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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70章 前尘饮下

    第770章 前尘饮下

    推开窗,不再是阳光万丈,空气中仿佛有纵横交织的网,由奸佞而设,诱豪杰受伤。吟儿神色忽然一黯,海将军、越风和她,都像是关在这张网里的鸟雀,她还好,她因被软禁所以是静止的,他们却行动自由反而容易撞到网上。特别是越风。

    海将军虽然也很重要,但越野对他的忌惮远多过靠拢,越风则不然,按沈絮如的话说,越野已经泯灭良心在设计自己的兄弟,毕竟血浓于水、越风会被融化,所以难怪越野不要海逐浪,他有越风万事足矣……

    对于越野而言,除了血统和武功,越风还有一个比海逐浪更优越的条件——当海逐浪、穆子滕、游仗剑等人皆与苏慕然感情亲厚,越风跟她却堪称毫无关系,甚而至于他二人稀疏的交流里,是一次次苏慕然的故意拉近和一次次越风的坐怀不乱……

    越野的所有关系网,几乎都已经被苏慕然渗透、腐蚀,苏慕梓携顾震、田若凝不费吹灰之力喧宾夺主,更在近期得到郭傲郭僪兄妹的势力加盟,看似给越野山寨的势力强弱造成了重新分配,但只要越风入局,一切就都翻覆。须知,游仗剑等人虽然都爱慕苏慕然久矣,但如他们那般草莽英雄,向来鄙夷为女人出卖兄弟,一旦越苏两派撕破脸,这些越家旧部定然宁可拥护越家,彼时越风再以越雄刀次子的身份入驻,势必更加凝聚军心,兄弟联手,其势逆天。

    兴州兵团和陇陕兵团的平衡,说白了其实就这么微妙。虎踞鲸吞,弱肉强食。

    然则,当前越风是最强没错,若然遇到林阡该如何?沈絮如说不想越风看清越野的真面目,可是被亲生哥哥蒙蔽真的走错了路该如何?越野是沈絮如的丈夫所以沈絮如要维护,那越风和林阡分别是吟儿的麾下和主上谁维护?

    吟儿虽理不清越野山寨千丝万缕的关系,却深深地知道一个原则,越风不能被骗去对立面!他曾经是林阡的左膀右臂,只差一步就可以并肩作战、把握天下,因为她的关系才黯然离开、默默消失,那是他最好的时候却戛然而止……如果可以就继续吧,哪怕有五年的空白不要紧,林阡和李君前都在期待他回去……怎么能够,在这个紧要关头他选择参与乱局,一面制衡了苏郭两大盟友,一面不可抗拒地敌对林阡并首当其冲!

    一切,却好像已经尘埃落定,吟儿也算帮了越野一个大忙,那天在清水驿外,越野的故意示弱需要吟儿的配合,偏偏吟儿配合得太好太天衣无缝了,用一个武功高强、欺人太甚的纵火犯,轻而易举地把越风推向了一条必错无疑的路。

    越风那样的人,不会锦上添花,但会雪中送炭,强逼他无用,哭求他才有效。越野这一招太高明,毫无形迹地,击毁了苏慕然先前为拉拢越风倒戈或阻碍越风入局的一切努力……

    “越风,从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对自己说,要证明抚今鞭没有跟错主人,要把你从边缘拉回来。上次是这样,这次也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吟儿握紧手里的惜音剑,暗自说,“哪怕把你打伤……”尽管她知道,要打伤越风比打伤越野还难。论武功,越野是陇陕第一,越风与林阡相当。

    何况她自回到天池峡后,也很久很久没见到越风了。没有了红樱帮忙,吟儿的消息更加不灵通,几乎与世隔绝。

    七月定西,战火频仍。

    陈铸率军围剿苏慕梓所在的新集,大胜。完颜君随、轩辕九烨袭扰穆子滕肖忆担责的上梁,大胜。一东一西,继续挺进。陈铸攻田若凝郭傲所守石峡湾,完颜君随轩辕九烨打游仗剑钱弋浅所驻榆中。两路却皆受阻滞。尤其是西面一战,纵使是轩辕九烨也感叹,游仗剑钱弋浅联手抵御,实力充沛难以撼动。

    任何力量,在最压迫的状态下都会有最强烈的反弹。越野山寨的两大兵团,皆是这般。

    陈铸、轩辕皆退避,东路回会宁,西路归临洮,南面的林阡与薛无情,一直僵持于黑山周边,紧张了几十天的越野山寨,终于得到喘息之机。郭傲、田若凝、游仗剑、钱弋浅等人,作为功臣皆率军回到天池峡休整,得到越野、顾震的接风洗尘。

    庆功宴。美酒佳肴后面,居然也透着居心叵测的肃杀。苏、越两方的用意都很明显,战将到得是一样齐,兵卒列得是一样整,这不是筵席,更像演习。他们都在向对方耀武、扬威,又都在向越风旁敲、侧击。表面虽然一模一样,给越风感觉到的却截然相反:苏家为了暗示越风知难而退而恃强,越家却为了诱引越风襄助支援而示弱——

    苏家不知道越风的死穴,所以一定适得其反,越野却对弟弟的性格了如指掌,所以越野带越风一起出席,让他注意到郭傲因为初次作战就大获全胜的目空一切,让他注意到游仗剑在苏家人仇视下的忍气吞声,让他注意到自己伤势严重……有意无意露出每一个细节,是只等一个契机,就对越风提起一句你过来帮哥哥。曾经,苍梧山海的船舰上,他也对越风提起过同样的一句,但那时是他为了救越风,这次却是需要越风救他。

    为什么,敌人都离开的时间,他们竟用来打内战……越野忽然有些迷惘,蓦地竟觉灯火刺眼。

    吟儿有幸也被请到庆功宴,她一早明白,自己必然不是来白吃白喝的,是有人刻意让她出席。但吟儿想想也没什么,反正也很多天没出来见人了、顺便捞一顿好菜饕餮何乐而不为。

    谁知刚一到场,便获悉林阡摧毁了黑山天阵、已经重整兵马继续和薛无情交战,对吟儿而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讯,吟儿心想,难道是这个原因让他们对她好了些!?可转头四望,并没有看见宴席上有海逐浪的影子。吟儿找了很久才确定,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暂且坐下,动筷子吃起来。

    这位置虽远离越野、顾震等人并不那么重要,但灯火通明大庭广众之下,别人没动筷子就她一个在吃——太明目张胆了!她竟那么的不屑与他们同流合污,虽同席也视若不见。

    “盟主,什么事这么开心?”郭僪笑着落座。吟儿一怔,难道刻意让自己来的人是她。

    “她怎会来?”郭傲皱起眉头,问。因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郭家人都明显对吟儿深恶痛绝。

    “我让她来,见一个人。”郭僪冷笑,吟儿左顾右看,没发现有什么熟人。这时有婢女端着水来给郭僪洗手,头压得很低,遮遮掩掩,郭僪手一探进去便立刻将那脸盆掀翻,一边大叫一边给了那婢女一记耳光:“死丫头,想烫死我么!”一盆水全浇在那婢女身上,小婢女跌倒在地当时就哭了起来。

    “红樱……”吟儿面色一变,认出这个蓬头垢面的小婢女正是自己以为已经脱险的红樱,她竟没逃出去,又被郭僪抓了回来,数日不见欺辱成了这番模样!

    吟儿无所谓的态度当即一扫而空,赶紧将红樱扶起身来,强行把她的头发理好,借着火光才发现,红樱半张脸都红肿着,而且有被刀划过割过的伤痕。本来漂亮的脸蛋,现在却被毁了。原还想给红樱当一回月下老人现在红樱却被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不知她克服得了克服不了这样的心理阴影……吟儿一边痛心抚着这伤痕一边哑声痛楚:“红樱……”红樱如见亲人当时便泪湿前襟,可吟儿一想到身边还强敌环绕,这滴眼泪怎么说也要先忍着。

    “把她拖下去!”郭僪扭曲地笑,终令人强行拖走红樱。

    “笑什么?很好笑么?”见郭僪那么久了还在笑,吟儿回转身看了她一眼,冷静得就像她的姐姐,瞬间郭僪不可能不忆起紫雨……

    气氛凝固了不下一炷香,总算苏慕岩姗姗来迟,众人没动筷子就为等他,虽然他对这场战役没有任何作用。

    “怎来得这么迟?”顾震问。

    “还是上次的伤,因上药而耽误了。”苏慕岩指着自己的腰说,传说中一个月前跟游仗剑斗殴的伤,到现在还没痊愈的样子,人家游仗剑已经去战场溜了一圈回来。吟儿想的同时,不免嗤之以鼻。

    “下不为例。众将都在等你。”顾震如一个慈父般。

    苏慕岩竟也服帖,点头,脸红了红:“本也没想,但实在是太疼了……”

    “站着说话,还腰疼。”吟儿笑起来。

    “什么?!”苏慕岩本就心虚,一触即跳。

    “战场也没上过的少爷,当着一群武将的面喊疼。郭小姐,这才好笑吧,你怎么不笑了。”吟儿一语双讽,看都没看这两个少爷小姐一眼,说罢就继续自己吃自己的。众人欲笑而难笑,唯能在越野和顾震的示意下赶紧开席。

    “贱人,还有胆子吃喝,信不信我毒死你?!”苏慕岩只感到他们都在笑他,虽一知半解,却恼羞成怒。觥筹交错之际,忽然越想越气,直冲吟儿方向,恐吓了这样一句。便这一句,或许旁人还没留神,但越风却一惊当即看来。

    便这一惊,告诉吟儿,沈絮如的话完全正确,越风虽然对吟儿失望,却真的把她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便这一惊,令吟儿心念一动……

    “毒死我?试试看!怕就怕你不敢下!”吟儿冷笑一声,目光,不经意间触及案上的那壶酒。

    酒,因为这个禁忌,风七芜三天三夜发高烧,紫雨照顾了她三天三夜。也因为当初在营帐里给林阡煮酒而睡过去,醒来的时候林阡对她讲,这是残留的火毒作祟,以前是病入膏肓,后来是遇酒才发作。

    现在,紫雨在身边等于不在身边,林阡不在身边宛如在身边。本来很脆弱的心很小的胆子,因为有他在而坚强而勇敢,所以什么都不怕、想到了立刻就做绝不拖泥带水。

    “胜南,你要我切勿再碰酒,可这一次,我又要不听话了……只有这样做,越风才回来……”吟儿自斟了一杯待饮,只为向越风道出她的处境,只为对越风警示:不要相信越野。

    “对付别人,必须要强。但对越风,越弱越好。”吟儿闻着酒气,有些厌恶本不敢喝,却诚知机不可失势在必行。心中一叹,越风注定被算计,苏慕然在算,越野在算,其实她现在也在算啊。忽然,忆起林阡说她有心机,嘴角不禁流露一丝甜蜜:“胜南,你说得没错。我的心机,真的好重……”

    凛然一笑,一饮而尽。

    不过眨眼功夫,吟儿便忽然身体一晃、于所有人面前倒了下去……

    无声无息,却引轩然大波。

    郭傲离得最近,正待去看,被郭僪一把拉住:“别信这女人,她诡计多得是!”

    然则,半刻后吟儿还是没有动静,众人全是又惊又疑,顾震当即看向苏慕岩,苏慕岩一边随众靠近一边摇手忿忿:“我没下毒!少被她骗!”

    当苏家越家的人全部都持械靠近存着三分忌惮,越风却哪里需要带防备可就是排斥上前,他知道他是害怕,他怕吟儿在他的保护范围内还出事!可是,万一出事怎容得下迟疑?越风最后冲过去却最先抱起吟儿,吟儿你是装的是吓我的,哪怕你现在跳起来以我为人质,我让你劫持我一定帮你成功走出去!

    吟儿却早已人事不知,呼吸衰竭,四肢滚烫,脸上还蒙着一层黑气。越风当即运功,试将毒性抑制于她脏腑之外继而逼出体内,但出乎意料在第一刻便觉棘手,不了解她这火毒早已散至全身渗入气血。

    “你,给她下了什么毒!?”越风脸上罕见的凶恶之色,吓得苏慕岩当即就呆了:“我……我没下毒……”

    “苏慕岩,你知道她是谁?怎可以下毒杀她!”越野亦是大惊怒吼,慌忙冲上前来,看越风运功无果,则助他一臂之力。吟儿只吐血却昏迷不醒,其情其景煞是吓人。

    “谁让你把她带到这里来?”郭傲转过脸来,对着看傻了眼的郭僪责骂。

    彼时,哪还管得着勾心斗角,全都自乱阵脚、毛骨悚然——谁都知道,如果凤箫吟死了林阡一定要叫越野山寨陪葬!这里一个都休想逃命!

第771章 扮猪吃虎

    第771章 扮猪吃虎

    “慕岩,你……你竟?!唉!”顾震又气又急冲上前去,对着苏慕岩后脑勺就拍了一掌,怒其不争想骂却知道骂也白骂。这苏家六兄妹中唯一一个被苏降雪叹息“孺子不可教”的儿子,沾染了一身的少爷毛病胸无大志也便罢了,怎生自作主张随意下毒杀人还是杀这么关键的一个人!?

    “顾将军,我没……没下毒啊……”苏慕岩龇牙咧嘴,疼得嗷嗷叫,顾震瞪着他满眼都是痛心:“你可知道错了?!”

    一贯慈祥的顾震,从未对苏慕岩有过这般严厉,可怜苏慕岩又惊又怕涕泪横流:“真的没有……真的不是我……”他也确实无辜,被吟儿陷害到这个地步。

    手段决绝如吟儿,对越风用了最损的一招,纵使苏慕然越野都望尘莫及——自残却伪装他杀。“自残”是要辩明自己处境赢回越风信任,“伪装他杀”是要警示越风身边这伙人的危险。

    如此阴谋诡计,只要满足一个先决条件就行,失去它立马就不成立。这个条件就是,越风的在意。苏慕岩的恐吓帮吟儿诠释了这个顾虑。

    越风太重要必须回头是岸,那么苏慕岩就只能吃哑巴亏。

    越野山寨这群败类,谁都知道她的身体恢复了健康,却不清楚她的火毒遇酒还发,所以现在她中毒吐血的迹象,完全承接了苏慕岩的语句。

    然则,实在连吟儿自己都没有想到后果,这杯酒一旦饮下,并非以往那般发烧晕沉,而是才发作就无法呼吸、一下子脏腑全都被堵住。毒性,竟比想象中还剧、还猛……吟儿借助越风越野的内力支撑着睁开眼,想对越风说的劝一时哽在喉间很辛苦才挤出三个字:“别……答……应……”微弱得只有越风才能听得见。她唯一没有把握战胜的就是越野,所以很不放心,所幸,越风他听懂了,也点头了,吟儿才安心,才闭上眼。

    那一刻,越风紧紧把她藏在怀里,一贯的清冷与桀骜消散殆尽。顾震见他如此,生怕苏慕岩被杀,遂再不骂苏慕岩,反将他撇在背后护着,心中却七上八下。所幸军医一到,越风等人就立刻离开,闹剧与筵席皆不了了之。

    既然产生了责任,就立刻有推诿和自我减免。

    推诿——矛头全部都指向了唯一的疑犯苏慕岩,当然,顾震教他躲了起来避开一阵子风头。

    自我减免——郭傲,在郭僪身边再看见红樱如获救命稻草,当天夜里就把她还去了凤箫吟身边照料。

    谁都可以预知一县之隔林阡的勃然大怒,攻城拔寨只是时间的早晚。

    但林阡是吟儿的丈夫,他当然有追究的权力——那越野有什么权力追究?顾震陡然间察觉,先于林阡在调查责任的人是越野。

    贼喊捉贼,才是最大的推诿和自我减免!顾震在深入询问了苏慕岩之后,确信了这孩子断然不敢杀盟主,所以隐约明白了真正下毒的是谁——越野,原来是越野下毒却顺水推舟给苏慕岩!越野在越风的面前做尽了好人,只为了告诉越风,是苏家毒杀他最在意的人,所以越风必须加入越家对抗苏家才能保证盟主的安全……好一个越野,竟如此机谋!

    到这一步,顾震与越野之间,已不再亦师亦友,而根本充满猜疑。虽还没有撕破脸,却都发现对方才是最可怕的劲敌。

    权力之争的牺牲品,竟是这无辜的盟主……顾震叹了一声,临窗看着昏迷了一夜的吟儿,当此刻越野不准苏家的人接近,而守候在床沿的越风也没有对此作过任何表态。山雨欲来风满楼,越安静,越绷紧。

    也是到昨夜顾震才了解,蛰伏忍耐了许久的愤怒早就在越野心间爆发,他已经脱开了苏慕然的缰绳决心把苏家驱逐出去……危机早就埋下了伏线,迫在眉睫。

    看着盟主沉睡未醒,顾震心中不免怜恤,苏降雪从前就对他说,顾震你总是心不够狠、手容易软,慈眉善目如你,难道对敌人都温和?却被苏降雪说中了,顾震对每个人都谦逊有礼、文质彬彬,包括敌人在内。这和苏降雪的虚与委蛇不一样,这是顾震曾经做过幕僚的涵养。如果不介绍说他是顾将军,旁人都还以为他是个教书先生。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平易,哪怕敌人都鲜有不尊敬他,苏降雪的部下们最是爱戴他,苏家的子女全部都将他当作母亲般依赖。纵然苏降雪那样的阴鸷和多疑,都对他顾震推心置腹,说他是世间唯一可信之人。

    许是天眷顾苏降雪,连他这样的人都有完全互信的知己深交。甚至在他死后,顾震都没有辜负他的交托,整合了他的残部、凝聚着一切军心,使得他苏降雪的党羽,流离到陇右也能继续坚持。这样的坚持,令原先不信他的苏慕梓都肃然起敬、心服口服,说,顾将军,我父亲此生有你,当是他最庆幸事。

    所以,一年前郭僪和慕然掳来盟主之后,顾震曾出于好意多番劝阻、建议礼遇切勿杀害……其实,那敌众我寡、孤掌难鸣顾震也经历过,短刀谷第一次内战发生的时候,顾震也作为战俘被带到林阡和凤箫吟身前,林阡意图招降他来击毁苏降雪的士气,顾震却断然拒绝林阡说:“身和影子,岂能分离。”

    情与境皆相仿,但孤独的那个人换成了盟主,面对着所有劲敌的威逼利诱,盟主忽然认出了自己,难道也回忆起了自己的那句话?是啊,身和影子,岂能分离,盟主眼神带笑,仿佛对自己说,我和林阡,一如你与苏降雪。

    但盟主出乎意料没有用顾震的原话,盟主的口舌果然惊人:“才子佳人才姓苏,王者枭雄皆姓林!”——你与苏降雪,怎比过我与林阡?!

