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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7章 亲者仇者

    便就是这八月十七的傍晚时分,天阴沉沉的落着些雨,吟儿觉得疲惫正倚在榻上小憩,忽就有一大群人来势汹汹地冲这边急行――黑衣,死士,刀剑,杀机,一瞬所有的字眼重新袭来,有关杨致礼和向清风的伤口骤然重裂,吟儿来不及多想即刻按剑,而同时出去相拦的侍女已被捞月教教徒一刀两断。

    刷一声,响的不知是兵刃,还是溅在帐上几尺高的血。其余侍卫或婢女,哪个还敢再留,抱头鼠窜或惊叫而去,霎时就只留遍地狼藉。吟儿提剑而起却苦于不能随心所欲,这一招两招的形式唬唬正常人还可以,哪里打得过捞月教这群死灰复燃的武士?何况为首的那个,是与她有杀夫之仇的南弦!

    吟儿不知南弦为何知道她藏这里,更不知怎样逃过这次危机,正担心,正迟疑,正惶恐,就看到南弦猛然挥剑冲自己劈头就砍。吟儿大惊,慌忙举剑架住,身形虽比往常慢,却仍比旁人灵便,难料南弦剑到中途突变,凌厉直趋吟儿喉咙。吟儿虽感意外、所幸也能及时变招、移剑迅即锁拦。未想,南弦剑势之撤换更快,趁她心力还在防御第二招,蓄力急转更下、径直刺她身体,吟儿急忙掩腹后退,数步后才站稳脚跟,迫不得已运力提速,反攻一剑笔直如矢,白影倏闪,巧变灵幻,这才显出她一贯实力。

    便听一声刺耳剑鸣,双刃相擦连串火花,瞬间而已,其余高手尽呈围观者。没眨眼的,有看到吟儿手中宝剑忽有忽无的,有看到她手中宝剑时一时二的,有看到她手中宝剑七上八下的,各自眼中定格不同,体会之精妙都不一样,而眨了眼的,什么都没看见,光看见一道连贯的白虹,岂料中间穿插了多少起伏与攻守!都道是南弦剑快,真正的剑快,快得看不见啊。

    南弦剑术,果然在她之下,起码南弦这一招的时间里蕴了三招都被吟儿的眼捉住了,而吟儿只是在这第三招的末尾就陡然使出了十招反击,后发先至,名不虚传,这群死士里倒也有跟盟军一早就打过交道的,看懂了刚刚那招的来龙去脉后拊掌:一剑十式,名不虚传。身旁人不懂,问了他才知,原来适才包含了“一帆风顺”、“两袖清风”直到“十全十美”十招――当然了,这些招式,全是凤姑娘从点苍剑法里偷来巧改的,名称也全是胡乱取就――胡乱?细细一品,又觉贴切。

    一众死士,差点忘了他们跟着南弦来是要她命的,此刻全沉沦在她那一剑里暗自叫绝,回神后看见南弦手臂鲜血淋漓,这才一涌而上要来杀她。十余长剑,当先合击,吟儿即刻弃南弦而打围攻,奈何以一敌十太吃亏,每一次剑锋割过耳畔、落在肩上还好,但每一次剑风擦过腰间,掠过腹部,她都忐忑、惊悚、不安!

    不敢打!却……如何敢死!?

    爆发了四五次后,吟儿渐渐力不从心。眼看十余剑一同往下压来,吟儿仰后跌倒重心骤降、勉强才以肘撑在地上,一手提剑顽抗,另一只手还死死护着小牛犊……那时柳飞雪闻讯而来,见他们欺负个孕妇实在看不过眼,扯着南弦的衣袖问道,“大嫂,她究竟是谁,难道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南弦不是没有人性,她早为人母难道没有触动,但是看到柳飞雪的求情,她始终无动于衷,转头去,只说了一句话,“你大哥就死在这女人手上。”

    柳飞雪当即愕然,哑然。南弦泪水盈眶,咬牙续道,“就是她手里的‘一剑十式’!”

    吟儿撑到二十多招,无法再支撑得了,四境凄凉,知再无生还可能,不禁悲从中来。

    “南弦,不该在这里杀她。”那时却传来这个声音,总算救了她――不,不是救了她,只是将她的死期延后。

    柳峻,差点和向清风同归于尽的他,这么多天是第一次出现在平邑军中,捞月教教众应言退下,吟儿惊魂未定将视线投去,柳峻蹒跚着举步维艰如个耄耋老人,也罢,他那么重的伤,活下来都奇迹,竟还不顾一切,走这么远过来……想来是因为天赐他的,临死前还能手刃杀害亲生儿子的仇人。

    “爹。”南弦走上前去,眼中分明泪水。

    “杀了她,太便宜她。”柳峻咳了两声,冷笑,“带回去,凌迟处死,挫骨扬灰,岂不更加解恨。”

    吟儿心一寒,柳峻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南弦的脸上才出现一丝微笑:“爹说得没错。”

    如果真凌迟了,小牛犊该怎么办……吟儿噙泪望着柳峻和南弦,咬牙切齿,她好不容易战胜了林阡一次,刚得胜就又要输了……一时情急,竟眼泪直流。

    “带回去!”柳峻一声令下,那些死士,齐来押她。

    才走几步,就看斜路上又有个身影急匆匆地赶过来,面容里充斥着焦急,不是蓝至梁又是哪个。这群跟着南弦一起来要吟儿性命的捞月教教徒,看见他时,有部分人还叫他师父,吟儿当时没听懂,亦是后来才知道,这群教徒,都是蓝至梁早期在各地办学时收入门下的弟子,蓝至梁虽武功低微,传道授业倒也厉害,历来受到弟子们尊敬爱戴,当然,除了他最爱的徒弟云梦泽。最爱的徒弟反而是唯一触犯自己的那个,这显然是对蓝至梁绝大的讽刺。

    值得一提的是,在捞月教全军覆灭以后,见柳峻急于振兴却严重缺人,向来中立的蓝至梁倒也没有坐视不理,愿将他在金国的徒弟们召集,说是雪中送炭,不过顺手人情。可以说,新的捞月教,大部分教徒起先都是蓝至梁的弟子。

    是以今次救急,蓝至梁颇有说话分量。

    泪眼朦胧的吟儿看见他时,忽然记起石泉县里就是他夫妇告诉自己身世的,难道说……蓝至梁是要借此说服柳峻?不,不要,这就等于揭发自己是金国公主了!吟儿一惊正要像阻止陈铸那样阻止,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法子吗?没有了!柳峻不是二王爷那种笨蛋,柳峻是出了名的冷血阴毒……于是吟儿要阻止的话全都堵塞住,向蓝至梁投去期待和欣喜的目光……

    好在,好在终于有件两全其美的事,吟儿看到蓝至梁拦住柳峻之后,并没有当众宣布,而是将柳峻带到路旁,压低声音说了两句,那两句,吟儿虽没听见,却也清楚得很,蓝至梁一定是告诉柳峻说,这是我们的亲人,她是柳月的女儿。

    哎,不对,柳峻此人,狠起手来会六亲不认的吧?!吟儿心道,如柳峻这种人,虽说会为了柳眉而跟楚风流斗,虽说会为了柳飞?而杀自己,但说白了,不就是为了跟楚风流斗而找到柳眉为理由,不就是想要给林阡一个重大打击而口口声声说你凤箫吟必须偿命?

    吟儿一颗心陡然揪紧,怕就怕,蓝至梁说出她身世都救她不得……

    然而,纵然连她都想不到的是,“她是月儿的孩子”,柳峻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脸色倏忽大变,面部肌肉的颤抖连吟儿都能清晰地看见。

    “至梁?这,这是真的?!”柳峻剧烈地咳嗽起来,却不顾嘴角的鲜血一把拎起蓝至梁的衣领。

    蓝至梁点头,默默不语,他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何况徐辕曾经对他说过,务必守密。

    柳峻一刹眼中满是疼惜之色:“你……你是何时知道?如何确定?”

    南弦看他情绪波动,慌忙上前来扶:“爹,您累了,不如暂且回去休息,她由我来处置好了。”

    柳峻却罕见地一把扔开她的手,直直瞪着蓝至梁摇动他:“为何,为何不早向我述说?!”

第918章 林云之间

    遣开了所有教众,营中仅剩下柳峻、蓝至梁、吟儿和南弦四人。

    别无选择地,蓝至梁将徐辕对他说过的话、林阡与陈铸都早就知道的事、以及柳月通过云蓝遗留给吟儿的剑招之类,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越要救吟儿的命,证据就越要摆充分。

    多数言辞,却连吟儿都是第一次听。所以,听见了川东之战林阡明明已惹柳路石陈疑心还去和陈铸击掌为誓,听见了宋金边境之战林阡调用徐辕只为了去封蓝至梁的口,吟儿感慨万千,悲喜交集,再听见柳月竟能利用云蓝和林楚江的原则冲突为自己杀开一条血路并埋下复仇伏笔……却在震撼母亲机谋的同时,痛苦忏悔自己数典忘祖,这辈子都不可能为母亲完成临死前最大的愿望了……

    “事实上,她早就知道了不是吗?”柳峻冷笑着看向吟儿,问蓝至梁。适才他让蓝至梁说时,蓝至梁还遮遮掩掩经过了一番权衡才让吟儿也听,但现在,他和柳峻同时发现,眼前少女,根本没有预想中的震惊或抵触,相反,她神情波澜不惊,跟林阡一个德性。

    蓝至梁见到吟儿这副明显的“早就知道了”的表情,心里的忐忑、愧疚、矛盾才总算有些减轻,看吟儿承认并点头,蓝至梁叹了一声:“距兴州之战已经这么久了,林阡不慎被你探查到身世,也是在所难免的。”

    “我探查到身世,正是在天骄与蓝大侠协商之时。”吟儿微笑,回忆时心如止水,“也算是得蓝大侠和蓝夫人告知。”

    “所以,你明知道自己是谁的后代,却还宁可帮着林阡、反过来对付自己的父亲?!”柳峻走到她面前,强硬拧起她下巴,肃然注视着她,未转头即问蓝至梁:“她,果真确定是月儿的孩子?!”从柳峻的言行举止,看得出他的难以置信,远高过怒其不争。

    蓝至梁嗓音低哑:“月儿临死前那段日子,一直都避居在洞庭,除了我与湘儿暗自照料,外面那些都是要杀她的宋人,。那时的她,只与她原来在海上升明月里的上线、云蓝有过联系。”

    “云蓝……林念昔……”柳峻冷笑起来,似是有所信服,但一时难以接受。

    吟儿听时,大抵也可以将当年的剧情梳理顺了,母亲为何会把自己托给师父――

    二十七年前的短刀谷,苏降雪对林楚江发起攻势,挑唆宋酉与徐子山自相残杀,并联合控弦庄剿灭风不古、郭俊杰等边关据点,与此同时,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几支义军,恰巧都遭到完颜永琏清剿,盟军形势偏于危难,倒和今时今日有几番相像。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的惜音剑主人云蓝,没像吟儿这么颓废地选择躲起来生孩子,反而,在刚生下韩萱不久,就独自一人离宋赴金――调查义军倾覆之根因!

    没错,骨子里好强更胜过吟儿的云蓝,不肯承认自己的抗金联盟就这么完了,因此,不惜抛下襁褓中的女儿和深爱的丈夫林楚江,北上金国,加入当时刚成立的海上升明月,调查起山西河南等地义军到底是谁出卖,从而,走上了一条细作之路。

    只怕,全天下也没几个人,知道那四年里,云蓝所干的大事是到金国为细作,堂堂一个抗金联盟的盟主,饮恨刀林楚江的女人。

    云蓝却不曾想到,区区两年,林楚江,就被玉紫烟趁虚而入。林阡林陌双生子,只比韩萱小两岁。

    那样一个好强的云蓝,怎可能接受玉紫烟的存在?所以,索性留在金国继续为细作了……

    便那时,柳月,一个年纪小他们十几岁的女孩子,从浩瀚的字画与琴棋中走了出来,加入了南宋细作的阵营去接近完颜永琏,与他们不同的是,她不是自告奋勇的,而是被动要完成她的父亲柳大人的美人计的――也许,这种被动,在最初就为日后埋下了祸根……

    约是气质神韵接近,或是名号早已耳闻,云蓝与柳月,名为上线下线,实则深交知己。

    当年刚成立的海上升明月,显然不像如今这么严密。现今就算上线下线接头,都未必知道对方样貌身份,当年,却足够为如今积累经验教训了――

    谁都不会想到,只一个两年过去,柳月她不止变节,还成了完颜永琏的王妃!自古美人计,个个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荒唐,可笑!

