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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03章 向清风动机

    海将军向来豁达坦荡,自是对得起吟儿对他的信任。但别的人……吟儿又岂能妄加揣测?在这个毕生难忘的夜晚,形势像营房外的这簇火焰,在明亮中灭亡,在耀眼后迷乱。

    外表暂时安稳,内在千疮百孔。林阡和她的抗金联盟,从来没有过这样凶险。一切,都拜那个害群之马所赐。吟儿恨那个人,比恨苏降雪、越野、甚至南北前十、十二元神更恨那个人。

    画面,渐渐在火后变得荒凉、遥远、陌生……可恶的是,现在她最大的任务只是保护小牛犊,所以,不能过久地站在人群里发号施令,哪怕千钧一发这里所有人都说盟主现在我们需要你――即使这样也一定明哲保身,如阡所言这个孩子是她费尽心机。

    只是,做这种狠心决定的同时吟儿亦倍感压力,还没来得及转身离开,竟站不稳还摇摇欲倒。她深知,她不该在这种时候倒下紊乱军心,然而阴阳锁的巨大吸力迫使她那一瞬脑袋里一片空白,连思想都控制不住如何去调节行为?!所幸,所幸下一瞬她缓过来时,看见向将军取代了阡的角色,以手臂将她托住没至于真的倒下。她带着感激看了向清风一眼,咬紧牙关强撑着剧痛走回去,久矣满头冷汗,仍是说不出半个字来,神智于是也一点点地流逝、再拉回、流逝、再拉回……辛苦至极。

    那夜,向将军似是一直都守在她身旁,从她阴阳锁开始发作到恢复醒来,中间历经了内鬼与柳峻的里应外合、金人的第三次冲击刚好对准了这里……但因为有向清风的保护,吟儿竟始终不知道,原来中途还经过了一次大战、大溃、兵荒马乱、沧海横流。

    醒来的时候,据说是第二天的辰时,是辰时吗,为何沂蒙的天却好像没有彻底亮起来,空气中泛着的血腥气,和身畔剩下的不足一百个人,好歹也提示了吟儿,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平邑的据点,现在还存在吗……吟儿倒吸一口凉气。

    正为天骄、邪后等人担心着的吟儿,那时才察觉到杨向两军有隙。残忍,真残忍,只剩下不足百人,还要有相互的指证和怀疑?!吟儿不知道具体情况,却感觉得到,又是杨家军在咬向清风,跟寒棺那次……如出一辙。上次就不该怪向将军,这次,吟儿想不出他有什么背叛的动机。

    杨致诚的家将杨哲钦说,向清风是叛徒,有足够的证据:先前,向清风的人生目标只是剿除苏降雪,以报他向家百余条人命的血海深仇,这一切,几年前就已经全部达到了。理想的实现造成前途的迷失,是向清风叛变最有可能的因素。

    向清风的副将则辩驳,向将军的人生目标是剿除苏降雪,你们的目标难道不是。说到底,你们咬定向将军的原因是因为那六个嫌犯之中、唯有向将军一人曾经背叛过盟军。但他只是犯了那一次错而已,不应当每次出事就都最先想到他。

    向清风的下属们意见中肯,吟儿也点头称是。然而杨致礼和哲钦立场一致,他们对向清风的态度,一如当年的耿直对辜听弦――“主母,岂不知一步错、步步皆错?”无可厚非,哲钦和致礼这般冷硬,是对他们心里认定的奸细。

    那时,杨致诚就站在一旁看着吟儿和向清风,没有制止哲钦和致礼的咬定,但是欲言又止三缄其口。

    “我坚信向将军没有走错路,他跟你们一样对主公忠心不二。”吟儿坚决护着向清风,“尽管苏降雪早已伏罪,向将军还有顾震这个大仇未报。所以,流言中的所有动机都不成立。”

    向清风面对盟军中诸多指证,竟也跟从前的越风一样冷漠如冰,不愿解释,不肯多说一句,表面看来确实是清者自清、令得这个心思单纯的主母一心护着他,只是这种形容姿态,使杨致诚更加怀疑,向清风的最大动机是什么。

    是什么,是主母。

    这个原因,杨致诚当然不能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说,也不忍心说。但事已至此,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流亡到不知何处,主公不在,他杨致诚必须保护主母,于是也不得不怀疑起自己最好的战友来:不错,清风的动机,是主母。

    从奸细范围确定在六个人内的第一刻起,杨致诚就开始为林阡搜索各种回忆、生活与征战过程中的点点滴滴,他虽不至于明察秋毫,倒也是个心思极细腻之人。可以说,有些细节,平时可能会不留心、没记住,但一旦刻意回溯,还是会存留些蛛丝马迹,抽丝剥茧之后融会贯通,形成一个模糊却巨大的印象,那就是:向清风从很早以前,就一直比任何人都关心主母,都尊敬、守护以及喜欢主母!

    是从何时开始的?风七芜失忆阶段,李沁等人就曾议论过,主母和向清风交情匪浅,若不是主公他用强,早已被向清风捷足先登,这些传言,杨致诚初听时还一笑置之,如今想来,无空穴,不来风,主母那样的女子,容貌与性情,世间几人及,向清风就算本身没感觉,也一定会被吸引、被打动,从而一发不可收,这个时候,遇到一个半路杀出来的主公,会怎样,会不会像洪瀚抒、越风一样?!有个观点,杨致诚虽然不信,却也反驳不得,主母从站在主公身边的那一刻伊始,就如诸葛仙翁说的那样是人世间最大的祸水。

    何况,向清风本身没感觉吗?不见得。

    为什么主母失踪一年他不愿留在川蜀而是第一批请命到临洮府?是为了离开这个伤心地不是吗。为什么那年兴州城外主母和郭子建遇袭,向清风竟然二话不说就去救主母,先斩后奏没顾主公的号令,令行禁止如他?是因为他心里主母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为什么主母和主公屡次提及要帮他向清风成家立业得到的都是他的反对甚至排斥,哪怕对方是端庄大方没有半点配不上他的洛轻衣?是由于他心里根本只能容主母一个人不是吗。

    更不必说为什么主母入驻短刀谷后本该身为战将的向清风竟然心甘情愿在主母身边充当保护,更不必说为什么向清风会在寒棺田若冶兵变的时候最及时地出现在主母身边几乎以命相救,更不必说为什么杨致信和杨夫人都对主母严令禁止肆意走动而一贯不苟言笑的他却能给予通融……

    如果说那些都是赎罪,如果说那些都可以解释成:一切都源自川东之战他醉酒对主母不敬、撕扯了主母的衣还毁了主母的颜……可是连这个源头,都那么可疑。常言道酒醉见真心,向清风误解主母诱惑主公退隐,纯粹说明了他自己才更容易被主母诱惑!那夜他之所以挥刀去砍主母的脸,哪是因为主公,显然是因为他自己怕啊,他怕他多看一眼都会沦陷,他怕他留恋美色而忘了他背负着的家仇国恨!

    也许那夜的向清风还不懂,但那夜主母“死”后,向清风必然彻悟,他,早已爱上了这个女人。早在川东的军营,早在黔灵峰的峰顶,甚至,早在从见到她的第一刻起……

    但这个女人,是主母。

    即使想要她的人从来就不止向清风一个,但那些堪称枭雄的人物们,也全因为她身边早已有了林阡而止步……更别说在向清风的心目中,林阡绝对是另一个至关重要……

    主母。天下间那般多的如花美眷,为何偏偏爱上主公的女人。

第904章 履险皆若夷

    第904章 履险皆若夷

    主公的女人……得到她唯一的方法,就是背叛和颠覆。

    当然,向清风现在还只是出卖了天骄没害到主公,因为向清风心里尚留存着对主公的感恩……但杨致诚看得出来——眼前种种,都可以是拐带主母的铺垫。

    据盟军再三推断,叛徒是从定西开始跟轩辕九烨达成了一致的,时间上精确到年月,是榆中大战林阡的叠阵打败轩辕九烨前后。

    也正是在定西大乱期间,向清风脱离了林阡身边、代林阡主宰起榆中的局面,并还以他的叠阵打败过轩辕九烨。世人原都以为,以向清风对轩辕九烨,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却不知为何竟然能胜过了毒蛇轩辕……

    难道不能认为,那段时间轩辕九烨和向清风之间达成了共识,轩辕九烨诈败给他,他则在将来提供情报给轩辕?那时候的林阡,既然把榆中全权交托,肯定就管不住向清风了。

    继而出过的大事件,便是首阳山的地名谬误、延安府田守忠据点覆灭、萧溪睿被困怀旷楼、弹筝峡林阡吟儿迷路。这个盟军领袖级别的内鬼,陷害过辜听弦沈依然,与水轩合作却利用水轩代罪。如此聪明,如此阴险,范遇陈旭的机会平分,而向清风嫌疑略高过他们的理由则在——当年川东的寒党策谋,向清风和水轩有过交集……

    而今山东之乱,向清风虽说最先去援的是泰安,但莒县事变之时,他已经来到了沂蒙。随着林阡在沂蒙碰见了人生中最难得的劲敌纥石烈桓端,眼看着宋军与金军就这么相持了几个月频繁拉锯,向清风也一定看出来了,这是破坏和出卖的最佳时机。

    若非为了带走主母,他怎会任凭金军冲击而始终只对主母寸步不离?这次的大军流离,完全可以是另一个故事的起点。当然,前提是主母要肯。

    若非因为主母的缘故,他怎会和主公一样,随身带着针灸必备,在每一个主母最需要的时候都不离不弃,而且这个关头主公不在主母身边,不仅人不在,心也不在。这,难道不是向清风最好的抢夺机会?

    杨致诚鼻子一酸,如何能再往下想,清风是他除却自己的家将之外,在短刀谷算得上最亲的人,从小到大,一同为了反抗苏降雪而战,一同在逆境下负隅直至寻到主公为止……这些年来并肩作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兄弟之情,袍泽之谊,还有与主公的绝对互信,难道敌不过区区一个女子……

    “致诚,为何不说话。”这时吟儿开口,打断了杨致诚的思路。

    吟儿的目光有所期待:“你是怎么想?”她清楚,只要说服致诚,就能够度过这次信任危机。

    致诚心中自也百般纠结,他在寒棺的时候,答应过吟儿,他和向清风,今生今世都是兄弟,川东之战引起的任何不快,任何误会,都随风带走,不留余痕。然而,“我自不愿怀疑任何人,但不怀疑的条件,是主母和主公都平安无事。寒棺里是这样,现在也一样。”

    吟儿知他还是留了些余地的,心下大慰,转头看向清风的脸上似也有了些动容。直觉,向将军其实并不像越风那么不屑和无所谓。如向将军这样一个顾全大局的人……吟儿心自叹。

    “哲钦,致礼,为你们的不敬和失误,对向将军、还有你们自家的将士们道歉。”吟儿站起身来,肃然说。

    哲钦与致礼都是一愣,一脸茫然。

    “流亡之际还妄加揣测紊乱军心,是嫌我们败得还不够惨么?!”吟儿厉声道,“且不说一切都是你们的臆断,哪怕那个叛徒他就在这里甚至已经对罪行供认不讳,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也不是问罪而是合力度过困境!别忘了林阡身边有银月存在的时候,每一场战役胜利的还不是我们盟军?!”

    一开始哲钦与致礼尽皆低头沉默,而听到后面的鼓舞不禁也燃起了斗志。不错,即便有奸细在,也并不可怕。

    “再者,若向将军真是叛徒,眼前一幕岂非如他所愿?若他不是,你们就是在散播谣言、诬陷首领并放纵真凶,随时引起更大的伤亡,待到水落石出之时,良心上过得去吗?!林阡对我说过,疑谁都不能疑兄弟……就是说他宁可把命就悬在真凶的刀上,也不能轻易去否决任何人的赤胆忠心。因为,信比命重要。”吟儿说时,包括哲钦致礼和致诚在内的多数人都已动容。

    “当然,如果证据确凿,我和林阡一样,断然不会包庇谁,哪怕交情再深。因为他浪费了我们的信任,践踏了我们的信任,利用我们的信任害死了我们那般多的兄弟,罄竹难书,罪无可恕。”吟儿看向向清风,语气一转,“但是,我有十分的把握,向将军绝对不是那个人!”

    向清风听罢表情一凝。杨致诚沙哑着嗓音喜问:“什么把握?”他当然期待,期待向清风不是叛徒,论交情,他与向清风的最深最久——他难道很想之前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是真的吗?

    “叛徒出现在首阳山事件,‘陇西’和‘定西’地名谬误。说明那个叛徒在首阳山会师之前,并不清楚杨妙真的到来和报信、不清楚山东的乱局,尽管那一切在当时不算机密。”吟儿说时,杨致诚点头:“那时我们很多人都不清楚山东有乱。”

    “但向将军他清楚。”吟儿说,“因为那日在首阳山上,我见海将军和邪后都不在场,问了一句海将军呢他在哪儿,是向将军在我耳边回答说,海将军和邪后去了山东。由此可证,当时向将军就知道了山东的乱局、知道杨妙真的通风报讯,无论他的渠道是什么——所以,向将军决计不是叛徒!”

