了。这个间接的救命恩人,她有否参与令郭?变紫雨,直接地救过自己?吟儿愣怔怔盯着她看。

    “盟主,怎么?”红樱摸着自己的脸,以为有什么脏东西。

    “啊……没,没什么。”吟儿脸一烫,想,还是这副德行:该记住的没记住!

    驻足时,忽发现这个小园,是欣赏定西风光最好的地方。奇了,明明开到荼蘼花事了,为何这定西还窝藏着朵朵如霞照明眼?暑风清,红如火,开欲燃。

    “人间六月芳菲尽,世外榴花始盛开……”吟儿不知怎的,想起了桃花结,不自禁笑起来,“你这傻子,竟也未必骗我。夏天的花,不似春季的俗,竟是更好看。”

    “盟主……”

    吟儿一愣回神,以为是红樱在唤她,可为什么经过了脑子之后,反应出这是个男声?奇了怪了,越野山寨里,还有谁会叫她盟主?

第757章 丽人,利刃

    第757章 丽人,利刃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迎面走来的男人,竟跟海将军长得一模一样!?

    吟儿吃惊地站在原地,愣愣看着他往她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就是海将军……大窘。

    之所以把事情想复杂,一是因为海将军不是往常那种大步流星迈过来、而是现在这样小步小步挪,吟儿看着着实不习惯——但片刻后也明白了,海将军对风七芜是这样小心翼翼的,不然肯定会被风七芜砍。唉,以海将军的个性,怕是为这“保持距离”憋屈了很久,以至于现在竟形成了这么个坏习惯,既想冲上来看她,却又不得不如履薄冰……

    另一个原因则是,海将军现在不是应该随着林阡,正在往定西的方向开进、顺带着收拾楚风流么?作为攻城略地必需的战将之一,海逐浪竟被林阡任命放下了手中战事,轻骑简从到了定西之北!所为何事,其实不用他说,吟儿自然明白——

    “盟主,林兄弟到了定西境内,因担忧盟主现状,遣我先行同越野交涉。”

    难怪了,难怪最近待遇好了很多,吟儿点头领悟,从她被移交沈絮如的时间来看,海将军已经到定西来很久了,却到今天才跟她见上一面。“交涉”之艰难,可想而知。

    吟儿听海逐浪毕恭毕敬地跟自己描述,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幕,海将军他,本应该兴高采烈地冲上前:盟主,太好了,我来越野山寨这么多天,总算让我看见了你了……云云。然后,哥俩勉强寒暄了几句,就忍不住双双涕泗流……

    “主公战事当不紧张?否则怎会遣将军当说客?”吟儿顺着他,暂且以风七芜的语气问。

    “林兄弟战法无穷,自然是百战不殆。”海逐浪眼中充溢信任,“但林兄弟派我来,是有缘由的——别人来了这里都是挑衅,唯独我来,才对盟主你最有利。”

    吟儿原想警示他身边有红樱监视、别再那么粗心大意,但听到这句难免好奇,所以追问:“……为何?”

    “因为……安逸时两边都不讨好的人,战乱时两边都讨好……”海逐浪脸上掠过一丝苦笑,稍纵即逝。他何曾想要,何曾希望,却何曾不熟知。叹世态如此炎凉,竟全被海将军碰上。

    吟儿一怔,不忍勾起他愁绪,所以领会了一半,打岔:“其实,倒也未必真是为交涉了,试想,‘杀鸡焉用牛刀’!对不?”压低声音,笑对海逐浪:“或许他是叫你先来,给他做内应呢。”

    海逐浪见她主动上前还对自己笑,八百年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了,不由得受宠若惊,不习惯到心里发慌,舌头顿时打了结:“盟主……?七芜……?”

    只见她笑意稍敛,指着他被锟戎砍伤的手臂问:“这伤……”“已经好多了!”海逐浪连忙点头,此刻他未着戎装,是以绷带可以被看得一清二楚,由于伤势极重、加上久经战乱,这伤便一直没痊愈。

    “该不会还是林阡裹的?一年多没看过,竟还是这么丑。”她掩口轻笑,他一怔,心念一动:“盟主……盟主你?!”

    吟儿微笑,点头承认,有人监视也无所谓。

    风七芜还是凤箫吟,于越野苏慕梓他们没有任何区别,一样都是林阡的女人,可是,对海逐浪而言,是陌生和熟悉的极端,太重要,吟儿有必要让他知道。

    果然,海逐浪大喜,喜得脸色都变亮了,热泪也立即就在眼眶里滚:“好,好,这样好!否极泰来!拨云见日了……”

    “海将军,帮我照顾林阡一年,本身就已经很煎熬,竟又要忍受风七芜几个月,心里一定更涩……”吟儿叹了口气,本想说“我二人让你受苦了”,还没出口,就见海将军脸色一变,陡然伸手将她一拉,立刻将她堵在了他身躯之后,拔刀警戒。发生了什么事?并没有什么弓弩手和兵戎……

    再循声看,豁然开朗,见只见几步之遥、对立面上,有一身影,体态匀称,风姿绰约,此刻正倚着一树红粉,凝睇含笑,含情脉脉,空气中,阳光都显得那么稀薄,独独为了凸显她么……

    骤风过境,乱红如雨,一时之间,满园榴花都不再逞能,纷纷失色,随波逐流。然则这突如其来的打扰,却未影响她颜色丝毫,脖颈修长,柔丝弯眉,目如皓月生辉,盈盈一笑,更增明媚,教人如遇滟滟春光,教人似在西湖边上被暖风熏醉,品那淡云薄日、夕阳佳月,教人一眼就添了活力,竟彷若饮下了烈性十足的酒水般冲动……看她第一眼就按捺不住,第二眼,乃至从衣饰到发钗都风情万种。

    丽人,利刃。苏慕然。

    吟儿想,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当是如此了吧。这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妖而不艳,魅惑到极致,哪怕自己是女子,都有爱美之心,更何况海逐浪这样血气方刚的男人。

    忽而心中一凉,为何要这样,海将军连见到他喜欢的人,都要存万分警惕?这一幕可以避免的不是吗,像以往那样求林阡,让他退居后方啊,为什么,竟不顾一切地,继续为阡和自己两面不是人。这种两面不是人,比旁人卖命还要残忍。

    “海将军,暌违五年,别来无恙。”当苏慕然看见海逐浪这种再明显不过的排斥,眼中明明掺杂了一丝失望,淡淡的,却存在着,笑容也显得勉强得很了。

    海逐浪漠看苏慕然,冰冷的语气:“逐浪今次前来,并非为与谁寒暄别来无恙,只为见盟主她安然无恙。”

    “信不信,她是生是死,只凭我一句话。”苏慕然浅笑,目光掠过吟儿,停在海逐浪眼中,海逐浪一怔,确然,为了吟儿,他也实不该触怒苏慕然。

    苏慕然,自此再也没有转移视线,叙说得动情之至:“明明她生死与我无关,甚至还是我杀父大仇,但为了还能和海将军寒暄,我才千方百计地保住了她。”

    听得这话,海逐浪的坚硬开始融化,明明清楚,这女子有九成是在骗他,可却有一成是真话。

    一边说,苏慕然一边上前,走到海逐浪身边、掩月刀侧,海逐浪一惊回神,虽要保护身后盟主,又实怕掩月刀伤了爱人,进退两难,却忘记他自己才是握着刀的人,最容易玩火自暧昧焚。

    “你啊你,还是这么为难自己。”苏慕然敛了愁绪,噗嗤一声笑出来,轻悠说了一句,海逐浪霎时有些恍惚,上次见到这笑颜,还是在苏降雪驾驭下的短刀谷了,物换星移度几秋……

    “当年,若没有发生那许多事,若不必管什么人情世故,或许海将军早已与我一起,而不用像今时今日,人前连打招呼都不能,非要到此情此景……”苏慕然笑而轻叹。如果是合纵连横,当然比沈絮如对吟儿的劝降高妙太多,关于权位她只字未提,仅仅用情来束缚海将军。

    但吟儿看着听着也感动着,忽然有一个大胆的设想,那便是,苏慕然对别人都是玩弄,可对海逐浪是真心的!有时候爱不就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所以,越野能够容忍穆子滕他们“分享”苏慕然,却无法对海逐浪有一丝好感?

    奈何,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切设想,只是自己宁愿这样想。这时,园外传来一声轻咳,吟儿略一偏头,不经意循声而去,不禁一愕,原来越野就在不远之处,大概是正巧经行,看来驻足很久了,连吟儿都没注意他,苏慕然和海逐浪就更不可能了。

    相对苏慕然和海逐浪而言,这小园里近乎没别人存在,不仅苏慕然的部下们在出现伊始就惨遭忽略,哪怕红樱,哪怕吟儿,都已经渐渐淡去了,哪还可能注意到越野是什么时候来的?

    而越野望着这一幕,自始至终都皱紧着眉头。那声轻咳,是提醒距离,也是表示不满。

    抱歉,这章迟到了两天,实则在老板的鞭策下,某人终于开始发愤图强,正业和副业因此出现了不平衡,不过,我现在在摸索着怎么去分配时间,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还是可以解决这一系列问题的,,,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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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8章 勾心斗角

    第758章 勾心斗角

    吟儿因见越野不满,担心他会借题发挥、伺机对海逐浪寻衅,故那日的“偶遇”不了了之以后,一直留意着园外局势。虽说她跟兰山学的打探技术一流,但终究是人家的俘虏怎可能活动自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当儿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吟儿暂且默认红樱是自己人,并让她帮忙向别的婢女打听,寨子里最近有发生过什么状况——这个,办事也太不缜密了,万一默认错误,那一切就不成立了。

    那红樱倒是冰雪聪明,一听就猜到吟儿的目的:“盟主想知道的,实是海将军一个人的安危?”

    “……何以见得?”吟儿一怔,看她这么敏锐,生怕她是奸佞,打破自己的信任。

    “因为,盟主到定西这么久了,从不主动托红樱做一件事。”红樱带着一丝微笑,柔声道,“蜚短流长、是非黑白,不用打探,自会传到耳里,唯独安危,需要去接近、去关心。”

    吟儿一怔,忽然想起林阡,唯独安危,需要去接近、去关心,恰恰是林阡对她……

    “还有个原因便是,这一整个定西,全然都是盟主的敌人,独海将军他,是盟主的自己人。与众不同。”红樱叙说,真是个贴心的女孩子。吟儿看着她时,心里就一暖。

    红樱不负所托,很快便帮她打探到海将军暂住之地清水驿,距她所在天池峡也就几十里路,奈何,中间密布敌人的眼线,就好比隔着千山万水。

    又怎样?吟儿照样能知道,这几天苏慕然去见海逐浪多少次。不仅吟儿她关注,只怕很多人都在关注,是去饮酒弹琴,还是舞刀吟诗?费尽了某些人的思量,吟儿却想,只要不是拔刀相向,不管怎样都随它。不管是高雅也好,媚俗也罢,不管是清白的,抑或是肮脏的,不管苏慕然是真是假——重要的是海将军他高兴,他高兴就可以了。

    奈何,却有人同样在揣测,海逐浪他是真心是假意。他接近苏慕然,是不是为了盟主,以及更多……?

    诸如此类揣测的,都是爱惜苏慕然的人,生怕她遭到海逐浪利用,生怕海逐浪的到来是林阡的策略。瞬间,这些心声就在定西不胫而走,以讹传讹成为了所谓的内情——那就是,林阡故意派海逐浪到定西,利用海逐浪与苏慕然的旧谊,对苏慕然旁敲侧击并拉拢。

    美人计,谁陷得早,谁就输了。吟儿知道,那不可能是林阡的本意,即便是,海逐浪也宁愿输,至少那样光明磊落,死而无憾。

    所以,海将军那天的冷漠如冰一定言不由衷,海将军警戒苏慕然,却更爱她,一点都不矛盾……

    交涉,显得是那样风平浪静。波折,又是那么的突如其来——

    红樱说,昨夜越野为海逐浪设宴,本来进展得很风顺,哪知酒过三巡,越野手下一个叫游仗剑的武将,醉酒和苏慕梓的弟弟苏慕岩大打出手,鸡飞狗跳霎时煞了风景。作为东道主的越野显然大怒,立即命人将游仗剑和苏慕岩一起拿下。

    吟儿点头:“越将军不满归不满,到底还是一寨之主,公私一定分明得很,怎容忍手下对宾客不敬。”心道,自己之前担心多余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倒不是对海将军不敬,充其量只是扰了海将军的兴致罢了。那两个人,也并非冲着海将军去的。盟主猜,他们是为谁?”红樱摇头。

    吟儿一怔,即刻会意:“苏慕然?可是……怎生是那两个人自己打了起来?”不该对海逐浪党同伐异么?

    “原先众人只道是二人醉酒,拉开带下去醒酒也便算了。不料苏慕岩少不更事,对上前来拿他们的人拒捕,口中直喊,你可以拿下游仗剑,凭什么拿下我,我又不是你越野的手下。又说,别趁我哥哥和顾震将军都在前线,你就以为我苏家人好欺负,若非我们,你们撑得了这么多年……”

    吟儿心念一动,苏慕岩果然跟红樱描述的一样“少不更事”,提及姓苏的优越感,以及施恩望报的心情,并揭了越野从凤翔府流落到临洮府的伤疤。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好一个越野寨主,那个时候,他都从容不迫,没有把一丝在意表现在脸上,主上风范,如当初的单行。

    然而,越野不说,自有人替他说,醉糊涂了的游仗剑,一把扯住苏慕岩的脸皮:“苏慕岩,告诉你那无耻的哥哥,瞎了只眼睛就好好回家里歇着,别再想着为非作歹……作奸犯科就痛痛快快的,何必出卖自己妹妹,把她送到强势下逢迎……慕然她,是我们大家的……!不能这样亵渎她……不能……!”一边说,一边跟苏慕岩抱成一团,后面的话迷迷糊糊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是什么,苏慕岩肯定也没听清。可是醒着的人听出音来了,苏家的势力从上到下都气的脸色发青,只有苏慕然一个人还勉强地、尴尬地挂着笑。

    可想而知越野心中怒到极点,见士兵们分不开苏慕岩和游仗剑,于是亲自到人群中去,一手一个抓住后心,硬生生把他俩扯散,他两个还想打,四只拳头被越野两手掌控,全身攻势亦被他强力封锁。游仗剑在那种情况下才稍事清醒,红着脸噙着泪喊他“寨主”,显然也意识到了适才的一幕为越野丢了丑,越野说,“仗剑,向苏公子道歉,今天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彼时,苏慕岩还半醒不醒,若游仗剑道歉了,苏慕岩哼两声睡过去,很可能就真的大事化小,换做平时对越野言听计从的游仗剑,二话不说一定道歉,但那天,却破天荒地忤逆了越野一次——是第一次忤逆,偏不肯向苏慕岩低头:“是苏慕梓的错,是他们苏家的错!”