    下线这么一变节,上线还做得成吗。云蓝不得不离开海上升明月,不仅职务丢了,一时之间也有家不能回。

    好在,云蓝孤僻,喜欢安静。隐逸,遁世,抢在林楚江的人找到她之前,躲到了她的出生地湖南洞庭。林楚江却锲而不舍,两次三番地派人到她这里来。

    为何不亲自来?为了玉紫烟,还是,不敢面对我?云蓝的清高遭遇抵触,林楚江他并不孤独,凭什么求她回去。她回去了,又能怎样?!

    何况,来的人,不只求她回短刀谷,言辞中还隐含林楚江的执念,云蓝听出音来,林楚江所代表的抗金联盟,对柳月持有相当重的反对甚至敌意,他,或他们,都一口咬定越野山寨的惨败是柳月出卖。

    尽管云蓝的职务是因为柳月丢了,却也不能否定知己的为人,于是,和林楚江的人力争到底,终于次次都不欢而散。感情和立场,尽皆产生分歧。云蓝隔着千山万水问林楚江,金宋之分,到底是不是那么重要?为什么我调查出来的失败原因,全是义军中的内鬼、全都是宋人!?

    不久后,惨遭越野山寨复仇的柳月,正巧带着吟儿落难到湖南洞庭,听到了云蓝对林楚江的人这么说,感动且感激云蓝这样的认可与信任。柳月对云蓝的那种情愫,近乎达到了向清风对吟儿。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柳月当然可以为云蓝赴汤蹈火――

    但,为了小吟儿的将来,柳月必须利用云蓝!

    没错,云蓝是林楚江这一生都敌不过的女人,如果柳月死了,吟儿暂且放在云蓝那里,会比放在哪里都安全。当时的柳月,寒毒已经入骨,深知命不久矣,追兵都在不远,为了襁褓中的吟儿,不得不利用云蓝和林楚江的原则冲突给吟儿谋生,总不至于,要吟儿落到越野山寨激进分子的手上去?

    是,原则冲突。吟儿只有在云蓝的羽翼下,才能最为安全地离开洞庭,较之别人,即便行迹暴露,也会得到缓冲……林楚江等人越要置吟儿于死地,云蓝就越会保护吟儿不受伤害,甚至,云蓝的保护,会使林楚江不忍、踌躇、放弃。

    林云之间,求生之道。

    ??

    (ps:这一卷的内容回忆往事解开谜团居多,其实是比较适合n多章连着一气呵成地看掉,奈何最近更新的速度不给力,因此对追看的各位深感歉意,所以――发一张书友风之猎ps的图给大家分享,记得顶礼膜拜这位伟大的风之猎大师啊!)[[[cp|w:671|h:336|a:c|u:/chapters/20114/22/]]]

第919章 柳月托孤

    柳月深知,只有云蓝才能带吟儿一起,冲开洞庭的追兵包围,不管明逃暗逃,总之逃得越远越好――那么,云蓝又有什么义务要帮她?

    良知。当看见一个濒死的女人如此哀求,就算云蓝不认识她都会心软,何况柳月还是云蓝的深交知己。

    同时,更是云蓝的救赎感在驱使。那段日子,柳月不知流了多少泪吧,也不知算了多少计策、演了多少戏?渐渐地,她成功令云蓝心中产生了愧疚,毕竟柳月身上的伤、所中的毒,全都来自抗金联盟的诬陷或错判,最终这场流难逃亡,也是拜抗金联盟所赐。良知也好,救赎也罢,云蓝显然答应,保护完颜暮烟。

    而关于“逃出生天以后,暮烟送往何处”――

    出人意料地,柳月不仅没有那么强烈地要求云蓝把暮烟送回完颜永琏身边去,更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而只是若有若无地说过许多其它,诸如“云姐姐,其实月儿很后悔自己悖逆使命、触犯金宋之分”,“我只希望我的暮烟,离这些纷争越远越好”,“若是无忧无虑地长大、便纯粹做一个闯荡江湖的女侠也罢了”,此类的话。

    “这孩子,为何不送回她父亲身边?”云蓝自然问过柳月。

    “她回去又如何,整日活在仇恨的阴影里,从小到大都不开心啊。”柳月惨笑两声,言下之意,更是要云蓝自始至终不将身世告诉她,且当她是一个平常普通的人,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长大。

    “所以,你不止要我救她,竟还要我,抚养她长大……?可是,这孩子……”云蓝万分没有想到,是以咋舌,下一句话是:这孩子,岂能容于短刀谷。

    “云姐姐,还会回去吗?”柳月问,事实上,柳月是看准了云蓝倾向的,也摸清楚了云蓝向往隐居的性子猜中她不想回短刀谷,柳月早就为吟儿找好了伴。

    “月儿,我……”云蓝摇头,却面含苦涩。她与林楚江当时已经分离了四年,四年,可以改变任何人的一生。

    “月儿不会强求云姐姐,若实在不行,便避过这阵子风头,过些时日,把这孩子安排个百姓人家,也好。”柳月微笑说,“云姐姐丢几本剑谱给她,学学傍身便罢。”

    “唉,月儿,给我时间考虑。”云蓝点头。

    任何一个母亲,其实都希望孩子平安健康,云蓝就曾希望过韩萱不是林楚江的孩子至少那样没凶险,柳月应当也是不想暮烟重蹈她的覆辙?“人活着,难道仅仅为了报仇。”柳月如是感慨。云蓝大受感动之余,后来就再也没想过把暮烟送回金国去。

    然而,林楚江也许可以分离,那么,韩萱呢,那个同样可怜的孩子……

    “眼看着这孩子还这么小就没了娘,云姐姐,我心里,实在连去都不放心去……”柳月把小吟儿抱给云蓝看的时候,声泪俱下,云蓝没有感触怎么可能,每每看到吟儿怜悯的时刻,她肯定也想起过她的韩萱不止一次。

    事实上,云蓝表面那么倔强不肯回短刀谷,只要当时林楚江亲自来求,说出韩萱需要她,那她就会回去了,哪怕勉强回去之后又不开心还是会出走,总之是回去过的……然而,天意如此,林楚江终被玉紫烟牵绊而迟了一步,云蓝在对柳月的愧疚中越陷越深,终究不可自拔。这一切,或是玉紫烟对云蓝造成的最大伤害,却又是玉紫烟对柳月作出的最大贡献。

    云蓝对韩萱的一瞬怜悯,被残酷地淹没稍纵即逝,沉淀更多的,是对盟军的质疑以及对柳月和吟儿的抱歉,万般无奈之下,她基本已接受托孤。

    那时的云蓝,虽已基本答应柳月,却还存留着一份侥幸,希望她麾下的盟军还不是那么蛮不讲理,即使抓住了柳月也只是讯问,不是像柳月说的那样不由分说就要她的命……

    却没有想过,短刀谷的人,比越野山寨的党羽还要激进,在那个连云蓝也猝不及防的夜晚,千军万马来势汹汹只为了杀死一个病危的女人。

    柳月溺毙洞庭湖的第二天,云蓝从蓝至梁夫妇的手上接过了吟儿,襁褓中那个可怜的孩子,才出生不久就没了亲娘,四境全都是等着斩草除根的盟军。

    当逆境环绕,千钧一发,云蓝再不是“基本”接受托孤,她是毫不犹豫,完全接受!她,要保护这个遗孤不再受伤!审时度势,伺机溃围。

    而,就在程沐空变节的真相揭露之后,柳月短短几天内就沉冤得雪,之中也无非有苏降雪的大半功劳――官军阵营,本来就都宁愿相信,柳月没有出卖南宋义军。既然沉冤得雪了,那么柳月所受的不该受的苦难,在蓝至梁夫妇事先就被柳月安排好的哭诉下是不是翻倍增长?云蓝的良心受到拷问,柳月生前的每一句话也都尽皆应验,所以每一个请求云蓝都更加要为她办到。就当,是帮盟军赎罪。

    云蓝的心和现在的吟儿一样,把盟军看得比自己命和家庭还重,否则她当年也不会丢下夫女一个人北上陇陕。盟军亏欠给柳月和小吟儿的,云蓝可以用自己的一生去弥补。在韩萱林楚江和吟儿之间挣扎了并不久以后,云蓝决定了,她要养育这个孩子,让她平安幸福地长大。因此,当务之急,要尽快带吟儿离开南宋这个是非之地,盟军知冤枉了柳月很可能就会将错就错杀了吟儿,但云蓝不会允许他们泯灭天良,于是暗中带着吟儿,取西夏-高昌-吐蕃-大理路线,无非也是想避开林楚江等人的追寻。

    奈何,去天山派求艺的路上,云蓝终是被神通广大的林楚江寻到了。

    林楚江说,蓝儿,我们可以一起,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云蓝却摇头,她是金人,你们不会放过她。

    她母亲虽是被冤致死的柳月,但她父亲毕竟是完颜永琏。

    你林楚江不会容许完颜永琏的骨血存在于短刀谷,我云蓝却甘心为抗金联盟向柳月赎罪,所以,我只能带着这个孩子,走得越远越好。

    “终有一天她会知道,她母亲是怎样死的。”林楚江不甘她就这么走了,又说。

    林楚江说这话的时候,云蓝已经纵马驰开了很远,理所当然地,因这句话的内涵而大失所望――这句话,意思是说,他采取了他麾下们的建议,既然冤死,就更要斩草除根。

    “自己做错的事,为何教无辜承担?!”云蓝怒气一冲勒马,转头看他,泪已流下,“你且等着,看这孩子到底会不会复仇!”

    “蓝儿,柳月不将孩子送回去,反而要你抚养她长大,之中必定内藏玄机。”林楚江却肃然答她。

    “内藏什么玄机?”云蓝冷笑。

    林楚江无法回答,叹了口气,道:“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你从天山回来之后再决定,或将这孩子杀了,或将她归还完颜永琏也皆大欢喜。”

    为什么,他们总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云蓝痛心林楚江还是不信柳月,心道自己不可能将这孩子杀了,却也不会归还完颜永琏,因为这孩子承载了柳月对自身背弃使命的后悔,因为云蓝答应了柳月要给她一份完整的母爱和无忧无虑的人生,后来云蓝也一直这么做了。

    到底是谁太复杂,还是谁人太天真?事实上,云蓝和玉紫烟她们是一类人,而不幸的,柳月和林楚江他们才是同一类。多年以后才验证了,林楚江说得对,柳月不将孩子送回去,确实内藏玄机,而托云蓝抚养她长大,当然更加有用意!

第920章 复仇伏笔

    柳月的动机很表面,可是计谋却迂回。简单的人猜不透,复杂的人则道不明――当年的林楚江和云蓝,想得到柳月盯上的是“江山刀剑缘”吗?