    便这一句,打消了顾震劝降的念头。顾震是定西第一个对劝降凤箫吟不抱希望的人。

    “出去。”忽然,一个冰冷的声音将顾震从回忆中唤回,循声看去,是有人对越风这样讲。这冰冷,平常只有越风对别人会用上。

    这个人顾震当然也认得,从前是他们的人,海逐浪。事发后过去了一夜,天池峡的消息怎么说都要传到海逐浪所在的御风营,无论越野还是苏慕然,这一回都理亏、无法再拦住他。吟儿出事对越风是警示,对海逐浪何尝不是。

    海逐浪的到来,证明林阡也即将知情。海逐浪的态度,只是林阡愤怒的万分之一。

    顾震因担忧海逐浪和越风冲突而选择留下,未想越风竟没有逗留片刻应言就走,许是想要给盟主一份安宁。顾震先是一怔,立即也回避。

    屋子里,终于仅剩下海逐浪、红樱和吟儿三人。

    都是自己人。

    不知是心灵感应还是气场突变,昏睡了一夜的吟儿正巧在这时醒过来。微微张开双眼,竟看见梦想见到的两个人,是以刚醒便喜极而泣:“红樱……海将军……”

    “盟主。我来迟了!”海逐浪悔恨交加,最该追究责任的人啊,偏偏都喜欢自我归咎。

    “来迟个头,我又没死……”吟儿虚弱地笑,压低声音说,“我是装的……”

    “我已传书给林兄弟,告诉他越野毒杀盟主。”海逐浪没听明白她的话。

    吟儿一怔,摇头:“海将军,不是越野下毒……也不是别人……毒杀我的人,是我自己啊……”

    “盟主?”海逐浪痛惜地看着她,略带不解。

    “我……只要一喝酒,毒就会发作……他们都不明白。”吟儿的面容里,充溢着不悔和满足,“越风误以为他们杀我,就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那群杂碎,也会被我吓怕……”

    “盟主……是自残?”海逐浪的表情慢慢变得更加痛苦,得到吟儿点头,他突然摇头站起:“原以为风七芜不懂事,没想到盟主更混账!”

    吟儿一愕,没想到他竟然会骂她。

    “自残的时候,你竟没预计可能有严重的后果?纵然越风回归了我们,但抗金联盟却没了盟主!”海逐浪虎目噙泪。

    “不会的……越风越野在,不会让我死。”吟儿微笑。

    “冒着送命危险的时候……难道你竟没想过林兄弟?”海逐浪暧昧语气中仍是不认可,吟儿表情一凝,侧过头去不语。

    “你喝酒自残,令火毒复发……可知道林兄弟为了你,早已将酒戒去了多时?”海逐浪续道。吟儿登时一呆,又转过头:“什……什么?”

    “自从知道火毒遇酒才发,林兄弟再没碰过半滴。甚至近身的侍卫,也全部都勒令禁酒……”

    “他……他……”吟儿哽咽。他那么喜欢酗酒的一个人,可谓泡在酒坛子里长大的人,先前怎么劝也不肯听,受了重伤快死了还不愿戒……现在却不碰半滴?可是,他做到这一步,她竟还不合作……

    “盟主……”海逐浪见她伤魂,心就软了,语气也跟着变松,“即使不擅长自保,也绝对不应当自残,可记得了?”

    “记得,记得。”吟儿的脸蹭上枕巾,以此来掩饰眼泪。

    唉,其实海逐浪又有什么资格说吟儿,海逐浪自己,也不擅长自保,就差没自残了,也快了。海逐浪自嘲式地想,吟儿也这样鄙夷地想。

    “海将军……”吟儿忽然想到了什么。

    “怎么?”

    “那天,我砍伤了苏姑娘……你都听说了?”吟儿带着些许愧疚,问。

    海逐浪一笑:“随她去。”

    吟儿一怔。

    “不管她是奸是忠、是好是歹,逐浪只知盟主是真。”海逐浪正色说。

第772章 时也命也

    心思细腻如顾震,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越野会挑中这样的时机展露机谋。在这个所有人都认为两大兵团基本平衡的局势下,在这个接风庆功最不应该不欢而散的日子里,越野从一直以来的被算计被吞并,突跃成操纵自如睥睨全局的幕后黑手……他的强势,他的险恶,他的狠辣,无不令苏郭双方都不寒而栗。

    甚至越野竟通过林阡的女人来撕破脸,意味着越野连林阡都不放在眼里!也罢,他的陇陕义军,名义隶属短刀谷,实际却远离南宋、独据一方,从前林楚江管不着,未来林阡也休想要。这份霸业,是他越家私占,他越家不该臣服于任何人,而当与南宋之主平起平坐。

    雄厚野心,从越雄刀传给越野,分毫不差,有增无减。

    顾震和苏慕梓不该忘了,当初越野是为什么才靠拢苏降雪,身为义军领袖却不听从饮恨刀号令,忤逆林楚江直接蜕变到官军阵营?真因顾震是忘年之交?林楚江麾下有多少他忘年之交?其实很好理解不是吗,林楚江不允许但苏降雪答应的只有一件,那就是越野独立的资格。越野,早于庆元年就不受控了!

    后来,随着完颜兄弟的镇压剿杀,随着苏家上下的喧宾夺主,越野的野心,被一次次的战败流离而冲淡。洞悉人性如苏慕然,不止一次对顾震叹息,越野这个一方霸主,终于也累了、也一蹶不振了……是么,当真如此么,苏慕然那么聪明,都被这个深爱她的男人骗了,骗得太惨,骗得美人计和苦肉计都折戟,骗得原先的利用徒成了反利用。

    一个善用心计流连于各种枭雄之间的女人,也许男人会因为她的美貌和魅力仍然愿意交出真心。但这份真心,不会连野心也一并交付。

    越野表面那么糊涂、气馁、失策还窝囊,任由着兴州兵团入驻侵噬,其实还不是贪图他们的人马,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将这些人的主心骨抽离,成为他的败将、俘虏、傀儡和死忠?!

    根本是强者,却低调从容。多年来,越野虽寡不敌众,地盘虽连年锐减,可谁见过越野山寨解体,谁见过他有一个部下背叛?正因越野是他们的精神象征坚如磐石,所以他们虽接纳了苏家却始终坚守一个原则:苏家是外人、越野是主上。

    苏家呢,本来是残兵败将寄人篱下,越野却毫不犹豫爽快收容,尽管苏慕梓等人居心不轨,但寻常兵将们人心是肉长的。会感激不尽,会奋勇杀敌,会赴汤蹈火,会打心底里觉得他们两大兵团已经合二为一……这几年败战不迭,死在金人手上的毋庸置疑一半是他们!

    说到底,苏家妄图取代越家,万事俱备,却欠东风――没有契机,没有理由,你本身是外客,如何充当正义。何况金人和林阡都在不远,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却然而,这个看似英雄难过美人关的越野寨主,在一个最容易让人懈怠的时刻,出其不意地乘了凤箫吟这个东风,借刀杀人再顺水推舟,逼得苏家失道寡助,迫得郭家明哲保身,他唯一的后顾之忧是林阡,不要紧,他还有越风……

    事已至此,越野俨然占据了时局的主导,越风不是他镇压苏家的筹码,而根本是他下一步去打林阡的先锋……

    连顾震都意识到了形势的逆转,越野怎可能不对之洞若观火?事实上,他真跟顾震想象中一样有野心,跟沈絮如揣测得一样泯灭良心。

    那庆功宴上,原先越野是在等越风上钩,奈何却被苏慕岩毒杀盟主而搅局,越野非但没有罢手,更还随机应变、推波助澜,在越风抱起盟主怒喝苏慕岩的第一刻,越野就立即冲上前去一边救人一边给苏慕岩定罪。那一句“你知道她是谁,你竟敢杀了她”一箭三雕,一则他要顾震惊慌,是苏家招惹了林阡,林阡一旦起杀机,要灭的第一方就是苏家,二则他要吊住盟主性命,在越风运功无果的情况下,他越野是盟主的救命恩人,三则告诉越风,真的是苏家毒杀盟主,你更应该帮助哥哥,才能保住你最关心的人。

    在这个时机骗越风上船,连带着拆除了苏郭两家的障碍,顺风顺水,天助越野。兴州兵团,一夜之间毫无威胁,白送给越野拿捏。越野也特别感激苏慕岩这个笨蛋,他竟蠢到那个地步,当着风儿的面杀凤箫吟……

    可惜,当顾震惶惶不安、越野得意洋洋之时,浑不知这起意外他们遗漏的细节太关键――顾震猜疑越野,越野咬定顾震,真凶却是凤箫吟自己。

    事件比想象中还顺利的时候万万不能得意,因为很可能是另一个人制造出的顺利、只不过一不留神分了你甜头而已,最大的赢家,永远是你身后的始作俑者。可惜越野不明白。

    越野错就错在,他不该追究责任咄咄逼人,而该稳住局面深入调查。调查出比他还善于扮猪的凤箫吟,才能够避免此人的彻底吃虎……

    被顾震怜恤成“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被越野掌握为劝服越风的理由,殊不知,吟儿在无意识的状况下挑起了这场狗咬狗,吟儿的目的却仅仅是对越风说一句“别答应”……

    不得不因为这句别答应而真的不答应;不得不探究吟儿的真实处境;不得不反思吟儿的所有话。

    “过分?只要想到你与我怎会都站在这里,你就该知道到底是谁比较过分!”是谁比较过分?本应出现在林阡身边的吟儿,为什么会离开他跑到定西来?难道还会是被请来的不成?如果她处境很好何必像个末路凶徒?越风啊越风,你为什么不敢往真相猜,就因为越野反复不定的说辞?

    “那是海将军送我的刀!是自己人的刀!”其实,吟儿的话已经在给他暗示,身边的这些人,个个都不是吟儿的自己人。都是吟儿的敌人都想要害她。苏家的人,确实跟越野说的一样不能信。那越野呢?

    吟儿总共只跟他说过三句话,第三句,是在越野和他一起救她的时候,看都没看一眼越野说出来的,“别答应”,明显吟儿明白,越风只可能会答应谁。没有指代,但指代分明!那一瞬,越风不怠以最大的敌意来揣测自己身边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自己的亲生哥哥,他曾经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苏家人与盟主有仇,但你放心,有我在,不必担忧盟主的处境。

    那个男人,当时还帮他将内力透入吟儿体内,救她,似乎跟对自己承诺的一样。

    但如果他对自己说的是真心话,他就该保证吟儿的处境,不会任凭她被郭?羞辱,不会任凭她被苏慕岩下毒,不会让吟儿在昏迷前还揪着自己不放,拼尽力气说出那最关键的三个字。

    越风不可能猜越野才是真正的下毒者,但对越风而言,越野对吟儿的伤害已经到达极限。

    这个时候,越野还信心十足地等着越风去杀苏慕岩,还期待他踏出参与乱局的第一步……岂不知策谋是吟儿的,怎会给他人做嫁衣!?

    “哥哥,难道要我亲手害吟儿这样?”越风短短的一句回答,将越野的信心全部击毁,跟他预期的完全两样。

    “这样说来,兵戎相见之日,你宁愿站在林阡和凤箫吟那一边,也一定要与哥哥为敌?”越野问时,心忖他在意亲情,即便放不下吟儿,也一定如海逐浪般两难。

    谁料,越风却答非所问:“当初在苍梧山,连哥哥都怀疑我的时候,是吟儿救了我,是林阡在保着她。”

    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一如当年在苍梧山的海面上――“哥,不必了。”“我可能会去淮南。”“也许她会给我一份全新的生活。”

    被私心吞没的越野,非但没理解越风为何冰冷,甚至却觉得,越风这是识破了他。一定是沈絮如告诉了越风……

    越野气极,握紧了拳:全盘计谋,竟败于你这妇人之仁!

第773章 动静苏沈

    夜凉如水。繁星如萤。

    卧病五日,吟儿只觉骨头都软了,下床走了半天还不够,嫌屋里闷热就直接出门去转。红樱抱着件外衣忙不迭追上来,直嚷着盟主小心千万别着凉,吟儿却觉得晚风习习实在是越吹越舒坦。凭栏赏景,秋色宜人。

    此时再忆当晚,吟儿也觉后怕。万一送了命,眼前大好的景象就看不到了,更别说……回林阡身边去了……吟儿脸色微微一变,视线不禁有些模糊:凤箫吟,你这没良心的小人,他本已够担心了,你还教他更担心……

    早些日子她不也为他揪心过吗,怕渊声和黑山天阵太强劲,怕薛无情和楚风流太难缠,怕他迷路不归或是受伤受累。虽然如此,她心里却总是存着一份信念:无论再险再曲折,他一定会来的。就这份信任,让她在很多时候都并不思念他,因为觉得根本就没有分开,好像他就在身边看着她。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倒好,隔了三秋,还似一日。直到海逐浪说起责怪的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其实她离开他又已经很久很久了,一个人生活在一群险诈里很久很久了,这很久很久的时间里,他该怎样度过?因思她而白发,因念她而戒酒,因忧她而辗转。白发,戒酒,辗转,这三条罪过,她今生就已经还不清――竟还自残!

    不公平啊,她可以安安稳稳等他来救,为什么却害他时刻都提心吊胆。她一次次想对他说,勿再牵挂,别老把我当孩子一样不放心,可每次都是胆大狂妄、事后才发现真的做错了。阡说的“错了”,从来不是指她对不起别人,而是因她对不起自己……

    听海逐浪讲,当天池峡的消息传至黑山,拉锯了一个月的金宋之战还未落幕,但因她性命之忧,林阡竟情难自控,怒不可遏,扬言对越野杀之而后快,以至于,包括郭子建向清风在内的所有将士都当即谏言,请主公务必北上,末将等一定能制衡薛无情……

    他当然能来,薛无情和楚风流不是铜墙,海逐浪都能来他为什么不能来?但,他除了她之外还有责任,她从来都宁可他选择后者,况且,即便他真的放心离开了战场,也只能轻骑简从潜入定西,不带兵马他要怎么对付这些阴险的所谓自己人?现在的越野,根本与从前判若两人,很可能早就在张网设伏专等着林阡被红颜祸水……真可叹,苏慕梓和顾震从来都是怕林阡而未必杀得了他,整个定西有且只有越野一个具备资格,前提只要他下得起这个狠手――以前没有,今时今日,吟儿不得不发现原来林阡最该提防的人是他!

    甚至,从机谋、武功、统辖诸多方面来看,越野都不下于林阡,阡还是泰山脚下一个小头目的时候,越野已经于陇陕纵横驰骋了十几年!

    目前,即便越风不插手,越野手底下还有个九分天下的穆子滕,林阡只有个做内应的海逐浪,其余的显然都要留在黑山扛着薛无情。身后的危险无穷无尽,脚下的路亦是坎坷不平,如何迎战身前这厉兵秣马、严阵以待。

    “姜还是老的辣。”吟儿叹了声,越野也许就是算准了金人是他的联军,是他的屏障,是他的筛子。

    便这时一阵微风拂过,红樱那丫头忽然打了个喷嚏,吟儿缓过神,笑着把她手里外衣接过、反过来帮她穿上了:“是谁一直嚷着加衣服、别受冷?”红樱有些不好意思,却带着温柔的笑,显然很喜欢两人独处时的安谧。吟儿瞥见她脸上疤痕用药膏擦了好了些,有的地方也能够淡妆抹去,着实为她欣喜:“真好,这些胭脂水粉,效用果然大着呢,又把我们红樱变回了大美人。哈哈,待回到联盟里去,我一定给你找个好夫婿!”

    红樱羞赧低头,脸颊通红。正说笑着,吟儿无意识地触到自己脸上的伤:唉,着实自作自受,既也想用粉饰,何以还要自残?

    翌日晨,沈絮如听闻吟儿大好而来看望,苏慕然亦因伤而暂住不远,故正巧也在。吟儿对沈絮如本就有亲近之感,一直把她当姐姐看,而又对苏慕然剑伤抱歉,所以与她相处时倒也没什么抵触。却因苏沈二人关系特殊,吟儿总觉得不该共存,于是交谈了片刻真希望她俩走开一人。不料,一个都没走……

    吟儿亦觉得,沈絮如和苏慕然真是反面,沈絮如贤淑,苏慕然明艳,沈絮如相貌中上,苏慕然美到惹火,沈絮如当属细水流长,苏慕然则是惊心动魄。所以,前半生越野历经了沈絮如,后半生就一定想征服苏慕然。

    而论及对事物的看法,沈絮如稀松平常,苏慕然独具慧眼,这或又是苏慕然的魅力所在。也许这是天生注定,沈絮如虽是沈清的女儿却终究来自安逸富贵,苏慕然则是苏降雪的女儿一直身处边军。同为家族长女,一个更擅长守成,一个却精通攻击。所以一个老实沉稳,一个狡黠生动。

    那时吟儿这色狼代入了越野,竟也有点想齐人之福了。真可惜,苏与沈,偏要涉及两大势力。

    “你小子可回来了!”这时苏慕然喜出望外,突然站起身来往前奔去,笑而给了那来人一拳。那男人,不,该说是个大男孩,面带近乎相仿的笑容叫了她一声慕然,同时从衣袖里摸索出几盒看似胭脂的物品,递送她。

    “你这记性,又买错了!”苏慕然笑盈盈地看着他。

    “不是买错……我回来才发现忘了买,是以随便充数。”他笑时竟还有酒窝,与性格一搭就更显得年纪轻了,但他实际年龄应该比林阡还大,吟儿认得他,就是九分天下的穆子滕。早年在苍梧山看见这枪神时,他脾气还不如现在稳重,记性也特别特别差,个性咋咋呼呼被吟儿取绰号“肚子疼”。

    “去你的!戏谑起我来了!”苏慕然一怔,笑着踢了穆子滕一脚。

    也许道听途说存在太多的主观与偏见,其实吟儿看着穆子滕和苏慕然所谓的勾肩搭背,只能说他两个太熟了玩起来野了点,也没什么不堪入目,甚至穆子滕好像更把她当兄弟看。

    “咦,原来大嫂也在这里。”穆子滕走近些,看到沈絮如在,明显不敢太放肆,一扫与苏慕然在一起的随便。

    “是啊,我是来看望盟主和慕然。”沈絮如微笑,恬静。

    “大嫂,最近背上的伤还常犯么,上梁新来个军医很神,传了许多的稀世良方。”穆子滕讲着讲着,吟儿不禁就上了心。

    “哦?莫不是那个叶阑珊叶神医?苍梧山上风儿身边的人?”沈絮如奇问。

    穆子滕一拍脑袋:“可不是!我就说怎那么眼熟!”

    “背上的伤……是专治背上的伤?如果有用,也把那良方给我?还有头发,怎么变黑?”吟儿赶紧打断他们。

    沈絮如和穆子滕还愣着没领会,苏慕然和红樱先懂了,噗嗤一声笑起来。

第774章 寡情薄幸

    皓月垂映。

    转眼是又一年的七月廿四,不知不觉中再老了一岁,女人过了这个年纪,原是并不在意年纪了,若不是陪嫁的丫鬟提起,沈絮如也不会意识到这原是自己生日――但,不是忘记了出生的日期,而是她早已把日子过忘了。

    过忘了,没时间关注今夕何夕。花间信笺,早丢在了漫长的送亲路上,嫁给越野的第一天,就铁了心融入那专属他的征战杀伐。十多年青春付诸兵枪马乱,前半生倾心助他奠定陇陕。最后一刻她太庆幸,庆幸他二人虽满身伤痕、却总算能一起完成、活着到达了这个完美的结局。

    结局后却还有续集。现在回想,沈絮如是不是宁可当年就薄命死了?至少,还能在最好的年华淡然消隐,不必面对这真实却凄切的一幕幕风雨,更可能还占着他心头一丝的念想,哪怕不是爱情……

    年轻时她为他而丢掉的轻歌曼舞,过了华年被另一个年轻女子表达,她看清楚,他很喜欢,原来越是枭雄气,其实越留恋温柔乡?是啊她原不懂,男人们的战场本就不只黄沙。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风吹在身上冰一样冷。

    他比平时回来得早些,似喝了些酒,目中泛着红。她如往常般服侍他躺下、静静睡在他身边无言。

    睡不着,睁着眼睛,想起今天是自己生辰,便不自禁地往他靠近了。

    索取温暖,索取幸福,索取一个丈夫本该给妻子的一切,有什么过分……?