    吟儿听完整个争端,本来心是为海逐浪所系,奈何听着听着就走了神,先赞越野主上风范,后想苏慕岩少不更事,再叹苏慕然顾全大局,最终完全偏题,大赞,“那个游仗剑,真是用情至深!哎,或许我真是把他们的关系想岔了。他们,都只是太爱苏慕然,把她当成了珍宝一样宠着……”他们心里的她那么纯洁,不能被海逐浪这种人污染。他们没想过,其实海逐浪跟他们一样,也觉得苏慕然是性感和纯真的最高统一。

    吟儿道听途说,终于漏了很多关键。

    红樱的转述中,形容了当时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唯独没有说到海逐浪,或许,那时候海逐浪是面无表情。

    而那时,海逐浪就坐在苏慕然身边,紧紧静静握住了她的手,只是当时无人察觉。只看见台面上的海逐浪面无表情、苏慕然勉强挂着笑。

    还有一点,是吟儿就算在场也一定看不出来的,是游仗剑那个武夫说的肤浅话里隐隐透出来的深意,是稍有机谋就可以一眼看穿的勾心斗角——定西越野山寨,越、苏之间,不是掎角之势,而根本存在裂痕。因为游仗剑闹事并坚决不肯道歉,使得这裂痕初次献世,也许,献世得太早,太不是时候……

    这个裂痕,表现于游仗剑对苏家的不信任,却根源于越野对苏慕梓的心病。昨夜的那场闹剧,表面上是游仗剑和苏慕岩在打,事实上,越野早就想打苏慕梓了。越野他,从来就觉得,苏慕然和海逐浪的接近,是苏慕梓授意,甚至是苏慕梓威逼。

    苏慕然,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如此简单,她身上存有越野和苏降雪最后的联系。明明应该是苏家在寄人篱下,却只因为她的关系,越野才任凭苏慕梓发展到足够分庭抗礼,此情此境旗鼓相当,他怎可能不顾忌苏慕梓!?他怕苏慕梓利用苏慕然去跟林阡示好,他怕林阡凭借海逐浪在定西生根,继而,林阡远程、苏慕梓近距,对越野山寨实现完全控制。他心知肚明:一旦苏家在林阡帮助下强大,越苏两方的势力不再平衡,就一定会帮林阡蚕食了越野山寨的基业……

    个中深意,游仗剑一介武夫不了解,但他的话却暴露出了全部。听者有心,苏、越双方,非但不再是纯粹的友,更还撕破了脸。

    合作久了,亲密无间了,难免会到这一步,已经对对方推心置腹,生怕对方先于自己背叛,所以一定要做好应变、找到退路,渐渐地,就会越来越可疑,越来越应不了变化,越来越无路可退,最终,一拍两散。

    纵然统筹大局如林阡,也显然始料不及,海逐浪的出现对越野山寨一石激起千层浪,激得他们心潮澎湃、裂痕分明。原先纯粹的“交涉”,被吟儿笑言成“内应”,天意,竟又骤然变作了“离间”。

    何况,现在的越野山寨,除了北面之外,堪称是三面受敌,临洮的二王爷和薛焕有了动静,陇西的楚风流和林阡就快打来,会宁一带,几年来都有陈铸在虎视眈眈,所以近期,越野都试图与林阡达到妥协,顾震苏慕梓于东面防御陈铸,西面二王爷则是穆子滕肖忆担责。所幸陈铸这几年来虽一直都在定西附近看似穷追猛打,奈何其既不属于大王爷,又不属于二王爷,守着个避世隐居的小王爷,本身就已经处境尴尬,不敢私自行动,不敢功高盖主,打起仗来到底少了些底气。不然,今时今日越野山寨还存不存在,还要打一个问号。

    说到陈铸,有关游仗剑殴打苏慕岩的事,越野是想盖也盖不住,家丑外扬到这位诡绝的耳边,立马他就看出了一丝端倪:“游仗剑……越野……”囫囵吃了两口饭,忽然丢开饭碗哈哈大笑。

    “将军,莫不是想到了什么妙策?”部将齐齐询问。

    “越野山寨,终于不攻自破……拿酒来!”陈铸笑容满面,喝了一壶,开骂,“完颜君随,白送你这小子一场大胜仗!”

    “啊……陈将军,怎么直呼二王爷名讳……”那部将新跟他,哑然。

    “我高兴,你管得着!”陈铸知道,内忧外患的越野山寨,这次是自取灭亡。

第759章 一事能狂

    第759章 一事能狂

    对越野来说,这个六月足够荒谬,区区一个海逐浪,就把大局从风平浪静搅为内忧外患。

    于楚风流而言,这个六月更加荒谬,剿匪反成了被追歼,堂堂金朝官军,竟沦落到在自己的国境逃难。情何以堪。

    自泄崖塘一役惨败,楚风流每退一寸,林阡必进一丈。定西,黑山。退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再退。

    “天意。”散兵游勇,集于黑山之南,她望着来路满目疮痍,露出一丝疲倦的笑。

    这么多天,王妃是第一次笑,罗洌看在眼里,没有说话,只是心中也欣慰不已。

    “天意?”叶不寐打破平静,好奇地走上前,问。

    “如果林阡去打临洮,我们必定守不住。”楚风流淡然一笑,“可惜他打定西,就必经这个叫黑山的死地。说到底,也是天意,按他一贯的作风,一定先选临洮,才不为难越野……”

    “唔,可见林阡的作风,还是让人吃不定啊!”叶不寐托着腮帮子,自顾自叹了句,楚风流一怔,点头,他说的自有一番道理。

    “黑山……”罗洌倒没像叶不寐那样走神,而是把楚风流的话字句牢记,一直回味。

    “啊……黑山!?死地!”叶不寐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乍变,可吓了罗洌一大跳:“怎么?”

    “黑山死地,关着一个令主公深恶痛绝的人物……唉,难怪罗将军不清楚了,也只我们南北前十才知个一二——王爷说,要做薛无情的部下,首先需爱其所爱,恨其所恨,知道什么不该犯,什么万万不能碰,哪些不能提、该避讳。”叶不寐回忆说。

    罗洌一惊:“薛将军也有深恶痛绝的人?”心中大震,人称“取宇内,空余半诗半茶”的薛无情,从未牵扯过什么爱恨情仇,所以罗洌心中一向觉得他最是举重若轻——

    然而,任何人,都是有过往的吧……

    “那个人名叫渊声,是跟主公同一时代的高手,打遍陇陕,威震河朔。”楚风流说。罗洌一愣:“渊声?几乎没有印象……”

    “因为这个人,是昙花一现、一闪即逝。试想,几十年过去了,主公同时代的人大多英雄迟暮,曾经功成名就的都已烟消云散,更何况这个人,在当时就受迫离开江湖、被抑制了机会不能得到流传?”楚风流说罢,罗洌上了心:“这么严重?谁迫他,谁抑制他?”

    楚风流正巧去与人商议布军,罗洌赶紧追问叶不寐。叶不寐那暧昧痞子,抖着腿漫不经心地说:“等等,等我剔了牙再讲……”

    好吧,等叶不寐剔完牙了,楚风流也回来了。

    叶不寐赶忙正襟危坐,开讲:“接着刚刚没讲完的……尽管渊声现在没声音了,好歹也闪过一时才逝,那时的陇陕武坛可算人才济济,但渊声认第二,就没人认第一!不仅武功高强、家财雄厚,老婆孩子一大把!按说,人活到这份上就该死啦!咳咳……可渊声偏偏就不安于现状,扬言打遍陇陕何用,天下高手且都来战,于是守在家门口设了擂台,坐等人去黄河与他一较高下。一开始,甚少有人敢来,打头阵的,多是些想证明自己、扬名立万的后起之秀,渐渐地,就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一下子名声就响了……几年下来,天下高手武功的高低,都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以渊声为十成来计,别的人都是按他几成来判……

    “后来,为了更加便于评判,渊声改变了比武的方式,他让前来挑战的每个武者都带五件兵器,与他连续比试五场。但凡败给他一场,就将那场的兵器输给他。侥幸不败,便不必交出。到最后,谁手上兵器剩得多,谁武功就相对强。”

    罗洌一笑,点头:“这方法,倒也不错。最少一件都不用输,最多五件兵器全输光。给天下高手,分了六个等级,公平且具说服。”

    “说服个头!只分出了一个等级,全是输光了武器的!”叶不寐说,罗洌一愕:“这么强?”

    “那个可怕的渊声,他握起刀,他就是刀王,拿起剑,便是剑圣。”楚风流带着一丝敬畏,“却就在那时,南宋出了个剑圣肖逝,在出道后的一年内,就连破包括唐门在内的六大门派,颠覆了当时南宋武林的格局,那时他不及弱冠,后生可畏。”

    “所以,他成为了打败渊声的首选。”罗洌脸色微变,“竟然,是个宋人……”

    “可是,肖逝却输了。五把剑,一把都不剩。”楚风流摇头,罗洌更加惊愕:“不过倒也应该,那时肖逝也只是少年意气……”

    “说得对。不过,渊声对这五把来自肖逝的剑极度珍视,先前亦从未对任何人有过像对肖逝那样的赞赏,渊声甚至不希望肖逝离开,对他讲,你这五场都输得微弱,我借你一把剑,你再打一场,务必赢我。”楚风流道,“肖逝却拒绝说,我从来不用别人的剑,说完便扬长而去。再过两年,肖逝第二次挑战,已是从天山上来,焚膏继晷,卧薪尝胆,终于胜了一局,却极其勉强。”

    “何以王妃这么熟悉内情?”叶不寐奇问,“其实,我也只知‘主公厌恶渊声’、‘渊声极度可怕’罢了,却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厌恶,到底如何可怕,还有这么多陈年往事,实不如王妃了解……”

    “王妃自然了解。”罗洌景仰并信任的眼神。

    “这便算了。我更了解详情,只因自幼在王爷身边。”楚风流谦虚一笑,“渊声打败肖逝,等同于灭了南宋武林,南宋都以肖逝武功为第一,一时哪还有人可能挑战?而整个大金,几年前就被他扫了一遍……渊声再等了数月,竟无一人出现,显然手上生痒,便出了陇陕往东去,边寻对手边求一战。终于走到中都,听说有个武功高强的薛无情,渊声立即对他下战书。”

    “唉,有必要么,他几人,武功都是绝顶,偶然一次你赢我,下次许是我赢你。一较高下又何必。”罗洌叹。

    “性子。”叶不寐摇头,万分理解。

    “可是以主公的性子,并不喜好争锋。何况当时他初为人父……”楚风流苦笑一声。

    “怎么?主公原是有妻有子……?”叶不寐罗洌皆惊。

    见楚风流点头,叶不寐忽然有点明白:“全被掩盖了,想必是主公不愿意再提,也杜绝别人开口——那妻子和儿子,都不在人世了?”

    “渊声求战心切,主公却置之不理,久而久之,渊声自然没了耐心,于是把主公的妻子掳去,威逼主公应战。主公刚收到信,正要答应一战,谁想这渊声气急败坏,竟半刻都不能多等,按捺不住杀了人质,光天化日肆无忌惮,尸体抛回主公府邸。那时候江湖中人才发现,渊声为了求对手、求战,已经走火入魔,可能很多事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主公他,可被激得去跟他打了?”叶不寐极想知道肖逝和薛无情的高下,他俩没打过,可是有渊声这个桥梁。

    “不,那种情况,反而不该跟他打。跟他打就是顺了他的意,亲人们的死也就没了意义。”罗洌摇头。

    “没错,主公没打。为了他枉死的妻与子,主公制止了手里的枪……”楚风流点头,叹。

    “唉,话虽如此,不能复仇,总是便宜了渊声!”叶不寐义愤填膺,罗洌也攥紧了拳。

    “至于复仇,至于镇压,不用担心,自然有人会帮主公去打。”楚风流一笑。

    “肖逝都那么艰难,还有谁能挑战渊声?!”两人眼睛一亮。

    “当然有,一山还有一山高。”楚风流说。

    “那个人……是我们熟知的……?莫不是,王爷?!”罗洌觉得那名字就在口边,终于茅塞顿开。

    叶不寐一拍大腿,精神为之一振:“是啊,还有王爷!几乎忘了!不知王爷和渊声,又是几胜几负?”

    “只比了一场,当渊声说五局三胜,王爷摇头说,我只有一把剑,赢就赢,输便输,有什么所谓。”楚风流摇头,“双方只比了一场,斗了近千回合,最终王爷以半招险胜。”

    “于是,王爷制住了这个渊声。”罗洌点头,叹息。

    “确切地说,不是王爷一个人,是大金武林、所有高手。是主公的那件事激起了江湖中人的正义感。所以同仇敌忾,联手将他制伏。”楚风流回答说。

    “犯了众怒,实该被武林驱除。”罗洌点头。

    “武功绝顶却疯癫滥杀,这样的人,一制伏就该杀了。那时,便有人向王爷提议要他的命,有人却说留他据为己用。那种情况下,王爷折中将他禁锢,对外则说他已伏诛,并禁止一切有关他的流传。”楚风流笑,“禁锢于何处、如何控制他喜怒,却伤透了王爷脑筋,那时王爷初至陇陕,听说定西有个浣尘居士,擅以一曲《净心咒》为人去孽,于是便命人将渊声送往此地,交给浣尘囚禁、看管并改造。然则,这渊声不仅武功厉害,连病症都冥顽,王爷从到陇陕的第一天起,直到离开的那一天止,渊声发起疯来还是一如既往……加上王爷战事游刃有余,便没有将他派上用场,年代一久,渊声就渐渐被遗忘在了定西的某个角落,不知道的人恐怕都还以为,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疯子。过个三十年,隔了一代人,事情就全被尘封,除了南北前十心知肚明且尽量不提之外,仅仅是王爷的一干心腹知晓——纵然林阡,也不可能掌握分毫!这一次,是天要他败!”

    叶不寐哦了一声:“王妃是想用这个渊声,来把林阡拦在黑山……”

    “的确,我们先前总是败给林阡,仔细总结,王妃的谋并不输给他多少,只是那一双饮恨刀高强无匹……一旦渊声出马,必是林阡克星。”罗洌点头,兴奋不已。

    “王爷当年没有杀渊声,着实是有先见之明。”楚风流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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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0章 寻魔觅仙

    第760章 寻魔觅仙

    叹的原因不止于此。个中还有细节,楚风流没有对叶不寐和罗洌透露。

    是的,虽然渊声被大金高手们合力拿下的那一年,肖逝和完颜永琏曾一先一后击败过他,却只是侥幸胜出仅仅半招或是二次挑战捡回去的一次赢面,论实力,其实还都在渊声之下,要知道,渊声的看家本领还不一定是剑,多年被迫避世,武功更加莫测,如若发癫,战力必然倍增——在那样的程度上还倍增,难以想象这武功要如何丧心病狂、骇人听闻……用他来杀林阡,是天助楚风流。

    然则,阻碍如影随形——

    那个沉溺胜负、迷狂疯癫的渊声,在他眼中,没有国界,没有善恶,没有价值观,甚至,没有人性。仅仅是只兽,失控起来无人可驯的兽,且是困兽,经过长久以来隔绝人世的禁闭,他的失控只可能变本加厉。试想一切恶毒的特质皆被凝聚,拥挤在区区一个躯壳中,一旦冲破,如何可怕。

    且不说他不会那么轻易就帮他们。就算帮了,要怎么善后?一个不慎反受其害,得不偿失贻害无穷,为了林阡而放出这种魔鬼,何其冒险。

    而,又该如何说服渊声帮他们?说简单,真简单,解铃还须系铃人,对渊声说,薛无情答应与你比武,即可。其实渊声一直都在等,等一个人能远远胜过他,而非以微弱的优势,曾经他认定了薛无情是。但薛,却无情地在他征途上留了片难以凭空构想的空白。他需要和薛无情交手,需要证明薛无情不是。

    但,一旦楚风流答应,就不止是伤害了薛无情——更加是辱了薛无情,出卖了薛无情。

    熟知薛无情和渊声是大仇,连靠近渊声都是罪,更那堪屈从了他。

    “楚风流啊楚风流,便为了林阡一个,值得吗?”她自叹,她知道,受困于绝境不得已用之,如薛焕如陈铸如王爷肯定都能谅解,如轩辕九烨则一定支持,然而,又置主公薛无情于何地了。

    想的同时,手足冰冷,忽然觉得被一只手握住,转过脸时,看见二十岁时候的大王爷,握住她的手翻覆大局:“战争逃不开取舍,有了牺牲,便去承负。怎么,我的风流,竟不敢了?”