    众人脸色皆变,都是心服口服。吟儿的这句话不仅为向清风洗脱嫌疑,顺带着给海逐浪增加了绝对的可信度。

    当下,哲钦与致礼当先对向清风认错,杨致诚也按着向清风的肩膀说了声抱歉,继而说,“当下最重要的事,是保护主母、回到主公身边要紧。”

    四境荒乱,也不知此身何在。向清风点头,看向吟儿,对杨致诚回答,“一定。”

    吟儿的目光一直也没离开过他们,这时见人群总算不那么愤慨了,终于走上了前来看向清风。她明白,在真相大白之前,类似的流言肯定不能完全消除,于是对向清风微笑劝慰说:“众口铄金,就由着它去吧。”向清风注视着吟儿,眼底流露出一丝柔和。

    “再怎样,海将军、向将军都不会做敌人呢。”这几日,吟儿说过的话也反复在林阡耳边回响。

    除了那晚她就排除了海逐浪、杨致诚以外,林阡心知祝孟尝的嫌疑也不高,而向清风的忠奸……林阡经过一番冥想最终采信了吟儿。吟儿看事情的角度与常人不一样,但总是很干净很透彻。即便那是风七芜时期的事,终究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乱讲。

    何况,林阡从吟儿入驻短刀谷的第一天甚至寒棺内就把吟儿的安全交给了向清风,这举动一直持续到风七芜时期以后,向清风如果要叛变,早就叛了,只怕比洪瀚抒他们闹得更早,不至于首阳山才开始。

    所以,叛徒也就缩小在陈旭和范遇两个人中间。

    是巧合吧,最难抉择的两个人,论出谋划策行军布阵,他俩是阡的左膀右臂。

    但陈范又太符合这个叛徒的特点,聪明——以范遇对情势的领悟,无人能出其右;而陈旭此人,林阡常赞他心比田若凝还多一窍。

    林阡放手开始调查他们的同时,沂蒙战场的形势也在反复。

    因平邑三战大捷、兖州临沂的险局缓和,金军重新达到了分配。如今,是邵鸿渊与束乾坤坐镇临沂,纥石烈和徒禅勇在兖州指点杀伐,柳峻郑孝两路人马则于平邑安营扎寨。由于完颜讹论、仆散留家间或入局支持,故仆散安贞能够较为自由地辗转这三大地域之间。

    值得一提的是,平邑之战虽以宋军惨败告终,好在林阡调兵遣将及时,杨宋贤与夏全的到达拖住了柳峻郑孝的后腿,也在几天之内帮徐辕稳住了平邑的一些据点并得以重建。更因为随后林美材杀死郑孝扬威,而使得平邑宋军暂能与柳峻对峙。话虽如此,吟儿、致诚、清风都还下落不明。

    而林阡既排除了海逐浪、祝孟尝,当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调他们到临沂来牵制束乾坤。剩一个名叫邵鸿渊的高手,则必是林阡亲自对付,堪称重中之重。

    另,最近兖州的几场战役,纥石烈场场都压着吴越,倒是柳五津和徒禅勇的交戈,听上去轻松近似有些好笑,据称柳五津射出的某一箭计算失误射得远了些正自遗憾,哪想到徒禅勇为了防他射箭急忙往后面撤正巧撤了那么多距离……于是战场上就听得哎唷一声徒禅勇坠马而下,柳五津当时就预测到这个徒禅勇回去后又要吐血了。

    但除了柳五津尚在上风之外,裴渊彭义斌等人都和吴越一样不容乐观。现实给了林阡惟独一个难题:如何从临沂抽身转去兖州救局?当平邑据点还百废待兴,当仆散安贞分明最想去兖州增补,当临沂此地还有一个邵鸿渊虎视眈眈……兖州临沂和平邑,根本不能分轻重缓急和主次。

    邵鸿渊,是完颜永琏和纥石烈此番最关键的一粒棋子。邵鸿渊一个人就可敌千万,仅仅因为他伤过徐辕。而他现在迟迟不出手对付林阡,只是为了拖住林阡罢了。

    林阡却岂可能任凭邵鸿渊得逞,既然邵鸿渊无动于衷,那就由他林阡迫战!

第905章 噬气烧字诀

    把传奇人物拉下马的方法,是化传说为实际。

    林阡深谙这个道理,不真刀实枪去拼一次,那个人永远都比你强,且强得多。

    不怕武功比他差,就怕连比都不敢比。林阡曾借此对郑孝实施攻心,怎可能任自己重蹈覆辙去。

    邵鸿渊,尽管他动身之初就背负着完颜永琏的殷切期望,尽管出战前纥石烈桓端必然也嘱咐过他,只需实施拖住林阡的计划就可、不应轻举妄动扰乱时局……但完颜永琏离他终究远了点,纥石烈又是他邵鸿渊的徒弟,如何管得住他?

    毕竟,邵鸿渊不是个正式的将领,他骨子里更多流淌着的是属于武者好战的血。当在阵前冲他挑衅的,是宋军中的最高统帅、明摆着战力最高的林阡,他如何能不心动。

    说起来纥石烈的谋也真是双刃剑――纥石烈要邵鸿渊先去击伤徐辕、从而借此给邵鸿渊在沂蒙战场扬威,但作用与副作用并行:击伤徐辕之后,邵鸿渊的求战欲显然一度飙到最高点。须知冯虚刀和饮恨刀的胜负,不仅是柳五津那些短刀谷里的人想看,不仅是史泼立那些红袄寨里的人想看,他们这些金人,只怕更想看。

    “徐辕是薛晏承认的南宋巅峰,而为何却一心做林阡的拥趸。”这个问题悬在邵鸿渊心里很久了。邵鸿渊不信什么人格魅力或威力魄力,邵鸿渊只知道武功越高的得到的自然就越多。

    既然林阡求战,邵鸿渊何乐不为。

    待到终于战场相见,邵鸿渊横刀立马精神焕发,几近要道出一句我等这一战很久了――唉,是不是拖住别人的人,其实自己憋得更不爽?

    当然不爽,不爽得很!随着林阡那一刀强势凌厉地斩过来,邵鸿渊也是蓄足了力酣畅淋漓地劈上去。

    铮一声响,铿锵金铁振聋发聩,与之同时荡气回肠的,还有刀面因摩擦而耀生的寒亮之火!

    饮恨刀犹如串联的风雷,壮阔地起于林阡之手,紧贴着刃边汹涌灌袭,跟了一路的浩荡山河――如果说徐辕的冯虚刀惊心,那么林阡的饮恨刀,给邵鸿渊的第一感觉是撞肺!

    分明和徐辕是同一辈人,却完全两种不同的特色,他的刀,攻的性格远高于守,比徐辕年轻且放肆了无数,恐怕不及徐辕深厚,但绝对比徐辕强劲……邵鸿渊心头如是感慨。

    辗转了二十回合,林阡心中之惊撼,亦与当日徐辕无异――邵鸿渊,不愧和薛无情、凌大杰一样,都出自完颜永琏亲自调控的高手堂。武功高强到,难怪被神化……

    观战时,海逐浪、林美材、祝孟尝等人,皆是眼睛不敢移一寸、大气不敢出一声,林阡手中的饮恨刀他们都见识了很多年很多次了,现在,地点换成了沂蒙,刀气并没有变,刀风也没有减,刀象分明更博大,一样让人旁观到赞叹,一样令他们都沉浸于他所营造的刀中世界,一样把战场的寥廓壮烈也彻底藐视……可是……可是对手变了。

    对手一变,变的就是趋势!

    邵鸿渊的刀,太快,这种速度林阡要跟上很吃力,偏偏奇快之余还重,重到令人看见都窒息,重到连激越的饮恨刀也渐渐弱下来。

    五十回合后,仍看不清这对手武功的真谛,或许是眼睛太慢、眼睛不该闭?一旁林美材也暗自叹息,若非林阡曾在魔门学习过落川刀法,刀法特点是气息不断、呼吸决不停……那么此刻林阡,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但纵然如此,也只不过在速度上能够追及,而招式和力道……就要看林阡自己的水平了。

    那时双马交碰、两刀错位,二人岂止欺身擦肩?光影已算不分彼此!战场上金兵宋兵一片死寂,然说不准到底是主动地屏息凝神,还是在瞬间被动融合进了战局……顷刻间,林邵以外的事与物,都完全成为了敷衍。

    百招近,忽见那中心气流翻腾,想来是刀之战稍迟、内力的较量先行上演。霎时满阵气流全被征召,围在林邵身侧扩张、填充和旋转,来去与起伏难以辨识。

    金宋两方军心士气尽皆悬吊,既惊悚又恍惚差点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何去何从现在在干什么。缓得一缓,还来不及给他们的主将助威,便听得一声巨响如绷紧的弦最终断裂,这次对击的高下已然决出。时间不等人。

    林阡的内力和徐辕相当,但应该都在邵鸿渊之下――因此刻所有人都看见了,邵鸿渊如传说中打败徐辕同样地、一个烧字诀便熔化了林阡所聚之气。白氏长庆集,紧随归空诀归西。

    好强的内功!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打法!林美材微微蹙眉,心道从前的魔神殿下虽然不可一世,也不至于在内功只是“稍弱”于自己的对手面前,陡然就把微小的差距烧成悬殊,就像适才林阡的功力蓦地就荡然无存、全部都似被他给烧完了!

    林美材不禁叹了一声,心想人生真是可笑得很,奋斗拼搏了一世、终于被捧到高手的地位自以为可以傲视武林,终究也不过是得来个首当其冲的资格――首当其冲被更大的力量摧枯拉朽罢了!

    “噬气经。是噬气经。”时青呆呆地看着战局很久很久,忽而在林美材身旁开口。

    “结束了。”看邵鸿渊一刀狠往林阡扎去,束乾坤喃喃道出一声好来,须臾,脑海里却插进不知哪个高手对自己说过的话来:“小心林阡,他内力虽浅,却心能二用。”

    不知是哪个高手总结过的经验,前辈们毕竟都已和林阡交战了七年!最早他内力虽浅却心能二用,而如今,内力在增强心却还能二用――“小心!师父!”束乾坤大惊失色,急忙喊,喊时才发现,自己的喉咙不知被什么榨干了,竟没喊出去!

    果然,根本没有结束!林阡内气虽被钳制,饮恨刀却还灵活上提,当邵鸿渊一刀砍来时,林阡身形一移、刀背急急回挂,邵鸿渊自是意料之外,林阡未加停顿,随即平贴对方兵刃而前推,邵鸿渊大急唯能后撤,迟了一忽,腕上全是鲜血。尽管只是皮肉之苦,好歹,也将他从传奇的位置拽了下来,林阡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

    邵鸿渊这才明白,适才林阡为什么会给自己机会先拼内力……为时已晚……

    “弟兄们,杀啊!”便趁此时,时青寨对金军发起冲击。

    沙场,终于是他们的。

    哪怕林阡和邵鸿渊的刀都是一瞬就能毁千万人――战史,却必定由这千万人写成,就算最后只有他二人活而千万人都死。

    何况现在,这千万人都带着执着和鲜活的杀气,一往无前,无论是为了钱粮或家畜,为了尊严或理想,为了地盘或……家仇国恨。

    当时,谁也不曾留意到时青眼中喷出的复仇之火。这也许是天助盟军,时青再不可能与束乾坤达成共识,因为他认出了这个邵鸿渊,就是当年他父亲时?最好的结拜兄弟,却杀死父亲、夺走母亲,以及噬气经。

    杀。

    远山,在近处融为溪川。

    生之路,与死之道常伴。

    风呼啸,钟轮回,沙流浪,千年。

第906章 未语人先羞

    夕阳西下,群山幽寂,冷暖色调交织,景象静谧深邃。所有事物,都仿佛近在咫尺,却惘然触手不及。

    今日,已不记得日子。徐辕只隐约意识到,先前柳五津对史泼立说的“中秋回泰安与家人团聚”,恐怕要成为个空谈了。

    上次一败,红袄寨元气大伤,很多地盘,还亟待抢夺回来,而收复的那些据点,又大半都百废待兴。此平邑夜袭损失之惨烈,令金宋在沂蒙的胜负再度逆转,为了稳定军心而忙碌许多天不眠不休的徐辕,到此刻方能舒一口气。

    连舒一口气也是虚的。当柳峻在身边,而向清风杨致诚等人至今下落不明,徐辕怎能够掉以轻心。叹息着出来视察军营,路遇那垂头丧气的史泼立,于是与他结伴往前同行了一会儿,两人都是为了沂蒙而心事重重苦大仇深,自是没有太在意走到了哪里。

    不经意间,听到个熟悉的声音唤“天骄”,徐辕和史泼立才缓过神来,啊,原是那收留了楚风月的村子吗。

    也经过了兵火洗礼,也遭受了车马的践踏,好歹却还存留了不少生机,徐辕的心微微有些安妥,循声看去,那个唤他的女人是收留楚风月的户主,得遇天骄回来面上满是喜悦,丢下手上农活即刻上前,擦完了手立即热情招呼他:“天骄您可算回来啦!小妻子等了好久!又是学织布,又是要做菜的!”

    徐辕云里雾里被她拖着往屋里跑,脸上的表情全部都是糊涂加愕然,史泼立勉勉强强也才会过意来,敢情这农妇,把楚风月当成了天骄的金屋藏娇……?这农妇,也太鬼扯了。史泼立苦笑摇头,随着进去了,刚一入院,突地眼前一亮。

    那是谁家女子,虽也是一般的农妇打扮,裹着头巾、挽髻簪梳、长裙由后向前围系衣外,简单随性本该普普通通,何以搭配着她却如斯美丽婉约?少女如初夏的菡萏、清晨的露滴,澄澈冰清玉洁。回眸的一笑浅浅淡淡,寂寞中略带一丝忧郁和惆怅。

    “楚……姑娘?!”如果楚风月的美貌是武器,那么史泼立当场阵亡。他就不信天骄没有念想,转头望徐辕,徐辕先也一怔,继而露出些笑意来:“对,就是这样才衬。”

    徐辕觉得,就是这样的妆束、这样的生活,才衬楚风月的貌。

    “天骄。怎么忽然来了?”楚风月似是没有准备,故而笑容中夹带紧张,小动作里都满含着惴惴。

    “天骄是来吃晚饭的吧!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风月,还不去,烧几样你学做的菜来给天骄尝尝啊!”农妇热情地搬出桌椅凳子在院中铺摆,转头看楚风月连使眼色。

    “啊……我……我这便去!”楚风月手足无措,听罢转身就跑。

    史泼立原是笑看着这一幕,忽然之间就觉出了不对劲来:怎么觉得这个楚将军,看着天骄的时候眼神里明明爱慕……?再联系起上次她说的不回去、不愿与天骄为敌……

    “不回去”,值得推敲的不回去――难道,难道是这样……楚风月爱上了天骄吗?!那一次,便已是感情的萌芽?!史泼立的心一颤。可是天骄却不清楚,天骄连留她都留得那么勉强……

    月初出,人齐聚,因得知天骄来到,故不止这一家子人围在院子里,还有村里的其他民众,端着饭碗在旁边吃边来看天骄,一个个带着好奇、憧憬与景仰。这些情绪,对徐辕紧随了大半生。

    而楚风月,却不一样,她只是凝望着徐辕、眼中带着些许期冀,期冀徐辕欣赏她做的菜、喜欢她为了他专门学做的菜,仅此而已――尽管,徐辕和史泼立在饭前会习惯性地银针试毒,那也无妨。楚风月略有耳闻,最近盟军多事之秋,徐辕对平邑而言太重要,不得不谨而慎之。

    “楚姑娘,是不是从前就学过做菜?”徐辕吃了几口,转头问她。

    “嗯?”她一颤,欣喜看他,却未会过意。

    “味道很不错。”徐辕笑说。

    “没有学过。”楚风月悲喜交集,“但风月……本该就是这样的女子。”

    “嗯。楚姑娘这身打扮,确就是个江南女子了。”徐辕带着纯粹的欣赏。

    “天骄……”楚风月忽然说,“可以叫我风月吗?”

    “怎么?”徐辕一怔。

    “我也不想再称呼天骄为天骄。”楚风月颊上微红,“虽然大气……不通人情。”

    “好,风月,那便叫我徐大哥吧。”徐辕本来就不介意。

    楚风月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受宠若惊:“嗯……徐大哥!”

    只是几句寻常对白,却教史泼立更加确定楚风月的心绪。

    史泼立看着楚风月,突然就心一动,为什么有这样好的机会却不利用?这女子暗恋天骄而天骄不解风情,我何不借着天骄的名义怂恿她为我除去纥石烈桓端……?!

