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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85章 碎玉分离

    第785章 碎玉分离

    不辨日月。或是遮天蔽日的阴霾清晨,或是战火焚空的永昼之夜。

    耳目全失。铁甲骑兵正面发起的集团冲锋,尘土飞扬,杀声震天。

    “宋军第一阵线为枪矛手,第二阵线为弩兵,但两翼骑兵极少,大多由步兵增补。”琵说罢,二王爷便点了点头:“林阡在陇右,玩不起川黔那么大的手笔。”

    “王爷说的是。我看他们连拒马都是临时用战车,显然这叠阵是生搬硬套的。”琵答。

    轩辕一直蹙眉不语,心疑林阡怎还安排弩兵,要知道,拜自己所赐,榆中的箭已不可能多。

    “天骄大人,看来林阡是用叠阵用上瘾了,咱们立刻告诉他,他所谓百战不殆的叠阵也是可破的!”二王爷跃跃欲试,轩辕存着一丝犹疑点头。

    这一支陇岐兵锋,一看果然又是叠阵,立即按父辈经验杀了过去,是左右两翼、枪弓合攻、夹道而阵,跟原州之战一模一样的打法。

    当金骑兵已然杀到阵前,挺着锋利马刀高速冲阵,宋军前排结阵防御的,是游仗剑手下的重步兵,他们坚守“阵型不可散”之原则,依照林阡指点,尽最大的能力,延迟金兵冲锋之速。

    既然没有箭矢给敌人杀伤,那长枪和矛就只能往死里顶。

    “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叠阵……”观局时,轩辕九烨心念一动,确实定西没有足够的弓箭,射了一轮便真的全用光了。弩兵们之所以存在在叠阵,完全是充当了替补的枪矛手!林阡疯了还是真的生搬硬套?难道他相信这些枪矛或欺身肉搏,就能够阻挡得了女真铁骑?!而且最致命的一点,两翼林阡没安排多少骑兵——这根本只是个叠阵的影子,虚有其表!兵力、装备这些条件,林阡亦完全没有契合……

    怎么可能,他怎会犯这种错误……

    轩辕九烨一惊,便那时金骑兵刚刚受阻,眼看着宋兵并不能撑得了多久,忽然在战场两侧,冲出两大队轻骑兵来,包抄反击之快之急,叹为观止,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突破重骑兵队列,往内高速穿插并分割包围!

    轩辕九烨这一惊更甚,难怪林阡用这种变形的叠阵——两翼本该守护的轻骑兵,他拆卸掉之后直接组装到了这里作独立骑兵主攻!

    轩辕暗叫不好,已不及发号施令,此时此刻,宋军万里挑一的高手们,已然开始长刀巨斧迂回贯穿。叠阵陡然消失,形成多重阵线,宋军急如流淼,金军阵脚大乱。

    轻骑当中,尤其有肖忆奋勇,一刀便砍死了金军左翼的骑兵指挥,金左翼随即溃不成军;右翼是游仗剑冲锋陷阵,也一样锐不可当。待轩辕终于下令后撤时,已然回天乏术。

    经一番激烈厮杀,宋军完全转守为攻,女真铁骑全线溃退,如若这时城内有林阡兵马,定然趁胜追击杀他个片甲不留,皆因这次的对手是游仗剑与肖忆,二王爷才勉强保住小命顺利逃跑。

    纵然如此,那一路上到处是金军被丢弃的厚铠、毡衫、铁面……只怕这支骑兵,连败都不知道败在哪里。

    一马当先的游仗剑,自是打得大快,看金军仓皇北顾,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么看来,以步克骑的战阵,还是岳元帅强过吴将军了!”肖忆兴致勃勃说。

    “其实不然。吴璘将军的战阵是万无一失的,原州之战之所以会输给金兵,是因为运用叠阵的那位将领,兵种配置失误。所以今日我刻意给他们展现的变形叠阵,兵种配置也是欠缺的,无形中给了他们一个巧合感,让他们按着老方法打。以为对手是吴将军,实则对手却是岳元帅。”他身边那人褪去战甲,不是林阡又是谁人。

    “好一个盟王,发现自己差点纸上谈兵之后,‘己所不欲施于人’,反倒让那帮金人因循守旧了一次!”看游仗剑如此率直,林阡先一愕,忍不住也一笑而过。

    “唉,不过有生之年,还真想打一次真正的叠阵。”游仗剑目光满怀期待。

    “哦?那游将军从即日起便该加紧训练了。”林阡与他谈笑入城,实则今日这一场保卫大战,榆中几乎是倾城而出。

    “游将军,适才末将见到了钱副将,不过他行色匆忙,似是有要紧事在身。”这时城门口有兵卫上前对游仗剑说,自从昨晚游仗剑回到榆中,一直派人在找寻钱弋浅、苏慕然,以及沈絮如,不仅在城内,城外的尸体堆里,很可能就有沈絮如……

    想到寨主夫人可能战死,游仗剑和肖忆的心情不免变得阴霾,尽管越野并不把沈絮如当回事,但沈絮如一直是他们公认的寨主夫人。

    “弋浅回来就好。”游仗剑点头,尚存一份欣慰。

    “禀游将军,钱副将他适才慌忙要进驿馆,不知到底所为何事,驿馆的将士们拦住他,他一声不吭就突然又走了,大家都觉得蹊跷……”又一个兵卫上前来讲,林阡发现他是游仗剑手下负责保护驿馆的将士之一,心中不免一颤,暗自希望切勿和吟儿有关!

    当下,群雄随林阡一同往驿馆的方向赶去,是未停蹄就又策马疾驰。然则,刚到那驿馆之外,就见大门外面慌作了一团,兵卫们个个都焦灼万分。

    “出了什么事?!”游仗剑听见自己声音在颤,他一度想趁着这场战乱,把吟儿还给林阡。

    “邓……邓将军他……”兵卫们话音未落,林阡已不顾一切冲进府内,眼前一幕,触目惊心,邓一飞他几乎被砍成了个血人,身上少说都有七八十处伤口,此刻气若游丝,脸上亦泛着黑色。

    据说这帮将士在钱弋浅走后就立刻向游仗剑报信,而不过多久就听到后院传来械斗,冲进去时邓一飞就已经倒在了血泊里,吟儿、红樱两人,却都失了踪影……

    “一飞,坚持住!”林阡痛心地抱起邓一飞并传力给他,来不及的心痛全是为了吟儿。为什么,还未相聚竟又别离!

    “主公……”邓一飞口吐鲜血、勉强睁开双眼,已经中毒至深,加之身受重伤,根本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主母说,那个人是钱弋浅……他……掳去主母……降金……”这话一出,肖忆、游仗剑全然震惊当场:“降金?!”

    “降金……”林阡心寒,钱弋浅降金需要带着功劳去,这样才可能在金营站稳脚,他显然知道这一战金军的主帅们气的人是谁,是吟儿,是林阡,林阡他不可能擒得住,所以他就来打吟儿的主意!

    “主公……末将……有负主公所托……”邓一飞语带愧疚,眼角霎时流出了眼泪。

    “不。一飞,你已经尽职。”林阡摇头。

    “末将来生……再随主公……杀敌……”邓一飞支撑着说完这句话,不刻手便垂了下去。

    “一飞……”林阡眼中亦噙满了泪,此番潜入定西的盟军,只有邓一飞范遇和沈延,跟着自己杀伐的却只有邓一飞一人。长久以来他一直甘愿默默地跟着自己身边护卫,也竟始终没展露出他的武功及将才,锥处囊中,其末立见,直到黑山天阵,亏得他拼死报信给沈延,才救了自己及林家军所有人的命。这样的一个少年,虽然军衔不高,却是自己在林家军中最熟稔也最信任之人,怎就因为一次意外惨死在沙场之外!

    “钱弋浅是如何进到这驿馆?你们不是把他拦住了吗?”范遇气愤地揪起一兵士的衣领。

    “是……是靠密道。这里的地下,有密道。”游仗剑说罢,林阡一惊回神,其实越野山寨存在密道他是知道的,最初他到定西来救吟儿,曾希冀沈延挖通地道去天池峡,无意之中发现天池峡和榆中之间存在密道,是以才抽丝剥茧推测出了越野要将吟儿转移到榆中的企图——奈何,这场大胜最重要的因素,竟成为吟儿再度被掳、邓一飞惨死榆中的关键!可是,林阡不能理解——

    “弋浅他,怎会降金……”肖忆道出同样的疑问。是啊,钱弋浅怎会莫名其妙地降金!?

    钱弋浅,这个一直以来都被忽略的人物,当肖忆和游仗剑在内讧,是他负责保卫着榆中的军民,不过一天没见到他而已……

    战胜后本该安定的榆中,陡然出现了一场无止境的猜测,都有关钱弋浅为何降金,他那么懦弱的一个人,怎敢降金。

    但因为懦弱,所以畏罪。也是很有可能的。

    什么罪?

    有人说,钱弋浅是怕日后越野怪责,怪责他在肖忆游仗剑内讧时不出面调停,才引起这场榆中之危——肖忆与游仗剑互咬之时,看钱弋浅的表现就知道了,钱弋浅是那么的胆小怕事,茫然一句话都没说。

    而,为什么茫然一句话没说?是谴责,是舆论造就的压力啊。游仗剑父亲的死,让他问心有愧了多时,让他本来就懦弱的性子更加如履薄冰。在游仗剑跟肖忆闹起来了之后,反而闷不吭声了。得罪了谁、反而不会去帮谁——不是不愿帮腔,而是不敢开口。

    又有人说,钱弋浅是害怕面对游仗剑。那么多天的假意争斗,钱弋浅搞不好以为游仗剑是戏假情真,最好的战友,陡然变成自己最负罪的那个人,钱弋浅不敢面对,就只能离开越野山寨。

    还有人说,钱弋浅怕游仗剑还在猜忌肖忆野心,那晚肖忆从上梁来救钱弋浅,会否是钱弋浅利用同乡的关系肖忆引进榆中、吃里爬外?

    却有人质疑,既然钱弋浅怕越野、怕游仗剑、要离开山寨,那为什么不直接投奔林阡?于是还有人回答说,钱弋浅是想过投效林阡的,但见到林阡麾下的邓一飞都那么能干,想到自己投靠林阡一定不受重用,抑郁之下于是掳着凤箫吟跑了——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杀死了邓一飞。

    众说纷纭,也许都是真相的一部分……

    但有很多事情,随着这场榆中大战的落幕而永世尘封,从此以后都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陈铸虽然自嘲把自己屁股给露了出来,可他有个计策终究是成功了他不知道,那就是,他真的成功离间了越野和游仗剑!越野在这几个月里,真正对游仗剑有了猜忌,所以还一度以为游仗剑是沈絮如的奸夫。越野早就决心杀游仗剑,但越野一如陈铸所虑,不敢杀游仗剑,怕游仗剑的拥趸太多,尤其是他的死忠副将钱弋浅!

    可是,又有哪个人如越野那样透彻地了解属下们的性格和死穴?越野他,做了一件恐怕连轩辕九烨知道了都自愧不如的事——他暗自吩咐人杀了游仗剑的父亲、在钱弋浅的管辖之内……

    “拆散一对最佳拍档很简单,就是让一方对另一方负罪。所以,游仗剑之父,必须要死在钱弋浅管辖。”游仗剑和钱弋浅都死也想不到,恩恩怨怨,都是他们的寨主越野刻意制造。包括陈铸、轩辕九烨、以至于林阡,都未必料及……

    哪里是假意争斗,是真的!越野他,希望借此得到三种结果:

    一种,是钱弋浅被激杀游仗剑,越野借刀杀人——可钱弋浅胆小不敢干;

    第二种,是游仗剑戏演多了被兄弟们疏远,榆中当地他的拥趸们缓慢解体——其实只要再演一段时日难保不会发生……

    第三种,是游仗剑忍不了现状,去降金,自动消失——然则最终,不是游仗剑降金,而是钱弋浅降金……

    越野始终不曾想到,他设定好的剧情一种都没有到达,都俨然被轩辕九烨、林阡干涉而走岔,轩辕九烨把肖忆给引进了局内,林阡还把游仗剑往越野身边推……

    而越野的居心,游仗剑、钱弋浅永远都不会明白,还为了大局逆着心情假意不和,他们要是知道他们的寨主这样对待他们,不把他们当人看……

    苦煞了这些忠肝义胆的战士们,在被陈铸阴、轩辕九烨毒之前,已经被他们的寨主狠狠算了一把而不自知!

第786章 红颜祸水

    第786章 红颜祸水

    而钱弋浅,又哪是真正为了那些原因降金。

    被他掳走的吟儿和红樱都清楚:钱弋浅他,纯粹是为了苏慕然而已!

    苏慕然在城楼上被琵射中的一箭虽偏斜,却染了剧毒所以才昏迷不醒,钱弋浅苦于没有解药因此斗胆去金营找寻,无果,这时听说了林阡打胜金军而突然联想到入夜前力挽狂澜的凤箫吟,是以要用她来换解药救得苏慕然的性命——钱弋浅当然清楚,金军肯定想要这个俘虏!

    可叹,如钱弋浅这样一个懦弱的男人,一贯都胆小得不敢负责任,却为了暗恋的那个女子,胆大地不负责任投降金人!相比之下,越野付出的有他多么,利用的比付出的多吗?那一刻不禁令人叹惋,其实真正被红颜祸水的,都不是红颜祸水里的男主角,而是红颜祸水里的男配角。

    但那一刻吟儿哪还有心情和闲暇叹惋?刚睡醒就被钱弋浅强封了穴道,挣扎着想要死赖在驿馆里不走,却眼睁睁看着来救她的邓一飞被砍倒在地上……在杀疯了的钱弋浅面前,吟儿和红樱根本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最终,被钱弋浅塞进了袋子里一块掳进了地道,一路从榆中城内往城外去,又一次跟来时路相反,又一次离林阡越来越远……

    “不知邓将军怎样了……”吟儿一路都提心吊胆,陡然间才想起了什么,垂下眼帘叹了一声,“林阡他,竟一夜都没有回来……”

    红樱一怔,怎可以把林阡回来过的事告诉她惹她伤心,于是一直没有开口回答,只是憋着憋着,就忍不住哽咽出声。

    吟儿只道红樱是因为害怕才哭,黑暗之中,想起与林阡分易聚难,沉默着眼泪也滑了下来。

    钱弋浅降到金营的最初几日,二王爷忙于军务抽不开身回来,本身也不想见到这个并不挂心的宋将,所以就把他晾在那儿了。完颜君随,典型的不识货。

    事关苏慕然性命,钱弋浅不敢随便对人说袋子里是什么人;但又因为苏慕然昏迷不醒,钱弋浅可谓焚心似火,终找到二王爷留守后方的“琵”诉说了实情,因他知道,那染毒的箭就发自琵,对症下药,当然不会错。

    闻知凤箫吟竟然被俘,自然令琵大喜过望也如获至宝,当日榆中城只差毫厘便可攻破,全因这凤箫吟把琵踢下城楼搅局,凤箫吟此举,不仅给了榆中喘息之机,也为次日林阡的大胜奠基,二王爷对她真可谓恨之入骨,琵能得到她当然加官进爵。而琵自身,因那晚战败而对她武功相当忌惮,忌惮外又带着些许好奇,他习武之人,不可能像二王爷那么忿忿,相反还比较惜才,是以命人严加看管的同时,不曾冒犯过这位人质,何况二王爷和轩辕九烨都未曾回归,他自己也做不了主对凤箫吟的处置。

    做不了主,但琵的权力,还是可以给钱弋浅一番赏赐,答应为他求个一官半职。钱弋浅本也没指望这些,只一味想讨到苏慕然的解药罢了。见苏慕然大好了,钱弋浅也放下心来,未再管凤箫吟的死活。

    苏慕然却真是个有气节的女人,恢复后发现身在金营,又听闻钱弋浅已然是金军军官,二话不说便要求钱弋浅把自己也下狱,要不就和自己一起逃出去、回天池峡向越野领罪。钱弋浅当时就懵了,却怎还敢走回头路……

    苏慕然见他犹疑,骂了一声“懦夫”后,问金兵俘虏们被关押何处,径直往那方向走了过去,理都没理钱弋浅。

    却说苏慕然下狱之前,吟儿和红樱倒是在狱中先找到了个故交知己——沈絮如。想那日兵临城下,她单枪匹马杀入敌阵,后来被兵流裹挟生死未卜,原是沦为俘虏被囚到了这里,再等到苏慕然凛然到来时,这四个女子又一次相遇,一时之间都是五味杂陈……

    便那时,轩辕九烨和二王爷都不出所料显然还在被林阡拖着打、回不来。也许换别人的至爱被擒住,很可能就投鼠忌器不敢打,但林阡显然不是,吟儿很清楚林阡是怎么做的——自钱弋浅降金的消息被证实那天伊始,林阡就一直追着这帮金人让他们落花流水、无暇自顾,所以造成了前些日子二王爷甚至都不知道钱弋浅掳来了自己、而现在即使已经被琵通知到了也没办法回来提审……而另一方面,林阡当然已经试图趁隙潜入金人后方,找到她凤箫吟此刻所在。这段时间,足够可以利用。吟儿想,经过前些天的那场大战,游仗剑、肖忆必然已经对林阡心服口服,愿意帮他打金人、找俘虏。何况,这些俘虏里不仅有吟儿,还有苏慕然,她,是越野山寨的至关重要。

    四个女子一商议,还是希望苏慕然回到钱弋浅身边去,至少这样能保证有个人是自由的,有这条件为何不利用,苏慕然先是有些抗拒,后为了她们的消息灵通,而答应了前来探望她的钱弋浅回去。苏慕然临走时,吟儿忽然泛起一股心酸,沈絮如和自己恳请苏慕然假意顺从钱弋浅的举措,无疑是自私的,也是从一个主观角度认定苏慕然是这样的女人,只是,那一瞬苏慕然脸上恍惚掠过的一丝排斥告诉吟儿,现在自己和沈絮如的行为,跟苏降雪苏慕梓一样——苏慕然并不想真的委身于越野,她一样是被恳求,甚至是被逼迫……

    可怜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家族和父兄,连男人都无法抉择……

    吟儿心中不免多了丝怜悯,尽管她看不起苏慕然破坏越野沈絮如的婚姻,但越野沈絮如如果没有裂痕哪容得下第三者涉足,再者,哪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想做坏女人、心甘情愿被人骂下贱?吟儿不信苏慕然不想丝萝托乔木,就算是紫雨,都曾完整地拥有过单行……

    所幸,钱弋浅比之越野个性要弱得多,他那么爱苏慕然、珍惜苏慕然,苏慕然当然应付自如,所以一定能够从容进退,不至于那么危险。苏慕然来看吟儿和沈絮如时总带着一抹轻松的笑意,从前见到这笑时还觉得是魅惑的代名词,现在患难中见出真情,反而觉出几分亲切来。人生啊,人性啊,人心啊,总是玄之又玄。

    “那样也好,苏姑娘还是免了一场牢狱之灾,钱弋浅应该不敢拿她怎么样。”吟儿的忧虑扫了不少,苏慕然带来了外界消息给吟儿听,自她们被掳到金营八日,定西局势可谓天翻地覆。

    先讲西线战场,自上次榆中大战后,轩辕九烨和完颜君随就一直兵败如山,被定西宋军力压在前线,这段时间内,游仗剑控制了榆中和上梁,琵则驻守在他们附近,防御为主,基本不敢妄动。再说南面战场,郭子建、向清风、何勐等人,经过这连续几月的鏖战,终究突破黑山、进入了定西中部,很快就能把薛无情和轩辕九烨打会合。最后是东方战场,海逐浪、越风率沈庄兵马助阵越野,把陈铸击退倒回了会宁,石峡湾恢复安定,越野已然重回天池峡。

    “他已平安无事……”沈絮如获悉之时,不自禁长吁一口气来,怎可能不关心越野,一日夫妻百日恩。

    “絮如姐,他既已重回天池峡,就一定会来救我们。”苏慕然面带喜色,眼神中饱含憧憬。吟儿心念一动,这个“他”,指代不明,苏慕然对沈絮如的意思是越野,但苏慕然会否更期待另一个人……海逐浪?

    “他……不是来救我们,是救你一人。”沈絮如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并无恶意,只是自嘲,“盟主在他眼中是囚犯,我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何况,外界也并不知道她还活着啊。

    “夫人……”红樱带着一丝怜惜,自是想起了她姐姐。苏慕然一怔,面色陡然也变得苍白,转头来看吟儿,示意吟儿一直没说话:“不想问我盟王的事么?”

    “用不着问,他在前线打仗呢。”吟儿笑。苏慕然一愕,吟儿粲然:“除他之外,谁会让轩辕九烨兵败如山,谁会方便游仗剑肖忆控制后方。”

    “盟主说得完全不错。”苏慕然微笑点头,“盟王他一定是抱定了决心,和寨主同心协力,他来拖住金人,寨主来救我们。”

    “嗯。他是先外后内的。”吟儿也这么想。

    其实林阡也宁可这么想。

    但事实很残忍,越野他不会这么想。

    越野要置林阡于死地,也许会答应协力,但绝对不可能同心。到这一步上事关吟儿的安危了,林阡带着害人之心在前面打金人的同时,也必须对后方的自己人带着防人之心,不可能和越野绝对互信。

    亏得诸如游仗剑、肖忆等人都是光明磊落、铁骨铮铮的汉子,他们当然个个都值得林阡信任,否则林阡现在哪里来的兵马?游、肖诸将,在经历了榆中大乱和钱弋浅降金等诸多意外,为人处世在真实度不变的情况下也略显成熟。

    灾难在眼前,挺不过去的人就是败者,挺过去了也成长了,灾难也不过是锤炼而已,前者是叛逃的钱弋浅,后者如游仗剑肖忆。

    所以,由林阡与肖忆主攻轩辕九烨,尽量将他们拖往南面战场,而游仗剑则在安稳榆中的同时,密切关注琵之动向。

    因目前琵驻军之地,恰好位于榆中之东南、天池峡之西南,游仗剑想,只要越野能合作、东西夹攻,那琵所领的这支金军根本就很容易吃——其实,越野凭什么不肯与游仗剑合作救人呢,那个是自己的下属,要救的还是自己的女人,最终获利的也是越野自己。

    游仗剑几乎是信心十足地来天池峡找越野搬救兵,可是,偏偏不该来的是游仗剑——越野忌他,所以不肯答应他!