    “有你在,怎会不敢。”如鲠在喉,明知这是假的,这只是回忆,还没说出口,完颜君附的影子便散了。那时候天下还是他二人的天下,那时候的林阡,还在泰山脚下流落。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未曾想,烽火埃尘不断绝的黑山,并存着一叶扁舟轻帆卷。

    山明水净,与世无争,只有四季交替、晨昏更换。

    循着琴声往山内走,阳光射入瀑布消失无踪。

    远离喧嚣,取其怀抱。风烟俱净。石斑驳,水清浅,亭台轩榭如泡影。

    深潭浅波,纤鳞浮沉,孤松迎风,独鹤徘徊。

    凭竹寄情,借风抒怀,无需舒啸,即可放浪形骸。

    “君可知,高山流水外,是沧海横流。”靠得越近,越不知琴声在哪个方向,越是逞能要去辨,便越觉头晕目眩。楚风流临风轻叹,心知这抚琴人正是浣尘居士。

    “那掠夺者之名,如雷贯耳,岂能不知。”浣尘抱琴而来,宛然仙翁。刚出现于十步之遥,顷刻就已到她身前,不愧是山水中隐居的高人,散发着淡淡的超脱之气。

    “前辈,既知林阡已将我军迫上绝路,何以三番四次来请,都不肯放渊声去救?”楚风流见礼后,不解地问。

    “即便去救,也是无补。以暴易暴,以战养战,最终同样生灵涂炭。”浣尘微笑,看向楚风流,“王妃应知道,渊声有夙愿未了,一直不肯被去尽心魔,动辄丧失理智,唯能以铁链锁于地牢,数十年不见天日。一旦放他去了战场,令他经逢杀戮血腥,不知会如何刺激,后果实不堪设想……”

    “前辈有《净心咒》,即使不能去尽他心魔,总是可以震慑他一时。”楚风流说。

    “有虽有之,不过每奏一回,也至多维持一个时辰,大多时候,他仍介于疯癫与痴傻之间,几十年反复不定。”

    “一个时辰,足够。”楚风流慑服一笑。

    “王妃,三思而行,量力而为。”浣尘劝阻,“如渊声那般颠倒疏狂,即使处于常态,也不可能受制于人。”

    “前辈无需担心,我自有办法,让他暂时丢下心魔、心甘情愿为我们杀林阡。”楚风流道,“且由前辈带我去地牢见他。”

    如何让他丢下心魔?还是那句简单不过的话,我替薛无情答应你的挑战——但你要以杀宋军作交换。

    渊声显然会答应,因为他执着,因为执念根深蒂固,他不肯被浣尘净化,宁可浸淫于前尘往事。因为得不到的对手,永远是最好的。

    在见到渊声之前,楚风流对他有过设想。

    要借助一个人逃出窘境,怎可能不事先对他设想一个框架。

    杀人如麻可以给人什么印象?也许可以像薛无情般慈祥,林阡般清隽,轩辕般柔和,也许又是黄鹤去那样可畏,柳峻那样狰狞,贺若松那样阴狠,也许比武曲更扭曲,比完颜力拔山更丑陋,比薛焕更阳刚。

    结果,下了十八层地狱,百转千回到了最阴湿的角落、近十次才勉强磨擦出一丝火星的那一隅,隔着特制的铁牢笼,透过繁复的枷锁,却偏看见这样的一张脸,撇去粗犷硬朗的残留不谈,还充溢着某种凄凉,或应谓之悲壮,这样的脸,令人即刻联想到出现在漠北西风之中,背景是一望无垠,漫天黄沙。

    这种哀而不伤的表情,令见多识广的楚风流都不免一怔,分明,分明这是个正常人,乌黑的发,明亮的眼,矍铄的神。此刻他半蜷囚笼的内侧,正直直往外瞪着她,精力十足,不似年过花甲。

    其实楚风流能了解他为何这样,为何孤单与不屑之间,还漾着一丝狂妄。想他一则孤单于无人可胜,二则他的武学因犯众怒而不得通行于世,三则他却无怨无悔——一事能狂便少年,很荣幸,他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年少,即使他与世界为敌,泯灭了人性堕入魔道,却辩驳不了他一世葳蕤。

    “渊声,这是上京会宁军的楚将军。”直等到浣尘开口,渊声才动了一动,一边倾斜起身,一边往这里靠过来。

    明明他是囚犯,楚风流的跟随们,却都下意识地退后一大步,包括罗洌,包括叶不寐。

    根本不可能从笼中逃脱的他,只握着栏杆,斜看了楚风流一眼,楚风流一怔,竟觉他非但不疯癫还很冷静,尤其那眼神,高屋建瓴,冷漠如冰……陡然,却看他眼神一变,电闪般出手,绕着栏杆折了个弯、准确无误抓向楚风流腰间……!

    楚风流大惊躲闪不及,一瞬便觉整个骨架都生疼,再片刻,才发现腰间轻了稍许,后背却重了太多。佩剑已失,大汗淋漓!

    “像样的武器,便只这一件?!”渊声似笑未笑,似问非问。抛回这把剑的同时,鄙夷至极的语气。他眼中,楚风流这种武功,根本就算名不见经传。

    再片刻,罗洌和叶不寐,都慌忙地把楚风流和她的剑分别往后带,他们不敢上前救,只敢这样往后拽。他们知道,渊声身上的锁链虽然束缚了他的行动,却被他视若无睹。

    “这不是猴猿,是虎狼。”楚风流却未肯后移,注视着牢笼里的困兽,一边拾剑,一边从容笑。

    “薛晏呢!我已等了三日,怎还不见他影踪!?”渊声扔回这一剑,却问出这样一个陌生的名,直教众后生晚辈都一愣不解,半刻后,却又恍然大悟。

    眼前人,不记得已过去三十年,不记得他曾经满手血腥,不记得为了合力拿下他出动过大金上下所有高手,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薛晏、早已和他不共戴天,不知道薛晏改了名字叫薛无情……

    众人有悲有憾也有怜悯,一时都冷了场不知如何作答,便这时,楚风流开口:“薛晏他已答应与你比武,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上……奈何,被一支大军阻隔。”

    “什么大军?能拦我比武!”渊声大喝,睚眦尽裂,血盆大口,恨不能将牢笼撕开、咬烂、踩散、瞪裂,那坚不可摧的牢笼,随即就被摧枯拉朽,与此同时,邻近有不少“绝杀”中成员,猝不及防全被他大喝声震得口吐鲜血、白沫、酸水、脏腑……严重者立竿见影,倒地暴毙!

    难怪视若无睹,当听到了薛无情就在不远,渊声就会像这般灭尽障碍、不遗余力!饶是楚风流也大惊色变,若非叶不寐罗洌趁早将她往后拉,只怕她是第一个被碎掉五脏六腑的。

    渊声挣断锁链不过是瞬时事,却教地牢一干人马都乱成一团,争先恐后就逃跑者千姿百态,呼喊者推挤者踩踏者络绎不绝参差不齐……见到外面这番情景,渊声更加亢奋躁狂,半个身子都已经出了牢笼,手刚搭在叶不寐肩上,老叶就被吓得热泪盈眶……

    “叶不寐!”楚风流大惊,她一停,罗洌也停下脚步:“王妃,你先走,我救他!”

    “不,王妃,你们先走。”虽然……叶不寐心里想的是,救命啊……

    便这时,幸得一曲音律,从静谧袅袅升起,循声而看,是浣尘轻拢慢捻,信手抚来。原还要吃了叶不寐的渊声忽而一愣,心神稍定,面容里渐渐露出些安然,终于在琴声指引下,松开叶不寐的肩膀。叶不寐死里逃生栽在地上,不敢把衣服掀开来看伤,吃痛紧紧捂着肚子,就怕肠子跟血一起流出来。

    不幸中的万幸,若非浣尘及时救局,怕只怕在场谁都难逃一劫。

    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楚风流却收获颇丰,因看出代薛无情应战便一定能得到渊声襄助,她对林阡的胜算就立即多了一筹,她深知林阡武功再高,也断然比不过这个疯子。

    更何况,定西此地的地形地貌,她自信早来一年的她比林阡更了解,是以立刻向浣尘请求:“除此之外,我还向前辈,借黑山天阵一用。”

    当此时,几路金军一同去打越野山寨的消息也传遍了陇右,她和轩辕九烨,分别向浣尘、越野借了天时地利人和,使得林阡远救不得定西,近越不过黑山。

    万事俱备,只欠士气。

    连日来,单因宋军屡战屡胜,金军一度陷入萎靡,勉强找到落脚,根本一蹶不振。他们并不知道楚风流的胜算会这么大,甚至他们会不相信。

    楚风流深知凝聚军心是重中之重,遂一旦回营,便教心腹对军中散播,“此番去寻陇右仙人,搬来天兵天将相助。”真正求神拜佛,表面大做文章,叶不寐罗洌见而不解其故,但看到麾下果然日渐踊跃,皆叹王妃抓心术高明。

    ?

第761章 黑山死地

    翌日,黑山。

    旌蔽日,矢交坠,短兵相接。宋何勐与金叶不寐之军,交锋渐烈。

    激战正酣,罗洌又有援军于两翼助攻,奇也怪也,这一支气势与前日截然相反,何勐心中直犯嘀咕,不知金军何故、何时起竟能一扫颓丧,纳闷之余,唯能败退撤离,金军毫不留情、趁胜追击。

    至黑山之南凄风岭,追兵渐少,何勐才勉强站稳了脚跟,正欲整顿,陡然一声鼓震,楚风流第二波攻势竟又赶上,所幸林阡遣援军及时赶到扑救,才不至于兵败如山倒。这援军谁领?正是教金军闻风丧胆的火将军郭子建,势不可挡,力挽狂澜,现身之初便跟叶不寐、罗洌纠缠在了一块。

    何勐因郭子建助阵而召回信心,早就收起了适才的震惊纳闷,逆境奋起,北辰剑终于进入状态,加入郭子建、叶不寐、罗洌战团,四人八手千招万影,不可开交炽烈非凡,以主将为中心蔓延开去,战场是硝烟四起,风声如裂,刀剑相鸣,草木剧响……

    铿一声,这一切都戛然而止!

    一声轰响,云霄突然漏出疾电,直直往凄风岭炸来,接踵而至一道劈雷,朝战地生生砸出个窟窿,立竿见影,将那处的所有士兵都压扁了碾成一张皮陷在泥里,瞬间跟随着沙尘的颠覆一起消失于无形……随之,这巨坑激起的层层气浪,将靠近正中央的裨将们全从马上掀飞出去,岂止人仰马翻,武功稍弱的,身首异处比比皆是!

    便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因针对的多是宋军,故而使盟军顷刻死死伤伤,不仅实力和金军陡然变悬殊,根本连想死的心都有――眼见那么多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兵将从眼底活活消失,岂止士气大跌!

    “耿老将军……”前一刻还随自己救局的耿尧,现在环顾四周却怎么找也找不到了,郭子建心中陡生茫然、惧怖之意,恍恍惚舌头发麻,头脑发蒙。

    “郭将军!”何勐见郭子建捂着脸跪倒在地,大惊之下赶紧上前来扶他站直,其实何勐也好不了多少,蓬头垢面脸上身上到处是血,但眼见着楚风流率主力大军追赶了过来、残兵败将仓皇北顾,这情景哪容失声痛哭?何勐情知战士们逃了但将军还不能弃守,故而拔出北辰剑一边护着郭子建一边应战。

    一定要战,哪怕注定是苦战,何勐知道主公来就一定反败为胜,何勐偏相信主母在首阳山说的那一席信赖。

    便那时,才发现包括叶不寐和罗洌在内,那金军的先锋阵营,待遇根本比宋军好不了多少,一样血肉模糊、一样生死堆叠。这,便是楚风流所谓的牺牲,这,也是薛焕所说的代价。

    何勐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看到雷电诞生的那个山头,伫立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玄色身影,那到底是谁,一出手就可以把郭子建、何勐、叶不寐、罗洌四位主将同时击伤,并不由分说就掩埋了成百上千人陪葬!?

    到底是谁,叶不寐罗洌都知道那是谁,三十年前那个人从杀第一个人开始,就习惯了杀、喜欢上杀、一有人靠近就杀,激起公愤、被迫遁世,是因为杀的不计其数。然而跟大多数杀人者不同,当薛焕、林阡等人最后都是厌倦杀戮,那个人,他自始至终不记得他杀过人!

    胜利在望,楚风流却心知这一战还不曾结束――不过片刻功夫,就有那郭家军回身复杀而来,紧随而至是期待已久的盟军劲锐。何勐的苦撑终于得到了回报。凄风岭处,宋军士气的大幅回升,提醒着楚风流林阡的亲自挂帅,然而往宋军搜寻良久,竟一时未找出他的所在。

    楚风流心念一动,才想起林阡可能的所在:他的用兵,原是这样的,是分头击垮我左右两翼,然后合力攻我中路……

    自林阡闻讯赶赴,宋军顿敛败退之势,更因他在救局伊始就不曾对准楚风流、而是与他的部将向清风兵分两路、从助攻楚风流的左右两翼下手,如此突破,必然轻易得多。虽此刻林阡尚未现身,却从宋军体现出的军威可见,他和向清风都已经离此不远,攻势有如破竹。

    林阡用兵向来精准、攻势也一贯狠辣,故而有此战况楚风流毫不吃惊,也不寄希望于左右两翼能拦得住他,但有一点却令楚风流意想不到,何勐,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能这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令她不能奢求能在林阡赶到之前就大获全胜……

    “林阡,你算教我一个道理,棋盘上任何一个不起眼的棋子,都足以扭转大局。”楚风流叹林阡麾下人才辈出,虽此刻郭子建被打倒精神萎靡,可何勐才初出道就能被林阡委以重任而且堪当此任!而除了何勐之外,中路来救何勐并传林阡军令的那个将领,剑眉星目,英姿飒爽,身手矫捷,锐不可当,如若楚风流没有看错,根本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不让须眉,舍柳闻因其谁。

    “打得漂亮,当仁不让……可惜,这就是我要的。”楚风流嘴角上扬,于千军万马中,邂逅了饮恨刀的到来,“便是这里了……”

    便是这里,两军终于交汇。刚有势均力敌、一决雌雄之趋势,却忽然间就天昏地暗、天旋地转。

    殆哉!黑山死地,除了那个宋军根本不知情的魔鬼渊声之外,还有这个地形堪称诡异的“凄风岭”,平日里只会让人觉得诡异却并不体现出对行军布阵不利,所以很轻易地就瞒骗了用兵谨慎如林阡的眼。但就是这个地方,一旦向身为地主的浣尘居士借到“黑山天阵”,便能将其作用施展到极致。

    换而言之,“凄风岭”和“黑山天阵”,分开都风平浪静,一结合爆发无穷。

    “都是王爷的先见之明,蛰伏了三十年从未用过的天险。”楚风流叹了一声,这天险,明明不被希望开启。

    原本表面形貌正常、仅隐隐泛着一丝诡异气氛的凄风岭,陡然就亦真亦幻,在天阵初现之时,便将虚实颠倒、黑白混淆,林阡所在彼处,更即刻与楚风流此地一分为二!

    天色瞑而复醒,林阡已不复存。而他此刻,必然已迷失于天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黑暗沉沦之境,永夜,幻灭……

    至于那般境地,林阡人间蒸发,按说宋军应一蹶不振。但柳闻因与何勐两个后生晚辈,在主将缺失的情况下仍能统揽军心,负隅顽抗直到与向清风会师。当夜,幸得郭子建也恢复清醒。敌强我弱之境,再战必然吃亏,郭子建权衡轻重,决定佯装继续进攻,实质却悄然部署撤退,好一个有勇有谋的郭子建,此“欲退先攻”之策,实施得从容不迫,一边对金军扬言说必要报仇,一边则不紧不慢地集结主力往南面撤离,盯牢了他的罗洌深知郭子建不好对付,以为林阡还迷失在黑山则郭子建势必会留,所以集中兵力防御,如此,郭子建才得以保全了人马,不费一兵一卒从险境顺利转移,与新至陇右的柳五津会合在相对安全的秦祁。

    这凄风岭一役可谓惨烈,到处攻具,遍地碎尸,金军宋兵都混为一体。最终难以计算胜败,唯能暂时以平局收场,双方各自退避安营,厉兵秣马改日再战,却教楚风流绝路翻身,也教林阡始料未及,非但因渊声而损兵折将不说,他本人及其一干随行,全然迷路于黑山死地,彷如去了异世界迟迟不见归来。

    “主公他,不知怎样了。那个黑衣人,是人是鬼……”何勐回忆时心有余悸,他是因那道雷电和气浪先入为主,误将黑山天阵也归于渊声。

    事发已经五天,林阡杳无音信。当然如果他在的话,也一定赞同郭子建的做法、为保全兵马而退避三舍,但如今,他自己还身陷敌境,关于黑山死地的传闻众说纷纭。谁都和何勐一样想援救,苦于无门。

    “但愿林阡哥哥,一定破这困境。”柳闻因默念。

第762章 炼狱癫龙

    第762章 炼狱癫龙

    却说林阡与百余兵将迷失途径,顷刻便明白是着了楚风流的道,指挥若定如他,当即整顿兵马、寻求破阵之门,辗转不多时,忽竟觉眼前画面一抖,惊——来者不善!

    电光火石,稍纵即逝,没有虎啸龙吟,没有雷辊电霍,没有风起云涌,一直寂静无声。若不沉淀了心境,甚至无法察觉景象突变!

    飞沙走石、沧海横流都是交睫之间,一切在毫无警惕时移动,难以追查时又回归原位……

    所有战马都陡然惊颤,而又瞬时恢复平静,似有异物倏忽入侵,猛地竟完全散去。

    虽无人仰马翻的凌乱,却有震慑心扉之恐慌。就这莫名滋生不明不白的慌,令普通兵卒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脉搏加剧。

    若无林阡在场,必定拔剑四顾。因有主公饮恨刀庇护,才纷纷定心待命。

    然则却连林阡此刻,也前所未有的不确定——

    杀气!太强的杀气!

    即便如贺若松般狠辣、东方雨般深厚、薛焕般雄浑,也未曾被他林阡以“太强”定义。危险程度,可想可叹!

    而且,诸如南北前十、控弦庄、十二元神那些老对手们,最令林阡感觉棘手的是招式、是力量、是阵法、是用兵、是心计……却没有一个像这样,第一印象就给出无穷杀气!

    虽那杀气的载体,还应在几里之外……

    不,不对了,片刻后,已不在几里之外——

    才说来,便到了!