    没错,除去纥石烈桓端。

    沂蒙数战,诸将都见识到了纥石烈桓端凝聚军心的本领,不得不赞叹他的睿智淡定手段高明。而论起武功与杀伤力来,他的风里流沙刀也不比赫连华岳的掷斧差上多少。

    是以纥石烈桓端自然要成为盟军公敌,尽管向清风杨致诚和吟儿的失踪都只不过是战争的附带、不可能也不可以归咎于纥石烈。但此刻失去了兖州据地将近一半的史泼立,自然对作为金军最高统帅的纥石烈最是忿恨!

    “风月姑娘。”当晚,史泼立刻意回头去找了楚风月一次。那时楚风月正在清洗碗筷,真的是在做些粗活。

    “何事?四当家?”楚风月一愣。

    “风月姑娘,是爱上了天骄吧?”史泼立单刀直入。

    楚风月一惊,闭口不答。

    “风月姑娘爱上的,却是南宋武林的天骄。”史泼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呼之欲出的,也许不能称之为谋略,但绝对是一个绝佳的计策,“但天骄,恐怕不会接受个来路不正的女子。”

    “我说过,我可以不回去。”楚风月被触伤,是以冷淡坚决。

    “但你之前所犯的罪,该如何是好?”史泼立问,楚风月语塞,久矣,才问他:“该如何是好?”

    “现下有个改过的机会,可以让天骄对你改观。”史泼立说。他虽向来粗俗得很,但今次计谋,自认为妙手偶得。

第907章 月黑风高夜

    当然,史泼立最终说服楚风月的理由还不止“改观”,如果单纯是要徐辕对自己改观,楚风月也不必通过这条途径――按她的个性,不会屑于这么做。

    见楚风月始终迟疑不肯下定决心,史泼立急了,说,楚风月,难道你至今不知,此番平邑大败,有你大半的因素?若不是天骄托海上升明月的人在纥石烈身边留意解药,我大宋的细作不会轻易暴露,情报的斩断是惨败的根因。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救你,而你,既不肯将功折罪,还有何脸面留在这里?

    楚风月听罢脸色大变:“竟然……是因为我?”

    史泼立点头称是,楚风月神色软化,喃喃自语:天骄他,原是托细作留意解药,才引起平邑宋军惨败……?闭上双眼,久不言语――身担重罪,留在这里都无脸面……

    史泼立看她神色,估计她是肯了,因此着人向纥石烈营中送信,告诉他楚风月藏身此地,而史泼立等人,立即到附近张网设伏。

    “就说天骄徐辕三天两头到这里。这样一来,纥石烈桓端若想救走她,必定亲身赶赴。”史泼立对亲兵说。

    是夜,月黑风高,史泼立构想中的“不速之客”,纥石烈桓端,果然来了。

    或许连史泼立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计策并不缜密――他没有算到纥石烈桓端此人有无良心。若纥石烈是第二个梁晋,绝对不会管楚风月生死。

    但天却帮史泼立填补了这一漏洞,纥石烈桓端不仅一定会来救师妹,而且在纥石烈的心里,楚风月还不只是师妹……

    自楚风月出事那夜迄今,纥石烈桓端就从未停止过对她的找寻,所以史泼立派去诈降的亲兵手段再低劣也能骗得了他,因为纥石烈关心则乱!如果不是因为沂蒙战火连天局势迟迟不稳,纥石烈才不会听任楚风月就这么下落不明。

    战争,战争,无休止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纥石烈不忍去猜忌自己已经死去的二师兄梁晋,却也怨他不能尽责保护好楚风月!纥石烈当然也怨自己,何故一直被林阡吴越的兵马束缚……

    明明确定就在这附近,心情却依然焦虑不定,终于,纥石烈的目光定在了指定的那户人家,夜深人静,他原也不希望扰民,是故没有引起杀戮,而径直往楚风月的屋子走。借着窗口那丝微弱的灯火,他看见楚风月正蜷缩在角落、抱膝埋头安安静静,一如当年他初入师门时,看见的那个略带孤僻不能触碰的女童。

    可是那个女童楚风月,不是已经消失多时了吗?纥石烈的印象中,她坚韧、要强、不妥协,名列十二元神之后,更是杀伐决断,果敢爽辣,雷厉风行!“风月……”纥石烈声音不禁在颤。

    楚风月似是听见了,站起身来往这边走:“师兄,你,你怎么来了?”

    纥石烈见她一步步靠近,面色苍白身体也瘦削了许多,自是无限心疼,苦笑:“宋营的伙食,果然很不好。”

    一瞬,楚风月彷如回到了潍州战场,那天她就是以宋营伙食去羞辱梁晋的,而当时,三师兄就在一旁带着一样的苦笑……楚风月心一抽,她知道,不远处史泼立的弓弩手都已箭在弦上,蓦地心里就一阵剧痛――眼前这个,是她的三师兄啊。楚风月,楚风月,就算不是为了情爱,就算冠冕堂皇说是为了赎罪,可你所谓赎罪不还是为了情爱?却怎能将这一切建立在你师兄的性命上!?

    纥石烈桓端与梁晋不同,梁晋此人猥琐粗鄙,败坏师门名誉不谈,从来都是阴险狡诈不择手段,楚风月原就不喜欢他、看不起他,更何况她中了夜寒罂粟几乎被他害死……而纥石烈桓端呢?一直都对楚风月很是照顾,虽然性格所致并不至于像徐辕那么关心,但楚风月深知他的为人,不仅雄才伟略,而且宽厚仁慈。楚风月从来对他尊敬,所以越近前一步,越觉得自己无耻、没有良心。

    “师兄……快走!”那千钧一发之际,楚风月幡然醒悟,猛地大声喝道,霎时纥石烈会意躲开,十余箭全部落在他适才站立之处,差毫厘就穿心而过。

    纥石烈那般聪颖岂能不知发生何事,却不可以自己一个人走,跃入窗中拉住楚风月的手,一面往后门方向一面大声道:“风月!一起走!”他以为她是受迫,却不知她最近的所有经历,不知她其实经过了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

    “师兄……对不起……”楚风月噙泪松开纥石烈的手,她已经没资格被他救。

    纥石烈再聪颖,也决计想不到她为何说出句对不起,登时呆了。

    瞬间,这安详的小村庄满布杀机,农夫们全部都换成了宋军兵将,纥石烈安排接应的金兵们,可能就算来也是以卵击石。

    “将这纥石烈小贼杀了!为咱兖州的兄弟们报仇!”史泼立怒吼着,趁纥石烈与楚风月对视分神,挥起大刀直朝纥石烈斩,也浑不顾这个反反复复的楚风月了。

    “风月?为什么?”纥石烈对史泼立的刀一直无动于衷,直到寒光笼罩眉睫他才发现危机,但那么点时间,对于他来也够了。

    后发而先至,风里流沙刀迅猛出手,直往史泼立手臂上削,眼看实力悬殊,楚风月慌忙身子一转挡在他二人之间,所幸纥石烈眼疾手快才没伤到她,但史泼立的大刀却狠狠斫砍在她的背,一刹溅起几尺鲜血。楚风月闷哼一声,直直倒在纥石烈身上。

    “风月!”纥石烈大惊失色,不懂她为何要救史泼立,见她受伤早被激怒,大吼一声一边抱住她一边往史泼立出杀招,却听楚风月艰难喝了一句“师兄!不要!”纥石烈只道她是有苦衷,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他自然手下留情,只回敬了史泼立一刀而没要他命。但却有宋兵不知好歹,一个接一个地上前来连环攻击,纥石烈救人心切快刀斩乱麻地全部撂倒,那时楚风月已经半昏半醒,自是阻止不了这场交兵。刀声铮铮,血雾阵阵,楚风月长叹一声。

    终有半刻休止,纥石烈扯下衣衫来给楚风月裹伤,一面狂吼持刀,一面双目喷火,一时之间,这队宋兵无一敢前,史泼立也是倒在地上嗷嗷苦叫:“好一个楚风月,我原想请君入瓮,竟被你引狼入室!”

    “四当家……”楚风月在纥石烈怀中慢慢苏醒,她一贯冷硬,不喜与人解释,此刻看史泼立误解,明明想要辩驳,却终于一句都没说,抬头看向纥石烈,“师兄,你先……走吧……”她知道,再过片刻,徐辕的援兵一定会来。届时纥石烈不可能得胜。

    “这……究竟是为什么?!”纥石烈不肯离去,自是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楚风月将不再参与金宋之争,愿袖手战场、了此余生。”楚风月凄然起身,背对着史泼立,也不曾再看纥石烈一眼,说罢此句,径自离开。语气之中,竟全然自暴自弃,是既不想回去金军,也无脸面留在宋营了。

    “说!你们迫她做了什么!”纥石烈缓过神来,立马揪起史泼立的衣领。

    “没有人迫她爱上天骄!”史泼立倒也有些骨气,回答时理直气壮。

    “什么?!”纥石烈方要移步,却手足僵硬无法追赶。

第908章 莫能遣此情

    徐辕闻讯到场之际,纥石烈桓端早已离去,村子里面一片混乱,除了残兵就是败将。

    徐辕扶起狼狈不堪的史泼立,惊讶于他们大半都还活着:“纥石烈桓端走了多久?他竟不曾大开杀戒?!”

    看史泼立受伤倒霉的样子,徐辕也不忍质问他,谁教你私自设伏、暗杀纥石烈桓端诸如此类的话了。事实上史泼立这次的行动欠妥,事先并没有跟徐辕商议,他可能也有预感徐辕不会赞同。

    “纥石烈桓端他,闻知楚风月爱慕天骄之后,失魂落魄似的说走就走了!”史泼立气急败坏地说,“我原想背后扔他一枪的,但怕扔不准反而引起他杀机。于是便算了,唉!功亏一篑!”

    其余的话暂且都淡去,徐辕陡然听明白了第一句,这一惊更甚:“四当家?什么?什么爱慕?”他显然难以置信。这类纷扰常年与他徐辕无关,何况对方是楚风月……

    “唉,楚风月……我实在不知怎么说她好!”史泼立忿忿,“说她是我们的人吧,却害我们功亏一篑,可说她给金军卖命吧,她适才又给我拦了一刀!”

    “受了伤?”徐辕一怔,略有所悟,看史泼立点头,续问,“去了何处?”

    “不知道,似是往那边树林的方向跑了吧?”史泼立指着南面树林说。

    徐辕即要去找,史泼立却还是扯住了他衣袖:“唉,天骄,你也别怪我小人!还是多带点人马一起去搜,万一这还是一场苦肉计?金人放长线钓大鱼,不知会放多长的线。”他又絮叨了很久。唉,不怕小人多心,就怕笨人多心。

    徐辕听这里的百步穿杨军叙说过了来龙去脉,大致可以推断楚风月没有出卖史泼立――虽然只是大致不能肯定,但徐辕不会连这么点胆色也没有。领着些将士一起去林中搜寻她时,他一时心急走着走着就跟他们分开了。

    一时心急。说实话徐辕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这么急。就算史泼立没说楚风月爱慕他的话,徐辕也定然会去找她的,深夜山林里极不安定,气候又是这般恶劣……那时那刻,徐辕心里早没了先前叱咤风云的楚将军,而满脑子想的都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农院中柔美婉约还忧愁的江南女子……

    终于,听到邻近的树后有抽泣,循声走去,果然是她,藏身于这个光线最弱的地方。

    徐辕举着火把驻足这里,一时心头充满了怜恤,俯身,伸手:“回去吧。”

    “不。不回去。”楚风月倔强回答,拼命掩藏眼泪。眼泪这东西怎能随意有,挂在自己的脸上,却是给别人看见。楚风月的际遇里,没有“示弱”两个字。

    “四当家将事情都告诉了我。”徐辕道。

    “对不住,我完成不了你们的计!”楚风月冷笑一声,“因为我不够无耻,那个人毕竟是我师兄。”站起身来,头也不回:“所以,天骄还是走吧,我和天骄,注定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你做得没错,换做是我,也不会杀他。若你答应了四当家,才跟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徐辕微笑,抢上一步按住她肩,“正因你没有伤害纥石烈桓端,我才完全相信了你已经改过自新……所以,我没有怪你,别人也会原谅你,风月。”

    她双肩一颤,不知是因冷风过境,还是因为他。“你,你叫我什么?”

    “?”徐辕一愣,“不是你要我叫你风月吗?”

    她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徐辕忽觉得自己手上粘稠:“对了!你受了伤!”明明他手上沾满了血……

    “不用你看!”楚风月刚转过头,就猛地避开几步,侧过身去,带着些许悲愁说,“我只是……想惩罚自己罢了!这伤,别好了!若能死,就死了算了!”

    “嗯?这是什么话?”徐辕……完全不能理解。

    “我就觉得,这世界不公,我本是江南人,为何要到中都去,在金军里摸打滚爬这许多年,最后反而被同门的师兄害。好端端的自己的暗器射伤自己,沦落到要被宋军的主将救,救在敌营里。救就救了,何故还要对自己那么好,好到听见我说翡翠好看傻得去河里找石头还不止一次……可偏偏,我在对他动心之前,杀过他那么多的战友和兄弟,我,我该如何是好?”楚风月噙泪看着他,虽然两个人站得很远,心却在这一刻空前靠近,“我原以为,有救赎的机会,可是杀师兄和自己的麾下,我却万万下不了手。四当家说得没错,天骄不会喜欢一个来路不正的女子,那楚风月就不再去金营做将军了天骄会信吗?风月如果说为了天骄可以放弃一切,再不管那金宋之分,天涯海角都追随天骄一起,天骄会完全不在乎我过去的作为而接受我吗?!”

    “嗯,会。”徐辕说,说罢才意识到楚风月问的是会不会接受她的爱。他方才是想答会不在乎她的过去的,哪想到连着把所有的都一并答了,霎时,冷场。

    所幸正巧那时,一场暴雨不期而至,打破了这份僵持的尴尬,徐辕生怕火被风雨浇熄,思及适才路过一间山亭,理应可以先去那里避上一避……想到就做,当即拽着楚风月一起离开。

    楚风月因他答“会”也懵了好一会儿,缓过神来已被他拉着一并往那边亭子里去。孤男寡女,于是同坐在暂时生成的火堆边上,沉默了许久一直都不曾说话,唯能各自看着雨幕希望它快些停了,但时间过去得那么慢,雨也丝毫地不通人性……

    最终,楚风月苦笑了一声,站起身打破沉默:“我实不该……在天骄面前失态……”

    “上回分明已经叫我徐大哥。为何这次还这样见外叫天骄?”徐辕叹了口气,“女孩子的心思,真是很奇怪。”

    “天骄是天之骄子,岂是我能随便叫的。”楚风月见他还不开窍,冷笑一声,凄然往亭外走,“便当适才我的话都没说过,先前的那些也没发生……天骄与我,就此别过。”

    “你去何处!?”徐辕急忙拉住她,做出这举动近乎本能,却不想用力过猛将她直拉得滚进自己怀里来,徐辕这才察觉她身体滚烫面色惨白,只怕是背上的伤没好又淋了雨发烧感染。

    徐辕赶紧要给她看伤,半夜之前纥石烈作战途中撕扯的衣衫,早就已经不能起到止血的作用,徐辕当即将那些完全扔弃,重换他随身携带的纱布。然而,她背上伤口覆盖甚广,他要救她性命,就不得不触碰她身体。见她性命之忧,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边给她掀开衣服疗伤,一边忙着要追回她神智:“风月,醒醒!”