    需知那时的云蓝,虽答应抚养吟儿,却未必把惜音剑也传给她。确然,柳月恳求的话里,没有一句说到过惜音剑,云蓝只应承她传些剑招给吟儿傍身,那之中,包含着柳月和完颜永琏的定情之招,仅此而已。云蓝去天山派学艺,亦是想回大理创立点苍时更具实力,从此远离“金宋之分”――这个令人剧痛的执念。

    未想,就是这短短几月的天山学艺……云蓝再路过陇陕时,一切都不一样了。在她不在的日子里,金宋发生了一场震天动地的陇南之役!起因,是完颜永琏强迫短刀谷交出暮烟而短刀谷拿不出手……

    陇南之役,几万条鲜活的生命,就因为暮烟这个祸根,和云蓝的一时疏忽……她谢谢林楚江没有在世人面前揭穿这件事,她惭愧悲恸没有面目再见林楚江和韩萱以及南宋军民。

    负罪感将云蓝彻底击垮,自此,更不可能回到短刀谷,唯能把毕生心血,都传给唯一的寄托,唯一的共犯……暮烟,已不单单是个无辜,更还是陇南之役的罪魁祸首,故,云蓝萌生的想法,就是日后暮烟与饮恨刀的传人一起,这样才可以洗清暮烟因造成陇南之役而负的罪孽……

    暮烟继承惜音剑,与饮恨刀林阡成为夫妻,只在云蓝的一念之间。她终于违背了对柳月保证的说要让吟儿远离纷扰,是因为她觉得吟儿引起了陇南之役确该付出代价。因此,接下来的十几年里,她让吟儿无忧无虑地长大了,她却又灌输了无数的抗金理念以及江山刀剑缘――云蓝的骨子里,虽不那么仇视金人,却必然还是为了抗击金国,不矛盾。在她眼中,吟儿有一半血统为宋,未必不能缔造出另外的一段故事,只要不告诉她身世,一切都可以很完满。

    甚至,云蓝想,吟儿虽不能容于当年的短刀谷,但或许可以容于日后的,吟儿可以改变这个金宋之分的执念,她的出生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云蓝越想就越坚定,她坚信,这次她是对的。

    “我给你时间考虑,你从天山回来之后,再决定。”――天山脚下,林楚江因了解云蓝而这么说。云蓝常常会犹豫举棋不定,他了解她,所以宁可给她时间。

    但对不起,云姐姐,月儿也很了解你。你会犹豫不决,会因迟钝而误事,会因自作主张而胡乱地查漏补缺以至于更加缺憾……所以你比月儿,还不适合当细作啊。

    柳月临死是笑着倒下去的。那一抹冷笑,谁看了都胆颤。

    云蓝是在多年之后的黔灵峰上才会过意来,柳月不止利用了自己,还更是算计了自己;她临终不止托孤,且还策划了复仇!

    从头到尾,每个细节,都是复仇――

    故意让云蓝带吟儿避开金宋快些逃逃得越远越好,所以完颜永琏回到陕西后找不到人会发起陇南之役。是了,陇南之役是柳月全盘谋算中的,那时候,柳月虽然已经死了,却给自己报仇雪恨还找到了陇南那么多人陪葬!

    故意让云蓝把自己留下的旷世剑招传给吟儿,口口声声说是叫吟儿远离金宋之分且在武林里做个自由自在的侠女,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后悔了希望吟儿能远离战争纷扰不回完颜永琏身边也罢,但柳月的本意,一是引起不久后的陇南之役,二是给吟儿留下了身世的证明,第三点,她根本预料到了云蓝不但真的不送暮烟回金国而且还会将惜音剑传给暮烟!

    因为以上这些剧情柳月都顺着一路预想透了――陇南之役产生、南宋死难惨烈、云蓝负罪感重、暮烟处境尴尬,唯一给她赎罪的方式,就是让她继承惜音剑,从此投身于抗金事……否则根本没有别条路走,即便林楚江愿意包庇,云蓝都说服不了自己……

    加之,柳月也洞悉了云蓝对金宋之分的质疑与动摇,柳月预料到,云蓝会想要通过改造吟儿来改造这一执念,向林楚江证明她是对的……

    于是,柳月利用了云蓝的善良和责任,算准了云蓝的脾性和心理,机关算尽,有关惜音剑的话柳月只字未提,但她却能推动云蓝把惜音剑送给吟儿,云蓝决定把惜音剑给吟儿时还觉得逆了柳月的意思愧疚,殊不知柳月就是这个意思!

    真正是她,挑中云蓝为帮手,实施了她死后整整二十年的完美计划。真正是她,一步一步、穿针引线、顺理成章让吟儿成为了饮恨刀林阡的女人。尽管她在那时候,尸骨早已寒了。

    ??

    然而,成为饮恨刀林阡的女人,又是个什么用意?!

    在确定凤箫吟就是完颜暮烟的这瞬间,柳峻蓦地就醍醐灌顶。

    柳月的构想,是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下,由某人或某件事让完颜永琏找到吟儿,父女俩因剑招的证据而相认,继而,等到十几年后,吟儿成为饮恨刀林阡的枕边人,可以为完颜永琏轻易地绊倒新一代的抗金联盟。当然,前提是,完颜永琏即使知道了女儿在点苍山,也不能认,只能私下见面。

    但,哪个环节出了错?事情,很明显没有按照柳月的计划来。

    柳峻太了解这个妹妹,她,必定是想完颜永琏和吟儿越早相认的越好,那个时间点,应该是陇南之役后、吟儿五六岁的样子。这个时候,刚刚懂事。

    他心思缜密无懈可击的妹妹柳月,当然也事先就找好了牵引着吟儿和完颜永琏相认的人。但那个人,没有做好这件事,使得柳月的心血付诸东流。继承了惜音剑的吟儿,是先成了林阡的枕边人,后才与完颜永琏相认――不,是到现在还没有相认。

    所以,竟然云蓝的天真,赢了。完颜暮烟成了盟军新一代的盟主,更还,为他们完颜一家在向盟军赎罪。

    所以,柳峻问蓝至梁,她是暮烟的可能性到底几成的时候,心里隐约明白,十成了。陈铸是完颜永琏负责找寻暮烟的人之一,不会错。

    “我也希望,自己不是完颜暮烟啊。”这时,眼前的少女却微笑着回答,神色中一点愧疚或忏悔都没有。柳峻全身颤抖地看着她,完颜暮烟,她绝不应该无忧无虑轻轻松松地长大,因为她从出生伊始,就给金宋两国带引了万千兵戈,无尽战伐,遍地烽火……

    “好!好一个抗金联盟的盟主,你可知你母亲就是他们害死的?!”柳峻满眼泪水,似要喷溢而出。他素来冷酷狠辣,不曾有过如此暴怒。

    好一个抗金联盟的盟主,林楚江说她有金人血统不能留,云蓝说她一半是宋人可以改造,柳月趁他们原则冲突,暗用心机把她从小就打造成细作以备日后除去林阡轻而易举地灭尽南宋江湖……可是,此刻柳峻看着这个确实遗传了柳月美貌和性子、眉眼有七分相似并且越看越像的少女,震惊、喜悦、悲恸百感交集,冷笑着浑身都在抽搐若非南弦扶他近乎要倒下去:“结果,到底是谁赢了啊!”

    谁赢了,林楚江、云蓝早就输给了柳月,柳月,却输给了天,人算不如天算。哪怕再聪明有如柳月,能算到云蓝会输,能算到陇南之役林楚江会败,却都没有算到,完颜永琏这二十多年都没与女儿有过交集――有过的,只是正面斗争,愈演愈烈!

    吟儿的心,却从未有过的狠,且不说为了小牛犊,就算是为了向将军、杨家所有的战士们,她也决计再也不去计较,她的母亲曾经被抗金联盟害死。

    站起身来,吟儿微笑,带着一丝得胜的把握看向柳峻:

    “二十年前,我们是亲人,二十年后,我们是仇人,如果今天我是胜者,必定将你柳峻手刃,但今时今日,所幸杀不杀我的难题留给了你。你如何选择,我凤箫吟拭目以待。”

    因为柳峻的失态,她看清楚了他与柳月的关系超乎一般,所以自己有生机。

第921章 过场人生1

    第921章过场人生1

    刚回到帅帐,柳峻就一头栽倒在地。

    适才回来的路上他一直都在咳,似是连肺都要咳出来了,南弦上前要照料,他却挡着不让她看,手虽捂在嘴边遮掩,血仍从指缝里往外渗。路上,柳飞雪就对南弦抹泪说,“爹这情势,怕是不好。”柳飞雪慌乱如失了主心骨,南弦则噙泪不语,面含坚定。

    她原想说爹会好的,可是刚回到这里,柳峻就支持不住倒了下去……适才在人前,都是强撑的?南弦再也不管什么流言蜚语,即刻来解他衣看他胸前的伤,那一刀,拜向清风所赐不假,却因和前些年林阡饮恨刀刺透的伤口甚为接近而更增凶险,那晚军医就说,柳大人怕是撑不到明天了。

    只是,过去了一个又一个明天,柳峻却还活着。她庆幸的同时,天天夜夜都提心吊胆着。

    “别……去……叫军医来!你走!”柳峻尚有神智,断断续续地喝斥。

    “爹……”南弦噙泪,伏在他胸口,“都已经是这种时刻,还管什么廉耻。我不想再偷偷摸摸,只愿日夜照看着爹!”

    柳峻的手抚在她的脸上,眼睛半闭,久矣,才笑着开口:“傻孩子……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伤……伤口……”说时甚是艰难,显然垂死之人。

    “爹……?”南弦替他止血裹伤,看他没动静了,慌忙摇动他。

    “爹在回想,爹这一生……”柳峻又睁开眼,话中尽皆荒凉,沙哑着笑,声嘶力竭,“人到快死的时候,才知道还没活过啊……”

    “爹放心,爹若去了……弦儿决计不会去杀那女子。”南弦保证说,傍晚倾谈之后,柳峻带她和柳飞雪一起回来,却将凤箫吟丢给了蓝至梁,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凤箫吟是柳峻的杀不得。

    “飞霂的仇,弦儿也不报了。”南弦承诺时,柳峻眼中全然惊疑,“为……为何?”这,明明是南弦曾经的执念,若非为了给柳飞霂报仇,南弦不可能习武、不可能加入捞月教、不可能出生入死这么多回!实则,傍晚柳峻决定暂且放过凤箫吟时,感觉最对不起的就是她!

    “因为,柳月姑姑,是爹这一生最挥之不去的一个心结。”南弦笑着流泪,语气中诸多释怀,“杀了那女子确实可以为飞霂报仇,但不杀她,可以为爹完成夙愿。”

    “弦儿……”柳峻的眼中饱含痛惜,“我原不想,这样为难你……”

    “弦儿素日跟在爹的左右,岂会不知爹的脾性,爹很少会在属下跟前失态,想来二十多年前,爹对柳月姑姑也像对弦儿这般好吧。”南弦说。

    他感动地听着,心内却生出一阵热,尚未来得及控制,猛地呛出一大口血,吓了南弦一跳。他满头大汗,俯在榻上仍在呕血,南弦来不及拿盆来,被他吐得满身都是,却哪有神顾,慌得心都碎了,“爹……”

    “弦儿,爹……还想再见,见见那凤箫吟。想劝她,认祖归宗……”柳峻油尽灯枯还心心念念。南弦听罢,立即懂了:“爹,坚持住,等弦儿回来!弦儿一定将她带来!”

    有些人,你不必多说一句,她什么都懂。有些人,他不必多说一句,你什么都懂。可这两个人,怎就不是夫妻,而是禁忌。

    南弦一动,帅帐外不远就有人动——林阡安插的海上升明月,监视南弦已然久矣,当时是想找出杨致诚,孰料恰好逮到了吟儿——酉时后军的那场变故,其实在围攻吟儿的人里便有林阡的人,吟儿那时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实际林阡的人为了救她差点就决定豁出去了。却就在那时柳峻到场,教那人看清楚了主母有救,是以不曾轻举妄动。这细作不愧训练有素,一边对林阡通风报信告诉他吟儿何处,一边则继续跟踪监视南弦以追查杨致诚。

    在细作的判断下——或者连林阡都这样觉得:只要南弦不接近吟儿,吟儿就相对来说安全了……当然,就算安全,林阡得到消息时也是即刻就动身前往,军务之类且全部交托给了盟军众将。

    然而,林阡听说柳峻不杀吟儿的那一刻,预感到了蓝至梁是为救吟儿性命而将她身世和盘托出,吟儿的性命虽说暂时无碍,但平邑金营的内在情况却是扑朔迷离的,柳峻得知吟儿是柳月的女儿之后会做出什么,林阡都很难预想。

    柳峻得知吟儿是柳月的女儿之后,会做出什么?