    他终于翻过身来压住她,黑暗里,明明很激烈,尽管很短暂……

    不久,他侧过身去似是睡着了,她感觉如回到了少年时,听着秋蝉声,满足而安谧,轻轻抚上他身躯,她无限眷恋和依赖。

    “那男人竟没要过你。”忽然他一笑,并不是醉酒,很清醒的一句话。

    她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没有睡着、他是对她讲的,胆战心惊、着字着句地去回味、去理解,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听懂:“什……什么?”

    “倒贴了这么久,他竟还没要你!”越野冷笑一声,恶鬼一样地坐起来,随手牵出一本曲谱,借着酒力摔到她脸上来。那曲谱,是几年前游仗剑所赠,沈絮如与他一贯主仆,光明磊落毫无僭越,这曲谱的来历,越野本也是知道的……

    难道,他适才的亲热,只不过为了试探她的清白,继而羞辱她?甚至,他更希望她不清白?不清白就可以有借口休了她?不,若她真的不清白,他一定会掐死她!

    她含泪,瞪大眼睛看着他,难以置信这样的怀疑:“你……你胡说什么?!”

    “何必再伪装,别以为我看不见你们眉来眼去!从他送你这曲谱的第一刻起,我便时时刻刻在留意!”越野忽冷忽热的语气,“好一个游仗剑,犯上勾搭起我身边的人!你沈絮如也真是蠢货,连真心假意都分不清!”

    他的意思她明白,游仗剑与她之间连**的接触都没有,没有任何保证、算什么狗屁爱情?可她当然分不清什么真心假意,因为她跟游仗剑之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啊!身为越野的寨主夫人,她从来都如履薄冰,她虽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可每个人见她都得尊称她为大嫂,那是她性格所致,也是她有这资格。越野的江山有大半是她打来的!试问这些部下们都这样尊敬她,怎会勾搭她、利用她?何况,傻子都知道,游仗剑是那么爱苏慕然……

    “我……我……”沈絮如声音一直颤抖,绝望的泪水滑到唇边。如果她性格强些,换了另个女子来,是不是可以对他羞辱,你既可以拈花惹草,我也能够红杏出墙?或性子如苏慕然,很可能就会妩媚一笑,说,不是游仗剑勾搭我,是我去诱惑他,怎样了?!但她是沈絮如啊,这莫须有的罪名,她怎能够领、又如何领得起!

    越野说,游仗剑殴打苏慕岩、激起苏越两家疏离,表面是游仗剑在为苏慕然鸣不平,表面是游仗剑容不下海逐浪的到来,实际却是游仗剑在苏家人的面前,那么明显地揭露了他越野对苏家的种种不满,因为这么多年谁都知道游仗剑的话就代表越野;

    越野说,庆功宴盟主中毒后越风不肯入局,似乎是你沈絮如妇人之仁,似乎是你沈絮如不想看见“别人的真心受害”,实际你却在越风面前添油加醋地诋毁,那么彻底地说出了他越野对盟主的伤害和对越风的利用,偏生越风不信别人独独信她这个大嫂;

    越野说,游仗剑和沈絮如的伎俩,真像,旁人联系不起来,他却心知肚明得很。他冷笑,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什么郭傲苏慕梓顾震海逐浪,什么林阡陈铸轩辕九烨完颜君随,他越野最大的敌人,其实是枕边的老婆和推心置腹的兄弟。

    那一刻,沈絮如本想为游仗剑辩白,说游仗剑从来意气用事不是那么阴险,说游仗剑比任何人都要真性情不可能背后算计,说游仗剑真的是有什么说什么而且他那么爱苏慕然……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可说不出口,说出来她就是在保护她的奸夫。

    苟延残喘的婚姻,藕断丝连至今,原以为是丝萝托了乔木,不曾想这良人竟如此薄幸。

    接下来他说什么她一概无法再听,泪水像堵塞在耳朵里那么肿胀,夺门而去是唯一的生路,她原想说越野你真无耻,想给他一记耳光紧接着愤然离去,可是她舍不得打,也断然不能够犯了他的威。父亲没有教导自己三从四德,相反,父亲说过江湖女儿当自强,然则,武功高强如她,初见越野的第一刻就真的被折服,那行止果决,那威严刚猛,那沛然之气,令她奋不顾身追随、敬佩、仰望,因认定他是天下无双,才低眉顺目到近乎臣服……

    如今,话由他先说了,牌是他先摊了,状被他先告了,他可以无赖到这个地步,谁教她把他当全部他却一点都无所谓?他可以倒打一耙,因为他太了解她的懦弱,他以为她离开他就不能活,殊不知她到此刻了,潜意识里还是在理解他、维护他、支持他……

    死心塌地的下场,凭何竟是心死?

    可怜的沈絮如,夺门而去却不知去哪里,摇摇晃晃走了一段路,恍恍惚惚竟想到寻死,是那潇湘竹上的斑斑血迹,提示着沈絮如死……死,打碎信物,取消来世……

    用这只坚硬的竹,割了自己的手腕,死,死有何难――可没人心疼,你死了给谁看?!沈絮如倒吸一口凉气,竟悲到没力气自尽,是以划了一半无法继续,只能无可奈何再收回来。不想收回来这一摩擦,反而伤得这一半的伤口更深。好,好,天意如此不是吗,沈絮如目光呆滞地,任由那汩汩的血,把自己的臂流到腐烂……

    “越夫人……”耳边响起个熟悉的声音。沈絮如本能拭泪,浑噩转身,一时却还没有恢复意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原来,天已经亮了,这么快又是新的一天了?即便她沈絮如死了,又能改这个世界什么,天还是一样会亮,人还是一样寡情。

    收拾了狼狈看着来人,却收拾不了脸上泪的留痕,沈絮如啊沈絮如,你约是不想给熟悉的人看见你的不幸,所以竟不知不觉闯入了软禁着凤箫吟的囚笼?

    是,囚笼,虽然此刻越野为了越风而做足了表面功夫,也难以否认凤箫吟实际就是越野制衡林阡、越风的人质――眼看着处境无忧无虑,事实这里却遍布眼线。沈絮如回过神来时,潇湘竹已无处可藏。

    “这是在?!”吟儿惊见她腕上的血,一把捉住她的竹与手急忙拆分,“这是在做什么!”沈絮如原不想被她识穿,奈何此刻痛不欲生,唯能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啜泣。

    “夫人……”红樱原想给她看伤,却又不敢去扰,望了一眼吟儿,目中俱是关切和担心,“盟主……”

    “要自尽,好啊,为件比较值得的事情自尽。”吟儿痛心将沈絮如扶起。沈絮如先点头,后摇头,根本没听进去。

    直到吟儿把潇湘竹递还,沈絮如才有了半分动容,那曾寄寓了她的梦想和爱情,尽管如是烟花都落成了灰烬……

    “这潇湘竹,曾为他杀伤了多少强敌,是你的兵器,怎可以沾上你自己的血。”吟儿柔声说,话语却坚硬,“沈女侠可千万别糊涂了,拿最荣耀的东西自残。”

    沈絮如再也无法吞声,抱住吟儿嚎啕大哭。

第775章 为渊驱鱼

    第775章 为渊驱鱼

    先前,吟儿之所以改称沈絮如为越夫人,不过是想借着对沈絮如的敬佩对越野爱屋及乌、希望这个值得沈絮如爱的男人还剩些值得自己欣赏的地方。现在又改回原来的称呼沈女侠,是彻底判断了越野不值得自己欣赏、更加不值得沈絮如爱。

    尽管过程中沈絮如没有说越野半句不是,但她僵硬的肢体已经诠释了一切,最大的悲伤,从来都不是歇斯底里。吟儿被沈絮如抱住的一刹那,不是没有去揣测过越野对她的伤害,但吟儿知道,用不着了——不管揣测到什么程度,越野的所作所为都可能更加严重。凭自己的能力,哪够得到。

    叹了口气、放平沈絮如的手、合上门走出小屋,吟儿转身抬头,才发觉已是正午。沈絮如总算减缓了消极、勉强睡了过去,睡的样子都那么紧张、憔悴、不知所措,吟儿关门时力气稍大了些,她就一惊侧身、差一点被吟儿扰醒。半晌吟儿才知犯错,只恨自己不像红樱细心。

    一拐弯,却见红樱一个人蹲在墙角蒙着头呜咽,小妮子就是这么爱设身处地,心肠好得很,还极爱哭鼻子,这不爱掩饰的性子,像极了前些年的自己——不过,红樱今天有些反常,平时的她再怎么将心比心,都是一边悉心照料一边掉眼泪的,然则这一个上午都是吟儿在照顾沈絮如,红樱从始至终都没帮过手。

    “红樱?”吟儿先觉得她哭的模样可爱,爱惜地看了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忒不厚道,赶紧上前去看她,“怎么了?哭成这副模样?”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女人却偏偏都这么傻!”红樱忿忿说,吟儿不由得一愕。

    “谁……招惹了你!?”吟儿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警惕起来,谁啊,可别打乱了自己的月下老人计划!

    “不是……不是我。”红樱一边哽咽,一边红了红脸,站起身来连连摇头,“是姐姐,红樱的姐姐……”

    “啊……红樱原来还有个姐姐!”吟儿诧异。

    红樱是第一次说起她自己的往事:“老家是凤翔府的,金人和寨主厮杀,殃及村子里的人,红樱就和姐姐一起到了寨子里,至今已经快十个年头了……对寨主和夫人的种种,也是略知一二的,夫人她,实在不值得很,我姐姐,也不值……”说到她姐姐,红樱神色愈发黯淡,吟儿心有预感,她姐姐一定早就不在人世了,否则,不会这么久都没遇到过,甚至提起。

    “也是和夫人一样的遭遇?”吟儿扼腕。

    “是啊……如果不是为了坏男人,姐姐才不会走上不归路。”红樱泣道,同时忿忿。

    吟儿赶紧纠正:“那个……红樱,其实,还是有很多好男人……”正想着举例,脑袋里就窜出一大串名字,争先恐后要跟红樱展现……怎么一下子迸出那么多,脑袋疼。

    “盟主说的好男人,应都是盟军里的了。”红樱长叹一声,苦笑,“可寨子里面,红樱见识了十多年,算得上好人的都寥寥无几,更别说好男人。”

    “哦?你觉得,寨子里谁算是好人?”吟儿想,能被红樱看成好人的人,一定是险诈中的真善良。

    “唔,游仗剑游将军,算得上一个。”红樱说罢,吟儿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以前叫红樱出去打探消息,都是以游仗剑为切入点的最多,除了他正好和苏慕然、海逐浪的交集最多之外,还有红樱的关系网简单,只能延伸到光明磊落的游仗剑身边。

    “确然。”吟儿沉思半刻,她只接触过游仗剑几次,多数还是靠道听途说,只知他仗义豪迈、热血男儿,当然,令吟儿最感动的一点莫过于他敢爱敢恨,哪怕当着越野的面也可以捉起苏慕岩就打,不计后果地骂苏慕梓和顾震小人。“游仗剑为了苏慕然,是可以赴汤蹈火的。唉,我就欣赏痴情的人。”吟儿点头,微笑。

    “岂止,游将军对他的父亲也特别孝顺。”红樱说,十几年来辗转战乱,多少无辜流离失所,游仗剑却始终把他父亲照顾妥贴,再苦再累都不曾失过半分孝道。近些年来山寨在吃败仗,游父因年事已高身染重病自觉成为负累,曾想不开要冲到金兵的矛下寻死,至孝有如游仗剑,当时正与一金将厮杀,毫不犹豫放弃武器,一剑飞斩了那金兵握矛的臂,却也因此被他对面金将砍成重伤,游仗剑昏迷前还对父亲怒吼,什么叫拖累?不拖累我很简单,那就是好好活着别走失!醒过来发现他爹没死,半句话没说猛抓住父亲的手,不顾身份哭得彷如一个孩童,战场上悍鹫一扫而空。

    “侠骨柔肠……”吟儿领悟时不免感动,尽管是稀松平常的几句描述,那就是个实实在在的游仗剑。

    “不过很可惜,游将军的父亲,前些天还是过世了。”红樱带着些许伤怀,告诉吟儿,“就是游将军在榆中打退金人的那一战。据说游将军要出去杀敌,把父亲托付给留守的钱副将照顾,钱副将的手下却失了职,不留神害那老人摔了一跤……唉,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游将军对自己人有隙,那天庆功宴上却始终跟钱副将冷着脸不搭理——连钱副将都不怕得罪,可见游将军对他的父亲,注重到哪般程度……”

    “有这回事?……游仗剑和钱弋浅都会有隙?”吟儿一怔,努力回忆有没有游仗剑和钱弋浅不快的情景。怎么会?印象里,最近的这场轰动临洮府的大胜仗,转机就在他两人所驻的榆中。他俩可算是最佳拍档无懈可击,连鬼兮兮的轩辕九烨都叹牢不可破。这样好的一对战友,关系堪比百里笙与江维心、林阡与徐辕、厉风行与金陵,还有,李君前和越风……

    “盟主一定没发现了,那天盟主在庆功宴上……倒了下去啊……”红樱说。吟儿才回想起来那夜自己自残的壮举,不免过意不去地一笑,说:“应也不是有隙了。要知道,就算林阡和徐辕,也有相互不理解的时候。游仗剑和钱弋浅,过一阵子就会没事。”

    见红樱点头,吟儿又在那想:游仗剑跟钱弋浅的关系,还和自己跟谁来着?谁来着?绞尽脑汁,想不出来。

    这么巧,映入眼帘海将军来了。对,是如凤箫吟与海逐浪!

    吟儿一个激灵,顿时自信了,笑逐颜开,立马上前——刚一移步,却看另个人跟海逐浪一起,不是越风是哪一个?她苏醒后他始终都没来看过,虽那夜她危殆时他一直守着她……

    吟儿理解,不打扰不代表他不关心,他纯粹是想给她一份恢复的平静。同时,他也不得不静下心来思考他的前路,一如当年苍梧山的风烟境中……

    世间事真是无情的很,海将军那么豁达却总要憋屈,越风爱自由偏偏被束缚,而且是被两种力量反向拉。

    这些日子以来,吟儿极想知道,站在边缘久矣的越风,到底有没有被拉回来。终于他出现了,出现了就说明有转机、他已经想通并决定了。吟儿的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开心的笑,只要没错上贼船就好……

    可是,等等……为什么他两个都一身戎装?外面难道又有兵荒马乱?才安定了不过几天功夫……吟儿感应得到,这两个人全副武装都是要向自己辞行。一场战争需要他两个一起上阵,那这一场一定不小。

    “出什么事了?谁打来了!?”吟儿急迫地问,差点被红樱和沈絮如的私事蒙蔽,忘记了小园之外还有权力与烽烟。

    “陈铸向楚风流邀兵,协同攻打石峡湾。田若凝寡不敌众,越野亲自挂帅。东面情势,极是凶险,我与越风,也必须去。”海逐浪一五一十述说战况。

    吟儿点头,陈铸与楚风流兵分两路、大军压境,太突然,石峡湾与天池峡根本唇亡齿寒。越野山寨到了这个关头,本不应该再勾心斗角而当一致对外,可是前一战的硝烟还没散去,相对陈铸楚风流联军而言,越野兵微将寡、捉襟见肘,此时此刻,他肯定会把越风和海逐浪当成救命的稻草——却没想到越风和海逐浪都这么爽快,说帮就帮吧……

    吟儿叹了口气:“他那样对你们,你们却以德报怨……可我实怕,他又借故拖你们下水……”

    “?”指代不明,海逐浪听得云里雾里,一个劲地摸着后脑勺,“以德报怨?林兄弟他,哪样对我们了?”

    吟儿一怔,也是不明就里。怎么突然冒出个“林兄弟”,自己讲的分明是越野。

    越风倒不像他两个这么粗心,微微一笑,向吟儿解释:“我二人去石峡湾,不是帮越野山寨,是受林阡的调遣。”

    “胜南?”吟儿脸色微变,喜不自禁,“他……他来了?!”