    越野的冷漠无疑给火热的游仗剑浇了一盆冰水,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越野连苏慕然也不肯救?!

    原因只有两个,一是越野并不真心爱苏慕然,这一点,游仗剑不相信。

    另一个是越野心里想救,但不肯对自己讲真话。这个原因,可能性太大。

    到底为什么不肯跟自己讲真话?难道因为上次榆中内讧,还是因为钱弋浅的降金,或是把苏慕然等人失陷的罪责归咎于我头上来了?

    一头雾水也七上八下的游仗剑,最终只能找海逐浪越风帮忙。虽然他们是林阡的麾下值得信赖,但游仗剑很想明白为什么越野却反而不值得信赖?

    那天夜里越风和海逐浪整军待发,游仗剑一个人在天池峡走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一阵寒风拂过脊梁,突然就想起了事情的关键——

    “莫不是我公然辱骂苏慕梓那件事,真的让寨主对我猜忌?

    莫不是七月会战,肖忆守不住上梁我却守得住榆中,真的有功高盖主之嫌?”

    一瞬间,游仗剑记起那些谣言,尽管越野也跟他说那是谣言。那是诡绝陈铸散播的谣言。越野要他和钱弋浅假意争斗,引诡绝陈铸上当受骗……

    但再假意的争斗,都会有真实的感情流露,我和弋浅之间,难免不会兄弟情裂……

    游仗剑心念一动:多可笑,分化我游仗剑和钱弋浅的人是寨主?!

    是啊,把弋浅推向对立面的人、其实是寨主,寨主原先想驱逐的人,是我游仗剑,阴差阳错却成了弋浅……

    我一心效忠寨主,竟得到寨主的暗算……究其根本,是不是真的像肖忆说的那样,红颜祸水?

    是,我游仗剑确实爱苏慕然,却因为她是寨主的女人而止步。寨主你却……忌我?!

    即便忌我,也不该拿慕然的命开玩笑!

    游仗剑攥紧了拳。寨主既不急,我游仗剑救!

    吟儿曾经说过,游仗剑为了苏慕然,是可以赴汤蹈火的。吟儿不会看走眼。

第787章 雨夜凶杀

    第787章 雨夜凶杀

    深夜,飘着雨的金军大营。

    游仗剑、越风、海逐浪三人,各自带同麾下一众高手,混入此地至今已五日,打探虚实、刺探军情。因白昼阻障较多,故一致选择此刻出动,众人皆武功高强,来无影去无踪。虽行动上颇为自由,却因人质关藏隐秘而收获甚浅。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八月也快结束了,寒秋季节气候恶劣,吟儿的处境令越风极是担心,但海逐浪心中尚存一份喜,天气越冷,自是对吟儿火毒越克制。只是偶尔沉下心来,海逐浪也会揪紧了心为某个人,这个人,当然和游仗剑心里的某人是同一个。

    却说这天夜里,刚和海逐浪、越风分头行事,游仗剑就有个手下行事不慎几近被琵发现,所幸游仗剑眼疾手快,立即拉着他一起躲入个营帐,等避了风头正要走,忽闻见种熟悉香气,游仗剑本能转头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正是苏慕然吗!

    此刻她俨然熟睡,没有发现他到来。游仗剑环顾四周摆设,分明不是普通兵卒住得,再打量苏慕然衣着打扮,全然不像是囚犯,更别提枷锁之类了,游仗剑一时失神,不免有些恍惚,若非手下警示他帐外有人来,差点僵滞。

    一旦帐外那脚步移近,游仗剑与这手下一同屏气凝神,一个眼神示意便就达成默契,同时守于两侧,只等那帘帐一掀两人的剑就一起架了上去——只是这电光火石间的一照面,游仗剑和手下不禁都大吃一惊:“弋浅!”“钱副将!”

    “……将军?你怎……会来?”钱弋浅也是大惊失色,语气充溢着不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游仗剑语气中还保留威严,宛然还是钱弋浅的上级。这句既是质问他为何降金,又询问他苏慕然此情此景。一边说,游仗剑一边撕扯他的金军军服,当然看不惯!

    “那日完颜君随攻城,一根毒箭射中了慕然的肩,我为了给她续命,不得已出此下策。”钱弋浅低头。

    “你……完全可以等我们回来,一并商量!”游仗剑虎目噙泪。

    “慕然中箭之时,你们并未回来。”钱弋浅说时,游仗剑微微一怔,钱弋浅又道,“那时我整个人都已经乱了,脑海里也一片空白,军医说慕然的毒很奇怪,非下毒者而不能解……我……”

    “你……”游仗剑怒其不争甩袖,“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你放心,慕然已经大好,目前随我一起……”

    “随你一起如何?在金营里做叛徒?荒谬!”游仗剑大怒。

    “将军,我知你是专程为了救她。”钱弋浅叹了口气,“可我,也万万舍不得她……”

    “你也一样,跟我回去!趁现在金军主力还没回来,我们一起颠覆这里,把盟主和慕然都救回去。你可以将功补过!”游仗剑冷冷说。

    “对了,夫人她,也在这里。”钱弋浅道。

    “当真?!”游仗剑喜出望外,觉得钱弋浅说出这句话是有回归之意。

    “是啊。是真。夫人她,和盟主关在一起。慕然本也要去,后来受不了牢狱之苦,便又回到了我身边。”钱弋浅一直没抬头,语气极其软。

    “那便更好了!弋浅,你知道她们在哪里是吗?带我们一起杀进牢狱,将她们都救出来!”游仗剑更加高兴。

    “可是,金军的主力,随时都可能回来。”钱弋浅怯懦地不敢点头。

    “不会,有林阡钳制,他们一时半刻回不来。”游仗剑说。

    “怎么?”钱弋浅一怔,“你们,原来已经降了林阡?”

    “……没有。”游仗剑摇头,心却被这句话一敲,“只是不得不与他合作罢了。”

    “哦。原来如此,他钳制轩辕九烨,你负责来救人,这样的分工合作……难怪了……”难怪了,金人一直疑惑,为什么他们还没把人质拿出手恐吓,林阡就先轰炸性地打击他们,让他们还犹疑凤箫吟到底要不要紧……原来林阡不是不在乎人质,而是为了趁虚救人质!钱弋浅恍然,叹了一声,“但你与林阡合作,寨主若知道了,会否不高兴?”

    “寨主……唉。”游仗剑说时,未注意苏慕然的醒转,所以说了真话,“寨主没答应救慕然,我才和林阡、海逐浪他们合作。”

    “怎地?寨主不肯救?”钱弋浅与苏慕然皆是一愣,不解。不同于钱弋浅问出来,苏慕然是躺在床上,一怔更加沉默,既为了越野的不救,也为了游仗剑和海逐浪合作……

    “也许真如你所言,寨主不高兴我。”游仗剑叹了口气,实不知该如何说,“寨主他,是越来越难捉摸了……”

    “勿再多言。”苏慕然忽然坐起身来,惊了钱弋浅和游仗剑一惊,齐齐看去:“慕然,你醒了。”

    “立即带他去救盟主,离开这个鬼地方,越快越好。”苏慕然拉起钱弋浅衣袖。

    “好,我立刻跟海逐浪他们联络!”游仗剑及其手下都喜不自禁。

    游仗剑和苏慕然,却都犯了致命的错误,大喜过望,而忘记察言观色。

    钱弋浅在说话时几乎没抬头,语气也特别软弱。所以很难察言观色。

    但正是以上和游仗剑的这些对话,透露了钱弋浅舍不得苏慕然的心情,加重了钱弋浅不回去面对越野的决心——怎么回去?回去是一个罪臣,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陪着苏慕然保护着她……况且连游仗剑都说越野越来越难以捉摸了,钱弋浅哪敢回去面对他!?

    而之所以一直模棱两可,是因为软弱地不敢说真话,钱弋浅怕自己说错一句话,游仗剑那性子,会一掌劈下来。

    可就是因为模棱两可,反倒帮钱弋浅套出了游仗剑的话,知道了他的同党是海逐浪等人、现在也在这大营之内,甚至还得出了林阡之所以钳制轩辕九烨是为了趁虚营救凤箫吟的全盘计划!

    更鬼使神差的是,苏慕然竟然说这是个“鬼地方”。鬼地方?这个地方,钱弋浅首次觉得没有重压、如鱼得水,未来就在眼前、爱人也在身边,可苏慕然竟然形容这里是鬼地方!?难道她从牢狱里出来,只是为了跟外界有交流?是利用他钱弋浅?!钱弋浅心里当时就凉了半截,更不想离开这里了,离开这里苏慕然更加不属于他了!

    苏慕然,千不该万不该救人心切拉住了钱弋浅的衣袖,受宠若惊的钱弋浅,前一刻尚在酝酿的叛心,陡然将归顺的意念完全侵噬。

    是,只有在这里才能拥有慕然,只有加官进爵之后才能征服慕然,那就不能答应游仗剑,不能回归越野,不能放过凤箫吟,应该放手一搏,应该让轩辕九烨和二王爷对人质引起重视,应该让海逐浪、越风等人找不到这里,应该让林阡的计划落空,那就最应该让背后这两个知情者闭嘴……

    已经走出营帐的苏慕然,万料不到刚到帐外,钱弋浅的衣袖就从自己手中挣脱,不及回头便听得一声啸响,一把锋利的战刀从钱弋浅手上发出,挟巨力径直捅进游仗剑胸口……

    游仗剑始料不及,笑容还僵在嘴角,刀拔出时,鲜血却溅起数丈,沉默之中,只见钱弋浅攥着带血的刀,毫不犹豫又对着他右胸再刺一刀,游仗剑哼都没哼一声,眼睛瞪得直直的,哪想得到这是为什么,全然是不解和绝望!

    游仗剑意识消失之前,知道苏慕然就在看着这一幕……他真不忍心啊,不忍心深爱的女人就这样看着自己死!更不忍心,自己竟然是被最信赖的兄弟杀死!随着第三刀残忍地扎入身躯,游仗剑俨然被贯穿,再也站不稳倒了下去,手下这时才缓过神来惨叫一声本能想逃,被杀疯了的钱弋浅追过去一刀砍翻在地,霎时就身首异处。

    “慕然……对不起,救不了你……”游仗剑只喊出一声慕然,再没力气说后面的话,鲜血泼得帐子上、地上、钱弋浅苏慕然身上都到处都是。纵然如此,他还想挣扎爬出帐去给其余的高手们警示。

    苏慕然哑然失声,根本也被吓呆了,这时钱弋浅狠狠扔开那手下的尸体,回头见游仗剑仍旧在喘息没有死去,双手狠命地按住战刀往他脖颈斩去,一边斩还一边往下推挤,随着游仗剑咽喉被刺断人也死了,战刀并没有停留的趋势仍旧死死朝下插入泥土之中,刹那之间血融汇在游仗剑身下这片雨水之中迅即被浇灌成淡红。

    “啊……”苏慕然终于叫出声来,“钱弋浅……你……”泪流满面,她不认识这个钱弋浅,这个敢杀游仗剑的钱弋浅!

    谁说陈铸的计谋给别人做嫁衣?确实他成功了,游仗剑是被越野和钱弋浅合力杀死的。一个存心要他死,一个真的下了毒手……

    “慕然,不用心急,我会立刻教人通知轩辕九烨,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我会告诉二王爷,林阡不是不在乎凤箫吟,而根本是调虎离山要救她。我会告诉这帮金人,他们最该重视的不是战场,是这里。”钱弋浅满头大汗地笑,扔开战刀一把揽住她手臂,苏慕然的手臂顿时被捏得生疼,泪霎时流落下来:“为什么……”

    “还不明白么?我再也不想和他们一起拥有你。”钱弋浅笑着,带血的手捧上她脸颊。

    苏慕然陡然一惊,她知道,仗打到现在积怨已深,如果轩辕九烨和二王爷得知今夜之事对凤箫吟引起重视,轻重缓急将骤然反转,吟儿的处境会雪上加霜!

第788章 兄妹相煎

    当苏慕然红着眼圈带来游仗剑不幸毙命的噩耗,吟儿才知先前邓一飞也一样当场死亡……不禁百感交集,既为那邓一飞游仗剑哀悼,又为眼前这苏慕然担忧。想不到钱弋浅那么可怕,胆小如鼠的人一爆发,原来竟猛若豺狼!

    “慕然,你要当心。”沈絮如说时,苏慕然一怔,浅笑点头:“他若真敢僭越,我便以死相抗。”

    虽说如此,这几日苏慕然的行动明显比不上过去便利,走到哪都有金兵尾随监视,看样子钱弋浅是铁了心。吟儿后悔不迭,当初真不该贪情报而劝苏慕然出去羊入虎口――要打听消息的话,送些东西做几个小菜贿赂贿赂狱卒不也就可以了!?

    却无暇再为苏慕然挂心,这几个囚犯才真正自身难保。完颜君随一旦得知事态立马就回来了,留下轩辕九烨在前线跟林阡交涉。先前的败者一方,骤然变成了优胜者,只因他们手上有筹码。

    上风下风,真正一线之间,一切只看林阡有多在意凤箫吟……

    一开始林阡不停止追歼,其实也是变相在救吟儿。然而,随着游仗剑劫狱失败和不幸身死,林阡营救之计竟意外扑空,真实心态亦全然暴露,反而弄巧成拙、终于投鼠忌器。此情此景吟儿濒危,纵使那是林阡,都不得不暂缓攻势,姑且放过这几十支陇岐兵,着手重寻营救之策。

    而二王爷,是闻讯后就迫不及待、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他早就想收拾这几个俘虏了!

    二王爷为什么这么急琵和钱弋浅都很清楚,泄愤!解气!他憋了那么久的榆中大战,诈败了几次好容易要收利的时候,哪想到被林阡陡然就撂了一脚,以至于现在这样一败涂地!不过没关系,还不是有人把林阡的女人给乖乖送来了?!终于找到机会能够提审吟儿,完颜君随真想把攒了几个月的气一下子全放出来!

    “哼。到我手上了,知道下场是什么?!”二王爷操一口女真语,吟儿根本没听懂他在讲什么。看沈絮如和红樱摇头,于是也跟着摇。

    “哈哈哈哈。要不就是斩立决,要不就送去军妓营,让形形色色的男人搞你们!”二王爷大笑,在她们身边踱来踱去。红樱红着脸翻译给吟儿听。吟儿愣是憋住了没笑,这什么二王爷,还跟以往一样幼稚!

    沈絮如毫无畏惧,也以女真语回答:“王爷究竟有何要审?不妨开门见山直说。”她在陇陕这么多年,怎可能不会女真语,然则口音中毋庸置疑带着汉味。红樱则只听得懂,并不会说――谢天谢地,这次半吊子的总算不是吟儿了。

    “无论斩立决,还是军妓营,都将惨绝人寰,你们的男人,一定会很后悔,和我完颜君随对立的下场。”二王爷恐吓道。

    沈絮如绝望自语:“后悔?越野他,恐怕只会觉得耻辱……可是……盟主……”转头看向吟儿,吟儿傲然瞥了完颜君随一眼,不屑玩笑、豪言壮语:“谁敢动我一根头发,林阡必会灭他九族!”

    “哼,哈哈哈!”二王爷又气又怒地笑起来,还没听沈絮如翻译就听懂了,显然他会汉语,却刻意要羞辱吟儿。

    “笑什么,不会女真语很可笑吗?”吟儿冷冷道。

    “自然可笑!”二王爷踱到她们几个的身前,终于操一口纯正汉语了。就是啊,吟儿记得这个二王爷是会汉语的。

    “可知道我女真人要打天下,必然先学会那个国家的语言、掌握那个国家的文化,如此方能知己知彼。”带着无比的优越感,二王爷停在吟儿身前,俯视着她,“才不像你们这帮无知汉人,永远都是被治理的命!”

    “你又可知道,我汉人要征服天下,必然先让那个国家的语言被渗透,那个国家的文化被同化,如此方能百战百胜?!”吟儿抬头,倔强反驳,“去你女真小国看看,只怕个个都已是半个汉人了,究竟是谁在被谁治理?!”虽是囚犯,却带着一抹不认输的笑,抬头凝视这个二王爷,原想不让一步,却忽然心念一动,这面容,怎好像在哪里见过……

    唉,还是记忆缺失?抑或之前跟林阡一起的时候见过?明明有种极端亲近的感觉。吟儿一失神,盟主之威锐减。

    而此刻,二王爷的眼神里满溢着愤懑和杀气。他显然已经忍了太久的怒想发泄,被吟儿拖得没得到榆中可以忍,被林阡打得落花流水可以忍,却万万忍不得吟儿在人前狂语还不屈顶撞!便就在吟儿失神软化的此刻,二王爷忽然抬起手来对着她脸就是一巴掌,直把她打得跌倒在地口角鲜血,二王爷打完才真泄恨,狂喝道:“征服天下?!我且等着,林阡如何灭我九族!”或许上天冥冥注定,这一耳光,是完颜家族对吟儿的惩罚也说不定……

    这一掌打得突然,但却是意料之中。他提审她们不就是为了那次没打下榆中?吟儿晕晕沉沉间,下意识拒绝沈絮如和红樱来扶,在这个说不过她就无赖打她的人面前,不应该败到连爬都爬不起来。

    可是,重新起身时,整个右脸甚至后脑勺都隐隐作痛。

    来自完颜君随的这一巴掌,正巧让吟儿的思绪陡然错位,瞬间有个缺失了的记忆移回脑海,是……“身世”……这个关键的词语,遽然占据了吟儿的脑海,骤即连呼吸都有点疼,光线也显得那么刺眼。吟儿才站起身,忽而就站不稳,若非红樱眼疾手快,几乎就要往后仰倒。

    “盟主……”红樱看吟儿额上全是虚汗似晕非晕,不知这是记忆恢复的征兆,还以为适才一掌打太重了。

    “将这三个女人,统统送到军妓营去!立刻!马上!”二王爷好歹还分轻重,知道她们几个是战胜林阡的筹码,没至于说统统斩立决。但军妓营,岂非更加侮辱人!?

    “谁敢……”吟儿气愤推开两边侍卫,冲上前去对准二王爷就撞,还未来得及击倒他,忽然眼一黑哇一声吐了他一身……原想劫持他的,陡然间把人身上吐的一塌糊涂……那二王爷也确是个人间极品,看见这一身脏物被吓得瘫坐在地,手脚颤抖地忙喊人来:“来……来人……把……把她给我……拖出去,斩了!”

    “是!”二王爷身边的“瑟”“琶”“琴”,立刻遵命上前要带走吟儿,他三人和“琵”一样,都来自楚风流麾下绝杀。

    “盟主!”沈絮如、红樱都赶紧拦阻,却哪里抵得过那三人力气,眼睁睁看着那三个莽汉把头晕目眩的吟儿往外拖。“不要!”红樱带着哭音跪倒在地。

    吟儿半昏半醒之间,只觉得那三人都粗鲁至极,一路过去揪得她全身酸疼,一到那行刑地点,吟儿就被一下子推倒在地、扔弃于刺刀下,命悬一线。

    “找死么你们在做什么!”当此时,斜路突然穿插进一个救命的声音,人未到风先至,漩涡般卷开了刽子手,琵琶琴瑟还不及上前,便被那从天而降的某人长剑一横全然斥退。那人风风火火急不可耐,他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随着琵琶琴瑟的兵器们落了一地,他们都看清楚了眼前高手是谁,脱口而出:“陈将军……?!”

    这用剑的高手不是轩辕九烨,而是本该在东面战场的诡绝陈铸!横在众人心头的都是一样的疑问,何以他不在会宁府跑到榆中来!?而且他还阻止他们履行二王爷的命令!

    “陈将军,是我命他们杀这女人。”二王爷换了身衣服赶过来,解释说。

    “王爷不知杀了这女人会引起怎样的后果?!不知她如果出事林阡必然大开杀戒?!”陈铸气问。

    “陈铸!你这什么态度,还把小王放眼里么!”二王爷怒了。为什么怒?因为“王爷不知”又冒出来了……

    陈铸一愣,他对这二王爷向来背后不尊重,唉,说起来,陈铸还是比较怀念以前的少主小王爷啊。

    “哼。难道你忘了,父王让你守会宁府,是从旁协助我?我今日要杀这女人,你就得遵守父王的命令,助我一起杀了她!”二王爷得意洋洋,搬出完颜永琏来,趾高气昂等着陈铸臣服。

    “去你妈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陈铸一边脏口,一边一手将昏过去的吟儿拎了起来,回头看见不远的沈絮如、红樱:“这三个女人,全都是我的了!”