    “我……我该怎么办……那是武林天骄啊……”楚风月,原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人,人前高傲不可一世,结果昏迷时脆弱得无可救药,泪水竟似决堤一般。

    “唉……什么天之骄子,那些都是虚名。”徐辕神色一黯,叹了一声,“其实,我与你是一样,一样为了救赎……唉,若不是因为父亲,眼前种种抗金事,可能几十年前已经发生……而不至于,要落到这一辈来……”

    再说了几句还没讲完,楚风月头一歪斜,竟似死了过去,徐辕大惊,哪还来得及继续回忆,赶紧抱住她全身,拍打她脸颊掐她人中,能用上的救命招数都用上了:“风月,千万别死啊!”他不知对她作何感觉,却怎忍心眼睁睁看着她丧命。

第909章 只怕是报应

    第909章 只怕是报应

    后半夜,等雨小了些,楚风月病情也缓和了不少,此刻正伏在徐辕身旁安睡。徐辕一动也不动,自是不想扰她,心想不如天明之后雨停了再走,也好防止她病情恶化。

    天色忽明忽暗,沂蒙雷辊电霍。徐辕思绪前所未有地乱,自得知楚风月对自己有意,他的头就一个比两个大,他的心就百转千回七上八下——

    徐辕,徐辕,你的职责是帮主公一匡天下,哪有闲暇与个女子风花雪月去,何况还是楚风月这种……?尽管徐辕嘴上说她过去是金将没事洗心革面就可以,但毕竟,此刻红袄寨最大的敌人是纥石烈桓端、邵鸿渊,他们,到底是她的师兄甚至师父……

    但风月一片真心,我岂忍心拒绝!?徐辕认认真真、思前想后花了半夜时间,既怕连累了盟军,又不忍辜负楚风月的深情。忧心程度,矛盾水平,直追当年黔灵峰上的林阡……把敌国女放在身边的魄力,徐辕想,主公一个人有就行了,我不能跟金国女子有交集——但楚风月,竟还说宁可放下她在敌国的一切,一心一意追随他天涯海角,徐辕扪心自问,自己可以放下南宋武林的一切与她去双宿双栖吗?不,他办不到。既然他办不到,就必须敬重她的勇气,就无资格断然伤害她的真心全意……

    何况,他也真说不好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

    想了几个时辰都没有任何结果,忽察觉身旁楚风月有动静,徐辕立即看她:“你醒了。”

    “嗯。”她脸色还有些苍白,“天骄竟然……守了我一夜?”

    “昨夜你病得凶急……”

    “背上这伤,也是你裹的。”她查看到了,脸上绽出个微笑来,“我很喜欢,像石头一样地喜欢。”语声虽弱,却很清晰。

    “风月。”他一怔,脸上莫名滚烫。

    “回去吧。”楚风月说。徐辕看她病好了又是种姿态,哪晓得这姑娘到底什么意思,心想女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难捉摸。

    虽然徐辕这辈子真正接触过的女孩子……也就蓝玉泽、柳闻因两个。

    “天骄昨夜似是说,天骄与我一样,一样是为了救赎。”回去的路上她问他。

    “是。”徐辕语气忽然变沉重。

    “我昨夜只听到前一半,似是与天骄的父亲有关?却恨正巧那时撑不住,天骄的成长经历,我只听了一半。”楚风月问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徐辕只想洗清父辈的罪,为南宋武林谋福祉。”看她清醒了,徐辕却不想再说。

    “实则那些过往的事情,从你扬名时便已烟消云散,故而父辈的罪,早就洗清了。”楚风月虽一知半解,却大抵清楚了徐辕为何甘居林阡之下,因为他担负这一切竟带着某种强烈的救赎感,“这些事,天骄是否从未和别人说起过?”

    “从未。”徐辕笑叹一声。金宋之分的卫道士,固执地看待别人的出身,其实,还不是他自己过分地介怀?徐辕矛盾的心理,不可能跟任何一个别人分享。直到昨夜,被濒死的她听去,竟还记住了。

    “其实,天骄这种矛盾,风月也有。”楚风月的心微微一颤,似心有灵犀一点就通,“还记得在仰天山上我与天骄初次相遇,刻意强调的话吗。”

    天骄一愣,不知哪句。

    “‘我一个金人,在金国游览名山’。”楚风月苦笑,“可是,我真的是一个金人吗,为什么记忆里总是抹不去江南的情景,为什么在中都我一切都不能融入,为什么,得到的一切都那么虚空,没得到的时候确实追逐,可即便得到了都好像假的……”

    徐辕静静聆听着这种同病相怜的矛盾,点头,楚风月跟楚风流、楚风雪都不一样,楚风流为了报答王爷的恩情数典忘祖,楚风雪又是一出生就在完颜家享尽荣华,唯有这个楚风月,成长经历中,金宋掺杂,立场难明。她哪里想到过要走上这条路,但既被安排在这条轨迹上了难道不走?!

    “唉,所以我理解天骄的心情。然则……既然天骄的潜意识里,很在意一个人的出身……那么,天骄又如何能不介意我的过去?”楚风月垂眸,突然神伤,“可见你昨夜的话,都是敷衍。”

    “不,风月,绝非敷衍。你本不是金人血统,且杀人也是战场难免。只要你肯洗心革面,盟军一定会渐渐将你当做自己人。况且这些年来,归顺盟军的敌人不少,北人女真人西夏人都有,我们的观点,也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徐辕说,“从主公决定跨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我们都要改变观念了。”

    “但有些思想,是根深蒂固,很难拔除的。接受我入军营是一回事,接受我入生活只怕是另一回事了。”楚风月哀愁,苦笑一声。

    “风月。”他停下脚步,略带无奈,“待山东之战结束,我会专心考虑我们的事,到那时,一定会给你答复。”他说得当然很认真,这件事本身焦头烂额,而他原先就日理万机,必须等山东之战结束了静下心来想。

    待山东之战结束。她忽然想起,有人说起过一样的话。“待山东之战结束,姐姐就帮风月拿下捞月教教主的位置,如何?”当年,捞月教教主不是柳峻,也不是向一,地位空悬在河南,楚风流若开口要,是轻而易举之事。

    楚风月初出道时,就一心瞄准了这个位置,只有这么高的起点才能追上她的姐姐。尽管她在最初显然要求助楚风流,尽管她得到这个捞月教也其实没什么用,但是心里那么空虚骨子又那么好强,她当然会不甘寂寥而寻找目标、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时她却幼稚也任性得很,最终因教主之位旁落而与向一、柳峻都结下梁子,为此在苍梧山一时性急还杀了柳峻的女儿,从而引起柳峻和楚风流乃至南北前十长达数月的内讧。当楚风流发动名捕门抓她其实只是怕她落在柳峻手上时,她还拒捕砍伤了楚风流,对楚风流质问说,当年你答应过我的事为何做不到。

    为何做不到?等风月更成熟些了、终于在十二元神有一席之位了、柳峻也不敢找她报仇的时候,风月才了解——当年的山东之战,根本没有结束。

    如果这次的山东之战也结束不了,徐辕你何时才能专心考虑。

    真不想等那么久。楚风月心里说。

    天色晴明,眼看离村子越来越近,楚风月忽然扯了扯徐辕的袖子,驻足于村外的小溪边。

    “怎么?”徐辕止步。

    楚风月微笑,把徐辕带到溪边照镜,徐辕这才看见,倒影里的天骄脸上沾着泥土,显是昨天冒雨啊救人啊生火啊……狼狈在所难免。

    “虽然天骄对我说,自己并不是天之骄子。但是,那样的天骄只能我一个人看见。”楚风月认真地说。

    “天骄!”“楚姑娘!可回来了!”村口早就站了好几排人,那群热心的农民们,只怕等了他俩一晚上没睡好,见他俩安然归来才舒心。除却他们之外,还有百步穿杨军、史泼立的人,以及……林阡近身的一些兵士。徐辕一颤,怎么,主公也来了!?

    这时人群让道,果然林阡已至。换做以往,徐辕当然是喜出望外立即上前与之倾谈的,但今次不知怎的,看见林阡与麾下兵士全副武装杀气凝重,他下意识地竟先想保护住楚风月——

    他担忧林阡听了史泼立片面之词加上一夜没见他回来以为楚风月还没有改过自新,是以他第一刻就在心里酝酿着如何为楚风月辩护。特别是在林阡看见楚风月的时候脸上确实平添了一丝疑虑之后。

    须知,如今向清风和凤箫吟他们还全部都下落不明有待搜寻……这一刻徐辕竟然满心全是防备感!感情这东西,计划赶不上变化。徐辕,焦灼如他,警觉如他,胆战心惊如他,终于体会到,黔灵峰上林阡面对自己时的心情了。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

    徐辕还未及出口解释,楚风月就已挽起他的衣袖,当着林阡的面宣告,也当着村民们的面说:“可能各位原还不知道,楚风月以前是金军的将领,纥石烈桓端的师妹。在潍州、青州的战场上杀过人、犯过罪。”

    村民们果然都不知道,以不可思议的语气交头接耳起来。徐辕林阡自然都很惊诧,她竟把自己的过去坦白。

    “我说出自己的过去,就是为了斩断它!当着各位的面说,是想请大家监督我,帮天骄一起监督我。楚风月要改过自新了,才能渐渐达到天骄的高度。”楚风月勇敢说。也许别人听不懂,但徐辕听懂了,楚风月是个有棱角的女子,同时也有血有肉。可是他,明明有感觉,却不能就此接受。

    林阡也听懂了,像,像极了当年的吟儿,为了达到他的高度,不止一次地说“我要变强”。那个吟儿,如今却强大到连他的话也不听了。

    “平邑军情稍事稳定,但须以守为主攻为辅。主母他们,一直没有音讯,应还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希望我们派出搜寻的人,能在金人之前找到他们。”人群散开后,徐辕亦和楚风月暂别,而先行与林阡论势,“而兖州,最近几日都形势堪忧,仆散安贞要与纥石烈桓端联手。我原还担心吴当家和柳大哥他们抵不住,不过,看主公来了,心知兖州战场不会输了。”

    “是啊,我此番前来,就是为去兖州。”林阡点头,“临沂战场侥幸取胜,全赖逐浪和邪后他们为我拦住束乾坤。”

    “那邵鸿渊,可难对付?”徐辕问时,不经意捂住心口,那日他的归空诀惨败给邵鸿渊,内伤颇重。

    恰那时林阡也做了同一个动作,内伤明明也不轻得很,林徐二人相顾一笑,林阡道:“倒是天助我也,最近临沂士气大作,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怎么?”

    “天骄也知,沂蒙当地原有两大武师不相上下,一个叫邵鸿渊,一个叫时芃,刀术数一数二。”

    “知道。但时芃去世得早,时家凋零久矣,因此印象不深。”徐辕忽而醒悟,“时芃、时青,原来是父子两人么?”

    “时青与我说,当年邵鸿渊暗算他父亲、强抢他母亲、才一跃成为沂蒙第一,以至得来如今的一切。是以此番邵鸿渊一旦重返沂蒙,时青一眼就认出了他来。”林阡道。

    “我便说,时青怎有那么重的疑心病,原是年少时有阴影。”徐辕点头,“此刻时青寨定是群情激愤,形势利于我们去兖州救局。”

    “不是去救局,是去夺占。”林阡如是说。

第910章 你不整战马

    当今兖州战势,说起来全拜完颜讹论和仆散留家所赐――在吴越领导下的红袄寨,虽几十天一直被纥石烈桓端力压,却溃而不散。

    “溃而不散”,这是个什么概念?就是每次都兵败每次却越败越勇不怕死就怕不死的!纥石烈从未见到过哪路兵马如红袄寨这么军心齐整,败了哪有一点败了的架势?那气魄,分明在厚积薄发着一场大逆转啊!是以,连纥石烈看了都难免心忧。

    自上次救楚风月未果归来,纥石烈大失所望之下,本也无暇再顾儿女私情。对兖州宋匪无法招安,是他纥石烈人生中绝对的一次失败。故从决定对吴越往死里打的这一刻起,纥石烈就已经承认自己输了,没征服到人心就是输。兵戈是纥石烈桓端一直很想避免的。冲这一点,纥石烈就跟林阡是同一类人。

    既决定打,就再不迟疑。八月初,纥石烈对吴越发动最终清剿,与此同时,仆散安贞也蓄足了战力及时到场、作为他的搭档对付起柳五津柳闻因父女。

    “一定要赶在林阡来到之前杀完吴、柳两路匪寇,剩下的那些诸如裴渊彭义斌等人,必然是树倒猢狲散。”纥石烈对仆散安贞的到来深感妥帖,他心想,有邵鸿渊拦着,林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

    然则,纥石烈却真没想到,时青会和邵鸿渊有杀父大仇……时青的意外坚定,使临沂宋匪空前的同仇敌忾,因此,林阡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抽身离开,先慑平邑再至兖州,并一到就将裴渊彭义斌的据点救下,继而马不停蹄往吴越和柳五津处援兵,一东一西,势要出击……

    兵贵神速,纥石烈岂能再慢一步!

    “林阡来救,也不可怕。”纥石烈对部将们说,“该来的总是要来!”当下,命人通知仆散安贞和徒禅勇,如何打这一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不是没有打败过林阡!”

