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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58章 将欲倚崆峒

    第858章 将欲倚崆峒

    平凉府崆峒,西接陇右,东连秦川,南依关山,北峙萧关,泾水与胭脂河环抱,交汇于望驾山前。天造地设、鬼斧神工,集南国之秀、北国之雄。经行处,多少诗词华章、碑碣铭文。

    今夜北斗之下、汇集的也全是当世俊杰,风流犹拍古人肩,可惜,无一人到此闲游。望驾坪前无数英豪,弓上弦,刀出鞘,火把高举,金有陈铸、赫连华岳、完颜君随,宋有冯光亮、柳闻因、祝孟尝。战马奔腾,血肉横飞,岂止须眉事,更不拒王孙!

    自此地向上放目远望,山间水侧处处战伐,地势愈高,杀气愈烈。金之将帅,完颜气拔山、完颜君附,林间设伏,恭候多时,宋之勇士,寒泽叶、越风,一马当先,何惧凶险。

    萧溪睿向清风等几百残兵,于望驾山避闪游击了五日五夜,终寡不敌众被困在了怀旷楼待援,是夜南宋军中,是林阡与穆子滕最早到达山巅相救,纵然如此,金军中已有五位元神先一步抢攻威胁。从他们丢在楼外的战马可认得,那五位元神是完颜瞻、完颜望、秦狮、仆散安德,与仆散安贞。

    不同于完颜兄弟的“凶刀阵”,仆散家的这对弟兄并不合作,仆散安德兵器为“独厚鞭”,仆散安贞兵器却是“鎏金月牙铲”,若硬要给十二元神排个座次,仆散安贞实属第一等。用句老话讲,压轴的岂能不强。

    那群正自往顶层压迫的金兵金将,一见林阡穆子滕率军也冲杀进来,于是不再全力向上,各自任务重新分配,不愧是完颜君附最精锐的一路天兴军,无需发号施令,一半继续登楼,一半拦击外敌,自动自觉,有条有理。他们深知,萧溪睿和向清风对于庆原路的重要性,所以必须剿灭,同样他们深知,林阡对于整个宋金的撼动,因此不得不挡……怀旷楼总共不过五层,焉能容得下这等战意!山腰看去,一片红光紫气、腥风血雨……

    第一位出现林阡眼前的十二元神,是暌违了多年不见的仆散安德,战力依旧妖异,硬鞭锐气不减,但与昔年不同的是,无论眼神和身手中,都传递出一种砭人肌骨的寒——一切都只因为爱。他以为楚风雪死了,丧妻之痛驱使,攻势岂能不尖厉,是以看到林阡就打,豁出性命、不管不顾,从平地一直缠到梯上,刀与鞭渐演渐烈一齐往第二层走,兵械在各自手中都舞作了风电。

    可惜无论如何,仆散安德都是逊了林阡一筹。若非杀意沸腾气势骇人,他恐怕打得不会这么带劲,不过这些、都是虚的——虽此刻仆散安德还没败,战线却不断溃,脚步也不断退,越往上走,越说明他拦不住。昏暗中,就见那独一无二的浩瀚刀光染透了版图,边界处曾经最亮的独厚鞭也已开始忽隐忽现、为了不被淹没只能够凭借着招式的紧凑反复挣扎。击响声里,血流如注。分不清,砍伤自己的,到底是饮恨刀锋,还是那刀光一掠而过的弧……

    穆子滕率众一同跟随林阡上高,心知林阡第一战是赢定了。偏在这紧要时刻,转角忽有一股邪气袭来,原是有金将提枪偷袭,穆子滕眼疾手快银枪飞速抽杀,直把这金将连人带枪甩到了墙上。林阡见此变故、再看那仆散安德的脸上写满遗憾,才知这金将是仆散安排在这里专等着这个角度投枪暗伤他的。如此筹谋,煞费苦心,纵使林阡,都也忽视。

    适才纠缠愈发紧凑,仆散刻意招招追命,目的就要让林阡心无旁骛分身乏术,是时暗处忽有人投枪加害,林阡根本防不了也避不开……然则,眼看楚风雪的仇即将得报,林阡却竟然如此命大……

    林阡武功本就比他高,若从此有了戒心,哪还可能再上当,楼梯将尽,仆散安德退无可退,被林阡突破防守打到了第二层上,此情此景,已算自己未能尽职……哀叹一声,不禁打量起林阡身边另外一人。是这杆银枪,毁了自己布局,救了林阡一命。

    “仆散安德,他的枪法,蒲察秉羡可比得上?”林阡嘴角浮现出挑衅的一笑,亦同时是自豪与放心的一笑,仆散安德穆子滕二人,不约而同被他一句话引向彼此,无意识之间已视对方为敌手。

    只差三五个台阶,听得一声“看招!”与此同时,第二层守候多时的两把快刀迫不及待地冲灌来。完颜瞻、完颜望,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久前的会宁县地宫事件那夜,林阡正是没破解他们的凶刀阵、心急乱出刀挑中完颜望砍、却在伤人之时被完颜瞻劈中、头破血流地当场倒下。虽说当晚林阡已经跟多位高手折耗过脚上还中了一箭精疲力尽,但不容辩驳完颜瞻完颜望这俩兄弟分开来各自是一个元神、一加一远大于二。

    此时穆子滕二话不说给林阡续了仆散安德,第二层上林阡与完颜兄弟便打开了。仿佛这一个多月都是白过,又接上了会宁县内的纯粹武斗——没错,还没打完!会宁府那几个毕生难忘的昼夜,地宫内外林阡以一敌众最终落败的仇,就要在今夜平凉府崆峒山上报。这一刻,他与他的将士们一起,而且,还是九分天下最后一个归顺他的穆子滕,多难得的一场际遇!

    林阡酣畅淋漓:且看看,你兄弟的凶刀阵,传说中无人能破到底是真是假,是否我伤了一人、便定会被他的搭档伤。

    两年前的渭河之战时期,完颜兄弟名扬天下的凶刀阵破天荒一次都没有发威过,遇到林阡就如鞭炮进水:第一次见面连刀还没来得及握就被林阡擦了过去,第二次楼船上终于握紧了刀、可是在合阵之前就被林阡拆散、无法交流更何况合作,旁的金人都戏谑他们是水土不服。终于,时隔两年他们在会宁之战一雪前耻、完美地诠释出了凶刀阵何意,也惊人地向世人宣告:“凶刀阵破不得”的规律连林阡也无法篡改。

    那是兄弟之间的心灵感应、同生共死,谁能破!?他们合阵之后就拆散不掉了,除非强行拆,但强拆的后果,林阡还想尝第二遍?

    从一定程度上讲,凶刀阵更希望敌人强拆的,用两个人中的一个来换敌人同归于尽。因为要用到凶刀阵了就说明这个敌人非常难打,他们唯一战胜的方法就是吸引着这个敌人中计。可以说,完颜兄弟是拿命来跟林阡赌了!会宁县那次林阡的快刀斩乱麻,确实也是正中凶刀阵的意念。伤了他的,说到底不是完颜瞻的刀,而是这阵法本身蕴含的能量,与精神张力。

    不负其名的凶刀阵,攻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守若铜墙铁壁,泼水不进。林阡与他俩缠斗了百余回合,仍旧看不出个中玄妙。不能以快打快,因他俩时慢时快,无法以力打力,因他俩张弛有度,难以虚虚实实,因他俩若有若无。刀中有阵,无懈可击,林阡忽而心念一动:不妨以阵打阵?

    没错,以阵打阵……未设何阵?在刀中有!

    刀中寓阵,如吟儿常在剑中设局、新屿常在暗器里演景。林阡虽不像吟儿脑中招式多,也不像新屿手中暗器繁,但自遇到白氏长庆集后,早能够在刀中铺陈战场之观感、斗争之光影。寓阵何难?

    征战这么多年了,疆场上遇过和用过的阵法无数,墓室三凶、船王、诸葛其谁、厉风行、黄鹤去、北斗七星、吴璘,全是他林阡的良师。熟稔于心,信手得来。

    说来最要感谢的却是柳月,是她告诉林阡阵法处处可在,能在楹联群中暗藏,能在画卷轨迹里呈现,既然如此,刀也能。拈来天地阴阳、牵上五行八卦,哪怕事实上这只是一把刀,刀之意境,却让对手先看见漫天遍地到处是刀、后感觉这些刀逐渐成阵能量巨大、终眼花缭乱身临其境无法攻防。那一刻,在各种阵法密如蝗集错综复杂前仆后继的袭击之下,小小的凶刀阵如何还能生存发威。

    万物构想于心,刀锋随之所欲。一气浑成,分毫不偏。完颜瞻就见雨光中构出个万人啼血阵来,大有龙腾九天跨四海之势,缓得一缓,他已作茧自缚。完颜望亦觉那一刀化九刀,九九八十一,旋绕头顶自成一阵,战意汹汹,无暇辨明是真是幻,对手就发致命一击。

    惨叫未尽,完颜望应声而倒,完颜瞻的那一刀,却无法为弟弟报仇,费尽了心智,仍被林阡斥于几寸之外、几瞬之外、几功力之外,如隔鸿沟。

    恰在这时,仆散安德和穆子滕两人一起大喝,竟是同时重心失控要往楼梯下落。

    原来林阡与完颜兄弟交锋之际,仆散和穆子滕鞭枪一直在楼道口僵持着,那战局亦煞是好看,银华中暗溢妖异,锐利中掺杂精微,可惜林阡无法分心来赏。到此刻战斗适逢**,然而局面却被仆散和穆子滕合力推向了不可收拾——就看见独厚鞭与银枪交接之处,汇起一大片流星火焰闪逝爆鸣,猛然往侧一偏,只是轻轻一偏罢了,两兵械的威力竟迫得彼此主人一并往楼下摔……

    说时迟那时快,林阡上前一步,左手来解这鞭枪之局,右手蓦地挽住了穆子滕手臂……缓得一缓,仆散安德已连人带鞭滚下了楼梯去摔得是不省人事,穆子滕看着这个自己也差点获得的结局暗叹侥幸心有余悸……

    “可有事?”林阡看穆子滕面色苍白,着紧问。

    穆子滕回过神来,心中不由得一颤,这语气,这神情,曾经,在哪里,是何人,也对自己如此,对寨子里的兄弟也如此。那个人,那些事,回不去了,是否可以再换个方式,如此地开始……

    摇头,得到他安心一笑。连这笑容,都一模一样。脱出战圈,齐往第三层走。昏迷的仆散安德、重伤倒地的完颜兄弟,早没有能力追上他们。穆子滕骤如回到往年,战到周遭再喧嚣,也是默然追随,寂静爱戴。

    第三层主将,是崇武者秦狮,雕龙画戟,炫彩夺目,他应也走到哪里眼中只有林阡一人、胜胜负负早已习惯、见到饮恨刀就想挑战,但穆子滕深知第四层上还有高手,出于本能、出于义气、出于对身边人的敬服,看到那黑蝙蝠秦狮的第一刻已然持枪相对,并对林阡说:“盟王,我来拦他!”

    “你二人战力孰高孰低,我实是没有一个定数。”林阡点头,一笑上楼,先救萧溪睿向清风要紧。同是激将,林阡对仆散安德和秦狮明显不一样,仆散和秦狮性子里都有或轻或重的求战欲,但仆散更加是一种十二元神不容侵犯的捍卫感,秦狮则只是想给他自己雕龙画戟的武功找一个伴。

    而穆子滕,这般骁勇,枪法无敌,和他们从云雾山上下来的少年人一样,战力值得挖掘,能耐必须妙用——留住秦狮,绰绰有余。

    不容耽误,林阡已往第四层走,这一层杀气最是激烈,萧溪睿向清风等人俨然都在此地,他们适才在顶楼看见主公率军到来,士气大振于是决心拼死突围,可惜,却被金人拦在了这一层上。短短片刻,死伤近百,突围会合的决策,竟成为萧溪睿向清风今夜最大的失误。却无暇后悔,无需后悔,谁在做决策之前能料定所有可能的后果。

    萧、向的兵马,无一人能去第三层,倒有人反而往第五层逃,还有人竟欲从第四层夺窗而跳……总之林阡到时,场面一度混乱。萧溪睿与向清风都别无选择、只能选择以多人围击一人的打法。对付的那一人,正是这一层最可怕的那个,十人围击和百人围击对他而言,一样。

    那人不过也是二三十岁的样子,刀眉长眼,耳挂金环,模样威武,气概非凡,手中的“鎏金月牙铲”,挥洒如流水轻狂,夺命如割草豪壮。向清风萧溪睿联手在核心层,各自都伤痕累累、剑与刀皆是徒劳。若非有兵士高呼一句“主公”,只怕就要命丧那人铲下。那个人,仆散安贞。

    话声刚落,双方主将的目光就已在半空交击,仆散安贞与林阡对视半刻,时间彷如冻成凝石,解冻之际,第四层的一片混乱突然各归各位,一下子泾渭分明中间空出好大一块。萧溪睿向清风等人,皆已被援兵救到了林阡身后来。

    兵贵神速,毫不犹豫,林阡饮恨刀当即出鞘向他,这轻易的提刀一举,给了萧、向等人先走一步的号令,同时亦予以仆散安贞放着我来的宣战。这一个仆散确实比他弟弟实力要强盛许多,抡起了鎏金月牙挟风雷疾驰而来,声呼啸依稀可听,景动摇隐约可触,一招罢了,不知流转了几多击响。

    十二元神已经跟林阡打过的七个,如果说他们具备的哪些特点可能打败林阡,仆散安德凭的一定是妖异风格与纯粹仇恨,完颜瞻完颜望当然要借助同心协力的凶刀阵,此三人屡战屡败也越挫越勇,另外,完颜气拔山之力大无比,秦狮之神出鬼没,还有那已死的蒲察秉羡之枪法老辣,各具利害,略输于阡。除此,硬派作风的赫连华岳,战力应在阡的上下漂浮。

    而这个战力未知的仆散安贞,兼具着身法的轻盈别致,与技法的磅礴严密,其兵械难得一见,乃是集棍、叉、枪、刀于一身,扫拍潇洒,戳绞凶悍,几十个回合下来,能够与林阡一直持平,甚至小胜于阡。两百招之际,林阡捉住他破绽绕他后路攻袭,不想他转身连环三次叉铲,身械合一如斯,竟令林阡不敌。

    动作多变,不拘一格,环环相扣,势势紧连,而他最大特点,堪称“离奇”,见所未见——无论进攻或退避,他铲上都近似流光溢彩,不停闪耀、摇曳着他所在时空。个中威力,可想而知。令这个难逢对手的林阡也大呼过瘾、沉溺此间。这怀旷楼第四层上,约是他平生最耗体力、最费气血之战斗,每次得到仆散安贞的破绽却总要因此吃他大亏,得不偿失,因仆散安贞为了弥补破绽会使出更厉害的杀手锏。什么是高手,这才是,明明有很多破绽却从不毁在破绽上。林阡不得不重新审视他。

    怀旷楼几层兵将分配,个中暗透完颜君附战术,若不是穆子滕为林阡揽下秦狮,此刻林阡哪可能从战力至高的仆散安贞手上逃脱。此人不止铲法连贯威猛,掌风与腿脚更加一流,别说现在南北前十已凋零,即便正在巅峰期,也要被此人傲视,其武功实力,绝对直逼贺若松薛焕。

    仆散安贞脸色却哪能好看,过了千招,他被林阡破毁的招式起码六百,不敢怠慢,犹存蹊跷。眼前对手,除却从容气质与英雄豪情外,最使他震撼的是刀气,不知怎的,感觉和这崆峒山很像,往常到这个时间,天上地下的星斗云雾,都被这崆峒山的壮阔峰峦吞去了,而此时此刻,仿佛整整一片平凉府从地底下远上北斗,都笼罩在这片决然的刀气之中……

    不多时,萧溪睿向清风都已安全撤下,而换穆子滕秦狮上一层楼,刀铲枪戟,两两相争。“今时今日,才知泽叶话中何解。”穆子滕笑与林阡说,“子滕愿与盟王同生死、共进退。”

    “好!”林阡心中大快。穆、林二人,枪如银蛇飞舞,刀似龙腾九天,默契若此,仆散秦狮如何拦住。

第859章 漫漫其修远

    不容耽误,林阡已往第四层走,这一层杀气最是激烈,萧溪睿向清风等人俨然都在此地,他们适才在顶楼看见主公率军到来,士气大振于是决心拼死突围,可惜,却被金人拦在了这一层上。短短片刻,死伤近百,突围会合的决策,竟成为萧溪睿向清风今夜最大的失策。却无暇后悔,无需后悔,谁在做决策之前能料定所有可能的后果。

    萧、向的兵马,无一人能去第三层,倒有人反而往第五层逃,还有人竟欲从第四层夺窗而跳……总之林阡到时,场面一度混乱。萧溪睿与向清风都别无选择、只能选择以多人围击一人的打法。对付的那一人,正是这一层最可怕的那个,十人围击和百人围击对他而言,一样。

    那人不过也是二三十岁的样子,刀眉长眼,耳挂金环,模样威武,气概非凡,手中的“鎏金月牙铲”,挥洒如流水轻狂,夺命如割草豪壮。向清风萧溪睿联手在核心层,各自都伤痕累累、剑与刀皆是徒劳。若非有兵士高呼一句“主公”,只怕就要命丧那人铲下。那个人,仆散安贞。

    话声刚落,双方主将的目光就已在半空交击,仆散安贞与林阡对视半刻,时间彷如冻成凝石,解冻之际,第四层的一片混乱突然各归各位,一下子泾渭分明中间空出好大一块。萧溪睿向清风等人,皆已被援兵救到了林阡身后来。

    兵贵神速,毫不犹豫,林阡饮恨刀当即出鞘向他,这轻易的提刀一举,给了萧、向等人先走一步的号令,同时亦予以仆散安贞放着我来的宣战。这一个仆散确实比他弟弟实力要强盛许多,抡起了鎏金月牙挟风雷疾驰而来,声呼啸依稀可听,景动摇隐约可触,一招罢了,不知流转了几多击响。

    十二元神已经跟林阡打过的七个,如果说他们具备的哪些特点可能打败林阡,仆散安德凭的一定是妖异风格与纯粹仇恨,完颜瞻完颜望当然要借助同心协力的凶刀阵,此三人屡战屡败也越挫越勇,另外,完颜气拔山之力大无比,秦狮之神出鬼没,还有那已死的蒲察秉羡之枪法老辣,各具利害,略输于阡。除此,硬派作风的赫连华岳,战力应在阡的上下漂浮。

    而这个战力未知的仆散安贞,兼具着身法的轻盈别致,与技法的磅礴严密,其兵械难得一见,乃是集棍、叉、枪、刀于一身,扫拍潇洒,戳绞凶悍,几十个回合下来,能够与林阡一直持平,甚至小胜于阡。两百招之际,林阡捉住他破绽绕他后路攻袭,不想他转身连环三次叉铲,身械合一如斯,竟令林阡不敌。

    动作多变,不拘一格,环环相扣,势势紧连,而他最大特点,堪称“离奇”,见所未见——无论进攻或退避,他铲上都近似流光溢彩,不停闪耀、摇曳着他所在时空。个中威力,可想而知。令这个难逢对手的林阡也大呼过瘾、沉溺此间。这怀旷楼第四层上,约是他平生最耗体力、最费气血之战斗,每次得到仆散安贞的破绽却总要因此吃他大亏,得不偿失,因仆散安贞为了弥补破绽会使出更厉害的杀手锏。什么是高手,这才是,明明有很多破绽却从不毁在破绽上。林阡不得不重新审视他。

    怀旷楼几层兵将分配,个中暗透完颜君附战术,若不是穆子滕为林阡揽下秦狮,此刻林阡哪可能从战力至高的仆散安贞手上逃脱。仆散安贞不止铲法连贯威猛,掌风与腿脚更加一流,别说现在南北前十已凋零,即便正在巅峰期,也要被此人傲视,其武功绝对直逼贺若松薛焕。

    仆散安贞脸色却哪能好看,过了千招,他被林阡破毁的招式起码六百,不敢怠慢,犹存蹊跷。眼前对手,除却从容气质与英雄豪情外,最使他震撼的是刀气,不知怎的,感觉和这崆峒山很像,往常到这个时间,天上地下的星斗云雾,都被这崆峒山的壮阔峰峦吞去了,而此时此刻,仿佛整整一片平凉府从地底下远上北斗,都笼罩在这片雪亮的刀气之中……

    不多时,萧溪睿向清风都已安全撤下,而换穆子滕秦狮上一层楼。刀铲枪戟,两两相争,“今时今日,才知泽叶话中何解。”穆子滕笑与林阡说,“子滕愿与盟王同生死、共进退。”

    “好!”林阡心中大快。穆、林二人,枪如银蛇飞舞,刀似龙腾九天,默契若此,仆散秦狮如何拦住。

    地动山摇,你死我活,不仅发生在怀旷楼上,也更在半山林间,完颜君附和越风酣战多时早是马打盘旋难分难解,寒泽叶的对手则是完颜气拔山,他二人曾在黔滇之战有过交集却不曾交锋,今次正可弥补了上回遗憾。完颜气拔山出了名的板肋虬筋力能举鼎,寒泽叶与他角力略有不及但胜在寒枫鞭惊世绝伦,这两人交战才逾百招便不得不弃马来打,原是战斗过激宝马难以承受。

    山腰鏖战不休烟尘不绝,望驾坪上祝孟尝冯光亮柳闻因等人也在陈旭范遇的指点下,与陈铸、完颜君随、赫连华岳对峙,誓要为田守忠萧溪睿等人报仇雪耻。刀枪剑斧轮番战,试看敌我谁失色。

    就在这接近天明时分,崆峒山云雾遮罩虚无飘渺,金宋双方才得休战,各自回营清点人马。越风寒泽叶范遇陈旭柳闻因等人都等候了多时,才见萧溪睿、向清风被林阡、穆子滕救下山来。他几人或劳碌或饥寒均显得精疲力尽,然而,当寒泽叶看到穆子滕与林阡距离更近,着实发自内心地喜悦。他二人,曾经相知相惜,如今相扶相携。