    “啊?!”二王爷瞠目结舌时,陈铸所带的一干劲锐,早入了人群走到沈絮如红樱身边,在这些精兵猛将面前,二王爷的紫茸军像被点穴了一样,琵琶琴瑟也苦于军衔不及陈铸而不敢妄动。

第789章 驷马难追

    风声细碎,烛影疏离,昏暗中弥漫着安谧之息。

    醒在暖帐软被,聆听檀香拆裂,感受凝静中袅袅升华的清幽,吟儿顿觉心神怡然,懒懒呼吸了一口,正要转身再睡,忽然一惊坐起:“这里是哪里!”这一惊可真是吓煞了吟儿,唯恐这仙境一样的地方真的是仙境,慌不迭地跳下床去找出口找答案,哪知道这里真跟传说中的天堂一样庞大,转了无数个圈子还在里面反复不停地绕,好不容易逮到几个奴仆吧,还都跟木雕石刻一样。

    也不知找了几个时辰,才终于循着光亮跑到了出口,看见大殿外面漫天清辉,跟在人间看到的一副模样,吟儿这才把悬着的心给放下来,还好,还好,我没有死,否则,否则……

    “盟主!”谢天谢地,终于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是红樱。吟儿又惊又喜地转过头去看她,脸上挂着泪痕还抹不去:“红樱,这……这是在哪里?”

    “盟主,咱们又被诡绝陈铸给掳来了!”红樱不知陈铸是一片好心要救吟儿,尚以为陈铸不想她们去军妓营是为私占。所以告诉吟儿陈铸救了她一命的事实,却终于歪曲了陈铸将军的光辉形象……

    “咦?沈女侠呢?”吟儿环顾四周。

    “唉,已经睡了……陈铸说我们三个都是他的,所以都送到这里他的临时府邸,却一到这里就把我们分开、不准我和夫人进这个大殿找你,真是怪得很……”红樱说时,吟儿已经感受到了她们的焦急,正自忧郁,红樱却话锋一转,攥着她手眉开眼笑:“好在,我夜里睡不着,起来闲逛碰碰运气,正好看见盟主从里面出来!”

    “我竟虎落平阳到这个地步,被各种杂碎掳来掳去……”吟儿叹了一声极是郁闷,却苦于火毒在身而不能滥用武功。

    “盟主……”红樱听见有人来了,神色一黯,知道自己不能久留,“你要小心呐,夫人说,陈铸的目的很可能在你。”

    “唉?”吟儿一愣,诡绝陈铸?以前思雪还老跟自己说,这个人没情没趣的,所以很大年纪了都没娶妻生子……怎么可能?而且还是目的在自己?想吟儿和陈铸虽然见过,也是一见面就交手打在一起的……

    果然红樱刚跑走,就看见陈铸来了,吟儿立即也退到柱后窥视,倒要看看他搞什么鬼。却见陈铸身后上百号金兵,声势威猛地从外冲来,到阶前忽然整齐驻足,持矛林立,意气风发。

    “你们听好了,看牢了这里!完颜君随再要来拿人,屁都不准他放进来一个!”陈铸喊得他的手下们震耳欲聋,喊得吟儿也哭笑不得。时隔多年,陈铸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吟儿看那帮金兵都绷着脸高声附和,不知不觉就噗嗤笑出声来了。

    “谁?!”陈铸目光凌厉循声而至,吟儿一惊知道藏不住,连忙从柱子后面现身,陈铸脸色骤然变好些了:“你……醒了?”

    吟儿语塞,还不及答,陈铸快速以命令口吻:“最近你且先在我这里避,完颜君随抓不着你,天骄大人回来了我自会应付他。”

    吟儿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陈铸何以能如此善良,但还是乖乖地点头如鸡啄米――无论如何,小命要紧。

    “嗯你明白就好,记得千万别离开这大殿,完颜君随那小子就在城里面扎根了,我也不是天天都在都能给你把他挡回去……”陈铸说时,吟儿才恍然为什么大殿里修建得跟迷宫似的,却在这时吟儿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诡绝将军……”

    “?”陈铸一愣,还道自己语速过快了。

    “是一直对自己的少主直呼其名么?虽然未必需要拘泥,可也要看对方是怎样的人……”吟儿提醒说。

    “这样……这不是跟你在说他么?……”陈铸揉着脑袋,笑了笑,继续说,“盟主,据说是个坐不住喜欢乱跑的女人,所以还请为了牵挂你的那个人,这次说什么也要忍着不出去,缺什么都跟里面的人讲,我会吩咐他们给你。”

    吟儿一怔,“坐不住喜欢乱跑的女人”,世间应只有一个人会形容她。那个人,才是最有资格牵挂她的人。为什么,陈铸竟然知道?啊,莫不是,林阡!?

    吟儿忽然想到李君前的易容术,开心不已,一把将陈铸拖到柱子后面去,踮起脚忙不迭地开始撕人家脸皮……

    “啊――!”陈铸……倒霉的陈铸……

    “是真的陈铸将军……!”吟儿那个失望啊……

    虽然纳闷也疑惑,可吟儿感觉得到,陈铸和林阡之间有交流――其实追溯到庆元六年盟军的信任危机,吟儿还隐隐记得那时候林阡跟天骄等一干林家军元老闹翻就是为了他。试想林阡为了陈铸,宁可跟徐辕翻脸,陈、林二人的关系,就不言而喻了。那么林阡拜托他来保着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

    是的,吟儿想通了,陈铸真的有可能私通外敌……

    “陈铸将军,可否把沈女侠和红樱也放进来,她们也很需要保护。”猥琐的凤箫吟,刚把人家毁容了,还好意思得寸进尺……

    “哦。现在已经晚了。明天,如何?”好一个陈铸,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

    因知道陈铸对自己没有坏居心,也断然不可能有害林阡的意思,吟儿霎时就松了一口气,一瞬却有些感伤,谁说诡绝是小人来着,他明明一副侠义心肠……

    事实上,这次陈铸之所以从会宁府来到榆中县境,亏得是林阡的一封传书――在钱弋浅掳去吟儿降金的消息被证实的第一天,林阡一边布置着把轩辕九烨等人调虎离山以便游仗剑海逐浪去救,一边也安排了沈钊弟兄两人前去石峡湾再度给陈铸送信,以期万一劫狱失败,陈铸能帮助自己制止兄妹相残。这个万一,林阡当然不愿意发生,却不得不做好最坏打算。

    上次林阡要陈铸别相信游仗剑和钱弋浅的戏码,陈铸或还可能出于大局考虑瞻前顾后,但这次事关吟儿的生死安危,陈铸当然会不假思索愿意帮忙。因为那年林阡对陈铸说过,“我既娶你金国的公主,又何惧与陈兄成为知交”,因为那年陈铸与林阡击掌为誓,“若是秘密,陈铸还可以心软,但既是承诺,陈铸就必当坚定遵守,决不食言!”

    于是,尽管如今定西的战场到处是名利虞诈,却怎能不续上当年“何分金宋,哪管敌我”的豪气!

    可叹,陈铸、海逐浪、越风与越野,同是八月中旬石峡湾战地的人物,互为敌友,如今,前三者都来救人了,最后一个却始终没有动静,谁都不知道,越野在盘算什么。

第790章 反逆之举

    一大清早,这坐不住的女人就又坐不住了,从寝室里踱到大殿外,再从台阶下寻回走廊前,反反复复,害得诡绝安排的奴仆们跟着一起打转,也令得那几百号负责看守的金兵陪着紧张。

    “盟主,这是在……找什么吗?”这当儿,正巧沈絮如和红樱一并来了,看见吟儿一副东张西望的模样,估计她是失了什么东西。

    “哎,是啊。”吟儿沮丧地抬起头来,“找了好久都没有,看来是丢了。”不过还是很快调整了心态,挽住沈絮如的手臂谄笑,“沈女侠若然有空,再为我默出一张如何?”

    沈絮如一愣不及会意,红樱却是一怔而色变。

    “药方――治腰伤的药方。”吟儿比划给沈絮如,沈絮如这才明白了,吟儿一边迎她二人进去,一边揉着半疼的脑袋说:“不过也未必劳烦沈女侠了,能找到还是找到的好。昨夜我在这里转了许多圈,真不知丢在哪个角落里了,待会儿再找一遍,找不到就继续找,我偏不信它出不来!”说的时候吟儿掳起袖子大干一场的意气风发,可苦了她身后那帮奴仆们心中怨念……

    “盟主……不必找啦……”红樱再也憋不住,眼泪簌簌掉下来。吟儿絮如皆是一怔,急忙过来瞧她,却听红樱沙哑着嗓子说:“那张药方,不是在这里丢的……那张药方,盟王已经拿去了。”

    吟儿愣怔怔呆在原处,惘然若梦:“林阡他……拿去了?”心念一动,下意识捉住红樱的衣袖,慌忙问:“他……何时拿去的?!”

    “那天晚上,盟王路过驿馆的时候来看过盟主,待在盟主身边有好一会儿……”红樱泣道。

    “红樱……不是说要你叫醒我吗?”吟儿眼眶霎时红了。

    “是盟王见盟主睡的正香,不忍心叫醒盟主……”红樱说。

    “……吃了睡睡了吃,凤箫吟你是猪啊。”吟儿气自己混账,气得眼泪几近夺眶。人都说,喜相逢,恨别离,为何自己却用一个慵懒的姿态去把件喜事给蒙混过去了,林阡见到她时有多激动多难以自拔,而她却“睡的正香”醒不过来!?

    “盟主……”红樱听吟儿骂她自己是猪,明明还悲伤着,这会儿哑然失笑。

    不过是件找药方的小事,传到了陈铸的耳里去……竟立马搜刮民脂民膏,送来了一堆纲目、药膳书籍,另外也夹带些诗词或有故事情节的,说要给吟儿聊以解闷。吟儿虽然哭笑不得,翻了几页倒是觉得相当受用,读着读着也便上瘾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何首乌炖猪蹄……炖锅里放何首乌、猪蹄、姜片、葱段、料酒、水,大火烧沸,小火炖煮……”吟儿喜滋滋地把这段给记下了,心想,就算治不好阡的白发,这道菜也是很好吃的,定然能满足海逐浪、何勐那帮人的肚腹。

    正专心读着书,帘外传来陈铸的声音:“紫茸军怎么这么有毅力?三天两头在府外面散步?!”

    吟儿轻笑合上书策,二王爷的亲卫紫茸军,相当于铁鳞卫之于景州殿,自然是保卫王爷为主,战场上反而不会卖力,如陈铸这种戎马半生的大将,鲜有看得起这帮虚浮花巧。所以,陈铸把他们的围捕说成“三天两头在外面散步”,并非刻意冷嘲,而是打心底里鄙夷。

    吟儿当然懂为什么二王爷锲而不舍。一则王爷之威不可失,二则不可能任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陈铸跟他无赖强抢,他怎可以束手拿陈铸没辙?怎么说也要先把人质夺回去再说。要杀要剐,理当听他。

    而陈铸此举……说实话,吟儿暗暗捏了一把汗――陈铸此举太猖狂,这是公然的以下犯上,他竟不怕;这也是可以推敲的私通外敌,他竟不怕;这还是轩辕九烨主宰的战场他不该逾越职权,他竟还是不怕?!谁借他的胆子……

    陈铸探讨完一系列的杀伐,这会儿正好路过帘外,敛了脾气往屋子里面瞄了一眼,看吟儿失神盯着书看,以为她在专心阅读,故而不曾打扰,只在门口随便牵起本书,蹙眉含糊地念了句“千军扛进一杯酒”,看不懂,自觉没趣,佩剑又走了。

    吟儿觉得奇怪,哪有诗是这么写的,遂到门口看了一眼,那书应跟药无关故而被吟儿筛选了出去,原是本唐诗诗集,翻到的这页偏巧是王维的《渭城曲》。原来陈铸念的是“劝君更尽一杯酒”?!吟儿汗如雨下,也不知他究竟是不识字呢,还是发错了音?祝孟尝那家伙,可遇到对手了!哼,完颜君随若在这,看他怎么狡辩,吹嘘他大金国人人都通晓汉人掌故呢,陈铸立刻就让他牛吹炸了……

    九月初,榆中归附林阡。

    虽然游仗剑在死前没有吐露过对越野半句怨言,然而其忠心部下都清楚知道,游仗剑的铤而走险,缘于越野的不合作。

    原本东西夹攻可以轻松完成的营救,根本不应该、也绝对没可能以游仗剑的不幸惨死而告终。这样的结局游仗剑的部将们不能接受,不接受却不得不接受:游仗剑的死既是拜钱弋浅所赐,也和越野万万脱不了干系。

    性质等同于见死不救的寨主,还有什么值得归顺?他们若知道越野不止见死不救还借刀杀人,只怕早已群起而攻之。

    而游仗剑临死前,实曾被钱弋浅敲中过心头那隐藏至深的反叛之念,这个念头是钱弋浅说的难道你已归降了林阡,游仗剑以前不敢有、不屑有,为了兄弟之情也不愿意有。但这个念头,终究无法阻挡地来了。

    归降林阡的意念,游仗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早已有之,那是榆中之危消除的第一刻,游仗剑曾经对林阡说,有生之年很想打出一次真正的叠阵,潜意识已经不言而喻。游仗剑没料到这次劫狱自己会死,游仗剑也从来没有挖掘出自己的深层想法并透露给其他任何人听,然而有些思想和感情,总是能够濡染周围的人让他们感应得到……失去了游仗剑的榆中岌岌可危,金人还在虎视眈眈多面聚歼,他们需要、也甘愿由林阡保护。

    游仗剑的噩耗传到榆中的翌日,榆中上下的所有兵将,全然诚心要认林阡为主,跟随他一起为游仗剑报仇雪恨。“末将代榆中上下所有军民,还有不幸亡故的游将军一起,将榆中城托付盟王!”当游仗剑的部将对林阡递呈上他们拼死从金营带回的游仗剑的宝剑,林阡显然不可能推却,为了枉死的游仗剑,更为了濒危的榆中。

    只是,这种人心上的归顺,在林阡的征途上真的前所未见,明明林阡帮游仗剑向越野凝聚,然则最终游仗剑的人马还是没有回去。

    而对于榆中全城的这种造反举动,换以前,肖忆一定会多管闲事,这次,肖忆一句话也没有讲。

第791章 生死相依

    第791章 生死相依

    定西之秋,战祸连绵,越野虽于石峡湾杀败金军,后方游仗剑钱弋浅却同室操戈、终酿惨剧,几经波折,榆中集体反逆,上梁与天池峡的联系亦全遭林阡切断,地位等同游离。当此时,越野虽才失了两城不至于元气大伤,却到底给了林阡一席之位参与,诸如陈铸、轩辕九烨、楚风流等人都心知:这一局,林阡是杀定了。

    可怖的是,黑山战场被薛无情堵截的林阡主力,在郭子建、向清风、柳五津、何勐等人统帅下,奋战数月已然突破瓶颈,一旦这些精兵良将回归林阡身边,小小定西县境,将生生挤入三国烽烟。从趋势上看,已然近了。

    这些天来,陈铸一边卖力地招架着府外面的紫茸军,一边尽责地打击着敢扰他境的各路宋匪,一边还在悄然地干预着林阡和轩辕九烨的交涉,再一边却又忧心忡忡保护公主是一回事、战场上自己要怎么去抗击林阡是另一回事……这么多“一边……一边”,根本不够陈铸用。倒霉的诡绝陈铸,恨不得有N个分身。

    好在,凤箫吟这几天都呆在屋子里读书哪里都没去,可听话了可乖了,才使陈铸省了一番心。亏得她安稳,否则陈铸有2N个分身都不够……

    吟儿又哪可能不安稳?经了榆中的那场错过,她是既归心似箭,又悔恨交加,不管眼前人是金是宋,能助她回到林阡身边,她都一定听话,一定……!所以心思不缜密如她,再次默认了陈铸是好人……

    “诡绝将军,可知今天是初几了?”在这里很安全,吟儿唯一的不便,即是不辨年月。

    “今天……?”陈铸愣在一边,杵了很久很久,原本他是很乐意排忧解难的,可是这问题也忒难了,陈铸杀起来可以没日没夜的。

    “回将军,今天是九月初六。”终于有奴仆告诉陈铸。

    “哦!初六!”陈铸立即简答,却不解凤箫吟为何如此着紧问日期。

    “啊……果然是了。”吟儿叹了一声,“林阡他,已满了二十四岁……”

    “原是如此。”陈铸一怔,忽记起四年前的秋,川东战场外林阡念的那首悼亡,似乎,那天正是九月初六……

    “他从小到大,还没过过几年开心的生辰呢……我说过要陪他,却总陪不了他……”吟儿带着怜惜的语气,回忆。

    陈铸听了不免动容,于是悯柔看着她,默了好半晌,终代王爷问:“你呢?你今年……又是多大的年纪?”陈铸语速一向飞快,此刻却鲜有的慢条斯理,一边问,一边记起完颜暮烟出世时林阡两岁大,所以,陈铸问完就发现自己好像白问了。

    果然吟儿微笑着回答说“二十二岁了”,陈铸心被一敲,想起陇南之役过去了这么久,王爷有这么多年没见过她,自是心中难受,叹:“唉,都已经这么大啦……”

    “什么……这么大了?”吟儿一愣,窘,“诡绝将军更老好吧?!”

    “啊!”陈铸一惊立马搪塞,“不是说你年纪老,我是说你年纪这么大合该嫁人了!”低声嘟囔:“唉,其实越风、海逐浪之类也不错啊……”

    陈铸一慌就乱扯,之所以扯到越风海逐浪,一是因最近陈铸老接触的是他俩,二则因陈铸觉得如果吟儿的那个人不是林阡,一切就不会这么矛盾了,其实越风海逐浪都很适合凤箫吟啊,为什么偏偏要嫁林阡呢……纠结至此的陈铸,后一句比前一句更加混账,吟儿听了不免又纳闷又窝火,即刻色变:“诡绝将军在说笑么?!我早便嫁了人,夫婿是林阡!”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铸汗如瀑布,平时胡诌瞎扯的本事跑哪去了?关键时刻,竟然语塞!

    “那你是什么意思?!”吟儿气呼呼地瞪着他,“林阡与我的夫妻关系,九年前就已经传遍天下,你难道不曾耳闻!!”

    “……十三岁就许婚了?这么早……”陈铸眼睛一亮,再一湿,想,其实也不早了,长公主也是这个年纪,被王爷他赐婚的,皇家的女儿,大抵都差不多,差不多……

    吟儿本来是极度愤怒的,现在看陈铸被几句话骂得竟然含泪,实在是对这个诡绝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且不说她和林阡的关系鬼都知道,明明陈铸是熟人,这次陈铸及时搭救还一定是林阡拜托,怎会说出那些不靠谱的话来,还有这么失态的表现?

    只是,世人都有失语之时,何况陈铸这样的多谋快断,显然更容易言多必失,口不择言吧?吟儿给他找到理由开脱,暂且不跟他计较了,可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很晚了,盟主去睡吧?”夤夜,红樱见吟儿久久伫立在廊上,提醒道。

    吟儿惆怅看月久矣,被红樱提醒了三次才回神,应了。

    踱回那银烛玉屏、珠帘软帐,吟儿懒懒吁了口气。不是不喜欢红妆,却是更眷恋武略。

    坐在床沿,打量着四面静谧却陌生的环境,一瞬却又觉这屋子的格局哪儿见过。

    对,这屋子,以前仿佛来过,石泉县的府衙里,同样是他的生辰,翡翠屏,芙蓉帐,阁内燃起的灯烛,也如今天般透着昏暗的橘黄……“有人用命作礼物么!”他的声音宛然在耳。一旦想起那情境,她的脸微微一红。

    吟儿这个淫人,不介意往那个方向延伸想了下去,除了石泉县的府衙,兴州城好像也有类似的情境——就是同年她生辰的那晚,她为了撮合郭子建尉迟雪误打误撞一大路金军,若非向清风来得及时差点送掉小命,回到驿站林阡监督她换去血衣后,满怀温柔地把她平放在床上,语气虽冷硬,眼神却缱绻万千,他说,吟儿的胆量是我给的,但吟儿的伤痛,我却不能代吟儿受。她笑,说你还心疼我呢,你自己不也受了这么多伤,他失神叹,“我都是应该的,你却……”她以为他小看他,故而牵起枕头要砸。那瓷枕,确也像现在睡的这一只啊……

    吟儿抿着笑意回看手边现在的这只枕头,林阡的影子亦随之忽隐忽现。

    人的记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可以因为时间的流逝很难再想起,却因为相似的一阵气息而跳闪回来,关键是,能不能捕捉得到。

    原来,我是很想很想他的,只是,相思浓时心转淡。

    吟儿的脸轻轻发烫,心也变得异常柔和,正要再往下想,记忆却戛然而止——为什么,为什么在那年她的生辰之后,脑海里一片空白,竟好像什么印象都没有……?再往下印象深刻的一幕,是那年的腊月遭到苏慕然、郭僪强掳,因为强烈的恐惧、焦虑、惶恐,而使吟儿刻骨铭心、心有余悸。再后面就是被掳来定西的痛苦记忆,以及风七芜紫雨的荒诞故事……但是,那年的九月末和腊月末之间有三个月,整整三个月本应甜蜜的日子,为什么却在记忆里一笔带过?

    “身世……”吟儿喃喃念着这个词,被完颜君随掴了一掌之后,心里面凸现的是这样的两个字……如果,是因为身世,使当年性命垂危的自己,存心把那三个月的记忆抹去……那到底会是个什么身世?似乎,跟徐辕有关……对,兴州城内!徐辕为何会出现在兴州城内?!视线里,徐辕似是神秘约见了一对男女,画面时而推远,时而拉近,他们在交谈什么,为什么我会出现在那里,监视着他们?林阡呢,又是在哪里!