    一道细长光线直穿天幕,隐隐约约,可有可无,却随之而生訇然巨响,如若往天中央活生生掏出个洞来,补天之石俱落,桃都建木折断。

    那把刀?枪?剑?戟?离散成万千气雾,扑面而至,如风如雷。

    等到了眼前才又聚为利刃,追魂夺命。

    且分毫未损——散出多少,聚成多少。散时随风潜入,聚时乱尘杀风。

    所幸林阡临变,习惯以心去听。

    在那杀气现身之初,虽有感震惊,却无所退惧,乃是双刀齐发,当先拒敌。

    只是,林阡再怎样气势磅礴,都不可能如平素般游刃有余……又有几人,能一招激发饮恨双刀同时出鞘?

    抑或,是“无招”。

    这一刃,这一人,突如其来,晴天霹雳,众兵将两耳轰鸣,鼓得生疼。

    那疼楚,又宛如有一虫豸,吸附于被剜开的伤口上,使劲地往里面钻,还剩半截没挤进去……

    满山啸响,肝胆尽悬。

    仅仅是一个若虚的来回,便看到林阡面色忧急、如临大敌!

    这从未展露过的胁迫感,看得众兵将都惊愕不已。

    这是怎么了?主公他战力即便不在最高,也绝对并不虚弱,何以一招便定输赢?!

    也许可以辩解,统辖十军他百战不殆,论单打独斗,显然不敌那些心在天山——然而,下风归下风,败象是败象。下风可以逆转,败象如何篡改?!

    纵使贺若松那样的高手,都没令主公一招即呈败象,主公能抗击金南第一的贺若松,甚至可以有时间找破绽然后制衡最终战胜,但这个对手,怎似比贺若松乃至薛无情撼动主公的时间还要短!

    可想而知其武功之劲,至少与薛无情平起平坐!至少……

    “主公!”一招毕,主公虽未停、未伤、未死,已教他们关心则乱,因向来有饮恨刀参与的一招毕,只有敌人会担心敌人的主将。

    而此刻,不请自来的一个疯子,一个怪物,是这黑山凄风岭的主宰吗,同他们的迷失有关吗?!……

    “退。”林阡无暇分出手来示意他们后撤,只能开口发号施令。幸有余力,能为他们殿后。

    竟有今日,林阡不再势如破竹,而是坚壁据守……

    握紧饮恨刀极力负隅,却五十回合便已吃不消,败象渐渐演变为险象,不容喘息,生死攸关。

    心中大震,须知这样的武功差距,只出现在自己刚出道时,遇见金南前三如黄鹤去柳峻。自得到白氏长庆集后,甚少出现过这种敌人,令自己一瞬找回了当年的感觉:不能再随意操纵别人的生死,胜败完全由对方指引。

    忽然,脑海中响起凤箫吟和风七芜的言辞:

    “只要拼命努力了、不遗余力去做了,也是很伟大的。因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是啊,所幸有这样的敌人,令他时刻牢记,在武学的路上,理应有不断拓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原是这双战刀!怎么,也想效仿肖逝那小子,两年后向我卷土重来?!”终见得那来者的身形相貌,光影中恍惚缭乱,此刻他满足大笑,攻势未曾减弱丝毫,语气却竟像对着个老朋友般:“林楚江,卧薪尝胆,竟先于我发花鬓白!”

    林阡稍稍一怔,虽不知来者究竟何许人也,却听出他和肖逝、林楚江等人渊源。心念一动,原来父亲和肖逝都与之战过,却输给了他?那么他,辈分与武功,竟比他们都高?!这样的人物!

    追溯回三十年前,若论南宋顶尖,必是肖逝、易迈山、林楚江、金士缘;大金巅峰,则是薛无情、贺若松、“战狼”以及完颜永琏。此人为谁?何以凭着阡的所见所闻,印象中竟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而且,他的话音里,明显觉得阡是主动求战……

    再一瞬,林阡右手血滴成线,竟打湿了紫龙驹脚下的一圈。须知他今时今日,战力堪追苍梧山时期的东方雨,终究却还是输了此人一筹……

    付出这流血的代价,终探出了此人的兵器,同样是刀,刀竟可以这样使……岂止刀人合一,刀和人还有天地阴阳,全部都融为一体,无懈可击……

    “比上次有了少许进步,三局你可赢得了一局!?”那来者癫狂一笑。

    “何必三局,命有几场!”无法游刃,当以命赌,林阡虽知武功低于他,但为了突破天阵而必须一搏!

    那来者微微一愣,显然极少有人出口否决过其所限定的三局两胜。

    林阡斗志不减反增:既然饮恨刀曾经见过他,那更好。便让蕴藏刀中的无垠战意,霎时被这个实力悬殊的对手激发!

    千山暮,南北失。

    紧凑攻防引发的风力,与当中蔓延漂浮的黑雾,流于空气,充入耳鼻,像万里荒沙铺陈,或万钧铁砂泼洒。

    有兵燹、车马、水火,有动荡、崩裂、震摇,一招快过一招,一浪高过一浪,一声干脆过一声,一战镇压过一战。

    便见林阡与来者皆是玄色身影,彼此刀光亦起伏周转于紫龙驹侧,于同时,给这匹神驹两端造就了两种极端拉扯或推挤,于对立面,相互抵消紫龙驹毫发无损。或许不是平衡抵消,只是一个回合还没结束,力道便已被带入下个回合、出现在了下一个方位……

    那场景,已看不出主动被动,一时也预想不出,结局究竟是以天覆癫龙,或是由癫龙翻天……

    然则,如有绝顶高手,必看出此战端倪,渊声毕竟是渊声,交战了百余回合面不改色,林阡则因过度挖掘饮恨刀战意而体力折耗不少,久而久之占尽劣势,若想得胜只能取巧……然则,初次相见,连姓甚名谁都不知,怎可能发现这个人的破绽在哪里!

    便那时,兵卒们已转移良多,只剩下些裨将待撤,林阡撑至五百余招,终守无可守,被这来者击落长刀,冰寒锋刃直扼脖颈,畅快凌厉无懈可击。

    来者冷笑一声手臂略移,迅猛将刀面上挡住的一排细针飞还了宋军阵营,无疑,适才有人发现他要害林阡性命之忧,故而发出暗器营救自己主公,明明细针发射地又狠又准,明明也已然碰到了刀面,为什么,却根本对战局没有影响分毫?!

    林阡乍见这排金针冲往盟军之中,恐有无辜因之毙命,立刻飞出手中短刀,蹑影追风后发先至,总算将致命之针打偏,目光忽然一滞,难怪有谁看出了先机,原来是混入了盟军经过乔装的楚风雪,她此刻,本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林阡心念一动,本想在此战之后,询问她为何在此,忽然才意识到,没有此战之后了……

    “力道差远了!身手还勉强过得去!”那来者居高临下的口气。

    楚风雪一怔,第一次有人说林阡力道差远了——然则武功这种事,向来学无止境,没有上限。那人的刀法还可以看得出登峰造极,那人的内功造诣,却根本深不见底。

    见那人手里的刀直指着林阡咽喉,众人都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近忧,他们需要林阡带他们走出去,远虑,陇右需要林阡的存在与掌控。

    “你小子狂妄得很,跟我交手还走神,怕是绝无仅有第一人。”那来者大笑,竟将刀锋收了回去,看似是欣赏他狂气?可众兵将更加惊疑,也是第一次有人,以长辈对晚辈的口吻,说主公狂妄得很……

    然则意想不到的是,话音刚落,那来者脸部微微抽搐了一下,便随刻蒙上了一层凶煞,眼神亦毫无预兆地袭上一丝狠戾,楚风雪一惊暗叫不好,谁都看那来者适才已经收回了刀跟阡和颜悦色,突然就判若两人怒目而视同时一掌直朝林阡肩头击!变化太快,太急,太不是时候,即便设防也本就不算他对手,何况林阡始料不及、这一惊之下没能闪避彻底,砰地一声被他发狂打在身上。

第763章 天阵凄风

    第763章 天阵凄风

    从诞生起一直被投闲弃置的黑山天阵,终于在嘉泰三年夏结合了凄风岭。布阵之道与地形地貌,堪称绝配,独一无二。

    如果没有凄风岭,天阵纸上谈兵,如果没有天阵,凄风岭徒有其表。所幸那浣尘居士,看见这两者的妙然天合。

    阵法一旦开启,凄风岭如被斩劈。借着暮色,能清楚看到脚底被划分为多少块区域。蔓生其中的烟雾,是对边界的标定,于战无用的全被掩埋,有价值的地点完全凸显——供设阵者欣赏。

    循着烟雾由深入浅、从边缘向中央看,那里颜色最淡,却是阵法核心,只有伫立山头的金军主将才看得见,沦落其间的宋军无法知。只缘身在此山中。

    对于宋军而言,方向已经跟着迷雾千回百转,路径全然受到阵法强迫牵引。要想找到求生之门,就不得不顺着这唯一的路,硬着头皮明知错了也要前行。每当走到死地,必定遭逢打击——可惜如何避?!

    星罗棋布的丘群,纵横交错的沟壑,纠缠不清的石岩,张牙舞爪的烽烟……

    “禀王妃,宋军于‘天陷门’损兵良多,下一门将至‘天牢’!”绝杀成员魑向楚风流报。

    “虽‘天陷’出其不意,林阡也未免太不灵敏。这么轻易就败,不应该。”因对手百战不殆如林阡,楚风流无法掉以轻心,“你亲自去观察宋军,务必找出林阡动向。”

    轻功高强来去如风如魑,不刻便带回楚风流两个捷报:“林阡负伤,无法指挥作战。另,宋军已陷于‘天牢门’。”

    “妙极!”楚风流笑赞,即刻对魅下令:“预备水淹,让他们见见‘天井门’的厉害!”

    虽一知半解,众金将无不欢欣鼓舞。叶不寐求知欲一贯强,好奇最先请教楚风流:“王妃,不知那‘天陷门’、‘天牢门’、‘天井门’分别何解?”罗洌亦翘首以盼。

    “你随我一同去天牢门,看看宋军处境便知道。”楚风流一笑,带叶不寐和罗洌等人齐往天牢门去。

    “果然如‘天牢’一般……”金军众将居高临下都感觉形象,包括林阡在内的这支堪称不败的宋军,此刻竟也被卡得死死的进退两难。看着浓雾中央唯一清晰的这一角,诸将尽皆感觉泄了心头之恨!

    “所谓天陷、天牢、天井,都是存在于天地间的容器,人陷入其中就会失去行动的自由,大军无法动弹便即丧失兵形,便如现在你们看见的宋军,连流动都不能保证,又如何有御敌之力?”楚风流述毕,叶不寐、罗洌纷纷点头。

    “天陷门,四方都是开放的,没有山地围栏,但有障碍缠身,一入此门,则裹足绊脚或塌陷。所以我军预先在那里伏兵,首战即大获全胜。”楚风流说时,注意到叶不寐的拳头都握紧了,知他想的是什么,一笑,“天陷门,可算雪了当日‘泄崖塘’之耻,亦为我们死难的兵将报了仇。”

    “是!畅快!”叶不寐点头,振奋。

    “而这天牢门,则是山地四个方面都被包围,中央下凹,人处于中央,四壁陡峭,难以攀援。”楚风流续道。

    罗洌看了一眼并无任务的魑,问:“王妃为何不在这一门对他们施以袭击?趁他们此刻兵形受限……”他当然纳闷,为何楚风流在天陷门安排伏兵,却不在这天牢门也一样设计。

    “因为王妃的重兵,押在后面的天井门。”叶不寐想到适才楚风流让魅预备水攻,显然是在天井门守株待兔。

    楚风流点头:“一则我军士气恢复不久,分兵不如齐心合力。二则,‘天牢’与‘天井’地形实际一致,唯一不同在天牢无水,天井有水。所以,我在战前,先将天井门之中的水堵截,造成天牢和天井一样的假象。天牢门让宋军陷入恐慌却虚惊一场,待到了天井门,他们以为是我故技重施而放松警惕,这个时候实现水攻,更利于灭尽宋军士气,更加无法恢复战斗力。”意味深长看向众部将:“要知道,跟在林阡身边的这一支,身经百战还从来没败过。”

    “王妃英明!”众金将赞叹之余,不觉斗志更加昂扬。

    不出楚风流所料,宋军初至天井门,刚欲如适才在天牢门一样沿壁上行,突然遭遇金军于上流决堤放水,山溪奔腾而下,宋军进退不及,本已有折损的人马半数都在此水流的冲击范围内,或溺毙,或被卷,隐伏在侧的金军乘势放箭,专挑那些未曾被水淹的高手击杀……林阡必然也在其中。

    “想不到,我们竟可以打败他!”相遇迄今,这一直是叶不寐的梦想和奢求,现在成真了。

    虽然喜,却更有些惋惜,甚至隐隐有空虚,叶不寐不禁又叹:“倘若他死了……不出几个月,陇右宋匪必定一扫而空,南宋联盟,只怕又要开始群雄割据……”

    “可想而知这天阵的厉害。”罗洌点头,善战如林阡,曾以“以一驭万”破“八门金锁”,以“十方俱灭”破“万人啼血”,以“以主驱奴”破“北斗七星”——“那一双饮恨刀,可谓见阵灭阵,竟也出不去么……”

    楚风流一怔,心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本只是想困住他的兵,没想过连他也出不去……究竟遭遇了什么,使他全无招架还手……”

    “难道说?……!”气氛一凝,楚风流不由一惊,当即看向叶不寐,冷汗淋漓,“去……去看看,渊声他……”楚风流心内怖惧,是以声音都在颤抖,便在此时,恰看见浣尘居士身边童子面色焦急奔来……

    她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渊声他,竟也闯入了天阵吗!

    渊声他,明明应该震慑完那群宋军之后就回浣尘居士的身边去……楚风流的计划里,渊声落幕、天阵登场,渊声是不该与林阡相遇的,第一个原因,是万一渊声和林阡交手,林阡饮恨刀中的战念一定会引发渊声心中魔性,第二个原因,是渊声他不需要去,楚风流只要林阡迷路,本意并不想他死,第三个原因,是——凭林阡的饮恨刀,一定会跟渊声纠缠甚紧,那么,就会在不经意间拖延了渊声,使渊声与他们脱离的时间超过了浣尘居士和她约定的“一个时辰”!

    浣尘忠告过楚风流,净心咒只能控制渊声一个时辰。如果被放出牢笼一个时辰还没有回去,渊声就没有人可以控制了。失控者如东方蜮儿,尚还念情,然则失控者如渊声,却只恋战!

    楚风流没想到,渊声他在杀完那群大军后,就立即混入了宋军里去寻他心心念念的“薛晏”去!当时,金将谁都沉浸在宋军战败的喜悦中,一直没留意渊声的突然消失、进入天阵。于是,他手里的刀,一定能够找到饮恨刀……

    所以,渊声在和林阡比武的过程中一直正常,却在最后一刻突然失心、发疯……前一刻还和颜悦色地拍着林阡肩,后一刻猛地变脸予以狠击。纵使林阡,也无法预知这样的变故。试想,拐弯抹角耍阴招杀人,那是武功低劣的人才会用到的伎俩,林阡知道那个人武功高于自己,哪怕一刀抹了脖子林阡都无异议,为何那种情况下竟还要先礼后兵多此一举?!

    阡从昏沉中醒来,渊声早已不在附近——不,是他们早已远离渊声。

    会有谁,见林阡都身受重伤,还敢靠近渊声领地。

    幽暗昏惑,夜深人静。

    便那时,跟随林阡身边的人,已经不足一百。林阡记得,昏迷之前,还有三百。

    他们不可能是自己走。长久以来,这些人都没离开过他半步。从将领,到兵卒,不分彼此,全是先锋!比这艰险的情景多的是,如麻黄塄,如神岔口,如广安总坛;比这断肠的境地也陷入过,狡兔之窟里,是这些人说愿随二位,征战川蜀,绝对互信,不离左右……

    所以,那两百余人,必然已尽数阵亡。

    林阡心口一恸,问向身侧,他昏迷了多久,又发生了什么。

    部将邓一飞告诉林阡,在他昏迷的这一个傍晚,两个时辰而已,楚风流销毁了宋军多少人,天陷、天牢、天井三门的惨痛经历,令得入夜之后这些九死一生的宋军根本不敢再走。

    林阡隐约忆起,受那一掌的瞬间,楚风雪的暖玉箫里再度发出了一排暗器,虽没能减轻渊声力道,却也争取了救夺他的时间,为盟军逃离渊声制造了条件。很明显,在其后这两个时辰内,楚风雪也一直守在他近身相护。

    虽然此刻,她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所有副将的最外侧。却至关重要,不容忽视。

    “据你们所述的地形,那是天陷、天井……和天牢。”他强忍伤痛,分析着适才情势。

    “主公……唉,属下真是白读了兵书,明知道兵法有云,这些地方不能靠近!”邓一飞满怀歉疚。

    “未必。所谓兵法,也需因地制宜。换做平时,你必然不会主动靠近这些险地……”林阡环视四周迷雾,心中略有了些底,却觉呼吸困难,左手无法发力,“应当是某种鬼祟的阵法,迫使你们不得不走这条路,不得不走到这些地方。”

    如果是这样,较之诸葛其谁、黄鹤去、北斗七星,楚风流明显别出心裁、出其不意,生生将阵法与用兵结合,这凄风岭和黑山天阵,就像两种半毒,不掺杂时平静,一混合剧猛。

    并且,这次她不单有天时地利,她还请出了那样一个绝顶高手,在战前便把林阡清除出局,因此,纵使是这支最顽强的林家军,也显然于困境中挣扎不了多久。到现在还剩一百人左右,根本全赖他们骁勇善战。换做别的军队,显然片甲不留!