    别人不知道,南弦却看懂了柳峻。柳月,是他一生最挥之不去的一个心结。

    柳家两子两女,长子柳峻,次子柳彦,长女柳月,小女柳湘。

    不知何故,四人天壤之别,柳峻天资聪颖习武之才,柳彦却庸庸碌碌一事无成,柳月熟读诗书过目不忘,柳湘则平平常常娇生惯养。柳峻原和弟妹三人并不亲厚,只因年岁相差太远,柳峻十岁的时候,他三人最大的才会走路。何况柳峻年幼之时,因父亲周游列国经商的缘故,在大理金宋都结交了大批的绿林豪杰,尤其金国武林当时人才辈出,武功高强的柳峻,竟能与林楚江同一师门,显然觉得荣幸之至,意欲就此留在金国发展,却没想到,此举严重抵触了父亲。

    父亲心中,那些都是草莽匪类,近墨者黑,是以对柳峻严词厉色,望柳峻能与他们斩断关联,柳峻却觉草莽匪类才属风流,于是屡教不改明知故犯,故而十几岁离家出走,父亲大怒掷下一句断绝关系,继而举家从金朝返宋。

    在外面风风雨雨浪迹多年,终有一天倦了知道返程。得不到饮恨刀的柳峻,耿耿于怀失魂落魄的柳峻,始终只属于金宋共融的江湖,而跟河南山东的国仇家恨无关。所以,回到南宋的时候,还只是一身江湖气,不愿与人谈什么北定中原——不是认为理想主义,而是根本不感兴趣。

    这样的他,当然被在朝为官还主战派的父亲,怒斥为没有骨气,没有抱负,没有魂!爱之深,责之切,想来父亲对二弟就没这样指着鼻子骂吧,因为父亲对二弟本就没什么期许,柳峻不一样,父亲捶胸顿足,早知你会堕落到这个地步,我当年为何要去金国还待那么多年!父亲那一辈,尝过宋室南迁的苦,是以有切肤之痛,刻骨之耻,何况,父亲当年周游列国经商,也不忘给南宋朝廷留意线索。或者说,父亲当年算半个细作,怎想自己有个无心抗金的儿子。

    而父亲,成为朝廷命官之后的这些年,无论于南宋何处任职,拿在台面上炫耀得意的,都是家中的一位能文能武。他的妹妹,柳月。柳峻重逢她时,她才豆蔻年华,柳峻还记得,幼年的她,粉雕玉琢的样子,想不到,再见已是亭亭玉立,见惯了侠女的柳峻,看到柳月倒真是耳目一新。除了这些,柳峻却仍是紧闭心扉,他觉得,柳月应是官家小姐,跟他绝不可能同流。

第921章 过场人生2

    第921章 过场人生2

    在南弦走后,那一幕幕早已过去的与现在的柳峻脱节的人生,风雷般疾驰着压迫过来。

    耳际眼前,重演的第一个画面……

    “这就是洞庭才女柳月?果然!天仙下凡!”那年湖南,追求柳月的官家子弟不胜枚举,自以为是高谈阔论的大有人在,甚至,包括了父亲的忘年之交苏降雪,全部都惊为天人并表露倾慕,妄想成为柳大人的乘龙快婿。

    柳峻却听到妹妹对侍女叹息,这群人物,何以竟这般妄执,硬要将血统出身,分得这般清楚。

    从那一刻起,他发现柳月和他是同一种人,倦怠着人世间的诸多杂扰,而只活在自己构想的四海一家。

    最重要的还有,柳月愿意与他走近,真心喜欢与他交流,作为刚刚“改邪归正”的长兄,得到妹妹的帮助还能和父亲关系破冰,柳峻当然渐渐地也向她敞开了心扉,两人之间,渐成了真正的兄妹,无话不谈,挖心掏肺。他关照她,理解她,以她为傲,她尊敬他,信任他,与他为伍。交友时,金人宋人也不管,官军义军何须分。

    世人皆以为,柳峻抢饮恨刀是一己之私。可以这么说。但柳峻在人生之初,却绝对不是那样功利的。

    师父曾经对他说过,饮恨刀能救世亦能灭世,只有在对的人手中才能完全发挥,一旦落在了错的人手上,那人会借着救世的名义而乱起杀戒最终毁灭人世。师父为何却把饮恨刀交给了林楚江?自己的才干、人品,全然不差,谋略、心性,可以养成,唯一输掉的,只是对靖康耻的在乎,而已——可在那之前柳峻一直以为师父说的对的人是自己,只有像自己这种眼中并无国界、忽略种族仇恨、天下视为一体的人,才应担起以饮恨刀为苍生黎民谋福祉的重责……

    柳峻最初觊觎饮恨刀的原因,简简单单,就是不服输,不服师父的判断。柳峻眼中,林楚江仇视金人、热血好战,并非饮恨刀的合适人选,他是错的人,借着救世的名义到处燃起烽火。

    林楚江的手笔,逐渐越来越大,南宋西线,人可以不知川蜀官军,却一定知道短刀谷义军,林楚江麾下抗金联盟,早已不将苏降雪代表的宋廷放在眼里。柳峻愈发觉得,林楚江违背了饮恨刀,柳峻甚至又想,师父多收了我这样的一个徒弟,是不是就让我起到一个监督他的作用?一旦他的行为过了那个度,就由我来颠覆他?

    这样的自我看重,令柳峻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继续不止一次地去挑战林楚江,无果,徒落得满身伤痕。

    有可能因为柳峻和林楚江的宿怨,导致苏降雪在安插细作的问题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柳家。苏降雪求助于柳大人的意图,是想要柳峻入金为细作,但柳大人,却就此生出了一条美人计。

    美人计,柳月对完颜永琏。柳大人不愧爱国者,竟连爱女都肯献出?苏降雪闻言也惊悚了,美言几句捧得柳大人喜滋滋的之后,苏降雪转身就对柳夫人说,不如尽快给令爱安排一门亲事,嫁得越远越好,也好断了柳大人的这个想法。

    结果柳夫人选择的蓝至梁,愣是没赶上柳大人送柳月入金的节奏。

    一意孤行的父亲,做出这样自以为是的事情,还沾沾自喜自鸣得意,殊不知他的女儿,根本打心底里不是那么抵触金人。何况,对方是那个名叫完颜永琏的王爷。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重要的是,他对他过去的爱人,是那样的好,好到花园里听他讲述往事的柳月,会掉了人生中难得的一次泪。他的面前,她忘记了自己是细作,只知她是小花奴,他是老管家,斗琴,斗字,斗画,斗阵法,假山迷宫,不亦乐乎……

    但幸福,不该建立在那么多人的苦难之上。在完颜永琏和柳月身边爆发的越野山寨倾覆事件,尽管最终证明与柳月一点关系都没有,但那些人正在苦难的时候,眼中见不惯他们这么幸福。

    先前就修书多次给柳月的柳大人,从怒不可遏暴跳如雷演变到忍无可忍,于是在越野山寨集体打击柳月的过程中,连他,都扬言一定要将柳月捉回来关押讯问。而在柳月落难于洞庭湖畔时,除了当时正巧在湖南的蓝至梁夫妇以外,柳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她可以求助。她求助过的,也都次次暗算了她被她所杀。当时的柳峻,恰恰没在湖南。

    柳月惨死的那天晚上,洞庭湖水流湍急如雷霆,得知了消息的柳峻慌忙赶到的时候,恰看见本身就中寒毒病入膏肓的柳月,后背前胸都插满了宋军所射的箭,身子轻轻晃了一晃,鲜血淋漓地倒进湍急的湖水。溺毙。

    随后,关于柳月的死有各种各样的传闻,随着年代一长版本就愈发的多,反而冲淡了事实本身——那是宋军期望这样,期望完颜永琏不被激怒罢了。但柳峻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妹妹,是怎样惨死在那么多人的围攻之下,她是溺毙吗?是经年累月的毒药折磨,和最终孤立无援万箭穿心而死啊!好一个溺毙,她根本在坠下湖水之前就已经死了。捞不着尸体?不是,其实后来也打捞上来了,打捞上来的全都是零零碎碎的血肉……

    当夜,柳大人和柳彦就在宋军先锋的后面,瞠目结舌看着柳月就这么死了,他们原先只是想把她捉回来讯问的……

    “你们为什么……不肯给她半点救助!”当柳峻看着风雨中妹妹残缺不堪的尸首时,满面泪水地朝着父亲和二弟大吼。年迈的父亲,固执的父亲,忽然间双腿一软,跪倒在柳月的尸身旁,哭,悔,不起。

    父亲,那个固执到将近独裁的父亲,万料不到自己信奉了一生的真理是错的,爱女的丧命和理想的坍塌,使他几个月后便一命呜呼。柳峻不曾披麻戴孝,因他不肯原谅父亲。

    柳月生忌很快就到了,他走在他们曾经住过的园子里,听到不远处父亲葬礼的吹吹打打,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是泪还是雨。

    因为柳月的死,柳峻更加不可能原谅林楚江,因此,逆着父亲的道路,举家从南宋迁徙回河南。降金?那不是为了什么理想,只是为了答应完颜永琏,从此离他近些。柳老夫人原是不肯,但老来从子最后也屈服了。完颜永琏就此把柳峻安排在开封府任职。从那时起,柳峻才真正地开始理解起这位王爷,是有多爱柳月……

    也许,人都是到了一定的年纪开始筹谋起一定的事,或碰到特定的人之后——柳峻发现完颜永琏是值得卖命的主以后,自是希望得到他的注意和赏识。于是,年近不惑,功利心逐渐地开始压过年少时对江湖武林的热衷。

    柳峻性格与观念的剧变,想来也是从柳月之死开始的,他自责救不了柳月和暮烟,他恼恨自己前半生到底在做什么,他彻底厌憎饮恨刀以及其代表的南宋江湖。他发誓,要毁了那所谓的抗金联盟。为此,不惜投入自己的所有亲人,不择手段,六亲不认。他竟没察觉到,自己走上了父亲的老路,这条路,名叫固执己见、得不偿失。

    柳飞霂,柳眉,柳断云,尝过多少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柳峻却仍然不曾醒悟。直到此刻自己将死,才发现自己几乎没尽过做父亲、爷爷的责任,从未树立过任何有关家庭的观念。连小家的观念都没有,还谈什么天下苍生?!

    柳峻叹笑一声,于是,这一生,都在夺饮恨刀,不看好、嘲讽以及仇恨林楚江了。

    而对林楚江的儿子林阡,柳峻的态度又和林楚江不一样,至少林阡在出道之初,并没有犯下什么大的过错,柳峻眼里,他还不算是“错的人”。柳峻却自认为,夺到自己手里更保险。毕竟,谁都不知道多年以后,林阡会不会也穷兵黩武,也指使万千宋军不容辩驳地杀掉又一个被诬陷的“内鬼”。

    但就是这样一个后浪,他以那般惊人的速度起势、生长、反超、力压,从广南西路初次见面,到黔州之战柳峻败给他,之间不过隔了两年,两年而已,柳峻曾想趁他还弱小立即夺来的饮恨刀,已经毋庸置疑认他为主人,柳峻夺不走,夺走了也得送回头。专克饮恨刀的刀法,如何驾驭得了它!

    在发现林阡比自己更适合饮恨刀的情况下,柳峻却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他一生一世都为之耽搁了的事物,他如何能像父亲一样承认失败并沮丧倒下?柳峻,不知不觉中选择了仇视。然而他不懂,因为比不过一个人而选择仇视,本身就是一种自暴自弃。

    中年弹指一晃而过,不知不觉就已年过花甲,才发现,外界已给自己冠上了阴冷、毒辣、凶狠、卑鄙的诸多印象,只在梦里面,拣起了这个最初的也是最纯粹的自己。不经意,发现那些阴冷、毒辣、凶狠和卑鄙,原都不过是自己的保护色。

    却,犯下那么多的罪,和错。到头来,发现这些保护色,竟是最纯粹的自己的对立面。

    沉沉睡去,真不知下次醒来,自己是谁。

第922章 念念不忘

    申时蓝玉泓决定动身往前军告密,酉时南弦便率众擒杀气势凌人,蓝玉泓站在一隅角落,看着柳飞雪规劝无果、听着柳峻说凌迟焚尸、体味着凤箫吟泪流满面,心里不知是怎样的酣畅!有什么,比借刀杀人、阴谋得逞来得更令人爽快!眼前的一幕一幕,包括南弦,包括柳峻,包括凤箫吟,都宛如被她捏在手心一样。

    但论算计,她比她的姨母柳月还差得远了――紧随而来的蓝至梁,竟在与柳峻耳语了几句之后,帮着那凤箫吟成功逆转,轻而易举将其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不仅轻易,还救得彻底,柳峻与南弦,平日里杀伐决断近乎到了心黑手辣的两个人,居然在秘密交谈后的随刻,就放弃仇恨网开一面纠结焦躁地回去了……

    父亲破坏了自己的全盘计划,蓝玉泓心情可想而知。原先,蓝玉泓不想父亲发现自己有秘密,一味藏掩,一味谨慎――却忘记了,父亲也有太多的事情瞒着她?!