    越往内探索,越头疼欲裂。吟儿额上不禁沁出汗来,忽而觉得烛火都那么刺眼,脑袋像炸开一样,忍不住捂着头惨叫出声。

    “盟主,怎么了!?”红樱恰在不远,听见叫声即刻冲了进来,见吟儿已从床上滚倒在地,急忙扶起她抱在怀里,忙不迭地给她擦汗。

    “红樱……先这样,别动……别动……”吟儿躺在她怀里才觉得舒服,揪住她臂弯尽量缓过来,那时的吟儿,完全和红樱相依为命,缺一不可。

    “盟主,怎会突然头疼呢?会否是那个诡绝用阴谋诡计,在盟主的饮食里下毒?!”红樱慌问。

    “头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吟儿歇了好一会儿才妥,“应当……不是陈铸搞的鬼。他是林阡相信的人。”

    “盟主,怎可以相信金人,而且还是诡绝陈铸……寨子里的兵将们都议论过,他说话都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红樱说时,吟儿一震。

    仿佛暗夜里的一道闪电,穿插过来和红樱语气相当的一句话:“主母,别信那个蓝夫人,她说话都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说这句话时的洛轻舞,俨然事事站在自己的立场,不再刁蛮任性,反而体贴入微……

    蓝夫人,对,那一对男女,是蓝至梁和柳湘夫妇,徐辕要见的人是他们……战斗激烈的兴州城,凭何天骄徐辕要来无影去无踪,他怎会不听林阡调遣随便地来回?但林阡若知道徐辕会来,为何不用他打北斗七星!?林阡和徐辕,到底有什么比战事更要紧的任务,他们究竟是为了谁,又是在躲着谁……

    这个谁,不就是跟踪尾随徐辕的自己吗……

    果然,果然是身世……一瞬,记忆决堤倒灌,想不起来的时候绞尽脑汁要去想,想了起来却真是庸人自扰徒有悲添恨不得忘……

    吟儿的泪和汗一并落了下来。

    “没有原因,为什么一定要有原因?”黔灵峰的木屋里,徐辕带着盟军诸将兴师问罪,何以林阡没有隐居却偏承认要隐居,用一种近乎无赖的语气冷淡回应……

    “要高一起高,要低一起低。你做不了盟主,我也做不得盟王!”瞰筑塔下的盟军围攻,何以林阡不帮她恢复名誉,反而跟她一起叛离……

    “结束了,吟儿,虽然我知道当中一定还有许多误会……可是因为这种纵使是我也解释不了的原因,我只能带着你理亏地离开这个不属于我们俩的一切……想不到、我最后还是负了联盟,负了天下,负了所有的信任……”魔城外,何以被冯虚刀和归空诀重创的阡,明明那么在意着他的联盟和天下,却逆着心不愿做他自己喜欢的事。解释不了的原因,后来证明根本不是祸水命的谶语,而是——“但天下逼我负你……”但天下,凭何要逼他负她……

    无数悬而未决的疑:

    五年三月,林阡和陈铸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五年七月,他的天下,她的盟军,怎会那么蛮不讲理?六年四月她正式入驻短刀谷,凭何徐辕和云蓝会不约而同地回避身世问题?云蓝在迷宫外不是问过么,念昔,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徐辕在断崖上也说过,胜南,放弃她,否则你会没有未来……

    那场极度艰难的黔西之战,牵涉到短刀谷内几十个家族、川黔诸府各路官军,死了包括魔人在内的多少战士,究其根本原是柳五津等人口中上一辈的“陇南之役”,当她知道林阡原是拜完颜暮烟所赐才失踪,所以爱怜地形容林阡是苦命的孩子,林阡曾感情繁复地说,“可是我再怎样苦命,也不如另一个孩子……那孩子比我还要苦命,出生不久就遗落在这个乱世……”

    另一个孩子……如果这两个孩子,当时口中说的都是彼此,多少年以前,在陇南战地,合力缔造出一场惨绝人寰的战祸,多少年之后,却又在南宋的疆场上,执手创立了无数惊天动地的霸业!明明是对立的血统,明明该不共戴天……

    所以,“我都是应该的,你却……”是成立的,那不是他小看了她,也不是他跟她在开玩笑,欲言又止的林阡,是因为了解这份业她情何以堪,这些伤她怎该承负……

    也许,为了爱情数典忘祖、背叛家族不是件不可理解的事,吟儿可以忽略自己是个金人、帮助林阡去谋夺自己的国家、篡了自己的父亲,林阡值得她这么做,即使要背起谴责和唾弃……然则,一切若追溯到前尘旧事,吟儿根本没有资格背叛,因为,她一心热爱的南宋联盟,恰恰是害死她亲生母亲的凶手集团,完颜永琏不是万恶不赦的杀人疯魔,而是为给妻子报仇和寻找女儿才掀起了泄愤的战乱,况且,祸根正是吟儿自己……

    可笑,跟柳湘说的一样可笑,因为完颜暮烟而衰落的联盟,在改朝换代后由完颜暮烟做了盟主,也是因为完颜暮烟而加深的金宋之分,被林阡娶了完颜暮烟的事实打破。

    同样是上天注定,川东之役,恰巧让吟儿止步于川北之战,虽是命中的一场浩劫,却不可否认帮了林阡一个大忙,帮他去杜绝她和完颜家族的骨肉相残,因为吟儿受了重伤再也上不了战场,就很难再和金人有正面的交锋和冲突。煞费苦心如他,竟一个人包揽了所有的抗金事,却一次次将她留在后军,他不想她总是意气风发地上战场,“我只要吟儿健康、幸福”,她不懂,还恼恨。见她颓废、懊丧、价值缺失,于是他冒着危险,给了她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小猴子……

    “小猴子……小猴子……”沦陷在回忆之中吟儿意识模糊,若当时没有红樱以自己的身体支撑,吟儿定然情绪崩溃,可红樱,哪晓得小猴子是什么,登时手忙脚乱:“盟主,什么……什么猴儿?!”

    小猴子是被短刀谷的人害死的吗,不,吟儿根本不相信柳湘的疯话,没有人会胆敢害林阡的儿子,林阡那么爱小猴子更不可能授意来害她,之所以当日掩腹在兴州城的小巷里恸哭,吟儿哪是像众人猜的那样是觉得对不起小猴子啊——全然是觉得对不起林阡啊!小猴子对林阡的意义岂止是一个孩子这么简单,小猴子是林阡对世人的宣告他不屑金宋之分!只要有了小猴子、有了一个实际意义的家,万一吟儿得知了身世,也不会离开他了,他不想失去吟儿,因为他在这个世上再没有别的亲人……可是,他和她那许多年的辛苦煎熬,终究抵不过她的一时失误忘乎所以……这唯一的要求,唯一的任务,唯一的寄托,在完成过半的时候毁了,林阡比预期早几年得到短刀谷,又有什么用……

    可是,愧疚再多,也埋没不了恨,或者说,在无垠的爱和愧疚里,哪怕掺杂了一丝恨,都会影响至深,何况当时的吟儿病入膏肓,也根本不能承受那么突如其来的打击,所以,爱恨交织越来越想不开,竟真承受不了折磨而预备一死了之,这世上,再没什么有价值的事了,那么,奄奄一息还勾引他,说什么“总是要死的,我宁可死在你的手上”……可这句话现在回想,扎在林阡的心里会多伤。

    深爱她的他,眷恋她的他,依赖她的他,所以在那晚抱着她求医时几近疯狂,他说,他喊,他求,吟儿不要死,我不能没有你……她可以没有知觉,他却是锥心泣血。凤箫吟你问过洪瀚抒,像林阡这样的人这样的地位,需要因谁认错,对谁谦卑,向谁低头,你断人口舌的论据说得别人哑口无言,可是这个论点站不住脚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林阡他,因你认错,对你谦卑,向你低头,不止一次,从来如此!

    当时,却把气愤、哀怨、恨全部都发泄到了最爱的阡身上,气愤他早知道,哀怨的是他太懂她,恨却恨他那么强势、宁逆了所有人都要瞒着她。她明白,如果按当时的心情继续发展下去,难保矛盾不会越来越大,直到她真的想为母亲雪恨帮父亲报仇而反抗林阡,再然后发展成怨偶直到她死为止……以她的身体,也不过就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可以撑。

    时过境迁,际遇却堪称离奇,也许苏慕然和郭僪的强掳反而便宜了吟儿,救了她的性命,抹了她的记忆,令她虽在嘉泰元年末的宋境就获悉了身世,偏却在嘉泰三年秋的金朝才重新想起。想起的这一刻,早已经物是人非。身体再不像当时那样残喘,感觉也不似当时那么晴天霹雳,心情因为陈铸的反常而早有准备,潜意识本来也就有底,更何况,不容辩驳的是她现在太想林阡,太想从这个地方出去见他,永远都不想再跟他分开了……就在这个时候,身世之谜重新揭开——不像是打击,而更如阻障……

    恰巧,此刻周围还全是金人,诡绝陈铸是父亲的部下,对自己这么好是因为忠心于父亲,外面还有个心心念念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哥哥。本来应是亲人的成了敌人,本来应是敌人的人反而是丈夫,真的真的很荒谬……现在,分明可以走出去直面陈铸和完颜君随,让他们带她去见那个叱咤半生唯一对她有憾的父亲……可是,心里竟无半分这般念想!吟儿知道——因为林阡需要她她也需要林阡,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不想……不想再分开……”吟儿抓紧了红樱衣襟,如跟阡的最后一面,也是这般抓紧阡的衣襟,不想再分开,要一生一世相依,不管是先前的**,还是如今的天灾,哪怕命运注定了说,她凤箫吟现在恢复记忆是与父兄相认的最佳契机,哪怕命运注定了说,越野山寨的所有人当初正好参与了暗杀她的母亲,可命运也同样注定她十三岁就许给了林阡!

    “盟主,可好些了?好些了吗?”红樱看她似醒未醒,魂已吓丢了,“要不要叫大夫来看?”

    “不必……”吟儿摇头,努力平复心情。

    还没传任何人来看,却先有人慌忙奔赴近前,帘外聚集了一群陈铸安排照应吟儿的奴仆,因是内殿服侍而大多手无寸铁,此刻赶来一是报信二却是传话,原来,趁着陈铸出城去打宋匪,二王爷又声威赫赫地入城了,这回他带足了兵马也胜券在握,已然将大殿重重包围了起来并扬言,若一个时辰内吟儿不自动出现,那他就放火烧了这里,届时所有人都将给吟儿陪葬。

    这手段,不得不说,真狠。换任何人,都不应失义,更何况吟儿不是那种明哲保身。

    “都一样……大敌当前,先打内战。”吟儿轻笑,站起身来,压低声音,“红樱,若能趁乱带着沈女侠走,那就带她先走。完颜君随的目标在我。”

    “不,一起出去。”红樱摇头。

    “红樱……”吟儿见她坚决,不解何故。

    “红樱……红樱担心盟主……”红樱鼓足勇气、挽住她衣袖,“要出去,那就一起出去,咱们一起来的,一起回去!”

    是啊,一起来,那就一起回去。活也要回林阡身边活,死也不能在金营死!

第792章 千钧一发

    第792章 千钧一发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里面的人听着,赶紧缴械投降!”“里面的人听着,再不把人犯交出来,小王就一把火把这里全烧完……”深夜子时,完颜君随大动干戈,以一百敌一的兵力驾临陈铸府邸,陈铸手底下再精锐的兵也显然不是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紫茸军搬开了。完颜君随倒是算准了时间,正好有宋匪滋事陈铸出城处理……最难对付的人不在这里,那么,完颜君随要拿人犯就方便得多了。

    何况,完颜君随不怕凤箫吟不出来,她不出来,他就一把火烧了这座大殿,届时陈铸安排的奴仆们全然陪葬。这一招,完颜君随倒不是针对吟儿的性子去的,他是想,这些奴仆们肯定不情愿陪着凤箫吟死,自然会帮他把凤箫吟绑出来……

    所以,诸如恐吓之类无所不用其极,果然那帮陈铸的人都慌了。哪个人不怕死啊。完颜君随洋洋自得。

    便在此时,终于有一群奴仆押着三个人犯走了出来……不,定睛一看,不是押着来的,是跟着来的,原来她们是出于自愿?一时之间完颜君随有些诧异,旁的人全然低眉顺目包括沈絮如都是,却唯见凤箫吟脸上尽皆凛然不可侵犯。完颜君随不愿承认那凛然犹如女神,心里暗暗道:这凛然的匪气!

    足下金军,全副武装,森然布列,如荆如刺,吟儿一路走出虽然镇定,心里仍不免透出阵寒意来。分明这次已经很听话很乖不乱走了,结果,竟还是身不由己逆了陈铸的命令。吟儿无奈一笑,看都没看完颜君随,就对紫茸军伸出双手,示意让他们上来抓她。

    还未等完颜君随发话,那队紫茸军就听话应邀近前。完颜君随思绪也没转过弯,都忘了本来是要杀她的。因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抓到她,一时杀机反而减了,笑,大步流星,转身向下走:“带回去!”

    哪想到就在金兵们冲上来的这个间隙,许是声势过猛红樱一慌没站得稳,正好又站在台阶的边缘上,脚一崴竟直接往阶梯上摔了下去……其实,离走在下面的完颜君随还很远,但此举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危险!”“护驾!”紫茸军大惊失色,都以为红樱是要向完颜君随行刺,霎时刀剑齐出,光影全冲着红樱这边来,可怜红樱还没爬起来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就已经被笼罩在危难之下。说时迟那时快,亲眼看着红樱跌倒的吟儿料到了紫茸军可能会怒,故而冲开包围扑上前去飞脚对着那十几把刀剑群踢,速度之快,力道之强,出人意表,叹为观止。

    吟儿的脚,虽然比不上李君前的脚如铁,好歹也有皮毛吧……上次她想劫持完颜君随的时候虽双手被铐,但如果不是突然想吐她也有把握成功——先推倒,然后踩在这双脚底下……

    何况这次金兵们还没来得及铐住她啊!吟儿想,虽然不能滥用武功,但人命关天,也不算滥用了!

    当此时所有人还瞠目结舌,吟儿已然护到了红樱身边:“怎样!?”

    “没事……盟主……”红樱还未答完,脸色大变,“小心!”

    吟儿脑后生风,原竟是完颜君随见状大怒提起马鞭就抽过来,吟儿为护红樱抬剑就打,鞭剑相缠第一回合便战意沸腾。

    自火毒复发之后她武功一直时好时坏,尽管能杀败琵解了榆中之危,体力却到了极限当晚才睡成死猪、所以竟会败给钱弋浅那种败类,想想真是不堪……自打到了金营之后,又因为记忆恢复而经常头疼,剑法更加无从施展,原想就在陈铸的庇护下一直休养生息,哪料到二王爷和这批紫茸军就是不给她机会。换往常,吟儿想到这里一定忿忿,面对着二王爷肯定不会留情,可此时此刻,为护红樱出手是第一回合,真正面对面的第二回合、第三回合,吟儿忽然发现对手是自己的亲生哥哥,难怪面容那么熟,那么亲切……吟儿说不纠结那是骗人的,尽管完颜君随总想着要杀她,可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杀完颜君随……?

    心一软,完颜君随便有机可乘,几近卷绕开吟儿手中剑,吟儿手一紧,急忙添运了三分力重新控稳了兵器——怎可以,怎可以现在罢手,既然已经打了起来,如果输了完颜君随就一定会杀了她的,到时候,她凤箫吟死了,只剩林阡一个人了,怎可以……

    然则,随着吟儿动作的这一迟缓,完颜君随下一鞭已然迅猛袭来,眼看吟儿就招架不住,沈絮如被缚、红樱又不会武功……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众人惊见吟儿手中弧光一掀,完颜君随的鞭当即遭拦截而扑空,蹑影追风,神乎其神。这堪称自救的一剑,如斯险急却自然而然,一气呵成到吟儿完全可以一边打一边歇两三招等对手的地步,睥睨群雄,当仁不让。

    岂止自救,完颜君随的武器如长了翅膀一样,脱手而去飞上了天,整个人也傻呆呆地站在那,若非紫茸军赶紧来护驾,定然要被吟儿真的劫持住。

    “没人要杀你,少自作多情!”吟儿一手提着剑喝叱,一手紧紧搂着红樱不放,如适才她头疼欲裂,红樱抱住她的力道一样。

    “你……”完颜君随眼中的杀气全然散了,换做一种难以言喻的惊诧和好奇,“你……”他当然清楚地看见了,适才凤箫吟的剑法里从头到尾的精湛,无一不沿袭自他那个公认为剑圣的父亲!

    她,抗金联盟的盟主,怎会我父亲自创的剑法,绝对不是巧合,全然炉火纯青!

    “二王爷!你又来捣什么乱!”恰这时陈铸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人未到声先至,语气仍是那么不敬。完颜君随心念一动:难道陈铸知道!

    “陈铸,你不好好打宋匪,回来做什么?”这时紫茸军某首领剑出了鞘拦住陈铸。

    “原来你们也知道城外有宋匪的!?”可气煞了陈铸,“知道了不去帮忙?还给老子在这边脱裤子!?”脱裤子?陈铸他想说的肯定是扯后腿。不过在场的肯定没几个听懂了。

    “城外打得如何了?”完颜君随平复了心情,问陈铸。

    “不知道!”陈铸走到凤箫吟身边,没好气地瞪了完颜一眼。

    “你把大军都扔在那儿,自己跑回来了?”完颜君随怒问。

    “你又好到哪儿去!”陈铸冷笑。

    “来人,把私通外敌的陈铸给我抓起来!”完颜君随忍无可忍。

    “完颜君随,你别过分!”陈铸气急,“私通外敌,能随便诬陷么!”

    “哈哈,若非私通外敌,为何对这女子的生死这般关切!?”完颜君随问时,却也在同时打探着陈铸的表情。

    “只因她是林阡的女人,绝对不能随便招惹!先前就因为程沐空打伤她控弦庄被连根拔起,我不想你一时糊涂最后也落不着个全尸!”陈铸义正言辞,说的也确是原因之一。

    “是吗!”完颜君随冷笑拊掌,便这时紫茸军首领押着一个贼眉鼠眼的奴仆过来了,完颜君随质问陈铸道:“那为何你的下人们都告诉我说,你之所以前来榆中,是因为见过宋匪中人,还牵涉到一封密信?!”

    吟儿一惊,适才完颜君随扬言放火烧殿,不仅起到了把她逼出来的作用,还给了完颜君随这样一个意外收获?!这奴仆,明哲保身不惜连主子都出卖,对完颜供出了陈铸和宋军之间的交流。

    “哈哈哈哈。”陈铸狡辩起来,“密信密信,既是密信,我会那么行事不慎,给这么个下人知晓?!”

    “不是啊将军,那宋匪来得匆忙,跟小的撞了一撞,小的于是看见了那封信……”那下人抬头力争,陈铸大怒直接抬起靴子揣到他嘴里:“给我闭嘴!”

    “陈铸,我也觉得,你来得太巧了。”完颜君随正色,“我刚扣下她,你就来插手,天骄大人让你把她还给我,你却无赖说‘有本事公平竞争’,‘少拿凤箫吟去要挟林阡’,然则你陈铸,有这么君子?我原是蹊跷,林阡为什么有人质还敢打,除非,他在我金军中有帮手,为他保证人质的安全……”

    陈铸心一凛,这完颜君随,不该聪明的时候,怎么变这么睿智了……

    “先前解子若和楚风流都曾私通外敌,你见过我对他们的处置。父王既将你归于我帐下,那你也跟他们地位一样。”完颜君随目光冷冽,“再阻碍我杀这女人,你就休怪我无情。”

    陈铸心一寒:“可是……”转头苦涩地看了吟儿一眼,“可她……”欲言又止,开不了口。目光掠过吟儿之时,吟儿分明猜到了他苦在何处,虽只相视了一瞬,却也被传递了这份两难,心中难过至极,却紧攥着惜音剑克制:不能认,不能认!绝对不能认!

    而完颜君随说“杀这女人”,显然只是对陈铸的试探,不管他对吟儿存疑也好,或是被陈铸点醒林阡不能惹也好,他都绝不可能真要杀吟儿,此刻见他二人皆面露凄色,更加验证了自己心中所想,心念一动,厉声道:“都还愣着干什么,把她们三个都拖走!”

    “王爷!别!”陈铸大惊失色真以为他要杀吟儿,冲上前一把拽住完颜君随衣袖。

    “陈将军!”吟儿亦面色全变,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制止陈铸。

第793章 雨打飘萍

    第793章 雨打飘萍

    “二王爷,我老实跟你招了吧……”陈铸终于软化,一脸哀苦的表情,拽着完颜君随衣袖似放不放。

    “诡绝将军……”吟儿见他要说,不禁柔肠寸断,心头泛起一丝苦楚。不想面对,不敢面对,命运面前她竟然选择当逃兵,因为这次再没有林阡能给她以胆量。

    “哼,你早该说实话!”完颜君随黑着脸转过来,威严看了看陈铸,又瞥了瞥吟儿。

    “唉,实则我想要这个女人!打夔州的时候我就看上了她,当时就想一旦破城便把她收了,哪想到非但没破城还被林阡赶了出来……其后我便一直惦记,我在宋军中的细作,也时常帮我打探情况……”陈铸眼中泛着泪光。

    吟儿始料不及,悲极生乐,如果此刻正在喝水,肯定全都喷出来。这陈铸,也忒能胡诌了!不仅解释了为何他老想保着吟儿,又说明白了与他交往的宋军是他安排的细作,一下子完全洗清了他私通外敌的嫌疑,还省得完颜君随以后再来叨扰了。偏巧红樱和沈絮如等人还特别信,因为陈铸在及时搭救的第一刻说的就是,这三个女人是我的……

    “王爷,我也老大不小啦,没个女人怎么成。你就行行好,把这女人送我。”陈铸一脸谄笑。

    “不杀凤箫吟是为了不招惹林阡,那你收了她岂非比杀她还严重!?”完颜君随怒冲冲瞪着陈铸,驳斥。

    “我现在当然不敢碰她……待他日大家合力铲除林阡,这女人就归我了……”陈铸继续谄笑。

    “也罢。看在父亲的份上,我且信你一次。”完颜君随将信将疑,举手一挥,紫茸军大队奉命撤下,“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连个束缚都不给她,她剑法很强,性子也倔,虽闯不破千军万马,但若是狠起来伤了陈将军,我大金岂非少了个栋梁?”