    “怎么?盟王等人都像是历了一番大劫?十二元神竟然有如此难缠?”陈旭看出端倪,连林阡都是气力不济。

    “说来话长。”林阡歇了片刻,对众将说起来龙去脉,其实十二元神虽然难缠却不至于让他们如此劳累,却是在下了怀旷楼往山下走时,突然间云雾加重令他们身处密林中迷宫,走了几个时辰才出。

    “原来如此。”众将恍然。

    “这种迷宫极为罕见,我们在阵中捉到个小兵问了才知道,这是完颜君附特意留给我们的。”穆子滕道,“怀旷楼困不死咱们,这种迷宫困得了。”

    “回想他对田守忠将军毫不留情,却把萧溪睿将军围困了几天,其实就是刻意要引主公来此……那就当然是要设好几局的。”越风领悟。

    “从这也能看出,今夜之战,并不只是完颜君附筹谋。他的战术一贯狠辣不留余地,而这种长线钓鱼的战术,幕后军师当是楚风流无疑。”范遇分析。

    “范遇言之有理。”林阡点头赞同,“他二人联手,确实最危险。”

    “可惜这么好几局终究都没能困住林阡哥哥。”闻因笑。

    林阡表情凝重,摇了摇头:“若非有人带我们绕出迷宫,只怕真要被困住丧命……因那密林迷宫阵,是柳月的必杀技。”从前,陇陕义军要绑架几个小王爷,就是被柳月困在了这种阵法中,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只怕到现在还没走出来……

    “有人带众位绕出迷宫?”几个将领皆是好奇。

    “指路之人,是沈依然沈姑娘。”向清风道。众人全是一愣,日前提起她离家出走,还都蹊跷她去了哪里。没想到,她竟出现在平凉府,还凑巧手上有一张迷宫的路线图。别说大家了,一时林阡也想不通。

    “将士们都还好么?”林阡立即问起此战伤亡。

    蓦地鸦雀无声,众将神色皆伤,林阡早已觉出不对,这里少了祝孟尝冯光亮。

    “祝老2、冯老三……他们!?”萧溪睿忙不迭地问,声音都有些变了。

    “冯叔叔他……他……”柳闻因倒吸一口凉气,当时她离战局最近,必须得她复述,“他,他被金将刺成了重伤,恐怕……恐怕……”她话音未落,萧溪睿已疯了一般地奔过去,那边祝孟尝正在照顾冯光亮,果然只剩下一口气,之前越风寒泽叶各自给了他真气吊着他一条命,如今林阡穆子滕来也莫能为力,冯光亮终撑到萧溪睿来,边哭边笑握住他两个结拜兄弟的手,断断续续说了句“幸好……死的是老三……”说完便断气,祝孟尝给他合上双眼,萧溪睿想到兄弟是来救自己反而送了命岂能不断肠,是以一见他死哀痛欲绝也倒了下去。众人看冯光亮说这句话时的欣慰之情,知他临死都希望萧溪睿脱困,在他眼中萧溪睿祝孟尝如何重要无需多言。每一次抗金联盟的扩张与成长,总是要流过无数将士与弱者的血,今次尤甚。陇陕金军战力反弹,堪称近年来难得一次的水准。双方折损皆是极多,是以谁胜谁都不胜。征三秦之业,显然再不可能像前一个月那般顺畅,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没有一个敌人是等闲,没有一个敌人多余。

    眼看着盟军方才回到陕西据点,田守忠、萧溪睿、冯光亮这三大功臣却已失两员,此情此景,林阡心内怎能不悲戚:“是哪个金将?”

    难预料,下一刻得来的名字,是“陈铸。”

    陈铸……终避不过。

    原来,冯光亮听到陇右过来的盟军们提过会宁府事件,一心一意认定了陈铸是个卑鄙小人,眼见着林阡穆子滕萧溪睿等人久久不出,新仇旧恨驱使他一直朝陈铸砍夺命招数势要与他同归于尽,然而他武功怎能够比得上陈铸,好一场浴血奋斗弃命不顾……

    陈铸他,终是敌人,今天能杀冯光亮,明天即能斩海逐浪。世事无常。

第860章 越寻越迷离

    第860章 越寻越迷离

    终于,辜听弦孙思雨还有盟军中的几个激愤者一起被带到林阡跟前。激愤者中有一个来头不小的,正是耿尧将军的孙子耿直。人如其名,耿直至此,被带到林阡面前来时还不忘瞪着辜听弦。

    “说辜将军出卖鄜延路,可有证据?”林阡问。

    “有!”耿直神色坚毅,“我们是一起到鄜延路来的,这边据点固若金汤,战斗力根本不弱,不可能三天之内被金军连根拔起。所有地盘,从来本分,表面看来根本不像是据点,竟然无一错漏被金军找到……仔细推敲,文章可大了。”

    “那跟听弦何干?!”思雨怒问。

    “这些据点十分隐秘,不是每个人都清楚。原先只有田将军一人知道所有,后主公把辜将军派来时,田将军便多告诉了一个辜将军……田将军不可能自己害自己。”另一个当地将士说。

    “……”孙思雨一时哑口,凄然看向林阡。

    “不代表谁知情就是谁出卖,否则我与他一样嫌疑。”林阡肃然对那个将士说,“若然他因此获罪,我又该如何处置?”

    虽然,柳路石陈时期,林阡和陈铸楚风流的交情确实被盟军拿出来说过事,但今时今日,还有哪个人能怀疑主公。一时之间,众人全被他威严所慑,噤若寒蝉。

    辜听弦听着听着,泪水不禁掉下来。上一次在锯浪顶,也是此人,以他的威严来捆绑自己的真诚。这一次,他更愿到粉碎边缘来陪自己一起。

    “主公是主公,辜听弦是辜听弦。两者如何一样。”耿直不愧是耿尧的孙子,说话神情都那么相似。

    “我既将战事托付给他,他便与我到场一样。他如何打仗,我毫不过问,也绝对不疑。”林阡蹙眉,对耿直说,“输了确实要罚,但不该这般惩处。何况这一役诸位都看在眼里,辜听弦虽败犹荣。”

    “是啊,大家再不信辜听弦,也该信田将军的能耐、还有主公选人的眼光。”屋外又响起一个声音,原是从庆阳府远道赶来的盟主。

    思雨听林阡坚决本就展颜,又见吟儿到场不免大喜,高兴地立刻出去把她给迎进来。吟儿实在伶牙俐齿,这样一来几人能驳。

    别的将士们都不多言了,唯独耿直还紧紧咬着。这场景,颇有些像赫连华岳咬陈铸,当时正好中了完颜永琏的死穴柳月,此刻耿直咬辜听弦也绝对触动林阡的死穴“绝对互信”。

    “但辜听弦有背叛主公的动机。”耿直紧咬着这一点。

    “如果说他兄长之仇是背叛主公的动机,那他杀父之仇又如何能使他投降金军?”吟儿反问。耿直一愕,咋舌。

    林阡低声对耿直说:“耿直,能够推理是好事,但不负责任的推理即是猜疑,是主帅的大忌。”耿直脸上一红,正色信服点头:“耿直知错,主公说的是。”

    “大家不该再揪着他过去不放。”吟儿也说,“大家都痛惜田将军据点覆没,觉得肯定是有叛徒出卖据点……然而,今时今日盟军发展这般好,这个时间还变节当叛徒的人,不是愚蠢到家了,就一定是有心结的——但看这位辜将军,已经要娶主公的徒弟、这么漂亮的思雨姑娘为妻了。大家看着他现在这么幸福,明明是要给别人眼红嫉妒的,这样的人他会变节么?”一边说一边搂住孙思雨,思雨这时面色绯红,却为了救辜听弦而连连点头。

    林阡苦笑看着这个机灵狡黠的凤丫头,她不知不觉又给这一对把红线缠了一圈,看来他俩洞房花烛的日子不远了。

    “诸位之所以会说盟军中存在叛徒,无非是不肯相信我的布局会在三天之内被人打破,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未必不可以是金人的战术绝妙手法高强。切勿什么都往奸细、叛徒上推。”林阡说。

    诸将听林阡亲口承认完颜君附楚风流比他强,内心震撼,也再不疑叛徒之事。

    此番萧溪睿田守忠遭遇的覆没情景,确实和当年的越雄刀夫妇如出一辙。只不过头号大敌从完颜永琏换成了完颜君附。

    “当年,越雄刀夫妇的死,明明是程沐空的变节出卖,却偏偏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了你娘。”那晚在鄜延路的山路上散步,林阡对吟儿如是说。晚风习习,河流如血。

    “我懂,你是不希望看见多一个我娘的产生……然而,你的意思是,还是有这样的一个程沐空存在的?”吟儿问。

    “确实有奸细存在,且还不止一个。”林阡点头,神色凝重。

    原来是这样。吟儿这才知道,其实林阡对一切心里有数但却把他的疑虑止在心间。他为什么不希望大家胡乱猜疑?是不愿看见二十年前同样的悲剧发生,不得不勒令众人清醒谨慎地对待。为了这个百废待兴的延安府军心重振,他宁可放低自身实力也杜绝猜忌疑云。

    “何……何以见得?”吟儿最怕这种事,从来暗箭最伤人。

    “若非延安府有叛徒泄密,金军的扫荡即使不错漏,也不可能无虚发。三天之内,全军覆灭,神也办不到。”林阡告诉吟儿,“之所以确定这个是叛徒,是从操纵模式上看,金军的利用多过合作,就不可能是金军的自己人,而是宋军的变节者无疑。”

    吟儿看着林阡,点头,不免生出些怜惜来。她明白了,金军对田守忠据点的拔除百发百中,是刻意的。如果金军为了去保护那个或那群细作,是绝对会假意走了些弯路扑空过几个的,而不是正巧每个出击的都有回报这么明显。金人这么做,是不管细作们的死活也要给林阡打击。他们明着告诉林阡,你身边存在叛徒,希望林阡自乱阵脚。毕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主帅的大忌就是猜疑,何况林阡这么重要的人,他的心态影响着整个南宋。

    这战术又是谁的?攻心术,轩辕九烨的吧。幸好林阡没有中计——没中计,却俨然被困扰了,可恨的鬼兮兮,吟儿看着林阡蹙眉的样子就想杀了他!

    “你说不止一个……除了这个延安府的叛徒之外,还和上次说‘暂时不能确定的事情’有关吧?”吟儿问。

    林阡一怔,点头,对吟儿说起首阳山事件来,那是他第一次察觉出不对劲。

    “妙真是去定西还是陇西,这样的切入点你都发现……”吟儿听罢,皱眉想,“然而,会否只是那个控弦庄主使自己犯口误,把陇西定西说混了?”

    “这种谬误,细作根本犯不得。”林阡摇头,“据我推测,是我在与众将筹谋之时,被藏在角落的奸细偷听了去。”

    “嗯嗯嗯,该是被偷听过去的!总不至于是庆功宴上的大伙儿们出卖盟军吧?无良马贼?向将军?致诚?范遇?这些人怎么可能?”吟儿说,若要给绝对互信划分层次,庆功宴上的人们必定都是核心层。这些人,阡吟都坚信哪怕世界末日了还留在联盟里,何况,几年前的联盟也爆发过信任危机,结果证实是个不起眼的大嘴张扰乱大局,阡吟误会过他们一次,早发誓不会再对他们不起,吟儿立即为阡排忧解难:“这个在首阳山偷听的奸细,他就未必是变节的叛徒了,他有可能是大嘴张那种,有可能是银月那类。”

    “是啊。所以我吸取了首阳山的教训更加谨慎,这次延安府的所有据点,我嘱咐田守忠只告诉听弦一个人,务必谨慎。”林阡道,“为了不被人偷听,守忠告知听弦据点分布时,是写在纸上不曾言语,听弦看完记住后也便当场烧了,延安府的那个叛徒,究竟是从何处得知,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哦,原来造成的困扰在这里呢。吟儿放心了,点头:“这样一来,听弦被千夫所指,也就不冤枉了。但听弦他……又确实没有动机降金。”

    林阡点头:“这次听弦被千夫所指,显然是真凶的策谋鼓动、想要听弦替罪,同时也是金人借着听弦想让我对身边将领产生怀疑从而疏离。”

    “才不中计呢!”吟儿一喜,“对了,这么说来,那叛徒就在今天来指证听弦的那些人当中?”

    “不,谣言的激愤者往往都不知情,与发起者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难以追根究底。”林阡摇头,并无线索,当然不可能是耿直他们。

    问题其实还有许多,比如,这个出卖了田守忠的叛徒,他是原就在鄜延路潜伏的,还是和辜听弦耿直等人同时期过去的?若属于前者,他或许和田守忠有着尤其亲近的关系,曾经套到过田守忠的话?若属于后者,他会否和首阳山上偷听的是同一个人、合二为一?如果是同一个人,恰好他那时候在首阳山,后来又随军去了鄜延路,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如果不是同一个,首阳山上偷听的人,到底是叛徒还是间谍身份……可能性太多,破绽太少,概率又均分,真相却只有一个。林阡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必须立刻找到一个关键点突破僵局。

    那一刻吟儿握紧了林阡的手,在心里说,是的,历史一直在重演着,萧溪睿田守忠就是当年的越雄刀夫妇,被叛徒出卖之后,悬案好几年了才破……而当年,同样是陕西和山东义军的倾覆标志了盟军由盛转衰,令她那个心高气傲的云蓝师父离开了林楚江潜入金朝调查原因,也令她那个身为细作的母亲柳月担起了向完颜永琏谋命的责任。但这次,故事交汇在她和林阡身上。这次,故事绝不可能再那样发生。如今,盟军已经在陕西开始站稳脚,从生存到壮观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山东义军,天骄徐辕必然能扭转乾坤。

第861章 苦海中孤影

    第861章 苦海中孤影

    “吟儿,与我铤而走险一次如何?”林阡忽然压低声音,浅笑看着身边人。

    “要做什么?”吟儿一听一看,就知道他要给她布置新任务了,开心翘首盼他说。

    “无论完颜君附完颜君随,还是楚风流轩辕九烨,目的都是我一个人。”林阡不必推敲,崆峒之战便知一二,“上一战他们有许多细节设计杀我,却次次扑空,显然不甘罢休。无论叛徒或奸细,最近必然都会盯准我,希冀在僻静无人处动手。像当年的苏降雪那样。”

    “你这小子,向来胆大。”吟儿会意,狡黠一笑,“僻静的地方,该干点什么好,才会让他们有胆子出动?”

    “……”他狠狠瞪了吟儿一眼,“若不合作,便不带你一起了。”

    “才不!一定要一起的!”吟儿赶紧挽住他,媚态崭露,“好好好,合作就是……”

    除却这个以自身来引蛇出洞的计划之外,林阡也曾调查过田守忠身边有无亲近之人可能变节,答案为无,延安府大半首领都战死沙场暴尸城头,个中有叛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故此林阡把视线锁定在了与辜听弦耿直等人同期去延安路的兵将身上。其中人物不胜枚举,范围太大极难搜寻,而恰好一月在首阳山二月去了鄜延路的人,自然因在两个事件都有交集而具有最大的嫌疑,林阡筛选出近百个来,他们却都是林阡近身的追随者,可信程度实在是直追盟军诸位将领,林阡凭空不能随便剔出一个,是以这条线也只能暂时搁浅。

    吟儿也知道,这些都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在这个以“绝对互信”为原则的盟军里,要怀疑谁变节都是很伤感情的,核心层的大伙儿是这样,非核心层的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可以说,如果叛徒是向清风柳五津那些将领,会残忍地瓦解吟儿的人生观价值观。而如果叛徒是林阡近身的如邓一飞水轩这种追随者,也会狠狠地撼动吟儿的人生观价值观……她是那么喜欢纯粹的江湖……

    人的感情都有亲疏,吟儿就不信林阡没有。阡是那样的深恶痛绝奸细,也一定痛心疾首叛徒,然而现实不留一点余地:这一次真的和“绝对互信”擦边了。可以说,如果林阡不是把疑虑和凌乱都止在他心里面,很可能就会引发盟军又一次信任危机人人自危,谁都不想见到这种局面林阡更不会允许这种局面……然而,林阡更不可能任由着田守忠冯光亮白死,他不得不冒着打破原则的危险、下定决心来找寻事情的真相。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有征服就可能有背叛。

    越接近事实,情况就越迷离。这样一个靠近了却够不着、一直悬吊在各种可能性之间、一点头绪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了点头绪又消失的过程,最煎熬,最难度过去,吟儿必须陪着林阡一起。

    “其实比较让人开心的结果就是:首阳山上的是金国来的间谍、延安府那个是田将军身边的叛徒。间谍和叛徒,都不是你近身的人、都是不起眼的没有太多交流的……我最是希望这样,这样‘绝对互信’就不会变。”从延安府回平凉的路上,吟儿祈祷说。

    “然而,希望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还没到下结论的时候,推论其实是越少越好……但真正到了水落石出,任何结果都不能逃避。”林阡微笑着说,这个笑容的涵义,吟儿也是到后来才懂。

    谁为死征魂,谁是收尸人。

    崆峒一役结束了十天有余,战争的气息还凝固在山水之间。林阡与吟儿离而复返,十天来这里的气氛没有丝毫轻减。

    雄视三关,控扼五原,这地方原就该是要塞,恰碰上个生而为战的林阡而已。

    铤而走险的林阡和吟儿,一路从延安回到平凉,中途竟不曾被一个可疑人跟踪或打扰过,这个计划,似也失效。叛徒何在,扑朔迷离。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便就在这崆峒山麓的聚仙桥不远,巨大的水流声隐不去那个不速之客的脚步……

    “什么人!出来!”吟儿何等耳力,怒喝之时拔剑。

    鬼鬼祟祟了很久的那个人,终于因藏无可藏而现身,出乎意料,是个故人。

    “依然……?!”阡吟原是要引叛徒现身的,没想到引出的是她。沈依然。关于她,阡吟也有一肚子的疑问。她为何要离开李郴,怎生在崆峒山决战时出现在金营,碰巧手里会有一张密林迷宫的地图。

    “林大哥,盟主……”那一刻沈依然泪流满面。

    泾河河谷,巨石凌空,长虹横亘,喷珠溅玉。

    “依然。”自沈依然见到他们之后便一直流泪不说话,吟儿当然觉得诧异,却看她上前一步忽然抱住自己如轻舞一样,吟儿忽然明白了,对于他们而言,自己是个消失了好几年终于又出现在林阡身边的人,他们不管他们现状如何,都一定是先会为这个情景喜极而泣的。

    吟儿于是也哽咽住了,不知该怎么问她——作为一个她眼里很幸福的女人,吟儿如何去问一句李郴还虐待你吗,你是因为李郴的虐待才走吗……回来吗?

    “究竟是为何去了金营?”这时林阡问,沈依然忽然表情僵住。

    “凤翔路、庆原路、鄜延路的好些将士,都说过在对面的金营里见过你。不止年前离家出走,几年来你游荡在陕西各地几天几夜地不归宿。”林阡厉声说,吟儿震惊听。沈依然神情破碎站在原处不动。

    “胜南……”吟儿听他语气如此之重,赶紧劝。

    “崆峒之战你恰好有一张迷宫地图,才使我免于困在阵中。直到那时我才懂了,你是想潜入金军为细作。”林阡语气中多是反对,“然则你沈依然,有敌营自保的本事?!孤身犯险,为何事先竟不对我提起半句?”

    “林大哥……我不是到金营里做细作的。我没有那样的本事……我只是,碰巧最近在伺候着一个军官,从他身上看见了那张地图罢了。他喝醉了酒,说完颜君附要你的命,我不可能见死不救。”沈依然惨笑。

    “……”吟儿听出音来,沈依然不是去做细作,而是去做军妓!?不知不觉,呼吸都有些变了。

    “沈依然,你怎可以如此作贱自己?!”林阡听到这里,亦是勃然大怒。在他心中,由于沈望死得早,他一直都把依然当作扶植培养以及疼爱的后辈,这个人曾经具备和吟儿一样成为巾帼英雄的资格。

    “没什么作贱……那军官很是宠我,说不久便要娶我,那是个好男人,不计较我身份低微……不过,阿杰不该再留在身边……我正惆怅着如何是好,碰巧走到这里看见了你们。”沈依然微笑,看不出真情假意,“改天,我便把阿杰带来,林大哥和盟主正好膝下无子,便帮我养大了阿杰吧……千万别让李郴那个混蛋碰他……”

    “李郴好歹是你的丈夫、阿杰的父亲,一家三口非得要如此收场?!”林阡喝叱之时,吟儿黯然神伤,自是为那句膝下无子。

    “李郴他,未必是阿杰的父亲呢。”沈依然很无耻地一笑,“林大哥,六年前你就问过我啦,阿杰的父亲,到底是哪一个……我,我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也许是卢潇师兄,也许是单行师兄,也许是严峰师兄……哈哈,太多的可能了,依然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林大哥和盟主,竟都没看出来么。”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幕情景啊,林阡听着又气又怒恨其不争:“沈依然!如此的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么!?”吟儿从没见过林阡如此气愤,血都在从袖口往外流,应是臂上伤口迸裂开了。若对方是海逐浪、祝孟尝他们任何一个,林阡早就一巴掌抡了过去。

    “父亲?!”沈依然的表情继续支离,那一刻她的脸扭曲得不像是沈依然,“会不会阿杰是我和父亲生的?唔……不可能,日子不对……”大笑着转身就走,剩林阡和吟儿僵立。

    许久缓过神来,沈依然早已远离,阡吟赶紧追去,可叹已然不及,追她一段路后,脚步声完全消失。

    “依然她……难道是疯了……”吟儿仔细回想,觉得刚才沈依然的话零零碎碎前言不搭后语,很多地方都是在激怒林阡试图找打,吟儿心里酸涩不堪。

    “你说得对。”林阡面色一寒,“依然走到这一步,李郴他不可原谅。”

    但阡吟,却无法去质问和收拾李郴了——

    遇过了沈依然之后再走半刻,走着走着就觉得环境开始很诡异,周围景观似是被什么力量改了位置重放了一遍,想顺着来路回去但几个时辰后就发现又回到了原地。

    又是密林迷宫么?不,这一次,半个崆峒山都被摆在了迷宫阵里,比上次望驾坪前的凶险还要大。随着夜幕降临熊咆龙吟,漆黑与灵异的气氛下峰峦雄峙、危崖耸立,遍布的涵洞如魔鬼的眼耳口鼻,此地的紧张感神秘感同时间飙升。

    “完了完了,这回死定了!”找不到出口,吟儿心急如焚。相传这种密林迷宫阵,是柳月最厉害的一门技艺,堪称她的杀手锏屡试不爽,救过几个小王爷的命,也曾用以自保逃脱过追杀。二十多年前,柳月一定也抱着吟儿从迷宫里穿行过,可惜,吟儿记性再好也达不到那个时候的路都记得。

    “我真是遇见你娘就输。”林阡笑着给吟儿降躁,非但不急着出去,反而就地生火,在这个东张西望的女子身边坐下,安之若素,“时候不早了,不如在此地休憩一夜,等光线好了再找出口。”吟儿应声,也跟着他坐下,阡续道:“这‘天地迷宫阵’,金人是照着她的方法摆的,上次望驾坪前,今次半个崆峒……我已经连续两次跳进了同一个坑里,还一个比一个深。”

    其实,不止两次,三次了。上上回在会宁县的地宫内,林阡就见识过这迷宫阵的雏形,楹联群里柳月用楼阁、花径、门户结成过八卦两仪,从地宫里拿出来,借着山石、沟壑、林莽这些纯天然的景观,可以摆得更大,伤人伤得更彻底。如果不是因为早就知道柳月的存在,阡吟都一定觉得这是崆峒山固有的死地,怎想到人的构想可以如此神妙!而反过来,又正因金人们按着柳月传下来的阵法依葫芦画瓢地摆设在眼前,令阡吟都觉得这个人她是那么活生生的,仿佛她还活着一样。

    “不知这阵法,要花多少人,费多少精力、多长时间才能摆出来。”吟儿叹了一声,林阡心念一动。吟儿已贼笑着钻到他怀里来,半晌,又说:“都怪我不好,为了追依然,跑太快。”

    “我比你跑得还快。”阡也一笑。说实话,他俩确实是被沈依然所误的,若非她疯疯癫癫地突然离开、引得连林阡都没有经过思考就循声追了过来,他俩也不可能丧失警惕一瞬间就陷进迷宫阵中——难道是这样?难道是金人早就摆好了这个阵法,让沈依然把他俩给引进来?!否则,这么大的阵法,会这么快就成型,又怎么预知林阡一定会走进这里来?!