    纥石烈的信心不是虚的,这次,他有仆散安贞做帮手。

    鎏金月牙铲仆散安贞,风里流沙刀纥石烈桓端,此二者一入十二元神,就将实力参差不齐的十二高手,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如果说仆散第一,纥石烈就是第二,两者武功都不输于林阡徐辕。况且目前的林阡,战力刚受过邵鸿渊消耗,强不到其正常水平。

    那么,纥石烈桓端在攻打吴越的时候,只要仆散安贞能压紧了柳五津,林阡就必然捉襟见肘、难以决策――纥石烈和仆散,孰轻孰重?林阡虽是分兵两路来救,但他自己只能存在于其中一路,另一路,裴渊、彭义斌,能担重任?纥石烈不信。

    “林阡和裴渊彭义斌是分东西两路来救。林阡必定亲自领兵往我泗水来救吴越,所以徒禅大人埋伏在宋匪去救柳五津的中途,于宁阳彼处截杀裴渊彭义斌。”纥石烈桓端指着地图,教徒禅勇从裴渊彭义斌下手。

    徒禅勇他,打不过徐辕杨宋贤柳五津是正常的,可以原谅。但裴渊彭义斌这类人,他再打不过就糟了。

    “纥石烈,为何确定林阡一定领兵先救泗水?”徒禅勇蹙眉。

    “因为,如果这里战败,死的人会更多。”纥石烈不仅综观全局,更是因了解林阡,而且还,对自己的兵马自信。

    “好,我便去宁阳帮仆散将军,截杀裴渊彭义斌!”徒禅勇信了。

    这么一来,纥石烈的胜算就超出九成。试想裴渊彭义斌作为援兵都败了,柳五津负责的宁阳县据点还有什么盼头。

    不怕对手太强,就怕队友太弱。纥石烈想,即使林阡也懂这一点,也必定败给了现实。

    这天的同一时刻,得到纥石烈号令的仆散安贞,牵着“梦魇”战马提铲上阵。此宁阳之战,他的对手是柳五津……仆散安贞心忖,当纥石烈的对手好歹还是覆骨金针吴越,怎么说林阡到这里来的几率才会更大吧。

    说心里话,仆散安贞比纥石烈更想再会会林阡。

    仆散安贞有个预感,林阡已经快到了。

    兖州八月,兵连祸结。

    由于各自都被斩断了情报源,故金宋双方的消息都有所滞后。待到战事趋于明朗之时,纥石烈和仆散安贞才都发现了,林阡率西路军先打仆散安贞救柳五津,而东路支援吴越的大军则是裴渊和彭义斌所领!

    错了,反了!所以徒禅勇这粒棋子,纥石烈首先就下错了……

    埋伏在半道上的徒禅勇,看见领兵来犯的西路军首领是林阡,哪敢发动伏击,大气不敢出一声地任凭林阡等人过去了,在原地呆了良久之后、赶紧一窝蜂地溜回来。那时,裴渊彭义斌和吴越等人,早已经于东面泗水会师……

    纥石烈桓端虽大出意料,倒也淡然处之有条不紊。好,来的不是林阡更好!我就把你裴渊和彭义斌合着吴越一起打!

    彼时,吴越等人粮尽援绝,根本毫无战力可言,纥石烈大军以备战林阡的气势来扑他们,自是优势明显泰山压顶。裴渊彭义斌等人,显然相形见绌,东路红袄寨军,整体被包围在了泗河。

    如纥石烈桓端这般,失了一招后立即能抢回一式的人,林阡战史上真不多见。

    险情传到西路的宁阳县来,刚刚稳妥的柳五津极是焦虑,对林阡说,只怕东路泗水还需主公亲自去救。

    “然而,林阡哥哥一走,这边仆散安贞谁来对付?”柳闻因一脸凄苦,眼看她爹跟仆散安贞几场下来,这儿一处伤那儿一块血的,惨不忍睹。她自己……武功也就唬唬人罢了。

    “闻因。仆散安贞,就由你来对付了。”林阡笑而整装待发,明显不是说着玩。

    “啊?!”闻因一惊。

    “据说,有人想要超过穆子滕,为短刀谷争到一个‘枪神’的名额。”林阡说道,应是听说了当日平邑她的话。

    “那……也只是理想罢了。”闻因脸上一红,低下头去。柳五津看出玄机,赶紧从榻上坐起来:“怎么?有战胜之策?!”

    “闻因,你也养过仆散安贞的‘梦魇’马,知道它跟惯常的战马之间有何不同?”林阡点头,问。

    闻因一愣:“他那匹战马,速度很快,危急时候还会喷火……所以盟主给它起绰号叫‘闪电怪’。有时候很笨,主人都认错,可是又忠心,为了主人肯绝食。”

    “除却这些,惯常战马与它还有个不同。”林阡提示她说,“本性就不同。”

    “啊,是啊。”闻因眼睛一亮,“梦魇马是匹公马,不曾阉割过。”

    “不曾阉割过?!”柳五津又惊又喜,“那匹梦魇,是个有感情的蠢物啊。哈哈。”说着说着,这位著名的无良马贼大笑起来,“闻因,这便去,多找几匹漂亮的母马!明日你放心大胆跟仆散安贞战,撑得下几招就撑几招,撑不住掉头撤枪,爹帮你放母马出去扰他座骑!等他还没来得及回神,咱们一起往金军里杀。”

    林阡笑而点头。除此,他将诸如柳闻因之类的新秀用上,亦是为了给仆散安贞困惑、轻心。如此胜算更大。

    仆散安贞,无论如何也没有意识到,他此一战,竟将败在他的战马曾被林阡强抢到宋营的事件上!想他选梦魇作战马图的是它的彪悍和威力,也从不曾在作战时碰见过母马,而若非当日梦魇马认错主人错到宋营,林阡等人也几乎不会去在意他这匹战马的本性……

    “唉唉唉,仆散安贞,早该未雨绸缪了。平时你不整战马,关键时候,战马整你!”翌日,如愿以偿,柳五津看柳闻因率领宋军回冲仆散军,笑得合不拢嘴。

第911章 兵溃而不散

    第911章 兵溃而不散

    泗水山谷,战况激烈,火与烟冲熏着天,晨曦被染成晚照。

    徒禅勇望着脚下满山的尸骨,和遍地的踩着尸骨还在顽抗的宋匪们,夏风里,不知怎地就打了个寒颤……也许,烧红了天的不是烽烟,是战斗力?

    可惜你们,必死无疑。徒禅勇叹了口气,眼下裴渊彭义斌和吴越等人,已全部都被包围在这里,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纵然林阡,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不对!难道是自己眼花?!猛然间竟有一骑冲入金兵阵中,熊熊烈火之下,根本看不清楚马上那人的样貌,然而他真是一瞬间就斩了裴渊身边围着的近百人还游刃有余……纵然看不清样貌,徒禅勇还猜不出那是谁吗!

    电骋般闯入金军号称铁桶的封锁,再以风驰之速穿越火阵溃围而出,半刻功夫就将裴渊带上战马救走,这样的功力,非饮恨刀林阡莫能有。

    火,瞬即将裴渊适才所站之地吞没,几乎是顺着紫龙驹马尾一路烧出去的……

    徒禅勇岂能任由着林阡走!立刻策马冲去要追,为时已晚,混乱中,就见林阡的随行百十余骑,紧跟其后营救彭义斌等兵将,端的和他们的主公一样所向披靡,徒禅勇顷刻就被他们堵住。远远望,林阡长刀所向无人能挡,那时已直朝着纥石烈与吴越的方向去。

    “竟然来了……”纥石烈桓端大叹失误——昨日,以为他来而他未到,今天,想不到他竟弃了仆散安贞来对付自己。原是严阵以待,岂料被林阡虚晃一招后,沦为猝不及防!

    没有了细作报信也无所谓,知己知彼的人,一样百战不殆。纥石烈以为自己算准了林阡,却未想自己先被林阡算准……

    而林阡,除了用兵厉害之外,用刀也一样狠。

    纥石烈桓端措手不及,生生接住林阡一刀,他与林阡武功势均力敌没错,但身后金兵士气却明显不及红袄寨。两军交战,实力相当,则哀兵胜,何况他们的主公突然到了……权衡一番之后,纥石烈桓端唯能决定暂缓攻势、退避三舍、来日方长。

    不过可惜,林阡没说这一局完,这一局就还没完。

    纥石烈正待休兵几日再战,哪想到刚扎营还没坐稳,竟得知那群宋匪……居然没歇一歇就一口气反扑了过来!

    “什么!?”纥石烈大惊。

    “他们,不去修自己的营寨,这么气急败坏地要来干什么?!”徒禅勇又气又不解。

    纥石烈怎能不懂,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的营寨,反正是彻底毁了,索性来抢夺我们的地盘……”

    徒禅勇一惊,破口大骂:“土匪!林阡是土匪啊!”

    对,土匪。在平邑的时候,林阡就对徐辕说,“不是去救局,是去夺占。”夺占,用这群哀兵的气势,半刻都不歇地打。

    钱粮缺了,夺钱粮,没兵械了,抢兵械,收编俘虏,壮大实力。

    林阡当然有这个信心,就在得知兖州宋军溃而不散之后。

    败战都能坚持着拼劲没垮掉的军魂,还怕注入了实力以后不能得胜?!

    捷报传到平邑,是翌日凌晨时候。

    “裴渊所领东路军被包围于泗河。主公率百余亲兵救援,大败徒禅勇部。继而直趋纥石烈桓端,救吴当家于危难并反败为胜!”来报称。

    夏全宋贤等人,尽是欢欣鼓舞。须知兖州局势重回林阡掌控,红袄寨回归泰安指日可待。

    “实乃绝地反击也!”徐辕亦是难掩兴奋,拍案赞叹。

    宋贤领悟:“临沂是反败为胜见好就收,兖州则旋乾转坤一鼓作气。”

    “咱们平邑,就是主公最强的后盾。”夏全笑着说。

    话不多时,却听寨口兵卫气喘吁吁地来求见:“天骄,杨少侠,夏寨主,致诚将军的副将,回来了!”

    “致诚和清风可回来?!”徐辕喜而站起。

    “不曾,只有杨哲钦及其麾下……哲钦受了很重的箭伤,刚回来就昏厥了过去。他的麾下们说,致诚将军等人都不知何处,而致礼将军,已然战死……”

    “什么……”徐辕宋贤相顾震惊,这种消息,可谓给了捷报强势冲击。

    “只怕,致诚将军、主母他们,都落到了柳峻的手上去啊!”夏全道。

    “快带我去见哲钦!”徐辕即刻道。

    哲钦身上七处箭伤,失血过多所以昏迷,好在樊井说他性命无忧,哲钦的麾下们则向天骄说明了经过。原来,杨致诚向清风等人自平邑大败后就都和吟儿在一起,不足百人一同流亡,期间发生过互咬和军心紊乱,但却因吟儿为向清风作证而冰释前嫌,众人决定合力突破金兵包围,因而一直小心找寻着返回红袄寨据点的路。

    “当日咱们辗转找到了人烟,问那些村民正在打仗的宋兵金兵各自方位,那些村民给咱们指了回来的路。却没想到,咱们顺着他们所指的捷径刚走到一半,就是一大片沼泽地,再然后,金兵就杀来了……”

    徐辕忽而不想听下去。

    不是每个北人都像收留楚风月的村落那般,全心全意期待着抗金联盟或南宋王师的。

    也许这不能怪他们不善良,只能说盟军不能一厢情愿。无论金军宋军,谁入了村,村民就肯定欢迎谁,对他们而言,经过的不过是又一场改朝换代。

    所以他们,在金军的胁迫下,给杨致诚向清风这些残兵败将,指了一条致命的不归之路。

    虽然东南西北不至于分不清,但大难后盟军的据点必然有所迁变,所以杨致诚向清风等人也没有多疑。

    走到一半,金兵就来了,向杨百人不到,柳峻数以千计,捞月教和盟军积淀了多年的仇……教徐辕等人如何忍心听。

    “金军追歼我们的时候,满天都是他们射来的箭。哲钦将军和致礼将军主动殿后,要致诚将军和向将军保护主母先走。”那部将一边抹泪一边说。

    “致礼死得其所,杨公会为他骄傲。”徐辕点头,噙泪,想当年那个胆小懦弱的杨家三公子,竟会主动要求殿后,把生的机会让给了别人。

    “因此,你们与致诚将军、向将军他们都失散了?”宋贤问。

    “是。那些金军,被我们拦了半刻后,却又追着他们的方向去了。致诚将军和向将军,意识到村民们骗他们走了反方向,是以冒险走回头路,这样也能离盟军近些。”

    “但金兵一定会在那村子里伏击。”徐辕黯然,“致诚他们都没有回来,应是落在了金人手里。或就是……”死,死之一字,何其重。

    当晚,天阴,无月,不知何处。

    来不及为致礼掉泪,前一刻他刚鼓起勇气主动请缨,后一刻他就死在了杨致诚身后。听见那一声箭响那一声随之而来撕心裂肺的惨呼,杨致诚却根本不能够回头去看亲生弟弟哪怕一眼,不能够去回忆致礼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如何有空隙想这些啊!沼泽是死地,箭矢是杀招,柳峻存心不给他们留生机!

    “等等,清风,不能就这样回头走。”杨致诚低声对向清风说。

    “可是,主公在那个方向。”向清风说,吟儿也屏气凝神:“为什么不能回头?”

    “主公的前面,必然有金兵挡道——金兵一定就在村子里等着伏击,太危险了。”杨致诚深情看着向清风,“所以,清风,到村口之后,我先行一步,去引开那些金兵,你带着主母,等战斗过去了,再走。”

    “不行。”吟儿含泪看着他,“不可以!”

    向清风默然不语,他知道杨致诚说的句句在理。

    “主母,无论如何,哪怕我们都回不去,您也一定要安全回去。”致诚说。

    “什么主母?不也就是一条命吗,谁比谁的命更重了!”吟儿摇头,决计不应。

    “但还有少主。”杨致诚笑了起来,吟儿忽然语塞,是啊她死了确实不是一条命,是两条。

    致诚诉说衷肠:“主母当然比这里任何人都重要,若不是主母,岂有我们这些兵马的溃而不散。流亡的这些日子以来,全赖主母凝聚军心。”

    “然而……”吟儿竟说不过他。

    “致诚,你带主母走,我来引金兵。”谁担那个责,谁都可能死。但未必一定要杨致诚。向清风看着杨致诚,道。

    杨向二人,战力原是相近。

    “清风。别跟我争了。”致诚愀然看了清风一眼,“那日众口铄金,我也对你有过猜疑,没有为你讲一句话,亏得主母公道。我后来才懂,你不辩解,是不想破坏我们多年的战友情。然而,我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实在忏悔也愧疚不已。做兄弟的都该挖心掏肺的,对不住你就不该只用话讲,杨致诚思前想后,用命来偿才此生无憾!”