    “是是是……”陈铸大喜,敷衍着正待送他走。

    “今天小王也累了,暂且在你府上休憩一夜。”完颜君随不走反留。

    “啊?什么……”陈铸面露难色。

    “放心,既是你的女人,我不可能杀她——你先出城去,给我把仗打完了!回来再好好算账!”完颜君随说着说着,突然提高了嗓音,非但如此,还亲自监督部下们给吟儿捆绑。陈铸赶紧点头,不得不从,暗暗却觉得不妙,完颜君随怒气并未消退,看来对陈铸的辩解还持有怀疑,他借口说要留在这里,一定还是对凤箫吟不利!

    陈铸当然不明白为何完颜君随一下子变聪明了,换往常他诡绝的三寸不烂之舌,就连林阡都可以暂时蒙混过去,为什么完颜君随由始至终都没有采信,即便聆听的时候也都是在找漏洞?只有一个原因,他就是抱着不信的态度来的。因为,只有谎言才漏洞百出。

    待陈铸硬着头皮出城杀敌去了、紫茸军也多半没了杀机,吟儿、红樱、沈絮如几人都被押送回殿。完颜君随紧随其后也住此地,名义上是休憩,实际自然是监视。

    “诡绝将军,多亏了你……”吟儿长吁一口气,不管怎样,性命之忧俨然过去,吟儿不禁暗佩陈铸的急智。

    “盟主……”却就在回去的路上,红樱凑近她耳边,示意她往另个方向看。

    吟儿一愣,循声看去,押送他们回来的奴仆们,其中有一个也若有若无看了她一眼,经了些乔装打扮,可眼神里带着的似笑非笑,告诉吟儿这个侍女很熟悉,不是别人,正是苏慕然。原来,她竟趁着适才混乱,潜入了这里……吟儿心一颤,苏慕然当然不是没有目的地来的,她是来救她们的啊!

    最近这段时间,轩辕九烨、琵琶琴瑟、钱弋浅,包括陈铸在内,榆中附近所有的金军将领,吟儿这里全都没什么音讯,显然他们都是在外面打仗。林阡、肖忆、越风、海逐浪,还有榆中想要为游仗剑报仇的将士们,足够这些金军煎熬的了。连钱弋浅都管不住苏慕然,可想而知前线的仗有多频繁多激烈。而苏慕然这样的女人,没有必胜把握也不可能随意出逃。

    必胜把握,又是谁会给苏慕然?当然是外面的人了!正是外面那帮正在纠缠着陈铸的“宋匪”啊!吟儿心里火热热的,一下子把事情全想通了。是啊,林阡也不会太为难陈铸,他只要陈铸保证自己的性命就好,至于该打的仗还是该卖力地打,那就是陈铸口中说的公平竞争。其实退一步讲,即使自己不是完颜暮烟,陈铸也一定会保住自己。因为陈铸虽不是君子,心里也有想要名正言顺打败的对手,这个对手,就是林阡。

    可惜……这是我在金营里的最后一晚了……吟儿心想,陈铸今晚出城去跟宋军交锋,一则是受斗志驱使,二则一定是摆了个空城给前来营救吟儿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放了她,那边打林阡的时候他陈铸也问心无愧,哪想到被二王爷一搅局,反而耽搁了。没关系,苏慕然现在这模样,显然已经恢复了自由身,那她就必然带着帮手们一起,虽现在遇到阻滞,也定有办法解决,不出意外,苏慕然以及其余的混进来的宋军,将在天明之前就把她们仨偷运出去。

    其实,唯一的难度,就是这个尾随跟来的完颜君随……吟儿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兴奋劲,可是,一瞬之后,这兴奋的热火上陡然就覆了一层冰:现在她是人犯她要逃出去所以计算他无可厚非,但将来呢?

    林阡以陇右为起点谋定的必是大金天下,每个方位,每个角落,都密布着完颜家族的兵马,掌权者全是她的至亲之人,不得不打败、击垮、推翻、取代,目前已经明确的敌人和亲人——临洮府的完颜君随是她的二哥,凤翔府的完颜君附是她的大哥,都近在咫尺伸手可及。如果这些都可以狠心放在林阡下面,那完颜永琏……那个给予她生命的男人,会否也曾为了母亲的伤痛而心疼,会否也曾为了母亲的早逝而憔损,会否也曾想用暮烟来向世人宣告他不屑金宋之分?然则这个名叫暮烟的孩子,怎竟大逆不道地非但不报杀母之仇,还嫁给了仇敌的儿子,甚至从十三岁起就义无反顾地投身了抗金?

    要道德、要忠孝,就必须放弃爱情,抛弃林念昔,重返完颜暮烟——可吟儿办不到,吟儿想,你们有你们的信仰,我也有我的崇拜,我骨子里既流着柳月的血,就有着和她一样的狂妄与叛逆,柳月觉得完颜永琏是独一无二,愿为了他抛弃家国、背离使命、甚至死,我凤箫吟,也觉得自己选择林阡没有错,甘心为了他守护家国、坚持使命、活下去。这一点,绝不更变!

    但血浓于水,她该如何去谋算、去打击、甚至去手刃亲人?或许,林阡给她安排了一条最好的路,像当年完颜永琏给柳月安排的一样,不再上战场,不再参与斗争,安安静静地在后方,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可是,真的可以这样吗,柳月只是细作,吟儿却是盟主,是柳月的心性,却是云蓝的能才。抗金,对柳月不是那么重要才令柳月抛弃,但抗金却是吟儿终其一生的抱负。是抗金,才让她和林阡成为生死之交,这份情,比夫妻本身更重要。而抗金,还是她麾下联盟的军魂,万不可弃……

    吟儿鼻子一酸,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好。当身世与理想的抵触,终于从胜南转移到她的身上,她才知道当年的胜南为何总不愿意向人敞开心扉。双肩挑担,如何行路……

    “盟主,那个二王爷,一直在外面徘徊不走!”红樱说,吟儿缓过神来,原已经回到了室内。

    “不管他,我们睡我们的。”吟儿一笑,坐在床上,躺下来,静静说,“总会好的。”

    总会好的。侧过身去,吟儿合上眼睡:确实很难抉择,可事情还没发生呢,何必庸人自扰啊。

    就因为有这个念头垫底,吟儿虽然经常身处恶劣环境,却从没有过为了什么而睡不着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吟儿再转过身来,感觉刚刚还在的红樱已不见了。

    周围气氛很诡异,吟儿微微睁眼,发现奴仆们正一个个地撤出去……怎地?!吟儿心一紧,不祥之感袭上心头。静观其变……

    帐子外面,依稀站着的是完颜君随,他似站得很久了,却始终一动不动。终于移动一步后,伸出的手却又缩了回去。

    犹豫不决。

    吟儿心中纳闷,他究竟要做什么……

    却在这始料不及的一瞬,完颜君随的呼吸变重,竟闯进罗帐来一把握住吟儿的手,在吟儿无法预知的时刻动情地难以自控:“暮烟,暮烟,对不起!”

    吟儿的警惕、惆怅、疑虑、紧张,在那一瞬间全部丢到了九霄云外,当时就完完全全地傻了,努力地不睁开眼,睁开眼她知道她肯定忍不住大哭,到时候就回不去了,回不去林阡身边了。

    这个她刚刚还准备排在林阡下面的哥哥,预备如果实在不行就狠心打击的哥哥,心想反正你打过我我就报复报复你的哥哥,怎会在她意志薄弱最容易受影响的关头,突然跪倒在她的床沿,动情地唤她名字对她说对不起?!

    哪里出错了吗,陈铸告诉他了吗,怎么会这样……吟儿一动都不敢动,呼吸都不敢变……多年来她一直彷如无根的野草,虽然云蓝很疼爱她,虽然师兄们都很宠她,虽然后来也终于有人尊敬她了,可她最羡慕的还是别人家亲人重逢的场景,她从小到大都想脱离孤儿这个称号,她怎可以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凡人的攀比心理都是很重的,而且不会跟本来就比自己条件好的人比,只会跟本来和自己差不多后来却比自己好了的人比。所以,看胜南有林楚江了,小师兄有沈清了,吴当家有黄鹤去了,流年姐姐有路政了,兰山有贺若松了……吟儿不止一次地羡慕嫉妒恨,为什么我凤箫吟就找不到?吟儿已经把自己的愿望降到很低很低了,小时候还希望他是抗金的大英雄,长大了想他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就罢了,后来说哪怕他投降了金朝是个叛徒……现实却玩笑一样,惨淡到极致。

    是完颜永琏……是最不该是的那个人,他没有忘记她,还一直在找寻她。为她所付出的,绝对不亚于林阡,甚至林阡还自私地妄下决定,隔断了他父女二人的关联。

    那好,那吟儿就安慰自己说,只要这些王爷们对她很差很差,她就可以厚着脸皮无赖以牙还牙,偏不认偏不认怎么了!甚至吟儿有时候会很贱地希望这样发生,希望这些王爷对她态度很恶劣,这样她可以得到些良心上的解脱……确实完颜君随也一直在不知情的状态下,不止一次不依不饶地喊打喊杀……可现在,可此时此刻——为何他竟判若两人、满怀歉疚地攥着她的手、情绪失控地说对不起?这个哥哥,原来也知道暮烟的存在吗,原来也跟父亲一样,在寻找暮烟,在想念暮烟,在等待暮烟的回归?……

    换往常,耳根子软的吟儿,疯了一样寻找家人的吟儿,心理其实特别脆弱的吟儿,很可能一听到对不起就睁开眼,憋不住,怎么憋得住啊!十几年的期盼,终于认祖归宗了,会有家人疼,有家人爱,从前受到的屈辱、打击,遭遇的挫败、不堪,都能找到诉说、得到包容。可为什么,这一刻吟儿强忍着眼泪不肯睁开,咬紧了牙关不发出声音,连身体都僵硬着紧绷着不愿动弹!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在完颜君随激动说着抱歉的同时,吟儿也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决绝,拒绝,越清醒,越断肠。

第794章 其母其女

    第794章 其母其女

    陇暮风恒急,关寒霜自浓。

    城外确有宋匪滋事,但不是林阡,又何足挂齿。

    所以陈铸就可以把仗打了一半扔在那儿,回头先制止完颜兄妹骨肉相残——料那帮宋匪也打不进来!

    果不其然……此刻陈铸懒洋洋地往城下看了一眼,那帮宋匪,经了一昼夜的断续杀伐,到现在还完成不了一场攻防,陈铸笑而摇头,对着风沙中摇曳的夕阳:“相去甚远……”冲这军容,冲这阵势,就知这群压根儿不属于林阡。

    陈铸再了解不过,林阡手下的兵,骨子里都有印记,那不一定是高傲,或许可谓之曰笃定。包括凤箫吟,连那丫头都有……

    想想不免也很担心,公主和王爷,不知怎样了。囫囵一杯酒落肚,火急火燎地出去说了军谋再回来,忽然觉得适才喝的酒味道——怎好像有些不对劲!

    陈铸一惊,凝神看着被自己喝见底的那一杯,反复回忆并狐疑着适才擦舌而过的酒……杯中暗自飘出一抹气息,虽已被这烈酒溶解稀释了无穷,但却通过味觉化作如斯凌厉的香醇。已经淡去了多年的感觉,陈铸恍然大汗淋漓:就是这个味!

    “这是……啊!”陈铸大惊失色,赶紧看周围有没有人,伺机要将那酒杯藏起来。

    “酴醾酒。”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个声音,猝不及防。陈铸诧异回过身去,完颜君随,他怎来了?凤箫吟不才是他最大的目标吗?他怎不留在那里找到城关来?而且,他为何会给自己酴醾酒,这,这可是王爷的禁忌啊!!

    陈铸脸色煞白:“二王爷……这酴醾酒,王爷曾严令禁止……违者斩!你……你怎能!?”你怎能刻意陷害?!

    “将在外,君命不是有所不受吗?”完颜君随笑起来,气定神闲落座,陈铸一愣,摸着自己脖颈也坐下,原来完颜君随不是要害他?!是啊,他还不至于那么卑鄙……

    “我还以为陈将军不怕父王。”完颜君随冷冷地。

    “怎……怎会……”陈铸最怕完颜永琏了,王爷说要禁酴醾酒,那陈铸就绝对再不喝,哪怕之前爱得死去活来,也不管为什么一定要禁这酒。

    “我一直在思虑,若不是因为特殊的原因,陈将军怎敢逆父王的号令,不杀凤箫吟,一定要救她。”完颜君随续道。

    “是因为爱她,爱她!”陈铸虎目圆睁,假装很爱地强调,却偏不是那么回事……

    “你可知,父王为什么只禁酴醾酒?”完颜君随摇头,笑,陈铸不解何故,连连说不知道,心里暗涌一股紧张,二王爷一点都不信他的话?!可二王爷的杀气明显少了很多,陈铸心里百味杂陈。

    “这酴醾花,是陇陕常有。父王此生最幸福的时光,便在此处,便寄此花……”完颜君随说罢,陈铸一愣,定在原处——咦,竟有事情他陈铸不知道可“王爷不知”知道!

    “那时陈将军应还不曾入伍,我与大哥、三弟却都跟在父亲身旁……那时的我,也不过五岁年纪。”完颜君随说。

    陈铸只知,完颜永琏先前有过一任王妃,便是眼前这完颜君随的生母,共为完颜永琏生了四子一女。王爷他素日英雄豪杰,王妃则是温柔娴静、不涉世事,夫妻二人,琴瑟和谐,恩爱有加,实是令旁人见了羡煞。不料红颜薄命,那王妃体弱多病,只活到二十五岁即香消玉殒。王爷悲恸欲绝,几乎一蹶不振,请战说什么要西征陇陕,怕初衷只是想麻痹而已。

    然而,真正的王者,逆境亦能大放异彩,这个可怕的平章政事兼陕西统军使,初来乍到时还曾令越家父子轻慢于他,却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便教整个越野山寨从鼎盛落至岌岌可危——陈铸想,那当然了,王爷十八岁就统领镇压过契丹起义,二十岁亦规募了金宋淮南之战,颍州﹑濠州﹑清流关等地,王爷旌麾所指,望风披靡,直打到金宋议和为止。这越家父子低估王爷,是他们孤陋寡闻、自食其果。

    又或者说,王妃的过世,不过是王爷王者之路的考验,失去了温柔的束缚,他反而形成了后来的行事果决,再没有什么能打击甚至能影响他,为人处世也日趋成熟沉稳……“那段时间的父王,说实话,却一点都不高兴,从来不笑,沉默寡言,吃得很少,夜里睡到一半会忽然起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外面……”完颜君随叹了声,回忆,“那时我们还未懂事,三弟甚至都不知道母妃原来已经故去,甚至会以为是她来军中探望,还叫嚷着是不是母妃来了。”

    陈铸重重叹了口气,点头。命格无双的英雄,大抵如此,戎马倥偬,威风一世,最终仍然是孤单怅惘。不……陈铸一惊,那还不是最终……因为完颜君随说,陇陕是王爷最幸福的时光,酴醾花,酴醾花,难道,跟柳月有关!陈铸心一颤,为何他要与我提及柳月!?

    陈铸真是聪明,脑袋超前地快了一拍,早已意识到完颜君随要说什么……

    “父王的崛起引起了宋匪恐慌。细作的出现,便在所难免。”

    “哈,他们怎可能得逞!”陈铸万分相信王爷。

    完颜君随摇头,回忆时带着丝轻蔑,“父王再怎样叱咤风云,再怎样明察秋毫,也必然有漏网之鱼,必然会深受其害。柳月前辈,就是其中之一……”陈铸心一惊,完颜君随又道,“难以想象,她竟也是宋匪安插……起先,她不过是寻常家奴,看理府中花圃罢了。父王日理万机,每次一旦军务繁忙,必去那里放松心境。”

    “现在想想,煞是后怕……”陈铸设身处地,柳月的机会太多了,那么个寻常婢女,王爷也不会太注意到她。

    “父王去那里,更多的却是缅怀母妃……唉,也许世人所了解的父王,真都不及柳月一个人多。”完颜君随说。

    “她能连王爷都骗过去,应是训练出来的一流细作了。”陈铸点头,心想柳月在细作的排名里只怕要高过同时期的落远空,甚至撼动“战狼”。

    “人心都是肉长的,柳月前辈了解得多了,杀父王的心应也少了。却不知她是何时起竟对父王动了真心……或许,是那次她在花中藏毒、害父王武功尽失,这时有宋匪趁机行刺,为了得手竟连她都不放过,父王却为救她而中了一箭。试想,只是个小小的奴仆都如此保护,可见父王是何等的英雄豪杰,柳月前辈又如何还能硬起心肠。”

    “宋人一向都这么奸诈!”陈铸听到完颜永琏被暗算中箭,大怒。

    “那却是柳月第一次露了武功,为了救父王。她将那群宋将全都斩去,可父王也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对此父王他没说什么,一句话都没说。”

    “嗯,应该的。”陈铸光忙着点头,忽然就止住了——这有什么应该的,汗。

    “许是当年的父王,把心底对母妃最深的感情全都寄放在了那份倾诉中,不想破坏,也不愿去打乱。因此在那之后,父王依然把柳月前辈当知己看,即便柳月前辈起初还想躲着他,拒绝见他。”

    “难能可贵。”陈铸想,若自己是柳月,再坚硬的心都要被融化。

    “可恶的是那群宋匪,打击父王不成,便来打我兄弟主意。大哥与我,落在了百余宋兵手上,父王却在别处作战无法返回……”

    “越野山寨这帮人,怪不得这么爱掳人,由来已久习惯成自然啦!”陈铸忿忿道,“你兄妹几人真是一样,全被这帮人虐过了……”一时说漏嘴的陈铸,还没有意识到。

    完颜的面色忽而一变:“大哥与我的命,都是柳月前辈救的。她一个人对付百余人,只是用了区区一种阵法罢了。游刃有余至此,难怪父王后来总是说,柳月前辈错托了女儿身,否则必然是大将之才。天下之大,用兵是父王第一,设阵属柳月最强。”

    “嗯,楚将军也总是提起,她今生最大的榜样便是柳月前辈。”陈铸点头,心想应该也是这非常之处,令完颜永琏对柳月刮目相看。两厢情愿的才是感情,两个小王爷被掳的插曲,恐怕是这段轰烈的最起始吧。

    “不寻常的女人,各有各的不寻常。风流虽也是女中豪杰,但却比她多了些内敛、少了份气性,我就不会看见风流豪气干云地说,‘我要嫁天下第一的男人’,但柳月前辈说得出……这样的女子,天下可有第二个?”完颜君随道。

    有,天下现在就有一个!陈铸心惊胆战,母女二人,何其相似也。那样一个张扬不羁的心性,那样一个高调壮烈的气魄,王爷怎能不激赏,王爷的心胸原也傲岸!情投意合,志同道合,他们唯一的阻障,不过是金宋之分而已,柳月她又是怎么做的?毅然抛弃了一切,决绝勾销了从前!

    “从那以后,父王的车驾上,渐渐再也少不了她。无论是攻城掠地,还是风花雪月。”完颜君随叹道,“有了她相伴,父王渐渐不再那么孤单,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我弟兄三人,都很为父王高兴。”

    “几位小王爷,真正是懂事之至。”陈铸叹惋。

    “且不说柳月前辈配得起父王,且不说我和大哥的命皆是她所救……只要父王能重展笑颜,管他再娶多少女人。”完颜君随道。

    “……嗯。”陈铸艰难地嗯了一声,心知这珍贵的完颜暮烟,从出现直到降生后,是怎样循序渐进治愈了王爷,以及这几位小王爷。

    “暮烟这个家伙,来得真是不易。”完颜君随噙泪回忆,“柳月前辈为了维护父王,不知承受了多少误解,她却甘愿舍身、一点都不在乎。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暮烟好几次便就没了,连个出生,都历经万难……父王很疼暮烟,我们也一样,我曾发过誓,要照顾好妹妹,再不让她受一点伤!”

    陈铸听得心酸,不得不忆起那日二王爷掌掴吟儿的一幕,若干年前的完颜君随,怎可能会设想到重逢是这样的身份和立场。

    “酴醾花,是父王和柳月前辈都喜爱的花,柳月前辈常常用它来给父王调酒,也总喜欢与他在花间舞剑,那情境,实在是美极了……”完颜君随的目光落在酒杯上,泛着一丝惆怅,“可美好的日子,竟坚持不到两年……自柳月前辈去后,父王再不准见到酴醾,更甚至不肯涉足陇陕。父王他,终于再也没有真正地笑过……”完颜君随叹了声,“父王英雄盖世、战功卓绝,但也杀人盈野、满手血腥,父王常叹,这些全报应在了他心爱的人身上,甚至刚出生的暮烟,也不知沦落去了何处。”

    陈铸在那儿想,完颜永琏后来再也没有娶过别人,到底是因为不想再连累别人,还是因为柳月已无可取代……

    “然则,父王不可能向天命低头,父王这二十多年,都一直在找暮烟,她身上虽没有胎记也没什么信物,但相信柳月前辈临终时一定会留下什么线索,譬如她和父王之间的暗语……纵然大海捞针,都一定要找到她。中都的家里,二十几年都为她空着的屋子,父王常去,父王相信,有朝一日她一定能回来。”完颜君随说得动情,陈铸将军听得想哭,这当儿完颜君随直接切入,“那么陈铸,你就不应该隐瞒不是吗,和我一起,把暮烟带回去,让父王和我们好好地照顾她……”

    陈铸毫无防备……差点点头!