    一瞬间间谍叛徒奸细这些伤人的字眼全部闯入脑间,先前林阡设想过的所有可能性内都没有涉及到这样的一个结果——“沈依然”,她出乎意料却又理所当然地出现了……

    依然?!她从几年前就开始活跃在庆原路鄜延路的各个地盘,游荡在各个金营之中乐不思蜀,如果说她是那个出卖了鄜延路据点的叛徒,未尝不可?试想她可以趁醉酒从金军军官里套出迷宫地图,也可以以类似的手法来对付田守忠或是其亲信下属。诚然,这个想法林阡不忍去接受,但产生了就万万不能忽视。要知道,陇南之役之后的田若冶也被金人抓去做了军妓,田守忠等田家军对这个曾经的家主持有绝对的同情心和强烈的亲近感,又因为主公和主母都喜欢沈依然而不会过多地设防。连林阡,今天之前都觉得沈依然去当军妓可能是为了抗金去做细作,是情有可原的……

    但沈依然她,又不可能是被抓去的。适才她自己也说了,她是自愿的,宋军里没有她的指望,她不如倒戈去金营找一个真正爱她的人算了。话有几成真,林阡说不准。细作,细作……其实可以换个角度想,沈依然未必是想去当宋的细作,而也可能已经变节做了金的细作啊。叛徒的三大条件:要离林阡很近,她能达到,要武功,她具备,要有心结,她心结实在太多。

    那么,望驾坪上她给盟军指路带他们走出迷宫,也可以理解成她在对林阡取信,目的就是要为这次更大的迷宫铺垫、林阡需对她完全没有戒心。毕竟金人的目标一直是林阡这个人。望驾坪上只是次练手,这一次才是真的,才更有把握。

    否则怎会这么巧,阡吟的引蛇出洞引出来的人偏偏是她。

    否则,是她出卖了那醉酒的金军军官来救林阡、帮林阡打赢了那场崆峒之战,盟军中的叛徒理应知道她甚至当时就见过她,她的参战不是秘密金军只要深入调查就能发现,那金军却为何还要留着她不杀她?除非,金军要利用她……

    更重要的是,沈依然不仅很容易就满足这个二月在鄜延路的时间条件,而且她一月份的时候确实也在首阳山——那日林阡带郭傲和吟儿去拜祭单行紫雨时,曾经在单行墓旁见过一大一小两个脚印,属于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明明是自己人却不肯现身。从沈依然适才的话里听得出,阿杰也许是单行的后人……说这句话的沈依然疯了,说这句话的沈依然却很怀念那时候的她,却物是人非。

    “吟儿,怪依然么?”林阡没把心中的疑虑告诉吟儿,问的只关乎沈依然当军妓。那些凌乱还没成型的思想,千万不能随便确信、胡乱咬定,更不可以扩散给他人。

    “唔……怎么可能怪她。她是个可怜人。她说什么都不是存心的。”吟儿说的话题还在那个“膝下无子”上。

    “我适才,实在不应那样对她。”林阡长叹了一口气,“我心中她一直是个孩子,但她的事情我又有多少能真正了解。或多或少,这几年我对她都失察了。她如今走错了路,我实在有这个责任将她拉回来。”

    吟儿痴痴地笑,凝望他很久很久。

    “怎么?”他回头看她。

    “家长作风。”吟儿笑。

    “今次出去之后,定要找她深谈。只要她还有救。”他必须求证田守忠的死是不是跟沈依然有关。背叛过盟军的人,他可以给第二次机会,衡量事情的轻重缓急,或既往不咎,或将功折罪。当然,若他适才错疑了她,沈依然并没有变节而纯粹只是甘做军妓,他也希望她还没有病入膏肓。

    静谧中,触不到的鬼火此起彼伏,像幽灵在山林里游荡、闪烁,泛着绿光、拖着蓝色。胆小的女人是一定不敢入睡的,吟儿那家伙早就开始打鼾了。林阡笑着揽她在怀里,看着周围景象难得轻松。奸细的事情太纷繁,反而是此地最轻松。然而,人又怎能贪图一时的轻松去撤离纷繁?只求这一切能平衡,问心无愧……

第862章 遗有仙禽在

    阡与吟儿相依而眠一夜,醒来看见这崆峒山的清晨,林海浩瀚,烟笼雾锁,犹如人间仙境。

    “这地方真好。真安静。”吟儿浑忘了她现在还在迷宫阵中走不出去,边伸着懒腰边走到湖边,眼前景象真像个老地方――桂林漓江。水天一色,秀丽婉约,吟儿不禁沉醉其间,“空气如此清新,嗯……死在这里也心甘!”说时深呼吸了一口,精神倍爽。

    林阡皱眉,听着这个兆头真是不好,敢情他俩要死在这里?这丫头竟还说心甘……

    昨夜这里还像个地狱阴曹,白天则环境正常了不少,只是光线再充足、风光再旖旎,阡吟也还是不断地走错路、不停地鬼打墙。此迷宫堪称广袤无垠,各区域排列组合教吟儿绞尽脑汁也记不住、记住了也前后矛盾在脑子里打架,而对每个区域内部构造的探索,更是教林阡连想也别想,怎么想都是错的。

    身处此山中,辨不清东南西北,道不明前后左右。某地带密林环绕株株相接仿佛无路,某地带奇石为阵迂回曲折险象环生,再有些地带浓云密雾不见天日毒物遍布……阡吟还没走累的时候,就已经把什么九宫八卦啊、颠倒奇门啊、五行啊给遇全了。好一个柳月,大阵套接着小阵,小阵钩连成大阵。她这种堪称阵法之绝的女子,岂能不得到当年最擅长行军布阵的完颜永琏青睐。

    走累了,吟儿就会笑着说,“怎么没有那种阵呢?”林阡问,“哪种。”吟儿说,“那种会生成幻象、贪恋、**、淫邪的阵。”林阡:“……”

    从清晨走到正午,仍没有半点头绪。非但找不到出路,还开始出现了一些连阡都差点沦陷的阵法。这当儿吟儿也没法插科打诨了。试想林阡虽然见多识广也征战多年了,也不可能比行家更清楚布阵。这不,眼前有十二根小圆棍插在地上,一点规律都没有,东一根西一根有正有斜……林阡被难住,吟儿本是为没有鬼打墙而喜的,结果发现这个新阵法顽固地挡在出路上、然后又加入了鬼打墙的行列里,使得循环系统中多了一个它而已……

    蹉跎了又一个半天,昼夜再度交接。吟儿说,“今夜就不睡了,早些找到出路的好。”林阡说,“走了一天了,你不累么?”吟儿说,“累啊。可是,我饿了……”随身带的干粮不多,早消化掉了,这里的东西,谁敢吃,又不能吃西北风。林阡看着这丫头饥肠辘辘的样子,笑起来,总怕她疲累,却忘了她胃口。

    雾霭边缘,忽看见一只玄色的鸟儿隐约在翱翔,吟儿看它飞近到这里,才发现不是一只而是一对,天地间双双比翼,悠然自得。

    “看!好漂亮的雕!”吟儿指向头顶,同时扯林阡衣袖。

    “……不是雕……”林阡冷汗,“那是鹤。”

    “一样,都是鸟。”吟儿自顾自地说。

    “仙鹤!?”林阡灵光一线,捉住吟儿的手喜不自禁:“是崆峒山的玄鹤!”

    “啊?”吟儿一怔。

    阵法太迷眼,阡吟又身处局中,难免分不清方向,雾太重,日月星辰莫能指引――但凤女侠也说了,那两只玄鹤是鸟啊,人家是会飞的,居高临下不在迷宫的范畴里,又自由自在不会被雾挡在外界――当然能指路!

    “再也别管这些阵法了,趁着这些玄鹤有灵性,跟着它们飞的方向走。它们归去的地方,是崆峒山的‘玄鹤洞’。”林阡说。玄鹤洞出现在他行军打仗的地图上过,若能先去彼处,一定能将方位理出个头绪来,毕竟,两个地名就能完成参照。

    可叹,这个效仿柳月摆布阵法的金将,手笔比柳月大,却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一点――不该用崆峒山来做迷宫阵,崆峒有太多的名胜和标志性建筑。比如玄鹤洞。

    手笔比柳月大,布局与柳月一样厉害,心思比柳月稍欠一筹,这个金将,数遍大金朝,怕也就一个楚风流了。

    “玄鹤洞,似乎有典故?”一边走,吟儿一边饶有兴致地问。

    “那就要追溯到黄帝时期了……”林阡简要对她讲述了黄帝问道的传说。吟儿听得委实惊讶:“原只知秦皇汉武唐宗都来过,这下可好,连黄帝都有份。”这丫头,立刻虚荣地觉得,她这趟不虚此行了。

    却真是连林阡也没有想到的是,原想向着玄鹤洞的方向去然后再按方位来走出迷宫的,却是在半道就发现他和吟儿已经在迷宫外面了。人世间最大的好事,就是不知不觉完成了一件事。

    多亏了那对仙禽。

    之所以发现走出迷宫,是因为已经遭遇人迹――先前还荒无人烟,陡然就出现杀气。那队金兵,似乎没想到林阡这么快就出了来,敌我两方可谓面对面看了半晌才意识到状况,闲散着的金兵来不及陈力就列甚至还来不及出声,林阡吟儿就运起轻功迅速撞围。

    瞬间,山道被火光点亮,慌乱传遍了林野。当然慌乱,他们满心以为林阡会陷在迷宫里几日几夜都出不来,把他们安排在这里已经是楚风流慎之又慎,因为楚风流觉得林阡不是等闲万一困不住必须留后招,所以阡吟从迷宫出来之后这一路还是有不少机关陷阱等着的……仙鹤,楚风流唯独没有考虑进仙鹤,正好穿透了浓雾被阡吟看见。而且,她楚风流来崆峒山这么久了,也没听到过崆峒玄鹤是确有其事的,那不仅仅是个传说吗?!

    于是,这一夜,整片崆峒一片混乱,只看那一男一女饮恨刀惜音剑连打过琵琶魑魅魍魉戮戥戕截十个高手、后就算完颜瞻和秦狮两大元神联手抵抗也同被他俩藐然,突破之速不可思议势如破竹。怀旷楼上对战之时,秦狮未曾受伤,战力还是极高的,而完颜瞻虽然受了伤,却因为完颜望重伤死去而与林阡有血海深仇,所以水平可谓是超常发挥。如此,都没能拦得住林阡凤箫吟……

    楚风流到场时,已是后半夜。

    “林匪,还我弟弟命来……”完颜瞻挥刀对着空气砍杀,形似哀绝。琵琶魑魅等十个人,以十种姿势瘫在不远。

    “被林阡给逃了?”楚风流看向秦狮,此地安安静静。

    “是。”秦狮点头,精疲力尽,满身是血。

    “身上一滴血都没有,还能让他给逃了?!”楚风流转头厉声喝,琵琶等十个人立竿见影站起身来,狼狈不堪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疑,他们因为怕死,未敢尽力。

    “王妃息怒。之所以不追,是因此处固有假山**阵,林阡适才就是从假山取道离开,想来要陷在这个**阵里几个时辰……末将立刻便派人去截!”戮察言观色,赶紧说。众人急急点头,他们谁都没觉得,林阡会陷在这个**阵里出不来,而都觉得林阡出来是几个时辰的事,因为,林阡连天地迷宫阵都只要一天半……

    楚风流心念一动,怕只怕,林阡现在已经从**阵出去了!此刻再派人去出口截,去截空气吗?!

    “**阵后面还有什么?”楚风流问。谁都不该在这一步等林阡,而该到林阡的下一步去撞他。

    “……是王妃们所住的园子。”所有人尽皆色变,楚风流这才微微变色,却不更改决策:“魑魅魍魉,都随我去。”

第863章 两王妃争宠

    第863章 两王妃争宠

    好一座假山**阵,坐落在天地迷宫阵的外面,就像是裁完了衣服的边角料一样,却实实把阡吟都吓了一大跳——因为本是打败了金军准备凯旋出山的,突然间又落进凶险,心情陡落反差有多强烈自不待言。何况,这次从假山取道还是林阡自己选的,没有脚步声引。

    此阵虽小,杀伤却强,一入假山中,立觉天昏地暗、山陵起伏、高峰破云,无论如何奔跑,总是不见出路。

    “眼下这个阵法,应是旧日所造。”林阡说。

    “何以见得?”吟儿问。

    “感觉比昨天前天见到的要严谨些。”林阡答。

    “咦,会否是娘留下的?”吟儿说。除了会宁府地宫外,镇戎州也有些爹娘的印迹,平凉府想必也不会少,比如铭文华章,还有娘她钻研并记录的阵法。

    “除她之外,还有谁能比楚风流更高明。”林阡叹,已带吟儿走出假山**阵。彼时戥戮等人还未开到,出口这里无人相拦。

    竹影摇曳、幽谷滴翠,好一处清静幽雅之所。流经脚边的河水,微微泛着丹赤之色,如个淡淡抹妆的女子一样。前行数十步,桃花如霞,飘满水面,其景天下秀。

    “美……”吟儿突然止步,朝一个方向看得眼睛发直,“这是不是我说的那种勾人暧昧淫欲的阵法……?”

    只见那桃花丛中,百十个美貌女子,簇拥着一个盛装华服的贵妇,个个都是姿容绰约,那贵妇被伺候得连个果子都是美女丫鬟给喂的,轻轻吐核姿态幽雅端庄大气。因为丫鬟太多人浮于事了,所以有些没什么事干,索性就在泉边掬水玩起来,或在桃花林中迷藏。空气中流荡着种种香气,令林阡也觉得自己衣上被熏满,无怪乎吟儿看呆了。

    林阡听她们称呼那贵妇为王妃,心道这大概是完颜君附的妃子,难免纳闷,“完颜君附到平凉府打仗,如此凶险,怎会把家眷也随身带着?”吟儿低笑:“你不也是把家眷带着。”“你跟她们不一样。”林阡说。吟儿一愣,哦了一声甜蜜。当此时又有一个差不多装束的贵妇进到这园子里来,后面也同样跟着百十个丫鬟,原是完颜君附的另一个王妃,阡吟这才懂了点,孔雀斗艳——这两个妃子,当是主动要跟着完颜君附过来的,为了什么?争宠是也。

    下面的情节其实不用看都可以猜出来,笑里藏刀暗含唇枪舌剑——

    “姐姐在这里一个人独享美景,怎不知会妹妹我一声?我也好将王爷一并带过来。”

    “不必劳烦王爷再来,昨日他就陪了我一个白天,怎么赶他都不肯走呢。”

    “是么?怎么昨晚上他没对我提起过?王爷真坏~~”

    坐着的姐姐扶着腰,似要站起身来:“这孩子真是折腾人,来的路上还不知有它。”

    “姐姐真是辛苦。身子重了还要看紧王爷。”妹妹上去搀扶。

    “那是自然,就怕我不在的时候,王爷跟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上。”姐姐不紧不慢地说,似有似无地笑,“哎呀,妹妹,你瞧我不会说话,我可不是说你……”

    两个王妃的声音尽皆亲和到骨子里,暗斗却激烈得令人发指。

    “姐姐,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外面的那些野女人。”妹妹笑着说,“想想还真是佩服姐姐,说出句要跟着王爷一起出征,唬得府里面那些平日张牙舞爪的个个都噤了声。家里面的凤凰都斗不过姐姐,更何况外面的野鸡。”

    说话间,正巧又来了第三个妃子,排场上看不如她俩大,身份显然不那么华贵,却比她俩都漂亮,应是个当地女子。

    这第三个来的妃子,岂不知妹妹是在讽她,吟儿要是她肯定气死了,却看她偏走上前去,跟两个妃子见礼、还给她们端茶递水,卑微恭敬。

    看情况那两个都不过是侧妃,以姐妹相称却哪可能真是姐妹。家里面那些张牙舞爪的,少说有三五个吧。外面这些漂亮女人,王爷打仗的时候也是要收罗的……吟儿轻叹:“大哥妻妾成群,真是艳福不浅。”略显失望,“我原以为,金国的王爷,都像我爹、我二哥、三哥那样专情。”

    “但当初大王爷有楚将军的时候,也一样是废除了三妻四妾。”林阡说。吟儿一怔,忽道:“那这次金军陇陕联合,他和楚姑娘,还有二哥……他们三个人,岂不是无论如何都避不了要见面?见面的时候,会不会很尴尬……”尤其完颜君附,楚风流本是他独一无二的女人,现在他看见她时,她却是他的弟妹……设身处地,一分难堪,九分悲戚。

    便这时,一股强烈的杀气不协调地由远袭近,只见好几列披甲佩剑的金军,威风凛凛、来势汹汹地闯入园中,骇得那群原还在自由嬉戏的丫鬟们惊心动魄岂敢胡闹,一个个回归到几个王妃身边来花容失色。一个瞬间而已,吟儿就觉得他们撕裂了这里的画卷;一个瞬间而已,林阡亦嗅出这里的氛围全变了味。

    “好大的胆子,没见王妃在这里么!冲撞王妃,担待得起?!”终于,适才的那个妹妹壮起胆子,仗着王妃身份喝问。

    无人应答,庄严肃穆,所有兵将,都翘首等待他们的主帅。

    来人是魑魅魍魉所领紫茸军,到场后渐次散开有条不紊,终等到主帅从中走出,不是楚风流又是哪位。明明这一个也是王妃,却实在是完完全全的不一样。

    “哦,原来是弟妹。”姐姐微笑,赶紧起身相迎。妹妹一见是楚风流也就没底气了,赶紧改口:“好说好说。所为何事?如此兴师动众。”

    第三个妃子在兵将们到来之前就已躲在了后面,等楚风流一出现,她更是规规矩矩地低下了头去。她已经是这里最貌美的女人了,可看见楚风流还是觉得:二王妃不可逼视。

    楚风流,她就是这样的一个气场,她不用去故做高傲,站身边就能给你压力,继而使你产生一种自叹弗如的自卑感。

    “扰了几位嫂嫂的雅兴,实在过意不去。是我们的天地迷宫阵一不小心让林匪逃了出来,很不巧他的方向是这里——他就快、甚至已经来了。”楚风流此言一出,全场女子都大惊,仿佛林匪是肯定会奸暧昧淫掳掠的。吟儿眯起眼睛看林匪,偷笑。林匪虽然不在意,也确实很窘。

    “我这便送几位嫂嫂离开,魑魅魍魉,此地就交给你们了。”楚风流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去扶那个怀有身孕的妃子,一众女眷,撤离之时紧张兮兮,若非楚风流压阵,恐怕早就鸟兽散。

    然而,阡吟正准备也趁他们交接的间隙离开之际,哪想到那个姐姐哎呀一声突然停了下来:“肚子……我的肚子……”

    “姐姐?!怎么了!?”那妹妹赶紧也来扶,脸色里藏不住的焦急惶恐,焦急惶恐的后面却是幸灾乐祸。几个人能听到她的心声:谁教你仗着孩子作威作福。

    “疼,好疼。”那姐姐倒在地上哀叫,楚风流在一旁亦是意想不到:“军医何在?”

    “风流,你,你害苦我了……你怎能把迷宫阵摆在我们附近……”那姐姐泣道,“若是这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和王爷都不会原谅你……哎哟……哎哟……”

    “楚风流,你该不会是故意的?看姐姐她有了王爷的骨肉,就想借着战事来消除?你心肠也未免太狠了!”那妹妹绝对是借题发挥的高手,立即喧嚷起来。

    听着这几个女人之间的对话,林阡和吟儿隐约都有些懂:楚风流和完颜君附的旧事,这些妃子们都心照不宣。是以都对楚风流怀有敌意。然而她们样样都比不过她,就只能如此害她。姐姐的怪责,妹妹的指证,堪称珠联璧合,教这个纵横疆场数一数二的楚风流都百口莫辩。对,也对,楚风流把迷宫阵摆在她们附近,确实太威胁她们的安全。

    事先她考虑到她们了么,或许她不屑于考虑。

    楚风流却俨然没有太在意她们的话。女子魅力、男儿气概如她,哪会在意这些女人们的争风吃醋。

    仍不停止疏散人群,自始至终分配兵力,楚风流按剑安坐池边,听着妃子们的哀嚎和怒吼无动于衷,却也一直在保护着她们、防御着林阡。

    十分意外,就因为这几个女人的勾心斗角,就害得阡吟白白丧失了一次不战而走的机会。也正因这场意外,让吟儿对楚风流的敬佩更多,这些残忍的话,换自己听到了一定伤魂,不可能还像楚风流这样,把分内的事做得如斯稳妥,宠辱不惊、不动声色。

    直到军医和大王爷一起赶来、听那军医说这妃子没事,楚风流才起身走远,留下来做什么?继续看这些娇弱弱的女人扑进完颜君附怀里哭泣?