    凤箫吟,再一度逢凶化吉,这女人的命,就是要好到这个地步……换往常,玉泓不过是冷笑而已,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掌握事情关键的人是父亲!玉泓不仅想冷笑,还怒火中烧!尤其,是回想到柳峻南弦步履蹒跚地逃走以后,父亲脸上的欣慰之色与释怀之情,以及凤箫吟她嘴角得意的战胜之笑……

    爹,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戌时,天色全黑,雨水如麻。蓝玉泓将她病怏怏的母亲也带着一起,来到这休憩在床的凤箫吟的营房,她就知道爹那个时候一定也在,爹脸上写满了同情、温和之外的某种……疼惜?那神色,爹甚至没给过我蓝玉泓……他的亲生女儿。

    “玉泓?怎么?怎将你娘也带了出来?”蓝至梁一惊之下,急忙起身过来扶柳湘,柳湘只微微看着蓝至梁笑,颤颤巍巍、状况之外:“玉泓说,你有事要对我们讲……”

    蓝至梁一怔,蓝玉泓已走到凤箫吟榻旁,笑而转头,对蓝至梁流露阴狠,语气却云淡风轻,“我要让娘一起知道,爹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有多少事瞒着。”

    “什……什么?”蓝至梁忽而语塞,他不知傍晚蓝玉泓在关注。

    “她到底是什么人,什么身份?跟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舅舅不杀她,是因她与我们有渊源?”蓝玉泓目光锋锐,如她般聪颖,离真实答案其实只差一步。

    “玉泓……你怎知道?她……”蓝至梁赶紧转头,与凤箫吟四目相对,见她眼中俱是惊疑,连忙对她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告知蓝玉泓。

    岂料此举正好触到蓝玉泓心伤,猛然动手,将凤箫吟一把拉拽甩开,吟儿因不曾料想根本猝不及防,是以眼光刚与蓝至梁交流完就被重重摔在地上。吟儿当时还没有感觉只是有点疼罢了,半刻后恢复意识陡然想起腹中的小牛犊,又惊又恐眼泪霎时就在眼角,慌忙探它期冀它没有跌伤。

    想起身,却没有力气,只听见蓝玉泓语气陡转、疯了一样对蓝至梁嘶吼:“你当着娘和我的面,还跟她使什么眼色!”

    有些事情,平日里没怎么留心所以没当回事,一旦有了疑点就会越放越大,至少在这一时刻,蓝玉泓脑海中全都是饶凤关上蓝至梁打量着凤箫吟的神态,彼时彼刻,林阡还正在对他相谢啊,可是他却竟连林阡的话都没听见、一味地盯着凤箫吟失神,失态,失敬……那是为什么?父亲看着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会失神?她当然不是美若天仙到姐姐那种的,只有可能她身上有父亲寄托的前尘旧事……

    玉泓的思绪,顷刻间回到大理蓝府的地窖里,那一段长长的黑暗温馨与期待中……姐姐说,这里离娘的卧室不远,应当是爹的书房,而玉泓自己,则俯下身去,看着角落里陈旧的落满尘灰的木匣子嬉笑:“爹把这木匣藏匿得如此隐秘,唉,爹不会有什么红粉知己,瞒着娘藏着她的东西吧。”

    那木匣子里,藏着简简单单的一本日记,几封信,日记来自云蓝,信则是柳月写给柳大人的,现如今,日记应还留在蓝府的地道里尘封着,信件和画像,则被林阡那个小贼无意识之间顺手牵羊了……当年,玉泓亲眼看见林阡把信放进的袖子里,还只道他有什么企图,但见他放信的时候就像出于习惯那般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因此玉泓就没有喝止。

    事实上,林阡之所以会顺手牵羊带出那些信,完全就是因为出于细作本能、觉得那些信不对劲!不对劲在哪里?柳月的信,为什么会出现在蓝至梁的物品里?如果是日记遗落了被收拾被整理还是情有可原的,可那是信件啊――那几封理应到达柳大人手中的信件,何以竟没有到达?!林阡后来想通了,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

    现下蓝玉泓可算也懂了,果然柳月是蓝至梁的红粉知己,瞒着母亲藏着与柳月有关的所有事物!

    “玉泓你做什么!?”蓝至梁大惊,见吟儿跌倒在地久久不起,赶紧要上前扶她,蓝玉泓则抬脚踩住吟儿后背:“别过来,信不信我一脚踹死她!”

    “玉泓,别……别乱来啊!”柳湘也终于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噙泪上前要劝玉泓。

    “娘,你真傻,当年为何要代柳月嫁给爹啊!明知道爹这二十几年,始终都不曾忘记过那个女人!”蓝玉泓眼中除了凶狠之外也泪水满溢,她和母亲,同病相怜。

    “你这不孝的孩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蓝至梁气急,赶紧揽住惊呆了的柳湘,冲着蓝玉泓大怒。

    “胡说八道?那么,爹喜欢研究的各种阵法,常常带在身边不准任何人碰的书,还有大理的家里面、地窖下木匣子里的画像……都是谁留下来的?”蓝玉泓说罢,空气中一阵凝固,蓝至梁震惊原地一句都答不出来。

    吟儿只觉下腹隐痛,心中忐忑不已,听得这话,才想起石泉县蓝至梁贡献给林阡的对付“北斗七星”剑阵的方法,分破魁柄,难怪那么厉害,原是柳月造的。蓝至梁对林阡提出建议的时候,林阡说想看看他所借鉴的兵书,蓝至梁却不肯,因为那兵书,是柳月的心血。至于那卷柳月的自画像,亦是蓝至梁多年珍藏。建康城内,林阡分明也给吟儿看过。

    “你,你已见过了那木匣……”蓝至梁语气颤抖,无非承认了,几十年来,他始终对柳月念念不忘,哪怕柳湘代嫁,哪怕夫妻多年。柳湘一刹泪流满面,竟似要瘫倒在地上。

第923章 赵氏孤儿

    “所以她,就是柳月信中说的暮烟,就是云蓝书里提到的孤儿……所以爹会因为怀念着柳月而事事回护她……所以舅舅那样宁愿牺牲姐姐牺牲我甚至牺牲他亲生女儿的人,也不敢冒犯她只因觉得对不起她!”蓝玉泓歇斯底里,声音愈发大,却因哽咽而沙哑,她面上表情狰狞,肢体动作也全乱了套,吟儿被她踩在脚下,更加无法起身,唯能咬牙强撑,一直都背朝着她,奈何她每说一句脚踩得越重,吟儿实怕小牛犊受损而不敢有半刻分神。

    “什么柳月,她是你的姨母,是你的长辈!”蓝至梁怒其不争的口吻。

    “这么说来,她真的是暮烟……”蓝玉泓何等聪明,见蓝至梁不曾否认,而心底雪亮,冷笑一声提起脚来,不再踩在吟儿背上,只是带着快意的笑去讥讽吟儿:“完颜暮烟,你可听到了吗,你是完颜暮烟,完颜永琏的女儿!真是个尊贵的身份啊,大金朝左丞相、萧国公的千金!”

    “玉泓,她早就已经知道……”蓝至梁心内剧痛,急忙将她打断。

    蓝玉泓一惊回头,凝神看向吟儿的神色,她竟真如父亲说的那样,早就知道,并波澜不惊。玉泓所期待的震惊、打击、悲痛欲绝,一概没有在她的脸上体现……所以难怪了,兴州城她突然失踪,果然是跟父亲他们有关的,沈依然他们的指证都没有错,但为何还害得玉泓去挨了姐夫的骂……想起林阡,一时更痛。

    吟儿实也庆幸,自己是在兴州城知道的……若在这里获知,必然无法承受……关乎金宋之分,他们好歹都在过抗金联盟,他们好歹都有各种程度的耳濡目染,说不介意,那是假的。是个人都该知道,有些事情是万万不能的,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排斥的“金国公主抗金”……

    “早就知道了?!既是南宋军民的公敌,你还当什么抗金联盟的盟主?有何动机,有何资格,有何脸面!”蓝玉泓字字句句都切准了,完颜暮烟是全天下最不该保卫南宋的人,但这种悖逆天下藐视道理的使命,既然云蓝敢想,吟儿就敢完成。

    因为,动机,资格,脸面,全是林阡啊。想起林阡,吟儿不再有泪,嘴角逐渐现出一抹笑,要变强,要乐观,要坚定地承受别人的误会和白眼。凤箫吟你连林阡都敢战胜,还有什么可怕?!

    这一瞬,凤箫吟不仅没有回答蓝玉泓,反而还带着和抛给柳峻一样的嘲讽笑意,无视了她。

    这是什么意思,战胜之笑?是在冲我示威吗?!你战胜了姐姐战胜了我,轻易得到了姐夫是吗!

    “笑什么?!”所有的嫉恨、恼怒、排斥一起冲到心头,蓝玉泓猛地上前,一脚踢翻了吟儿,目露凶光,狰狞毕露,“我让你再笑!”吟儿见她下一脚俨然对准的是自己的小腹,心知她要做什么,慌忙想避闪开去……哪来得及,还是被她脚力狠撞在腰侧,难料小牛犊到底怎样了,想要去看却眼前全黑,那么不巧,阴阳锁会在这个时候发作……

    “我让你再笑!”那一刻蓝玉泓已近癫狂,重复着这一句又连续踢了她几脚,争如当年寒棺里的田若冶。吟儿苦于阴阳锁牵制无法提剑,唯能拼尽全力转身以背扛住,渐渐地,却连疼楚都拉不住知觉……

    “玉泓!”蓝至梁才把瘫倒在地的柳湘扶好,乍一回头,看玉泓已将吟儿踢得昏死过去,急忙上前制止,一把将她拉开,同时抱起吟儿,“玉泓,她好歹是你的表姐啊!”

    “哼,表姐!”蓝玉泓神智这才有点正常,笑,“凭什么柳月的债要妈妈还,而我和姐姐的男人会被她抢走!我们母女,欠了她们母女吗!?”

    “去,叫军医来看!”蓝至梁看吟儿下身有血,自担心她腹中的孩子有事,急忙要侍卫去传。

    玉泓却横加阻挠,“不准去!”

    “玉泓,就为了报被她夺了林阡的仇,你竟可以狠心到这个地步,连个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蓝至梁想不到她竟是如此心肠。

    “除此之外,我也不想姐夫的一生留下任何污点。”蓝玉泓决绝地说,“我知道抗金联盟的规矩,她的孽种,会让姐夫的路很难走!”

    “又是金宋之分……”蓝至梁一时愣神,这才知蓝玉泓本意就是要杀这孩子,蓝至梁心酸之余反复念叨:“金宋之分……是对是错……”

    “不管是对是错,只要对姐夫不利,都不该存留。”蓝玉泓冷笑,“我不想看见,将来这孽种对抗起他的父亲来,数典忘祖一如它的外婆和母亲。”

    “来人!”蓝至梁哪容她这般不敬,立即起身要唤他人。

    “爹若硬要救这个孽种,我就将她是金国公主的事立即昭告天下!”蓝玉泓狠绝地说。

    蓝至梁抚着吟儿的鬓,心痛不已,她情况俨然相当不妙,伤成这般还不能得到救治,如此可怜的孩子……蓝至梁悲从中来,忽然就老泪纵横:“玉泓……她,她不是什么金国公主啊……她……她是你的亲姐姐啊……”

    “她是我亲姐姐那玉泽是什么!?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蓝玉泓又好气又好笑地斥向父亲,这句话刚说到一半忽而就哑口,她的表情,和柳湘的一样,支离破碎……

    “至梁你……你在说什么啊……”柳湘原不清醒,听得这话,倏忽有了力气拉住他衣袖,眼神中俱是惊恐和疑虑,她原就虚弱的身体,哪经得起这般晴天霹雳――

    如果说,吟儿是玉泓的亲姐姐,那玉泽是什么?蓝玉泓当时便呆了,便哑了,玉泽是什么?玉泽才是金国公主,那左丞相、萧国公的亲生女儿?

    蓝玉泓……根本没有借口再杀这个孽种,首先吟儿是金国公主的事实根本就不成立,其次,她原和自己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玉泓可以不把柳月当亲人而完全当做母亲的情敌仇视,可如何能够仇视母亲的亲生骨肉?