    “嘘,小声点。林兄弟他现在就在我住的岘坪,规募着这边局势啊。越风和我一样,都是他的先锋。”海逐浪指指旁边有人,示意吟儿别得意忘形。

    “规募着这边局势”,这边,不是石峡湾战场,很可能就是天池峡!吟儿忽然意识到,林阡是想趁着越野东面有变,立即到天池峡来解救吟儿。但恐怕,这解救不是这么轻而易举的。林阡显然很想蒙蔽越野他已潜入定西,但如他那样的人,根本做不到这一点,试想,原在黑山一带阻截林阡的楚风流,何以要离开薛无情来助战陈铸?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林阡已经不在薛无情所在,而在陈铸攻击范围以内。冲这一点,楚风流就已经提示越野,林阡来了。按越野的手段心机,不可能不做足了防备,不给林阡救援的机会。林阡当然也心知肚明,自不可能打草惊蛇。所以连海逐浪这种粗人,都学会眼神示意隔墙有耳了——

    但不管怎样,林阡都已经来了。一直以来,越野山寨是核,金人和林阡是壳,不停地往复地更换着包裹的方式,这回却与以往都不一样了,这回外层和内层的实质都没有变,只是林阡作为外层的主帅掺杂进了内层,因此一石激起千层浪。

    但经一番动荡以后,乱局必然将归于平静。要如何曲折,再怎样漫长,因为林阡已经来了,所以吟儿等着就是。

    “可是,你们不和越野一起,自己有兵马么?”吟儿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盟主,尽管放心好了!一开始我也觉得纳闷,林兄弟只带了两三个人跑到岘坪,怎么第二天就召来一百个人第三天翻了一番?后来才发现,这些人都是早年被越野冷落到定西的沈氏人马,不受重用久矣,可林兄弟一发掘,全是精锐之师!”海逐浪难掩喜悦,和不可思议的语气。

    “原来是他们。”吟儿恍然,“怎可能不是精锐之师,当年对抗完颜永琏,帮着越野翻身的就有他们。越野对这些功臣,竟然都为渊驱鱼。”

    “不是为渊驱鱼,是忘恩负义!”海逐浪脱口而出。吟儿一怔,回眸看着越风,实是怕他在意。

    “哥哥他,确已经权力熏心。”越风叹了一声,凝神看她,“只是……你万不该为了提醒我,傻得几乎毒杀了自己。”

    吟儿一惊,才知道阴谋露了陷,显然林阡和海逐浪都把真相告诉了他。一时之间,窘得无言以对。

    “盟主是逼不得已的。要知道,在清水驿外,盟主在城门放火,却牵连了好几个无辜,被抓回来之后,哪还敢再害人?不能害人,就只能害己。”身后传来红樱的声音。吟儿一愣,回转头去,满怀感激地看着红樱,她竟如此理解自己。

    “可你,却害了一个我最关心的人。”越风面色仍然淡漠,语气中却饱含感情。

    “越风。”吟儿一怔,制止他再顺着这样的感情说下去,笑而噙泪,摇头拒绝,“世间再没有人能如胜南一样,既爱我,也爱我的理想。”

    “你的理想,是因他而生,岂能不为他所爱……”越风明显带着三分的痛惜,时隔五年竟仍为她不值。

    “错了越风。”她打断他,“我不是那种会被别人赋予理想。而是与生俱来就这般狂妄。”

    越风知他说错,故而沉默止言。

    “你会连我都看错,那看错林阡也情有可原。可是越风,已经五年了,你始终不肯打开这个心结……”吟儿说,“不管你对他有什么误解,请全部都到此为止。”

第776章 归人不疑

    “不管你对他有什么误解,请全部都到此为止。”行军路上,又忆吟儿说话时的决绝。

    五年不见,吟儿的形貌、性子都与记忆中的变了不少,越风懂,每个人都应该历经长大,何况发生在吟儿身上的故事那么多。可无论再怎样变化,有些特质,怕是终其一生都改不掉的。譬如,她一如既往带着他喜欢看见的笑,她会如昨般因为窘迫感突然就低头脸红,她会聪明地把所有人都考虑好了、却偏偏很傻地忽略了她自己,还有她说起她的丈夫时依然带着无人可比的豪气和骄傲……

    还有最改不掉的一点――她对他从一而终都决绝。这决绝,一定是另一个人传染的。另一个人,林阡。

    “吟儿,战场上的你,很像林阡,很多情况下,会有微小的流露。”庆元五年,魔城的迷宫内,他用以判别吟儿真假的依据,就是因为吟儿的微表情来自林阡。其实,那个时候,甚至更早,他就知道吟儿的爱给了谁……

    之所以心知肚明却还留在盟军,只因为吟儿总是要冲在战斗的最前线、而那时林阡的爱侣不是吟儿而是蓝玉泽云烟。作为最关心吟儿的人,作为只关心吟儿的人,越风需要做的不是留在盟军,而是留在吟儿身边,仅此而已。

    所以,军帐里江中子的冷血寒刀对准吟儿的时刻,贵阳城洪瀚抒的火从钩几乎误伤吟儿的关头,夺魂柩吟儿为了救人差点被气流冲击的瞬间……每一个时刻,每一个关头,每一个瞬间,越风都在――冷血寒刀要吟儿的命,他二话不说抚今鞭就朝着江中子出手,强硬的态度,表明哪怕吟儿害了云烟他也罩着她;洪瀚抒激得驿站大乱危及吟儿安全,他不顾一切代替林阡阻击洪瀚抒,却在夺下吟儿的第一刻就把吟儿交到林阡手里;气流冲向吟儿形势危殆,他毫不犹豫上前挡住那撕心裂肺的寒气……吟儿,只要吟儿平安无事,那无所谓守护、掩护、庇护!

    看错了她?诚然,越风一开始就看错她了。林阡看准了她,所以扶她做盟主,越风认识她的时候正值她意念动摇、信仰缺失,以为她和他一样都不喜欢被责任束缚,在江中子事件的那一晚,他自信他能带她背离联盟一走了之,可随后洪瀚抒到黔西闹事,吟儿神志不清还在说“我要变强”……一个意念动摇的人会变坚决,越风理所当然会以为,吟儿的理想是林阡赋予。就像他做什么都是为了吟儿一样,吟儿做什么又都是为了林阡。――可昨天,吟儿纠正他,她的理想,早在她遇到林阡之前,不完全为了林阡。她爱林阡,是因林阡既爱她,又爱她的理想。

    也许,吟儿真的是与生俱来的狂妄?所以林阡可以把她一个人放在苍梧山流浪?是的他也懂,林阡狠心是为了成就她,就像叶文暄说的一样,抗金联盟必须白手起家,那吟儿就必须东征西讨,像李君前说的一样,吟儿和林阡是同一种人,把责任、荣誉看得比命更重,把战友、麾下看得比爱人更高。那两个人,才值得执手一份业。越风你也该觉醒,你和我们之间的关联不仅有凤箫吟,还有小秦淮的责任。

    小秦淮,当年为了她才留在江南,最后才发现,她心不在西夏江南……

    他岂不知。吟儿在被江中子诬陷的第一刻,眼泪打转一声不吭第一个看向的是林阡;吟儿在洪瀚抒的劫持下呓语的挂念的都是林阡;吟儿口口声声说什么“新九分天下”,义无反顾地领兵冲进魔城尘封万年的迷宫为的还是林阡……

    他是何时知道的?是那风沙隘的一战,他无法挽救的吟儿,被慕大的貔貅复仇,却终于靠林阡拯救,他说“谢谢你救吟儿”,林阡却和吟儿默契地对望没有回答他……是那桃源村的一战,他苦寻无果的吟儿,被慕二的死忠送来一只断脚,却终于被林阡识破,林阡说,这只脚不是盟主的,盟主的脚上有冻疮,这只却没有……是轮回山庄的一战,他心心念念的吟儿,被沈絮如亲切地唤着弟妹,那时吟儿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不愿,那时林阡站在吟儿的身边是多么般配,那时他明知道他留不住吟儿却多么的不舍得吟儿……

    怎能不放手?没有理由不放手!越风说过不准任何人跟他抢吟儿,可偏偏那个人是林阡啊、是越风说“愿助你扫天下”的那一个……

    那时节,越风因伤成疾,一方面被越野逼婚,一方面又见阡吟生爱,难免不生倦怠之意,便那夜大庭广众,吟儿被林思雪揭穿身份是“林念昔”,可想而知抗金联盟与所有金人的震撼,可是,林阡的波澜不惊和从容不迫,无意间给予了越风更强烈的震伤。吟儿,原来,他早知道你是他的未婚妻子?!

    是的,越风看出来,不止越风一个人看出来,林阡根本早就知道吟儿是林念昔,为什么他却不承认,他要害得吟儿在被叶继威掴了一掌、在抗金联盟众首领面前丢尽了脸、在最需要他站出来承认的时候装作毫不知情,非要逼得吟儿最后为了平息事态流着泪说出一句违心的“他不是我未婚丈夫”?

    原本,即便阡吟生爱,越风也是可以留下来的,勉强支撑着留下来,留下来祝福他两个,“若当年你留下来,或许林兄弟平定川黔不用三年之久,盟主的伤也可能没这么多了。”海逐浪适才与他并驾齐驱,曾这样感慨过一句。

    是啊,如果五年二月越风没有走,那么,五年八月的中秋之夜,或许吟儿的劫难可以避免;嘉泰元年的川军事变,当林阡着手于边陲的激战,短刀谷内的魏紫镝和苏降雪,明显可以由越风和天骄分摊,这一切都无需吟儿插手,因为吟儿有时候连林阡的话都不听,却因为尊重他这个兄长而听话!

    但五年二月,越风却不得不走,不愿祝福,是因不值。吟儿可以对林阡死心塌地,但不值得对一个宁可要责任、要名誉却不肯承认她是妻子的男人。哪怕这件事,对林阡来说可能只是小事,对于越风来说,这真正是个缠绕了五年的心结。

    “你会连我都看错,那看错林阡也情有可原。”吟儿的话又浮现耳边。

    很多事情,其实换一个角度看都会不一样,如果越风设想,当初林阡是因为有什么特殊原因不能承认吟儿……但越风不是这样的人,不会这么设想,更加不会想到,苍梧山时期的林阡确实还不知道真相、阡发现吟儿是念昔正是在贵阳城洪瀚抒闹事之后、阡之所以不承认吟儿是因为要护吟儿所谓的小面子……

    越风不知道这些所以误解,正如吟儿不知道越风究竟为何误解。解决问题的关键是坦诚相对,偏偏越风在那时选择了离开、眼不见为净。以为对她掩藏,就能避免失望。若是像吟儿和海逐浪相处时那么的毫无避忌,也许可以早点发现自己的想法根本就紧咬着细枝末节,根本就是无谓的!?

    无谓的误解――正是昨天,吟儿的决绝终于触动了本已铁石心肠的越风,因为那一刻越风忽然联想到林阡――不是五年前的林阡,而也是几天前看见的,二十四岁的林阡,最好的年纪,是因怎样的缘由而发如雪覆?如果只是因为战事繁忙,那为何连薛无情都可以撇下、单枪匹马来到这个波云诡谲的越野山寨,越风分明看见,他手臂的新伤令他不足以操控饮恨刀,他背上的旧伤根本不适应定西的恶劣天气……可看见的时候远不如现在回想起来的心痛――因为自己有偏见。

    “吟儿不会给你也不会给他,吟儿是我的!”五年前,那个剑眉星目、器宇轩昂的少年,不也存着和吟儿一样的坚决对洪瀚抒和自己宣告?那句话被世人以讹传讹几乎可笑吧,可回想之时,那少年其实从那刻起就已经也为吟儿死心塌地了!那少年不该不知道洪瀚抒和自己对他的重要,那少年却选择了这样一个近乎意气用事的途径决定吟儿的归属。怕什么后患?就怕后悔!那少年,断然把命和理想,都交给了吟儿!

    何必追究?何必解决?林阡和吟儿根本没必要解释,因为真情实感无需向任何人解释,他二人为了这场爱早已经宁可被误解、被背离、被孤立!到这一步了,越风再把那个他所揣测的林阡问出来,那是对林阡的不敬和诋毁,那会让吟儿感到不屑。

    昨天之前,越风只是为了吟儿才回来,今天之后,越风只当,没有这五年。

    “好,所有误解,到此为止。”吟儿,你纠正的对,既决定归顺,就不应该勉强。

    所有的误会,理由再多,那也都是误会,必须勾销,勾销的时候,可以没有缘由,说勾销就勾销。

    归人不疑,疑人不归。

第777章 诱生内变

    石峡湾战地,泛滥的秋意。

    八月以来,陈铸麾下的真定成德军,与楚风流调遣的上京高手,以及会宁、定西当地官兵,对屯集此地的苏慕梓、田若凝连番剿杀,歼敌无数,收获颇丰。尤其楚风流绝杀中的“魑魅魍魉”、“戮”,以及金北战将如罗洌、叶不寐,个个都身负绝艺、战功赫赫。攻城拔寨之猛,令陈铸这个前辈都赞不绝口,那时楚风流却苦笑摇头,说你没见过我们和林阡作战时的苦,几个月,一直僵持在同一地。

    陈铸笑慰,怎么,我们的战地女神,都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你们觉得苦,林阡显然也不好过吧,他那种人,有谁可以把他几个月拖在同一地?能做到这一步的,唯独你楚风流了。

    楚风流则倦怠一笑,说,为了林阡铤而走险,却把黑山天阵付诸流水,渊声那魔鬼竟也人间蒸发,万一他跑到民间,不知有多少无辜遭殃。

    陈铸才明白,楚风流为何流露不自信,是因黑山之战埋下隐患,令她想到后果就寝食难安。归根结底,还是良心上的事了。

    这回,陈铸之所以邀她之兵合击田若凝,倒不是为了提醒越野林阡已经到定西,相反,陈铸一是为了彻底打垮越野,二是为林阡调虎离山好让林阡去天池峡!前者为公,后者为私――当陈铸得知,他家公主竟被越野那歹人禁锢在天池峡……

    但在私事之上,陈铸仍是为公。这个打石峡湾战略的雏形,陈铸六月的时候就已有之。在陇右好些年了,陈铸一心要为小王爷完成这个他不能到达的事业。那就是:摧毁越野山寨。

    可惜,诸如越野、穆子滕、田若凝、苏慕梓、肖忆、游仗剑、钱弋浅、顾震……那帮宋匪,能打的太多,即便已经欺压到绝路,仍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迹象。对付越野山寨,硬的一直行不通。

    陈铸早就想要玩阴的。一个躯体从内爆破,显然更方便外敌攻击。分裂和破坏,势在必行。

    待近年来越野山寨终于沦落到定西,如陈铸所愿分作了越、苏两大派系,越派守着西,苏派守着东……却不如陈铸所愿的是,他们安逸时虽也明争暗斗,患难时却能唇亡齿寒、并肩作战……

    陈铸当然匪夷所思,征战十多年了,从未见到过有如越野山寨这般的团伙,一山岂容二虎,藕断还能丝连?可明摆着苏派和越派做到了,两只相熟了多年的老虎,可以其乐融融,可以翻脸无情,但只要有再一只犯境,一定合力来驱赶。

    更重要的一点,令陈铸也很吃惊的是――苏派和越派往里面再划分,没派系了。苏派军心是打不散的,越派也只有越野一个主上。一目了然,有且只有两个核心!

    越派苏派分明有矛盾而不能用,苏派越派各自则凝聚无矛盾……诡绝将军陈铸,想破了脑袋都没辙!

    却正是今年六月的某一天、游仗剑殴打苏慕岩事件传到陈铸耳边,陈铸突然发现越野和他的部下之间没有表面那样兄弟情深,原来越派存在漏洞!

    游仗剑殴打苏慕岩这同一件事,红樱只看出游仗剑的豪迈,吟儿能得到游仗剑痴情的结论,而诡绝陈铸,当然可以看到更诡谲的层面。陈铸听说的时候还在吃饭,吃到一半忍不住大笑说打胜仗的机会到了,游仗剑越野,白送了轩辕九烨和完颜君随机会。

    当然机会到了,游仗剑一向劳苦功高,那他就离功高盖主不远。陈铸知游仗剑豪放不羁,醉酒敢顶撞越野显然会令越野不满,是陈铸陈铸也不满啊。“更关键的一点在于,游仗剑公然谩骂苏慕梓,是越野最不可能容忍的。试问哪个主上喜欢看穿自己心理的部将?”定西会战之前,陈铸即对轩辕说过他的猜测――越野忌游仗剑……

    轩辕九烨点头赞同:“若是可以诱生内变,那真是再好不过。”陈铸见他支持,心中大悦,更加坚定了要诱生内变的决心。

    但,游仗剑和越野之间的嫌隙,需要慢慢地培养,催化,扩增,万万不能跟吃饭那么心急。而且,敌人有一个漏洞,那就有可能有第二个、第三个。既然要赢他们,赢面当然越多越好――那就别闲下来,继续找漏洞!

    所以,七月定西会战,实则是陈铸协同轩辕九烨对越野山寨战力的进一步试探,看越野山寨最坚硬的区域究竟在何方,而战力的薄弱点又到底在何处――

    结果,没找到什么薄弱,光找到坚硬了。尴尬得很。

    苏派驻防的东面战线,陈铸最多只能压到石峡湾;越派坚守的西面战场,轩辕九烨最深只能探到榆中。石峡湾,榆中。守着石峡湾的是田若凝,守着榆中的是游仗剑。这两个,当之无愧苏派、越派除却主帅之外的头号战将。

    偏巧又是这个游仗剑!连轩辕九烨都赞叹,游仗剑及其副将钱弋浅的配合无懈可击……

    虽然这期间,陈铸没停过半刻对游仗剑越野的分裂、一早就在促成越野对游仗剑的不满,可这场大战的结果如此难堪,教陈铸的计划不禁搁了浅――

    试想,游仗剑这么能打,还有钱弋浅这个死忠支持,即便越野被离间得心里气愤想杀他,肯定会有一群兄弟络绎不绝地过来求情,搞不好还会联名谏言甚至请求连坐,越野心里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是再想杀他也不会杀他――不能杀。

    越野有杀游仗剑之心而不能杀,陈铸之锦囊妙计再告破灭。

    六月出谋,七月折戟。

    八月,一切却又峰回路转。

    战场配合无懈可击的游仗剑钱弋浅,竟然会天意弄人到那个地步,教游仗剑的父亲间接死于钱弋浅之手!事情发生以后,钱弋浅难辞其咎,游仗剑那性子则霹雳一般,对着钱弋浅大打出手不说,更还几乎连着前来劝架的肖忆一并收拾了!事情惊动了穆子滕甚至越野,一干人等好容易劝敛了他,他不谴责了,也平心静气了,却冷着脸不理人了。

    作为敌人,陈铸笑了,多好的契机。

    因游仗剑终于又闹出更大的事,陈铸知道,诱生内变终可以突破瓶颈、浮出水面,只不过主角不是游仗剑和他的上级越野,而是游仗剑和他的下属钱弋浅!

    实施对游、钱的离间之计,其实比对游、越的更有胜算。

    有时候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生怕上级动杀机所以如履薄冰,没想到敢真朝自己落刀的是自己肆意数落的下属吧……

    越派的这一裂痕给了陈铸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定西会战刚一落幕,陈铸立即邀兵楚风流,把越野拖到石峡湾战地,绊手绊脚,轩辕九烨,则坐等榆中游仗剑钱弋浅内乱,渔翁之利……

    陈铸的谋,楚风流欣赏,轩辕有什么理由不合作。

    越野一定想不到,当他挂帅到石峡湾救局,后方将要有意外的大乱。内忧外患,林阡那小子,正好可以去救凤箫吟。

    最好的局面,西面榆中便宜了二王爷、中间天池峡送了林阡人情,东面石峡湾陈铸和楚风流一起赢越野。游仗剑钱弋浅都挂了,越野苏慕梓也输了,越野山寨指日可待。

    最差的局面,二王爷这样都打不过游仗剑,林阡没救得了凤箫吟,陈铸也扛不住越野?没关系,越野凯旋回去,肯定会办了游仗剑,因为越野是真的忌他。后院起火是越野杀他的理由,再没有钱弋浅可以为他求情,游仗剑必死无疑。而越野一念之差自毁长城,越野山寨只会步步没落。

    ――会打仗的人太多了,会像陈铸这么打仗的真没几个。

第778章 黑白倒转

    第778章 黑白倒转

    只可惜,最好的局面,陈铸估摸着自己是达不到了。

    就因为越野苏慕梓田若凝都强,陈铸才邀了战力最高的楚风流助阵,哪想到,林阡那小子,竟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路人马,几乎跟越野的救兵同时插进了石峡湾,摆明是要帮越野拦住陈铸楚风流联军!那支不请自来的精锐战斗力本就没话说,关键领着他们杀过来的还是越风、海逐浪——这两位,哪个不是林阡麾下的最强悍?奶奶的,林阡你用得着?!

    陈铸气林阡,有这等兵力,你不拿去天池峡救人,跑来坏我好事作甚!?

    陈铸气自己,事先要是能知道林阡在哪儿、找到他商量一番都好……

    然而陈铸心里也清楚,事关凤箫吟的安危,林阡一定有很多话要对自己讲,一旦战事有一丝弛缓,林阡的信使就一定会到访。不过,实没想到,是在战事并没有偃旗息鼓的时候,海逐浪和越风就一起请他到宋营一叙。

    一叙……地点靠宋营比较近……兵不厌诈,虽然,越风海逐浪一个比一个擅强攻……

    但陈铸怕什么?赴会就赴会。我是诡绝我还怕你们弄鬼?