    “主公醒了就好了……”邓一飞说的时候悲喜参半,林阡注意到他和其余兵将都颓丧,右手按住他肩膀:“胜败乃兵家常事。”强颜一笑,看向所有人:“出去。前面是绝路就更要走出去。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牺牲的弟兄。”他向来如此,逆境环绕,也一样能从容。纵然此刻他败走黑山,纵然此刻他左手无力。

    “是!”邓一飞点头,眼中还闪着泪光。冷风中,众将士皆肃然。

    哪怕去生门唯一的路,名叫死路。

第764章 折戟沉沙

    合之以文,齐之以武――用兵之重,当结合实际、因地制宜,治军之道,乃始终不变、亘古长存。故,一贯的军纪严明号令整肃,使盟军到此情此境还凝聚如一。

    纵使战败沦为残兵败将,林阡眼中,他们个个都是坚强无畏的勇士、好汉。那不认输不屈服的脾性,从饮恨刀和他林阡,成功地传递到这些寻常战士们身上,哪怕失了盔甲、裂了锦袍、乱了兵形,却不丢弃尊严,无减弱军威,未曾放过信念。

    便是这种打不散的气魄,一往无前时显然有,岌岌可危时竟还在,才更加证明这支军队的可怕。林阡忆起泄崖塘楚风流惨败时金军的落荒而逃,再听出身边这群人的脚步,如铁壁般坚、铜墙般硬,不禁心生骄傲――他向来为他的兵骄傲。

    这一幕,若楚风流正在某个山头监视,怎可能不慑心。

    目光,越过一排兵卒,定于楚风雪身上。陈仓战后向他投诚的她,当时就替补了落远空的空缺,转换承接得天衣无缝,令金人一度以为北斗七星巨门未死,纷纷传言“落远空死而复活”。不负所望的楚风雪,亦在蛰伏了半年之后,被林阡成功插入金军,此时她的第二重身份,正是潜伏于陇右边军为细作。角色不甚起眼,却极符合她收集情报的特长。

    之所以不让她临高位,是因为海上升明月有不少细作,本身就有在陇右为大将,可以顺利将情报交托于她这个核心。何况现在的陇右战势,也还不需要她像“破军”那样以身犯险。自麻黄塄之役被他起用,她便一直恪尽职守。虽然联络一直没有间断,他却不曾与她有过直接碰面。

    未想,她竟也到了黑山、入了绝路。

    此刻大家都一样的疲惫不堪、黑头土脸,本来辨不出谁是谁,加之她经了一番乔装,根本难以昭示身份。危难之际,她却以暖玉箫明示了阡她的存在。值得一提的是,她玉箫中的透骨钉,换做了阡为她更改的针。

    她的种种行为在告诉林阡,她可能一早就预感到黑山凄风岭要困住林阡,她可能也最先看出了那个不速之客的武功高强,林阡无需问出那句“为什么你会来。”因为显而易见,她的到来是为了保护他,她的眼神示意林阡,她很想告诉他一些事,苦于当时来不及,现在却没有机会。她分明带着些许歉疚,或还害怕他会有不信任。

    他低声叹:“这次金军对情报封锁甚紧,风声到布阵之时都未曾走漏。”这一句,其实是在给她定心。楚风雪一怔,邓一飞以为是在跟自己讲,连连点头:“楚风流实在厉害。不知是以什么方法,让金军突然就恢复了战斗力。”

    见林阡放慢了紫龙驹、而武功甚高的邓一飞行到了前面,楚风雪心领神会,悄然侧移,直到还间隔几个寻常兵卒后,才向他传音:“突然士气大振,是因金军散布谣言,说借神兵天将相助。这神兵天将,实则是黑山的一位高人、浣尘居士。”

    林阡蹙眉,点头,尽管他每到一处必先看地理,论及当地隐士,自然不可能比楚风流熟知:“天陷、天牢与天井,就是这浣尘居士布阵?”

    “确实是他的阵法,名叫‘黑山天阵’。”楚风雪为他释疑,“我听闻此阵之后,心知主公可能被困,直觉却是主公危殆。试想,敌军意欲打败主公,不可能不留后路预备,除却那黑山天阵,必然还有杀手锏。果然……那个突如其来的高手,先前没有一丝出战迹象。”

    林阡轻叹:“那个高手,少说也是三十年前的人了。不愧是楚风流,至多比我早来了陇右半年,却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不,这些历史其实都被尘封。姐姐之所以这么了解,是因为王爷他曾经为她讲述。”楚风雪说。

    林阡豁然开朗,想浣尘居士、黑山天阵以及那个绝顶高手,全部都是陇右此地的堪称天堑,完颜永琏自己没有用过,所以一定要对他的继承人讲。万一有一天遇到劲敌难克,便将这些派上用场。楚风流,那时候才十几岁,就已经被完颜永琏看做将才、悉心栽培。

    因材施教。所以,同样成长于完颜永琏身侧,楚风雪,对用兵布阵毫不知情,全然着手插入南宋。至于细作倒戈所引起的动荡,完颜永琏也显然一并计算在内。不该让楚风雪知道的,决不让她知道。可想完颜永琏看人之准、手段之精明。

    “那高手,究竟姓甚名谁?是怎样的来历?”

    “据称是薛无情同期的一位高手,名叫渊声,和黑山天阵一样,都是金军恢复士气的根源。”楚风雪简要对他叙述了片刻,还未说到一半,忽然色变止步,借故绕远了,这时邓一飞从前面探路回来,面上带着一丝忧虑:“主公,前面地形,似是‘天隙’!”

    “确是‘天隙’。”他远看那两山相向,涧道狭窄,心知这地势凶险至极,楚风流无需押重兵,一队劲锐在此把守即可――那条看似无限长的狭缝,像门一样竖立在两峰之间。缝隙两侧皆是笔直的高岩石,一夫当关,莫夫莫开!

    没错,这情景,是天要亡他林阡。人人心中都是一紧,可谁见到林阡脸上有半分惧色!

    “这天隙门外,必然已是天阵出口。需要有人杀出重围,找到救兵通风报信。其余人马,为他掩护。”他看向身前一干战士,他们都伤痕累累,眼神却坚毅:“谁去谁留,凭主公决!”

    留下的人,必须奋勇杀敌确保那一个人出去搬救兵,然则,出去的那个人,可能是唯一生还的――却不代表离开了天阵就没有危险,金军必然会对他穷准不舍……堪称一样危险,甚至更危险!

    这里所有人都已经疲累不堪,只有一个人伤势稍轻、体力算得上最旺盛,他在这一支林家军里效力,武功向来最是高强,办事也一贯没出过差错。其实林阡的心里早就有了人选:“邓一飞。”

    “主公!末将愿往!”邓一飞当即说,声音高亢有力,体格追得上祝孟尝。

    “天阵以外,还有金军。凶险未除,小心为上。”林阡点头,叮嘱。

    “属下知道,黑山与秦祁之间一定遍布敌军。但郭将军、向将军、柳将军,还有何勐副将,一定都派出了军队搜救。”邓一飞点头。

    “不,并非去秦祁。”林阡低声,摇头。

    “什么?”邓一飞一怔。

    “去古洞庄。”林阡将手中地图交付,邓一飞一愣,不解为何不往南、反而往东,半刻,忽然想到了什么:“古洞庄那边,是洞庭沈家的一干旧部,主公莫不是要我去那里求援?可是,虽然近些也安全些,这路人马与我们不甚熟悉,只怕,也投闲弃置好些年了。”

    邓一飞说的是事实,这些沈家旧部,当初都是沈絮如的护驾和嫁妆,也是沈清和越雄刀之间信任与托付的表现,成立之初声威赫赫,曾与越雄刀一同抗击完颜永琏,出生入死,祸福与共,却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事的变迁,慢慢地不再是越野山寨的中坚力量。外人看不出,这是越野的刻意疏远,或是苏家的蓄谋取代,还是此消彼长的自然而然?

    “他们的心,未必投闲弃置。”林阡一笑,再理解不过,“实则不久以前,沈延亦来到陇右增援,此刻应当就在古洞庄,整合这些旧部属。”

    “这么巧沈庄主在?!那就好了,他是主公的好友,一定愿意出兵。”邓一飞这才有了些底。他口中沈庄主自是沈延了,一年前沈清去世、沈宣如卧床不起、沈千寻潜心经商,沈延因武功高强、宽厚待人而众望所归继承为庄主。

    “不仅让他出兵,务必要他亲赴。”林阡说毕,如斯魄力。邓一飞不禁一怔,连忙点头。想,主公既然这么说,肯定不会太难为。

    “到定西的西南了,岂可不先并西南的力量。”楚风雪点头,叹。她心知,沈延的存在不是邓一飞所说的“这么巧”,而恰和柳五津一样属于林阡的调遣。林阡虽然前不久才放弃临洮打定西,但俨然一早就在规划对定西的占领与吞并。沈延到古洞庄整合那里的兵马,是林阡打越野山寨的第一步。

    去搬古洞庄的救兵,楚风流等人肯定意想不到,而邓一飞还以为要硬着头皮,殊不知,这一支救兵从上到下也早晚是他的人马――只欠一个归属的机缘、一个调遣的号令罢了。

第765章 损人利己

    一天一夜,渊声始终不曾归来。

    超过三天三夜,黑山遍寻不着,定西杳无音讯。

    平静是最大的风浪,已经可以预想,今后的陇右乃至整片江湖,会被那个疯魔搅成如何漩涡!

    那时,楚风流才知道心悸。

    便是天阵被释放的那一日,林阡败走凄风岭伤亡惨重,却在天隙门闯出一个骁将,勇猛果敢,以一敌百,杀出了天阵撞围而走,魑、魅纷纷带兵去追,魍、魉也在黑山与秦祁之间设障堵截,却终究一无所获。那战将据说姓邓,名还不详,却一定是此战关键。楚风流不肯低估林阡,所以在有了漏网之鱼后,更加致力于天隙门增兵,以逸待劳等着救兵搬来继续激战。

    却不知,邓一飞临走前,林阡对他所述“务必沈延亲自来”的深意。

    第三天清晨,秦祁宋军零星出了百十救兵,开至凄风岭外与魍魉所率的绝杀成员纠缠厮杀,却俨然没找到林阡所在的天隙门,根本乱打一气。却是从东面出乎意料来了一路人马,明确找准了天阵的突破口,人数竟比秦祁宋军更少,唯几十兵马而已。魑魅回报,这支救兵,原是古洞庄越野山寨的部下,从前隶属洞庭沈庄,领军者正是现任庄主沈延!

    之所以只带了几十兵马,是因为要对付“天隙”,沈延一人足矣。

    不然也太对不起纪景,对不起江西八怪,对不起他的绰号“穿山甲”。

    想当年他在苍梧山山崩绝境、也是凭这一双手和一身本领,将林阡、李君前、柳五津、越野等人带出死地。区区天隙,放在眼里?

    当然找沈延对症下药,黑山天阵自迎刃而解。

    是日午后,何勐所领的秦祁兵马,与沈延所率古洞庄义士会合,经了长达两天的鏖战,终相助林阡逃出生天。却在那天晚上,浣尘居士对楚风流说:“黑山天阵已死。”

    “何出此言?”还为渊声失踪而焦头烂额的楚风流,顿时有感雪上加霜,黑山天阵,可谓对付林阡的一道天堑。

    “天隙门,已被那穿山甲彻底摧毁。”浣尘居士说时,表情却云淡风轻,不像楚风流般心痛。

    “好一个林阡。难怪要去古洞庄搬救兵,原来不仅想逃出生天,还意图摧毁天阵!”罗洌惊叹。

    楚风流心一凛,是啊,那个人,在自身难保的时候,想的最多的不是怎么逃,而是怎么去损人利己。

    天阵坍塌,现在还看不出对战势有什么影响,但万一陇右落入了林阡手,天阵的坍塌就是个根本原因――是它没有拦得住林阡。它本该一直困扰林阡,却只难住了他一次就没用了――

    他解决不了它,就索性毁了它。

    “无赖作风!”向来痞气的叶不寐,现在痛骂林阡对待天阵的方式。

    虽天阵被毁令楚风流失去屏障、下一步再难拦阻林阡,但经此一败,林阡本身也元气大伤,不可能再如先前般势如破竹。此“凄风岭”之战,林阡百战不殆的战绩被决定性改写,金军衰败已久的士气因楚风流而回升,金宋战力终于不再悬殊。而两军主将,楚风流叶不寐罗洌、林阡郭子建何勐,皆因渊声的关系负伤在身,故而数日内再交锋了几场,激烈程度远不如前,双方亦一直胜败交迭。

    而闻知渊声失踪之后,完颜永琏显然也有了动静,派遣专人到黑山找寻,同时,亦对定西官军进行了一定的增补与调遣。一个月内,林阡大军缓步北进,虽仍占上风,战线却仅从黑山推移了数十里,对越野山寨可谓是“可望而不可及”。

    在此期间,轩辕九烨协助二王爷攻打定西西北,陈铸则在定西东北钳制,显然是要对位居彼处的越野山寨两面夹攻。那一厢岌岌可危,这一边,完颜永琏为楚风流叶不寐所发增援则是薛无情与黄鹤去,当薛焕紧守临洮、解涛盯着陇西渭源,南北前十里能来的全部都集中此地,但凡能征善战的一股脑儿聚在了一起。越野苏慕梓那帮人,但愿别再扯盟军后腿。

    七月十七夜,古洞庄。

    凭栏远眺孤星独月,凝神聆听胡笳羌笛,千古怅。

    阡知道,这景象,这乐曲,其实吟儿已经可以看见、听见。

    都在定西县境。相隔其实这么近。

    奈何思念越重,就觉得距离越远。

    “如果不是因为小师妹,你先打的一定不是定西。”沈延的声音从后传来,洞穿了他的思念,“毕竟你的原则,是先外人,后自己人。”

    “但涉及吟儿,这些就都免谈。”提起吟儿,他面上掠过一丝偏爱的笑,只笑容稍纵即逝换做狠戾:“越野曾把她活生生扯去了一年,反复虐待、直至失忆。我虽有先外后内的原则,却更有先重急、后轻缓。”

    “小师妹她,实为你付出了太多……”沈延说时,痛惜的表情,哽咽的语气,泛红的眼眶。

    “沈兄。”阡注意到沈延的心情,“释怀的话很简单,说不出来却变麻烦。”

    “会说出来。”沈延领悟,点头。

    林阡伸臂习惯性地按住他肩,却一直按着收不回也挪不走。沈延察觉到这个细节,一怔:“你的手?”

    “到现在还极难发力。”林阡如实答他。

    “怎么?”沈延大惊,色变,“岂不等于……被废?!”想到这里,倒吸一口凉气,若林阡不说,沈延死也不会想到。

    “放心,只是暂时。”林阡淡然一笑。

    “那个渊声,真是魔鬼。”时至今日,还有人一说起他就毛骨悚然。沈延虽未正面见识,却也可以想象到他的可怕。更恐怖的是,那么危险和暴力的一个人,此刻就流落在定西县境内,谁都不知道他具体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继续杀人。

    不止宋兵忌惮,金军也一直在找。据称,薛无情奉命来到陇右的第一件事,就是针对渊声失踪之事给以楚风流惩处,若非楚风流打赢了林阡,一定会因为招惹渊声而伏法,凄风岭之役,勉强使她将功折罪,却同时令她自食其果。

    “主公,海将军加急传书。”今夜,终得到海逐浪的音讯。关于吟儿,关于同样处于烽火中的越野山寨。

    林阡将信接过、拆开展阅,然则才读到第一句话,面色却陡然剧变,沈延看他大汗淋漓,不知是因伤势过重,还是因信中言辞:“怎么?”

    林阡一反常态,眼神暴怒攥紧了拳,无意识地竟将那封信揉得稀烂:“越野,竟逼迫我杀你不成!”