    转身要走,那两个妃子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第一个妃子继续说,风流这次太过分了,第二个妃子一直和,是啊是啊,保管她是故意的,自己不能生育,却见不得别人好。

    眼看着完颜君附的脸色越来越差,这两个妃子都自鸣得意。姐姐诬陷楚风流,妹妹中伤楚风流,她们同时要王爷别再念楚风流——真的太挑战王爷!王爷的脸色变得铁青,她们还在那儿继续唱和,完全没明白他气的不是楚风流,而是她们!

    “贱人,住口!”他大喝一声,直将那妹妹甩开扔出去,“都给我滚!滚!”反手一巴掌将姐姐也抽倒在地,竟不管她还是身怀六甲。

    “全都给我听着!任何人,都不得再在我面前诋毁风流半句!否则……”他宝剑出鞘,眼神决绝,杀气崭露,“休怪我剑下无情!”

    风流为什么会不能生育?是因为他啊!风流和他约定海誓山盟并肩天下叱咤风云的时候,这些女人,都还不知道在哪儿,为什么今时今日,这些享受了他和她成果的女人们,要如此这般地伤害她、羞辱她!而他,不能再行使保护她的权力,就只能堵住这些女人的口。

    终于,那几个侧妃都跌跌撞撞地跑了。

    而完颜君附的眼中,这里,瞬间,只存留风流和他两个人。

第864章 昨是而今非

    第864章 昨是而今非

    那时她眼角才终于有泪光。

    人都说楚风流是那样一个坚韧强势的女子,她表面从不流露一丝温柔,她这种高贵甚至具有侵略性的气质,能使她轻而易举就驾驭一个绝杀、一个金北、甚至一个大金朝。

    真的吗,从没有流露过脆弱吗,其实,在他怀中的时候,还不是一个流连忘返的小女人。会痴傻,会嗔笑,会娇娆,会愿意为他回归平凡,“打完了山东,就不做将军了,做妻子,做娘亲。”她亲口对他承诺过。结果山东之战却是以怎样的方式结束。

    大战落幕的那天晚上,当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刚把他从红袄寨那帮草莽的手里救回来,还来不及说上只言片语,便倒下了。醒来时她才知道原来她和他已经有了个孩子,可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

    那段时间她有多脆弱他根本不忍去回想,也许她拼尽一生从不肯流的眼泪那段时间就都已经用光。一切只怪他完颜君附,他的对手不过是一群走到末路的凶徒罢了,竟不敌战败,竟被他们翻身围困,竟因为自己的失误就累得他本应保护的女人、反过来费尽全力来救他……

    悲伤、歉疚、惭愧、难堪,还有那至高无上的自负被无情地摧毁。种种心情煎熬之下,他如何能不退婚。他退婚的理由是,他不可以娶一个为了保护自己而几乎送命的女人,因为他不知道他后半生要怎么面对她怎么弥补她!世俗误解他是不想要一个比他强的女人。可是世俗的误解,又哪里有误?

    失去她之后,时间可以过得跟翻书一样快,每一页都空白、如风、幻影……快十年了,他已经娶了不下十个妻妾,个个都是过眼的烟云,有时候,事情荒谬得他转过身去都不记得他碰过的女人什么模样,反而一个瞬间就能记起旧日她的容颜。而她,却早已是他弟弟的女人。尽管他的这个弟弟,比刚出道时候的他还愚钝。风流不可能喜欢君随,他确信。

    时过境迁,却仍要在陇陕的地界相遇,命运就是要揶揄他完颜君附。不想见她,想忘了她。偏却忘不掉,还不得不见。

    他在陕西,君随在陇右,风流恰好在他们中间的会宁,这么巧成为一个联系的枢纽,父亲的安排太宿命。然而这些年来,他们三个人,从来没有在正式的场合碰面过,直到今次的崆峒山决战……是林阡,是那个可恶又可怕的敌人,牵动了他们的重逢羁绊,令回忆与现实交错纠缠。

    是巧合吗?同样是林阡,为这出悲剧的罪魁祸首!——那场害完颜君附全军覆灭、累楚风流功败垂成的红袄寨反围剿,正是他林阡献策的。虽然九年前的那一战,林阡还是山东泰安一个无名小卒。九年后,他已主南宋沉浮,竟仍然在介入完颜君附的人生。快十年了,林阡他还嫌不够吗!?

    所以,完颜君附是这世上最想要林阡去死的人。

    所以,完颜君附对鄜延路的田守忠残酷毒辣地擒住就杀不留余地。

    所以,崆峒山决战前夕,完颜君附的计划仍然是把萧溪睿、冯光亮往死里逼。

    所以,完颜君附扬言要让抗金联盟从凤翔路庆原路和鄜延路都彻底地消失!

    没有人可以更改他的决策,除了楚风流。楚风流到达平凉府的当天,就与他据理力争。当他说擒贼先杀王的策略可以鼓舞士气时,唯有她一个人理直气壮地反驳和强调说,那样虽鼓舞士气、却戕害军心,王爷三思。

    那天是快十年了他们第一次见。快十年了他们又一次在军帐里论战。说实话,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就算分歧到各抒己见互不相让都是幸福的……那天完颜君附立刻就沉默了,风流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倔强生动。还是那么有思想、有深度。

    不止完颜君附沉默,那天楚风流也寡言,甚至各自近身的将领……曾经他们都是一体。

    从往事中醒来,还是这园子里。

    “谢王爷。”楚风流说,这么多年过去,经历了郑拓风、林阡和完颜君随,她理应已经释怀。只是,正巧几个月前突生的重病令军医告知她不能生育,残忍地将尘封了那么久的记忆生生撕开——当时还只是撕开了皮没见血,现在,看到他了、而且还不小心走进了他的感情世界,一瞬间伤口的血就喷涌而出,腥热、浓烈,是岩浆,还是火……原来,她曾是那么热切地爱过这个人,那么激烈纠缠缺一不可。她从没想过与他的交流第一句话是谢谢,这一刻她只想捧住他的脸问他,是你吗,你真的是你吗,我怎么觉得我不认识你了,我怎么会连你都不认识了啊。

    “你我之间,还需谈什么谢字。”完颜君附摇头,“何况你什么错都没有。”

    一阵静默。空气中如有个声音在轻叹,是谁说两个骄傲的人不应该在一起。

    “然则我用崆峒山来摆布迷宫阵,确实没有询问过王爷的感受,考虑过王爷的意见。所幸王妃无事,否则风流难辞其咎。”楚风流说。

    “是那些女人无病呻吟,你不必上心。做你认为对的事就行。”完颜君附语气和眼神里俱是深情,“风流,谁会为了外人来怪责自己至亲至爱。”

    话说,自完颜君附出现到现在,林阡都一直在寻找突破口,无奈完颜和楚风流一直挡着、紫茸军也确实防守森严,看情况是逃不了一场大战……而吟儿却始终在注意偷听。虽然偷听别人确实不大好,不过吟儿真的很想了解她的大哥是如何为人……听到他如此坦承楚风流是他的至亲至爱时,吟儿对他累积的怨怒、惧怕和迷惘就都跑光了……“大哥他,原来这么好……”

    可惜,正当吟儿还感慨万千眼泪汪汪的时候,就看到完颜君附与楚风流擦肩而过:“魑魅魍魉,都随我来!”这些人,在进入绝杀之前,也全是他和楚风流共有的麾下。

    “怎么?”楚风流抢前一步,问出了吟儿的疑惑。

    “不必在任何地方截林阡,直接去**阵里杀他!”大王爷如斯攻击性,令吟儿本能抓紧了林阡的衣袖。那些人只要走到竹林子里来,就铁定能撞见他俩了。虽然林阡一定不会输,但吟儿想,最好是能不打就不打吧。

    经验告诉林阡和吟儿,当有柳月阵法在附近时,千万不要把自己陷于激斗。

    “王爷!”楚风流却挡在大王爷前面,“林阡交给我对付……”

    “其实你的潜意识里,还是不想杀林阡。”完颜君附说罢此句,楚风流、林阡和吟儿都是一怔,完颜君附道,“风流,也许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只是想困住他,而从未想过生擒他或置他于死地。”

    楚风流冷笑一声:“我真是没有意识到,王爷又是从何看得出?”

    “作为一个主帅,你确实尽责地摆布了天地迷宫阵,然而,你更希望林阡是困死其中出不来……如此,我军除去了一个大敌,你也比手刃他、亲眼看着他死要心安得多。你舍不得看着他死、甚至不愿看他败。”完颜君附咬牙切齿,“而一旦他出了这阵法,你就是骑虎难下,既想杀他,又不忍杀。这一次,又想像黑山之役一样么!?”

    楚林凤再是一震。黑山之役,楚风流曾以黑山天阵与凄风岭搭配、浣尘与渊声合作,将林阡等人围困。那一战多亏了邓一飞突围、搬来了沈延沈钊沈钧等古洞庄战士。黑山之役也是楚风流在泄崖塘惨败给林阡之后的翻身之战,堪称林阡近年来难得的一场大败仗。林阡先前就推测过,楚风流对邓一飞可能是放了水的,否则邓一飞的突围总不会那般轻易,事后连邓一飞自己都觉得金军当时正巧战力弱了。现在听完颜君附这么一说,更加明了。而吟儿,思及邓一飞在榆中大战就已经为了保护自己而牺牲,不禁悲从中来。

    “魅都已经告诉过我。那一战林阡差点便败死,是你对魅说,给林阡派出去报信的人留一条生路。”完颜君附说。吟儿一惊回神,瞪大了眼看着林阡,为什么,为什么楚姑娘要对你这么好?林阡摇头示意他也不知道。

    “那时的我,根本没有做好取林阡性命的准备。世人都在猜,林阡最终会死在谁的手上,突然间撞见了我,我当时也自是忐忑不安。”楚风流道,“再者,那时他是因凤箫吟而头脑发热,我纵是胜了他也不会觉得满足。”

    “是么,因为忐忑,因为不满足。”完颜君附说话的语气,哪还是她的上级或她丈夫的兄长,整一个她的丈夫啊——“我原只道君随是随意打翻的醋坛子,听了黑山之役的来龙去脉后,才了解君随的疑心没有错。你楚风流,是早就爱上那个林阡了!”打住!到这里,吟儿对他的好感又一下子跑光了,那感觉,犹如被人浇了一盆狗血在头上。

    楚风流吃惊地望着完颜君附,久久没有答话。这一切,即使是真,又到底与你完颜君附何干……

    “风流……”完颜君附动情抓住她双肩,“我只是恨他,当年把我拉下马,当年拆散你与我,当年害死我唯一的孩子……我只是恨他……他怎可以被你爱上!?”他是我们命中的宿敌,是毒药,是魔鬼,你怎可以爱上他?!

    “不错,我是爱他。”楚风流笑叹一声,无限悲凉,“我是爱他,爱他对蓝玉泽的痴、对谈靖郡主的温馨,还有对吟儿的激狂,因为这些,都是王爷曾经赋予我的一切。”

    完颜君附一时怔住,没有再说话。

    “什么人!”园外仆散安贞和完颜气拔山两个元神刚到、正准备向王爷王妃行礼,忽然仆散耳朵一动冲着阡吟方向大喝。好强悍的功力,楚风流完颜君附都是高手,也一直未能察觉阡吟存在,他才到场,便察出了。

    阡吟正待站起,却看不远处角落里还有个婢女,楚楚可怜地起身来,原来她适才嬉戏得有点远,没发现这里来了好几拨人,走回来的时候发现沧海桑田、就只能躲在一边不出声。现在被仆散的声音给喝出来,再见到完颜气拔山那么个瑰怪的长相,眼泪登时被吓得满面。大概吟儿见到完颜永琏的时候,就是这么个架势。

    “气拔山,看你把人家姑娘给吓的。”楚风流笑,九年前她还跟大王爷一起的时候,十二元神都还默默无闻,也并未威震陇陕。

    完颜气拔山啊了一声,呆头呆脑上前来,左手按着那姑娘后脑勺,右手伸袖给她擦眼泪,那姑娘被吓得更是动都不敢动……吟儿忍不住,噗哧一声就笑出来。仆散安贞早就觉得不对劲、观察这里良久了,一听此笑,飞身直扑,鎏金铲早已在握,一个瞬间,打在吟儿脸上精准无误——不,是打在刚才吟儿的脸所在的位置。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林阡已抱起吟儿往反方向急行。迟行半刻,吟儿不止脸会毁,整个脑袋都会被震断了!

    趁仆散安贞这一铲扑空,林阡左手刀猛力击打,砰一声响,刀铲相交迸出一片火光,双方都用了近八成力,仆散被打得直退到竹林里去,而林阡则顺势直接反冲到院门口。

    这场交锋,不过一线之间,大部分沿途紫茸军都成雕塑,院门口楚风流完颜君附也还没反应过来,除了完颜气拔山,没想到他不仅力大无比反应还这般奇快,就听他“呔”一声大吼,丢开他身边婢女,抡起震山锤,硬硬往阡吟砸。

    这一瞬林阡只剩两成气力,勉勉强强架住了他,却看他大受鼓舞,又喝一声当头劈,林阡唯能与他打开来。彼时楚风流完颜君附均有拔剑、仆散安贞也往回横铲,吟儿见势不好,自己大概只能拦得住楚风流,完颜君附的战力可是敌得过越风的!让他们三个打林阡一个那要打多久?吟儿也不愿林阡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于是也把惜音剑当铲使、猛地一扫,激起满地桃花,纷纷扬扬好几丈远,前前后后打过去,正好风向和风力都很给劲,漫天遍地全是花土风涡。不是要为阡杀败他们,只是给阡争取半刻单打独斗的时间罢了。等他调匀气息、打过震山锤不成问题!

    不过,完颜气拔山的实力确要比黔滇边界之战那时要强了些——毕竟也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对战时明显表情的狰狞要少许多,武器内的凶悍却多出不少。震山锤轰在饮恨刀上时,虽说不至于开天裂地,林阡却能从手臂的酸疼度来体会他的进步,吟儿站在旁边也觉地面在震颤在位移。

    然而,吃力的是林阡,吃亏的却是完颜气拔山——林阡接的只是锤而已,完颜要打的却不止是刀,还有那刀主人从来威武的战魂!饮恨刀形如雨雪河江,神似山势雄壮,浩气光含广宇,锋间包罗万象。吟儿的剑起桃花,倾洒在这壮阔的图画之外、异曲同工、相映成趣,再一回神,又觉得好像就在其内,相得益彰、不可或缺……

    顷刻间,完颜气拔山的锤又被击飞,抓握着剩下的那一只继续打,还跟当年一样的不服输。

    他知道,如林阡这样的人,这样的武功,这样的刀,已不是凭招式、动作、兵刃或气力就能撼动的,而一定要靠精神、靠战意、靠一样炽烈的魂魄。当然,若是仅有杀气,没有功力,又将如何站在他的对面。完颜气拔山能有幸留住他,应觉此生足矣。

    十余回合,林阡赢走。完颜气拔山虽败,却觉得这一战值了,毫不遗憾。至少林阡比在万人啼血阵那次打得艰难,至少,林阡在离开的时候眼神里有过惊诧和赞许,至少林阡为了尽快赢他调用了九成战力虽然顺利离开却已经气力不支。

    完颜君附、楚风流、仆散安贞在这十回合的短暂半刻内,一直被凤箫吟的惜音剑阴了过去差点变成瞎子,到此刻赶紧追赶哪怕眼睛里还有沙。

    从这里到山外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十二元神的兵马分散各地疏而不漏。完颜气拔山“唉”了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担忧,转头看到那个婢女还在哆嗦地闭着眼睛等他擦泪,于是笨手笨脚地上前去,想要继续给她擦拭。却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婢女白皙的脸蛋,就想到适才林阡凤箫吟共同拒敌的场景,一股柔情于是激烈地荡到心头来,完颜气拔山捏起那婢女下巴,就像模像样地亲了一口,那婢女啊了一声睁开眼僵立原处,完颜气拔山愣头愣脑看着她,许久,才笑:“嘿嘿~~~”

第865章 锷上芙蓉动

    第865章 锷上芙蓉动

    泾水过境,涌出云涛石海,笄山耸后,宛然烟鬓雾鬟。

    这个教谁都毕生难忘的早晨,阡吟在气势磅礴的崆峒览景,同时挑战着陇陕几十路金军的极限……

    完颜瞻失去神智,秦狮已折戟重伤,震山锤十招落败,鎏金铲亦被甩开——连战过十二元神之四的林阡,难免也气力不支,沿途遭遇的一般高手,暂且由吟儿撂倒。

    午后行到此处,山林里路过一支比较松散的紫茸军,一看就知道是完颜君随的麾下。同是王爷身边的近卫兵,明显不如完颜君附的那群凶神恶煞。有其主,必有其仆。

    整片崆峒山可能都在鸡飞狗跳,他们却还谈笑风生若无其事,因为他们说:“崆峒这么大,林匪不见得碰到咱们。”如斯的侥幸心理。恭喜他们,中奖了。不过他们说的也对,林阡吟儿要被他们“碰”到就怪了。

    “说起来王爷也真是不懂事啊!王妃病才好些,就又神神叨叨起来。”“怎么?他又闹什么笑话了?”好一支紫茸军,当初会宁县里需要看住陈铸的时候他们在那打赌,现在需要留心林阡的时候他们竟然在谈论起主子的笑柄来。

    “哈哈,这件事,说起来也不知是谁给王爷提的醒——‘魑魅魍魉琵琶琴瑟戮戥戕截’,一共十二个人吧?”

    “是啊是啊,当初‘绝杀’成立的时候,王妃就定下了这十二大高手。”

    “大王爷的‘十二元神’,不也正好是十二个人?”

    “啊……没错!”“这么巧!”

    “所以二王爷又坐在那儿一个人生闷气,嘟囔着二王妃和大王爷旧情未了……”

    于是这伙紫茸军哄堂大笑。他们笑,至于么,这么小的一点巧合,都让二王爷打翻了醋坛子。

    对二王爷不敬的原来还不止陈铸一个人。吟儿听着听着很不是滋味。

    二王爷的心理她是能体会的,暗恋了许久、曾经无论如何都属不到自己的那个人,突然间命运就把他赐给了自己!这么大的幸福打在身上,生怕握不住被它跑了,放哪里都怕丢掉恨不得掖着藏起来,但即使这样还是不自信自己能一直绑着他占据他心头最重的位置。当然,现在的吟儿经过了风七芜时期已经不那么自卑了,但总是过来人、总是天涯沦落人。二王爷当然怕楚风流和大王爷死灰复燃,因为二王爷知道他不如大王爷那样能驾驭楚风流。残缺的爱情总是那么美、那么坚牢,只因它曾在最坚牢和最美的时候戛然毁灭……

    太轻易就绕过了这群虾兵蟹将,他们连一般高手都算不上。然而才走百余步,就觉得正前方气氛不对,吟儿与阡脚步骤停,那时一个青影一闪,只见一人从树后转身而出,赫连华岳。他似已恭候多时,显然在紫茸军说笑之前就追上了阡吟。

    “赫连大人!”所有紫茸军大惊失色赶紧站起,一惊赫连出现,更惊阡吟在场,一阵凌乱、一阵死寂,蓦地,全部归到赫连华岳身边去,向心力堪比适才婢女们与王妃们之间……

    “林匪,还不放下武器?!”“速速投降!”“岂不知赫连大人是谁!?”狐假虎威至此。

    吟儿一笑:“怎不知道。不就‘十二生肖’之一?”

    众人皆愕然,阡摇头苦笑,这丫头,既讽赫连华岳,也在损这群紫茸军啊。

    赫连华岳还没说话就已经收拢了一批紫茸军来,加上他本来就带在身边的掷斧手们,一瞬塞满了阡吟的前后左右。无需鸣镝,无需烽火,别处兵将看这里人群聚集都会自动被吸引过来,人都有从众心理,何况——抓林匪匹夫有责。

    林阡审度他麾下掷斧手们已开始集结合阵,心知那连续几波的钢斧飞投是避不掉的了,侧过身来双刀一瞻前一顾后,同时与吟儿背靠着背紧紧相依。每逢这种时刻,他们都不止是夫妻,而更加是战友,笑看四围风云过。

    “陈将军,多亏你眼尖。今次若事成,你必是头功。”这时赫连华岳转头说,原来陈铸适才也在树后,要得从另个角度,才可以看见他。可叹紫茸军归拢速度太快、掷斧手人数太多,竟把这么个大人物给埋没了。

    从赫连华岳的话里能听出来,这次他能追及阡吟,完全是因为陈铸“眼尖”。见陈铸没有否认,吟儿心头一喜又一凉,她知道,这是陈铸的本分,今时不同往日,会宁县阡吟不过是过客,而今,平凉府崆峒之战还没有彻底完结、阡吟是陈铸的劲敌。

    吟儿眼圈一红,终于有这一天的,终于陈将军再不是朋友,际遇就是要这么伤人,投契的人不是每一个都能做战友。好在,好在现在敌众我寡,吟儿心里还好受些,总比看到陈将军被盟军围困强……但换位思考,陈将军心中几多悲添?