    “致诚!”清风噙泪,原也是个外冷内热之人。

    “听我的,把主母安安全全带到主公身边去!致诚生死,听天由命!”致诚铁骨铮铮。

第912章 星陨似流火

    在金军毒辣凶急的攻势之下,盟军措手不及以至成批倒毙……

    不足百人,原就劣势,十几轮箭射下来,大部分都已阵亡,而随刻,杨致诚去引开柳峻伏兵再折一半,吟儿身边就只剩下向清风等七八人……

    身后,漫天灰烬,遍地尸骸。眼前,苍莽无声,寂静无道。

    那整整一条漫长黑暗的流难路上,没有人再有心情交流半句话。沉默,当然沉默,盟军从未有过这样惨烈的败亡……

    也许是在林阡的身边太久胜利的次数太多,竟没有磨练出面对死难的心理素质吗,吟儿强忍着眼泪一路奔逃,不,不是这样,其实,联盟从成立之初就伴随着牺牲和流血,生生死死早已经不计其数了……可是,从没有一次,要付出性命的人这么亲近,致礼,致诚,哲钦,他们,全都是阡在征战川蜀、跨境伐金的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人……少了他们,故事怎可能完整,少了他们,盟军就注定不全了……吟儿咬牙切齿,那个内鬼,他到底是谁,吟儿终于尝到了林阡的苦,田守忠冯光亮钱爽对于林阡的感情,等同于盟军诸将之于吟儿。

    不容喘息,追兵一定还会来,追兵来了,就说明致诚他……吟儿心中一恸,忽觉四肢乏力,清楚阴阳锁就要发作的她,自然大叹不巧,那个跟她一起中阴阳锁的人,为什么不早不晚不偏不倚这个时候发狂?!吟儿眼前骤然一黑,手腕即刻收紧,疼得竟似要裂开来,还想逞能再走,却瞒不过向清风的眼。

    “主母。”向清风急忙扶稳了她,经此大败,针灸之物也已不全了。他看她辛苦,自是于心不忍,然而现在停下休憩,必定迟则生变。

    “继续走。”吟儿说时脸色苍白,诸将自然关心说要停,吟儿苦笑一声,说,“这才懂,林阡为何不要小牛犊――确实不该要,关键时刻,害我跑都跑不动。”

    诸将绷紧的神色这才放松,向清风暗暗佩服她,把阴阳锁的害处转给了小牛犊去,也好让大家不担心她。

    “继续走,但放慢些。”向清风发号施令,当然要照顾她身体。

    于是,吟儿由他搀扶、蹒跚走了一段路,正自前行,眼前忽而现出条河流来,那河流虽然广阔却只过膝,但不知怎的还冒着寒气。吟儿因有身孕,避忌冷水,是以不能再走,只唯恐耽误了他们,正思忖如何是好,向清风已看出她心理来,道了一句“主母,得罪”后,将她拦腰抱起,带她涉水而去。

    “谢谢你,向将军。”失去杨致诚令吟儿心情极差,但好在,好在向将军还在身边。吟儿觉得,上天对她和林阡真好,这一路上都有这样多忠心耿耿的人陪着他俩……可是,为什么上天不能好到底,非要中途夺走一两个。胜南,胜南,你要是就在这里,该多好。我很想你,想见到你,不再冷战,不再流亡,不再接受战士们接二连三离去的事实!只有在林阡身边的时候,身边的朋友们才都在,杀伐决断,谈笑风生,吟儿啊吟儿,为何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下雨了,雨不大,风却狠。

    倘是一直幽暗昏惑倒也罢了,谁料就在这漫漫长夜,敌人们的火把,终于陆陆续续地靠近过来。

    百余金兵,一涌而上,刀锋剑尖,俱是血淋。

    “杀无赦!”这些金兵都得柳峻号令,决绝,残酷,不留余地。

    “将军先走!我们断后!”又是这句话。可是敌不过这句话。吟儿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却唯能被向清风护着一起往后走。

    “我杀不尽这群金狗!”那七位热血男儿,以一战十之势,凭这句做遗言。

    金狗,金狗,连我,也要骂你们了。吟儿惨笑两声,头也不回。

    “宋匪,往哪逃!”终于,还剩十余金兵,穷追不舍,将向清风和吟儿、这最后两个“宋匪”围住。

    向清风蓄积久矣的战力,对付等闲还是绰绰有余,未等他们落地站稳,长刀迅疾出鞘斩杀,顷刻就抹了三人脖颈,其余金兵见他武功更强,自是不敢怠慢。向清风一边将吟儿揽在左手后,一边右手尽出狠招,势要在最短时间内劈尽顽敌。

    吟儿站在向清风身边,听他刀风愈发猛急,忽想起风七芜时期的那次巧遇――那一次,向将军也如今日这般,救她于危难之间,带她去见主公……那一次,她见到了传说中的主公,威风凛凛,举世无双……那一次,尽管一路要披荆斩棘,腥风血雨,但是……成功了……

    平日吟儿想到林阡都会笑的,而此刻鼻子一酸,她希望,向将军这次还带她见到主公……要成功……一定要!

    恨只恨自己性子倔,当初要是不留小牛犊,或许现在还可以帮向将军战上几个人……但是,现在还是能不战就不战,因为私心,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因为像这种流难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那就更要为林阡留下后代,哪怕它真的缺胳膊断腿……

    “受死吧!!”十余金兵全死,危机却未过去。话声落,轻巧坠地的是又一群黑衣人――捞月教教众,不同于那些金兵金将,他们的武功更强。

    比这话更快,是这群人还未落地就发起的攻势,一共八人八刀,其中一半都威胁左路,向清风和吟儿都猝不及防。千钧一发向清风想都没想,挟紧吟儿先应左侧,合击四刀,全遭截断。然而他右面四人,都已砍中他身,吟儿听他一声闷哼,知这四刀都伤得不轻,火光之下,惊看他衣上血迹斑斑,好像还不止这四处刀伤,也不知是适才被谁伤及,火光一闪而逝,留下的仍是刀锋芒。

    苦战数回合后,胜负仍未分明――或许不该说是胜负未分,而应说是生死难料。每一声交击,每一次擦磨,每一轮攻防,都是你死我活,毫无转圜。空气中泥沙扬散,血肉横飞,腥味刺鼻……

    征人,都是这样可怜,耗尽自己的力,只为换对手的命。

第913章 一别成永年

    天渐分明,雨也小了,吟儿那时才看见,向将军近似战成个血人,才终于撂倒了围攻上来的一批又一批将近一百个捞月教教徒,个个都是高手。而今战到天色大亮了,还只剩五个,不,是四个了,向将军一刀挥下去,紫气顿时笼走了又一颗头颅。

    向将军眼中是少见的愤怒与凶狠,刀中也是空前的力量与煞气,不由分说,继续找下一个时机击杀。砰一声响,又一人鲜血四溅,向将军为了砍他内力调用太多,剩三个已经很难对付。

    不远处人声忽至,吟儿心一惊,是了,天色一明,显然更利于金兵追歼……向清风亦情知不妙,苦于气力枯竭,是以一刀架住那三人僵持,同时对吟儿低声道了一句:“主母,先走!”

    又一句,主母先走,出现在唯一仅有的战友口中。吟儿连向清风这个保障都必须分手,却因为要她死的柳峻等人越追越近而不得不应言!移步,离开,脚步却为何那样沉重,那样的不可自拔……

    不巧就在那时,五脏六腑竟如发麻了一般,不知是阴阳锁发作还是火毒又找回,霎时身体里有如千万条毒蛇缠绕行过……吟儿站都站不稳岂还来得及逃,而缓得一缓,增补的金兵已快要追过来,当先持刀的正是他们的首领柳峻。眼看着吟儿不支,柳峻竟一刀直砍向吟儿,吟儿虽说平时机灵惯了的,但这种时刻却哪能躲开,被他一刀劈中了右肩,当时就吃痛倒在了地上。

    随之而来的,是柳峻第二刀,对着摔倒在地的她猛刺。刀光,带着迫切的森寒,残酷之至,吟儿躲闪不及,明明性命都快没了却还本能去掩腹……

    眼看吟儿中刀倒地,向清风眼前划过的,是川东之战那同样的血腥一幕,霎时痛彻心扉仿佛看见了人生的尽头……悲愤之下,向清风气力倏增,一刀劈死身畔三人,急急前往彼处去救。然而此时此刻,凭向清风的速度,和剩余的战力,柳峻的刀已根本不能拦住……一旦柳峻得逞,那主母,和她腹中的孩子,都必死无疑……

    电光火石,岂容向清风多想,竟是毫不犹豫扑上前去、阻隔在柳峻与吟儿之间,以他的血肉之躯,为她彻底挡下了这一刀!

    随着那一刀没入后心再贯胸而出,向清风分明能看到主母眼角的惊诧恐惧和哀伤,这纠缠他多年的眼角,终于这一瞬全部的情绪都是因他……

    一瞬,锋利而寒烈的刀刃,灌进这原本如山石般冷硬的心脏,下一刻,热血,再顺着抽出去的锋芒四面喷溅。残余的杀气,催得周围的秋叶纷纷洒洒,原该是墨绿的色彩,何以竟如血如火……

    而所幸,主母她,平安无事……

    如果主公在这里,主母就会是这样,平安无事,甚至,连一点惊恐都不会有……见吟儿安好,向清风满足一笑,油尽灯枯,冷汗已从太阳穴沁了出来,当下再不迟疑,长啸一声反手扎出刀去,这一击比柳峻的刀更要猛烈,是他向清风用性命发出去的怎堪抵抗!不知是刀声还是吼啸声惊醒了河水,战局旁原本平静的水流竟强势漫过了岸,向清风手上的刀,精准无误也直捅进柳峻的心口!

    巨响声落,柳峻坍塌般倒了下去……

    吟儿惊魂未定,见向清风仍然撑在她上面似无大碍,可是他前胸后背俨然被柳峻的刀穿透……霎时一阵撕心的痛楚袭来,吟儿预感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却睁大了眼睛凝望着他期冀那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如何会不发生!?原还遮挡着她的身躯,陡然就支撑不住沉下!吟儿喊不出声也听不到了,呼吸膨胀在耳中,喉咙像被泪水堵住,久之,仍旧是怔怔地、怔怔地望着他倒在身旁,恍若噩梦一场。

    “主母,不要哭……”向将军面无人色,眼角眉梢全是悯柔,再无昔日分毫严厉,“清风……最怕看见……主母的眼泪……”

    吟儿刹那回神,才知自己满面泪水,伏在他身旁泣不成声,喉咙已经涩得生疼。

    “清风……也……不值得……主母流泪……”向清风奄奄一息,微笑中掺杂悲苦。

    “向将军,为什么……为什么连自己也……不要,不要死……”吟儿语无伦次,勉强抱起向清风来,他浑身是伤,胸口血喷如注、堵之不住,纵使樊井在此,也已无力回天。

    “主母……快走!”那时向清风嘴角也全是鲜血,吟儿惊醒听到声响,金兵们就快来了,但是,她如何能丢下他一走了之!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向清风艰难看着吟儿,最后一眼,只盼将她铭骨入髓……可惜他伤势太重,还未说完,还未看尽,便已咽气。

    吟儿呆呆看着他从生到死,始终不肯相信向将军会这么走了,触碰他身体逐渐僵冷下去,吟儿猛一惨呼恸哭起来。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要活下去……”当年寒棺,田若冶兵变,向将军就是这样,拼尽了他自己的命守护她,并对她说出要活下去的话……

    泪眼朦胧的吟儿,听到金兵声响愈发临近,知道不能辜负向清风的心意和性命,赶紧抹泪站起身来坚定:向将军,我答应你,一定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刚坚定正要逃离,又克制不住再看了向将军一眼,血泊中的他,双目紧闭、无声无息,神色里一如既往的淡漠,却隐隐还带着一丝安然,似是心满愿足……

    吟儿拭干了眼泪,不想向将军的死没有意义,所以不管不顾、立刻就逃。

    吟儿不知道,永远都不知道的那些――

    “都说那川北之战,我是你们最重要的人,是吗。”川东战后,吟儿重伤,营帐中林阡问向清风。向清风噙泪点头,那时他走错了路才回头。

    林阡又问:“那我最重要的人,可以像我一样去珍惜她吗。”林阡问完这句,群雄尽皆唏嘘。

    不止“可以”,而且“一定”。向清风在心中答,在日后一直铭记: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要像主公一样去珍惜她。

第914章 天下之筵席

    第914章 天下之筵席

    连日来,沂蒙全境阴雨连绵。

    三大战场,形势皆对金军不利:临沂,邵鸿渊威慑无效;兖州,仆散安贞与纥石烈桓端齐败;平邑,郑孝于林美材刀下身首异处,柳峻被向清风重创命悬一线。

    是故,临沂平邑宋匪,尽皆拨云见日,而兖州地界,岂止红袄寨据点被收复,各大郡县都已遭林阡夺占!为防林阡等人迅即北上破局,原先负责泰安的轩辕九烨,唯能前赴平邑先发制人。因这几日柳峻都闭门不出,除军医外谁都不知他伤势如何,平邑局面及捞月教教众,便完全由轩辕九烨控制。

    却说那夜金军追歼宋匪流散兵马,盟军除杨哲钦四人外无一生还,包括杨家三少杨致礼,以及林阡近身将领向清风,尽数惨死于柳峻及其教众们的手上。轩辕九烨亲临彼处清点,从死士下手之毒辣,足见柳峻号令之严狠。捞月教,终于死灰复燃,成功向林阡复仇。

    这些天来,虽柳峻再不出现于人前,捞月教倒也还有能撑起局面的人物,对轩辕九烨建议将这些宋匪都暴尸示众,轩辕九烨却不由分说将他们的请求全部压下。且不谈此情此境根本不该去激宋匪、去损民心,轩辕九烨更是打心底里为向清风的死感到痛惜——

    明明这一回向清风和柳峻两败俱伤、轩辕九烨实也清楚柳峻命不久矣,但他对柳峻要死的事实一点感觉都没有,反倒一见向清风的尸体便当场震惊,落泪长叹,道:“向氏之叠阵成广陵散,林阡断一臂膀矣!”

    “断一臂膀矣”,分毫不差。轩辕九烨虽只在榆中大战和向清风有过一次交集,却就那一次交集刻骨铭心难以忘怀。向清风是轩辕九烨见过的最善叠阵之人,林阡弗如。

    怎可能将自己佩服的将才暴尸示众?轩辕九烨非但没有允许捞月教这么做,更还亲自为向清风入殓,宋军其余人等,悉数由下属们照办。况且那时,林阡也已到金营中来为了向清风等人与轩辕交涉,轩辕九烨为表敬重而将他们的尸首全部归还……

    才数日不见而已,从前还活生生的战友们,现在多半都已经不完整了,和林阡一同到此的杨哲钦祝孟尝诸将,全都是难掩悲恸之情。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真正因为只是未到伤心处!那一路为向清风和杨致礼他们扶柩,别说祝孟尝杨哲钦了,便连一贯淡然处世的林阡,也都是眼中噙满了泪。与他们不同的是,他们全然是悲是愤,林阡除此之外还有……还有太多的痛心与战意!田守忠、冯光亮、钱爽、杨致礼、向清风……那个叛徒,已经担了这样多的人命,如何还能原谅,林阡如何能不杀了他!