    玉泓看见蓝至梁那么正色地点头,心中一寒,忽然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这些年来她任何事情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姐姐,因此才视凤箫吟云烟诸如此类为最大的仇敌,那么,如今……观念全部都坍塌。

    而且这样一来实也证明了为什么父亲看着凤箫吟的时候有那么奇特的莫名的情愫,只是因为……父亲知道那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是因为玉泓构想出来的那一系列的前尘旧事。

    却为何要掉包?玉泓不明白!

    “湘儿,她是我们的孩子啊。”蓝至梁低声告诉柳湘,这个藏在了他心里二十三年的秘密。

第924章 多年藏秘

    第924章 多年藏秘

    “说她是我姐姐,你有什么证据!?”蓝玉泓替她那个懦弱的母亲,也同时为自己,讯问眼前她藏了这么多年秘密的父亲,蓝至梁,他怎有恒心藏,更如何能忍心骗!?

    “证据,便是玉泽身上的寒。”蓝至梁声音沙哑,“玉泽她从小体质就与旁人不同,是很寒的体质……那是因为,她的生母柳月,在怀她时寒毒从未驱除……小时候可能还只是轻微,越长大这特性就越明显。”

    “那是因为,毒如烈酒,后劲更足。”蓝玉泓笑了两声。她跟着南弦研究了几年寒毒,懂得很。她记得,玉泽从小就喜欢黑暗适于寒凉,她也还记得,当年控弦庄秦氏错抓孙思雨去陈仓,本意只是要捉玉泽去做他们的药引。所以玉泽自身,就是铁打的人证。

    那时玉泓和柳湘都已相信了蓝至梁的话,是以军医可以及时赶来救了小牛犊一命,看着昏睡中不时呓语的吟儿,柳湘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玉泓则唇角翕动,不知自己心中感情。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她和玉泽相换?”柳湘许久才睁开泪眼,任何一个母亲,都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女儿被这样地对待,何况干出这等事来的,是自己挚爱的丈夫。

    “因为,这是姐姐她,临死前的苦求……我……于心不忍。”蓝至梁口中的姐姐,自是随着柳湘叫的。柳月,仍然为了柳月——

    淳熙八年八月,玉泽吟儿各自出生,待到柳湘与柳月见面,玉泽和吟儿都不过一个月大,又因姨姐妹的关系模样煞是相仿,那时柳湘身体比平常更差,只跟柳月见过一次还病倒了,平日里,孩子都在佣人那里抱着。

    柳月的身体比柳湘好不到哪里去,毕竟才生了暮烟不到一个月,她纵然女中豪杰也显然不支,落难到湖南洞庭时只剩了半条命,偏巧世态炎凉因为柳大人一句断绝父女关系,柳家的远亲近邻没有一个愿意帮她,帮她的也必是抱着害她的目的去。尝尽了人情冷暖的柳月,所幸还有蓝至梁和柳湘愿意挖心掏肺。

    但柳月,却像算计云蓝一样,对这两个至亲恩将仇报……

    一切,也都是为了她的女儿暮烟,和她的丈夫完颜永琏。

    基于她对云蓝林楚江的看透和利用,基于她对陇南之役的筹谋和预料,基于她对江山刀剑缘的规划和诱导,她还干了一件事,就是求蓝至梁把两个婴儿调换,背着自己的妹妹。偷天换日,赵氏孤儿……

    柳月这样做,是在保证假暮烟被云蓝带走、转移林楚江视线、介入江山刀剑缘、卧底于林阡枕边、助完颜永琏彻底颠覆南宋江湖的所有计划实施无误下,却让蓝至梁,将真正的完颜暮烟送回完颜永琏身边去,让她在完颜永琏的羽翼下、中都的王府里做一个公主,无忧无虑地、没有仇恨地生长……

    “人活着,难道仅仅为了报仇。”柳月说得没错,暮烟当然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因为报仇的是假暮烟!

    于是,吟儿就是她计划里的牺牲品,替下真正的完颜暮烟,与云蓝一同踏上了流亡路,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性命危机,同时走进柳月的复仇宏图。云蓝的那本日记,就是柳月暗中扣下、要蓝至梁带给王爷的,假暮烟何在的佐证。

    而真正的暮烟,也就是玉泽,则在云蓝移开林楚江的视线以后,由蓝至梁转送到完颜永琏身边去。

    蓝至梁的行动不会比云蓝秘密多少,反而暴露的可能性还更大,然则,在云蓝和蓝至梁之间,南宋武林谁也不会想到真暮烟是托给了后者——树大招风如云蓝,会令神通广大的林楚江第一刻就盯上、怀疑、认定,而身为柳家亲戚的蓝至梁,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说来柳月倒要感谢她落井下石的亲戚们了。

    因此,蓝至梁是这个计划里至关重要的一环,他必须把吟儿的事情告诉完颜永琏,他更必须把玉泽送还完颜永琏,凭玉泽身上真实的寒毒,完颜永琏一定会明白这是真暮烟,而凭云蓝的那本日记完颜永琏能一目了然,自己的妻子,在临死前完成的浩瀚构想,所以一定会去点苍山、以剑招寻假暮烟,培养成细作,吟儿啊吟儿,不过又一个楚风雪!

    然而,这最为关键的两件事,蓝至梁却一件都没有做到。

    “为何爹答应帮她,又反悔?做了一半,却收手?”蓝玉泓冷笑,见蓝至梁不语,又道,“我来替你回答,你答应她是一时脑热、见她要死了心疼她不忍逆她……反悔却因为完颜永琏是你的情敌!你不可以见到他一家团圆,也不可以看见他灭尽南宋!所以柳月死了以后,你想反正她已经死了,不如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吧,反正姐姐已经到云蓝手里了,你没脸对娘说出掉包,加上看着玉泽你还能缅怀柳月,所以……你就因为一己之私,不惜破坏柳月的计策,也要把她的女儿留在我们家里!却将我真正的姐姐……送到云蓝那里受虐,足足二十三年!”

    蓝至梁缄口,一时竟无言以对,蓝玉泓说得虽然阴暗,难道不是一个因素吗?!就算不是故意,也是他的潜意识!

    “你怎舍得。你怎舍得……”柳湘哭时,已近气喘。他点头答应掉包的时候,脑子里就只有柳月的泪眼了,哪还可能记得同样是刚刚生完女儿虚弱的柳湘!在柳月的事先牵引之下,云蓝抱着襁褓中的吟儿来见他俩时,他和她两个人还一起,照着柳月教他们的话说服云蓝带走吟儿,没想到,没想到说过去的是他们自己的女儿……

    “湘儿,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活在……对你的歉疚里。”蓝至梁面色诚恳,却难掩他罪孽深重。

    “这么多年,你还是念着姐姐,是吗……”柳湘泪流满面,问他。

    “当年我答应她掉包,除了对她眷恋以外,更还因为,对她的内疚。”蓝至梁没有正面回答,却比正面回答还要残酷,“她之所以被世人误解,之所以最终落难横死,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见他欲言又止,蓝玉泓厉声喝:“继续!”

    “我与你姐妹相识之时,都是很小很小的年纪,那时就已经喜欢了你姐姐,待到她论及婚嫁的年纪,那么多人都一心为她,结果柳夫人偏巧找到一个家业远在大理的我……我觉得这是天大的意外,天大的好事……”蓝至梁叹道,“岂料,岂料到眼前来才知一梦,柳大人竟那般狠心,将亲生女儿送去当细作,他的美人计确实成功了,成功地送羊入虎口,你姐姐**完颜永琏,我心中诸多抑郁。”

    “那时,娘已经嫁给了你,还生了哥哥。”玉泓冷冷道,心想,难怪你不疼爱哥哥,也不太在意我,偏最珍视玉泽。

    “所有人都反对他二人在一起,他二人倒也不是完全不在乎,至少你姐姐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写信回来求谅解。”蓝至梁说时,玉泓想起蓝府地窖里那些用大理文写出来的家书,不用金文也不用宋,明明就是在表述,完颜永琏和柳月都无视国界,玉泓叹了一声:“结果柳月的家书,全被你扣下了。”

    见蓝至梁点头,蓝玉泓又问,“为什么这么做?”

    “我始终不赞成她去做金国的王妃,因为那不配。”蓝至梁说,“最好的方法,就是激怒柳大人,派人将她捉回来讯问,所以,任何冰释的机会,我都不能给他们父女。”

    “爹却没有想过,不仅外公被激怒,整个南宋武林都被激怒,和柳月的误会越来越深,最终更是将她害死!”玉泓笑。

    “这……并非我本意……”蓝至梁忆及柳月临死,泪水亦涟涟而下,“她临终时,发现了这些书信在我手上,意会到了是我从中作梗,是以借此要挟我,对她补偿。我没有办法……”

    “犯罪的证据,因何却不销毁?等着被她发现吗!”

    “其余的全都销毁了,除了那漏网的几封,我一时疏忽,不知怎的,竟被她察觉了……”

    “那为何,那漏网的几封,几十年后依然珍藏?”蓝玉泓再问。

    “她当细作的那几年,把所有的字画,都带走了……那是她……甚少留给我的笔迹了。”蓝至梁流泪。

    “是印迹吧。”蓝玉泓冷笑,“爹不销毁证据,是因打心底里鄙视自己的行径;爹却要把那证据深埋地下,是因为爹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敢面对!”

    蓝至梁再度哑口。这些年来,他一直于金宋之间中立,说的好听中立,不好听是徘徊不定,不敢应柳峻的邀,也不敢太靠近宋营,不就是因为他曾因一己之私而迫得金宋武林相互残杀?!

    “为了赎你的罪,你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拿去抵偿,你自己的亲骨肉,你也狠得下心来!”玉泓对父亲失望透了。

    “这么多年,你还是念着姐姐,是吗……”柳湘一直像没听见一样,口中仍然在问这一句,判官且让蓝玉泓当。

    “湘儿……”蓝至梁将包袱抖落,顿觉不再那么沉重,然而此刻凝神看她,没有立即回答这句话。

    “我本该,一如既往,叫你姐夫的。”柳湘泪倾如雨,半痴半傻。

    蓝至梁当时就傻在原地,嘴都合不上了。

    “你容我……静一静吧……”柳湘说。

    “湘儿你听我说。”

    “出去——”柳湘罕见的声嘶力竭,猛然起身将他往帐外推,却连发怒都这样的卑微,哭着近乎跪求,“饶过我们这对可怜的母女吧!”

    玉泓亦冷冷看着父亲,他不配出现在这里。

    只是转过身来,再看一眼吟儿,那时她情况稍稳,安静了少许,不再呓语,也没听到他们的对话。然而,玉泓看着她时,心里的微妙难以言喻……

    她仇视吟儿,嫉恨吟儿,全因为,林阡本是玉泽的。

    但……这一切原就该是吟儿的?

    这万恶的江山刀剑缘啊。

第925章 亥时意外

    第925章 亥时意外

    蓝至梁因罪被柳湘赶出营房,失落愧疚再夹一丝解脱之下,独自一人在外打转有家归不得。秋夜的风裹着雨往身上扫,蓝至梁实希冀这风这雨能把自己给吹打醒。便这样毫无意识地绕着军营走了一圈又回原处,想到今夜之后一家四口总算能团圆,倒也觉得没那么沉郁了。

    却在刚回来的同时,就看到营房大敞着,柳湘倒在帐边似是晕了过去,蓝玉泓等人则七手八脚在扶她,蓝至梁心中顿生不祥之感,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看,营帐之内,空空如也。

    “孩子呢?!”蓝至梁大惊失色,喝问蓝玉泓,“她呢?去哪里了?”

    “适才,适才表嫂和二表兄带了一大帮人来,不由分说将她押走了,说是,说是一定要凌迟……”玉泓泣道。

    “她怎敢如此!一定是背着柳峻,愣是要给她丈夫报仇!”蓝至梁气急败坏,“你们,怎么不拦住他们!”