    无怪乎陈铸听到赫连的话面无表情,只淡淡说:“先别谈功劳了,擒他们要紧。”

    “华岳实在佩服陈将军,大义斩断旧交。”赫连微笑,“看来陈将军在王爷跟前保证的‘划清界限’是真。华岳成人之美!”侧身让开,竟是以“请”的姿势让陈铸先上来。

    吟儿啊了一声瞠目结舌,林阡则听出了赫连的弦外之意——赫连华岳一直在逼迫陈铸斩断旧交,也在反复强调着陈铸曾和完颜永琏保证过“划清界限”,赫连说的话,哪能像吟儿一样只听表面,根本话外有话!至少林阡看得出来,陈铸心里存在纠结,跟楚风流一样陈铸是决不想亲自动手的;赫连华岳和陈铸不是战友、而是在合作追赶的路上貌合神离;甚至赫连就是在监督着陈铸,看他到底是不是私通外敌。赫连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是因为他想要陈铸动手。陈铸只有动手来杀林阡,才是对王爷忠心可鉴。

    陈铸啊陈铸,竟也骑虎难下,赫连把头功拱手让给了他,作为一个公众意义上的卑鄙小人,陈铸是一定要迫不及待的。否则,会宁县他的自圆其说如何说。

    “林阡,接招吧。”陈铸硬着头皮,出剑领教之势。

    “不敢当。陈将军。”林阡冷笑一声,“既然划清界限了,那便殊死斗一场。完颜望冯光亮,都需血债血偿!”

    陈铸心里咯噔一声,自是看阡脸色不假,七上八下,实不知林阡是为了救他故意,还是真的信了赫连华岳的挑拨……凄然控剑,却不知到底如何打,却听铛一声金铁交击,眼睛一闪同时虎口一麻,饮恨刀已经削上剑刃。

    林阡当然不能给陈铸犹豫的机会!陈铸如果犹豫不动手,那就告诉赫连华岳他心里有鬼。奈何陈铸没能立刻明白,应接的前几剑手忙脚乱,若非林阡气力不济,陈铸哪堪承架得住。

    饶是如此,陈铸也威胁不得林阡性命,二十招开外,见陈铸与林阡战斗不够紧张,赫连华岳一拍手掌、百十名掷斧手秩序上前,接二连三向林阡吟儿所在投掷。分散劈斩,协同威力,一时斧影如血、风声如哭。

    置身于钢斧轮错之间,陈铸身心受压岂能不打,他剑法与常人不同,愈气急败坏战力就越能发挥,于是仰面躲开一把巨斧、在斧阵水平面的正下方,还未起身就挥剑往林阡腿脚刺。吟儿一惊,即刻出惜音剑往他剑上压,未想出招太过仓促角度不对,竟是刚跟陈铸一碰惜音剑就差点脱手——那个,高手也是要失误的……

    赫连华岳就在一旁,不禁讽了她一句:“花拳绣腿。”他见过会宁之战吟儿对林阡的拖累,更因适才她损十二元神时大言不惭而心存蔑视。吟儿本就失误,被他一说,难免面上一红,悄悄帮林阡打飞了几把斧头之后,也就不参与陈铸和林阡的刀剑之战了。

    陈铸的剑不成剑不知其招,在这些掷斧手的帮忙下得到妙用,于是斧影为纵、剑光为横,集猛锐之气,与诡变之风,以期给饮恨刀结成樊笼,可惜剑与斧交织的每一点,都遭那雪光强势撞破。

    一晃眼,便是四十余招,陈铸渐渐难以持平,林阡岂能手下留情,留情便会置陈铸于不忠不义!只是刀剑无眼,锋刃割过陈铸的衣袖显然已伤他筋骨,哧一声吟儿听见了不禁揪心,陈铸却仍负隅顽抗。

    “啧啧啧,华岳无话可说,愿向陈将军负荆请罪。”情势凶险到这个地步、明明陈铸没可能拿下林阡反而自身难保,赫连华岳却还不亲自动手,只站在一旁冷言冷语,仍然是话中有话,“其实华岳仔细回想,确不该误解陈将军——虽说陈将军曾将林匪藏在地宫,但后来还是供出了林匪所在、将功折罪。唉,若非陈将军把他们骗到地宫里,林匪也不会被堵在地底下差点出不去……我竟还怀疑陈将军,实在罪过、罪过。”

    林阡心叹一声:到底谁是小人?!赫连华岳无论如何都对陈铸意见保留,甚至他从始至终都认定陈铸与林阡私交,不愿、也不肯相信陈铸。所以,赫连怂恿陈铸上来和林阡打的意图,并非监督他、逼迫他、帮他正名,而是,赫连根本就确定陈铸和林阡是朋友、而出于一种惩戒的心理想看到陈铸和林阡相残时如何难堪、如何纠结!赫连华岳他就要在旁边看着,看着私通外敌的人是如何被外敌所杀的,而当林阡一时之间还没把陈铸干掉,赫连华岳就迫不及待、于是说出了最后这一段话。事实,并不像林阡适才以为的那样赫连要陈铸抓林阡,而是,赫连想要陈铸被林阡杀!

    所以最后这一段话,再不是对陈铸说的,而是对林阡说。对林阡离间,期盼他误解陈铸、杀了陈铸。此战毕,陈铸将成为一个反面教材载入金史流传女真。最后这一段话,不仅林阡听懂、陈铸听懂,纵是吟儿,也听出些意思来,横竖陈铸都要死。

    也是这段堪称精彩的离间,诠释了会宁之战的另一种可能,那正是:当日陈铸先出于旧谊收留了阡吟二人,后又明哲保身将他俩陷在地宫里瓮中捉鳖,行径卑劣到无以复加……原来这种说法是从赫连华岳开始的,这种说法的宣扬,可以使不明真相的多少人对陈铸恨之入骨?瞿蓉、沈钊等人也便算了,关键是,冯光亮更加因此丧命!追根究底,冯光亮死于陈铸被众口铄金!林阡怒不可遏,既为麾下的无辜遭殃,亦因知交与自己相煎竟是被这样一个小人推动。他林阡,怎可能顺着他人的心意来违背自己!到此刻,不必再让陈铸战斗在这一望无垠的迷惘中了,赫连华岳,才是他林阡不得不杀!

    便那时,战局中的杀气已近崩坏,剑斧与刀鏖击不休几不可拆,吟儿见饮恨刀已经锁定陈铸命门、而转过头,恰看见赫连华岳手中握斧,显是要趁着林阡杀陈铸时加害林阡,吟儿暗暗已经扣紧了剑,断不会教赫连华岳得逞。那时她以为林阡会杀陈铸,心一狠,脑中的想法太简单:不管要对不起谁,她也一定保护林阡!

    所有矛盾急速屯聚强烈堆集,所有兵器混合交熔行将炸裂,砂石在混乱树木在重排光色在耗散,快到眼花缭乱热到绝不可逆乱到无可救药,极限处,只听那一声撕人心肺的爆鸣,刺耳,尖锐,在场所有人、所有物所有事件都无一幸免!

    耳鸣,失聪。

    最轰烈与最死寂之间……

    是幻象么,是谁把时空颠覆?眼前只剩下无边战火连霄汉!沸腾过逐渐冷却的疆场,没有人,只有山河,只有天宇,只有无垠的雾霭,与灰,与烟。这一瞬无声无息,但看那还在烧的战火幻变,黑色边缘深红色的挣扎,蓝色中央浅绿色的侵袭,半空中还有一缕淡紫色飘摇,带着细弱的光穿梭闪坠。

    火退山更热。

    一丝清辉,大放异彩。天空越来越白,寒光的照耀愈发不可直视。激荡万古,与星辰高。

    赢的人只有一个,饮恨刀林阡。谁都见他那一刀对准了陈铸的脖颈将砍,而刀锋横擦过陈铸命脉之际、力道却被他拿捏得轻微至极,陈铸血溅当场不支倒地急捂脖颈堵住伤口,心下却知命无大碍林阡并没有误会他——这一刀,外在夺命,内涵放生。而这一刀的力量,全在另一个方向——

    杀气的方向。

    这一刀意在陈铸之外,不由分说地,裹挟进战局中的一切武器,近百高超沉猛的精钢斧,以及陈铸用以攻他的宝剑,交熔的刹那一并抛掷向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尽管那个人,本是要趁阡专心杀陈铸的时候,偷袭阡的。赫连华岳,他的斧,刚刚挑中林阡的后心,抡出去。他是十二元神战力仅次于仆散安贞的人物,堪与林阡比肩。这一斧出手必然能要林阡的命……然而,赫连华岳再也看不到了。

    尽管他还站着,手臂里还积聚着他活着的时候大半力道,可惜他现在已经死了。

    死,怎能不死?!

    劈在赫连华岳身上的武器,全部都是饮恨刀的化身,刀如命势,捭阖、超忽。

    那个无声的电光火石,众金军全部都出于本能地、后退一步、心惊胆裂!

    伴随着一声巨响,赫连华岳带着近似于万箭穿心的结局坍塌。

    而赫连华岳那差点偷袭成功的一斧,此刻,正停留吟儿的惜音剑下。

    虽然拦下这一斧花了吟儿九牛二虎之力现在还大汗淋漓,但此刻凶险过去吟儿握住林阡火热热的手掌,知道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给林阡战绩捷报,长吁一口气轻松得意,转身仰头看着阡,邀功形式地微笑。

    林阡见吟儿自信心暴涨,也发自肺腑地笑起来,赫连华岳终忽略了她,“花拳绣腿”?怎配得上凤女侠。

    “走吧。”林阡也几近脱力,豪气却惊骇全场。说这句话,目空一切。

    主帅暴死,金军纵是有成百上千却岂敢再战?好一群行尸走肉,徒留给阡吟一片空地,一条坦途!

    “嗯。”吟儿微笑点头,无论前景如何。

    辗转战斗,甘之如饴,吟儿在心里对林阡说,跟着你,戎马倥偬,或亡命天涯,天赐我的,荣耀。我无论到哪里,都带着笑。

    这满布伤血的一世。为与你相见,我无怨无悔。

第866章 鸳鸯同今衣

    第866章 鸳鸯同今衣

    缥缈仙境,一路南行,终临崆峒山之弹筝峡。一如其名,峡口风吹流水,摧响宛若音韵,又名弦歌之山。

    此关峡古往今来都是战争隘口,故早先便有完颜君附重兵把守,而因距盟军于平凉府的最近据点还有一段路程,林阡和吟儿一时仍无人可襄助。

    夕阳斜,战斗了一日一夜的两个人都是困乏不堪,所以欲找个地方先休憩片刻。吟儿那家伙粗心地刚停脚就滑跌在水边、起身时整件衣服都湿透了,正在她一旁尝试着溪泉能否饮用的林阡,捧着水前俯后仰笑得是一口都喝不下。

    “哎呀,笑什么笑!有这么好笑么!”吟儿大窘,愠怒着要把他也推进溪里去,林阡招架不住赶紧逃,吟儿忙不迭地追他打,差点玩过了劲,引得附近紫茸军侧目:“那边有动静!”“去看看!”

    阡吟这才知乐极生悲,相互瞪了一眼,一同拔腿就跑。所幸那帮人过来搜寻的时候,他两人连影都没了。

    转了几个弯,走到寂静处,穿出一排参天松柏,眼前可谓豁然开朗。就看这花树尽头的山坳里,竟藏着一座美轮美奂的殿阁建筑,初时看巍峨雄伟,近可觉精致玲珑。

    林阡察此地并无金军出没,心知这殿阁位置极偏,很可能是座私密行宫,林深如海,草繁叶茂,故非有缘人不能发现。所幸虽然百转千回,阡的方位感没被搅浑,暂时与世隔绝,正好还满足了他和吟儿休息片刻的想法,于是放宽了心情、带吟儿走近了些。而吟儿,没想到山旮旯里会有这么一座神秘宫殿,一步步过去自然看得呆了。

    这两天他俩一直被柳月的阵法所害、这一刻理应不敢靠近才是,可是林阡说无需惧怕,“即便有阵,见阵破阵。”吟儿本就是胆大包天的,林阡的话更给她壮了行。想想也是啊,母亲阵法再厉害,在阡这里也是会黔驴技穷的。

    好一对林匪夫妻,一朝被蛇咬,十年不怕蛇。

    “先睡一觉要紧!”当吟儿看到宫殿内的锦帏绣被与罗幕,就立刻被睡神召唤过去了。

    林阡当即将她拉回来:“慢着,先换身衣。”胆阔心细如他,左臂拦停她的同时,右手已牵出寝居里的百十件衣裳,尽是些绫罗绸缎美不胜收。

    吟儿一怔,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衫,刚刚跌进溪水里还半湿着,她太困了竟没注意……心念一动,这真是个好机会!

    趁着林阡此刻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机会……赶紧地——“哪里有澡盆?我想先洗洗。”

    她原想复演一遍当年兴州城内的鸳鸯戏水,奈何这回林阡没给她找到澡盆,领着她在殿阁里找了好一会儿,终在一隅的地窖中发现了一处池水,清可见底,蒸汽徐升,温泉是也。

    果然是王室的行宫,设备一应俱全。林阡暗忖:这行宫里的用品都是新的,只怕跟完颜君附、完颜君随中的哪个有关。

    吟儿则窃喜,甚好,甚好,比澡盆还好……

    站在这一潭幽深的汤池旁,可见水波影在墙壁来回荡漾,整个洞窟里的色调都是浅蓝、深蓝、水白、碧绿,吟儿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变得莹然,迫不及待先把靴子脱了、伸出脚尖在水里面探了探,身心俱爽,妙不可言。

    “好舒服。”吟儿转过头看林阡,将束发的头绳解除,“你也一起洗。”

    林阡摇头,饮恨刀一直在握,和在战场、武场上一样的冷峻威严,也罢,他在的地方,哪里不是修罗场?!

    “哦?那你就这么看着我?过分!”吟儿略有些不开心,背过身去想办法。

    “过分?老夫老妻了,还需要避嫌?”林阡没好气地说。完全曲解了吟儿的话,吟儿是觉得他不下来一起洗很过分!

    “嗯……那你,就看着吧……”吟儿想不出办法来,气呼呼地,把身上衣服一件件地脱去了。

    看着吟儿白皙光裸的娇躯,和月华般倾泻的乌黑长发,林阡心神一荡,怎能不被勾起欲念。然而,一想起她身体虚弱,他就不可能输给诱惑。

    吟儿心知,勾引不能表露过多,表露一多她的小心思就会被他看出来,从而打草惊蛇一败涂地。所以在他的注视下,比较规矩地把泉给泡了、澡给洗了,白白任一次战机溜走了……

    转过身来,披离而起,她唯能向他的坚决认输,伸手一指,乖乖一笑:“衣服。”

    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用尽心机引他犯错他没犯,现在半浸在水里这自然而然的一笑,却令他面色里传递出一丝惊艳感来。唉,都老夫老妻了,还有惊艳感么。吟儿心里面的想法死灰复燃,林阡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对付,林阡他就是个好色的淫贼!豁出去了,今天一定要拿下他!

    眼眸如星,长发如墨,澄澈的清水衬得她容颜明艳,他之所以惊艳是因为他很久都没见到她这么健康地出现,一时动情失神罢了,吟儿的身段比以前更好,肌肤也跟往昔一样粉嫩剔透……唉,林阡听话上前把衣服递给她,委实已经不能自持,于是十步之外停下,把东西精准扔到池边:“你先穿,我去门口等你。”

    好你个林阡!一定是因为兴州城被勾引过所以吃一堑长一智了,可你也不能把这么漂亮的衣裳随随便便扔过来!吟儿气得牙痒痒,他都到门口去了,她搔首弄姿给谁看。郁闷伸手,气愤穿衣,刚刚燃起的战机再度失去。第二个回合,完败!

    “嗯……可以走了。”她本身身体热,故虽是二月却穿很少就够,林阡蹙眉看着她,这丫头实在不会照顾自己,身体还没完全擦干就……裹胸尤其————!

    “咳,走吧。”林阡攥紧拳走在她前面半步。吟儿她不知道这已经是第三个回合,所以没有出第三招……所以,第三回合又败了。

    顺着走廊往回走,默默相伴不说话。吟儿歪着头看院子里的景色觉得熟,这是什么诗来着,哦,花明月黯笼轻雾,怪不得他不称赞我衣裳漂亮了,原来是光线不好惹的祸。

    回到寝居,灯烛燃起,吟儿立即问林阡:“怎样,我穿这身,好看么?这衣裳也不知是什么朝代的,要是我的就好了。”

    林阡一怔,再打量了她一眼,这身纱衣罗裳,足显婉约之美,吟儿的肌肤如月中聚雪,整个人就好像是瓷捏的一样。

    “?怎么呆着不说话?”吟儿一愣。

    林阡缓过神来,笑:“想起了祝孟尝的一句名言。”

    “什么名言?”

    “‘衣服归你,人归我’。”林阡笑侃。

    吟儿心念一动,第四回合不期而至,微红着脸低下头去:“哼,你只说说而已。”似嗔还切。

    “吟儿。”林阡骤然看懂了她,瞬间对适才一切都了然,神色凝重地摇头说,“我说过,不可以。”

    “我……”吟儿发现功亏一篑,时不我与大势已去,眼泪簌簌掉了下来,抱住林阡手臂哀求,“我不想变作第二个沈絮如,不想变作第二个楚风流!”

    他闻言色变,才知道近来的际遇对吟儿打击多大,为她拭泪,却不让步:“吟儿,我不是越野,也不是完颜君附。”

    “然而,除你之外……再没有人能救我……”吟儿颤抖着伏在他怀里,欲言又止,瑟瑟发抖。

    “怎么?”他听出她心事不小,惊得连呼吸都变了。

    “我……我不知道,我在红柳……到底有没有……”吟儿垂下眼帘。

    “没有。”林阡斩钉截铁告诉她。即便有,对他而言也没关系,但是吟儿在意,然而确实没有。

    “可我真不确定……”吟儿一直低头,“最近常常做梦,梦见瀚抒,梦见苏慕岩,梦见红柳的那些事……从前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全都被他们给毁了。连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原只期盼你,帮我找回那份熟悉……可是连你,也不愿碰我了。我愈发觉得,自己是肮脏的……”

    “傻丫头。”林阡痛心不已,岂容她再说下去,伸臂勾住她腰肢,俯身亲吻她的唇,适可而止,“听着,别胡思乱想,我怎会不愿碰你,只是,那会要了你的命……”

    “若不能与你一起……才会要了我的命。”她凄然看着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停,抓握他的衣袍,形同溺水缺氧。

    他怎能不想要给她熟悉、给她温存、给她安全感?!动情至极,不自禁揽紧了她,从颈项开始细细吻她,救她。不过才前戏而已,她心跳就急剧增加,汗水也沁湿了罗衣。

    “吟儿……”林阡于心不忍,停下来捧住她脸颊。

    “救我,救我……”吟儿置若罔闻、紧闭双眼,睫毛上尽是泪花,楚楚可怜惹人惜。

    他轻叹一声,终不能克制:“吟儿,实则我恨不得拥有你一生。”将吟儿带起平放在锦床,她秀发如云般或散铺在褥上,或垂覆在他臂旁,而目光,却那样的眷恋、缱绻、迷离。

    轻褪那薄如蝉翼的外衣,只剩丝滑轻软的最内层,他吸取了以往的所有教训,力度前所未有的柔和。面对着如她这样的易碎琉璃,他动作必须像琢玉般细致精巧。就像吟儿曾说的那样,浅尝辄止。

    吟儿这次没有激烈地回应他,她也怕好容易争取来的机会被自己毁掉,在她眼中林阡何尝不是无比贵重的珍宝!所以一直安静地承受着与以往不同的浓情蜜意,却一直仰视着他的眉眼、他的长发、他的唇角,微笑,此生,愿一直被这片烟火气淹没。

    “真好,真好……”吟儿噙泪,喃喃道,沉浸在这种久违的感觉中,痴迷,欢愉,甜蜜。当我眼前只有你,恰想也是你一人。

    夜深人静,忽看见饮恨刀锋,泛着些森然的杀气。吟儿才忆起,原来他俩还在弹筝峡里,周围环绕着陇陕金军,而千万金军的外面,还有已经占据了一半平凉的抗金联盟,正等候彻底地履平凉而制庆阳……

    如果说上次的会宁地宫以一敌众最终以抗金联盟开满会宁结局,那今次的崆峒山他再度单挑十二元神,会否预示了抗金联盟将铺遍平凉?不得而知,但至少吟儿明白,林阡心里,一定早已有了对大局的筹谋,阡唯独不能肯定的,就是盟军里变节的叛徒,铤而走险与引蛇出洞之计,现在其实也还没结束。此时此刻,无论大局或细节,都危机四伏、同时也胜券在握。

    欢合时,浑忘了敌与友、安与险、昨与今,更忘了自己是谁,只剩他林阡一个人刻骨铭心。而他,却必须时刻记住这一切,也时刻为她防御着最可能来到的敌人,她的亲生哥哥,她的家族,她的国。或许都过不了今夜,就会有新一轮的攻击到来,作为他与她巅峰时刻的调剂。他的饮恨刀,所以一直在充蓄战力。

    心叹一声,再不去多想任何,双手缠上他的脖子,轻笑:“我是金国公主,你就更该拿下我啊……”

    如此狠心、坚定而又挑衅的呢喃,令那时血气正烧到最热的林阡,猛然加大了力气,带同她滚入绣被。

    今夜,且淡去腥风血雨、尔虞我诈、壮烈恢廓、江河湖泊。任明眸锁星目,青丝弯血锋,红妆伏金甲,娇躯葬战魂……

第867章 小别胜新婚

    第867章 小别胜新婚

    同床共衾,幽香满溢,轻淡的木芙蓉味,柔腻的肌肤触感,曼妙的身体曲线,无不是林阡熟悉到永世不忘。

    这一刻,岂是“小别胜新婚”可言?