    可苦了他那群跟班,实把战场上气氛带了去,一个个生怕宋兵暗算,从入席伊始就剑拔弩张。作为金军主将,陈铸却是谈笑风生,说与吃两不误,从容程度,实把海逐浪、越风都比了下去。

    起始无非是寒暄,吃着吃着,陈铸就把真心掏出来了:“请两位务必转告林阡,我陈铸意图跟他合作,同心协力击杀越野,我平定定西,他可救凤箫吟,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海逐浪却正色摇头,“不必转告,林兄弟定不答应。陈将军有听说过自己人办事,把外人拖进去杀自家兄弟么?”

    自家兄弟……陈铸看了越风一眼,着实不悦:“是啊,他和越野之间,确实自家兄弟。可林阡和越野,算什么自家兄弟?林阡可知道他很吃亏,他对越野实在太仁慈!”

    越风一怔,郑重回应:“陈将军,我只能说,分清敌我,从来不是林阡弱点。”

    陈铸这才发现自己语气充满关心忘了敌我,气氛于是卡住了足足半晌,冷冷转过头去:“好,确实越野是他自己人,掳去他老婆的自己人!哼,林阡把你们派到这里打我,难不成想一个人打天池峡?他狂得很,可知道越野把穆子滕顾震的兵马都留在那!?”好吧,说着说着关心语气又出来了。

    “盟主她,在天池峡?”越风压低声音,确保只有陈铸一个人听见了。陈铸本还在喋喋不休,蓦地戛然而止,一惊抬头,眼神退掉左右。

    海逐浪手一挥,左右也全都离席。然而就连筵席退场,金宋诸位兵将,都一路磕磕碰碰、大眼瞪小眼。

    “在天池峡……?”陈铸咀嚼着这句话,一瞬也有些不肯定。这些天陈铸一心谋战,当然不会去留心这种细节。

    细节细节,陈铸一拍脑袋,说什么要救公主?不过是嘴上说说!纯把她当成这场战事的锦上添花了!纯把她当成了送给林阡的人情?陈铸,你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王爷吗!

    刻舟求剑,以为凤箫吟还在天池峡被越野锁着,浑不知凤箫吟很可能被越野遥控指挥送去了另一个地方禁锢?陈铸自语:“是啊,越野当然是要防着林阡去救的,只怕已经暗中转移凤箫吟所在……”

    “非但不是暗中转移,反而——他很想我们知道。”海逐浪叹了一声,摇头说。

    “怎么?”陈铸一怔,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他预知,他忽略的细节,很可能是事情的关键。

    “林兄弟说,在一个特定的时间,越野会派人将盟主送去榆中,过程中有意对我们露出指示,引着林兄弟也去榆中。”海逐浪说。

    “一个特定的时间……榆中……”陈铸倍感凄恻,他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手下的信早上才传到陈铸手上,说什么钱弋浅和游仗剑交恶频繁、说什么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乱、说什么过不了多久肯定会牵连榆中的兵马内变,陈铸也特开心,特兴奋,以为钱弋浅和游仗剑快掐死对方了——

    却独独没有这样想过,会否钱弋浅和游仗剑只是演给他金人看的?!越野根本揣测到了他陈铸的小心思,知道他陈铸的离间和分裂,所以吩咐钱弋浅和游仗剑故意“矛盾升级”?是啊,怎么说,钱弋浅又不是真要害死游仗剑老爹,游仗剑犯不着那么不讲理还蹬鼻子上脸。

    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就像吃了满满一坛子灰!好你个越野,算到我陈铸的头上来了!?如果不是林阡厉害,我陈铸就被你狠狠阴了一次,还有完颜君随和轩辕九烨埋伏在侧的人马,岂不是要被你安排的游仗剑钱弋浅一网打尽?!

    何况越野掐好了这个时间,把凤箫吟送进了战局,也就意味着林阡的接踵而至,越野他,算准了凤箫吟到哪林阡也到哪!

    “他引林阡去榆中……他想让林阡帮他打我们!?”陈铸气得手抖。

    “不,他想让林兄弟与你们打起来。”海逐浪解释道,“他想用林兄弟对轩辕九烨调虎离山,这样一来,钱弋浅和游仗剑要对付完颜君随,就更加绰绰有余……”

    陈铸倒吸一口凉气:“好一个越野,存心要我们两败俱伤……”心念一动,越野他不要林阡帮忙,他比我们更想要林阡的命?!怎会这样!

    诸如陈铸楚风流甚至轩辕九烨,虽与林阡战场难免相残,却总是英雄惺惺相惜,如果听见林阡死了恐怕还会掉几滴泪……而越野,却想用凤箫吟作诱饵置林阡于死地,并且是借轩辕九烨之刀、同时还把轩辕从二王爷身边调开!

    这一箭射出去,究竟要多少雕啊。

    陈铸满头冷汗:

    若非林阡时刻留意着天池峡的动静、推测着凤箫吟可能的去向,抽丝剥茧,发现了越野正着手要引他去榆中的计划、继而顺藤摸瓜找出游仗剑和钱弋浅是在演戏,那么,林阡也未必发现,他的自己人越野,坚定要对他下毒手!

    “都到这地步了,林阡他……”陈铸义愤填膺,正要骂林阡那家伙傻,怒其不争那家伙迂腐,忽然顿住了,若林阡到这地步了还把越野当自己人,他真是傻得掉渣蠢得发霉了,他是仁慈但绝对不是烂好人,否则他怎会要海逐浪和越风在这个关头找到陈铸会晤?

    林阡他,显然不可能再对越野放纵!

    陈铸的语气顿时变软:“林阡他,既已知道越野要害他,又不可能跟我们合作,那究竟要我怎么做?”

    “修书一封予完颜君随,如若榆中生乱,让他切忌发兵。发兵必死。”越风说时,陈铸才知林阡此举,是要他们金人全体袖手、他亲自来对付越野这逆臣贼子。

    陈铸不得不答应,如果不修书一封劝停,那二王爷就一定败给游仗剑钱弋浅……

    现在,还不知来得及来不及。离开越风海逐浪时,陈铸后悔不迭:陈铸啊陈铸,原本想露个脸的,怎么把屁股露出来了。

    目送这队金兵消失于夜色之中,战场的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一时间不禁混淆了岁月。

    仿佛这不是陇右,不是金宋,是三国,是春秋。

    “不知那陈铸会不会按照林阡交代的去做。”越风站在海逐浪身边,略带紧张。

    “事关完颜君随生死,陈铸不得不这么做。不过,毕竟还是有敌我之分,所以难免会对林兄弟留一手吧。”海逐浪笑容满面,胸有成竹,“无论如何,且等林兄弟将盟主救出。”

    越风神色才融化了稍许:“不错。”

    两人及士兵正要归营,忽路旁一声微响,越风登时警觉,抚今鞭于弹指间飞闪而出,与此同时海逐浪手亦触碰掩月刀。

    抚今鞭实在是精准无匹,刷一声就翻出五个窥听者,再数声金铁交击,鞭圈范围所有敌人的枪矛都被削断。

    海逐浪正要叫好,突然左侧风势一变,陡然有人影一掠,生生欺到自己身边来,若非海逐浪敏捷,必然遭那人刺中,饶是逃开了这一击,也确实慢了半拍,左挑右抹,好容易才接下那来人的接连几刀,来人俨然比那五个窥探者高强,众兵卒只见刀光中他二人身形不断交错、方位瞬息万变,来人的武功显然不在海逐浪之下。

    “哥哥……”虽来人有意乔装,但有哪个哥哥的轮廓,能逃过弟弟的眼。

    海逐浪一愣才知眼前是越家金刀,只是纠缠甚紧岂容分神,海逐浪这一愣露了个大破绽,掩月刀轻易被金刀架开,而越野他毫不留情,非但没停刀,更还添了三分力道斩过来!

    海逐浪大惊失色,难道今天要命丧他手?!这想想都后怕的此时此刻,海逐浪没闭上眼睛等死,暴喝一声调集全身力气移回掩月刀抢招救命,与此同时哧一声有电光从海逐浪衣上擦过……

    怎会没有电光,海逐浪衣衫的这一角,急急被三件兵器同时割伤,三个人手都是一样狠,狠得这衣衫几乎被绞碎,狠得三件兵器都几乎因主人过度消耗而脱手!

    掩月刀,抚今鞭,越家金刀,海逐浪,越风,越野……

    但无论如何也无法辩解,适才这一刹那敌友之分——越风为救海逐浪,毅然站在了越野对立面上。

    闻讯而来的沈庄兵马,火把将山路照得明亮,明亮却颤抖。

    “哼。”越野冷笑一声摘去蒙面,对越风的不满尚未消除,便因见沈庄的义士沈钧、沈钊而不悦,对越风的不满还无法说出口,对沈氏出现的不悦却立马能显在脸上,“我丢弃的废物,也有人愿意捡。”只此一句,既讽了沈氏,亦轻了林阡。

    越风惊异看着兄长、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冷风过境,从前的亲切感一扫而空,换做一种凛冽的压迫感……越野,凌厉眼神已教海逐浪哑口无声,诡异笑容更令越风百口莫辩。

    “在你手里是废物的,为何到别人手上是精锐?”见越风、海逐浪都无法反驳,沈钧立即回击了一句,实是把他沈氏在越野手下不受重用的怨全都赢了回去。

    “精锐?林阡他以为,吞并了你们就能与我争锋?哈哈哈哈,他差得远。”越野笑起来,面目狰狞,狰狞却真实。

    越风的心早已寒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哥哥跟着小人久了,竟也变作了小人……”

    越野一怔,笑容渐敛,海逐浪愤愤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是!”

    “小人,到底谁是小人?”越野冷笑一把揪住逐浪衣领,冲着他耳大吼,“背着我和陈铸这种人见面合作,难道你海逐浪不是小人!”

    海逐浪怒瞪着他,知道越野存心窥探,虽一定没能听到具体内容,但必然看出林阡和陈铸的走近、继而妄自揣测。

    “谁也没有背着你,是你背着整个世界。”越风摇头,叹惋。

    叹惋:他们与陈铸的交流,是在军营里磊磊落落,且虽然一波三折倒算得上平心静气,却没想到,他们与越野的会面,是在山路的角角落落,一气呵成的是敌意和厮杀!

第779章 股掌之间

    第779章 股掌之间

    话说陈铸此人确实聪明,心有灵犀一点就通,不过陈铸此人也确实糊涂,脑子转太快了所以后一瞬的决定会严重偏离前一瞬,造成的结果就是,这封要给完颜君随和轩辕九烨的信,刚交给心腹就后悔了、赶紧快马加鞭追上去截下来……陈铸在怕什么?就怕这是林阡和越野合谋,或者越风海逐浪和越野私通!诚然,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可以理解……令人无语的是陈铸最后的决定还是跟第一刻一样,把信是一个字没改原封不动地送了出去……却肯定迟了,迟了很久,战斗肯定打完了,没他陈铸什么事了……

    却说这封信刚从石峡湾出发的时候,吟儿已然被秘密转移到榆中——与林阡推测的一样,越野一方面给予了他提示,另一方面为了保证他一定去榆中,遂确实把吟儿押送去了那里。

    提示得恰到好处,安排得不露痕迹,指引着林阡亦步亦趋跟到榆中,却巧妙地每次都失之交臂——那是自然,越野安排林阡去榆中是为了让他和轩辕九烨碰面,而并非真正和吟儿破镜重圆……

    连夜动身,尽管红樱和沈絮如都曾试图帮吟儿传出消息,却苦于苏慕然一直贴身监视而计划告败。林阡当然每次都晚到一步,这转移的方式确实隐秘,不少路段都是地底暗道,暗道很新应是近年才造,越野的心腹们才该知道,可沈絮如不知道,苏慕然知道,何其悲——

    负责将吟儿转移的人是苏慕然,沈絮如反倒是局外人。若非借口说要外出散心、沈絮如焉能也参与到榆中来?好在她还有个寨主夫人的虚名,越野走后她想散心没有人可以干涉。但越野没有对她禁足,是否意味着越野对她视而不见、觉得她沈絮如可有可无?

    而,苏慕然却承载着越野机谋里至关重要的一环,可见越野是怎样地信任她,作为相安已久的势力共同体,作为生死与共的生命共同体……共同体,奸夫淫妇,一样可以称为共同体。

    榆中上下,波云诡谲。

    吟儿刚一入城便嗅出了一丝不祥,虽这里现在还一片寂寥,几日后……也许仅仅一夜,就会变作修罗场。

    怎可能不猜到,越野突然将她转移是有原因的。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必然对林阡不利。吟儿想到越野的嘴脸,不禁流露出一丝轻笑:确实你比苏降雪单行都狠,不过,林阡可看得上你。

    当人物从故事变成现实讽刺之至,拉近了距离看游仗剑和钱弋浅,哪里是红樱口中描述的最佳拍档,又怎配得上轩辕九烨赞叹的无懈可击。吟儿刚到榆中时他二人还算爱答不理、冷冷淡淡,转眼第二天就撕破了脸皮更甚至动起兵戈,也罢,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冷战,真刀实枪干远比带着伪善面具强——却把他二人驻守的榆中置于何地?轩辕九烨和完颜君随已然大军压境,榆中县内非但没有众志成城,还大有四分五裂之迹象,纷乱越来越多,势力越牵越广……

    作为人质被禁锢在内的吟儿,耳濡目染着游仗剑和钱弋浅的裂痕由浅入深,榆中内乱的导火线,难道仅仅是钱弋浅疏于照顾游仗剑的父亲?

    身在此山中,吟儿不是没有蹊跷过,究竟是怎样的矛盾,使得沈絮如这样的寨主夫人,也无法劝服游仗剑钱弋浅任何一方……红樱猜测说,一定是为了苏慕然,很简单游仗剑和钱弋浅都爱慕她,偏巧是苏慕然到来的第二天他们开始矛盾升级。

    是,确实很巧,但吟儿想不通,游仗剑钱弋浅的情敌关系早已有之,先前可没见他们为了苏慕然打过一次啊。

    连陈铸也猜不到这是越野的精心部署,吟儿又何尝会了解她凤箫吟的到来才是缘由?!——她凤箫吟的到来,是越野给游仗剑、钱弋浅刻意安排的“特定时间”!越野用不着发号施令,游仗剑钱弋浅看见吟儿到了立马“矛盾升级”给金人看,只等着那帮金人相信、继而懈怠轻敌,更快地落入榆中这个陷阱。

    台下计,台上戏。

    至于“矛盾”白热,金军蠢蠢欲动,其情其景,已然离越野设定不远矣。

    上梁县。

    驻地紧挨着榆中的肖忆将军,是越野称誉的三秦第一勇士,亦是钱弋浅的同乡和多年战友,不管是唇亡齿寒也好,袍泽之谊也罢,都不可能不密切关注着榆中军情。眼睁睁看着钱弋浅和游仗剑越闹越大,肖忆着实也如坐针毡。

    肖忆是个热心肠,要能调停早就调停了,然而上回劝架得到的教训还在:游仗剑把气顺带着撒到了自己头上,结果钱弋浅没挨打反倒是肖忆鼻青脸肿回来了……

    纵然那样,肖忆其实也不介怀,人游仗剑父亲刚死,心情差听不进劝是应该的,然则身边的军师们都说,肖将军这回就别再趟这个浑水了,榆中是游仗剑钱弋浅管辖,咱们怎么说都不应插手他们内事,肖忆想想也是,管好自己的上梁要紧。

    眼不见为净,哪料到他二人的乱子是一天比一天更加频繁地传到肖忆耳里。到这八月中旬的一日,据说苏慕然设宴请各将军赴席,抬着游仗剑的手送到钱弋浅面前,钱弋浅勉强只喝了半杯,激得游仗剑大怒,一脚就踹到了钱弋浅脸上。钱弋浅深恨之下,也是掀翻了桌子掉头就走。剩下苏慕然和沈絮如相视尴尬。

    “弋浅,你怎也不懂事起来,明知道游仗剑脾气爆,还跟他学着不依不饶?”肖忆听说之后,极是担忧、极是不解。他自小就和钱弋浅相熟,钱弋浅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看来已经忍无可忍。可钱弋浅的性子摆在那里,全定西只有他一个人能跟游仗剑相安无事,所以越野才选择他二人共事,这样的一个钱弋浅,被踹了一脚都可能爬起来道歉的人,怎会掀翻了桌子掉头就走……“至少,也要给大嫂她一个面子啊。”得知沈絮如也在当场,肖忆心里实在是觉得游仗剑钱弋浅都实太过分。

    是夜,收到来自榆中的紧急军情,说金军犯境钱弋浅抵挡不住,游仗剑闻讯竟然不闻不问,眼看着完颜君随大胜而钱弋浅负隅,那兵卒唯能来找肖忆搬救兵。肖忆大惊之下,连忙引兵去救,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完颜君随等人杀败。

    “肖忆,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钱弋浅从狼藉中起身,尚来不及整合残军,望着肖忆及其救兵,面上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是瞠目结舌的表情。

    “游仗剑那匹夫!未免太公私不分!”肖忆凯旋而归,难免意气,破口大骂。

    “肖忆……不是这么回事……我们……”钱弋浅欲言又止,脸上仍然惊慌,“你……你怎么把完颜君随打出去了?我们还等着他打进来啊!”

    “什么?”肖忆一怔。

    “是寨主吩咐我与游将军假意争斗引金军犯境,游将军他的主力,都埋伏在东面,只等着完颜君随一入城就一网打尽……可现在……”钱弋浅的眼里闪过一丝懦弱,“教我怎么跟寨主交代啊……”

    “你……你们是假意争斗!?”肖忆大惊。

    “出了什么岔子?”传来游仗剑的声音,肖忆忐忑转过头去,看见游仗剑脸色都变了:“肖忆?你……怎会来我榆中?”

    “我……听说榆中告急……”肖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想搜寻那个报信兵卒的踪影,却苦于适才过于匆忙。

    “肖忆,没学会走路就想飞了?好好回去顾你的上梁,别为了抢别人功劳把自己的地盘给失了!”游仗剑怒不可遏。

    肖忆不得不忆起上回定西会战,若非游仗剑钱弋浅守住榆中,自己的上梁差点就倾覆。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但游仗剑你怎能揭我疮疤!肖忆恼羞成怒:“什么叫抢功劳?鬼知道你和钱弋浅是假争斗,我引兵来救,只因军情告急不想见死不救!甚至没图你半分感谢,你反而冷嘲热讽!?”

    “军情告急?见死不救?肖忆,你少找借口,榆中这么多精兵良将,即便我游仗剑不救,也有别人可以求,犯得着去上梁找你?!”游仗剑理直气壮。

    肖忆心念一动,确实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游仗剑恍然状:“哦,我总算明白啦!你肖忆,是眼见着我和钱弋浅不和,就想侵吞我的地盘和兵马,临危救局只是第一步!”

    “游仗剑!”肖忆愈发委屈,转头看向钱弋浅,真情流露,“到这份上了,我实在看不出来,他和你是不是假意争斗,搞不好是假戏真做、公报私仇……”钱弋浅茫然看游仗剑,又回头看着肖忆,沉默不语。

    游仗剑怒喝:“肖忆,你总算露出了野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敢分化!”