    “拦了……可是拦不住,娘她甚至哭求说,这是她的亲生女儿,可表嫂不相信,说姑姑就别讲疯话了,不管她到底何人,我都必定要将她杀了。娘不肯,硬要抢她回来,结果被表嫂的人给……打昏了过去……”蓝玉泓叙述时俯下身来抱着柳湘,蓝至梁仿佛能看见适才柳湘的歇斯底里,和南弦的冷若冰霜、无动于衷。

    望着柳湘额上还沁着血的伤,蓝至梁心道,那南弦怎就如此没有同情心,如此冷血。再转过头,看了玉泓一眼,她身上其实也有伤,显然也为了吟儿跟南弦的人冲突过、苦于无果,但蓝至梁已无心管她了。

    “往哪个方向去了?!”蓝至梁忙问,侍卫们都指向南面。蓝至梁想柳峻等人都在西面,南弦避开他肯定是为了违抗柳峻命令而对吟儿不利,急急也赶了过去。

    殊不知南弦往南面行的原因,却是“发现奸细”——林阡安插在她身旁寻找杨致诚的细作,一直以来都在监视着她,眼看她半夜从柳峻帐中出发,即刻就跟随而上并向林阡通风报信,哪想到却被南弦洞悉。不能怪这细作处事不慎,只能说南弦太过敏锐,须知,海上升明月的素质有目共睹,却被南弦出发往这里的半道上就觉察到了。

    南弦不动声色。凭她睿智,猜出这细作是林阡所派,极可能是追查凤箫吟来。南弦一不做二不休,便真的一到后方就把凤箫吟给押了出来说要处死,任凭蓝玉泓柳湘如何求就是冷血无情。这么做,显然是通过那细作给林阡一个恐吓和扰乱:凤箫吟有性命之忧,你林阡心不心急?南弦就是要乱林阡的心。人一心急,必犯过失。

    往南走了半刻,正是调虎离山,南弦和柳飞雪,在途中就分工负责,由她继续引开那细作的跟踪,柳飞雪则一早就与凤箫吟所在的车马往柳峻处去了,南弦道:“飞雪,将这女子,安安全全地送回去,务必要毫发不伤地带到爹的跟前。”

    柳飞雪那时不解地问她:“大嫂,适才不是说凌迟她吗?”

    “适才只是吓吓人。”南弦笑。

    柳飞雪疑惑更甚:“几个时辰前爹和大嫂还说要将她处死?怎会又……毫发不伤?!姑父他到底求了什么情,这女子?”

    “因这女子,是爹的心结所在,若能在临死前帮爹解开心结,倒也无憾。”南弦淡笑。

    “大嫂?!难道说这女子,和我们家有渊源?是爹的……?”柳飞雪一愣。

    南弦讳莫如深:“多的事暂不说了。日后你自会知道。”

    说罢分道扬镳。南弦假意往南走了一段,即命令众手下加强警惕,备战林阡,以逸待劳,自己则立即折返,回追柳飞雪车马。

    很显然地,南弦的调虎离山计,不仅令闻讯而来的林阡扑空,也使蓝至梁追了十几里都一无所获。不过,她是刻意针对了林阡,蓝至梁只是被顺带着甩开了而已。

    南弦甫一安排毕了伏兵杀林阡,便带着寥寥数人、匆忙动身往柳飞雪的方向去,然而追赶良久,都未寻到柳飞雪的车马,暗叫不好,唯恐林阡发现她机谋而将计就计,正自惊疑,陡然觉四境生风……

    一声啸响,藏于道旁林中的百余兵器尽皆作动,锋芒影亮绝视野,南弦处变不惊,一面号令手下应变,一面策马提剑砍杀,如此一路激战,一直从马上转到地面上,以寡敌众,倒也还能持衡,却听得一句“大嫂我来助你”,柳飞雪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冒了出来,南弦心道柳飞雪武功不济,怎可以冒这个险,分心正要喝止了他,却忽而发现,对面这个正在跟自己交手的黑衣人……不是宋人而是捞月教教徒,依稀就是柳飞雪近身的……

    南弦猝不及防,即便有时间,也不知如何招架——一瞬前她还想保护的人,忽然就和对面高手形成前后夹攻……南弦才意识到,原来柳飞雪是要她的命?!

    世间最快的剑都比不过这一把,名叫现实的利刃,出鞘后刹那,就穿透了自己所有的人生观、价值观、思想。

    那么,凤箫吟呢,可带去给了爹去?南弦眼前发晕,吃痛倒了下去,背后血流如注,却不在意那么多了,抬起头来,模糊地望着柳飞雪:“那个女孩子,带去给爹了吗?!”

    “是爹在外面的野种?”柳飞雪平素庸俗的脸上,仍然写满了恶俗。南弦大体明白了,柳飞雪他以为吟儿是柳峻的私生女……

    思及他几个时辰前还在掉泪说爹要去了,可是他心里可能还暗爽,暗爽柳峻终于要死了他可以继承开封府的所有家业……南弦心中一阵悲凉,惨笑两声:“原是怕有人来争家业的?可惜得很,她不是。”

    “是或不是,都不会活得比爹长。”柳飞雪冷道,弯身将她绑缚。南弦一怔,如果吟儿是柳峻的女儿,那么会和南弦一起,共同挡在柳飞雪的路上。

    “我与她,都只是女流之辈罢了。”南弦叹了一声,被他押着往西南走了十几步,终看到不远处的一间木屋,凤箫吟理应被柳飞雪关押在这里,很显然地,柳飞雪是要等着南弦落网之后,两个一起处置,南弦失落难当,“你,你这又是何苦……”

    “适才你说,她对爹相当重要,是爹的毕生心结。所以无论男女,都必挡道。”柳飞雪笑起来,“至于你,那还用问?你与爹的丑事,自以为旁人都是瞎子?这些年来,他不止最看重你,还看中了你。”

    南弦听他于人前如此,霎时噙满了泪,怒道:“柳飞雪!少给爹抹黑!”

    “抹黑?!”柳飞雪狂笑,“我也以为哥哥死了我能有表现的机会,谁知你这婊子使出了浑身解数……传出去难道我柳飞雪还不如一个女人?!爹之所以重用你,还不是因为你跟他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想必爹死之后,捞月教全都要交给了你。”

    这么多年,柳飞雪在捞月教中不过比普通教徒高了一点而已,地位与贡献都始终追不上南弦这位副教主,更多时候,都是庸庸碌碌的,是以如南弦般洞察力,也没想到他韬光养晦这么久。他不仅要捞月教,也要开封柳氏的所有产业。她,不该低估他的能力,更不该高估他的可信!

    “爹死之后,包括捞月教的所有家业,本都是要交给你的。”南弦摇头,黯然神伤。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哈哈……”柳飞雪冷笑两声,脸色铁青,“家里出了个如你这样的荡妇,我都替你羞耻多少年了!你却还是恬不知耻,一而再再而三地和爹私通……烧死你,算是便宜你!”恶狠狠地掩门,同时手一挥:“点火!”要连人带屋子地将吟儿和南弦烧了。

    电光火石之间,柳飞雪的手还在往上挥,脖子却往下一耷拉……再一瞬,烂泥般坍塌下去,门还没掩上。

    好凌厉的一箭,对着柳飞雪穿喉而过,致使他当场毙命!

    南弦欣喜却怕是林阡的人,所以看向刚醒来还昏昏沉沉的吟儿,心道只要来人是林阡就先以吟儿为人质再说,虽然上身被缚,好歹腿脚能活动,是以蓄足了力气,随时准备拿下她。

    “副教主,受惊了。”门开了,所幸,来人是她南弦的麾下,是刚刚被她安排在南面伏击林阡的教徒之一,不知何故竟能够及时来救她。

    “速速将他们拿下!”她立即对这十余救兵发号施令,要他们即刻将柳飞雪的部下捉拿。

    然而,这十余救兵,却迟迟未曾动手,柳飞雪的部下们,也个个神情诡异,眼神闪烁。

    一股剧烈的寒从南弦脊梁升起,这些麾下,何以竟不听她号令?!所以,他们不是及时来救她的,而只是违背了她号令、没留在南面伏击林阡、自作主张回来了……为什么,有什么企图?!受谁的指使?!

    继而,火光下,南弦惊讶地发现,柳飞雪死的一刹那,其实他的部下里也有不少人同时被杀,此刻尸体正横七竖八堆叠地上——南弦忽然明白了,这两拨人,虽然分别属于她南弦和柳飞雪的麾下,却还有另外一种划分的方式,就是……新教徒和旧教徒。死去的那些,全是旧教徒,活着的全是新的,是蓝至梁的门生。他们眼神的交流,出卖了这一点共性。所以,是蓝至梁安排指使?!

    蓝至梁,他到底要干什么?而爹,还能撑得过今夜吗……南弦背上剑伤发作,疼得近乎麻痹,却强忍着眼泪想办法,转头看着半昏半死的凤箫吟,南弦在心里说:一定,一定要将你带回去……

    怎可以不将凤箫吟带回去?其实南弦再懂不过,柳峻在相信她是暮烟的第一刻其实就想带回去、向她灌输所有的真相和真情,可为什么柳峻会犹疑,还不是因为顾及南弦?!南弦嘴角露出一丝不悔的微笑:可是,爹,弦儿是真的,愿意为爹放下……

第926章 子时交心

    吟儿自晕厥之后,虽几个时辰内经手了数人辗转了各地,颠簸动荡却一直半昏半醒睁不开眼睛,对身边发生的事只能说隐隐有印象却不知具体怎样。到亥时柳飞雪死于捞月教教徒之手、她与南弦一同被关在那木屋之后,才终于有了半刻安定,吟儿不支睡沉过去。

    这场梦做得真长,真乱,时而有金人来打,时而有越野来杀,时而还有郭杲的人出没,吟儿真可怜,在梦里还要不停被敌人追杀……好在,打金人的时候有海将军,躲越野的时候有红樱,对付郭杲的时候有向将军……吟儿下意识地想掩腹,小猴子,娘会保护你,等爹从黔州凯旋……可是手好像被什么绑着一样,忽然,下腹就一阵牵扯的疼,向将军原还微笑,突然敛了神色,不由分说将她扶起,吟儿不敢看,适才坐着的地方有没有血,只见到向将军色变厉喝:“军医何在?!”

    不久军医便来了:“主母宽心……少主无碍……”

    小猴子,没事,没事就好……可为什么,明明已经没问题了,已经快七个月大了,天阙峰上,为什么还是留不住……向将军没在,向将军那天晚上因为给她挡酒而失职,所以,没有向将军在身边,小猴子就保不住……

    小猴子?不,不对,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弹筝峡里我勾引林阡的时候,明明筹谋的是一个小牛犊!小牛犊!吟儿陡然惊醒,越往醒的方向就越疼,是那害她在锯浪顶躺了几个月的感觉,现在又……小牛犊,又没了!

    吟儿睁开眼睛,当即落泪长叹,主母真没有孩子缘啊!杨妙真的话又出现耳际,难道,难道是真的……小牛犊,它还是向将军用命换来的,我怎能……我竟能!吟儿心神恍惚,悲恸早把疼楚压了过去,满怀着失落悲戚与忏悔绝望正自哀叹,忽而腹中却有个异物,刚刚还像死的,猛地又踹了她一脚。哼,我不动你以为我死的啊!

    吟儿大惊,凝神再感觉,小牛犊在她腹中踢了一下,等一下又是一下,再一会还有一下,很凶很大力,再片刻,它才不体恤她受不受得了,竟还转身啦,吟儿觉得,肚子上就像鼓起一个很硬的大包似的,小牛犊它没死,它没死……这孩子,生命力竟然这样顽强……吟儿一霎悲泪换喜泪,哽噎着对它反复:“小牛犊,谢谢你,谢谢你还在……”

    “心情要高兴,否则,孩子也会不高兴。”这时,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吟儿一愣,傍晚这个名叫南弦的女人还想杀她报夫仇,此刻,冷漠却全然换为温柔。抽离了仇恨不谈,南弦到底也是个母亲。她看见吟儿流泪,误以为吟儿是伤痛。

    吟儿机灵,瞬间意识到南弦对自己没有杀机,当时便回报给她一个感谢的笑容,自然而然。南弦看见的时候,不知怎的心就一颤,曾几何时,自己的笑也是这样的纯粹。

    “这是什么?”吟儿忽然发现,南弦身边不远的角落里,貌似在冒着些白色的烟气。南弦急忙对她嘘了一声,示意她切勿声张,吟儿会意:“出什么事了?捞月教,叛军?”