    跳过那个荒谬的风七芜时期不说,吟儿和他足已有两年半没有过如此相契!期间兴州陇西关山榆中定西会宁几多辗转、悲欢离合,而大散关麻黄塄黑山天池峡红柳聚魂关各自也频繁逆境、九死一生……

    是以,虽力度动作全然是至轻至柔,感情却是迄今为止最激烈的一次。

    偏在这缠绵悱恻之际,忽听见帷幕外窸窣动静,此刻阡吟都是赤身**、情境和风七芜那次并不一样,吟儿自是脸色微变急看林阡,林阡却仍淡然将她压在身下,镇定护着她示意别慌——那个,其实吟儿也不是怕啊,是觉得这种样子别人看见了会尴尬……

    果然是人的脚步声,拖沓、细碎、轻悠,仿佛小贼一样。吟儿听出来者不是高手,戏谑地笑笑望着林阡,望着微弱的光线里他清隽的容颜,与如龙的气概……这画面,真是崆峒山最美的景象,吟儿情不自禁抬起身,朝他脸颊亲了一口。他微微蹙眉,竟也不正经地、在她胸上掐了一把。她吃痛又痒,噗哧一声笑出来。好吧,你们俩就继续乐极生悲吧。

    好在,外面进来的人——比紫茸军还笨。

    “琼妃她确定没事?”这声音很熟,吟儿虽然还在办事,可这样都止不住的八卦。发话的这个女子,确定是早晨桃花林里的妹妹,借题发挥指证楚风流的那个。吟儿咦了一声,跟她真是有缘。

    声音细软却令人很不喜欢,辨识度这么高,林阡也不得不忆起她:这么说,这座私密行宫,是完颜君附的……

    “是。御医说了,只是吃错了东西、腹泻而已。”另个声音似是她侍女。

    “我就说!只是下了点泻药而已,就疼成那副死去活来的样子!吓煞了我。”妃子道,吟儿心底雪亮,原来如此,那么,早晨并不是借题发挥,根本就是贼喊捉贼啊。

    “丽妃娘娘只是想教训她罢了,怎可能存心害她性命。”另个声音再说。吟儿皱眉,这个声音不是侍女,而是早晨的第三个妃子。哦,原来跑到偏静处秘密结党来了。

    “哈哈,你今天也看到了,以后遇到这种事,就要如我一样,随机应变、顺水推舟。”丽妃笑起来。这第三个妃子,已经成为了丽妃的徒弟跟班么?吟儿一想到楚风流纵横驰骋却被诬陷、被推卸责任,瞬间更加为她心痛。

    林阡听女人之间为了争宠也能不择手段,心道这人世间多少斗争都是一样残酷。那第三个女子,可谓在山水清、出山水浊,不出几年也会被濡染成那些妃子一样,然后作威作福讽刺别的新人,而这些丽妃琼妃什么的,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多谢丽妃娘娘指点。”第三个妃子说。

    “不必这么客气,叫我姐姐就成。”丽妃咯咯笑。

    再说了好几句,两人便已经推心置腹,却听那丽妃叹道:“我原以为这行宫是建给我的、或建给琼妃、或妹妹你。然而王爷真是薄情,竟然谁都不准靠近。”吟儿听到这里的行止决绝,知大哥完全是遗传了父亲,不禁为楚风流又喜又悲,这行宫,自然是建给她的无疑,然而,大哥让侧妃们瞧见了也制止了,却还没告诉她、带她到这里来——碍于那个醋坛子二哥,碍于世俗,也碍于他自身的心结。

    “唉,原来如此,就说弹筝峡为何重兵把守,原是为了不让姐妹们靠近。若不是姐姐神通广大带我来这里,我还不明白蒙在鼓里。”这第三个妃子语带感激。吟儿捏紧拳:煞是可悲,一入王室就陷淤泥!林阡听她们说弹筝峡重兵把守的原因在这里,心道这自古及今的战争要隘竟然被这么曲解,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心念一动:难怪完颜君附要给楚风流寻这一处,只有在这个地方,才既能赏战争恢弘,又能享隐居安逸,此二人,也曾如完颜永琏与柳月般执手沙场、并肩巅峰。

    “好妹妹,言重啦,实则我也只能绕过侍卫、偷偷摸摸地进来,多个人都不敢带,多一刻都不敢呆,王爷那脾气你是知道的……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我们说话也不会被人听见瞧见……”缓过神来,丽妃的声音渐渐远了。原来她是抗不住这行宫的诱惑,所以连秘密接触都要选这里……

    “唉,这里真是华丽得紧,美妙得紧啊……”丽妃继续叹,依依不舍,语气里全然憧憬——可是她敢来却不敢多呆。完颜君附的脾气,可想而知。

    是华丽,是美妙,可惜,这华丽这美妙,都给某人和某人不劳而获了。

    “姐姐,终有一天,王爷会带我们来这里,不用偷偷摸摸的。”第三个妃子说。

    听这又一对侧妃以姐妹相称,可见放到完颜君附家里去看,丽妃琼妃还是一个阵营里的,因小见大,只怕斗争更加激烈……

    “这么些妻妾佳丽,实让家宅不安、男人焦头烂额。”林阡叹了一声。

    “非也。若是这男人有本事,完全可以教他的妻妾和睦共处。”吟儿摇头。

    “异想天开。”林阡笑,俯首问她:“你肯么?”

    吟儿一怔,微笑反问:“你敢么。”

    “已不是敢不敢的范畴。实则娶你凤箫吟一个人,便已与妻妾成群无异——有几人如你这般,自己吃自己的醋。妻妾共同体。”林阡哈哈大笑,吟儿满心以为他要夸自己,话锋一转竟开始羞她,急捂他嘴,脸上绯红。

    床笫之欢,愉悦婉转,实不管谁来谁往,皆已是物我两忘,至于酣畅淋漓、满足睡去,却是寅时刚卧,卯时又醒,两个人不约而同睁开眼,侧过头来凝视对方,四目相交,爱意融融。

    “再来一次吧……别让我自己吃自己的醋。”吟儿贴着他胸膛笑,指尖在他腹肌上画圈,眼神中写满挑逗。

    即使她不是这么撒野,他也早已不受思想控制。再来一次?再多少次都行。

    接近天明,弹筝峡疾风吹雨,天地万象全在彼此身旁合作奏响、之后又随着光阴呼啸而去。他一直深深看着她,她也一直甜甜想着他,身体是同步呼吸,两颗心节奏相同。

    又有人来!饮恨刀再度握紧。

    因脚步声越靠越近,气氛也越来越险,林阡骤然起身添衣。吟儿却还想赖着,唉,要是天永远不亮、时间永远停在这里,该多好。

    “昨儿早上丽妃吓的那个样子,把我给乐得差点岔气。”来人开口,自是那身怀六甲的琼妃无疑。

    “娘娘演得那么好,实将我也骗了过去。”应她的,不是第三个妃子么?她怎么,又跟这琼妃搭上了?吟儿想不通。难道她是琼妃的卧底?泻药的事情是她透露给了琼妃?

    “我肚子一痛就知道是她的把戏,不过她那种德性,只敢吓人不敢害人,我也估计到不会有什么事,果不出所料!”琼妃道。吟儿暗暗捏了把汗,这琼妃洞悉人性,料事如神,实在高明。

    “琼妃娘娘英明。”第三个妃子似也心服口服。

    “我索性将计就计,吓一吓她,给她个教训,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加害。然而,又不能直接指证她,免得她真的背离……替罪羔羊,正巧是楚风流了。”琼妃说。

    叹,又是一石二鸟。昨夜丽妃说害她之时,吟儿还可怜过她,白可怜她了,在她面前丽妃算个屁啊!

    “妹妹,你可学到了吧?以后就跟着我,别像丽妃那么蠢。”琼妃说。

    “是,姐姐……当心些,姐姐。”第三个妃子说。

    琼妃来这里的原因自不待言,一是把王爷的新宠收为己用,二是也很憧憬这座殿堂流连忘返,她手段虽高明些,意图却跟丽妃一模一样。

    而第三个妃子呢……

    这第三个妃子,不是任何人的卧底、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吟儿脚底一股寒气,这个妃子,两面三刀,心机之王!昨天清晨她卑躬屈膝的样子映入脑海,足可预见日后的王府里谁主沉浮。

    林阡听她们脚步声直朝此地、而吟儿一直都倦倚榻上,以为她虚弱不能穿,故将她连人带被地拥在了怀里,意欲暂且先拖走。吟儿却还想再听,还想把这里的事一股脑儿地告诉楚风流,告诉她她被这些勾心斗角的女子害惨了千万别自责。然而楚姑娘,也许并不会那么屑于……?希望如此吧。

    然而恰在这时,听得那琼妃大叫一声,阡吟两个俱是一惊,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难道说,第三个妃子狠到那个程度,要杀人!?吟儿大惊急忙穿衣,若是那样她是一定要救琼妃的,虽然那女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毕竟没到谋财害命罄竹难书啊!

    看吟儿一开始还精神萎靡突然间就穿好了衣,林阡才知道,八卦的意义……

    急忙拉住吟儿,示意她事情还有进展,林阡心里有数。

    果不其然,那琼妃还活着,显然适才被惊了一跳现在还在喘息,断断续续地喝叱:“你们,你们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话说这位琼妃看来是个贵族风范,要换做丽妃必定大声嚷嚷,她好歹还强忍着气愤,没有失仪。

    而第三个妃子,想必卑微地站在她旁边,不说话……不说话的人最可怕。

    “原是王妃,末将得罪了……只因此行宫是王爷严禁靠近之地,末将等负责巡视周边,绝不容任何人擅自接近……还请王妃恕罪!末将等绝不会对王爷透露今晨半句。”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吟儿竖起耳朵,才知有一群巡逻军队很可能是发现了这两个妃子形迹可疑是以跟了进来,他们的实力比紫茸军要高出许多,连她都是这时才听出脚步,而对于这两个妃子来讲,他们的出现显然形同鬼魅。

    林阡蹙眉:这一支,应是天兴军……

    这景象像极了当日会宁县境的枯井旁,赫连华岳之于紫茸军。负责在附近巡逻的天兴军,依照了完颜君附的吩咐,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擅自靠近,更何况是擅闯?!完颜君附实比完颜永琏更决绝!但当这个擅闯者是地位同样不低的王妃之时,天兴军当然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敢去领双份的罪。

    “万一今晨的事有第二个人得知,你们这群人悉数会掉脑袋。”琼妃说。今晨的事,一说她二人私会,二说她二人选此私会。

    “是。”全体异口同声。

    阡吟正待松一口气,不料寝居外气氛陡然一紧,适才发话的首领旋即开口:“寝宫有人!”这队天兴军齐齐掉转方向,千钧杀气,蓦地涌向此间。林阡握住吟儿的手,这些人不是等闲,却未必难打。

    “怎么?”琼妃急问,“何以见得?”

    “回禀王妃,有血腥气。”那首领说罢,已令手下们送两个王妃离开,一干人等,因敌暗我明,而步步为营、悄然逼近、围剿之势。

    吟儿看着林阡,暗骂那首领:“比你的鼻子还灵。”今次单挑十二元神,林阡并未受过什么伤,也没沾上多少血,算是他战袍上血腥最少的一次了。这样都能被那首领闻出来。

    林阡知无处可躲、也没必要躲,淡笑携吟儿现身,左手刀威武雄壮。

    出鞘那一声啸响,龙吟般冲荡满堂。天兴军全遭震慑,竟都是呆了半刻,后才能置信应敌。一时间拔剑声抽刀声鸣镝声响彻寝宫,却刹那消亡遁入虚空,这些兵戈,无一不“遇饮恨而声碎”!

    轰烈刀风,顷刻割遍华殿,纱帘罗幕,四面狂乱飞卷。

    俯瞰中原西陲,傲视华夏九州,豪放、尖锐、磅礴、凛冽,弹指间杀尽婉约。

    婉约,他面前还有什么兵械不是婉约?刀中低楚狂,锋间小冯虚!

    天兴军虽见得到他、碰得了他,却焉能拦得住他。

    不过,气力拦不住他没关系,天兴军还有他们的铁血战志——

    他们之中,有一大半人都是在神岔鏖战中,失去了他们的父亲兄长甚至全部亲族!他们与林阡不共戴天!

    两年前的神岔之战,海逐浪曾告诉风七芜,林阡一个人就杀了上千!吟儿曾经觉得夸张,但现在知道,不夸张。否则,他们不会宁可死了,也坚决不往后退,蔑视了军令也要杀,杀成了血人也要上,寝宫内外一片喊杀沸。

    死何惧。不杀林阡报仇,才生无可恋。

    终闯出修罗血池,阡也负十几处伤,走到那丛林尽头,原以为再无金兵,却看有一敌将,负手独立道旁,背对着阡吟站在风中,挡住了他二人去路。

    昨天下午的那一战,也不知他喉伤到底怎么样了。

    “诡绝将军……”吟儿知林阡此刻的战力一定不及陈铸。

    弹筝峡晨曦初上。

第868章 弹筝华容道

    第868章 弹筝华容道

    山壁如削,水流湍急,岸岩互击,回声相濡,峡谷中弹筝之石,记录着古往今来所有发生于此的战争厮杀,然后再择选式地、释放给来者听。说来也奇,昨夜山雨来时,寝宫外筝声婉转,今晨连番酣战,节奏则一直激荡,好一个弹筝峡,似通人性,如斯应景。

    而此时此刻,耳边的流水声愈发清晰、贴近耳膜——当阡与吟儿的面前,是陈铸。

    天兴军的奋不顾身、誓死不屈,终是起到了作用,陈铸是闻讯立刻赶到的,预示着不刻便会有别人。林阡他低估了天兴军的本事,还是那句老话,没有人可以打败另一个人的执念,何况那是一大群人。

    叹,这属于林阡的华容道。

    今时今日,弹筝峡屯驻的所有金军,都务必尽快将林阡斩获,因为谁都见识过,他把落难演化成实地侦察,或许,现在又一场大战已经在酝酿,他们万不能落后于他,万不能懈怠半刻!

    刷一声锋刃寒光,亮剑者,是陈铸,以及吟儿——这一战且让她顺着林阡经过的征途走,这一战且一续当年的白帝城外!

    陈铸一怔,侧过头问:“你让她打,不插手?”

    林阡摇头:“你是她最佳的对手。”

    “打不过你,难道连她都打不过?”陈铸笑。

    “少小看人!”吟儿心里虽隐隐作疼,手上却握紧了惜音剑:“看剑!”

    连对话,都跟那时候差不多。白帝城外,陈铸说,林阡你不插手么,林阡回答,我不插手你也抓不到她,陈铸笑,我要是抓到了她,你就救不走。

    陈铸,任何时候都应该明知道他是敌人的,当越野、苏慕梓和洪瀚抒都清除的时候,终不能逃避的金宋之争。

    但抽开这些不谈,吟儿实没有资格与他动手,且不说陈铸是她父亲最忠心的将领,陈铸在会宁曾三番两次救她的性命……吟儿这一剑没法多狠,旋划撩击由下而上,力道才贯惜音剑尖,便见到陈铸向后挂起、不刻冲前回敬一招,几近崩开吟儿兵械。

    “吟儿,权当这是云雾山比武。”林阡看出吟儿心存杂念。但他允许她与陈铸打这一场,并非一定要这两人搏命血拼。他心知,既要让陈铸尽职、罪孽感轻些,又能令吟儿发威、行使保护欲,最好的方法就让他俩斗剑,他俩本就是势均力敌。

    吟儿与陈铸皆是一震。出现在抗金联盟盟王口中最荒诞的一句。

    吟儿却即刻彻悟,拼力将这剑架拨开去,半招之间,迅猛提剑,直往陈铸腕上啄击,丢开缰锁,打得自是上层楼。陈铸竟也会意,再无包袱,极速截剑,凌厉猛辣,也不过半招不到,便已然转守为攻。他二人一灵一乱,遂剑斗比平常人要快上不少,常人才打十招的时间,他二人已展开百招,是以等闲之辈观不得、参不透,纵使林阡,亦觉眼花缭乱、不可开交。真摆到云雾山比武去,或许吟儿也别想投机取巧,陈铸与她一丘之貉。

    无章无法,无招无式,剑旨都承自完颜永琏,常常是未守尽、已成攻,攻守之间,转化得自然而然、不留微痕。

    说时迟,那时快,陈铸直劈,吟儿斜闪,陈铸手圈剑横削,吟儿腰拧转回抽。每次是吟儿险罢陈铸又险,陈铸安然吟儿也早无碍,十回合之内出现了二十次险象,可谓奇观。等林阡看清楚吟儿化解的时候吟儿可能已经化解了第二次攻击,而中途还掺杂了一次陈铸历劫。这样的灵活跳脱,实乃罕见。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吟儿剑法原来已恢复到这么好,起码有川东中秋之战前夕的七成了。而陈铸,绝对是她最好的对手,昨天那一战消耗过陈铸三四成力,是以现在正好能打个平手。

    瞬即,剑之声翻压风雨。当变化莫测遭遇乱剑之王,便只能越打越幻、紧张非常。弹筝峡竟似也被激起了热血沸腾,阡不知是心理作用眼花还是事实,肉眼都可见那水流蒸发、岸石剥落。

    不刻人声渐近,远道而来的各路金军,显然有的已经看到了这场剑战。他们之中,有完颜君附治下的天兴军,有六盘山麓的镇戎军、德顺军、原州军、靖远军,亦有陇右调集的会宁军、巩州军、洮州军、河州军,甚至积石军将领也有露面,真正出动了整片西陲,单为了杀他二人!?陈铸于心不忍……

    林阡蓄力多时正待接战,却看陈铸眼神一柔,立即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在他倒退几步跌坐在地试图伤臂自残时,林阡边拉回吟儿边上前一步出刀一挑震开他剑,这一幕,在那些还未曾赶到的金军眼里,定然是林阡趁人之危偷袭成功了,陈铸终不会惹下任何嫌疑。

    “诡绝将军……”吟儿不解,是以还不忍移动脚步,小声说。

    “终报你昨日不杀之恩。”陈铸叹。

    吟儿这才懂了,陈铸很想尽职拦,却终在人群靠近之时,想伪装成拦不住。能怎么办?陈铸着实很难办。情,义,承诺,还有昨日的不杀之恩,都教陈铸对林阡万分理解,也委实都让陈铸万分为难。

    “陈铸万万没有想过,有一天战场上竟也放过敌人。”陈铸苦笑一声,“快走!”林阡才应言带吟儿离开,金军们已经追了上来,只几个留下帮陈铸看伤,其余全部是锲而不舍。

    好一个“战场”。吟儿终也听出音来——金军们之所以那么紧张,极可能这三天时间天翻地覆,抗金联盟已经劲弓强弩、虎视眈眈着平凉府多时了。实则林阡决定带她铤而走险的同时,显然已将战事全权交托给各位战将。

    辗转出峡,吟儿低声问阡,下一场战事是否早已被他安排。他点头,告诉她西面六盘关是越风领兵,北面瓦亭关是穆子滕欲夺,东面望驾山有祝孟尝威胁,南面制胜关有寒泽叶坐镇,四面开弓,金军们早是众矢之的。

    自上次崆峒决战之后,盟军突破封锁,早年在平凉府的据点悉数被收回,最近的那一座营寨,就在望驾山东面、聚仙桥不远。这些由冯光亮奠定的据地,多年来一直是平凉金军的心腹大患。目前,由祝孟尝代为治理的他们,还未完全稳定,亟待与盟军主力会师。而越风穆子滕等越野山寨的陇陕军兵,则枕戈待发,意在贯彻平凉,六盘关、制胜关、瓦亭关,都是越、穆、寒志在必得。一旦这四路宋军一并出击,将对金军多面挤压之势。但这四路的进攻,并不是那么轻易,因为金军主将是楚风流和完颜君附,他们决不允许盟军轻易获胜。

    完颜君附和楚风流自然都清楚,若然抗金联盟此役得逞,平凉府所有据点将融会贯通,因此他们想到了先发制人,利用宋军中的叛徒诱林阡入天地迷宫阵,柳月阵法独步天下,林阡十有**会困死其中,届时宋军军心无轴,当然一盘散沙。而万一林阡有幸走出迷宫,则再以十二元神截杀林阡,只要困住了林阡,依旧能钳制联盟,令南宋群龙无首。

    楚风流却未曾料到,林阡会以他和吟儿为饵引蛇出洞。全盘计算,论缜密,楚风流能比林阡,但论胆量,楚风流自然不及。林阡在叛徒问题上早已经变被动为主动,还冒着搁下联盟的风险,真可谓胆大妄为,这一点楚风流无法估算,她到现在还以为,林阡陷入天地迷宫阵是始料未及——没错,是始料未及,却早已未雨绸缪。在与吟儿假意闲游诱敌之前,他已算计到可能历经的凶险,而一早就对越、穆、寒、祝说过,若他二人有三日不归,允许众麾下审时度势、必要时可以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的决定是要盟军诸将一起商讨的,意味着即便联盟的首领中真有叛徒存在,他的建议也一定会被其他人融化,所以大势面前这个害群之马不足为惧。

    何况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证据说明,联盟的首领里有叛徒,嫌疑最大的是沈依然。

    而今,他二人不归的时间已接近三日,战势显然有了白热化表现,故自阡吟到了弹筝峡之后,要经历的都不再是与十二元神那样的纯粹武斗,而是各大金军将领追追挡挡疲于奔命的身影。情境一下子扯得很紧。当下一战根本箭在弦上,金军对林阡理当更加不放!放了他?放他去和他的兵将会合,放他去指点江山激扬战伐?怎么可能?