    肖忆一惊,哑口无言。他适才言论,确有分化之嫌,反倒显得真有野心。

    “寨主他让我们假意争斗,本来只是做给金人看的,哪想到,顺便牵连出你肖忆的野心!”游仗剑咄咄逼人。

    “游仗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你怎能,猜忌自己兄弟?!”肖忆词穷,口不择言,“我知道了,一定是苏慕然那个贱人搞鬼!是她从中作梗、挑拨离间!”

    “闭嘴!”游仗剑大怒,拔剑直冲肖忆,肖忆始料不及,臂上平添一道剑痕,慌忙站定,游仗剑斩钉截铁:“休再辱她半句!否则我不客气!”

    “我看是你游仗剑谋叛!为了那个祸水,妄图背叛寨主,所以借着杀我之机、侵吞我上梁!”肖忆怒吼。

    “好一个肖忆,竟然反咬一口!”游仗剑冷笑,转头看向钱弋浅:“弋浅,拿下他!”

    “弋浅,为了寨主,你该拿下他!”身处钱弋浅的地盘,肖忆实知自己吃亏,却努力争取钱弋浅信任:“游仗剑才最有心对寨主取而代之!”

    钱弋浅一惊回神:“我……我……”

    榆中城外,金军驻地。

    傍晚的硝烟已然散去——完颜君随依照计划攻打钱弋浅,终因宋匪有增援而败走……

    此刻伫立营口,焦灼等待轩辕,战略是轩辕定的,可轩辕最近总是神出鬼没,完颜君随心里纳闷的事情多了去了,譬如说这次打钱弋浅,明明有机会可以杀进城去,轩辕九烨却嘱咐自己切勿杀进去,好吧,没杀进去,等到宋匪增援来了!还把自己打得落荒而逃。

    “天骄大人你这什么战略,好像是故意把我放那耗着,等宋匪的增援杀败我!明明我有机会战胜!”终于看见轩辕九烨一身简洁地回来,完颜君随忙不迭地冲上去询问。

    “宋匪的增援,是不是肖忆?”轩辕九烨边行边笑问,虽然剑在鞘中,但完颜君随感到有杀气,他此行一定去杀了人。

    “天骄大人听说了?确实是肖忆!我实没想到,肖忆会来!唉,本想借着游仗剑钱弋浅的争斗拿下榆中,现在可好,上梁的兵团助阵来了!”完颜君随叹。

    “王爷,大人,陈将军的信。”这时陈铸的信终于跑到榆中了……

    “咦,怪了,陈将军竟也说,要我千万别发兵打榆中。他和天骄大人的观点,近乎是一致的。”看完信,完颜君随更加诧异。

    “陈铸总算反应了过来,没上越野的当。”轩辕九烨一笑。

    “上当?”完颜君随一愣。

    “游仗剑和钱弋浅的争斗是假的,刻意做给王爷看的,如若王爷中计杀进去,会被钱弋浅和游仗剑夹击,一网打尽。”

    完颜君随啊了一声,嘴巴迟迟没合上:“天骄……天骄大人是怎么看了出来?!”

    “王爷可知我此行是去杀谁?”轩辕指着自己的行装。

    “不知。”王爷不知。

    “林阡。”轩辕说着这个名字震耳欲聋。

    “他!他来了!?”王爷大吃一惊。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出现在榆中内变,而又恰巧能在我们的眼前出现。越野安了什么心,王爷理应能够体会。”轩辕边说,王爷边点头,点了一半,又摇头。

    “越野是想将我调去林阡身边,和他两败俱伤。那样一来游仗剑和钱弋浅夹击之时,王爷得不到我救援会败得更快。”轩辕冷静地告知王爷,“那我便顺着越野的意,让你攻打钱弋浅,佯败,我也被调去林阡身边,虽不至于两败俱伤,也算是中了越野的计。”

    “天骄大人只是为了麻痹越野?可是——天骄大人怎会发现,游仗剑和钱弋浅是假意争斗?”

    “上下不和很容易,存在矛盾就可以;但要上下激斗以至白热,不像诱生矛盾那么简单,需要满足一个先决条件,便是上下心性抵触。”轩辕说。

    王爷一怔,摇头瞪眼:“何谓心性抵触?”

    “若性弱如钱弋浅为主将,性刚如游仗剑为副将,那榆中现在的内乱,就完全打起来了。”轩辕说,“然而,游仗剑为主将,钱弋浅为副将,这场内乱就一定是假的。”

    “上次天骄大人战败后,就一直在研究这二人性子?”王爷笑。

    “诚然,这二人主副之分,是越野知人善用。他们各司其职,所以无懈可击。”轩辕点头,“然而,用到这一战来,却是越野不切实际、适得其反。游仗剑和钱弋浅,或可以被陈铸诱出矛盾,却无法被任何人挑起争锋,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却争锋,只可能是被越野命令作假。是演一场戏,诱我们上当。”

    “是啊,任何事情都不该只看外因,还因从内因去看。”王爷悟性极高。

    “王爷,天骄大人,榆中城西,不知怎的闹起来了!”又有兵卒来报,王爷嘀咕:“还演!演到什么时候才消停!”

    狼来了,王爷才不屑于中计呢。

    轩辕九烨唇角微微一动,不知怎的闹起来了?不,这一切都在他轩辕九烨股掌之间,游仗剑和钱弋浅闹不起来,但跟另一个人完全可以闹——肖忆。

    对付游仗剑的最好敌人,不是上司越野,不是下属钱弋浅,而是平级的肖忆。陈铸,越野,只怕你们都看走了眼,诱生内变,必须像二王爷说的那样,从内因、从人性去诱。

    越野不会亲自动手杀游仗剑,钱弋浅也胆小怕事不会敢去杀游仗剑,唯有肖忆,有资格、有实力,独独少一个契机。

    没关系,这个契机,轩辕九烨来造。

    轩辕九烨当然还记得,半个时辰前倒在自己剑下的那个兵卒,肖忆一定很想找到他,是他向肖忆报信说钱弋浅形势危殆、需要上梁发兵增援榆中,可肖忆,是无法找到他了。

    而当陈铸致力于分裂越野和游仗剑、游仗剑和钱弋浅的同时,轩辕九烨一直在游仗剑的耳边散布着有关肖忆的阴谋论,肖忆发兵增援榆中,反倒成为抢功劳甚至觊觎榆中,这样的罪名不是游仗剑刻意杜撰的,是轩辕九烨强加于他的。

    肖忆和游仗剑闹起来了,要闹多大?闹多久?完全受轩辕九烨的调控。

    从这一夜往后,榆中县何去何从,便完全掌握在轩辕九烨心间。

    甚至不止榆中,还有掎角之势的上梁。

第780章 笑绘杀戮

    陈铸出手、诱生内变;越野识破、将计就计;

    游钱作戏、轩辕洞穿;王爷佯败、肖忆入局。

    游仗剑与肖忆之矛盾,虽晚于与越野、钱弋浅任意一方,却着实来势汹汹、一触即发,且双方势均力敌,杀气陡然找到载体,使得先前的诸多矛盾,淡去的同时也成为铺垫和蓄积。

    陈铸、越野耗了三个月,轩辕只借来短短一夜――注射进一剂肖忆,硬生生拆开一体。

    这局棋,肖忆才是至关重要的子,如果不把他考虑在内,那就算金军有足够把握打榆中,毗邻的上梁也能很快就能伸出援手,今夜轩辕已经顺带着试验了肖忆的扑救有多快,既然如此就更该把肖忆事先置入局内。无论从后果看,还是从前因算,肖忆,都是最适合与游仗剑血拼的那一个。

    内讧猝然发生。同样是内讧,此内讧已从私上升为公。

    金军伺机而动。同样是渔利,此渔利已囊括榆中上梁。

    陇右乱世,最大的阴谋家,自还是轩辕九烨无疑。

    却说游、肖争锋之根因,都是为效忠越野、判定对方有心谋叛,各自都觉得自己是正义化身,所以义正言辞、理直气壮。肖忆说游仗剑红颜祸水妄图取代,游仗剑指肖忆越俎代庖居心叵测。

    肖忆是什么滋味就甭提了,好心来救榆中,没被感谢反还被冷嘲热讽,咄咄逼人的游仗剑,从看到自己的第一刻就没给过好脸色,提起苏慕然还翻脸,不是心虚是什么!?搞不好,还是他刻意陷害自己、妄图借杀自己之机侵吞上梁!“游仗剑,你的命令,下得到我肖忆头上?!”一声令下,上梁兵陈力就列,援军陡然变成了平叛大军,肖忆既是为了讨回公道,更是为了坚持正义,无可厚非。

    游仗剑心里确实也愤怒,新近丧父心情本来就糟,越野还要他借着这件事大做文章、摒弃和钱弋浅这么多年的战友之情作戏,游仗剑向来是大情大性,哪懂得刻意去弄虚作假,每次冷淡钱弋浅、谩骂或者大打出手,心里都一万个不情愿……本以为这种日子到尽头了,只要一举歼灭完颜君随,就能够和钱弋浅和好如初,榆中也恢复太平,自己也不用伪装,哪料到肖忆会贸贸然闯进来!事实上最近是有风传说肖忆图谋不轨,游仗剑原本都一笑置之,现在才发现,肖忆真正有狼子野心!表面上看,肖忆是救局心切冒冒失失坏了寨主的大计,实际上肖忆却是想趁寨主东征石峡湾、出其不意吞了西面的榆中、继而天池峡!若非如此,怎会火急火燎,打着救援的旗号比谁都来得早!?

    对于肖忆来说,嘲讽还可以归咎于游仗剑心情不好,诬陷却绝对是游仗剑心里有鬼!

    对于游仗剑而言,本来肖忆还可以是抢功劳犯傻,但只要他想背叛寨主就决不纵容!

    游仗剑知道,肖忆和自己一样都是越野肱骨,一旦肖忆消灭了自己、将榆中上梁合二为一,下一个目标就是天池峡。目前越野身在石峡湾杀敌,半个越野山寨,都可以落到肖忆手里。让越野,从此退无依据……

    肖忆明白:世人都一样,从忠义的枷锁里跳出来,就立马被权欲缚牢,游仗剑当然不例外。半个越野山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醒可控千军万马、醉可卧美人膝间。哪怕他并不爱霸王业,他却有挚爱的苏慕然……

    这时候还管金人作甚,论轻重缓急,自己人才最可怕!甚至,对方也许已经串通了金人!

    那当务之急,就是要阻止对方扩张的脚步!

    不能怪肖忆和游仗剑,他二人一个热血一个率性,互相冲撞起来在所难免,更何况,还有轩辕九烨在背后推动。

    轩辕九烨这条毒蛇,钻进了游仗剑和肖忆的心里去,让他们都顺着轩辕的思路,去发现、去肯定对方是叛徒。

    兵戎相见。

    本来都不是叛徒,添乱就都是叛徒。

    清晨,榆中城南。

    号角鸣,战鼓击,那对峙于不远的铁骑,主将分别为游仗剑与肖忆。

    “王爷,等了这么久,你终于可以平定榆中。”轩辕转身。完颜君随先一愣,后终于发自肺腑地笑出声来:“小王早已迫不及待!”

    秋风起,黄沙掩埋了征人,轩辕与完颜分作两路,同时出兵。

    当游仗剑肖忆火并,把精力和兵马都调集到了榆中城南而不自知,更浑然不觉轩辕九烨已经把他们的人马圈定、回路封死……另一边,实力虚空的榆中北城墙,已然被完颜君随的云梯攻上。

    一旦切断了榆中,上梁只是游离态。吞下半个越野山寨的,又到底是谁。

    然则,多数的战略,在未成功之前,都不过是一厢情愿。

    即便轩辕九烨知道拿下榆中十拿九稳,心里总还是为某人留了一席之地,五年来,轩辕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他――那个人,林阡,此刻也在榆中。

    当局内有林阡存在,轩辕就不可能把别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轩辕一早就猜透,越野将林阡引来榆中,初衷是为调开自己视线、要自己和林阡两败俱伤,好一个越野,倒也洞悉人性,竟然计算到了毒蛇轩辕的死穴……轩辕在熟知越野机谋的情况下,完全可以不用上这个当――因为王爷假装中计是为了诱肖忆入局,轩辕假装中计不会起到任何作用,顶多是骗得越野高兴。

    轩辕却还是去了――不是为了麻痹越野,越野对轩辕来说又算得什么?轩辕只是为了见到林阡而已――看他是否具备颠覆自己的可能。

    因为:轩辕能看穿越野,林阡也一样可以;轩辕谋的是榆中,林阡当然也想要;轩辕所知的一切,林阡虽不一定知道全部,却至少会跟轩辕有重叠,那已算是最低的估计,轩辕宁可高估他。

    在认识林阡之前,对轩辕而言这世上只有两种东西:棋子、猎物。认识林阡之后,就不一样:对手,他是自己唯一仅有的对手。

    轩辕有预感,最终杀这盘棋的,必是自己和林阡。之所以决心与他会面,就是对他战力的试探。

    昨日,轩辕和林阡确然在榆中会面,却只交手了片刻就不了了之――很显然,双方都预知彼此会来,对越野的伎俩也心照不宣。所以,轩辕心知肚明,林阡果真看清楚了越野,正如林阡也会了解到,是他轩辕九烨在拿捏局面。各自之间,知根知底。林阡会猜到轩辕有进一步的部署,轩辕亦深知林阡当也有颠覆越野的对策……

    但昨日一见,难免心惊,依然是沉稳内敛,依然有王者之风,林阡却显然不具备收服越野的能力,其一,除了几个高手随行,林阡没有任何兵马,其二,饮恨刀虽在,实力却锐减,拜黑山渊声所赐,林阡伤势反复,至今难控饮恨刀。

    凤箫吟,此刻也还在榆中城内,尽管如果换成轩辕九烨,一定不会去救。但轩辕太了解林阡,林阡来的最大目的就是她。当此刻二王爷的兵马已经在强攻榆中城北,凤箫吟的安全必然要列入林阡考虑。

    轩辕几乎可以肯定,林阡确实也想颠覆越野。但现实却是:林阡没有、也不可能有颠覆越野的能力。在没有一兵一卒且伤势未能痊愈的情况下,林阡力所能及的只是趁乱潜入榆中去救凤箫吟。林阡越了解轩辕的危险性,就越会把凤箫吟的安全看重。

    “林阡,你将如何出我意料?”轩辕一笑。花落于山亭,命殒般缤纷。

第781章 正襟危乱

    第781章 正襟危乱

    干戈起,烽烟漫,车马乱。

    战线模糊不清,敌我纵横交错,兵阵层次展列。

    通常越稀里糊涂的仗,就越是打得一塌糊涂。

    两军主将终于面对面时,双方已交兵了好些时辰,无数范围、各种程度……

    “游仗剑!你好大的胆子,寨主待你不薄,你竟果真谋叛!”肖忆怒喝,正义姿态。

    “谁真谋叛!?到底是谁在侵略、谁在保卫!?”游仗剑气得脸愈发红了,“明眼人都看见,是你肖忆站在我游仗剑的地界!”

    “谁在侵略、谁在保卫?哈哈,这地界还真不好说,你说是我在侵你榆中,我还觉得这是上梁城郊呢!”肖忆无赖的口吻,还没说完就被部将们集体瞪了两眼,肖忆忽然意识到这句话说得特别像个侵略者,赶紧噤声,换了理由,刀锋直指游仗剑:“游仗剑,寨主哪一点对不起你,他那么信赖你,你却软禁夫人!”

    “废话!我不事先将夫人保护起来,难道等着她被你的人劫走!”游仗剑连夜将沈絮如、苏慕然等人都保护了起来,自然也包括确实、本来就是被软禁的凤箫吟。

    “说得好听,保护。哼,实际还不知道藏去了哪里,我的人在榆中找了大半夜都没找到……”肖忆嚷嚷,来自上梁的军士们都替他汗颜,总而言之,肖忆那嘴笨的,明明没野心,说的做的一切都教人心服口服他有野心……

    说了一半,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肖忆,说不过去了,二话不说,立马横刀。

    “肖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会将你带回寨主面前认错请罪,只要寨主赦免你大伙儿还当你是兄弟……”游仗剑以为他暴露野心,所以力劝他回头是岸。

    “兄弟?!屁的兄弟!我好心好意,你却小人心机!”肖忆一刀砍来,中断了游仗剑的说话。

    “肖忆,别怪我没给你机会。”游仗剑眼神一厉,气势立变,追着肖忆的身形,连刺十多剑。

    肖忆不甘示弱,你游仗剑是金兵称颂的最能打,我肖忆也是寨主赞誉的三秦第一——无论如何,确也膨胀了一丝竞争的意念。

    战不多时,游仗剑大占上风,正要将肖忆擒住,忽而却马失前蹄。游仗剑整个人都摔落下来,滚了好远才又站起,肖忆棋逢对手,不愿停战,索性跃下马追,又连续补了十几回合。

    乍见肖忆与游仗剑两道飓风卷起千堆尘沙,虽然一逃一赶,速度却皆惊人,尤其游仗剑,过程中罕有站立,重心都一直低于肖忆,身体与兵器或倾或斜,吃这么多亏也未见落败,堪称高手中的高手。原还在对垒的上梁及榆中兵将,都被主将的比武所吸引,是故大战反而趋缓。

    肖忆颇觉蹊跷,适才他就要被游仗剑擒住时,游仗剑的马忽然一个趔趄把游仗剑给甩下去了,就像现在自己对游仗剑追刺,每刀都眼看要刺中游仗剑,每刀偏偏却又都差之毫厘。仿佛有第三个人在战局内,阻碍着他二人将对方打败一样。随着他二人纠缠愈发紧迫,那第三个人的存在也显得渐渐明显。真的,有第三个人……存在于兵将之中?那是谁?什么居心?