    还有,致诚,他又在哪里,牺牲的战士里并没有他……林阡着杨家众将在当夜流亡的村庄里搜寻,一无所获,再溯流往下,杨致诚仍然毫无影踪。那一个村子里的村民,全部都已经被金兵灭口,樊井说他们饮水的河流被金人下了十分剧烈的寒毒,毒性远远超过夜寒罂粟所以致命。

    事情发展得几乎有些古怪,致诚究竟去了何处?当然,他早就不是嫌犯之一了,也没有人会往叛徒上去质疑他。因此,林阡托细作在金营留意。

    海上升明月在平邑的金军中原不止一个细作,因“落远空”远在陇陕,故身处山东的他们一直都直接与林阡联络,而上次平邑夜袭有人暴露,林阡出于他们的安全考虑,直到兖州形势完全稳定了才再度将他们启用、拜托他们探寻杨致诚的踪影。

    细作传达说,最近柳峻的儿媳南弦,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林阡忽然忆起,捞月教中能用寒毒之人,非柳峻的儿媳南弦莫属,村民被灭口应当是她干的,杨致诚很可能就在她手上。是以南弦这根线必须抓紧,林阡目标就此锁定在了南弦。

    而吟儿……跟致诚一样,她母子二人亦杳无音讯。

    失踪,换句话讲是连尸体也没有。林阡想找寻她,却比致诚更加无从下手,因为细作告诉他说,杨致诚和吟儿不是一起的,最后见过吟儿的那个人是向清风。向清风,却为救她付出了性命……

    那么后来呢?后来的吟儿,目睹了向清风的死,她能够去何处,又到底要怎么去?就她那种破身体,时刻都有危险,还拖着小牛犊这个累赘……林阡是不是该庆幸,细作说捞月教的人最终没有抓到吟儿。但为什么林阡还后悔,后悔不该对吟儿那么凶,不该对她发怒冷战还最终不告而别,后悔当初就应事事顺着她,哪怕她就是悖逆着他不要命——只要她平安回来在他身边就好!

    “小牛犊,这便是你替你娘,给爹的惩罚啊。”林阡留下些人来在附近村落搜查吟儿可能的踪迹,傍晚,一个人站在山上追忆,追忆吟儿那晚拖着他的手学小牛犊的语气——他怎么会不喜欢孩子,怎么会不喜欢。这一个小牛犊如此珍贵,比小猴子还要珍贵,已不止吟儿在拿命赌,更是清风他用命换的……

    橙色的夕阳,逐渐褪成暗红,凋残似血。

    吟儿这一口气不知跑了多少里也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觉得身后有金人一直追一直追她于是就一直躲一直绕圈,直至在山林里迷了路,直至气尽之时软倒在地,直至她转过头去发现追兵们都已经不见了。悲喜参半,忽而眼前一黑,神智倏忽变模糊。

    “主母,不要哭……清风……最怕看见主母的眼泪……”午夜梦回,往昔寒棺旧地,吟儿恍惚忆起,那天她想违抗林阡的命令走去十八关,可杨致信和杨夫人都不允许,当她怀着对林阡的恼恨、埋怨和不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向将军就是带着他临死时一样的神色看着她,对她通融。

    原来如此,对她通融,是因最怕看见她的眼泪。

    所以,短刀谷里她违抗林阡的命令去打郭杲,他不由分说就帮她一起,尽管金陵、司马黛蓝都不赞同甚至怪责……所以,这次她又想违抗林阡的命令生下小牛犊,就算盟军所有兵将全都站在林阡那边,向将军也一定站在她这里——虽然向将军没有对吟儿说,可是吟儿听懂了,向将军希望她能活下来,平安地见到小牛犊出生、长大。

    下雨了。吟儿不知昏睡了多久,泥水中咬牙撑起身体。然而雨大得近似有种往下压的作用力,吟儿刚爬坐一半,便受迫又沉了下去。

    明明全身湿透,忽如置身火场,吟儿正在想到底是火毒还是阴阳锁、是现实还是幻境,就觉得自己好像有气力站起来行走了。走了几步,只觉近前火势激猛,几乎可以将整片山都烧走。咦,这地方,不是兴州城外面吗,郭将军和尉迟姐姐正等着我撮合,偏巧遇到了一群天杀的讲不清理的土匪,原来,时间还停留在这时吗,那刚刚我都是在走神了?吟儿一喜,听得麾下们欢呼向将军来了,循声望去,真的是向将军,火光后,他一人一骑,当先驰骋,英气凛然,骁勇难当。

    “向将军,你没事!适才一切,原都是在做梦!”吟儿大喜,开心不已上前迎他,然而,那一幕飘近之时,陡然碎裂虚空。吟儿霎时惊恐,不,不是做梦,因为陇陕的这几年经历不是梦能诠释的,风七芜、紫雨、红樱、越野、完颜永琏、穆子滕……那所有的活生生的人事和记忆啊……因为不能否定他们,所以向将军是真的死了。真的死了,为什么我还能看见他……

    模糊的印象里,向将军正充当她的车夫带她回锯浪顶,一路上神色都是那么紧张谨慎……长坪道的晚风,那么亲近,也那么真实,但她忽而确定了这只不过是回忆罢了不是真的——因为她知道,回锯浪顶之后必定会遇到玉紫烟对林阡游说,后面的事情她都已经知道了所以这只不过是回忆罢了……林阡,林阡,你在哪里。现在,可还在家里等着我……可是我,太累了,太累了,不行了……

    随着向将军的容貌越来越清晰,吟儿陡然明白:因为自己也快死了,所以才看见了向将军!一步步朝着向清风的方向移动,她一时再找不到生存的斗志,何况半昏半醒之间,她被那种依赖向将军的习惯牵引……

    “站住。”向将军忽然开口,以他一贯的冷漠如冰,宛如当年风七芜第一次见到他时,不苟言笑,不可捉摸。

    “啊……”吟儿陡然惊呆,驻足。无论是风七芜还是凤箫吟,向将军曾经都寸步不离。

    “清风曾时刻与主母一起,但此时此刻,该是分别的时候了。”向将军淡然说,仿佛懂她的依赖和习惯。

    “向将军。”吟儿极度虚弱,不切实际流泪问他,“可否不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向清风转身而走,他前方一片雾霭,实难料究竟何处,“唯主母与主公,此生此世,不得分离。”

    吟儿经他点拨醍醐灌顶,现在就堕入轮回还太早,怎可以因为累就中止了此生此世……

    只是,刚后退一步,就觉得脚底一空,猛地失足掉下万丈深渊……

    那,也许是万丈的红尘吧。

第915章 九死一生

    吟儿陡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这姑娘醒了!”在床头一直守着她的少女欣喜叫起来,吟儿乍一醒转,几乎以为红樱又回来了。那少女,分明也是个丫鬟。吟儿愣住,难道我被什么大户人家给救了?

    “二少爷!这姑娘好了!”那丫鬟慌忙去唤人来。

    吟儿勉强坐起时环顾四周,不,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这里虽然有少爷有丫鬟的却是营房,丫鬟出去掀开了帘子,教吟儿看见了帐外有金兵走过,吟儿心里咯噔一声,原来她昏迷后是被敌人给救了?!

    没错,是救。这不知谁家的少爷丫鬟,理应凑巧路过有缘救了她,继而将她带到了金军后方照料与治愈。吟儿觉自己和楚风月处境相仿,只道是一报还一报了。

    空暇时,不敢再忆向将军哪怕一次,因为哪怕一次都会再疼楚难当!唯有拼尽心力去想林阡,去想小牛犊,去往好的方面想,强忍眼泪,鼻子却一阵塞。就在这时,那丫鬟带着她家的二少爷来看她了。唔,这是个少爷?年纪偏大了点,三十好几了,不知怎的,吟儿觉得他很面熟。

    “多谢,多谢救命之恩。”吟儿敷衍说,泪水快忍不住。

    “姑娘不必谢我,姑娘不是在下救的,是在下的姑父所救。他正巧有别的事,这几日不在此地。”那少爷微笑说,平易近人。

    吟儿一愣,思忖他话中姑父什么的年纪应该更大,理当不是自己相熟之人。

    却在那时,那少爷又打量了她一段时间,忽而开口:“姑娘,我怎么觉得,在何处见过你?”

    在何处见过?吟儿望着他,亦有些呆了,他的容貌,确令吟儿也有亲近之感,心念一动――平邑,金军,柳峻,柳月,怎么,难道?!

    吟儿一惊:“这,这是柳峻柳大人的军营?”

    那少爷果真点头,道:“确然,柳大人正是家父。”他是柳峻的次子柳飞雪,柳飞?的弟弟。开封柳氏家族之大,杨宋贤曾叹为观止。

    吟儿霎时不知是喜是悲,到底谁造的孽,她其实也是柳家的后人啊,却竟然在出道不久就以一剑十式杀了柳飞?,而不久以后,柳峻便以奸计杀害了林阡的父亲林楚江,再而,苍梧山外柳眉因杨宋贤而死,夔州之战柳断云也命丧盟军……到日前,致诚将军和向将军牺牲……吟儿悲从中来,险险再度落泪,那么眼前的这个柳飞雪,其实是她的表兄不是吗。

    “姑娘,姑娘?”柳飞雪又连唤了她三次,“姑娘识得家父?”

    “柳大人的捞月教名声赫赫,天下间何人不识。”吟儿叹息了一声,说着违心的话语,攥着杀气的拳――只要柳峻还活着,纵使他是她的亲舅舅,这个仇,她也一定报!

    “未知姑娘高姓大名?”柳飞雪礼貌问。

    “随夫、姓林。”她未想即说。她自己姓什么,她真不好判断了,唯独林阡在那里,始终不移。

    “林夫人,怎会一人昏倒在战地?”柳飞雪关切问,“且还是有孕在身……你的丈夫,他为何不在身边照料着?或是……唉,好在孩子没出什么岔子。”他虽看见她佩戴宝剑,也以为这是护身之物罢了。那句没完的“或是”,想来是问“或是已经死了”,却怕触伤她所以缄默。

    “嗯,我回娘家去的,夫君没有陪伴。”吟儿听他说孩子无碍,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来,这时恰好小牛犊又在动了,好个小牛犊,虽然吟儿体力不支,它倒好,比往日还要活跃、比往日还爱在她腹中乱跑。

    这调皮的孩子,吟儿爱抚地轻拍着它,它似是受惊猛地缩回了小脚丫子,但忽地就又回过来踢了吟儿一下。唉,好大力,生下来肯定比小猴子壮!吟儿喜得泪在眼角。

    “回娘家去,怕是跟夫君吵了架?”那时候柳飞雪已经走了,留下那个侍女继续照料她。

    吟儿一怔,是,是啊,跟林阡吵了一架。现在孩子已经五个月了,他还能拿她怎么样。

    柳飞雪口中的“姑父”,正是柳湘的丈夫蓝至梁。

    说来也巧,蓝至梁、柳湘与蓝玉泓一家三口,嘉泰三年都已经离开兴州避居开封。蓝玉泓是为情所伤不愿滞留,柳湘却是因蓝玉涵之死而导致疯癫……蓝至梁为了她母女二人的身心着想,自是离盟军越远越好。

    然而,正是这场山东之战,柳峻率河南军赴沂蒙救局,他一家三人极为关心处在宋匪之中的玉泽,尤其是听说了梁晋曾以玉泽为人质胁迫徐辕之事以后。

    如今的玉泽,早不是父母眼中多愁善感的小姑娘,也绝不是玉泓心里那个遗世独立的神仙姐姐,据说她已经和玉面小白龙在一起,找到了自己的心中所爱并愿意追逐人间烟火。蓝至梁等人,自是很想再看看她。出于父母和姐妹的关心,出于骨肉亲情。

    正因如此,蓝至梁才会碰巧经行过平邑救了吟儿。他这几天恰好不在,显然是作为父亲去看玉泽去了。

    “玉泽的生日,快到了。”柳湘在对蓝至梁说这句话的时候,平日里的疯傻才略见消隐。蓝至梁看着她苍白的脸,哪里忍心不帮她达成这个见见女儿的心愿。今生今世,也不知母女二人,还能见几次面。

    中秋过后,蓝至梁柳湘等人终于回平邑,很显然的,蓝至梁救吟儿的时候只有柳湘一个人在旁、柳飞雪是后来代为照料的、蓝玉泓也是今时今日才初见她。而除此之外,诸如柳峻南弦等人,并不知道吟儿的存在――若是知道吟儿藏在这里,他们必定不会轻饶她,哪还可能像柳飞雪这样,安排侍女给她?

    “多谢蓝大侠救命之恩。”吟儿在夔州之役和石泉县都见过蓝至梁,对他自是熟悉不过,终于等到他回来,立刻起身下床相谢,“然而,令蓝大侠难做人了……”

    “没关系,盟主,蓝某本就中立。”蓝至梁慈祥微笑,看着她的时候眼神里却有种莫名的、异样的情愫。

    与此同时,柳湘就在蓝至梁一旁,呆呆地看着吟儿,眼中空空洞洞,虽是和蔼的神色,却令吟儿心一颤――她的小姨母,因为丧子之痛,竟要一直都活在阴影里疯疯癫癫地到死为止吗。

    “玉泓姑娘,你也在这里。”吟儿和玉泓照了面,玉泓比几年前瘦了些,穿着一身杏红色的单衫,容色还如旧日般明丽。

    而玉泓见到她时,眼中明显流露出些许惊诧,想必,是为了吟儿此刻又一次的身怀六甲――吟儿记得黛蓝对自己说过,玉泓心里也喜欢林阡,因此看到她的神色,自是理解她心情,多余的欣喜,吟儿便绝对不外露了。

    为了小牛犊,吟儿增长的心机还少吗。

    只可惜,吟儿不会懂得,那更多的隐藏在玉泓内心深处,也一样从来不曾外露的嫉恨。

    嫉恨是最烈的毒,以为下在了别人身上,却先蚀进自己的心里。

第916章 嫉恨蚀心1

    第916章嫉恨蚀心1

    玉泓嫉恨,由来已久。

    时间慢慢倒退,记忆忽隐忽现。惊鸿一瞥,人生初见……

    那年深冬,彩云之南,温暖如春,群芳暄妍,不满十四岁的蓝家二小姐,站在花中央慵懒徜徉,自顾自地浏览风景,却不知围墙上有人也在浏览她。那少年盯着她的容颜,竟呆滞看得傻了,于是忘记了他来的目的,猛地就栽进院子里来。

    你,哪里来的小毛贼!她凶巴巴地瞪着他,瞪着这个毛贼,可当他抬起脸时,却惊得她心中小鹿乱撞。谁家少年,俊逸如斯。

    “好大一只蝎子!”那个毛贼喊了这一声吓得她没捉住他。是否意味着,他惊扰了她的人生却不能对她负责,也不用负责。

    庆元二年,凤箫吟,你在哪里?故事明明是属于我们蓝家姐妹的不是吗?我带着姐夫去见姐姐品茶的时候,我与姐夫姐姐在迷宫里辗转寻路的时候,我把饮恨刀交给姐夫让他带着去点苍山救姐姐的时候,你在哪里啊。你只是另一个故事里的,三足鼎立和九分天下的故事。

    真想回到那时候,再做一次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跟在姐夫和姐姐的身后就好,崴了脚也可以冲他们撒个娇。玉泓的要求,并不高。

    “也许老天叫你当几天饮恨刀的女主人,又何乐而不为呢?”点苍山脚下的江洋道,姐夫他不肯接受饮恨刀,说要将饮恨刀还给短刀谷中的人,于是,那段时间,玉泓很高兴,也很幸福,因为可以为姐夫做一件力所能及的小事,虽然嘴上还抱怨短刀谷的人怎么还不来——多年以后,玉泓再回想起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后悔,饮恨刀的女主人,她其实做过……

    可是,没过完这一年的冬天,蓝家就整体迁出了大理城,是谁有这样的权力?没错,点苍山云蓝,点苍派的理由是蓝玉涵偷盗饮恨刀,为此云蓝一点旧情都不顾。蓝府一干人等,唯能流浪于金宋最终投靠开封柳府……是此举,令玉泓不能滞留姐夫身边太久。也是此举,迫得姐夫和姐姐才刚定情就分离。

    寄人篱下的日子,随着时间的流逝被迫习惯,也终因云蓝的惩戒目的达到而得以解除……可那时,时间还等着吗,爱情还留着吗。

    谁谋杀了姐姐和姐夫的爱情?是云蓝,是杨宋贤,是蜚语流言,是饮恨刀,还是,别的女子?北固山,玉泓鼓足勇气对姐夫说,“姐姐对不起你,我可以替姐姐全部偿还!”得来的,则是姐夫坚定如铁的拒绝,“玉泓,这只是我与你姐姐两个人的事”。

    玉泓虽然难过,可心里还是欣喜的,为了姐夫从未有过别的女人,为了姐姐她这次没有选错人,为了眼前的男人专心不二他值得姐姐和自己都深爱!