    因此,陈铸才过去不久,楚风流就到眼前。

    危峰耸峙,她站在流水之侧,似驻足倾听久矣,银铠战甲,白色披肩,潇洒中透现刚强。她身后百名绝杀高手,列满了山道虎背熊腰,宣告着一夫当关万夫莫摧。

    只一眼就光彩夺目,吟儿憋了满肚子的话想说,现在看见她就不必说了,在她面前,别的任何王妃全是俗物。

    楚风流转身带笑,盔甲上泛着清冷的光。

    “陈铸的脖子,硬得很。”楚风流笑言此句,吟儿不由得一怔,心生一股敌意来,诚然她不希望楚风流是如赫连华岳那样的小人,楚风流当然也绝对不是。

    “之所以伤而不杀,一则没有杀他的理由,二则,以免他无恙反而引小人猜忌。”林阡说时,眼前仍残存着赫连华岳的嘴脸。盖棺定论,赫连华岳武功高强十二元神中数一数二,假以时日必是大才,错就错在他咬定了一个思想就毫不怀疑的性格,因为但凡人只要认准一种可能性,就会为了它捕风捉影不择手段,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

    赫连华岳恐怕也不会意识到,昨日他浪费了一次生擒林阡的好机会,只要他不怂恿陈铸动手,他的掷斧手们完全有能力给林阡形成天罗地网,以当时刚与仆散安贞、完颜气拔山相斗过的林阡,在被人围攻之时完全不是他赫连华岳的对手。就是因为不负责任的猜疑,断送了赫连华岳的一生。林阡岂可能不吸取教训,至少他内心深处,仍然为沈依然留了一片余地。

    “怎么,没有杀陈铸的理由?你在会宁府几近因他送命,他也已向王爷表明心迹划清界限。何况,崆峒山一战,他手握了你宋军中不少性命,尤其连匪首冯光亮也在其间。”楚风流问。

    “战场上原就是刀剑无眼,我自问杀人最多,无法定他人功过。”林阡叹,“敌与我难以两立,划清界限理所当然。但会宁府地宫之事,无论获利是哪一方,都绝非陈铸推动。至少林阡相信。”

    “陈铸要是听见了这番话,不知要作何感想。”楚风流笑叹一声,“可见你与陈铸之间,也有了一种绝对互信。”阡吟都是一怔,其实,谁说不是呢。

    “我一直在想,如你这般的思想与城府,竟也订那绝对互信的盟。不知这一生,愿与几人守?”楚风流再问。

    “愿与天下人。”林阡不假思索,说。吟儿心念一动,对,是与世间所有的热血豪杰,与战无关,不分金宋。楚将军笑叹城府,林阡却只谈良心。

    楚风流面色一凝,拊掌赞:“说得好。”看了看琵琶、魑魅魍魉、戥戮戕截这十大高手,又转头回来对林阡说:“楚风流早已是你手下败将。但你要打败了他们,才能走。”

    吟儿一喜,这十大绝杀高手,根本不可能是林阡对手,前夜之战,不过是秦狮和完颜瞻身边的陪衬罢了,莫不是楚风流也存心放他们走!?

    可惜事与愿违,如楚风流这样的女子真是世间少有,在她手中朽木可雕、烂泥扶得上墙。只见她转身对十大高手仅仅喝令了一句:“在我面前,尽全力打他一次!”

    原来,楚风流是前夜看见这十大高手不敢与林阡死战而怒其不争,是以要借今晨再用这个饮恨刀林阡试炼这群人。楚风流鼓舞士气的本事谁人可及:“放开打,你们都是上京最强,不以死战,非丈夫也!”

    “是!”十大高手同时拔剑抽刀,肃杀气即刻扑面而来。

    确然,他们都是上京最强,绝杀成立时万里挑一的高手。可以死,也可以败,但不可以不战而败!

第869章 雨过三关口

    第869章 雨过三关口

    楚将军实乃神人也,仅仅两句的激励鼓舞,就使得魑魅等十大高手脱胎换骨,前夜还是秦狮陪衬的他们,今晨俨然成为弹筝峡的主角,战意坚决,士气高涨,连兵械都近似有了魂魄,众人同心,其利断金,说得一点不假,幽紫的电光、呼啸的金铁声,如网罗般在饮恨刀旁铺展、激荡。

    十人战力,配合得恰到好处,游窜在战圈中此起彼伏,似蛇,似灵。纵是吟儿,都不得不被挤在风圈以外,对面的楚风流等绝杀高手,也一样是一个都靠近不得。

    雨倾盆,树翻摇,雷声交响,泾水跌宕。观战者全是衣袂卷、发凌乱而无暇自顾。心思,全部都在战局里。

    十面埋伏的张紧,十星连珠的合作,十年一剑的斗志。迷雾中十人幻化为百,百人幻化为千,虚实莫辨。

    奈何林阡之饮恨刀高屋建瓴,即便这般高强的协作也不可阻遏,刀气磅礴到好似圆曲了河山、揉捏了雷电、撕扯了天地、荡涤了日月,丢开来一起滚过脚边……

    终将那十大高手打残了冲过“绝杀”,已无暇管适才刀锋碾过几人。雄关漫道,铁马兵戈,一路壮烈,一路风尘。

    然而楚风流果然无需追赶,完颜君附的人早已守在下关。那时林阡和吟儿绝对都不能再战,虎落平阳唯能先找个树丛暂且躲起来,当楚风流带着残兵败将与完颜君附会合在几步之遥,阡与吟儿这一刻绝对堪称命悬一线——

    远至南北前十、控弦庄、名捕门,近到十二元神、绝杀高手、陇岐兵,金、蕃、西夏,甚至也有宋将,林阡战史上所有毒害过的人们或有关的人,都聚集在这里要以牙还牙。

    是的,有宋将,视野范围内就有这样的一个人,顾震。乱沟事变以后,相传他被轩辕九烨生擒,与他同时落网的,还有苏慕岩。当苏慕梓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苏家仅剩下这独独一个儿子——就可想而知顾震为何投降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苏慕然死后,苏降雪才满八岁的小女儿苏慕涵,被流亡辗转的女眷们送到了乱沟,林阡念她年幼无辜,故将她由人送回了短刀谷,交托官军中的将领曹玄照顾。

    言归正传,这一刻再不能闹着玩。

    放眼看去,漫山遍野能站的地方已经全部都是兵马,有句诗可以形容这景象,“战车彭彭旌旗动,三十六军齐上陇”。

    吟儿暗自忖度,完颜君附的身后仅有仆散安贞一个,还有另外几个元神在哪儿呢,不知会否接着他与阡车轮战?……心念一动,不,不可能了,实则十二元神能在这里的已经全在这里了!

    时至今日,十二元神已有八位遭到过饮恨刀单挑,除仆散安贞以外,其余全败,其中死三人,伤四人,金朝文武,莫不惊恐。

    惊恐,尚不止于武功,还有战场上,弹筝峡此刻三面临敌、东面望驾山有心腹大患——越风、穆子滕、寒泽叶、祝孟尝,他们见林阡三日不归、竟自发地准备攻关!依据众金军多年经验,根本不可能是佯动之举。所以全军在固守弹筝峡的同时,更加诧异林阡困在谷里是如何对外发号施令。

    此刻楚风流却终于有些懂了,她先前所不曾理解的绝对互信。轩辕九烨曾对她说,“指明林阡身边有叛徒,一定会令抗金联盟人人自危、借此必然困扰林阡心境”,这句话,就是针对着绝对互信而去。然而,林阡竟一直不曾把有叛徒的事实宣扬、且在明知有叛徒的情势下还仍可以将战事全力交托,因为什么?因为既然有害群之马,就更要信比这害群之马多上万倍的宝马良驹——叛徒一时半刻还不能拔除,但叛徒只占少数,那些万分相信他他也从不置疑的人们才是多数,那些人,可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帮他消融了叛徒的害处。没有害处的叛徒,焉能称得上叛徒?与楚风流一样,轩辕九烨也算漏了林阡。

    懂的时候,方知失策,林阡交托战事给了别人,意味着他到聚仙桥来就是准备好赴险的。恢弘的大局由别人写,他单枪匹马竟是找奸细来了。“真一个世间少有的主公。”楚风流心中叹惋。此时阡吟都不见踪影,她却是生出一丝安然来:也罢,林阡,待你与你的盟军会合,再与我正面交锋一场。有她楚风流在一天,弹筝峡都不会那么轻易被林阡冲垮。

    她总是最希冀实打实地打一场,公平较量一如当年的泄崖塘和凄风岭,他是世间难得一个能与她匹敌的将才,从山东时期他出现、黔州时期他崛起,而如今他侵略,始终与她旗鼓相当。

    “你再一次放过了他。”如是的一句话,出于眼前人之口,完颜君附,他真是到哪里都可以将她一眼看穿。不,不对,不是我楚风流再一次放过他,是我根本就不可能拦住他啊……

    “王爷,即便不擒杀林阡,他的兵马,也万万过不了三关口。”楚风流回答。三关口,是弹筝峡的另一个名称,六盘关、制胜关、瓦亭关汇集于此,她眼中这是最重要的军事要塞,她眼中向来公大于私。

    “宋匪当然过不了三关口,这是我们屯兵最多、胜算最足的一次!”完颜君附怒视着她,“但若能在此擒杀林阡,不更是两全其美锦上添花?不仅消去了陇陕近忧,更为父王除尽了后患!”

    “王爷……”楚风流摇头,他的脾气一直都不好,她不知如何解释最恰当,怕误了一个字令他想岔。

    “不必用战场交锋来搪塞我。”他冷笑,“你是相信了那个人的鬼话。‘愿与天下人,绝对互信’。你被这句话打动,情不自禁。”

    楚风流、林阡与吟儿都是震惊当场,要知道片刻前林阡才对楚风流答过这句话,完颜君附就已经得知并介意,说明他到底有多关注楚风流。

    “错了王爷。楚风流再如何感情用事,也分得清谁敌谁友,若适才有机会擒杀林阡,我虽于心不忍,但也一定动手。但适才确实没有希望,魑魅魍魉全已经尽力而为。”楚风流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五年前,就不该让你们南北前十到南宋去……糊涂的南北前十,次次打败仗不谈,竟一个接一个被南宋的人吸引。荒唐,荒唐!解子若的事我早已耳闻,陈铸也和林阡关系密切。你楚风流……!”完颜君附眼中写满痛心与愤怒。

    恰与楚风流的冷静对比鲜明:“这一切,与王爷没有丝毫干系。”

    “你爱上谁都与我无关,林阡除外。”完颜君附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这最寒冷的一句话里,能听出宿世的仇恨。不仅楚风流惊诧,吟儿也一样心疼,这两个人,都是她们命中的至关重要。这两个人,却绝对不容。

    “王爷有这个擒杀的闲情逸致,不如回望驾山调控兵马,全心防御祝孟尝背后一刀。”楚风流淡笑。

    “背后一刀?”完颜君附冷笑两声,“你觉得祝孟尝敢进犯望驾山?他不怕我将他的聚仙桥连根拔起?楚风流,这不像你,敌人的攻势明明都集中在身前,你却想把防御放在背后?!”

    确实,祝孟尝不会真敢进犯望驾山,他是盟军唯一一支插入了金军后方的人马,作用等同于当年的冯光亮、田守忠,在盟军主力开入三关口之前,最好都是安分守己的。林阡安排的四路兵马中,东面望驾山一路理应是最弱,以防为主、骚扰为辅,只起到吓吓金军的作用,而绝对不允许大规模进攻。林阡却暗暗吃惊,一惊,楚风流竟会误判,二惊,完颜君附的话句句说中了战事。此刻他们为了望驾山争执,到完全是完颜君附正确、楚风流难得一次犯错。

    这样的错,别的金将可以犯,犯在楚风流这里是低级。

    “风流,你从不会误判。”完颜君附噙泪看着她,“误判的原因只有两种,一是你忘乎所以,丧失理智,二是你存心将我调开,给他生路。”

    水声淙淙的峡谷,霎时再无人语,并不寂静,却气氛如死。

    楚风流表情依旧淡然,语气则比完颜君附更坚决:“我没有误判。林阡他在此战之前,就已经进行布局。他对他身边的人讲,‘三关口易守难攻,众金军固若金汤。若能从望驾山背后攻击,大王爷必然措手不及,此时对大王爷也用擒贼先杀王的手段,对三关口金军的军心必然撼动。’如此,三关口必得。”

    完颜君附的表情逐渐变软化:“你说的,可是真的?”

    “楚风流为将多年,岂会随便判断战事。”楚风流说,“何况王爷知道,林阡此人,从不按常理出手,你我眼看着他望驾山最是薄弱,却岂知他在之中有否藏兵?”

    楚风流说的一点都没错,可惜这次她高估了林阡。

    但也难怪,难怪楚风流会高估林阡,会认定望驾山是林阡策谋——

    在楚风流说她之所以如此判断的整个过程里,不止完颜君附的表情变了,林阡的心也宛若被什么一敲。且不谈沈依然是不是盟军叛徒,他知道盟军里必然还有另一个存在——这句由楚风流转述给完颜君附的话是真的,确实是林阡对身边的人讲的,但绝非在临走前对盟军诸位首领的交代,而只是一句对近身跟随的兵将们随口一说的话。

    就在前日,阡和吟儿刚从延安回到平凉,来到聚仙桥的据点看见一片荒芜,林阡心中对完颜君附的擒贼先杀王煞是排斥,于是对近身的跟随们笑言,“真恨不得对完颜君附也用擒贼先杀王,如此,三关口战况骤解。”

    可惜,近身的跟随中有叛徒,他们参与不了诸将筹谋,却能把这话传递给楚风流,如此一来,自然会令楚风流推测出林阡想从望驾山下手。

    此时此刻,林阡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原来楚风流的误判,是源自叛徒的误解,而这个叛徒,出现在我近身的跟随里。当日,听见我戏言这句话的人,也不过十五六人而已。

    要叹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么?豁然开朗,叛徒出现在近身的跟随里……

    如果说海逐浪、向清风、杨致诚、祝孟尝等首领是绝对互信的情谊核心,那么,绝对互信中还有个距离核心,是属于联盟信任危机时狡兔之窟里拼命挽留阡吟那些人的。那些人,经年累月有增有减大体不变,那些人不一定会领兵作战,不一定武功多强,不一定地位多高,却一定都是林阡的拥趸,忠心耿耿不离不弃。可以说林阡战斗过几场那些人也就跟过几场,远的不说,近的一定有黑山之役、榆中大战、叶碾城接应、会宁县援救,参与的战斗,哪一场不如海逐浪他们了?其中还有个邓一飞,黑山之役救过林阡的命,榆中大战为了保护吟儿战死。

    当日在聚仙桥听到林阡说这句话的十六人,有七个是与邓一飞一样、在他林阡入谷之前便已是林家军中人、全都是林楚江或天骄亲自拔擢,早年就跟林楚江一起战斗过的堪称老将,有四个是川北之役中立的程、景、洛、魏家族贡献出的最强高手,余五人,是百里笙的独子百里飘云,川东之役辜听桐死后归顺的水轩,神岔之战后归顺林阡的黑暧昧道会新秀江星衍,叶碾城之役后神机团的小将曾嵘,以及聚魂关之役绝顶让生后归顺的慕二。

    叛徒已瞬间锁定其中,是因祸得福吧,但林阡何尝需要这福。

    那时的情境却不容林阡多虑,树丛那边,完颜君附与楚风流仍在对峙,但火药味因为楚风流的真心话而完全消退。当楚风流说,她之所以判断林阡要从望驾山入手,是因为林阡可能对大王爷不利,完颜君附岂能不转悲愤为惊喜,动情之至一把按住她:“风流,说到底还是为了我?他的擒贼先杀王,是因为会危及我的性命……?”

    楚风流心念一动,却没有表情,不置可否。

    “我懂了,黑山之役,要魅对林阡放一条生路,也一样是为了我,你怕林阡死在你的手上引起南宋联盟的仇恨,你怕他们会因为恨你而找我报仇。”完颜君附喜不自禁,浓烈的爱意展露无遗,在麾下的面前完全不注意仪表风度,也再也不注意现实与世俗——她,早已不是他的楚风流,而是他二弟的。

    忘乎所以,丧失理智的,又到底是谁?尽管楚风流在黑山放过林阡是为了不引起南宋联盟的仇恨而殃及池鱼,但这池鱼不是因为完颜君附而是因为完颜君随啊。二王爷那样的弱小,万一被南宋兵团集体寻仇,那还了得?

    楚风流却无法摇头来反驳他,也甚至没有力气去推开他。暌违多年的拥抱依然温暖如昨,眼前身后仍然是旧日的兵将。楚风流其实也多想闭上双眼,暂时不管周围的战火纷扰,与他相携归田园居,如当年完颜永琏与柳月,她和他最此生都最敬重也想达到的两位前辈。

    然而一声怒嚎却教她惊回现实,其实没这声怒嚎她心里也一直记得,她的丈夫,是完颜君随,早已不是抱着她的人……

    那一声怒嚎方休,只见一个身影风风火火,不,是大动肝火地撞开完颜君附,继而屹立如山地隔挡在他二人之间,恶狠狠地冲着完颜君附给了一句:“少恬不知耻!风流怎可能还为了你!”

    吟儿情不自禁拨开树丛,因这声音那么耳熟,属于她二哥完颜君随。昨天在山岭之间,她就听紫茸军谈笑过她的醋坛子二哥,想必今日事件发生后,关于她二哥的谈资将更多,情何以堪。吟儿叹惋,二哥他不该连这点体面都不顾,就争风吃醋。

    但听着听着,又隐隐感觉得到,二哥不纯粹是吃醋,他语气中竟有种愤愤不平。就像当年的自己,眼睁睁看见自己爱不到的林阡被蓝玉泽伤害时心情一样。二哥虽是在喊在骂,可没有怪过楚风流一句,而只是在指责大哥他,当年不懂珍惜这么好的女人,既然伤害过她,又何必回来惹她。树丛那边,二哥一直在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九年前大婚的宴席上所有的宾客都已到齐,你丢给了她一句拒婚的话扬长而去,她在上京辛苦支撑着一个绝杀的时候你问过她吗,九年来她辗转了金宋各地你关心过她丝毫?

    “即使她心里还有你,我也不可能放她走!”完颜君随暴怒说完这句话,立即就攥起楚风流的手要走。被他发了一通长篇大论的完颜君附早已回神,目前战事要紧岂容他带走自己副将,当即抢前一步说:“慢着!”然而完颜君随误解他要与自己争抢楚风流,显然被激长剑出鞘,哧一声响,剑锋摩擦着完颜君附的战甲而过,惊起一长串火花,紫茸军才要喊护驾,却不知道护谁的驾。

    好机会。

    林阡看见完颜君附到场时就预料到会有眼下一幕,趁着这些人尚在凌乱,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吟儿丫头还在偷窥,他不及跟她打招呼就大力提起她后心,从树丛中一跃而起饮恨刀斥倒一片金兵同时夺马而上,动作一气呵成速度急追流光。“林匪——!”金军主将意识到他在之时全部惊呼,他已带吟儿驰出五十步开外。

    “王爷莫急,我去追他!”仆散安贞立即请命,骑他战马紧追而上。

    林阡相中的马已经是百里挑一,哪想到仆散安贞座下这匹更加惊人,只一瞬功夫便已与阡吟并驾齐驱,而当林阡饮恨刀刚出手欲与他鎏金铲交锋之时,意想不到他座骑长嘶一声有如喷火,直把阡吟两人从战马上喷落下来,吟儿爬坐起身时,林阡和仆散安贞已皆弃马缠斗,不刻就激战了百招以上,各自力道都全然灌注。

    泥沙遮蔽下,吟儿看不见他们招式,只望得着一片金往一团雨上镀,极高的热量下,专属于饮恨刀的雨光毫不蒸发,但却也不能越铺越大,因这层金一直附在它表面脱不开。能把林阡留在这,仆散安贞不愧是十二元神中数一数二。吟儿想的同时,金军已接二连三围了上来,大惊之下赶紧往摔倒的战马瞧,它竟已倒毙多时,显然是被仆散安贞的喷火座骑给害的。吟儿怒视着那匹不像马的怪兽,情不自禁骂:“闪电怪!”它的速度威力,已非逝电能比。

    林阡与仆散安贞战到大汗淋漓,正忖度着要如何带吟儿走,听吟儿又给战马起绰号了,不由得大笑起来:好,就用闪电怪走!

第870章 胜战六盘关

    第870章 胜战六盘关

    仆散安贞,无愧十二元神第一人,不仅身法灵敏、风格别致,铲法亦可谓触类旁通、五花八门。过去纵使遇见再强的对手,也必是林阡与那人力道的此消彼长、与招式的相互破立,而不是如今这般,林阡才得一寸,仆散便也回敬一寸,林阡每破一式,仆散反而每巩固一式。推压滚劈,皆随心欲,锐且威势,无可挑剔。林阡要想打败他当然不容易,即便是夺他的马不战而撤,也不可能说抽身就抽身。

    仆散安贞比林阡轻松不了多少,生怕眼前这把挖不出极限何处的饮恨刀、被这个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进攻的男人操纵着越战越凶、终有一刻会斩过自己的封锁势如破竹。是以仆散完全不敢懈怠,对战局可谓心无旁骛。转眼便到了五百回合以上,两人都无法击伤对方丝毫。

    仆散虽武功小胜林阡,狡猾程度则万万不能,至少他就不会察觉到,林阡手臂还在挥刀与他砍杀,脚步却已移向他的战马……

    战意不移,战地已改!

    吟儿却看得出林阡在往可恶的“闪电怪”靠近,同样狡黠的她,这一刻心灵自与林阡沟通。明白他将要弃仆散而对付其战马的她,等待着他寻获甩开敌人最佳时机的同时,不自禁也露出一丝笑来,笑他学谁不好,学柳五津那个无良马贼,跟别人的马较起劲来。

    心念一动,怕只怕,这个喷火的闪电怪不是平常战马,将要如何被阡强抢?

    不容多想,刀铲之战渐入**,斗气激烈险象环生,吟儿自是默然观战、心弦紧扣。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林阡虚晃一刀,再不恋战飞身夺马,仆散安贞追赶不及。吟儿还未拍手叫好,冷不防一股煞气直往身后灌来,发现之时已晚,吟儿在劫难逃,那人速度好快,竟刚进入吟儿的警觉范围就发起袭击,若非吟儿机灵躲开,怕早已命丧他剑下,饶是如此,吟儿还是被他捉住了右手衣袖,转身看他,倒吸一口凉气,完颜君附……

    这冻结的一刻,林阡、仆散安贞、楚风流等人全部都在另个世界。他们,完颜家的兄妹,见面的时候,总要以兵戎。

    完颜君附本是要杀吟儿,却陡然停住神色大变,语气亦完全惊悚:“你……你怎穿了这身衣!?”

    “啊……”吟儿忙不迭向后退,袖子已越扯越紧。

    “脱下!脱下!这衣衫,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能穿!”完颜君附放肆大吼,竟发狂地要将吟儿衣衫就地扯下……这,这一幕简直太伤人,也太丢人了,吟儿完全没意识到,震惊之下加速后退,一不留神袖子就被他撕断。只见他呆了片刻,怔怔地看着手里残缺的半截,表情中全部都是茫然,再半刻,大喝一声再度提剑,直打刚刚起身的吟儿……

    如果这是定西时期发生的,那吟儿一定已经死了,因为现在连陈铸都被埋没在兵马里,只能够瞠目结舌地看着而连说话权都没有……但现在,陈铸瞠目结舌久矣,却直呼一声“小心!”