    游仗剑显然也发现玄机,下意识给了肖忆一个眼神,肖忆当即会意,倏忽露了个大破绽、被游仗剑逮住机会反击,那一剑当头削下迫在眉睫,偏这时叮的一声有石子清楚弹在剑锋上,游仗剑之剑顿时脱手飞离,说时迟那时快,肖忆和游仗剑同时弃战,循着那石子的来路左右合攻,直接从兵卒中将那个干扰公平竞争的人给捉了出来。

    只是,游仗剑手刚触到他衣袖,就如遭电击般立退两步,而慢了一拍的肖忆一见来者不善于是挥刀直砍,那男人端的从容,面不改色右手一翻,百十斤重的刀出得比飞镖还快,只擦了个边就教肖忆也失了兵器。

    肖忆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明晃晃的一片直朝自己迫来而无能为力,游仗剑惊魂未定,见那人背有破绽急忙出拳击他后路,那人却似早料到游仗剑要扑救,所以刀锋一移,撇开肖忆横锁游仗剑咽喉,肖忆大惊失色,出于本能追上去勾了他一脚……那男人出乎意料地既没绊倒也未恋战,而是面带笑容地赞了他俩一句“妙极!”,刀已经返回了鞘中彷如从未出过。

    “你是什么人!怎会混入我上梁军?!”肖忆不自禁打量起这个人,虽然是寻常将士的打扮,却根本敛不住的超凡气质,而且,他的武功远在自己和游仗剑之上,适才一战,根本游刃。

    游仗剑也不免惊异,定在原地端详着他,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了。

    “若肖将军和游将军继续交锋内耗,混入定西军的奸细,又岂止林阡一个。”那男人表明身份的同时,肖忆和游仗剑皆是一震,肖忆想,对,确实是他了,除了他谁还配得起林阡这个名字,而游仗剑也想了起来,怪不得觉得见过,楚风流在陕西贴过他的通缉令……难免恍惚,难免震撼,与他相见之时,竟是此情此景。

    游仗剑和肖忆看着他走到几个他的自己人身边,哦了一声相视点头:原来他身边带了兵将,原来他不是孤身前往。

    “这几个金人,权当见面礼。”这时,林阡揽住这早已僵掉的四个奸细,左手俩个右手一双,把他们齐齐推倒在游仗剑脚下。这几个奸细倒了八辈子霉,恐怕还以为林阡是他们的自己人所以交浅言深……

    游仗剑诧异看着林阡,尚不知榆中存在这么多细作,林阡初来乍到并不是他战友,却第一面就给他逮了一群。

    “金人……昨夜才败,今又来了?”肖忆蓦地警醒,也听见了几里外的风吹草动,便那时,轩辕九烨的网已经铺天盖地。当局者迷。

    “突然就来,他们部署好快!”游仗剑亦陡然心惊。

    “昨夜之败,是真是假,犹未可知。”林阡摇头,肖忆一愣,皱眉冥想。林阡转而向游仗剑:“并不突然,既你二人互为敌手,自无余力察觉金人;又何快之有?内乱已持续一夜时间,外敌用以设十几路伏兵,绰绰有余。”游仗剑一怔,若有所思。

    “轩辕九烨已将你们包围,只等你二人先死一方,另一方则死在他的手上。”林阡道出轩辕九烨已将他们圈定、限死的实情。

    “于是这便是你的来意?你来帮我们走出去?”游仗剑顿时设防,他素来直肠,有怀疑也不拐弯。

    “我帮不了,你们只能靠彼此。”林阡一笑,摇头。肖忆和游仗剑均未能立刻会意。

    “停止兵戎,合作突围。”林阡续说。

    “教我如何能与他一起?他要对寨主不利!”游仗剑怒,肖忆气急:“混账!你才是反咬一口,金人搞不好是你引来里应外合!与你合作?下辈子再说!”

    林阡本是一言不发,听罢忽然凌厉出手,游仗剑肖忆顿然一惊,先前与他交战的余悸还在,怎地又不由分说再拼?但不管怎地,游、肖都出于本能来接,是分别拾了剑和刀,誓要比适才更投入,然则他饮恨刀果然无匹,即便游与肖合击也一直不败,激得游、肖更加兴起。

    酣战多时,终入状态,竟真能与他林阡平手,却听林阡冷笑一声,强力震开他二人刀剑:“不肯合作突围,为何协力战我?难道我林阡对越野有利、不可以与谁里应外合!?”

    游、肖皆是一颤,被他饮恨刀斥退了好远,一时冷汗淋漓,无言以对,原来如此,这才知林阡的两次启衅为的是什么——为了用事实证明,他们合作过,他们的合作能够跟饮恨刀抗衡持平,他们合作时天衣无缝紧凑无匹……

    是啊,好笑至极。说什么下辈子再合作,可肖忆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一点:在发现阵营中有第三方存在时,他不知怎的就已经答应跟游仗剑合作了,虽然没有口头上说,可动作上是自己诈败,如果不是因为全心信任游仗剑,怎会冒这个性命上的险!说什么不肯跟肖忆一起,可游仗剑应还记得早前肖忆涉险时,自己本来还惊魂未定,却毫不犹豫奋不顾身立马冲上去扑救?一起去打林阡?

    “何以要在敌人迫在眉睫时,才发现你们都是定西军,而并不分榆中上梁?”林阡说,游仗剑肖忆对视一眼,少了煞气,多了惭愧。

    尤其是游仗剑,不禁为适才猜度林阡而羞赧,林阡为了将他二人整合,毫不避忌将他自己定义为越野山寨的敌人。他声称自己和金人是一样的,给他们预演了金人欺到眉睫时他们其实还是会摒弃私仇一起抗击,帮他们及时地认清了这样的事实而不再耽误突围的时间,令他们偏激渐行渐远的思路忽然被抓了回来开始靠近、发现真有可能只是一场误会、发现金人的包围和奸细的存在内藏玄机、发现确实应该先外后内轻重缓急。但林阡自身,却冒着比金人还大的危险——越野寨主早就跟部下们传达过,林阡不是战友、林阡觊觎定西。现在林阡亲口定义自己为敌人……

    亲口定义意味着什么,他独自一人站在这里,搞不好一刹就是万箭齐发;敌人意味着什么,他现在就声称自己是敌人,会损失多少可收服的人心……然而他为了定西安稳,情愿在第一刻就等于放弃了蚕食定西的途径。这等胸襟,这种胆魄,若游仗剑到此刻还怀疑他的来意,实在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还愣着干什么!杀出去!”肖忆瞪了游仗剑一眼,没好气地说,“大不了杀败金人之后,我的人马保证不入你榆中县城,也好安了你的心如何?!”

    “好兄弟,哥哥着实是误解了你。竟听信奸细之言,误中奸人圈套,现在想来,你的入局,果然是金人刻意穿针引线。”游仗剑叹了一声,诚恳地看着肖忆,黑着脸的肖忆,忽然扑哧一声笑起来:“我也实不该为了自保就乱咬人。”

    “盟王,明人不说暗话,你的来意,究竟是……?”游仗剑回看林阡,面露难色。

    “我承诺决不干涉你榆中军政,但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吟儿。”林阡正色,斩钉截铁,“怎可以与她,重逢在一个内忧外患的乱世。”

    “好,便为了盟王的承诺,仗剑也一定会打出去!”游仗剑攥紧了拳,握起责任,才能杀出重围。

    “终究出乎我的意料……原只奉陪了我一人。”当游仗剑肖忆合力突围,轩辕九烨知计划功亏一篑,血雨腥风在即,不禁笑叹一声:如我所想,林阡确实没有谋夺定西的能力,但我没想到的是,他不止无力,他根本无心——

    他竟从一开始就没想要谋夺定西一座城池,所以他非但不从越野阵营挖走游仗剑和肖忆,反而还帮越野把游仗剑和肖忆整合在了一起……

    不是为了破局,而单纯为了搅局——他没带兵马谋定西,他一心一意只针对了轩辕一个人……

    可叹,虽计算准确了他的实力,却错误估计了他的动机!

    若要攫取当然艰难,即便如轩辕都颇费脑筋、陈铸越野亦绞尽脑汁,才构造了种种危局、困境、乱势,林阡如果想逾越这三个人的阴谋阳谋,无疑比登天还要困难,何况他还没有实力,该如何谋夺定西;但林阡,竟然反其道而行之,没有攫取,反而放弃。放弃?就简单得多了,本该藏在局外的他,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局内,把局外的阴谋家们供给局内人听,当然也必须包括他自己,才可以教人信服。所以,他单方面颠覆的不是越野,而恰恰是轩辕九烨和他自己,却把游仗剑和肖忆,往越野的方向更凝聚。

    可是,真的有那么简单?他怎么做到放弃了越野山寨的图谋?放弃了征服人心的机会,等于和轩辕九烨同归于尽,接下来无论谁打越野山寨,金人还是林阡自己,都必然吃力。

    且轩辕不能理解,林阡可以不要定西,也可以押后救凤箫吟,却为什么可以那么快地发现战事的关键并迎刃而解,明明从肖忆入局到榆中大乱仅仅一夜,时间短得当地将领都无法应变,初来乍到如林阡本应更加措手不及。

    轩辕终于忽略了这样的一个关键:既然林阡和他一样都发现了越野机谋,不同于轩辕是从钱弋浅和游仗剑的性格出发推测出的,林阡又是如何得知的?

    “如何”得知,影响着林阡“何时”得知。细节决定成败。

    轩辕九烨认为,从肖忆入局到榆中大乱仅仅一夜,林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无法应变……诚然,一夜惊变,林阡通天的本事也一定什么都做不了——但如果林阡早就来了?虽说,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林阡和凤箫吟一样在天池峡、然后由于凤箫吟被转移到榆中而亦步亦趋跟过来……

    而事实上,林阡根本是早知道凤箫吟会来,于是事先就过来等着她!直到昨天与轩辕九烨碰面时,他才露出这许多天来的确切行踪——轩辕可以麻痹越野,林阡自然也一样。不带一兵一卒的好处,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些天来,林阡一直就在榆中。游仗剑和钱弋浅的戏码,他就坐在轩辕九烨的身后赏看;轩辕策划肖忆入局和一夜之间榆中动荡,他虽不可能完全洞悉并扼杀,却能够及时发现并扑救。

    当林阡和轩辕一样睥睨全局,轩辕是利用并破坏,林阡是参与并弥合。再怎么猜,都意想不到。

    “林阡,难道还要我时时刻刻盯着你不成……”笑叹。即便如此,轩辕却仍然有一丝满足感。

    风沙裹残阳,天边去不归。

第782章 狂人狂语

    第782章 狂人狂语

    城南,虽游、肖最终冰释,仍遭遇金兵围堵,交战整整一天,尚未完全脱困,而完颜君随的精兵悍将,却俨然一早就兵犯城北。肖忆只怕,此刻榆中已被攻破,游仗剑却坚信,区区一天,钱弋浅定能固若金汤……

    “夫人,只怕不到一个时辰,金军就会破城……”只是,现实摧毁了信任,实则在今晨的巳时,钱弋浅就已抵制不住,慌不迭地回来见沈絮如,要将她和苏慕然等人安排先逃。

    钱弋浅打开地道,急急招手:“夫人,苏姑娘……你们先走!”目光掠过苏慕然时,钱弋浅立刻低头回避,性子果然懦弱,暗恋不敢说出口,甚至连正视也不敢。

    “先别急着走,还没真打,未必会输。”苏慕然立即摇头,素来钱弋浅负责防守,属那种人善被欺的老好人,因此攻击性反而不足。

    “弋浅,城中留守的还有多少兵马?”沈絮如亦问,罗衣已易作了戎装。

    “不足五百……”钱弋浅胆战心惊,榆中的精兵良将,全在与上梁军内讧,剩下的这些,多是些老弱病残。

    眼看越野的后方将被金人端了,看家的偏偏是他的两个女人,沈絮如,苏慕然。无巧不成书。

    论合纵连横,沈絮如显然自愧不如,但论真刀实枪,苏慕然实难望其项背。

    便那时,吟儿才看见,沈絮如也有顾盼神飞的时候,握着潇湘竹指点杀伐时。偏那时,吟儿也发现,苏慕然并不只是越野山寨的破坏者,当外敌即将入侵形势危殆,苏慕然的选择是与沈絮如并肩作战。也许,危难更考验一群人的关系。

    可叹战场上谁敌谁我,女人竟比男人更透彻。

    当游仗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沈絮如,钱弋浅太软弱,坚壁据守的是苏慕然。一攻一守,同样无懈可击。

    终于熬过了午时、未时、时间向申时迫近,沈絮如、苏慕然所组织的人马,却仍挡不住大金尖兵挺进的步伐,二王爷麾下虽没有十二元神却有绝杀高手,榆中城目前能够冲锋陷阵的却寥寥无几。退得了第一拨第二拨,却难敌第五阵第六阵。

    不久,沈絮如就败了一战更腰伤复发,正要回城,惊见与自己交锋的金将一声令下,其后一拥而上千余金兵,原来早就有所准备,只等着城门一开就杀进去,沈絮如一惊之下不禁大喝:“不许开城!”话声未落,金军喊杀就已惊动天地,黑压压的一大群刀枪将沈絮如等几十人围得水泄不通。钱弋浅赶紧放箭去救,但两军相交顷刻便不辨敌我。

    苏慕然于城楼督战,亦觉惊险非常,自然应言不开城门,却看沈絮如危殆而面露不忍之色,回问钱弋浅:“可否开了城门,只放夫人一个人进来?”

    “极难。缠着夫人的那个,是完颜君随麾下高手之一,绝杀中代号为‘琵’,只怕夫人一回,他也一样跟进来……”钱弋浅摇头。

    “那可如何是好?”苏慕然噙泪急切,那时沈絮如等人已被兵流裹挟,不知被挤去了哪个漩涡消失不见……主将才失,号角声响,又有双倍于此的金军分路杀至,如潮般涌向城门,那气势着实可怖,竟似能走壁直上城楼,榆中的箭矢却还剩几多?!

    “钱弋浅,还不快快开城投降!”完颜君随长剑一挥,多少金军宁身冒矢石、也猛攻猛打。

    “休想!榆中将士,势同夫人一样,战至最后一刻!”苏慕然厉声喝,亲自以剑去砍云梯。

    “琵”已归完颜君随身旁,见王爷劝降不成均拜这女子所赐,立刻拉满了弦搭上一箭,径直朝苏慕然射去,信心十足,只等着苏慕然中箭身死。却未想苏慕然似被人提醒而退后一步,只被那一箭擦肩而过。

    尽管性命无碍,但苏慕然累到此刻,竟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城上钱弋浅见状大怒,也对着金军大纛当头一箭,若非“琵”眼疾手快、手指一屈一弹,那箭必然直取王爷性命。

    “确是高手,可惜不敢应战。”琵叹钱弋浅百步穿杨。

    “我陇岐兵锋百战不殆!试问敌人有哪个不害怕!”二王爷大笑三声,完颜家族血脉中流传的狂妄。

    “害怕什么,荣幸才是!”只是话音刚落,这狂妄便被另个女子盖过,那女子似一直也在城楼,在苏慕然中箭后才突然上前。

    “是你……”二王爷一怔。那狂人,自是苏慕然本要看顾的凤箫吟了。

    吟儿亲眼看着沈絮如消失于阵前生死未卜、而苏慕然也坚壁据守直到精疲力尽,平心而论,真对这两个女子都大为改观,适才琵射箭暗害苏慕然即是她提醒,但这时苏慕然昏倒钱弋浅关心则乱,她实知这兵微将寡的榆中城再难守住。

    “钱将军,你为我脱缚,我帮你守城,如何?!”身为人质,也敢借兵,只因死马可以当成活马医,“凤箫吟在此立誓,除却退敌,再无他想。”

    当时钱弋浅一味关心苏慕然而心不在焉,榆中另外的谋士军师却都不允,他们当然怕,怕她就趁乱再次逃出去,怕他们失职对不起越野。

    “不放心我的,大可与我一同据守,寸步不离,死生与共。”吟儿凛然讽,傲然笑,“上京绝杀的首席高手,除我之外,还有谁能敌!”

    城楼众人,因她前一句噤了一半,再因她后一句鸦雀无声。良久,终于有人为她解开镣铐。

    说时迟那时快,金兵已有人攻上城头,被吟儿眼尖踹了下去。因她起头,城上高手,皆重拾武器、宁死不退。

    “陇岐兵锋,嘉泰元年的陈仓战场,我病着,只听过,没交到手。林阡没等一等我,一个人就全打跑了。”吟儿笑而看向城下二王爷,一旦脱去了束缚、惜音剑直指近在咫尺的琵,“我倒要看看,我一个人,能挑倒几个!”

    “杀了她,一鼓作气杀进城去!”完颜君随冲着琵大喊。如若不是吟儿在,现在琵定已破城。

    羌笛声里残阳如血,汉家今夜疑是中秋。

    所幸吟儿率众撑住了沈絮如苏慕然钱弋浅无法撑住的这几个时辰,才终究等来了肖忆游仗剑林阡的第一支援兵,久攻不下的完颜君随,先看见琵竟然不敌凤箫吟坠下城楼,后又看林阡的部将邓一飞旋风般来在金兵里砍翻一片,又气又急,到手的胜仗飞了,岂能不恨,是以对那凤箫吟恼忿不已。

    恼忿又怎么办?打了一天都没打下这实力空虚的榆中城,现在轩辕九烨的计划意外落空,游仗剑的兵马只会越来越多……完颜君随虽然极度想收榆中,却着实明白再打下去是自己吃苦,唯能暂且收兵、等轩辕九烨会合再战。

    适才把“琵”轰下城楼的那一幕幕,令吟儿彷如重回了当年魔城的瞰筑塔,重新经历了把虾兵蟹将踹下塔的点点滴滴,记忆恢复得骤然更多,也更乱……徐辕所代表的短刀谷一干元老势力,曾经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因为徐辕说,那时他们为林阡选好了洛家的女儿,而吟儿没有身世配不上林阡——那也不至于杀死吟儿啊。就算那阵子吟儿犯了很多浑、做了不少错事,徐辕的种种理由也并不充分。

    吟儿的潜意识突然提醒她,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记忆她至今还没想起来,就跟徐辕他们要杀死她的原因有关,似乎很重要,关乎她为何失忆……无奈那记忆,似乎还就是嘉泰元年林阡与陇岐兵锋交战于陈仓当时,吟儿确实是病入膏肓很难再有印象,或者,期间发生了什么伤心欲绝的事让自己不愿意记起……不,不会的,林阡他,竟也会让她伤心欲绝?不可能……

    正思虑,看游仗剑麾下的一干骁将,长刀大斧杀入金兵阵中,见人就砍,勇猛难当,而当中还有一个身形最是熟稔,从林阡入短刀谷的第一年就跟在林阡左右,陇右军营里风七芜也和他寻常见,虽不是重要将领,却很有为将潜质,不出几年,必是大材——“邓一飞……”吟儿脱口而出这名字,这时榆中军全已经重新占据城关,吟儿正准备实现承诺继续做人质,哪想到游仗剑身边站着的某个人颤抖着道出一声“盟主”,吟儿一惊回眸,才发现那个人是林阡的谋士范遇。

    “范……范遇!”吟儿又惊又喜,泪水却登时在眼眶里打转,环视四周,林阡却还未出现。

    “将军和肖忆都在城南杀敌,就快,就快回来了!”范遇说,忍不住问,“盟主的记忆,真的已经恢复?!”