    可笑,可惜,可恨,北固山的场景里那个配角甚至路人的云烟姑娘,和那个场景里根本就没出现过的凤箫吟,竟然能在苍梧山和瓢泉,一个接一个地打破了姐夫曾信誓旦旦立下的言。

    谎言。

    姐夫不是个喜欢说谎的人,唯一的可能,是那些女人用心机。否则,在夔州之役中止后的七月十七,云烟凭什么那么慷慨地帮姐夫姐姐复合?只怕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事来教姐夫和姐姐当晚就分手吧。凤箫吟,回想起来,恐也是云烟的一条走狗。

    夔州之役结束后的黎明,玉泓坐在轻微摇晃的船头,看着在滟滪堆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玉泽流泪,看着很远的地方正自谈笑的林阡李君前凤箫吟他们冷笑,流泪并冷笑,姐姐,我会给你报仇。

    所以,在黔州之战的中途,玉泓决定与金人联合,将云烟和凤箫吟从姐夫身边移除,为此,不惜带去姐姐的“死讯”,给那时意气风发的姐夫最大最致命的打击……

    云烟是主,凤箫吟是次,所以,让魔人抓走云烟,令盟军怪罪凤箫吟,一箭双雕,玉泓做得到。

    终于,被林阡发现了。屡屡失去挚爱的林阡,怎可能不发现一切其实是玉泓干的。他质问她,他怒斥她,他说他对她失望透了。

    她淡笑一声,固执地回答他,即使你认为错了,我也觉得那值得!

    “姐夫心里,不是只有姐姐一个人了,姐夫拒绝我的时候,明明说过只爱姐姐一个……”

    “姐夫,我不会容许别的女人在姐夫的身边,绝不允许,谁要靠近姐夫身边,我就要把谁害死!”

    “坏,就要坏到底!”

    玉泓不后悔,玉泓在柳峻和林阡交战的过程中拼尽力气去偷袭林阡,直到现在也不后悔,如果有触动,那也是心有点疼——但那是姐夫应得的,他对姐姐有辜负,他背弃诺言移情别恋,他当然应得这种报应!

    但再大的力气,玉泓却下不了手啦。

    杀姐夫,是为了姐姐,是为了那个宁死都要爱着姐夫的姐姐。

    但不杀姐夫,又因为,玉泓真的,也很喜欢姐夫……

    终究,玉泓决定回头是岸,为了那个宁愿丢弃饮恨刀也希望她回头的姐夫,也为了她最喜欢的最在意的最怜惜的姐姐……还因为,当时五毒教的教主何慧如以毒惩戒了玉泓,玉泓在鬼门关走了一转之后如梦初醒。

    姐夫,我决定归来,哪怕我,什么都不是,那在你身边,也好了……

    然而,哪里有那样轻易。

    如果真这么好回头,世上怎会有那许多人越陷越深?

    玉泓很不幸地,成了其中的一个。

    回头是岸的第一刻,玉泓就被林阡的人拦在营房外,说盟王正和诸将商议军务,玉泓虽失落,也懂事允了,转身要走,看到迎面来的是凤箫吟,似是才睡醒,头发还没梳,就也想见林阡。

    “姐夫正在和几位将军商议战事,凤姑娘先等一等?”玉泓道。

    “玉泓,让盟主进来,我正好有些细节要问她。”营房里,林阡却说。

    也许,姐夫是为了战事……玉泓安慰自己的同时,心里却埋下了一根刺。

    直等到盟军和魔门的仗打完了,未曾想金人又有了新伎俩——他们,想到用姐姐和云烟两个人质,逼迫姐夫交出饮恨刀并抢夺轮回剑。

    柳峻,她的亲舅舅,六亲不认到这个地步。而她的亲姐夫,还做得出独闯点苍山一样勇敢专注的事吗?

    那晚,玉泓听见凤箫吟对姐夫乞求,说看到金人的时候第一刻就将云姑娘救下。

    “立即就把云姑娘救下?那姐姐呢,不是更危险么?难道为了云姑娘,就要弃姐姐不救?!”那时候,玉泓和吟儿,或许还都只算是玉泽和云烟的拥趸,林阡的感情天平,她俩都上不得。

    姐夫他终究是变了心,阵前,他为云烟放下饮恨刀的时候,玉泽以手捂心的痛苦,除了玉泓,谁看到了。他为云烟不惜独身一人去打所有黔州官军的时候、玉泽独自一人黯然离场,除了玉泓,谁看到了。他带着云烟离弃了抗金联盟远走高飞,大雨天玉泽哭倒在地还要去照顾那个失忆昏迷的杨宋贤答应以后都跟他一起……除了玉泓,谁心更痛。

    那么云烟走了,一切还可以恢复吧?玉泓随着姐姐一起去短刀谷,看到杨宋贤不认识姐姐了反而和兰山越走越近,玉泓心道,这真是个好机会,姐姐和姐夫仍然可以复合,何况还有天骄徐辕相助……

第916章 嫉恨蚀心2

    第916章 嫉恨蚀心2

    半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日日盼,夜夜盼,终盼到了林阡收服黑道会、魔门以及利州成都的所有官军,率领着千军万马入驻川北,短刀谷义军曾经林立的党派也尽数尊他为主公。笑逐颜开的将士们,都问他主母何时能来。“主母”,好一个突如其来的称呼。

    如果能像苏降雪他们说的一样是政治婚姻多好,但也就在那时,玉泓听说了姐夫的川东之战和川北之战,全部都是为了那个躺在寒棺里的凤箫吟打的!

    姐姐,为什么,曾经的凤箫吟,不过是姐夫的战友而已,为什么反被她后来居上……玉泓的自欺,全成为泡沫。

    尤其是死亡之谷的上方,当她去给姐夫添衣述说关切的时候,姐夫眉宇间全然是得到天下却失去爱人的伤愁,姐夫说,“玉泓,可否不要再叫我姐夫。”

    不叫你姐夫,我叫你什么。

    凤箫吟,那真是个奇人,被打死了四十九天之后还能复活,五脏六腑全都坏了毒药全都留在气血里她竟还能恢复,回来了,嘉泰元年的春天她入驻短刀谷,盟军与林家军的所有人物都早已翘首以待。

    于是玉泓看见了,姐夫素日英雄豪杰,在看见她时,却不是平日威严的模样。不止玉泓,谁都看见了。

    继而,姐姐性子里的软弱和退缩全被激发,姐姐她……竟然说想要放弃?玉泓完全不能理解,玉泓于是劝姐姐说,你觉得凤箫吟还能活多久,要不要去问问樊井她内在多少伤病?玉泓偷看过樊井给凤箫吟的药,全都指向了凤箫吟很难再有生儿育女的机会。

    很快的,小猴子就来了,但更快的,是小猴子没了——林阡,人跟天斗,斗得过?

    石泉县,饶凤关,看见丧子之后的林阡反而更加疼惜凤箫吟,酸楚、悲恸、一样是从鬼门关打转回来的岂止姐姐一个,还有玉泓。纵然那样了,玉泓还是觉得姐姐并非没有机会,努力争取还是可能有一席之位的,毕竟姐夫身边还有洛轻衣、林美材诸如此类有企图的女人——却,无法预知姐姐会说出“弃林阡而选杨宋贤”那么没有骨气的话来!

    原来,姐姐和姐夫一样,竟不能从一而终地去爱一个人!?

    玉泓无法相信更无法改变玉泽的决定,虽对玉泽失望,仍事事拥护着她。至于那年凤箫吟失踪之后,沈依然曾经将矛头对准玉泽,玉泓一如既往挺身而出。玉泓心想,既然凤箫吟死了、姐姐也不愿再爱,那么玉泓,总要试一试,哪怕起先只是对姐夫很好,为姐夫排忧解难……

    满心都为了分担林阡的孤独,因此看到盟主的遗物上有血迹,玉泓出于好意来拆洗,没想到,得来的却是一句不识好歹的“谁给你的胆子,胡乱拆她做的披风!”

    “……滚……你给我滚!滚出去!”他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姐夫……玉泓百口莫辩,饮恨刀几乎对自己拔刀相向,他眼中全是战火,仅为一个死人,就要她的命。

    “喝药……喝药,吟儿。”神岔之战,他曾被樊井宣告死亡,呼吸心跳脉搏全失,为何,却握着柳闻因的手,从死亡线上挣扎了回来,用另一个极端的语气……

    没有别的理由,还需要别的理由?玉泓离开兴州,回开封府来了。

    这一回就是两年多,散散心,养养病,闲暇时与表嫂南弦学习些针线、或探讨些医药、毒术,也是很充实很刺激的,新的生活,新的风景……

    好笑吗,正当自己逐渐忘怀的时候,那个死去的女人居然又一次地活过来了,她为什么总是死不了?又出现在林阡的身边了,还……又一次地逆天而行?

    虽然蓝玉泓恨她,却也真的承认,凤箫吟此人,是专门创造奇迹的。

    可惜我不会容忍,你给姐夫留下子嗣。父亲救你是因为他和抗金联盟以及姐夫的交情,母亲和我都不能干涉,但我知道,有人可以帮我,除去你们母子。

    那个人,玉泓的表嫂,南弦。她,最近一直在平邑、帮柳峻一起追杀凤箫吟,如今柳峻命悬一线,她就更要杀凤箫吟了。为了柳飞霂也好,为了捞月教和柳峻也罢……

    柳飞霂在生时,是柳峻最爱的长子,娶了南弦以后,夫妻恩爱有加,南弦在第二年便生出柳府的长孙来,自此柳飞霂在外打拼南弦则一心在家里操持。可惜好景不长,五年后的一天,柳飞霂的死讯传回开封,南弦那时才知道柳飞霂真正的身份是捞月教教徒,打击宋匪的过程中必须出生入死,这么说来,柳峻他……也是……

    柳飞霂死后,南弦闭门不出、拒不见人。无论夫家娘家,个个在门外劝她改嫁。南弦终于肯擦干眼泪出来的那天,却将娘家的所有人都送走了,她自己,义无反顾留在了柳府,对柳峻一个人说道,我想加入你们。

    为什么?!柳峻的脸上难免惊疑。

    要为飞霂报仇!难料,这是贵族女子说出来的话。

    好,一起为飞霂报仇。柳峻的丧子之痛,被儿媳的坚韧逐渐治愈,带她一起,走上儿子曾经的疆场,哪怕这疆场,是暗箭伤人的,违背道德的,见不得人的。

    一如他和她的感情……

    终于在福建路,他们找到了仇人,凤箫吟。柳飞霂丧命的一剑十式,正是凤箫吟的绝招之一。

    却拿她没有办法,凤箫吟次次都逢凶化吉,不是小腹上藏了个祁连山的印章,就是身边有一堆的盟军大将。是人是物,都誓死护卫着她。柳峻和南弦又不可能日夜停留在宋国报仇——人活着,难道仅仅为了报仇。

    还有很多别的事做,譬如,振兴捞月教。既然被连根拔起了,那就重新耕种,直到萌芽生长逐渐回到参天树的姿态。只要有口气在,什么做不了。

    终等到了这一天,捞月教厚积薄发,一出击就灭了抗金联盟这许多人,除杨哲钦活着逃出去了之外,杨致礼、向清风那些都死得干干净净,而杨致诚、凤箫吟等人,下落不明的原因,很可能是中了寒毒死在了哪个角落里——这寒毒毒性烈过夜寒罂粟,南弦放倒了一整个村子的村民。

    南宋有金陵、何慧如、慕容荆棘、宁孝容、唐飞灵,大金就必然有鬼蜮、秦氏兄弟、楚风月以及南弦。火毒寒毒,生生不息。

    即便考虑过了凤箫吟可能已死,但南弦和林阡等人的想法都一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这些天来,宋军在搜救,捞月教更是要追缉。谁教那凤箫吟曾经生生死死过那么多次!

    事实证明南弦的细心是对的,当夜,虽接近过河中寒毒,但吟儿却是被向清风抱着涉水而过,因此未受其害,那么巧,她昏迷后蓝至梁与柳湘经行,拣了她母子两条性命。而蓝玉泓来到此地看见凤箫吟的时候,已经是几日之后的事了……

    凤箫吟对于南弦的意义,蓝玉泓清清楚楚,所以毫不犹豫,将凤箫吟藏身在这里的消息通知了她。

    为了南弦?也是为了蓝玉泓自己。

    蓝玉泓未必打得过凤箫吟,但南弦和她的麾下,绝对可以,而且会让凤箫吟死得很惨。

    这个时候,玉泓也不想让父母看出自己的可怕为自己担心。是的,玉泓自知这种心态很可怕,但还是别让父母亲知道了之后留有遗憾吧。他二老年纪都这么大了,玉泓理应保留些秘密。

    蓝玉泓所有的阴暗,吟儿都预料不到。吟儿以为,只要不激怒蓝玉泓,就可以安稳地度过这几天、等着林阡找到她。这些天,她也确实行动不便。

    然而吟儿不懂,一旦她站在那里,活生生的,就已经激怒了蓝玉泓。蓝玉泓的眼前,全是散关那一战林阡暴怒的样子,耳边只剩下那句,滚,你给我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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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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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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