    陈铸是出了名的脑子快、意识超前,可这有好处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说这样一来思绪就多了,容易乱,甚至两个对立的念头会公然在脑袋里打架,这样很伤脑子,好容易打完架了,反而比人家慢了一拍,上次榆中大战就是这么回事,今次也差点被完颜君随带过去。可是陈铸猛然间还是回过了神来,瞪大了眼睛装笨:“隐瞒?暮烟?!啊,王爷,公主在哪里!?”陈铸就有个感觉,二王爷肯定从哪个细节里看出了吟儿的身世,但陈铸怎么能承认,这可是他跟林阡的承诺啊!

    “你既然爱她,可以求父王赐婚。”完颜君随凝视着他。

    陈铸心里一阵发毛,装蒜:“王爷?你……说的……不会是凤箫吟?”

    “陈铸,我已经给你机会,你还要隐瞒到何时?!”完颜君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到这一步,已经够了,拍案而起。

    “王爷息怒,我……我确然不知情……”陈铸不承认到底,继续装,“她,她怎可能是公主?!王爷不知她是谁吗,抗金联盟的盟主、林阡的女人啊!”

    “林阡林阡,你满心都是林阡,所以才不肯说!来人,陈铸触犯军规、私通外敌,将他拖出去斩了!”完颜君随怒不可遏,再没有耐心听他诹下去。

    陈铸一愕,死?死也不能说啊!

    恰在此时,听得心腹报传,不是前线军情,而是后方事变:“不好了,二王爷,陈将军!宋军混入府中作乱,几个人质都……跑啦!”

    “什么?!”完颜、陈铸皆大惊。

    “是你放的?!”完颜一把揪起陈铸衣领,愤怒,“陈铸,在你心里,林阡竟比父王更重要?!”

    “不……不……”陈铸纠结,一脸哀苦,“我没有放人质,凤箫吟在我这儿才最安全……”百转千回,这句却是实话,陈铸没有跟林阡约定放吟儿,现在在城外扰境的宋匪不是林阡的人啊!虽然林阡一定就在不远了,但俨然还差这么一两天才会突破轩辕打到陈铸这里——那凤箫吟被谁救走了?!

    “还不去追!”完颜大吼。

    “越野……”陈铸看着城外这些扰境的名不见经传的宋匪,才知他们的别有用心,后背宛然被冷汗浸透了。

第795章 大逆不道

    第795章 大逆不道

    如果说上次阡吟的错过是飞来横祸,那这次他二人根本是南辕北辙!陈铸随着二王爷风尘仆仆往城楼下赶的时候,攥紧了拳大叹天意弄人怎么这么不巧合!陈铸还想等林阡从西面打过来、堂堂正正地败了自己从而把吟儿救回去,尽管二王爷在搅和那由着他就是了,但凤箫吟那丫头,怎自己越狱从东面跑掉了?!

    “陈铸,你他妈给我滚回去!”完颜君随大怒突然止步,回头一把将陈铸掼倒在地,喝斥,“她要出什么差池,回头我拿你试问!”

    “二王爷我担心你的安危,那女人有了帮手不好对付,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陈铸又开始装好人了。

    “我完颜家的内事,不需要你来插手!”完颜君随淡定冷笑,陈铸陡然一惊,看出了这个笑容的用意,怎地,二王爷他,竟想追上去的同时把凤箫吟的身世揭穿、诏告天下?!不,不行!

    陈铸爬起身来一把拽住他衣袖:“二王爷,你可以去追,可以去拦,可以去救……但请记得,王爷才是最重要!”

    完颜君随一怔回头,目光凌厉地扫过陈铸。陈铸松开他手臂:“二王爷要带暮烟回去,无非是想完成王爷的心愿、看见王爷的笑容。然而,带谁回去不好?带一个……令王爷失望、愧疚、悲痛的女人回去?日后,又将给王爷的政敌们多少便宜?”

    完颜君随心头大震,定定看着陈铸:“陈铸,你原是为了……父王……”

    “二王爷,她不是!”陈铸坚决摇头。

    “你先解决了城外这帮,我前去拦截他们那群……不管怎样,她都不应落在越野之流的宋匪手上。”完颜君随跃上战马。陈铸带一丝感激看着他,在此之前,陈铸一直怀念小王爷而并不看好他,嫌他幼稚,嫌他窝囊,嫌他配不上楚风流,但此时此刻,发现他真的是个男人,是个称职的哥哥,和孝顺的儿子,“假以时日,当也是个值得跟从的主……”陈铸心赞,“风流,你调教的好啊!”

    而这场南辕北辙,又怎能怪吟儿。消息闭塞如她,当然思维定势。前次林阡在前线拖住轩辕九烨、而安排游仗剑于后方营救,却可惜功亏一篑,相同的方法林阡不会再用!所以这一次林阡是选择与所有金军正面交锋,率领海逐浪、越风一起,联同游仗剑的所有部将,从钱弋浅、琵琶琴瑟、轩辕九烨打到陈铸为止——林阡打败了陈铸就可以救到吟儿啊,根本没必要再安排谁潜入救她!对林阡来说,越野甚至还不如陈铸可信……

    但吟儿想不到这么多,她一直以为,既然沈絮如和苏慕然都沦陷在金营,怎么说越野和林阡都一定要联手来救的。她不知游仗剑的死根源于越野的不救,也不知越野和林阡根本没有合作,更不知榆中的集体反逆令越野更加顾忌林阡、仇视盟军……可叹吟儿身陷金营久矣,心中注重的都是金宋之分,听到“宋匪”都不作区分!以至于,她发现救她的人是苏慕然苏慕岩之后,也没有立即清楚他们的动机以及心理……

    一路逃亡,直到那安全之地,与苏氏兄妹会合的人马来自郭傲。很明显地,跟陈铸打的主力就是他郭家军。吟儿当时才察觉有些不对劲:跟期待的不一样,为何越风、海逐浪、林阡一个都没有出现?!

    “林……林阡呢?”吟儿心一颤,立即回望一个人,吟儿不是笨蛋,吟儿之所以那么信越野和林阡合作,不是想当然的,是有人告诉她、引导她这样信的,这个人,不是同甘共苦、生死与共了这么久吗,不是冒着生命危险宁可潜入金营也要来救她们的吗,不是值得改观、应该托付最完全的信任吗?吟儿转头看着这个人,苏慕然,此刻她眼中漾着一丝哀,继而却全然被决绝填满:“对不起,盟主,我是为了我们大家。”

    多简单的一句,多纯粹的一句,为了他们大家,甘心做坏女人,甘心撕裂了这些天来的患难交情。是啊,他们不是为了救吟儿,只是为了把吟儿这个人质据为己有,也许不能称人质,而该谓之浮木:把她凤箫吟夺回天池峡,越野山寨就不至于那么快被林阡夷为平地,林阡再如何强硬也必然投鼠忌器……苏慕然可以不为越野,但一定要为她的家族,苏家,就是这么简单……

    吟儿倒吸一口凉气,而我的家族,我的家族现在就在身后,我却不曾为过它……田若冶、洛轻尘、苏慕然、郭僪、沈絮如……瞬间她们的际遇袭入心间,不断对峙,如泣如诉。

    苏慕然话音刚落,已上前来要给吟儿束缚,真可笑啊,刚刚脱去的镣铐,才逃出来又要戴上,好在,红樱和沈絮如,都已经重获自由,吟儿的前途,却一片渺茫。

    静默中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苏慕然脸上,来自沈絮如。从前感情纠葛到那般,她都不曾打过苏慕然。

    “卑鄙!”沈絮如含泪怒斥,苏慕然目中依然含笑。

    “夫人,请这边走,穆将军还在前面接应。”郭傲冰冷的语气,以一个“请”的姿势,却是胁迫的口吻。

    夫人,对,她是寨主夫人,她却是这次寨主营救的部署中最多余的一个人,越野救苏慕然是因为爱情,越野救吟儿是为了林阡……她沈絮如,多余。连郭傲和苏慕岩都知道,她没有权力执掌生杀,她连苏慕然都比不上。她明明有这个资格拥有,当年她因为爱他而不要……

    “盟主。”无能为力的沈絮如,唯能带着繁复的心情看了吟儿一眼。

    吟儿默然微笑,表示明白她的苦处。

    同时苏慕岩亦推搡着吟儿往前去,红樱呼吸紧张跟在其后甚是担心。

    “有什么好推,我没有脚么?!”吟儿又气又怒,转头斥苏慕岩。那苏慕岩因上次毒酒的事本就怕她,这次被她气势一惊,竟慌了神顿在原地,久久不敢再碰她。

    郭傲听见声音,皱着眉走回这里,以为苏慕岩办事不力,因此要亲自来押解吟儿。苏慕岩终于缓过神来,才不想被人骂成无能,追上前几步一脚就朝吟儿后腿踢去:“贱人,死到临头还嘴硬!”只是还没说完,便被吟儿转身一个凌厉的旋踢,本是自卫,却恰恰劈在他嘴上,苏慕岩霎时满口流血,惨叫起来。她早就警告过他,她没有脚么?!

    “把她脚也锁起来!锁起来!”苏慕岩痛哭流涕,对上前来看他的苏慕然说。郭傲见势不妙,确实也觉得吟儿武功难测,以防万一,便先封了她腿脚穴道。众人还未及定夺需不需要那么做,羞怒交加的苏慕岩便俨然冲了过来故技重施,又一脚对着吟儿就踢,这次吟儿哪还有招架之力,竟直接被他踹倒在地,那一刻,吟儿忽然想起了寒潭里的某个夜晚,阡也是这么勾她的……脸撞在地面的瞬间,吟儿不知是疼,还是因为想起了阡,很想哭,很想回到那时候,因为阡在后面踹她之后,会很温柔地再把她提起来,时间计算得恰到好处……

    “慕岩!不可造次!”苏慕然大惊,急忙拉开苏慕岩,与红樱一左一右扶起吟儿时,苏慕然即解开吟儿穴道,脸上掠过刹那的抱歉。

    “何必抱歉,我不怪你。”吟儿微笑,怜悯看她,精神上到底谁是弱者,“有这样的兄弟,这样的家族……你还能如何?”

    “不好啦,金人!金人杀来了!”当探子慌慌忙忙地赶来报信,他后面一大片尘土飞扬,那时天色渐晚,残阳如血。眼前的景象,如沙漠战场。

    还未来得及与外围穆子滕联络的这路人马,茫茫然不知如何应对,虽完颜君随撑死了不过带了几百紫茸军,但几百匹马造成的环境污染令谁都以为来了千军,更何况苏、郭两家都是些狗仗人势的乌合之众,一见敌军这架势竟傻愣愣分了两拨,一拨负责逃跑,一拨杵在原地,就是没有要应战的,实在浪费了苏慕然的苦心经营。

    “你们走可以,把她给我留下!”二王爷挥鞭直指,气势凌人,说得真是开门见山,苏慕岩那窝囊废,几乎直接点头。

    “不可能!要打则打!”苏慕然企图拖延时间,等待穆子滕支援。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今天,一个都走不掉!”二王爷长剑出鞘,寒光慑心。他身后紫茸军,包围合拢而来,是弹指之间事。

    吟儿心怀忧伤地看着他,昨夜他攥着她手致歉,她何尝不知现在他是为了救她?!诚然他那里要比越野山寨安全,诚然吟儿也不想受这些杂碎的闲气,诚然吟儿知道自己在哪儿林阡都肯定会打下哪儿救出她……可是——吟儿不想林阡一个人!

    如果现在又回去金营,又接受那种王孙贵族的待遇,又在半夜里被这个哥哥动情地述说前尘,吟儿就很可能会跟完颜家的人相认、忘了林阡。忘了林阡?她如何能再忘记林阡一次!

    不回去!坚决不回去!现在没有林阡在身边,意志只能自己给自己!

    “这下场,是你们自找的!”二王爷提马上前,郭傲即刻相迎,同时紫茸军一拥而上气势汹汹,郭、苏联军不想死就必须硬起头皮来抵……

    郭傲武功是这里最强,也只能勉强拦住二王爷,沈絮如、苏慕然等人,亦全然摒弃私怨,以各自武器抗击金军,然而纵观大局,宋军终呈寡不敌众之态……“慕岩,先把人质带走!”交锋之余,苏慕然冲苏慕岩大喊,但苏慕岩岂敢移步,吟儿又怎愿意移步,她知道她这一走郭苏所有人都必死无疑。

    “继续杀,杀干净!”这是谁的叫嚷,充斥了吟儿的耳……战争,它是这样的突如其来,没打起来也许一切还好商量,一旦开启,一旦起了战念和杀机,一旦有了压迫和反抗,愈演愈烈,那下场就只有一死一伤——

    视线里,郭傲的武器已经被完颜君随击飞,沈絮如、苏慕然亦被围攻迫至绝境,穆子滕的救兵却还未赶至,眼看金军大盛、得势猖狂,哪还会记得他们的初衷只为了要追人质?那将不是短兵相接,那根本就是一场血洗!金军将对战败铩羽的宋匪,掀起一番嗜血的杀戮,吟儿如何忍心看到……

    不再是林念昔,亦绝非完颜暮烟,身世飘摇的吟儿,根本无法找准自己的立场,这个世界,失去了正邪、黑白、对错、敌友、亲疏……无法抉择,没有任何标准可以供她判断,心乱如麻,可哪有闲暇能够给她蹉跎。抛开所有的原则不谈,眼前就只有强势与弱者,吟儿知道,不管世人会怎么看,林阡一定只有一个选择……既然林阡选这般,那她也一样站——

    “住手!”吟儿奋不顾身冲上前去,尽管双手还被镣铐束缚,却勇猛扑到阵前苏慕然郭傲之侧,当此时紫茸军虎视眈眈,郭、苏负隅奄奄,杀气由始至终激越。

    完颜君随看群情高涨,深知大势所趋这群宋匪全都要就地正法,他自己也很难制止得住,于是对吟儿摇头,发号施令要大开杀戒:“除她之外,一个不留。”

    “也罢。”吟儿叹了一声,情知无法阻止血流成河,却仍顽强挡在金宋战局之间,殊死一搏,“你的战车兵马,就请先从我身上碾过去吧。”沉默,坚韧。虽然下一刻有可能是万箭齐发,但吟儿的筹码,是完颜君随。他,会是个好哥哥……吟儿没想过要这么快就抉择,但吟儿甘心,甘心做一个坏女人……

    死寂,皆因这一句。她声音虽轻,却那般震慑。岂止郭傲、苏慕然惊撼,完颜君随亦错愕怔在战马上。

    冷风吹起吟儿衣角,显得她是那样单薄,这家伙跟出生时一样弱小,长这么大了都才这么点高,可是面对着全副武装和剑拔弩张,她身体里竟可以爆发出这样大的力量,她什么都不怕……完颜君随可以完全肯定,她就是暮烟,有其母必有妻女,她就是暮烟,虎父无犬子。

    却透过那清澈的眼,他更发现她也在想他所想,她自己也清楚她是暮烟!陈铸说得对啊,她同时也是林阡的女人,满心满意都是林阡,在她心里,林阡明显比父王还重,若把她带回去,后果不堪设想……但暮烟,你怎可以就这么将错就错、你心肠竟狠到这个地步!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完颜君随含泪瞪着吟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冷笑咆哮了这样一句。

第796章 鱼虾泥巴

    第796章 鱼虾泥巴

    榆中、上梁之兵,自上而下,为游仗剑报仇之心热切,义气干霄,同仇敌忾,是以与临洮府金军十天九役,连战连捷、越斗越凶,气焰无法阻拦。大势所趋,纵连轩辕九烨亦是无奈,唯能决定撤兵南移保全实力。与此同时,适逢薛无情所守地界被柳五津、向清风、何勐突破。此情此境纵观大局,竟好像金军的撤退交换来了宋军的入侵,这样的擦肩形似交接。浮生长叹风云幻。

    撤兵途中,作为一样能统兵作战的指挥,陈铸忧心忡忡对二王爷解说不妙:“眼看这一幕,林阡根本是想吞掉全部定西,然后转过身来去打临洮。现在看来对林阡来说,先选定西还是选临洮没什么两样,反正到最后他两个是一起收……最终陇右全得,冲破会宁、东打陕西……”

    “是这样?”二王爷蹙眉转头看轩辕九烨。轩辕总不喜欢把一切解说得多浅显,二王爷事先还不知道形势原有这样紧迫。

    “已经是最好的形势。”轩辕点头,从容带笑。

    是啊,确实已经是最好的形势,若非轩辕九烨的拦截有力,林阡恐怕可以不用打外围战而直捣金军本营,金军现在哪有闲暇后撤,显然只有心情收尸了。陈铸边心想侥幸,边叹惋林阡只差一步,若是撂倒了轩辕九烨打到自己这里来,凤箫吟可能也就一并到手了,而用不着现在空得一个方圆几里无一金军的榆中,却仍然没有打到他林阡预期的目标凤箫吟……

    没错,凤箫吟走了,那晚二王爷悻悻回来是空手而归,对此紫茸军不敢多言,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陈铸刨根问底,总算得知王爷杀伐中途,忽得到凤箫吟一句以死相胁,众金兵热血沸腾跃跃欲试之时,竟听到二王爷说了一句谁都听不懂的话,继而莫名其妙地僵滞了许久没有发号施令。这样的沉默对峙,实在不是二王爷的作风,也根本苦煞了紫茸军——最终,宋军就趁着这个空隙,等来了接应他们的穆子滕……

    全跑了,全归功于凤箫吟,唉!陈铸一边走神,一边揣度二王爷当时的心情。

    “那么,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二王爷继续追问轩辕。

    “临洮军暂且休整,下面的仗全看会宁。”轩辕说时,视线已移向陈铸,陈铸那时还在走神,还没意识到轩辕说的会宁正是由他陈铸负责。

    直到所有人的眼光全都投来,陈铸才啊一声领会,大窘:“怎,怎么?”

    “陈铸,先前战事繁忙,我们一直没有问你:你本该在会宁调兵遣将,凭何到了这榆中战场?”琴瑟琵琶一样的神色,无疑他们都纳闷很久了。

    “还不是我自己造的孽!上次教王爷分裂榆中,哪晓得越野阴险,我缓过神来生怕王爷上他鬼当,赶紧从会宁奔过来!反正会宁的军,有楚将军帮忙看着,不会有问题!”陈铸一如既往的淡定,显然他构思这借口也很久了。

    琴瑟琵琶都半信半疑,轩辕九烨笑而点头,继续说局势:“下面的仗,一则看你会宁军的本事,二则主公他以一敌万,三则,我们也不是彻底地休整……”他掀开营帐走了出去,二王爷不由自主也跟上前,琴瑟琵琶等人紧随其后,陈铸看大家思绪全被转移,不禁暗喜,装模作样也跑在后面。凭陈铸的聪明,其实猜得出轩辕的下一句话是“伺机而动”。轩辕九烨一定是伺机而动的,现在的大势虽利于林阡,但断然还不专属林阡——

    现在的越野山寨,其实还是西、南、东三面环敌。除了西面的敌人从轩辕九烨置换为林阡,南面的敌人也从薛无情演变成林阡,只不过把敌人的内外掉了个个而已,本质没什么区别,而东面战场则不然,越野山寨的东面,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是楚风流和陈铸的兵力威胁,这一路,还未曾被林阡撼动。所以,接下来金军的仗,首先就要看会宁军的本事。地理因素林阡未必跟他们正面交锋,但他们必须在林阡打到他们之前站稳脚跟、吃够吃足——他们主要要吃的就是石峡湾,最大的敌人是田若凝。

    二是看金南金北的主公薛无情。薛无情没拦得住盟军北进的脚步,但也绝对不可能被盟军杀败,他还有势力横在陇西与定西之间、无法拔除。冲这一点,林阡虽然把南面战场打得融会贯通,却还需将薛无情视作大患。林阡要顾及他,就必须耗一部分兵力,此举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就是轩辕所说的薛无情的“以一敌万”。

    三则,西面战场的榆中上梁基本已附林阡,目前内部也趋于稳定,轩辕九烨审时度势,正因宋匪现在处于最佳状态,所以才让二王爷赶紧撤兵避过锋芒——但随着林阡北上去打越野,榆中和上梁就会再度成为后方,非常有利于轩辕九烨去钻空子。也许肖忆和盟军的将领不会有什么嫌隙,但陈铸和轩辕九烨都在一旁,肯定有办法让林阡也尝尝后院起火。

    “四则……”陈铸想,“四则,靠越野。”实则从争夺凤箫吟的这件事里,陈铸看出了越野的谋算远在估计之上。何况,如果没有越野,此番林阡和金军的博弈也不会诸多周折。

    “王爷以为,到目前为止谁赢的最多?”轩辕指向近处河塘,二王爷循声看去,因水极是清澈,能见一群鱼虾。

    “自是林阡无疑。”开玩笑,不是林阡是谁,二王爷说时,忆起凤箫吟,心里一酸——林阡他,连父王最爱的女儿也赢过去了……

    “不,是越野。”轩辕摇头,笑,众人皆愕然。

    “于越野而言,榆中和上梁,不过是虾米。”轩辕伫立岸边舒展开衣袖,出乎意料竟给那群鱼虾喂起食来,侧面看他,煞是柔美,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不知情的还只道这男子清秀,知情的全都目瞪口呆,堂堂毒蛇,怎会对群鱼虾有起爱心来了!