    吟儿一怔,急忙点头:“……是。”是啊,恢复记忆之后,都不曾见到过林阡。这样一说,其实和林阡的离别已经一年半之多。

    “时候不早了,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范、邓两位将军,还是先与盟主找个驿馆叙旧。”游仗剑说。

    “邓将军,据说黑山天阵,是你奋勇救主?”吟儿看邓一飞佩刀上来英气逼人,回想一年半前他还是个青涩少年,怀旧的话匣子就立刻打开来,一路上把几个月都没说的话全说了。

    到驿馆里,吟儿吃了这些天来第一次特别香的晚饭,范遇也将林阡这次如何破局的过程对吟儿和邓一飞说明,提起林阡自毁人心的举措,范遇和邓一飞皆有叹惋,吟儿却摇头,说若非如此,怎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一个最为安定的榆中。

    “一个内忧外患、满目疮痍的定西,他是不会要的。”吟儿笑。别人不理解,她还不明白吗,这场仗眼看着好像越野是最大赢家,事实上,这场仗陈铸输给了越野,越野败给了轩辕,轩辕迁就了林阡,唯独完全是按照林阡的想法来的,得到的这个定西局面,是林阡心里所设定的定西局面。现在的稳妥,是将来的保证。

    “盟主说得不错。”范遇点头。一战又一战,阴谋复阳谋,不过是林阡宏图中的一环。

    “末将还有一点不解,主公根本知道轩辕九烨的企图,那为何,他了解却不颠覆、掌握却不利用?”邓一飞问。

    “主公才不可能颠覆榆中、利用榆中,因为他心里,榆中就该是他的。”吟儿狂语。邓一飞范遇皆怔。吟儿就是这么觉得的,轩辕和林阡的最大区别,是他眼里只当那些人是棋子,林阡却当那些人是麾下,终有一天都会臣服。事实上,这盘棋要怎么下?虽然轩辕水平可能比林阡高,可地位宛然跟林阡不在一个等级上。

    吃饱了就觉得特别乏,吟儿等林阡等到亥时前后,看他还没回来于是倒头就睡,刚合上眼觉得有点不妥,立马回头对红樱说:“红樱,要是他来了,你叫醒我!”

    “好。”红樱点头。吟儿转回去睡,刚合上眼又觉得不妥,立马回头:“红樱,我就这副模样,并不憔悴,脸色也好?”

    红樱掩口偷笑:“嗯!”吟儿转回去睡,刚合上眼还觉得不妥,立马回头:“红樱,我上次跟穆子滕要的方子,还在么?”

    “在。红樱收着呢。”红樱说。吟儿转回去睡……以下省略一万字……

第783章 破镜重圆

    第783章 破镜重圆

    漫漫长夜,战火在天边冉冉而飞,榆中形势,再不像入夜前岌岌可危。

    数列兵马依序入城,众将士盔甲之上,都罩了层薄薄秋霜,征尘更衬气势。

    当前一人翻身下马,爽朗清俊,颀长矫健,明明相貌柔和,却不知怎的,偏显出一种迫人的威力。教等候多时的游仗剑,再也说服不了自己他是敌人:“盟王,今日能成功突围,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不知是否过于激动,游仗剑竟单膝跪地,拱手见礼。

    “游将军言重,何足挂齿。”林阡实不想他会这般感谢,微微一怔,急忙扶他。

    “仗剑不仅因为感谢,且还因为羞愧……”游仗剑叹了声,他虽个性粗爽,却跟有心机并不冲突。对于林阡的来意和居心,他的忖度和猜测远比肖忆要多。

    “游将军多心无可指责,榆中毕竟是你的心血,无论谁犯,都应保卫。”林阡说,游仗剑仍未展眉,这时林阡将另个人拉了出来,游仗剑这才又惊又喜:“肖忆,你来了!”

    “我本不该踏入榆中半步的……不过,盟王说,轩辕九烨和完颜君随会合之后,还将合力攻打榆中,所以,我带了些兵来,助你一臂之力……咳,是上梁之兵,也是定西军。”肖忆一边脸红一边说。

    “好!定西的弟兄们,一起把金军们打出去!”游仗剑顿时朗声大笑。

    “打给轩辕九烨看,你二人的内耗确实妙极,但你们的协力更加精彩。”林阡一笑,游仗剑肖忆皆点头,战意自然激越,热情自然高涨。

    “说起来弋浅这次真是不济,现在都不知跑去了哪里,慕然和夫人也都失了踪……唉!”游仗剑扼要述说,肖忆等人皆惊:“这般凶险?!那你来得可及时么?”

    “我这一路着实惊慌,生怕赶不及。回来的时候,看见城内没有想象中的金兵横冲直撞,心才安缓了。二王爷没攻进来!”游仗剑说。

    “没攻进来?谁拦住了?”肖忆奇道。

    “盟主。”游仗剑回头看向林阡,纵然是他,面上也划过一丝惊诧:“吟儿?”

    “是。说来也巧,轩辕九烨是盟王看穿,完颜君随是盟主抵住。”游仗剑连连点头,事先恐怕谁都没想到,力挽榆中时局的,竟然是两个外人。

    “这丫头……”他坚硬久矣的心,忽然就变得柔软。

    “巧得很,盟主暂住之地,就在前面不远!”游仗剑指向道旁驿馆,虽战事还未落幕,林阡却不想过家门而不入。当即提缰,离群而去,不曾请求一句,众人也不可能拦阻。

    明明相对越野来说她是人质而他是大敌,为何他竟不言一句,为何他们又根本不想拦阻……

    游仗剑看着林阡背影,不禁叹了一声:“若无盟王,真不知要如何是好!”接下来的这一场硬仗,也显然缺他不可。

    “仗剑。”肖忆忽然拉住游仗剑衣袖,低声道,“便趁着这个间隙,将盟主还予盟王吧?”

    “正有此意。”游仗剑点头,“寨主若问,我来承担。”

    中秋夜深人静,尽管驿馆外面,还有大军经行,亟待他来指点,尽管城外不远,尚有匈奴在侧,等着他去驱逐。

    然则此刻再怎样繁杂的事务,都不如去见她令他激动。秋风萧瑟,落英无数,驿站灯火有明有灭。

    这情景,像极了当年的兴州城内,他抱着她从紫龙驹下来所见,想来已经很遥远了,还是嘉泰元年她生辰那天……他和他的吟儿,实在太久没见。

    “主公。”“将军。”邓一飞、范遇,目前他所有的自己人都在这里。那幽寂的屋子里面,静静走出个身影来,林阡先一怔正要唤她,后才发现那不是吟儿,只是形貌有七成像的红樱,怯生生躲在门后已久,这才肯定了他是盟王,故而帮吟儿一喜,喜后却是一丝惊慌:“盟主她……”

    “她怎么了?”林阡一惊。

    “刚刚还醒着,还折腾着呢。这会儿偏偏睡着了……”红樱还没说完,林阡便已进到屋内,快得不可思议,轻得匪夷所思。

    “我,这便叫盟主醒?”红樱问。林阡举手:“不必。”双眼和心都不再离开。

    范遇在窗口对红樱招手,示意她赶紧出来。红樱平日里都特善解人意的,这会儿也偏偏犯浑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慌忙跑出去,给阡吟两个把门合上,刚一出来,就听见附近一声巨响,循声望去,城门那边蔓延火光。

    才静半刻,又打仗了……

    重逢于战火裹挟的此刻,硝烟和厮杀还在周围铺展。“吟儿……”他实不忍唤醒她。丫头她睡得真香,手里还攥着张纸片不放。

    于是才碰到她脸就停住,一直悄然凝视着她,她大概是太累了,睡得很沉还有微鼾声,那就让她好好睡吧……

    正要把手收回来,吟儿忽然侧过身来抓住了,揉捏,惺忪:“你来啦……”

    “嗯……”林阡一愣,尚不解这丫头语气怎么这么慵懒。

    “……想我吗?”她含糊地问,眼睛都没睁开,敢情是在做梦。

    林阡心中一恸,噙泪左手也握上去:“日思夜想。”

    “哼,没羞……”她痴痴地笑起来。梦里笑有什么用,醒过来看见林阡,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模样了。

    轻轻将吟儿揽在怀里,他发自肺腑述说:“却不想一直只靠想你。”

    吟儿不知有否听进去,当此时,榆中之战还未终结,宋军形势不容乐观。

    “一飞。为我守着吟儿,务必寸步不离。”林阡不可能再容许吟儿失散,把吟儿交给邓一飞是最好的保障,邓一飞武功已然直追海逐浪,忠心程度亦毋庸置疑。最重要的一点是邓一飞滴酒不沾,自是比范遇更堪托付。

    上得城楼,林阡综观全局,实知定西军弱在何处:人数其实并不吃亏,根本归咎战力不足。

    女真重骑兵,人马皆全甲,刀棓自副,弓矢在后。

    军容与气势,皆压倒宋方。说来也奇,轩辕到来之前,这路金军算一支普通的精锐,轩辕到来之后,金军面貌焕然一新,成为百里挑一的劲旅。

    金人有四长,骑兵、坚忍、重甲、弓矢,这一切,全能够体现于这支劲旅身上。实在悍勇,实在猛辣,且一阵退,复一阵来,每一阵重如一阵。

    是楚风流从绝杀里挑给二王爷的,跟随过完颜永琏再经轩辕九烨整合,怎可能不锋锐得前所未见。许多定西军,就是看见这路金军强弓劲弩的第一刻便被震慑。

    “众位切勿未战先怯,此陇岐军之重骑兵,弓矢虽好,不过是设而不发。且非五十步不射,弓力不过七斗。”林阡于陈仓一战即有过经验,“对付这样的铁甲骑兵集团冲锋,川军吴氏有叠阵传世,以步克骑,屡试不爽。”

    “川军吴氏的叠阵?是兴州现任都统吴曦的祖父吴璘、所创立的那个叠阵?”游仗剑喜问。

    林阡笑而点头:“原来游将军也有耳闻。”

    “是啊!我和吴璘将军是一个地方的人,少小在乡里听过吴氏的事迹,仰慕得紧。他的叠阵,是以步克骑的经典战阵,足可流传百世。”游仗剑说。

    “何为叠阵?”肖忆奇问。

    “设方块阵,以步军居于阵心,骑兵配于左右,步军以枪矛在前,次为强弩手,最后为神臂弓手。待敌骑冲到百步之内,神臂弓手发射,七十步时,强弩发射,轮番打击,使其退却,继而骑兵包抄,速战猛攻。”林阡以刀锋划地,对肖忆图解描述。

    “然则,此情此景……”游仗剑略带一丝窘迫,“且不说现在榆中百废待兴,就算在平时,都需要严格选拔、辛苦训练。所需兵械,非但不能短缺,更要量阵订造。”

    “游将军说的没错。叠阵之言,确是我忽略了实际。”林阡一笑,点头,几乎忘了实际情况:这些,都不是他林阡的麾下……

    叠阵的基础阵型已经足够复杂,另还需从侧翼和侧肋进行保护,榆中城内,拿不出那么足够而优秀的兵马、那么充分而精良的武器——尽管定西军军纪并不松弛,这么短的时间内却练不到海逐浪向清风那种水平,绝对不可能胜任叠阵。

    “好一个轩辕九烨,正因猜透我用不了叠阵,所以才敢用重骑兵。”林阡心中,既叹轩辕九烨的洞察力和先见之明,也赞赏游仗剑的见多识广与切合实际。游仗剑不愧越野手下第一将才,而自己,竟闭门造车。于是转头看向范遇,他似也并无万全之策,神态情绪都极其紧张,想来他是觉得榆中难以保住了。

    “其实我觉得,叠阵有何不可?盟王口中所说的兵种都是最常见的,武器大多都有,你我手下的兵,虽未经过训练,但平日结阵也很快了。”肖忆却觉得可以用叠阵,故而与游仗剑争论起来,“大敌在前,总要试试看吧!”

    “不能说大多都有,而是一定得全。平日里结阵快有什么用,调度、协调、战斗队形的保持,都不能有丝毫的偏差!”游仗剑否定了肖忆的说法,“时间太短,拦马栅、绊马索都没法找那么全,更何况弓箭最重要,我们却最缺!”

    “什么都缺,那就精简点啊,叠阵要一万人的话,那咱们弄个一千人,简略叠阵,唬唬他们!”肖忆乐观地说。

    “换做旁的金人,当然唬得住。但这帮金人,一定唬不住。”游仗剑摇头,“吴璘将军的叠阵,自创立起就百战不殆,确实能吓得金人屁滚尿流,可有一战却被敌人打败了。你道是哪一战?”

    肖忆还没缓过神来,林阡已然接茬:“原州之战?”

    “没错,那是川军采取叠阵的唯一一次大败,原州,正是在陇右啊!”游仗剑道。

    “这么说,眼前金人,是唯一一支不会被我提议的‘简略叠阵’唬住的部队,因为他们的先辈们,连真的叠阵都不怕?”肖忆心中一颤。

    “那却再好不过。”林阡一笑,已然携策。游仗剑说得句句在理,肖忆的缩水叠阵当然也行不通。但就是他们的这些话,给了林阡好一番提醒。

第784章 变形叠阵

    传统意义上以步兵克制骑兵的阵型,是以前排的长枪为杀伤、后排弓弩作为辅助,而一旦战斗激烈、被对手冲垮了枪阵,那后果将会令人非常头痛。不幸的是,女真骑兵的坚韧恰恰是天下第一的,他们擅长连续作战、反复冲阵,所以传统的阵法相对不堪一击。

    多年抗金如吴?将军,以其心血设计出的这一“叠阵”,则很好地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前排的长枪不参与激战,只是用来喝阻敌骑、减缓敌速,而与传统阵法相反,由后排的弓弩主要杀伤。叠阵的结阵与恢复,也要求比传统阵法快,由于通力合作内部轮换,战士们的体力亦能得到节约,所以,吴?说“以番休迭战制其坚忍”――金军擅长的是反复冲阵,另一个角度说,金军并不擅长一次性冲垮,那就索性缔造出这种如果一次冲不垮那就白搭的阵型。

    其实很好理解,就跟邪后林美材一样,她也是特别耐持久战和车轮战,一次打不败对手,那就反复不停地把对手拖在战局里耗,不追求一次压倒性胜利。和吟儿说的一样,邪后的缺点是没有爆发,永远循环往复、锲而不舍。所以邪后能耗卢潇单行海逐浪莫非甚至吟儿,却单单耗不了一个林阡,正因为别人的体力确实会随时间流逝不断下降,但林阡的饮恨刀会战力堆迭,注定是她克星。叠阵也是一个意思,金军不一下子撕裂它,那它很快就又完全恢复,弹簧般反复压反复弹回来,宋人的弓箭射程较远,每次冲锋都会有很多金兵受伤,再去打,再死伤一批,直到最后金兵全部死伤,叠阵的阵型丝毫无损,浪费的最多的都不过是箭矢而已。

    吴?将不同的兵种梯次配置,最大程度地削弱了敌方战力,且各部分之间可以迅速支援,对敌军侧翼攻击也不惧怕。庆元年林阡初入兴州,读到吴?所著兵法,曾不止一次拜服,所以对兴州军信奉吴氏的说法也见怪不怪,后来虽义军中将士大多都与吴曦不合,阡也不排斥义军中训练吴氏所著的叠阵,只因那确是好屡试不爽的好阵法。果不负林阡信任,散关之战就派上了大用场。

    然则,这一战再想用叠阵,真可谓纸上谈兵。

    问题有无数――

    譬如,榆中兵马不足,勉强凑成个叠阵之后,恐怕就真如游仗剑所言,剩不下几个人了。

    譬如,时间紧促,拒马等事物稀缺,而且很难搬运。

    譬如,叠阵中至关重要的箭矢,在今晨钱弋浅抗阻二王爷的时候,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一向游仗剑攻、钱弋浅守,可想而知钱弋浅的弓箭用光、游仗剑也本来就没多少……

    没有弓箭,叠阵的优势何在?

    轩辕九烨显然输给林阡的次数多了,这次于是也事先留了一手――他设想好了万一林阡颠覆了他的计谋,他该留个怎样的后路得到榆中!好一个轩辕九烨,他让二王爷攻打榆中时刻意耗尽了榆中的箭,为的正是榆中无法构筑林阡惯用的叠阵!

    肖忆说,可以造一个缩水版的叠阵,趁着林阡在,装腔作势,先吓退敌人再说。

    而恰如游仗剑所言,这百战不殆的叠阵,曾经败给过金人一次,大约发生在四十年前,地点正是属于陇右的原州。游仗剑对肖忆说,即便想虚张声势唬唬这帮金人,都唬不住,他们的父辈,曾经就挫败了真叠阵。

    连假冒叠阵也行不通,一时之间连肖忆都不再乐观。偏巧这时,林阡却忽然有了对策――

    每个条件都实现不了,本身就是种条件。

    没错,箭全没了、钱弋浅麾下一干弩兵都成了摆设,叠阵的构思宛然被斩断了左膀。但还有右臂――游仗剑和肖忆的枪矛手和轻骑兵,林阡与他们并肩作战时就发现了,游仗剑和肖忆的攻势都利害至极,陇陕地区游仗剑第一那肖忆就第二,堪比郭子建祝孟尝乃至越风。并且游、肖二人,都是以严治军、以勇临战,结阵速度如肖忆所言,相当之快,秩序也可以保持。

    战场上不该拘泥于现成,而该由强弱来决定主次。传统阵型是枪主箭辅,吴氏的叠阵反之,是因为要专门克制金兵,必须发挥箭矢的专长;那么,如今的榆中,实际情况既是枪强箭弱,则就该抛弃叠阵、回归传统阵型,以枪来抗击金人,那样一来,问题就绕回了第一段:激烈战斗之下,传统阵型对付重骑兵时撑不住。

    巧却巧在游仗剑刚刚的话提醒了林阡,这帮金兵不惧叠阵,因为从先辈那里学习到了如何杀入叠阵――既然如此,何不借着叠阵的外壳,让金人循着旧方法来攻击游仗剑的枪矛手和钱弋浅的弩兵,实际却是从叠阵的外围,以肖忆的轻骑兵纵深打击金人!?

    “至于拒马桩的稀缺,可以暂先以战车替代,车上放置枪矛,也可阻碍敌骑。”林阡说。

    “可谓之‘变形叠阵’?”肖忆略懂,笑起来。

    是啊,变形叠阵。当叠阵的强大杀伤力被轩辕九烨抹消,拦马栅、绊马索以及长枪结阵,却都被林阡保留并利用,这些,均可以降低骑兵冲锋速度,抵御正面突击,意味着杀伤力没了,但防御力都在。林阡对游仗剑的这些枪矛手们说:“各位是这一役最重要的战力。叠阵中原本长枪都是摆设,但如今箭矢全无,你们都必须拼命!在金军要冲垮你们的时候,你们记住一点,便是拖乱他们!”

    亦对钱弋浅的弓弩手们说:“虽众位手上无箭,战力却都还在,且佩刀带枪,一旦枪矛手不支退下,你们立即补替!”没有箭的弓弩手,当然不能投闲弃置,他们是候补的枪矛手。

    再从肖忆麾下挑选出一干武功高强的作为尖兵,轻骑上阵,手执锋锐,命他们“听我号令,杀入敌骑”。那时那刻,榆中全城投入抗金,却是必胜之举措。

    游仗剑的长枪手、钱弋浅的弓弩手、肖忆的轻骑兵,此役的核心宗旨:全然是守,全然要攻。

    “这么说,我的长枪手和弋浅的弓弩手都是为了拖乱敌人,而肖忆的轻骑兵,则在那时候冲入金军,成为杀伤力。”游仗剑点头。

    “那个时候,金人怕还在按着他们父辈的经验一心在打我们的叠阵,殊不知,那时候已不靠叠阵,而是依赖肖忆的独立骑兵。”林阡慑服一笑。

    “独立骑兵,莫不是……岳飞岳元帅曾经以步克骑的那种打法?”游仗剑一喜,恍然。

    “陇右金人,见惯了吴?将军的叠阵,是时候给他们看一次岳飞元帅的野战。”林阡笑。

    确是吴?为壳,岳飞为核,吴之守、岳之攻,早该合二为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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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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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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