    “主公!”“盟王!”闻讯而来的何勐、柳五津、向清风等人见势不妙,慌忙将他拦阻,柳闻因拾起那信,已经看不见内容:然则,一定与盟主有关……

第766章 黄雀在后

    第766章 黄雀在后

    六月末,凄风岭之役林阡兵败,以讹传讹到定西之北的天池峡,竟成为“林阡大军无一人生还”。

    噩耗来袭的那一刻,吟儿本和红樱一起于园中散步看日出,对沈絮如带来的消息根本猝不及防。吟儿脑袋像炸开了一样,随便找了个石凳,才刚坐下还没回过神,就扶着石桌又颤颤站了起来:“什么……什么……你说什么?”语无伦次问的同时想笑又想掩饰,表情跟动作却万分的不协调。

    夏末的风,吹得如此萧瑟。沈絮如说得很详细,黑山天阵、渊声浣尘,无空穴,不来风。而确实,算起来吟儿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海将军了,据说是游仗剑殴打苏慕岩的事触犯了苏慕梓,所以他派顾震回来对越野施压、强行隔开了海逐浪和山寨之间的来往,原先吟儿还蹊跷苏慕梓哪来的胆子和越野撕破脸,现在才明白——如果林阡被堵截、战败,甚至阵亡……

    勾心斗角的越野山寨,谁都怕另一个势力先投效林阡,却任何一方都打心底里希望林阡死!难怪近来越野山寨不再鸡飞狗跳了,难怪海逐浪来了这么久林阡还没有到了……打了大半辈子的金人和陇右义军,竟然同仇敌忾对付起了林阡!

    自然会这样。谁最强,谁就将面临一切联军。

    “盟主,都说战败归咎于,他选择定西不选临洮。”沈絮如重复着她丈夫越野得到的结论。

    “为何归咎于此?除了‘外人’和‘自己人’的区分之外,其实临洮和定西对林阡而言……并没什么所谓。”吟儿不解,看着她,期待她继续转述越野的观点。

    “怎会没所谓,临洮哪有你。”沈絮如叹了一声,吟儿不禁一怔。这不是越野的分析,这是沈絮如的羡慕。

    沈絮如凝视着吟儿的眼,续道:“那时他与临洮只是一步之遥,楚风流薛焕根本拦不住他,若然他趁胜追击,我们也会帮他一起抗金,但他先打定西,注定不要我们做盟友……而且,去临洮毫无凶险,到定西来就必经黑山死地,他这个决定,实在自讨苦吃。”

    沈絮如看吟儿迟迟不回应,怕吟儿不理解,所以又补了一句:“换而言之,如果当初打临洮,他可能已经拿下了陇右,而不至于现在这般,为了你而腹背受敌。”

    吟儿静静等沈絮如说完也叹完,微笑:“所以,越野的结论是‘红颜祸水’?”

    沈絮如一愣,点了点头。

    “这四个字,留着去形容他自己。”吟儿笑讽,“沈女侠,定西临洮没区别,因为林阡决定去哪里,敌人也一定跟着去。就算当初打临洮,你们不仅不会是盟友,还一定会给他捣乱、拖他后腿;一样的道理,即便现在腹背受敌,将来陇右也照样是林阡拿下,走了弯路又何妨?!”

    “盟主的语气……难道不信林阡死讯?”沈絮如一愣,“其实,纵然是我,也宁愿不信。他是神一样的人物,从未输过的枭雄。”

    “胜败是兵家常事,没有人可以一生不输。”吟儿噙泪摇头,“但要我信他死了,除非亲耳听到可信的人,亲眼见到可信的物。”

    “可怜的盟主,原是想见到海将军么……”沈絮如垂眸,听出了言外之意,她其实是个聪明的女子,可她终是个外人,没办法做主寨中事务。

    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寨主夫人,竟没有资格插手分内之事。

    自相识以来,吟儿对沈絮如有个大概的印象,是既欣赏她个性的直,却又不喜她谈吐的俗。纵然如此,在吟儿的意识里,沈絮如还是属于好人的。吟儿知道,对沈絮如透露出自己想见海逐浪的意愿,哪怕不成功,肯定会奏效——凭沈絮如的善良,她必然会告诉越野这席话,而且定会从人性化的角度劝解他,越野再怎么变质,良心也不会被狗吞了。

    所以,吟儿看见沈絮如点头理解,就知道自己和海逐浪靠近了一大步。

    吟儿如坐针毡等海逐浪直到午后,想海将军一定为见自己也心急如焚着。当林阡的噩耗传遍了陇右,吟儿和海逐浪是彼此的浮木。

    然则,非但海将军没有如愿出现,意料之外来的人竟是苏慕然。可想而知,沈絮如和苏慕然在越野心中的分量,孰轻孰重……

    “你且不必担心,消息还未确定,海将军也暂时别见了,省得再给越野滋事,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苏慕然言简意赅,说罢便转身要走。

    “站住。”吟儿喝道,苏慕然缓了脚步。

    “即便不确定,也应告知我——我是林阡的妻子,有必要知道他最新的境况。”吟儿清楚,沈絮如的声泪俱下未必比苏慕然的简洁扼要正确。因为,越野可以瞒住沈絮如很多事,却瞒不过苏慕然。

    苏慕然微微一愕,驻足转身:“最新的战报,是林阡被困黑山天阵,迷路长达两日两夜,未曾寻得求生之门。”

    “这也能叫战死。”吟儿轻笑,比这艰难的逆境多了去了。

    苏慕然一笑,叹惋了一声:“可知道他为何兵败?”

    吟儿以为她也要和沈絮如一样,叹息林阡不打临洮打定西,所以冷硬地回了句:“不知道。”

    “常言道,知止而后有得,他却不能在合适的时机收手。陇西初定,他马不停蹄就打定西,怎可能不沦陷在黑山死地。”

    “你是盾的个性,自不解矛的风格。他继续进攻无需担心,自有人留下为他守成。”吟儿驳斥,“一场战役发生之前,谁都难料是胜是败。因为可能的危险就说这是收手的合适时机,临阵退缩,林阡办不到。”

    “所以他便像现在这般,被敌人四面八方围死在黑山。”苏慕然冷笑。

    吟儿一愣,忽然语塞,她知道,事实胜于雄辩。可是,这是事实么?会否只是越野山寨这帮人要对她劝降设计的攻心?会否一切只是编造林阡根本没有败?他那样的人有几个人可以败他?

    若是能见到海逐浪该多好,至少心能安些,不至于现在这般动荡……

    自打苏慕然离开,就再没人接触过吟儿,晚上红樱向外打探,对于林阡的消息毫无收获,却带回“寨子里来了几位陌生人”的传闻。几位陌生人,那会是谁?

    正当吟儿忐忑不安,园中偏又来了个不速之客,或许她的到来可以解释陌生人是谁——

    郭僪,她终于可以来见吟儿,意味着关于她的势力陡然变强。吟儿瞬间警悟,郭杲又有支余党加入了苏家的阵营。郭苏越一家,看来要变成郭苏、越两家了。

    其实,在林阡入驻之前的短刀谷,大抵也是这个局面,各大家族零落割据吧?今天杨致诚大,明天陈静称王,后天寒泽叶呼风唤雨,大后天郭子建撒豆成兵。吟儿想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演绎出的另一种故事,不禁笑了起来。

    “到了这种关头,你竟还笑得出来。”郭僪冷眼看着她。

    “许久不见。”吟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没指望了,凤箫吟。”郭僪冷笑,袖中简单落出一只白玉瓶,“林阡死了,你也没有活的价值。”

    红樱面色大变,立即想出园呼救,却被郭僪的人事先看出、一把按住。郭僪漠然侧过脸,看了红樱一眼:“别指望谁来救她!越野苏慕梓都必须听我兄妹,否则将来的兴州短刀谷,他二人谁也别想坐得住!”

    转过脸来看着吟儿:“饮下这鸩毒,去黄泉陪你夫君吧。”

    气氛陡然凝滞,当郭僪咄咄逼人说着“将来的兴州短刀谷”,吟儿的心就忽然再次悬吊,兴州军这些流亡在金国的兵马,竟妄想着回去南宋侵吞短刀谷。短刀谷,那个林阡耗了无数心血才奠定的事业!

    “哼,大金第一将才的楚风流,恐怕连她都想不到,她和林阡两败俱伤,获利的却是一群小人!”吟儿愤然看着那瓶毒药,当然不可能自己去饮。

    郭僪一个眼神示意,却竟要命她的部下们上来给吟儿强灌。她因首阳山上被吟儿反劫持而吃一堑长一智,部下上前的同时她自己退后了一大步。

    强灌?这情景,好熟稔!

    吟儿心一颤,脑中跳出一个相似的画面——几乎可以确定,郭僪她曾经就这么做过:趁着苏慕然不在场,端着一壶鸩毒,要给自己强灌下去,那时的自己几近昏迷、奄奄一息,郭僪无需带帮手,一个人就可以完成谋杀,不,是暗杀。那为什么那次郭僪没有成功?为什么……

    记忆模糊,反复跳接。却无暇再回忆当时,现在也一样生死攸关!

    不能死!要活下去——

    清晨沈絮如前后矛盾,午后苏慕然模棱两可,其实都没十足把握,现在郭僪却咬定了林阡已死,但郭僪的见解会比越野他们更真实更深刻?怎么说现在还没确定林阡的消息,怎么说海将军现在还等在外面,凤箫吟啊凤箫吟,你英雄一世,怎可以死在这群乱七八糟的人手上!

    一定要出去见海逐浪!

    吟儿看那帮猛夫威胁上前,左右手登时充满了劲力,在越野山寨安心养伤这么久也装病这么久了,现在她身体好得很砍瓜切菜的刀也在!

    王者之刀和惜音剑同时迎上,风七芜的战力在左手,凤箫吟的剑法在右手,林阡的左右并用也可以偷。尽管生疏,尽管吃力。

    尽管这些猛夫有几十个,能干掉几个是几个!

    不过吟儿心里很清楚,即便这些人武功三流,毕竟人多势众,郭僪要是不带上几十个人,也不可能敢靠近自己,逼杀自己,况且,拿不拿得下是一说,走不走得了又是一说……

    可是,就在这兵荒马乱了一瞬之后,整个屋子忽然都一片死寂,除了吟儿,所有人都散了架似的,接二连三坍塌成一堆软泥。怎还可能杀得了吟儿,个个都突然就没了力气,有的甚至连知觉都丧失。

    除了吟儿,和红樱。

    越靠近红樱的,晕死得越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767章 人心难判

    第767章 人心难判

    郭僪尚有知觉,挣扎在地动弹,此刻用力提起手臂,气愤至极指着红樱:“是你……是你……好一个……吃里爬外的小丫头……!”说不到两句,就晕死过去。

    是你,是你,为什么当初郭僪的鸩毒没有得逞,为什么郭僪和吟儿会流落在定西战地的死人堆里,为什么郭僪会失忆成为紫雨遇到单行……不是因为突然打起来的越野山寨和金人,是因为红樱的“吃里爬外”和倒戈相向!

    当吟儿看清楚了红樱袖中藏着的瓷瓶,才明白令所有人丧失气力知觉的毒气来源何处,无色无味,难以察觉,所以郭僪和她的部下们全都着了道——然则,自己和红樱却没有中毒。为什么?可想而知红樱在这些天的膳食里下了怎样的工夫,红樱每天都在给吟儿吃解药,以防万一,以防郭僪再一次仇欲熏心、故技重施!

    因为,一年前同样发生在定西的同一幕,红樱也一样看在眼里,那时红樱猝不及防,那时红樱也没有这毒气帮忙,那时红樱看吟儿被欺辱生死攸关,竟那样义气不顾一切地冲上前,随手捡起一截木棍、狠狠地冲着背朝着她的郭僪当头击下!

    所有人,都以为郭僪的失忆和失踪是意外,是拜那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所赐,但吟儿半昏半醒却好像看见过,那个侠义心肠的小婢女,危难关头的挺身而出……

    “盟主,快走!”红樱看有人倒地前往外发出信号,气急败坏地看向吟儿。之所以气急败坏,是急她所急,忧她所忧。

    吟儿回过神,瞬间自惭形秽,也即时泪盈于睫。

    也许,是活在勾心斗角里太久,也许,是越野山寨的龌龊事太多,也许,是紫雨变郭僪的伤害太深,吟儿在和红樱的相处过程里,总是对她有所保留。不记得对方是救命恩人,从未对她有推心置腹,却只把她当成个下人差遣……红樱呢?可曾有半分强求?半刻不满?照顾得妥妥当当,服侍得安安稳稳,当自己对她有信任、主动拜托她做事了,红樱的脸上才有那么一丝开心的表情——那是因为被信任所以感到开心的笑吟儿知道,那是万千敌人里唯一一个真的对自己好的人吟儿却不知道……

    吟儿噙泪奔到门口,回头一把捉住红樱的手,坚决:“一起走!”

    “不,红樱会拖累你。”红樱摇头,那清澈眼眸,让吟儿见到了从前的紫雨。

    “郭僪已经认出了你,是你害她失忆失踪。”吟儿知道,如果红樱留下,必定死路一条,所以一边往外逃,一边攥紧了她手不放。

    红樱却不愿连累她,一直试图脱离:“那次只是失手……”

    “这次却是蓄谋。”吟儿打断她,已经不能回头,“郭僪那样记仇,一定会要你性命!”

    “是啊,那次是失手,这次是蓄谋。”红樱泪中带笑,驻足,“但红樱不后悔。即使死,也甘愿。”

    “凤箫吟何德何能。”吟儿一怔,凄然停下脚步。

    “我见到的盟主,和世人见到的不一样,不是威风凛凛,而是奄奄一息。可纵使那般境况,还能够傲视群雄,足见盟主之坚韧。红樱虽然不理解盟主为何坚韧,却也情不自禁要帮盟主完成。”红樱微笑。

    “那不是坚韧,那只是求生的本能。”吟儿刚要重新拉住她,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红樱脸色一变:“盟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罢便要将她往外推,吟儿偏偏不肯走,怒喝:“既知道不走来不及,还婆婆妈妈做什么!我还偏不信了,善良的人没有好下场!”加大劲力把红樱拉在身旁,连拖带拉地一起出去。

    “盟主……”

    “红樱,从即日起,你是我抗金联盟的人。无论这次成功与否,以后你都是我和林阡的部下,不是越野山寨派来的婢女。”吟儿笑的同时,挥剑单挑第一拨追上她们的侍卫。

    “盟主……原来最近都是装病。”原还因为这些侍卫赶上而惊恐的红樱,看他们陆续败退不禁渐渐心安,终于发现了真相而破涕为笑。

    所以,现在的吟儿,是厚积薄发。

    对于这些看守园子的侍卫来讲,事先毫无征兆,当然措手不及,虽然武功并不低劣,换做平常一定能将吟儿拦下——但不知是不是吟儿运气太好,现在不是“平常”时期,而恰恰是多事之秋——这些侍卫恪尽职守,可是他们的上级在变动!一时之间他们搞不清郭、苏、越三家谁在操纵他们,一不留神便帮吟儿制造了前所未有的有利条件。

    发现吟儿越狱的有四五拨,能够赶上与她交手的只两拨,且一拨不如一拨。而消息传到越野等人耳边时,俨然迟了。派出追缉、搜查的人马,几个时辰都一无所获,郭僪等人更是到后半夜才晕晕乎乎醒过来。

    苏慕然冷冷盯着郭僪,已经不指望劝解她“欲速则不达”,心叹此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经了越野、顾震等人分析,吟儿和红樱两人应是蓄谋、看来已经逃出天池峡区域。

    “出了天池峡?这可难办了……”郭僪的兄长郭傲说。他说得不错,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发散,势必使搜查范围扩大,且越往外围,离越野山寨的核心就越远。

    “一旦脱离了我们,她二人很可能还分道扬镳……那就得兵分两路追!”郭僪连连点头。

    “兵分两路?有何必要?”越野一愣,不解,摇头自顾自说:“一个小婢女而已,跑便跑了,没什么要紧。”

    “怎会不要紧!是她出卖我!”郭僪即刻怨怒。

    “郭小姐,当务之急是凤箫吟,请务必放下私仇。”沈絮如看出越野心意。她实知道,在强敌环伺的今日,越野没有闲情逸致分心去追一个小婢女,所以好心好意劝停。

    郭僪转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你算什么东西,有你插嘴资格!?”

    沈絮如一愕,脸色煞白手足冰冷,制住愤慨咬紧嘴唇,出于本能地看了越野一眼,他余光恰好掠过她脸,似是对她心情有所体会,却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讲,不知是因为要顾全大局,还是在暗示她不必跟郭僪这种人计较?