    陈铸失神盯着轩辕修长的手指,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半晌,才点头会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轩辕的话里,指越野是大鱼,已经不屑于顾榆中上梁这类的小虾米,把它们赏给了初来乍到的林阡吃,林阡不过是越野眼中的大虾罢了,哈哈。

    “越野靠这场仗,失了虾米,却赢到了什么?”陈铸想不透。如果只是凤箫吟,那越野也不算赢,凤箫吟充其量是虾米吃的泥巴。

    “赢到了一个空前凝聚的越野山寨。”轩辕说罢,陈铸一怔,恍然大悟,难怪!难怪越野那么迟才来救凤箫吟,既是要趁林阡和金人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实则他心中还有一个更大的目标,越野要趁这个机会整顿眼中钉苏家。怎么整顿?利用苏慕然——

    在这场榆中大战之前的越野山寨,由于越野终于开始彰显机谋,越、苏两大兵团的平衡骤然偏向于越野,尽管越风没有被越野拉拢成功,但苏家兵马俨然已经丧失优势。所以榆中大战,是越野借机要除去游仗剑,更是越野要趁势利用苏慕然……

    是真的要让她送吟儿去榆中吗,还是故意把她安排进了颠沛离乱?其实当时榆中那么危险,苏慕然只要一不留神就很容易出事,就算没落在金人手里,也一定会被越野派人软禁,然后,越野就可以借此要挟苏慕梓、顾震,交出军权……

    阴差阳错,苏慕然却被金人掳走,将错就错,越野于是一直袖手不救。苏慕梓顾震当然心急,心急归心急,他们的武功不如越野和穆子滕,没有越野支持他们很难从金营救出苏慕然,游仗剑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苏慕梓顾震没有办法,却不可能弃苏慕然不顾。

    越野算准了他们的亲情和良心,顺利地得到苏慕梓和顾震的屈从。苏慕梓顾震具体答应了越野什么,轩辕和陈铸无从得知,但有一点是很明确的,从今往后,丧失了大半兵权的苏派再也没有实力和越派比肩,甚至渐渐会名存实亡。什么红颜祸水,得利了那么多年,最后还不是被越野反利用。好一个越野,厚积薄发。

    “难怪一直拖一直拖,拖到最后才救。”陈铸叹,苏慕梓和顾震,根本不可能一口答应越野、用他们家族的最后一点兵马换苏慕然一条性命,他们肯定是经过了反复的交涉和磨合,一点点地让步和反抗,可是失陷在金营的苏慕然经不起时间的流逝,越野不着急他们却心弦紧扣……可能也发生了点什么事推动,才促使苏慕梓顾震最后放弃抵抗。

    越野眼中的小鱼,就是扎根在山寨多年的苏家实权,近年来的越野山寨,诸如苏慕梓、顾震麾下的寻常兵卒,原就已经和越派不分彼此,如今更加融为一体,剩下几个放掉了兵权的大将,也许不愿意屈居越派之下,可手底下已经没什么死忠了——兵权这东西很虚,一放手就收不回来。

    “越野派心腹去石峡湾逾越田若凝,从另一个意义上也便利了王妃。”轩辕说。

    “那最大的赢家,其实是我们。”二王爷笑。众将听罢轩辕分析,亦兴高采烈。陈铸暗叹轩辕洞察,自己还在外面穷担心,轩辕早钻到了敌人心内去度量。虽然越野的机谋大多是轩辕臆断,但陈铸明白**不离十。

    “果然,最可怕的不是林阡,还是越野。”陈铸知道,这样的越野,这样的定西,无论谁要,都任重道远。临洮的形势说起来紧迫,可是离定西倾覆还早得很呢。

    但陈铸错了,最可怕的不是越野,而是轩辕九烨。

    当人群散去,轩辕仍停留于岸边,静默。许久,终转过脸来,看着紧跟在二王爷之侧陈铸的背影,沉思。陈铸,一如既往惹轩辕怀疑。

    虽然,适才琴瑟琵琶一起质问陈铸时,轩辕九烨没跟他们一样半信半疑,但现在琴瑟琵琶完全觉得陈铸没问题了,轩辕仍然把陈铸的问题放在心里。

    陈铸,你真是个奇人,你和林阡之间,到底有怎样的联系?

    宋庆元四年,我等欲借黔西魔门颠覆林阡,虽你不曾像风流和子若那样明目张胆,却曾妄图拆散林阡夫妻、破坏我原有计划,隐逸山庄之内,你出乎我轩辕九烨意料,先于我揭穿林念昔身份,明明掌握得比我更多还深藏不露。后来,你更几次三番与林阡私会对酒,居然以兄弟相称如此亲热。五年、六年,金北尽数移师陇陕,你金南继续滞留南宋作战,然则屡战屡败,贺若松死,东方雨伤,黄鹤去病,柳峻赋闲,小王爷归隐,整个金南,只剩你陈铸一人独存,毫发无损……

    如果这些还只是巧合,何故在这场榆中大战内破绽这么明显?你陈铸心思多变,策谋虽多,常不坚定,连分裂游仗剑和钱弋浅,都反反复复、小人气性。可我现在手里的这封信,正是二王爷要出战时你送达,言辞恳切劝他切忌发兵,“发兵必死”,凭你陈铸的聪明,或可算到越野阴险,但凭你陈铸的个性,不可能做到这样坚定,你字字铿锵,句句有力,完全肯定越野是让游仗剑和钱弋浅作戏——轩辕九烨不信,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可以有这样的自信心——除了林阡,是林阡指使陈铸写了这封“发兵必死”。

    悄然撕毁了这封信。撕毁它,是不教旁人怀疑陈铸,只有轩辕九烨自己能掌握和利用这份疑。

    林阡和陈铸的私交,更体现在这次陈铸的远道而来,弃了会宁匆忙赶赴榆中,单单为了保全凤箫吟。当然陈铸可以狡辩说他也想要凤箫吟,诚然陈铸的这个狡辩可以说明他当年为何不想凤箫吟成为林阡的女人——可是,陈铸的所作所为哪是霸占,明眼人一看就更像保护。加之陈铸先前哪有对女人感过兴趣,做这件事做得尤其生硬……

    再如陈铸跟完颜君随耍无赖说,“有本事你跟林阡公平竞争”,“少拿凤箫吟去要挟林阡”,气得完颜君随派人到前线一次次问怎么办,奇也奇在,最近一次完颜君随却没问怎样才能抓到凤箫吟,而是问“怎样才能让陈铸说实话”,于是轩辕告知完颜君随,要陈铸说实话,搬出王爷来就可以,引导着完颜君随想到那个酴醾酒的策略。可就因为这样,让轩辕觉察出连完颜君随都有些不对劲……换往常,如果凤箫吟以死相胁,完颜君随肯定上去帮忙捅上一刀,这次怎就愣在了当场还等到宋兵的支援来了?

    完颜君随、陈铸、凤箫吟……到底之间存在着怎样的隐情……

    直等到河塘里接二连三有鱼虾丧生,轩辕九烨才终于移步离开,天色渐暗,若不是细心之人,谁可见水流上漂浮着层层粘膜。轩辕目光投向身后的榆中和上梁,只等林阡一去打越野,他就回杀。

    “林阡,何以连你做鱼虾的时候,我都要陪你一起。”暮色之中,轩辕笑叹一声。

第797章 妻如敝履

    然则谁能想到,与林阡南辕北辙、被越野渔翁得利的凤箫吟,在对完颜君随以死相胁、帮郭苏二军逃过大劫之后,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丢失在半道,并没有落在林阡、越野、完颜君随任何一方手上!

    当穆子滕带着魂飞魄散的苏慕岩、垂头丧气的郭傲、蓬头垢面的沈絮如,以及遍体鳞伤的苏慕然回到天池峡,却同时也带给越野一个极其戏剧性的消息――凤箫吟没了。

    原来,金兵退去才不久,宋军刚准备动身,竟陡然出现又一群不速之客,令郭苏猝不及防,一半目瞪口呆,一半惊弓之鸟,加之那些人目标明确仅是凤箫吟一个,故而穆子滕反应再快也慢了一刻,守在凤箫吟身边的苏慕然更是被那人一剑直接撇开。突如其来,得而复失……

    “暂先不必声张,就说凤箫吟还在我们手上。”越野吩咐说,再问穆子滕,“那人什么模样,武功出自何门何派?”

    “那人……那人胡子拉碴。”穆子滕描述的特征太普通,越野、苏慕岩、郭傲都这样。苏慕然听到这里,看几个男人都下意识摸着胡子,禁不住笑了一笑,提醒道:“子滕的记性,原是不好的……”她这一笑,氛围不免也松弛了些。几个男人也全都会心笑起来。

    “如果我没有看错,劫走盟主的那个人,不是寻常正道中人,装束更似黔西魔门。”唯独沈絮如不笑,正色分析着凤箫吟可能的去向,她江湖阅历原也丰富,听父亲提起过黔西魔门。

    “黔西魔门,不是林阡为王么?”越野一愣,皱起眉头。

    “几年以前,魔门六枭中有人篡权,扬言不可以外人为王,叛军被林阡和邪后镇压,只留下个名叫慕二的余党。”苏慕然说,“随着川黔稳定,他再也没有出现过。难道说,卧薪尝胆要卷土重来?”

    “想不到,正道邪道,一般做法。”沈絮如冷笑一声,红樱在侧,不免忧心。

    越野面色一变,不便于人前说她,唯能指凤箫吟是受了林阡连累:“林阡此生,树敌之多……”

    “何妨。”苏慕然柔和一笑,“既被那枭雄牵挂,就应该付出代价。”

    便这两句真心之话,让沈絮如听清楚了苏慕然的心理,苏慕然,是那么地了解凤箫吟,她也是那么高的心性。枭雄,说的是林阡,但也有越野的份吧。苏慕然是在跟越野示意,只要被你牵挂,无论我在金营受了多少伤、付出怎样的代价,回来你身边了,那一切就都是烟云。

    但偏偏苏慕然柔声诉说衷情时,沈絮如选择的是冷笑嘲讽,不是刻意要做怨偶,只是絮如不是孔雀、不喜争宠。开屏的事,让苏慕然一个去做算了,絮如怎还希冀越野有垂怜,盼只盼不要东施效颦。

    隐隐有些酸涩,此次能成功从金营逃出,盟主是他们最大的救命恩人,但沈絮如知道,即便顺利回到天池峡,他们还是一如既往会囚禁盟主。这样的没有良心……

    苏慕然说完那句,沈絮如不想再听,转身即刻离去。

    “可是越寨主,你虽救了我姐姐,未免救得太迟了。”苏慕岩不明就里,还在那儿没心没肺地说了这么一句,等于是强调了越野救的人是苏慕然不是沈絮如。说这句话的口气,苏慕岩俨然是越野的小舅子。苏慕岩当然什么都不懂,不懂越野这么做是为了削苏家的军权。

    不懂,就连苏慕然也一样不懂,说适才的那句话确实是为了感谢越野,感谢越野在百忙之中救了她,尽管救得太迟了但却终究出手了。冲这一点苏慕然觉得越野也还算一个枭雄,值得尊敬。

    越野人前还笑着、还从容不迫、还是苏慕然的情人,但一转过身,立即对自己的心腹、越家的旧臣指示:“去苏慕梓、顾震那里查探,看他们有无与慕二的联系。”

    中途失去人质,越野不觉得奇怪,苏慕梓和顾震会搞鬼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虽然交出了兵权,却哪是心服口服?越野心知,苏慕梓不同于苏慕岩,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凤箫吟,很可能是被苏家人私藏……

    天池峡据点,苏慕然和沈絮如脱险的第一天晚上,越野不出意料地推开了苏慕然的房门,公然留宿于此。

    “慕然……救迟了你。”他略带感伤,看着苏慕然床前散落的、刚刚更换下来的旧纱,其上血迹斑斑写满了她与钱弋浅的抗争。

    “只要还能看见你,无论怎样都不迟。”苏慕然微笑上前,憔悴却不掩娇羞。

    跳动的烛火撩拨着思绪,越野按捺不住**,一把将苏慕然拦腰抱起,大步迈向床沿的同时已揭去了她的衣裳。

    白玉无瑕。总是这个年纪的女子,才最教男人无可挑剔。他兴奋地爱抚着怀中娇躯,她胸前的两腻雪痕丰满圆润,幽雅的肌肤还沁着淡淡的玉晕。

    “寨主……”忽然她有一个抵抗的翻身,转过脸时,满面泪水。

    “怎地?!”他一惊,怎可以见到最心爱的人流泪,以为她是太想念他,所以不停止亲吻她身体。

    “我们……今天还是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她匆忙把衣衫扶上肩头,叙说之时连唇也在发颤,躲让在侧瑟瑟发抖。

    “钱弋浅他……对你做了什么?!”越野自然惊惧。

    “不,他没有……他不敢。”苏慕然噙泪摇头。

    “谅他也不敢!”越野哼了一声,松开拳。

    “我只是觉得,今天,寨主该去夫人那里……”苏慕然找的是借口。苏慕然现在不敢承欢,是因为一闭上眼睛就忽然想起惨死在钱弋浅刀下的游仗剑,那个男人,毕竟是因自己而死的,前些天动荡不安苏慕然没有闲暇去想他,可现在虎口脱险苏慕然的潜意识总是会提醒自己,游仗剑临死之前的一幕幕。苏慕然来到陇陕这么久,一直都是越派诸多虎将的心中女神,但除了越野之外,实则跟谁都是清清白白,对游仗剑,不过是将他当做位至情至性的兄长罢了,这样的一个好男人,竟为自己死了――那情感无关于爱情,却令苏慕然触动。苏慕然不是铁石,游仗剑尸骨未寒,苏慕然哪还有心情再和越野苟合。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越野自然怄火,无奈苏慕然情绪低落,越野也不好怪她。怏怏回来,一直琢磨着苏慕然的借口,“寨主该去夫人那里”,难道说,跟沈絮如有关……

    越野问了郭苏等人,方知昨晚果然异常――众目睽睽之下,沈絮如竟公然打了苏慕然一记耳光,前所未见,想必是苏慕然情绪低落的根源!

    “你这悍妇!”越野勃然大怒,白天因她冷言冷语本就积聚在心头的气愤,在听到了这样的事实之后爆发,不管前言后语,不问青红皂白,也不顾夜深人静,发狂冲进自己家门,把数年甘苦与共的妻子从睡梦中惊醒,巴掌重重扇在她脸上直打得她口流鲜血,之后,揪着她的头发疯了一样从室内一路拖到门外扔下:“给我去跟慕然道歉!”

    可怜沈絮如被打得双耳都暂时失聪,来不及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更加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她想起身来,可腰间的旧患令她无从起身,唯能承受着身心摧残,连眼泪都忘了掉。

    “寨主!”“这是怎么了啊?”“有话好好说!”近处居住的都是越家旧臣,几十年都是跟越野一起过来的,哪个不知道她沈絮如的地位,哪个不清楚他们曾经夫唱妇随,见此情景,赶紧过来劝阻。

    “大哥?出了什么事?”穆子滕多年来都称呼越野为大哥而不叫他寨主,关系堪比海逐浪之于林阡。

    “慕然好心好意把她从金营里救出来,她非但没有一句感谢,竟还当众辱骂慕然!”越野气急败坏,根本就颠倒了,谁是他的妻子,谁是他的情妇。

    沈絮如听不清楚,可是看得见,看得见越野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在心上。

    “大哥你误会了,大嫂打慕然,是因为慕然骗了盟主,她为盟主打抱不平……”穆子滕急忙辩解。

    “哼,谁知道她是不是刻意!”越野冷笑一声。

    “纵然刻意,也不过分!”穆子滕努力压制着越野怒火,这话出口却令越野愣了一愣:“子滕……”

    “大哥的天下有一半是大嫂打下的,现在大哥却想拿它跟另一个女人分享。大嫂有权力捍卫,即使对手是慕然!”穆子滕的话振聋发聩,沈絮如终于能够听见。

    听见的这一刻,冰冷的泪水划过脸颊,到嘴边已是腥热。

第798章 蒲草,磐石

    第798章 蒲草,磐石

    寒秋天阴雨湿,沈絮如卧床不起已数日,病情始终不见好转。军医说是她新伤旧患齐发,再加染了风寒,若不细心调养,恐有性命之忧,越野只冷言了一句“是怎样娇弱的身子”,几近不曾来照顾过她,倒是苏慕然因间接害了沈絮如,所以抽空来瞧她数次。红樱一怨她丢了盟主,二气她猫哭耗子,每次见到她都要赶她走。

    再次被沈氏的婢女们拒之门外,苏慕然自讨没趣,叹一声只得离开。独自于小园中散步,看着陇陕秋色,忽忆川蜀风光……

    苏慕然一时失神,想起她命中必不可少的几个男人,在这场榆中大战的始末,他们各自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为她惨死的游仗剑,为她变节的钱弋浅,想救她却没救得了她的海逐浪,还有这个最终伸出援手一击即中的寨主越野,当然还有一个曾经让郭僪愤怒骂出婊子的原因:郭傲。

    苏慕然你爱谁?苏慕然一笑,她怎有闲情去想这样一个问题,她只能告诉自己,苏慕然你应该爱谁,该爱谁的时候就爱谁。如果父兄鼎盛,尚不至于如此,如果不是林阡,父兄怎会沦落……

    “慕然。”熟悉的声音。

    苏慕然一喜,迎上前去:“二哥!”来人正是苏慕梓。

    苏家人,还剩几人。

    庆元五年,为阻止林阡入川夺权,她的五弟苏慕霖策动盟军内乱,兵败后全身绑满了炸药自尽;庆元六年,她的大哥苏慕离,亦因洛轻衣欲嫁林阡而生无可恋跳崖轻生;嘉泰元年,她的父亲苏降雪,联同魏紫镝掀起川军事变,却在天阙峰下被林阡一刀斩去头颅。就算宋廷不驱逐,苏家人也一定会逃啊,谁还敢留在南宋,享受一年被林阡杀一个至亲的待遇!

    苏慕然不可能不恨林阡凤箫吟,比失去了郭杲的郭僪恨千倍万倍,是他夫妇二人,拆散了原本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苏家!但苏慕然知道欲速则不达,也知道死者已矣,苏家毕竟还剩她苏慕然,还有二哥苏慕梓,还有父亲最好的战友顾震。对越野的侵蚀是必要的,谁都不想寄人篱下,何况苏慕然给出了贞节和名誉,那是但凡有廉耻的女人最宝贵的东西。苏慕然有时会想,哪怕自己、顾震和苏慕梓都战死沙场,只要留下一寸土给那个没用的四弟苏慕岩、还有个年幼的小妹苏慕涵,让他们能过得好一些,也未尝不可……

    “你没事,那便好了。”苏慕梓将她好好打量了一番,他风尘仆仆,似是特意从前线赶回来的。

    苏慕然见二哥唯余一只眼睛能看,心里一涩,这,也一样拜林阡所赐。川军事变时期,不仅父亲惨死、二哥被伤,还有那个刚过门便守寡的大嫂,洛轻尘,也一样死在了林阡刀下……

    “二哥今次回来,是专程为了看我么?留几天再走不行吗?”曾几何时她就是个孩子,这样跟她的二哥撒娇,尽管换了情境,关系仍然不变。

    “是是是。正是为了我们的苏大小姐,末将不再走了。”苏慕梓笑着揽着她肩,带她一同往苏军走。

    “石峡湾的战况如何?”她边行边问,极是挂心。

    “你这丫头,如个男儿!”苏慕梓先一愕,哈哈大笑起来。

    “休再笑我!”苏慕然嗔怒,“说啊,到底怎样了?!”

    “无需你操心,好好地呆在这里,出什么事都别多问!”苏慕梓笑着对她讲,却闪烁其词不肯说石峡湾战况。

    经行顾震的暂住之地,她忽而闻见一阵肃杀。石桥那边,迎面过来好几个小卒,一起恭敬朝他二人见礼:“将军。”“小姐。”

    正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瞬间就茅塞顿开,转过身去一个箭步拉住当中的一个,几天之前她分明在某个地方见过他!

    “小姐!”那小卒一慌,苏慕然厉声喝问:“你是谁?什么人!?”

    “慕然……”苏慕梓一怔,顾震正巧走到门口,眼神示意苏慕梓将她拉进屋去,苏慕岩也在这里等他们。

    “魔人的事,跟你们有关?”苏慕然义正言辞,压低声音却凌厉地问。她认得出那个小卒,跟慕二一起劫持了凤箫吟。这么说,慕二其实是跟他们合作的——为什么不能合作,当林阡是他们共有的敌人。

    苏慕梓冷然点头:“什么都瞒不过你。”

    “为什么?”苏慕然噙泪质问,“寨主他费尽心力救我,你们非但不感激,反而还暗中作梗?”

    “慕然。”顾震面色抑郁,摇头悲哀,苏慕然竟一直以为,是越野费尽心力救了她,还从心里感激他,潜意识已经站在了越野的立场,胳膊肘往越野拐……

    “顾将军,别说了。”苏慕梓却不想告诉她,怕她知道了自责。

    “怎么?出了什么事?”苏慕然那么聪明,焉能跟苏慕岩似的,被三言两语就蒙混过去。

    “慕然,你竟如此糊涂。这世界,除了亲人,还有谁一心对你好。”顾震叹了一声。

    “二哥?”她含泪转头,看着苏慕梓。

    “将军,夏官营急报,程康程健闹事!”这时门外有士兵通传。

    “夏官营……”她念着这个很不熟悉的地名,隐约记得它位于天池峡之北,可是,哥哥他不是负责和田若凝一起,驻守石峡湾战地吗?除非,除非哥哥没有了实权!

    是何时起有了这样的变动?这么巧发生在她失陷金营的关头?难道说,越野趁她不在的时候对付了他们?苏慕梓的闪烁其词提醒了苏慕然往更龌龊的可能性想——甚而至于,越野是故意让她不在、利用她的失陷更轻易地对付了他们……?!