    小心,王爷!

    别忘了吟儿此刻是和林阡在一起的!便在完颜君附忘情暴喝的同时,林阡显然也被激怒!饮恨刀扫荡开一大片金兵,全朝仆散安贞的方向扔叠,继而策马飞驰到吟儿身边一刀猛击完颜君附。与当年他杀苏降雪的情境,几乎一致。

    所幸完颜君附武功高强,急忙丢开吟儿避闪林阡,肩上却还是被擦了一大片血肉,跌坐在地,又惊又苦。而林阡纵马奔杀,一手提刀攻防金兵金将,一手则将吟儿提到他身后来,她那时惊魂未定目中含泪,紧紧地搂着他腰仿佛只剩他一个依靠,越缠越紧,他感觉得到。

    铁马嘶风,惊沙扑面,众金兵眼睁睁看着林匪逃脱而无可奈何,见他行远,完颜君附岂能罢休,急令弓箭手最后一掷,万千利镞,亟待穿骨。仆散安贞大惊:“别伤了我的马!”

    “连主子都认错的马,留有何用?!”完颜君附冷笑一声,不改号令。楚风流一怔,这句话虽然说者无心,只怕听者有意,陈铸他情何以堪。

    “‘梦魇’它,再如何英勇,终不过牲畜……”仆散安贞悲情低头,只能接受爱驹涉险的事实。

    “仆散安贞,拿不下敌人,战马还被夺去,你枉为十二元神。”大王爷永远都是这样的决绝不留余地,对任何人。

    若是二王爷,一定会说“你不配列十二元神”,说的时候会气呼呼的,好像是嘲讽,却不会令听到的人特别在意。大王爷不同,他说的时候神色凝重,一本正经,不是嘲讽,是定义。

    但若连仆散安贞都枉为十二元神了,十二元神还有何面目见人。陈铸心叹一声,却看大王爷举手施令,大惊,一旦此地神射手全部引弓,对准的不止“梦魇”战马和死神林阡,还有……公主。

    那一刻,夔州战船、隐逸山庄以及定西战地的情景全部骤现,只是手足相残的又换成了大王爷和公主……陈铸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叫也叫不出来,万箭齐发,纵林阡有三头六臂,也万万不能全身而退。

    当此时,却看大王爷手才伸到一半,就被另个人大力抢住,二王爷……这个人又一次把战场忽略、争风吃醋起来:“给我说清楚,这衣衫是给哪个人的!你太过分了!当着我的面勾引我的女人,你枉为父王的儿子!”霎时,临近的神射手们一片狗血。耽搁半刻,还哪能再以箭追。

    陈铸的眼霎时湿润,他知道,二王爷的醋坛子不会这么巧,不会这么巧在千钧一发之际打翻。

    “快!快追!”大王爷急忙撂倒二王爷,大呼。

    于是乎一众金军如豕突狼奔,混乱地追赶阡吟而去,可惜他们的瓮中捉鳖,到此刻已不成立。林阡从不怕被人瓮中捉,第一,他哪是鳖,第二,他解决困境的方法是从外打破瓮。

    便在这靠近六盘关地界,越风与守关金军早已对峙多时,而当林阡携吟儿突出重围之际,早有高手到此处接应。实则阡吟失踪这三日之久,阡近身追随者也分作了四路、深入敌营探寻搜救。

    那名唤梦魇的闪电怪,显然也察觉到驮载的并非自己主人,故而关键时刻越跑越慢,竟然有被金军赶上来的趋势,当此时却听林间一声厉响,如电出鞘是慕二的刀,顷刻将笼罩了满空的羽箭全盘推翻,而当第二轮射箭裹挟着掷斧飞声激尘,紧随慕二出现是江星衍飞戟,穿林而去一戟一人坠马,无一虚发,立杀十人。其后更有水轩、曾嵘、百里飘云等人,大刀阔斧,光冷杀气寒。追逐阡吟的金军们全然受阻,而不远处六盘关一声巨响,是越风见林阡安全归来俨然发起攻势。四面八方传来的,俱是战场上的肃杀之气。金属之铮摐,鼓响之铿锵,风吼之呜咽,不绝于耳。

    尽管林阡明知近身追随者中已出现叛徒,却情不自禁暂且糊涂一回,这一刻,不适半信半疑、疑神疑鬼,只宜慨当以慷、并肩作战。

    一路向西,渐渐回归联盟,已看见越风持鞭跃马、柳五津擐甲佩刀,战场上尘沙飞扬,兵与将往来纷纷。

    这一战,虽也在崆峒山麓进行,却跟上次不一样,再不叫“崆峒山决战”。

    因这一场是以崆峒山为起点。

    上次是小胜金军、突破平凉,此次要大赢一场、贯彻泾河南北、崆峒西东。

    想那前一场战事、盟军的主力还未占满平凉的时候,林阡就已经闯上怀旷楼救走了萧溪睿、向清风几百人、更在望驾山旗开得胜扭转了全局,当时他就已将半个平凉谋在了手上,而这一场,怎可能不欲将全部平凉都踏在足下!

    然则,过了这险急时刻,对叛徒的试探就不得不列入日程。

    否则,终有一天会到达轩辕九烨和楚风流预期的效果。

    三日前,楚风流以叛徒为饵,成功引林阡入天地迷宫阵,一众金军,全在巴望着楚风流能借柳月手笔困死林阡。可惜千虑一失,仙禽指路。

    三日后,楚风流因叛徒误解、错传战备,故除了在弹筝峡围困林阡之外,其会宁军极多都移向了望驾山防御,这也许是她人生中难得一次决策失误。

    两军交战,实力相近,则一方略微的调控,都能够左右大局。故此,越风冲击六盘关并不艰难,从发起攻势到拿下此关,仅仅鏖战了两个昼夜。

    天意,楚风流真可谓成也叛徒,败也叛徒。

    其实,金军在固守弹筝峡的同时诧异林阡困在谷里是如何对外发号施令,这一点已充分证明叛徒不在将领级别。

    又,楚风流对阡问出绝对互信那句话,一方面意味着楚风流在透露你身边有奸细、实施着轩辕九烨的攻心策略,而一方面,更预示着楚风流不知道林阡变被动为主动,更加证实了,叛徒未参与林阡未雨绸缪的布局——叛徒不是主要将领。

    完全可以肯定叛徒在近身追随之中,确切地说,是那十六个人。他们,确实一月都在首阳山,而二月在延安府的,仅有四个。水轩、慕二、江星衍、百里飘云。

    依稀可以参透,拥有最大嫌疑的人是谁。

    是谁,辜听桐死后归降的水轩,他足够有机会接近辜听弦套词。

    在这个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的时刻,阡作为一盟之主,必须先剔出一到两个嫌疑犯来。阡跟赫连华岳不同,赫连华岳咬住一个人就捕风捉影,阡则带着怀疑的态度却希冀能帮此人正名。

第871章第三类立场

    嘉泰四年三月,继六盘关被尤擅强攻的越风抢占,瓦亭关与制胜关的金国大军,也连遭穆子滕、寒泽叶重创。久矣,金军闻风丧胆,曰,风威越家,出神将也。叹,九分天下,名不虚传。

    三月中,盟军控制三关口,主力涌入平凉之东、之北,林阡复取望驾山,败楚风流;复败完颜君附援兵五千,遂围原州。凤翔辖境密布要塞,俱已落入盟军手中,各方据点悉数融汇,势力膨胀如同滚雪。

    陇陕的这些据点,林阡开进之前,都秘密无闻,一旦他来临甚至接近,必定如火如荼。甚至,在不经意间,平凉府周边的未知角落里,还能冒出些完颜君附和楚风流所不知道的匪军,自发被抗金联盟融入。楚风流能化腐朽为神奇,林阡亦然,筑散沙成山丘。

    当林阡拿稳凤翔路,对金军呈挤压之势,完颜君附不得不把封锁往东划。或者,不可谓之封锁――谓之溃退。

    依祝孟尝的话讲,“不把平凉打通,庆阳干不顺手”。现下对金军一破再破,抗金联盟兵锋愈发劲猛,打通了平凉直趋庆阳。三月下,宋金交兵重点最终移到原州,双方恶战半月,交织甚紧,陷于胶着。完颜君附汲取三关口兵败之教训,亲自率兵驻扎于冲要,令楚风流、仆散安贞掎角之势控扼,并强制紫茸军看守完颜君随形同软禁(这点最关键)。每逢交战,其必身先士卒、亲冒矢石、阵军肃整、一往无前,战斗力极是凶猛,直追洪瀚抒林阡。是以宋金胜败拉锯,联盟一时难克原州。

    待到林阡饮恨刀往来阵前,战势方始与数日前相异,四月,阡与穆子滕对完颜君附南北夹击,终将他击败流落至环庆交界。却不料正待一举攻入庆阳,斜路里忽然杀出又一支兵马,成功拦阻了林阡脚步、将完颜君附完颜君随等残兵败将,都救在了他们的身后。

    这支来的最是时候的军队,是环庆地带与“林匪”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也并非金朝官军的盗寇组织,参与者都是当地草莽流寇,自诩替天行道不足为奇,究其匪首,却令当时交战到焦头烂额的金宋双方都大惊失色,那人竟是――完颜君隐?!

    暌违了五年之久的小王爷,他为何竟藏身在此处?!他,该是完颜永琏最出色的儿子,最寄予厚望的接班人,迄今为止,行军打仗与林阡不相伯仲的只有两个――楚风流,完颜君隐。夔州的奠基之役、黔西的魔门拓荒,阡的对手都一直是他。消失于川东之役,重归在环庆之交。

    完颜君附和完颜君随等人,惊的却全是另一点,你完颜君隐,是父王最钟爱的儿子,拥有着金国王室尊贵的血统,为何当年要丢下金南前十消失影踪继而落草为寇?!如果你真的不看好伐宋,大可以回到金国养尊处优,无需扛起反对战争的大旗、走上这样一条与父亲相悖的路。

    好在,好在他还有良心,虽不赞成伐宋,倒也没有数典忘祖到反过来抗金,如他的妹妹一样……

    那日,完颜君隐持剑迎上林阡刀锋之前,只带着一贯的高傲笑容丢给了他的大哥二哥一句:“大敌当前争风吃醋,平凉府不失有鬼。”完颜君附自是面色铁青,完颜君随亦面红耳赤。

    却是对楚风流道了一句:“楚前辈先行,我来殿后。”说罢率众与林阡拼斗。

    金军可谓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没想到命悬一线被非正规军搭救。楚风流临走时与相距完颜君隐不远唯一一个女子擦肩,记忆深处存留过她的印象和影子,心念一动:林思雪……

    果然如此……楚风流暗自叹惋,多年来,王爷一直在磨练这个儿子的掠夺欲,强行逼迫他建功立业,但他,竟还是喜欢纯真。谁相信,他,完颜君隐,完颜永琏的儿子,看多了民间疾苦,战场上打够了敌人,秉性竟回到善良。他,愿做中间派,此刻他要阻止林阡,将来,他也一定会阻止到完颜永琏头上来……

    对于这环庆一带最大的一家匪军,林阡也略有耳闻,几年来萧溪睿竭尽心力,终不能与之达到沟通,后匪首抛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说辞,这个说辞,林阡此刻也才明白了乃是完颜君隐的原则。他终究和他的父亲、兄长甚至妹妹都不一样,潜意识里他希望能达到的是和平共处、毫无战伐。故,此战无论谁赢,完颜君隐都会救败的那一方,从而与强势逼人的胜利方达到平衡,如是,才能够消除庆原路烽烟。

    若,换做完颜永琏欺压宋军至环庆,那完颜君隐必然也会出兵抗衡,所谓上阵无父子,冲这一点,完颜君隐实和吟儿一样狠心。

    谁都觉得,自己的原则是正确的,当天下纷乱,到底哪个人才拥有最正确的思路、到底哪个人才能真正地完成救世……?无论哪个人,都必然溅了一身血腥,即便那是原则最理想的完颜君隐,还是五年前原则和他一样现在却真正成熟到宁肯负罪的林阡,甚至吟儿……

    也是这年四月,吟儿才终于再见到日思夜想的思雪,不想却是在大战的开始、对峙的阵前,纵有千言万语,竟不能与之倾诉。待到战毕多时,找到了理由和地点见面寒暄,也才知许多的人事都已不复返了。思雪她,现在也有了她的家、坚守着她的原则。她的原则即是完颜君隐的,一如吟儿的原则和林阡一致――

    这个至今还依旧叫着自己“师父”的女子,今时今日相见之际,并未改除她一贯的单纯,单纯得让吟儿常回忆,五年前的隐逸山庄里,那个宁可冒着送命危险盗剑也要向自己请求祝福、情窦初开的傻丫头。此刻,她噙泪攥住自己的手畅叙别情,师徒俩促膝长谈了半晌极尽融洽宛如往昔,却在无意间,思雪流露出这样的一句,师父,请盟王退兵吧。

    “什么?”吟儿一怔,思雪不是她,也不是黛蓝,思雪几乎不曾站在过抗金的最前线,抗金的意志可谓最薄弱。

    “盟王的所作所为,已对金朝构成侵略。”思雪说。

    “你脚下的这片土,它属于何人,谁的国?!”吟儿愠怒。

    “中原疆土,绝非汉人独能有。既被女真夺走,便是金人管辖。盟王跨境,实属侵略。”思雪说。

    “既然普天之下能者居之,女真夺走的再被林阡夺去了,便是我抗金联盟的管辖。不属金当然也不属宋。”吟儿冷笑,“版图与边境,本是强者造。”

    思雪怔怔看着她,久之,叹:“师父,我说不过你……”片刻,再轻声劝,“盟王太过好战,引得民不聊生。”

    “为何只看到战后破败,看不到战前崩坏。”吟儿起身,叹息,“何况林阡不是个好战的人,你不该这般诋毁他。思雪,指责、控诉和诋毁,全部都是输家的说辞。”

    思雪噙泪,低头不语。

    “你的丈夫阻碍联盟东进,那是他的执念,我拦不住,只盼你回去告诉他,其一,派你做说客,他失策了,你不够狠心,我也不好惹。其二,林阡或许会停下脚步,那就是为了不与他作战引得民不聊生、耗尽陇陕战力,但有朝一日林阡做妥战备,会在伤亡最轻的情况下迅速击垮金兵,到那时,他阻也阻不了。”吟儿转身即走,“也许林阡的出发点错了,但过程和结果都是好的。你的小王爷,他出发点是那么天真,却岂知他的入局会不会多害死几个人。”

    “师父……”思雪站起身来,显得那样无助。

    “思雪。谁愿意在战场上见。”吟儿心一软,回头拭干她的泪,“但你知道的,无论发生过什么,或将来要发生什么,我始终是林阡的人。”

第872章 失败与伟大

    回到据点之时,已是夕阳西下,恰看见柳闻因牵着一匹战马往林阡的营帐走,依稀是仆散安贞的闪电怪,才数日不见,它就饿瘦了三圈。

    “咦,闻因,没给闪电怪喂食么?”吟儿奇问。

    “盟主,我正要来找林阡哥哥呢。这匹梦魇马,来了之后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我实怕它死在这里。”柳闻因道。

    林阡闻讯出帐来看,思及当日这战马认错了主人驮载他和吟儿突围,其后它发现谬误怎可能不懊悔自责,不禁笑道:“虽是个愚笨的牲畜,终还是有些灵性的。放它回去吧,莫饿死了它。”

    “好!”柳闻因正有此意,喜极。

    “啊……”吟儿似要拦住,“没有别的办法么?”

    “盟主,只怕它太思念主人,再加上自责,是以要故意绝食。”柳闻因道。

    “那,那好吧。”吟儿苦着脸,眼巴巴地看着闪电怪被柳闻因牵出去往原州的方向放了。她脸上的表情,摆明了写着舍不得。

    “怎么?”林阡奇问。

    “我是觉得,闪电怪比逝电还强,放了可惜。”吟儿叹。

    “它再强,也终是仆散安贞的战马。”林阡笑,“何况我已经有了紫龙驹。”

    “嗯。”吟儿点头,心想,这样的男人,怎会被小王爷形容成好战,也罢,她的三哥,是那种金宋间中立……

    环庆此战,盟军本就是倾尽全力才将金人压往绝路,孰料半路杀出这样一个反战立场的完颜君隐。一时之间,陕西更难再深一步。不过,当庆阳府、延安府都还百废待兴,林阡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穷兵黩武。遂征三秦事到此时告一段落,目前当然是安定军心、重振旗鼓要紧。

    偃旗息鼓,除了金人战力反弹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害群之马……

    说实话,与其要面对波云诡谲、勾心斗角,吟儿宁可自己成天都活在铁马奔腾里,至少那酣畅淋漓。

    推己及人,林阡也一样,必然一样。楚风流当时问,如你这般的城府与思想,怎会订那绝对互信的盟?有个万分理解林阡的人曾说,越是如林阡这般的城府和思想,才越会订那种绝对互信的盟――那个名叫轩辕九烨的男人,没完全算准林阡心态,却算准了某一点,林阡必然会为找出叛徒煞费苦心。

    可恨联盟中的害群之马,不会乐意给林阡清闲。

    所谓叛徒,只可能越陷越深,直到不可自拔,而当楚风流等人刻意将其存在的事实宣扬,他为了自保就不得不一次次地拉扯联盟后腿,甚至置林阡于死地。

    自然,林阡也绝对不会再纵容奸佞――田守忠直接由此人害死,冯光亮间接。庆原路、?延路的千疮百孔,皆与他的出卖脱不掉干系。甚至他最近的一次出卖,还将祝孟尝的据点聚仙桥对着完颜君附和盘托出……

    二十三年前,陇陕义军一度崩溃,真凶程沐空逍遥法外,无辜的柳月却被谣言中伤致死。二十三年一轮回,如今真凶还未露出马脚,关于沈依然的罪行竟已经传遍宋军!历史惊人相似。

    实则在四路盟军会师后的第二天起,沈依然降金的传言便甚嚣尘上,义愤填膺说沈依然出卖义军据点的有,气急败坏说沈依然堕落数典忘祖的有,绘声绘色说沈依然是如何害田守忠的有,喧闹之情景,应与当年针对柳月的状况无异。

    更有甚者,提起在首阳山上见过沈依然,说她拜祭单行为虚,刺探军机为实。

    几乎所有说法,都跟林阡最初的推导无异――阡有时也觉得蹊跷,造谣者本领高强,竟似能猜到自己心思,仿佛那就是另一个自己。

    真凶着实太聪明。

    可惜,那些都是林阡最初的怀疑。

    此刻传言纷纷,反而令阡觉得沈依然是被陷害。试想,若沈依然在首阳山偷听军机,冲着那么多高手将领在场,即便一两个走神,不可能所有人都听不见她――那个叛徒的武功,一定比沈依然高。

    而沈依然去拜祭单行,有可能只是巧合,依过往她与单行的关系,她带着儿子去只为了缅怀过去罢了。

    ??

    四月初,战事消弭后的一天,沈依然终差人给阡吟一封信件,说明了上回她在聚仙桥还未说完的话,她即将改嫁另个军官,必须将阿杰托付给阡吟。

    知情诸将,都劝阡吟莫与她会面。诸将都说,上次在聚仙桥,是她将阡吟引入天地迷宫阵。

    然而换个角度想,那日引阡吟入天地迷宫阵的脚步,最初是沈依然,后来还是么?

    林阡一度肯定过沈依然是叛徒,因为,怀旷楼上她曾救助林阡、帮林阡打赢了望驾山之战,盟军中那么多人都见过她,金军为什么要留着她不杀。当时林阡推测,金军是要利用她杀他。但,现在清醒地意识到――金军不是利用她杀他,而是利用她背黑锅……

    金军和真凶可能已经达成一致,可怜沈依然还被蒙在鼓里。

    哪怕沈依然并不是一个主将,也许早已从绝对互信的联盟脱离出去、不过是个不幸的女人而已。林阡,也断不能持无所谓态度由着众口铄金。

    更有一点令林阡几乎肯定沈依然与战事无关、不是叛徒,甚至不是自甘堕落――

    吟儿回到盟军即刻找李郴问罪,那李郴不曾否认虐待沈依然,却在营帐中大骂、哭诉,说沈依然那种无耻的女人他无法忍受、从嫁给他之前便成天在外拈花惹草到处停靠,单是这些便也够了,偏还染了一身的病回来,肮脏至极。

    林阡那时正巧经过帐前,听着吟儿教训李郴,却因这席话而心念一动……依然她……有病……

    是了,早在嘉泰元年的短刀谷里、银月还在的那阵子,李郴和沈依然曾在悬崖上家丑外扬,当时李郴也在叫嚷在咆哮,说沈依然有病。

    都说她人尽可夫了,还能有什么病?

    关键在于,既然有病,为何还要做军妓……?

    偏要去金营里做?

    瞬间融会贯通。

    意识到真相的时候纵是林阡也不愿接受手足冰冷,沈依然她竟天真地以为她可以将病传到敌营继而影响金军的战斗力……多年以前她就意识到她不可能再存在于抗金联盟、像吟儿、金陵那样为了理想为了家国战斗,她却终究是云雾山上的女人、沈家寨的寨主。换一个方式,她一样能对付敌人。辗转于陇陕军营默默付出,身后是流言蜚语需忍辱负重,她一概都不曾给予回应……而今,以她那样的聪明和警惕,不会不知道所谓要娶她的金军军官是在害她,她把阿杰送回阡吟身边的借口,哪是为了她自己幸福?实在是不想阿杰跟着她没有出路!

    一个女人,已经把事情做到了如此地步,实令须眉汗颜堪称伟大……林阡怎可能还怀疑?又有什么资格怀疑。

    翌日便要与沈依然相见,林阡将辜听弦找到近前,低声嘱咐:“听弦,这个陷害你和沈依然的叛徒,由你亲手拿下。”

    此刻林阡几乎心中有数。种种线索,都即将串联――扬言在首阳山见过沈依然的人,正是迄今为止嫌疑最大的水轩,顺水推舟给沈依然的剧情,十有**是他设计。

    林阡知道,是时候该出手了。

    就让这个聪明地陷害沈依然的叛徒,聪明反被聪明误。

    未曾给沈依然澄清一切,一切留待沈依然回归后自己澄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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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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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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