    沈絮如心忽然有点妥了,因为,他好歹还看了她一眼,在意了她的心情。尽管,他不动声色,没有表示……

    便此时,苏慕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郭僪气愤未消,知道她不说话却比沈絮如更讽刺,所以越想越愤怒,加之平常就有隙,转头即对其破口大骂:“婊子,无论怎么粉饰都还是婊子!”

    众人尽皆惊愕、继而纷纷哑然。

    以郭僪的身份,若一气之下骂贱货,骂娼妇都是有可能的,但是是抑制不住地挤出来咬出来,而不会像现在用婊子这样的字眼、而且还是脱口而出……

    纵然连郭傲,都吃惊看着从前虽然跋扈却极有涵养的亲生妹妹,不知她从何时何地沾染了这样的草莽习气。

    苏慕然笑意顿敛,转而现出一丝哀伤,她自然料不到一声笑会引来这样的回报。诚然,郭僪是那样的锱铢必较和睚眦必报,可郭僪竟然连一丝委婉和迂回都没有夹带。而且在骂完了也解气了之后,郭僪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失态反而还十分舒坦……

    “郭小姐,你累了,且先回去休息。”越野肃然起身,将郭僪拎小鸡一样地拎起来,最靠近郭僪的郭傲,明显可以感到一种强迫的气场,越野的眼神跟一瞬之前的恭谦完全不一样了,竟然饱含着愤怒和——杀机!

    这杀机,令人多势众的郭傲感到面临挑战,见越野冒犯郭僪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郭傲顿时战意被激、二话不说拔刀相向,一面把郭僪一撇护在身后一面杀气腾腾进攻,武功却哪里敌得过越家金刀的实力,三两下就被越野回敬的宝刀砍回来。而郭、越两方在场势力,见主帅交锋立马剑拔弩张,气氛陡然充满了火药味。

    当郭傲终于因败战而噤声,越野冷笑一声收回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郭少爷,郭小姐,这是在打仗,不是跟你们捉迷藏!”

    沈絮如看越野游刃有余,终于松了一口气。却这时,苏慕然在她耳边,低声问了句:“是吗?这是在打仗么?”沈絮如一怔,还未及回过神来,苏慕然便即一笑,转身离开了。

    “那便……那便……不追究那小婢女……”郭傲冷汗直冒,眼神慌不迭地飘向一直没有发话的顾震。

    “两位,莫在这问题上耽误了。不管凤箫吟和那小婢女有没有分道,凤箫吟肯定会去一个地方。”顾震圆场。

    郭傲连连点头,全副依赖的表情……

    越野忽然察觉出这层玄妙,握刀的手一颤,只觉脖颈后全是冷汗。

    到底是谁的刀架在谁的脖子上。

    好一个顾震,任郭僪动怒、郭傲动手都岿然不动,到了这个时候才及时地圆场,会让原先颐指气使、高人一等的郭傲,不知不觉就听从他,依赖他,沦为他苏家的附庸。而显然地,跟越野之间再也没有转圜。

    又为何没有转圜,越野是为了谁?冲冠一怒为红颜。

    谁的眼触得谁的眉。

    他越野,就这样亲自帮苏慕然,完成了郭苏越三家的势力分配。她,自然而然地进了这阴谋,又不露痕迹地退出这一局。但郭僪,明明不可能跟她事先有串通……到底是不小心的巧合,还是刻意地在引导?

    “什么,什么地方?”越野缓过神时,寨子里越家的别人,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层。

    绝境会把一个人逼得阴险吧,从前顾震是越野的良师益友……越野知道,连自己,也变阴险了,以前的自己,不会怀疑苏慕然……

    “清水驿。”顾震回答后,越野才不那么心乱如麻。

    豁然开朗,是,是清水驿。

    这个地方,是凤箫吟必去。因为曾经是海逐浪下榻。

    “曾经”。

第768章 清水驿外

    第768章 清水驿外

    吟儿那个傻丫头,竟真去清水驿找海逐浪。刻舟求剑。

    她不知海逐浪早已不在彼处——因苏慕梓数日前就着手断绝海逐浪和越野山寨之间的联系,故天池峡极少有人了解海逐浪行踪的变动,吟儿和红樱就更加打探不到。

    吟儿也忘记了,当主人家不欢迎的时候,客人只能碍于压力被迫转移,哪怕他是威风赫赫如海逐浪,他却也同时是苏慕然的手下败将。

    虽然海逐浪和越野注定不一样、海逐浪对吟儿的关心必然胜过一切,可是别忘了,苏慕然是百变的,是千面的,比如她在沈絮如眼前表现得那么优越,转过身对越野却是楚楚可怜,她对海逐浪,采取的则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所以她轻而易举,以未必逊于吟儿的口舌,将心急如焚的海逐浪请出了清水驿,并对海逐浪信誓旦旦保证,说一定告诉吟儿海逐浪后来的去向。

    而吟儿,却俨然被蒙在鼓里。或者说,凭吟儿想事情的思维,偏偏拐不了这个弯……

    事实也证明越野没有兵分两路是正确的,吟儿和红樱脱离了险境后并未分道扬镳。他们不理解这样的行为模式,就像吟儿也不懂他们一样。

    翌日巳时前后,吟儿和红樱百转千回,终于抵达目的地清水驿,城寨口意料之中被重兵把守。不知她俩越狱的消息有没有传到这里,谨慎起见还是静观其变再说。

    吟儿默不作声藏匿于树后,从山坡上俯瞰前方寨口。看侍卫们全副武装、声势浩大,一时之间不能妄动,拳头却捏得紧紧的:他们竟把海将军当犯人一样对待!

    “盟主,不如以调虎离山计?我为你引开他们,我可以跑得很快。”红樱低声提议。

    吟儿盯着经过城门正被盘问的一百姓拉着的一车草,一边摇头否定,一边若有所思。那些士兵实在过分,说什么要查可疑人物,所以刀枪直接往车上扫,一时间乱草纷飞凌乱不堪。

    吟儿那时就明白了,天池峡的消息传来了,这些人就是在搜她和红樱。

    “红樱,过片刻我潜进城去见海将军,你混进人群里保护自己就好。一切随机应变!”吟儿说,红樱一边点头一边急问:“盟主要硬闯?!”

    “当然不是硬闯。是你说的,调虎离山。”吟儿一笑,摸出火折子当下点了,往右小跑一段突然驻足振臂,手上的火顿时远远抛了出去,空中一道拖尾的弧线,陨星般射向喧扰的城门,却不偏不倚砸在那一车草上。高手就是高手,瞄这么准。

    人声鼎沸的城寨口,无论是兵是匪,一见起火乍惊,当即更加哗然,灭火的扭打的踩踏的乱作一团,而但凡有点负责任的,全部都循声找向这天外飞火的来源。

    “无端端怎会起火!”“是从那边扔来!”“莫不是金兵偷袭?!”众兵卒陡然警觉,争先恐后蜂拥而上,殊不知吟儿声东击西,扔完了火折子就迅即溜到了左边,以无上轻功从坡上俯冲而下,一眨眼就混入了城寨口喧嚷的人群之中。

    许是跟着林阡时间久了,竟也被培养成了个纵火犯……

    不料那**极是凶猛,不仅为吟儿完成了乱势,更还越烧越旺牵连了好几辆车马,经久不息蔓延了几乎大半个城门,如是,反而耽误了吟儿片刻,吟儿窘迫地望着被毁的寨口,脸红想着林阡,唉,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盟主小心!”已经距离很远的红樱,突然大声喊叫起来,吟儿猛一回神,当即出刀抵御,说时迟,那时快,若非红樱把自己叫醒,这突袭的一剑必然格不开!

    苏慕然。

    从顾震揣测凤箫吟一定会到清水驿当时,越野、苏慕然便立刻动身赶来马不停蹄,当然可以追上一路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吟儿和红樱。

    苏慕然不是最心急要追到吟儿的那一个,但她俨然最聪明、最了解吟儿。这样的人,岂可能不识破吟儿的小伎俩,怎可能不最先把吟儿从人群里剔出来。

    不过,这女子武功固然不错,论实力还逊了吟儿一筹,好,就趁着越野他们还没过来,先打败了她再说!

    “看招!”吟儿一刀纵向切后横向切,把王者之刀挥得是得心应手,斩劈之际,袖外两面皆风,攻势极度凶猛。一招的时间即容纳了十式的起承转合,是以既短促又有力,精湛无匹。

    “好快的刀……”苏慕然连续几刀都险险招架不住,暗忖竟小瞧了吟儿:原来她的武功已经恢复到这样好!事实上,经过单行长达半年的栽培,和这许多天来的韬光养晦,吟儿武功不恢复不正常。

    人群见状早就一哄而散,城门外的空地上,唯留节节胜利的吟儿和连连败退的苏慕然。

    仅仅是较量了二十多回合,苏慕然便不敌败下阵来,若非越野及时赶到,苏慕然右臂定然不保。饶是如此,她伤势都显然不轻,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看得越野心惊胆战,是以毫不犹豫,将苏慕然交给沈絮如包扎后,关心所致立刻冲吟儿发起攻击。

    吟儿为见海逐浪本就斗志十足,适才因苏慕然练手更可谓激战正酣,此刻看来者是实力雄浑如越野,虽不敢怠慢,却更加兴起。身子一侧,刀回剑出,不假思索看家本领应战。

    纵然这个名叫越野的前辈在她出道之初便堪称绝顶高手,内力和刀法的造诣在陇右义军当仁不让第一……但吟儿,不是初生牛犊了也绝不怕虎!

    一声激响,刀剑交错,摩擦光火,力道满溢。那一个回合令吟儿虎口微麻,也教越野脸色稍变。

    “越野,小心!她武功已然恢复!”苏慕然悠悠醒转,不顾流血的右臂对越野提醒,沈絮如埋头帮她包扎,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是啊!早恢复了!”吟儿笑讽,长发洒在剑上,显得格外英气,“说起来,我真要代林阡谢你们!他寻遍了全天下的解药,都比不过你们区区几根毒针!”余光扫及红樱已不在人群中,心想我先将越野拖在这里,你去寨子里找海将军出来也好……

    想到红樱是那样的善解人意,吟儿终于不再分心自扰,凝神聚气制衡了越野十几剑,只苦于找不到转守为攻的机会。不过,吟儿虽没占到半分好处,却一时半刻也不会失败。何况她最擅长投机取巧,一看内功外力都比不过越野,就把武功的较量往速度上引,这也是越野一直拿不下她的原因。

    而越野之所以色变,是因时隔多年,首次重见凤箫吟的点苍剑法,原竟是这样的值得审视,那迅疾、凌厉而又灵幻的每招每式,仿佛给这荒凉战野陡然穿插进了无穷颜色,灰烬中的斑斓。

    尽管关心则乱,尽管愤怒非常,越野对吟儿总是留了三分情,愧疚在前,欣赏在后,何况吟儿狂妄的原因他也懂——“林阡”,其实这个名字他也在乎,也忌惮,怎可能真想要吟儿性命,沉默交手,只想把吟儿捉到手上再说。凭他越野的战力,本在李君前和厉风行之间,要拿吟儿诸多赢面——却为何此刻被她剑影迷了眼,忽然间竟觉得一阵目眩头晕?

    越野眼前一黑,莫名就觉头晕站不住,刚要取胜的那一刀,已到吟儿脖子旁边却终究移了位……

    察觉到哪怕半寸的生机,如吟儿那般机灵都不可能放过,何况越野这么明显的失误、破绽?甭管他是失误还是破绽,吟儿眼疾手快立马出剑斩向他肩膀——尽管外人看起来这太不厚道,越野刚对她放了水她却反而要越野的命,可是,不这样做吟儿哪里逃得走!所以这一剑吟儿不遗余力,十成力撞了上去宛如当初风七芜对海逐浪……

    砰一声越野被巨力冲开两步,右肩那一块都鲜血淋漓。饶是这令金人闻风丧胆的神威越将军,竟都败在了眼前的纵火犯手里,陇右兵将全部都噤若寒蝉盯着吟儿敬畏。苏慕然沈絮如皆是大惊,纷纷上前来看越野伤势,越野举手示意无碍,沈絮如才长吁了一口气,苏慕然则更是连她自己伤势都不顾,满脸俱是关切之意,原来她不是只对海逐浪一个人好……

    吟儿看到苏慕然的忧色,心登时就凉了半截,便那时,听得城门口有哭声传来,众人才知道有兵卒为了救火身受重伤。

    “什么?!”吟儿暗叫不好,没想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

    “凤箫吟,你怎可以这般毒辣!”火势,颤得天一明一晦,苏慕然质问之际,吟儿因伤及无辜而无言以对。

    “拿下她!”越野调匀气息,对一旁义愤填膺的兵将喝令。

    此情此景,吟儿纵然是胜了也必须束手就擒,可是就暂时埋没一次良心可以吗,这是个逃离定西的好机会啊,只要再补上一剑,把面前的越野打晕,越野山寨的人就树倒猢狲散,吟儿也可以等到海逐浪来……

    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孤军奋战的吟儿,不仅没有放下武器投降伏罪,反而继续提着惜音剑往最近的越野砍。当此时,越野满心以为吟儿会认罪所以转身要走,始料不及吟儿会背后偷袭,加之他适才伤势不轻,竟没能对这一剑设防,眼看后背即将中剑沈絮如惨呼一声,孰料那苏慕然奋不顾身扑了上来,完全暴露在吟儿的惜音剑下……

    吟儿实在无法预知这样的一幕,眼睁睁看着这一剑凶恶刺入苏慕然背上,随之而来的则是越野震惊的脸色和凌厉的目光……

    这一幕其实吟儿记得,吕之阳偷袭林阡的时候,自己明明不认得他却想都没想就挡在他身后了,向将军说那是爱侣之间的本能反应。吟儿也永远记得那夜林阡的表情和眼神,跟现在的越野多么相仿……可是,越野你当着沈絮如的面对苏慕然用这样的感情流露吗,用林阡对吟儿的感情流露吗,该置沈絮如于何地呢,吟儿眼眶一湿,几近忘了这一回自己才是末路凶徒,也忘记凶神恶煞到这一刻的自己、还来不及把惜音剑抽回去,只怕这一抽回来,要扬起几丈苏慕然的血……

    尚不知苏慕然是生是死,便听得越野狂喝一声,一把将惜音剑夺住,同时将吟儿甩开老远。好强的力道!吟儿被这一股罕见的强力冲出,勉强站稳惊见剑已脱手,上前几步想抢回来,然而十步以外到处都是越野危险不能靠近的气场!吟儿咬牙鼓足气力上前一步,刚把王者之刀提在手上要再砍,忽然,刀尖一抖,手腕一麻,似有一粒石子打在刀面上,偏移了吟儿的杀机。

    对,一定是海将军到了,顾全大局他确实应该把吟儿的刀弹开。吟儿面带笑容转过脸去要唤出一声海将军,却意料之外手上的刀被第二道飓风一卷,脱手而去……这不属于石子,不属于掩月刀,以绕、卷为基本的兵器,属于鞭,吟儿一怔还没想明白,转过身却毫无防备地看见一张熟悉却猝不及防的脸。代替海逐浪的豁达与豪爽,换成飘然出尘、却冷漠如冰。

    是啊,怎会是海逐浪,他再怎样也不会对付他送给吟儿的王者之刀。那这一鞭呢,又属于谁?一鞭动,满蹊风……万料不到会在这样的境地里重逢!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吟儿,都陡然面色惨白地脱口而出他的姓和名:“越风……?!”

    海逐浪不在了,住在清水驿的是越风。吟儿彷如一个靶子,眼睁睁看四面八方的雕翎扑来,无能为力。

    其实风七芜见过越风,知道他在陇右江湖,却于烽烟之外惩恶锄奸,与叶阑珊一同悬壶济世。浪迹于平淡之中,不追逐霸业功名。

    可是他毕竟姓越啊——他的哥哥是越野,他的父亲是越雄刀!陇陕这支历史悠久的义军,应有一半是他来继承和发扬,他虽无一腔热血,却有一副好的心肠,他之所以要选择在陇右漂泊,不正因为他要照应越野吗。只要越野有求于他,越风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因为吟儿亲眼所见过,当年的苍梧山绝顶,当东方雨一掌要把越风劈下山去的时候,是越野提起石暗沙的后心不顾一切地扔了过去,越风脱险安然、越野却身中剧毒。冷风中,越风问越野为何要救他,越野说,任何哥哥,见到弟弟涉险都会这样,这就是亲情,血浓于水。就那么简单的一句话,令孤高而古怪的越风动容、软化。越风差一步就误入歧途,却被亲情拽了回来。但现在,走错路的越野,竟要把越风拽入?!