    “顾将军……”当苏慕梓暂且出去了,苏慕然望着顾震欲言又止,是啊,难怪顾震在天池峡,先前越野是拜托他在此地防御林阡,其实换个角度讲,越野不就在为顾震的赋闲铺路?

    “是……是为了我?你们,你们答应了越野什么?!”苏慕然一瞬手足冰冷,恍然悟出越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交出石峡湾的军权,以后我们都在夏官营。”顾震答的时候,苏慕岩还懵懵懂懂状况之外,虽然他参与了营救苏慕然。

    但苏慕然,霎时懂了——

    对于越野而言,石峡湾到天池峡一带所有区域都是他日后的发展重心,而苏家人马的宿命,和沈家人马一样,在重心之外。

    换句话说,就算苏慕然能取代沈絮如又怎样,不过又一个沈絮如,越野他,对妻子的概念太轻。

    “我们,原不想告知于你。”苏慕梓回到这里,叹了口气。

    “是我引起,怎能不告知我。”苏慕然心愈发寒。

    “慕然,哥哥对不起你。”苏慕梓何尝不清楚,越野他要的不过是苏慕然的**,和她听话的那部分灵魂,而想把苏慕然叛逆的可能性驱逐,这个可能性,就是苏慕然一心负担的苏氏兵团。而苏慕然,若非苏慕梓和苏降雪的强求,其实也不过是那样一个平凡的女人,也许早就嫁给了海逐浪相夫教子也说不准,苏慕梓面带抱歉地说:“慕然,哥哥知道,慕然更喜欢无忧的日子。”

    “不,慕然喜欢现在的日子。”苏慕然摇头,噙泪,“唉,实不像话,哥哥是为了我,我却还怨哥哥……”寒中却带着一丝暖,抱住苏慕梓的臂微笑,“所幸哥哥告知了我,但即便这次不告知我,日后我也会发现越野的真面目。人做事,天在看。”

    “所以……慕然,我们不可能坐以待毙。”苏慕梓调整了情绪,说。苏家人马,到底和沈家不一样,从苏慕然和沈絮如的区别就足以看出。

    因此,苏慕梓在争夺凤箫吟的事件里做了手脚。利用的正是他们和穆子滕时间上的断层。

    “如果不是因为金军阻挠,凤箫吟也一定会悄然失踪。”苏慕梓告诉她。

    苏慕然记了起来,郭傲在和苏慕岩会合的第一刻就对沈絮如说,夫人请先走,穆子滕在前面等您。郭傲把沈絮如调开,是为了方便苏派私藏凤箫吟,在穆子滕赶来之前……

    不幸的是,完颜君随的搅局打乱了计划,郭苏要逃生就必须等到穆子滕来救,如此矛盾。好一个郭傲,不负苏慕梓顾震所托,调不开穆子滕沈絮如也罢,那就让慕二等人演出一场突袭!

    如今,凤箫吟被慕二掳去了夏官营,因慕二与苏慕梓合作,实则也就是苏家自己的人质。越野不能怪苏家对他们留一手,谁让越野首先翻脸无情。

    苏慕然万万不会想到,仅仅是沦陷金营十几日,越野山寨内部会产生这样剧烈的变动,越苏两派,再不可能有从前那种和平共存的状态。苏家失去了大半军权,却拉拢了魔门的外援、掌握了最佳浮木,并巧妙韬光养晦。

    “越野他,该死……”苏慕然想到游仗剑、钱弋浅,深知这里的所有人都被越野害惨了。

    “慕然。我原先还犹疑,如何说服你。”苏慕梓袖间落出包粉末来,“一个月,便足以要他性命。”

    苏慕然先是一怔,终毅然接过毒药:“越野和你们之间的矛盾,我需不需要装不知情?”

    “不必,越野本就防着我们。但他宁可猜忌沈絮如,也不会怀疑到你。”苏慕梓说,“我带慕岩回夏官营,顾将军会留此助你!”

    城下是谁家兵马,猛将若云,军容严整,旌旗浩荡,气壮山河?

    须看那青年主帅,飒爽临风,气度恢廓,刀锋冷烈,铁甲铿锵……

    九月中下旬,在沈氏古洞庄、游仗剑榆中、肖忆上梁相继归附林阡之后,由南面战场打入定西的盟军主力,又连克高崖、清水驿等地,海逐浪、越风、何勐等人功勋卓著自不待言,更有蛰伏了两年之久一直在监视慕二的邪后林美材襄助,令抗金联盟如虎添翼。

    邪后带来了慕二有可能会投奔越野的坏消息,但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更说明了越野山寨正在换血,新势力充入,皆因许多老臣都被为渊驱鱼——不仅古洞庄因为越野弃之不用而直接投效了沈延,天池峡周边的一些越家旧将,亦陆续有背越野而投越风之势。

    “何况,慕二出现在定西,也未必是投奔越野。”林美材说。

    便那时,轩辕九烨的鱼虾之说亦传到了盟军来,鱼虾之说,世人唯知越野架空苏家,却不知他如何架空苏家,尚以为水到渠成,尚以为众望所归,但鱼虾之说,又恰好看低了林阡,以及抗金联盟,使诸如海逐浪、何勐等猛将听到了实都忿忿,林阡却笑言轩辕九烨比喻得形象,盟军便就从虾吃起,吃着吃着就不知不觉长成条大鱼了,而越野到了强弩之末的那一天,再壮大的势力都会化成一滩泥。

    虽然林阡说轩辕九烨比喻形象,但范遇知道这一点都不形象。轩辕九烨说这句话的居心,完全是要给越野麻痹,让他在林阡打到家门口的时候都安枕无忧、以为林阡还在那吃虾米不足为惧,而其实林阡怎可能是池中物,轩辕九烨是存心要助林阡消灭越野!而林阡他,一定清楚轩辕九烨的用意,却不动声色还自称虾米,是铁了心真决定要灭越野了,无论是为短刀谷,为沈氏,为越家,或是为,盟主……

    这一次,怎么说都将要打得投鼠忌器——“可有吟儿的消息?”每次林阡褪去战甲,问及从天池峡那边来的人,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结论,每次林阡脸上掠过的是战场上从不可能有的忧伤,当最爱的人沦陷在他即将掀开战伐的领域,当这一次还莫名其妙地什么音讯都没了……尽管越野称他拿捏着她性命,但没有一个人在公开场合见过她,更别说私底下她被藏在了哪里。

    失去了她还不够,还失去她的音讯,虽才五日,度日如年。

    陈铸冒着危险差人告诉林阡,二王爷几乎要拦住吟儿的时候,吟儿为了保护那群劫持她的人马,说了一句令谁听了都惊心的话,旁人惊的或是吟儿的气魄和胸襟,但林阡惊的是吟儿的心境和感情。事实提醒林阡,吟儿记起了她的身世,否则她不可能有以死相胁的把握,但吟儿却不肯跟二王爷走,一句“先从我身上碾过去”,旁人会觉得盟主勇气可嘉,完颜君随会以为吟儿绝情绝义,但林阡何尝不清楚,吟儿做这一切是出于原则,她宁可牺牲自己也要站在那群需要她的人们的立场——同时也隔着千山万水对林阡以死明志。

    因为太了解吟儿现在的心情,林阡恨不得时时刻刻在她身旁,所以,她到定西他就打定西,她到榆中他便取榆中,她到金营他立即犯金军,现在哪里都被他打了、取了也犯了,她还是跟泥鳅一样从指缝里活生生地滑走了。凤箫吟你哪是泥巴,你也是一条鱼啊……

    这个夏天之前,金军就像是林阡和越野的分水岭,这个秋天以来,林阡则成为了金军和越野的结界。金军再也无法觊觎越野,越野的头号敌人也被林阡规定为林阡。既然越野是林阡的“自己人”,当然不可能放给外人收拾!

    就因为这样,越野和金军可能引起的仗都被林阡阻挠,战与战的间隙有了些许平静,反而方便了越派和苏派在天池峡一带的勾心斗角。正当吟儿的音讯日渐渺茫,终于在今日传来的“夏官营闹事”中出现转机。

    “主母在夏官营?”何勐闻讯,喜问。

    “慕二应也在彼处。”林美材沉思。

    “天池峡那边,越野应比我们更早得知盟主去向。”海逐浪说,“一旦证实是苏家私藏,不知会怎样的狗咬狗。”

    “苏慕梓行事会这么不小心?让越野发现他和慕二合作作梗?会否这一切只是烟雾,用来吸引将军冒险?”范遇尚有疑虑。

    “无论如何,夏官营必夺。”林阡下定决心,就算这次做错,也只是怕错过。

第799章 引狼入室

    第799章 引狼入室

    “慕二……”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吟儿岂能不认出他是谁。但因完颜君随刚刚离去、还来不及收拾心情,所以忘记抵抗、忘记自救、甚至忘记说话,硬生生被他从苏慕然手中扯了出去。直到驰远以后,才知再度被掳——捣鼓来捣鼓去,天知道这是第几次了,盟主之耻!

    半晌,才把这个名字说出口,吟儿又惊又疑,不懂他怎么冒出来了,只记得慕二誓死都不肯屈服林阡。那么,他是敌人——第四方敌人……?!

    “盟主。又见面了。”马背上慕二一笑,这一幕,宛如当年他掳她到桃源村去,旧景重现,她怀念,怀念当年她虽然不是阡的唯一却能在阡的身边。

    “慕二,直接点,把我送去林阡身边。”伏在马背,转过头来,她没有笑,她说的是真心话,她既是恳求也是命令。

    慕二表情一凛,摇了摇头:“我也想直截了当,却奈何奉命在身。”

    “倒想见识见识,不肯屈服林阡的慕二,宁可对谁人唯命是从!”她冷笑一声。

    “盟主,那个人你也认得。”慕二说。吟儿再笑:“这倒是了。你投过那么多主,我哪一个不认得。”

    慕二脸色一变,断人口舌的口舌,是他封给她的。

    她心里却无尽的苦,无尽的紧张,不知慕二又找了谁投奔。这很重要,关系着她又要面对谁、林阡又将打败谁……

    天渐渐亮了。路标上写着的夏官营,依稀在天池峡的北面。这里,还是越野山寨的地界,难道,慕二是投奔了越家?但为何逆着越家、把自己给抢过来!不对,肯定不是越野。

    吟儿灵光一现,不是越野,而是苏派,慕二只跟苏派合作了,不,应该说,是慕二的主子,跟苏派合作了。这盘根错节的关系,吟儿一理就头疼,偏偏也想通了……

    但慕二的这个主子,却没有在夏官营好好地等着慕二把凤箫吟带去,而是给凤箫吟预留了一场火药味十足的争斗——

    前方尘土飞扬,慕二勒马止行。吟儿抬头凝神,只见对面两骑在打,战速犹同风驰电骋,当中一人未著铠甲,身似一簇红色火焰,双钩在手飞舞若狂,相比之下,他对手黯然无光,看来只是等闲之辈。远远望去,罡气不时划破尘埃,局面被牢牢控制在钩行之处。

    “瀚抒……”吟儿心一颤,洪瀚抒,她早该想起他,当年石泉县一役之后,他确实曾和慕二一拍即合,因为他俩一样不肯屈从林阡,不一样的是,慕二因为情爱,洪瀚抒却觉得他洪瀚抒理应在林阡之上。

    她早该想起是洪瀚抒,当年他就曾夺过一半的黑暧昧道会,尽管在神岔和渭河的大战中那帮人全都重归林阡所有,后来洪瀚抒也心灰意冷回到了西夏,但离开不是因为服输,他走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凤箫吟不再看。

    “凤箫吟,今日你辱我之言,我字字熟记于心。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看见,林阡如何战败!”当年在阆水边上,洪瀚抒说得清清楚楚,无论有几次偃旗息鼓,他永远不可能跟林阡和解,他就是要给凤箫吟看,他比林阡更高更强!现在吟儿重现江湖,对于洪瀚抒而言,斗的动力又回来了。

    “偏是西夏……”吟儿悲叹,三面环敌的越野山寨,之所以北面没有敌人,就因为北面是西夏,西夏,洪瀚抒。她早该想起定西是洪瀚抒的脚底下啊!

    拥挤不堪的定西县境,又多一个混世霸王……吟儿心知不妙,此刻看洪瀚抒手中双钩,多年不见,分毫未减,如沸水般热烈、炸药般激荡,压得他对手毫无发挥余地,所有人眼光都被他所吸引,慕二端坐马上看得也目不转睛。却听一声大喝“康弟,我来助你!”又一骑疾驰而上,举剑去助他口中康弟。

    经慕二解说才知,这挑衅的弟兄二人,是夏官营当地势力,名叫程康、程健,父辈跟着越野抗金算得上越家旧部,但因他二人幼年便去了青城学武近年才返回陕西,故而感情疏远并不得到越野看重。

    值得一提的是,程康程健的父亲程绍邮,正是青城剑派当年打入金军内部的细作之一。苏降雪派遣的柳月不过是跟风,成立海上升明月的落远空、混进绝杀的郑拓风也都是炒冷饭,程凌霄安插的孙长林、甄叙、程沐空、程绍邮、程宇釜这些才是鼻祖,当然莫忘了楚家三姐妹的父亲楚天阔,他是同一时期被短刀谷送入了敌人内部。纵然如此,也没有另一个细作集团能够比得上青城剑派的投入。这当中虽然有程沐空变节,但也不过就一匹害群之马罢了,青城剑派的这群杰出细作们,真正搅乱的是一整个控弦庄,是他们的存在,令完颜永琏和战狼心血付诸东流。

    相对柳月、落远空、郑拓风这些细作而言,程绍邮显然地位低些不必站在风口浪尖,故此对应的危险也少了不少,下场也就比他们都好得多。战争时期程绍邮就一直在为越野传送情报,保全性命功成身退以后,也得以正式加入越野山寨、驻守陇右夏官营。即便夏官营对越野而言无足轻重、即便换别人都一定嫌这里卑微、给程绍邮管则更加是大材小用,但程绍邮却无欲无求、一生都坚守此地。不为什么,为了抗金。

    直到近年来程绍邮病重将死,才把幼时就送到了师门学艺的两个儿子接了回来。这两个为什么一见到洪瀚抒就启衅?从他们一边打一边谩骂的话里就听得出来,还不是洪瀚抒自己造的孽?庆元四年他为了惩戒完颜敬之跑去川东封杀黑暧昧道会,扬言要鸡犬不宁片甲不留简直把川东当成了祁连山,当时因为郭昶、孙寄啸的剑圣关系,青城、岷山诸派有不少剑客前来斡旋,但无一例外有去无回,之中就包括了程康程健的师伯师叔。

    尽管后来洪瀚抒戏剧性地和黑暧昧道会又冰释前嫌了,还为了孙寄啸的残疾去了趟青城山和掌门人程凌霄成了忘年交,当时程凌霄原谅了他并对所有弟子说,洪山主已然悔悟、决定痛改前非……但不凑巧的是,程康程健偏就在那时离开了青城派、下山了……

    似曾相识的川西口音,让吟儿一下子回到了当年的隐逸山庄,当所有人的目标都是轮回剑,有两个少年却冲着洪瀚抒而来:“洪瀚抒,只要还有口气在,咱们都一定会杀了你来祭师伯师叔!”但当时,那两个少年却被吟儿的惜音剑拦下,而缩在了林阡的身后面:“盟王,请替我们做主!铲除洪瀚抒这恶贼!”

    难怪觉得眼熟,这程康程健,原就是那两个少年……

    不也正是这两个少年,让洪瀚抒对林阡的敌意更重:“要报仇便尽管来,何必找别人做主!”

    火从钩,暌违多年,依然完美无缺,战场遇故人,西风啸无情。

    尽管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尽管程康程健以二敌一,尽管洪瀚抒看见了吟儿早就心不在战,但形势仍然操之在他。那程康程健眼看不敌咬牙硬拼,舞剑之余还不忘间发金针。洪瀚抒深知针险,不敢怠慢,凝神接战,说不清的主上风范。

    “想已不纯粹是青城剑法,针尖上只怕染毒。”因战局陡然变凶险,本带着吟儿准备上前的慕二骤然止步。

    “陇右的毒药,真多。”吟儿叹,若论唐门第一,黔西魔村第二,陇陕一带当属第三,可惜太杂太乱,没有归属,越野山寨可以用、控弦庄可以用、连药王庄也可以用——吟儿忽然想起关山的迷雾里,自己为了林阡的腰伤去药王庄采药,引发的一连串意外事故,脸上不自禁浮出个微笑来。

    “小心!”吟儿正自失神,忽听慕二大喝一声,赶紧闪让,原是那暗器不长眼睛,横冲直撞到人群里来,立刻有魔人应声倒地,吟儿所幸有慕二提醒而避开。

    “敢伤她,找死么!?”洪瀚抒高高跃起,火从钩愈发愤怒,程健举剑欲挡,双钩却急转而下,朝程健胯下坐骑狠刺,马哀鸣一声颓然倒地,程健借力滚倒站起,那边程康则再落下风。瀚抒钩法炉火纯青,如有神力加身,趁着空隙故意漏了个破绽示人,程康迟疑了一忽攻剑以入,瀚抒却突地闪过剑去一掌拍向马首,打得程康猝不及防手忙脚乱摔下马去,瀚抒见程康程健均坠马,也徐徐下得马来。

    不知他还记不记得程康程健兄弟,然而他第一件事便是转过头来对吟儿笑了笑,如昨的霸气威风。他,适才三成力都没用,甚至还带着戏耍的意味,那是怎样的游刃有余……

    只看了吟儿一眼,他又转过身去,冲着程康程健吼,绯红战袍衬得他威严不可逆:“再来!”

    程康程健竟真的听了号令,起身合力,双剑齐发,洪瀚抒双钩后发而先至,短短五招以内,左钩即绕去程康手中之剑,程健相救之时,瀚抒又以右钩横拦,牢牢将程健挡在臂外,当此时程康全身暴露于他左钩之下,险急非常,唯能手扣金针,以求一线生机,而瀚抒早就对他的本领了如指掌,是一面避过这一针一面照旧以千钧之势对他灌下。

    在洪瀚抒面前,程康程健兄弟,便如被猫玩弄的鼠,吟儿看得见,洪瀚抒脸上没有杀气,因为这战斗还没激烈到值得他有杀气。他才不屑于杀他们,顶多高兴欺压欺压他们。

    既然程康程健兄弟俩性命无忧,吟儿也无心滞留于此看这种比武,于是转过身去,径自往军营走。洪瀚抒似是发现了,立马抛下战局大步追上,面带愠色问:“躲我作甚,我是老虎吃了你不成!?”

    吟儿哪还有心情与他针锋,抬起头来冰冷地看他:“我是阶下囚,你是刽子手,我若不躲你,自己找死么。”

    洪瀚抒一怔,看见她被绑缚的手上全是淤青,也不问到底是谁所伤,立马当头就对慕二拍了一掌:“谁叫你绑这么紧!”原还气势十足的慕二,在洪瀚抒面前根本就是个二愣子,被这一掌拍在脑门上,半句话都不能还。洪瀚抒大哥当惯了,对每个小弟都这德性,当然,除了林阡。

    “绑虎,岂能不紧?”吟儿傲然一笑,众人全是意料之外。

    “哼,狂气不减当年。”唯独洪瀚抒见怪不怪,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松绑,“你不是阶下囚,而是座上宾。”

    “什么!”“洪瀚抒,岂能胡来!”慕二、郭傲等人皆惊,夏官营当地苏派,全然反对他这般举措,纷纷对他剑拔弩张。

    这一切,在有吟儿存在的场合,于洪瀚抒眼中,是怎样的微不足道。略去了周围的喧嚣,他说着他的轰烈:“凤箫吟,覆手乾坤,俯瞰天下,我来给你。”

    “无需你给。你给不起。”她心中悲切,想这覆手乾坤、俯瞰天下真是虚妄,她堂堂一个金国公主,林阡如何才能带她到达南宋的巅峰,更何况洪瀚抒。纵使他们都不认输。

    因洪瀚抒不可一世,夏官营兵马多被激发,先或能忍他仗势欺人,现却不能容他藐视军权,以程康程健为首俨然闹起事来,此情此境少不了一番激斗。

    洪瀚抒转身睥睨,不可描述的霸气:“你什么都不用管,看着就好!”看着就好,看着他如何以宏图搅局,以霸业乱世。区区几个杂碎,何足道。

    “莫要忘了,你自己也是客。”吟儿看出来,夏官营名为越派实则苏派,与洪瀚抒一点边都不沾。

    “成何体统!”他是客吗,他随便抓起个寻常兵卒,不费吹灰之力:“去把苏慕梓给我找来!我教他如何约束自己的手下!”

    然而,洪瀚抒这样骄狂滋事,哪还方便苏慕梓私藏人质?

    苏慕梓顾震万料不到韬光养晦的策谋第一步就被洪瀚抒给劈开两半吧,越野在暗处又不知要怎样笑了。但越野能笑吗?洪瀚抒的祁连九客一旦犯境,对苏慕梓、对越野、哪怕对陇右金人,全都是灭顶之灾。

    一句话出口三军噤若寒蝉,如果说苏派对越派的侵蚀是喧宾夺主,那洪瀚抒对苏派的镇压根本就反客为主!苏慕梓怎堪料到,请来洪瀚抒是开门揖盗,引狼入室之举,洪瀚抒制伏他是制伏定了……

    “先带她去梳洗。”洪瀚抒转身,声音才轻了些。他早已准备好了婢女,不用问,一定全是从程康程健那里搜刮——不,是强抢过来、层层筛选的。

    吟儿一怔,瞅瞅衣衫褴褛的自己,不得不叹了一声,难怪连洪瀚抒都看不过去了:确实脏兮兮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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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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