    是了,是了,红樱说寨子里来了些陌生人,郭傲的加盟令苏、越两家的势力造成了不平衡,那么,越野必然以防万一要找外援,有什么外援,能比自己的亲生弟弟更值得信任,何况越风做过多少年小秦淮的副帮主、哪怕在林阡帐下都是一等一的地位?!所以在郭傲出现的这些日子里,越野都让越风暂居清水驿,名义上是接他小住,实际,却是给越风时间考虑,同时震慑苏慕梓和顾震。确然,若他兄弟联手,越家必定重振雄风,苏、郭不堪一击,局势必定改写。

    却到底是为什么,此刻越风看着吟儿的时候,没有往日半丝温柔,反而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冷傲、不通情面?吟儿一怔,她知道他现在才出手,不代表现在才到场,他很可能早就在观战,看见了她和越野、苏慕然的所有交流——看见越野留情她却得寸进尺,看见城门失火她却知错不改,看见她因为拒捕而竟然偷袭他的兄长还把苏慕然刺成了重伤。吟儿的种种罪行都烙印在他眼里心上,这一刻吟儿知道他看到的都太不巧了,苦于无法辩解。便那时,苏慕然晕了过去还生死未卜,而一想到城门口还伤了几个无辜,吟儿心里就更加难受。

    心境大受影响,手里还没了兵器,教吟儿怎么打得下去?愣怔怔看着越风,吟儿眼里的戾气和战意一干二净,袭上一丝期待的厚望。期待越风理解她的行为,期待一切有转圜的余地。

    却得来一句“你实在太过分。”越风说。不分青红皂白,不管前言后语,这副坚硬如冰的模样,一如当年孔望山上的他,抚今鞭不容置喙地封锁了吟儿的去路。与那时不一样的是,今次不再为了什么贝壳而是为了各自的正义和立场,今次越风不是罪魁祸首吟儿才是众矢之的。

    “过分?只要想到你与我怎会都站在这里,你就该知道到底是谁比较过分!”吟儿到此刻还有希冀,希冀越风分清是非、站对立场,提示他自己原是被越野掳来了定西。

    “哥哥,大嫂,你们带慕然先回,我押着她随后就到。”越风看苏慕然支持不住,故而转头先说。

    吟儿心不禁一颤,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慕然?慕然?越风竟称呼得这么亲近?难道说,连越风也?

    吟儿当时什么希冀就都没了,难怪越风可以这么多年都不回南宋去,难怪越风一直不肯答应襄助越野,难怪阑珊跟着越风很多年越风都不肯娶她,难怪越风刚才一直都不动手可苏慕然一受伤他就动手!好一个越风,原不过是这样的无耻之徒!一边好像还放不下抗金联盟的情谊,一边却跟这个千娇百媚的苏慕然千丝万缕。

    吟儿忿忿瞪了他一眼,尽管抚今鞭还威胁着性命,可就是执拗着要拾起王者之刀。然则他稍一运力,她便跌倒在地,够不着那把刀了。

    “还想要刀作甚?”越风的语气里饱含失望。

    “那是海将军送我的刀!是自己人的刀!”她对他何尝不是失望之极,冲着他愤怒并骄傲地大吼。

第769章 艾如张罗

    第769章 艾如张罗

    将苏慕然背上的惜音剑拔出,越野衣襟霎时溅满了腥热,此刻她半昏半醒满头虚汗,脸却微微侧过来眼角含笑。“慕然……”越野心中一恸,顿觉眼睛刺痛,这个他一直捉摸不透的女人,半夜之前他还怀疑过她……

    虽然敏感如她,从海逐浪出现的第一刻就察觉出了越野的不满,却从始至终没有为此辩解过一句。聪明的女人,没必要对自己的言行作出争辩,何况她没错,她是越野什么人,需要对他负什么责?他越希望她歇斯底里,她却反而越若无其事。

    然而那生死攸关,她竟忽略危险直冲上来……怎还可以再怀疑?如果上次是苦肉计这次难道也算?凤箫吟的惜音剑太过狠手,刺进她身体如此之深,离要害仅以尺寸计,且心脉也被震伤……那千钧一发,她真的为他连命都不要了……

    “现在……你相信了么?”她虚弱一笑,他心中大震。她可以和海逐浪之间有旧谊,但她终究爱的是他越野,是他越野……越野感应到的时候,除了痛惜与揪心之外,竟还平添一丝喜悦和幸福。即便越风没有说哥哥你们先走,越野也会不管不顾抱起苏慕然立即离开。

    那一幕真美,那一幕是对苏慕然而言真美。

    身后的一切烂摊子,全都丢给沈絮如善后。只有那个时候,他才默认她是他的妻子,也许他更把她看成一个助手?

    沈絮如没有跟随,也没有发号施令,只是伫立原地看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从一开始的惊诧和轻微颤栗,到半刻后的沉默与目光呆滞……最后,才发现手心沉甸甸的,原来拾起惜音剑握着已经很久很久了……缓过神才觉失仪,赶紧收拾了心情,上前来看被缚的盟主。

    那时盟主的眼神掠过自己,却是一丝悲悯的柔和,沈絮如心念一动,难道她竟可以代入自己的心情?尽管她一直以来都被囚禁、理应把自己当敌人,她自身都难保了、竟还有闲情担心别人么。

    “越野,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儿,你竟坚持要这样对待她……”这一刻,连沈絮如都不忍再继续。

    其后押解盟主回天池峡,盟主一直避于车驾一隅,过程中始终低头不语,拒绝与任何人有接触交流。包括越风在内。

    或许,她根本就是在对越风驱逐,不准他进入她的心理领域。

    吟儿她,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现在她身边不再有朋友,全部都是敌人,从现在起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哪怕不眠不休也不能丢了警惕。

    沈絮如看越风注视吟儿的样子,情知他根本还没有忘情,反观吟儿鄙夷的态度、不屑的样子、逃避的姿态,不禁有些纳闷,她对吟儿不恨反而很照顾,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有段时日把吟儿当过“弟妹”,现在看吟儿对越风形同陌路、而今天清水驿的种种都是吟儿不对,怎生欲言又止开不了口的会是越风?难道……难道是这样……

    入夜后,寨子里一如既往。安静中透着些燥热。

    沈絮如终于来到越野身旁,提出那个悬了一路的疑问:“把风儿安置在清水驿,其实就是为了今时今日?”

    “什么?”越野揉着太阳穴边缓解头痛边回头看,苏慕然的伤势刚稳定,他刚从焦头烂额中走出来,还没仔细认真听沈絮如的问。

    那不是疑问,是质问:“今天你与盟主比武,明明凭你的武功,要拿下她轻而易举,你却忽然体力不支……那不是头晕目眩,也不是手下留情。是你知道风儿在观战,所以要试探他立场怎么站……风儿迟迟不肯出手,你便演出一场苦肉计,令风儿不得不归于你……”沈絮如半揣测半肯定,“偏巧那时,有无辜因救火受伤、苏慕然谴责盟主手段毒辣,他们,都可算帮了你的忙……”

    他蹙紧了眉,越听越表情痛苦,听到最后终于面色剧变,大喝一声打断她:“别再说了!”抡起掌来就要打她,然则始终将手停在了半空,努力抑制的同时他胸口不停起伏,情绪波动得他面红耳赤、青筋凸起。

    “你……你竟也……”他眼神中亦完全忿恨与失望之意,她看得懂,这是他在反质问,这么多年了你沈絮如从来没有忤逆过我,为何今日却要这样的不理解我、顶撞我,肆意猜忌我、诋毁我?!

    “我可以忍自己的婚姻不幸,却不能见别人的真心受害。”沈絮如读懂了这个眼神,轻声回应。她知道吟儿和越风彼此存在太多误会。

    “好,好!”越野听出音来,冷笑,“那你便告诉他们去!”喝毕摔门而去。去了哪里,不言而喻。连懂事的她都没法拴住他,更何况现在顶撞了他的她……

    这是他的家他不肯留下,这是她的家她怎能离开,遂坐在窗边,抱起他刚脱下的外衣,贴着脸颊暗自垂泪。

    乱世如无去处去,便向当年来处寻。

    满心全是当年新婚燕尔的回忆,从十八岁开始嫁给他,迄今刚好又十八年。跟着他的开始是他最艰难的日子,越雄刀夫妇不幸亡故,陇陕义军整体都需要越野肩负,那时不是蜷缩在定西这么个小角落,那时他们的爱情和事业在三秦与河朔。爱情和事业,却都一样是泡沫……

    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妻子,凭何就只能共苦,不能同甘?因为政治婚姻这个原罪么?诚然,她嫁给他是父亲的私心,沈清一直想要在陇陕有势力,一如当年参加淮南争霸的用意,所以在越野山寨最动荡的日子里,沈清非但没有反悔和越雄刀的指腹为婚,还千里迢迢让一干家将把女儿送到了关外战地……那越野你问过沈絮如吗,她到底是谁的工具?是沈清的还是你越野的?她爱谁更多,是谁的附庸?

    终于陇陕平定,终于俯瞰关中,终于与短刀谷掎角之势,终于她从个妙龄女子陪他一起变老,他从地位奠定的那一刻起就明说不希望她再插手寨中事,她是沈清的长女她当然能意识到他这么做是存心疏远她,她却根本不明白这种疏远到底是为什么。也许,越野他不希望沈家的这部分势力作为外戚来侵噬他的基业?可既然他口口声声说女人不应该参与政治和军务,他早几年为什么允许她参与、允许她出生入死?难道从一开始,就是要通过沈絮如来利用沈清?地位稳了,就过河拆桥?

    心地善良的沈絮如,不愿把越野想成那么阴暗,所以把一切都归咎于色衰爱弛,所以答应了退居幕后做支持他的女人。低眉顺目,魂却断了——多年无所出,做女人竟不合格……

    沈家的兵马,早年就投闲弃置,当越野的重心在陕西,他们随着沈絮如的失宠一路迁徙,直到定西县西南的石洞庄,无法再迁徙,再迁徙就出了越野的势力范围。可讽刺的是,完颜永琏加大力度清剿越野山寨的庆元年和嘉泰年,越野竟节节败退丢掉了整个陕西的据地偏偏也是流亡到了定西县。如果去年不是林阡在陇西、渭源等地插入盟军引开了完颜永琏的视线,那越野岂可能有半刻负隅……越野来自江湖,自然懂侠义、识大体、知恩图报,何况他和林阡本就惺惺相惜,这一切明明可以不用那么迂回……中间却横拦着一场川军事变,但越野跟川军的关系真有那么不可动摇?

    罪魁祸首,不是什么顾震苏降雪,而是那个天使面孔的苏慕然!可当沈絮如发现这个根本的时候,已经晚了,苏慕然已经在越野山寨生根了,甚至她已经打败自己了。沈絮如要怪什么,怪自己不够机灵么,还是怪越野诸多隐瞒。

    也许,男人都喜欢柔媚娇娆的,就算明知道她是亦真亦假的。对于有征服欲的男人而言,这种女子最有挑战性,相貌美得让谁都想有占有,可心计深得让谁都占有不到,柔弱的外表后,是深不可测的决断杀伐。所以,贤淑的沈絮如是“有野心”,可弄权似苏慕然则是“纯真可爱”,女人的一切形容都是男人来定义。偏偏沈絮如信了越野的说辞、还希望自己的实际行动能够让他摒弃疑虑。沈絮如不过问越野,浑不知“不过问”即是纵容。

    后来,有了苏慕然就有苏慕梓,有了郭僪还有郭傲,谁在林阡手底下侥幸逃生,谁就把越野这里当成了收容,然后却反客为主。连沈絮如都发现了越野山寨的内忧外患,沉溺于苏慕然的越野还没有发现。盟主说得好,红颜祸水该形容的是越野,那些大王爷、二王爷、北前十,全都是林阡的手下败将,说起来当时他们士气低落很容易就打散,越野却一败涂地,任凭他们重拾了信心。林阡奠定川黔的那几年,越野的陇陕到处在输。所以完颜永琏有什么好急,林阡必定要硬着头皮走上他的棋盘。

    紧要关头却偏又发生了事端,郭僪和苏慕然等人,竟从散关的战场,几经周折掳来那个奄奄一息的盟主。沈絮如听说了所有的经过,原是凤箫吟在后军已病入膏肓、林阡还去前线应战十二元神,才给予了郭僪等人良机。之所以“几经周折”,是在掳她的第一时间,只差毫厘就被外面脚步声的主人撞见。饶是如此,郭苏都成功了,郭僪纯粹为了报仇,苏慕然为了什么?为了让越野狠下心来必须和林阡一刀两断!

    人一旦走错一步,就必须不回头地继续走。何况走错的这一步这么大,哪怕是被蒙在鼓里、关于凤箫吟的被掳越野并不知情。

    在接触到凤箫吟的起始,沈絮如才忽然懂什么叫政治婚姻。一样的,盟主也是一样的,前几年林阡允许她出生入死,到她病情危殆的时候却不闻不问,盟主和自己一样,多年都无所出。真可惜,从别人的故事才能看清楚自己。自己和盟主同是天涯沦落人。如果哪天沈絮如病情危殆,到反而便宜了苏慕然和越野。

    无论感情亲疏,还是铁的事实,都让沈絮如想起越风,想起那个只有看见吟儿才会展露微笑的男人。那份爱情,才最真挚,最纯粹。沈絮如当然很惋惜吟儿为什么不选择越风。若然选择越风了,恐怕又是另一个故事了。那样的话越野不一定败给金人、更因战败而和苏慕然越绑越紧……

    只是,吟儿被囚禁的那个夏秋,哪怕精神萎靡到昏迷呓语,都一口咬定林阡是英雄而越野山寨的都是败类。沈絮如看见的时候心会触动,才知道任何劝降都是多余。渐渐地,沈絮如也懂了,林阡和吟儿的故事是以讹传讹,他们之间一定是真爱,不然,不会连越风都承认失败……要知道,越风爱得那么深,怎么舍得放。

    当初越风加入小秦淮和抗金联盟,除了李君前和林阡的驾驭以外,大半的原因还是要保护吟儿,既然吟儿嫁给了他人,越风有什么必要再留恋?既然来了陇右,站到他哥哥的立场,帮越野山寨渡过难关需要皱眉头么?但越风又怎么做了,在苏降雪林阡之战呼之欲出的关头,他退出了江湖两不相帮,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传来了任何消息,他都坚决不回南宋——

    “今生不回南宋联盟,但决不会敌对它。”越风对越野承诺的原话。五年来,越风虽一直在越野势力范围内,但仅仅是危难之间才会伸出援手,一次又一次地以高强武功帮越野山寨逃脱金人的追截。因此才认识了苏慕梓、苏慕然、顾震等人,然而除了越野和沈絮如之外,越风对任何人都是交浅、寡言。

    袖手是越风唯一的选择,所幸自由本就是越风的追求。

    正因如此,沈絮如才不愿看见吟儿误解越风、讽刺越风不是她的“自己人”……越风的感情,可以无关爱情,但却是真心实意。一定要让越风和盟主,认清楚对方现在的处境。

    “越野,我又岂可能出卖你。”站起身,却踟蹰了半刻又坐回,沈絮如长叹一口气。

    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天明,沈絮如放下越野冷却的外衣起身,决定先去找凤箫吟解说。

    “沈女侠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确是想岔了他……”吟儿听罢沈絮如对越风立场的描述,轻蹙着眉暗叹自己的判断还是太过武断。

    就因为一个称谓把被苏慕然迷惑的帽子生生扣在越风头上,殊不知这个称谓有可能是越野让越风随着他叫的,改一个称谓对越风来说就是省一个字而已、内涵和感情完全不用变,可对于两个相对平衡的兵团来说,越风的态度再重要不过。如果越风把苏家人称呼得生分,难保不让苏家人觉得越野有疏远。向来越弱的势力,越在乎别人对他们的看法。

    吟儿明白,当旧友和新交站在了对立面,越风跟海逐浪其实都一样左右为难,只不过海逐浪属于外表豁达内心什么都懂,越风却是该管则管不该问不问——他对世事态度漠然,有些内情可能还比不过海逐浪清晰。所以连后来吟儿被掳来定西、靠这么近都无法察觉,徒被欺骗、隐瞒。

    “盟主的真实处境,我却不知如何对风儿讲。”沈絮如忧心忡忡道,“因为,不希望风儿知道……他哥哥竟然在利用他……”

    “越夫人……”吟儿笑叹。

    “什么?”沈絮如一惊,她从前只叫自己沈女侠。

    “若我是越野,娶到你这样的好女人,做梦都会笑醒。可惜他不懂珍惜。”吟儿真挚凝望着沈絮如。忽然想起在清水驿外失散的红樱,那个也很贤妻良母的红樱,不知有没有逃过危机。若然这一切过去了,倒是可以给她找一个托付……

    沈絮如走后,吟儿就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盘算:何勐孙琦刘淼,向将军……眼睛一亮。

    又在那想坏主意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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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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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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