    南弦表情凝重,点了点头,外面那些新教徒,武功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否则不可能对柳飞雪穿喉毙命,他们的动作凌厉且一致,堪称比旧教徒更快、更锋利、更没有感情。亥时事变的关头,柳飞雪部下里的新教徒杀了旧教徒,而南弦埋伏在南面等着杀林阡的部下们,也一定发生了一模一样的内变。此刻,新教徒会合以后,一部分另有任务去了,一部分似是只想留在原地,等待下步指示。

    无巧不成书,因为那个宋国细作的存在,南弦选择了分道扬镳调虎离山,加上吟儿是私生女的可能性,一起给了柳飞雪谋夺家业的最大契机。可惜柳飞雪的心机,暴露得太不是时候――

    柳飞雪,他本来是一个可以救南弦和吟儿的人,偏偏最早就要把南弦和吟儿抓起来烧死。于是,这些新教徒们,看热闹一样地等着柳飞雪把她们抓起来,再赶在他烧死之前将他毙了,干干脆脆。

    “太好太轻易的东西,容易让人不珍惜,也太容易失去。”吟儿听罢南弦的分析,叹。

    捞月教的情境跟抗金联盟是有些相似的,从陇陕到山东这一路的仗打下来,归顺盟军的人心越来越快越来越多,几乎在呈飞速地增长,然而,有些背叛的因素也同时潜伏和沉淀,所以伤害比以往更多,死伤则更加惨烈……不同之处在于,同样是麾下叛变,林阡到最后一定能克服一切、还盟军一份安定,而柳峻和南弦,可还行吗?这些都只看,各自对麾下的驾驭了。

    “爹对捞月教的重振,虽然出发点和决心都是好的,奈何操之过急,反而被有心人加以操纵。”南弦点头说。

    思及傍晚营帐前这些教众对蓝至梁的称呼,吟儿这才恍然大悟:“蓝至梁的指示,竟比捞月教死士的铁令,更加有效……”蹙眉:“然而蓝至梁,到底凭何要……”

    “我也不懂。教众叛变,我竟失察,牵累了你。”南弦叹,“现在他人还未到,所以这些教徒都只是关着我们、等他到来,其后阴谋,实难预料,不知他到底会否留我活口,又究竟要置你于何地――但总不能等死。”转过脸来,看着吟儿:“你放心,我定会在他来到之前,将你带到安全之地……”

    吟儿循着她目光看向那木柴里的白烟,南弦她,善于用寒毒,原来如此……只是这么不起眼的一缕,就足够在短时间内就放倒周围一片人。

    “你先把这解药服下。”南弦艰难给出一瓶解药。

    “不……”吟儿摇头,时刻记得,小牛犊不能乱吃药。

    “唉,我竟忘了。”南弦一怔,“只是,若不服解药,吸入过多便会错乱,严重者死。”

    “只要不吸入,便行了,是吗?”吟儿问,“我可以暂时闭着气,南弦姑娘尽快将我带出去。”

    “……”南弦冰冷的脸忽而有些融化,正在磨断捆缚的双手,也因这句话而停顿,笑叹,“真没有想过,有一天你的命不在我的手上,却是托付给了我。”

    “因为南弦姑娘是有情人,我最欣赏重情重义的人。”吟儿认真说,适才柳飞雪指着南弦鼻子骂时,吟儿曾有过半刻清醒,听到了所有婊子、勾当、浑身解数,是以对柳峻与她的禁忌之爱略知一二。

    “不应该有的情,便不必欣赏了。”南弦恢复冷漠,误以为吟儿嘲讽。

    “错了。感情这东西,没有应不应该,只有愿不愿意。”吟儿摇头,坚定。不止柳峻南弦,还有吴越石磊,还有她的父母亲,更有她自己和林阡。

    南弦一怔,转过头去,霎时亦有些感触。

    却说就在这子时前后,柳峻这恍惚一觉醒来,见南弦和吟儿还未归营,自是觉得蹊跷,勉强起身添了衣衫,坐在榻旁强撑良久,感觉一直都不甚好,提刀时亦连力气都没有,站起走也东倒西歪。

    “不好了教主!”便那时帐外有教徒惨呼,柳峻一惊即刻站起,赶紧出帐去看,那教徒狼狈不堪,满身满脸都是血,衣服也是这儿被割了一刀那儿被划了一剑。

    “出什么事了?!”柳峻大惊询问。

    “宋军突袭,副教主被困!”那教徒说了良久,才把事情说清楚。

    “她被困何处!?”柳峻问,那教徒指向南面。

    柳峻毫不犹豫上马,率众疾驰而去。

第927章 笑泯恩仇

    第927章 笑泯恩仇

    不知过了多久,南弦绳缚终于脱开,转身迅即来解吟儿,动作轻微奇快,值得以命相托。

    南弦扶起吟儿齐到门后,那时毒烟俨然已经生效。看守兵将陆续头晕、软倒,且从最近处起最先发作,毒性可谓立竿见影。南弦为助吟儿尽快离开,不等他们全部倒完,便带同她一并破门而出,随刻开始冲关。

    见她二人陡然突围,众教徒都是始料不及,接二连三提刀携枪,却是刚要应战就中了毒,于是堪堪倒在半途。却终归有体格强劲些的,还能坚持片刻跟南弦对战。

    南弦带吟儿停在屋外十几步,被四人围在中间打杀。以她之力对付四个中毒之人本是绰绰有余,然而有个孕妇在身边总是累赘——吟儿的存在,牵扯着南弦既不能太快又不能过慢,如此周旋了七八剑,南弦只撂倒了之中一个,而气力略有不济,方想缓一缓,左边大刀便已舞向吟儿,南弦那时剑还在打中、右二人,虽然剑快却也分身乏术,见吟儿提惜音剑自己防御,却岂有那个本事?

    南弦一笑,左手分心握了上去,予了吟儿几分力道,是边打中、右边格挡了左路,左右并用,倒也不弱,是个习武天才——吟儿瞬间想起林阡,从前是那个人,这样拼命保护自己,现在,却换成了另个人,还是个……不共戴天的女人,一笑泯了恩仇,握着她丈夫因之而死的剑,救了仇人的一条命,何其不可思议,又何其伟大……

    便听南弦厉喝一声,剑锋横切了一行血,随之右路教徒头颅坠地。南弦剑微一斜,那一行血就铺满了剑身两面。毫不停留地,这血剑再转攻中路气贯白虹,吟儿眼里,便像是这一行血又切过去,染了又一颗头颅……风驰电骋,追魂夺命,金国的贵族女子,习得的花拳绣腿,原是这样会杀人。

    恰在那时,背后生风,原是左路那人被打趴下后又撑了起来,提刀“霍”一声贯向南弦——忽然,吟儿意识到很重要的一点,这些新教徒,他们不敢伤自己分毫,却对南弦生死并无所谓。奇也。他们的主使,如果是蓝至梁的话,他留吟儿何用?若然发动教众叛变,那么,他最该对付的也不是南弦,实则……柳峻!?

    深知南弦和柳峻都性命堪忧,吟儿正待出口一句小心、闭不闭气一时间也顾不得了,电光火石之间却有铛一声响,轻易覆盖了那偷袭者刀风,下一刻,是那偷袭者连人带刀一起开裂……

    身后这一剑来得太过及时,是柳峻派了救兵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被蓝至梁篡权了?吟儿不知怎的,因为柳峻到来竟有些喜,转过身时一看,却是喜出望外诚惶诚恐,泪都被震落了下来,闭气的事情,也全然到九霄云外去了,不是幻象,是真的,“致诚将军!”吟儿万万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因为一直以为他跟向将军一样战死在了平邑……

    可是他,现在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持着杨家少主的宝剑!

    向将军的牺牲太令吟儿悲恸,所幸在这一刻能见到致诚安好,那总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吟儿一时忘乎所以,上前一步就要问他,问他那晚的战况,问他何以竟能逃生,冷不防却见杨致诚眼神一变,陡然竟举剑往自己劈落下来,这……不是梦!一道骇人的白光竖直向下,要将吟儿跟前一个人一样中分……吟儿神色尚未变完,整张脸都在他剑锋正下方,鼻尖已然和剑相触,一阵冰寒……唯能往后仰倒,狼狈跌坐在地,与此同时,亏得南弦来救……

    “这,这是怎么回事……”吟儿当然不会相信,杨致诚会是盟军的内鬼,寒棺里杨致信事变,杨家满门都叛了林阡,除了他杨致诚一个,妻子儿女都落在了叛军手上,他却背负着吟儿吼出一句“致诚宁不为杨家少主!”,那一句震彻心扉吟儿永生难忘,所以就算林阡都怀疑他了,吟儿也不会!

    只片刻的走神,只五招的功夫,就看杨致诚把南弦逼得连连败退无路可走,他目中全然愤慨与杀机吟儿看不透,但眼看着南弦本来背上就血流如注这时肩头又添新伤吟儿岂能忍心袖手,见南弦被打到无招可还吟儿厉声喝了他一句“致诚!”杨致诚听得这声明显一怔,动作弛缓机会难得,吟儿不假思索,惜音剑凌厉出鞘。

    还管什么闭气啊!小牛犊,再不能让你这个累赘,多害一个人,无论是这个敌友难分的南弦,还是这个一定是自己人的致诚,吟儿怎能……教林阡再损一员虎将!于是一咬牙,不要小牛犊了,林阡,我向你低头认输,这个孩子,不要也罢!再不踟蹰,冲上去凶恶拖住他下一剑,那速度那气力,怎是个孕妇该有。南弦跌倒在地时看她救命,登时看得呆了,缓得一缓,就看她那神妙剑招当场发威,狠狠撞在了杨致诚肩背直将他刺晕了去。

    “他……他可能是因为中了寒毒,所以神智恍惚。”南弦惊魂未定,道。吟儿猛地一惊,这才会意,当夜盟军流难的村子,河流中被南弦下过烈性寒毒,很可能致诚就是中了这寒毒,然后迷失了心智走失,但——一定不止走失,只怕,还被有心之人利用,利用他来杀自己……

    “致诚将军必然不是刻意要杀我。”吟儿点头,俯下身来,先给致诚裹了伤,再看南弦背后伤势甚重,不禁一惊:“你还好么?”要来也帮南弦裹伤,色女,毫不犹豫地、直接动手撕人家的衣裙。

    “你……”南弦一愣,见她动作幅度如此之大。

    “将寒毒的解药给我吧,横竖我已经没闭气了。”吟儿说,“这孩子,我不要了。”是吗,可为什么,又下意识地掩腹了,唉,适才那一瞬爆发,是因为要救致诚,可现在这一瞬,又想起向将军临死时的期待。吟儿怔怔望着这微隆的腹:小牛犊,我到底该怎么办。

    “他中毒颇深,能否解开,但凭造化。”南弦没把解药给她,却先塞入杨致诚口中,“你我,暂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吟儿掩腹看着,等候了良久,小牛犊仍然在腹中乱动,没死。南弦转身来看着她,笑叹一声:“别动辄放弃。这孩子,或能和它母亲一样强大。”

    吟儿一惊,被她点醒了,何以对小牛犊这么没有信心,它的母亲,已经可以和它的父亲一样强。

    今夜无人入眠。

    蓝至梁出去很久了都没个音讯捎回来,蓝玉泓在寨口焦躁不安、踱来踱去翘首以盼。柳湘昏昏睡了几时辰,却哪里睡得着,是以慌慌张张地也来等消息,母女俩一个表情。

    丑时前半刻,才有一人一骑匆匆赶来,说有要事禀报师父,原是捞月教的教徒,柳湘蓝玉泓说,你们师父几个时辰前出去了,出了什么事?那教徒却三缄其口面带难色。柳湘问,可告诉了柳大人吗?那教徒说有人去了,随后言辞闪烁,蓝玉泓怒不可遏,说鬼鬼祟祟到底为何!若是平邑出了差池,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教徒这才对她们把事情说了,原是他们将南弦和凤箫吟关押在西南的某间木屋里,正自等着蓝至梁来,孰料南弦和凤箫吟会脱离绳缚跑出来,蓝玉泓听罢立刻扣住这教徒脉门:“果然,是中了表嫂的寒毒!”

    柳湘急问:“究竟发生何事?她们怎会在你们手上?!”

    “师父托我们营救那位盟主,说无论如何都要留她活命。”

    “关起表嫂来做什么?”玉泓又问。她跟着南弦学毒术,与南弦关系甚笃。

    “怕她反抗,妨碍我们救人。”

    “可是,救就救了,为何,不教你们送回来?”柳湘泣问。

    蓝玉泓一愣,心道,许是想避开她母女二人,跟凤箫吟来一段父女相逢抱头痛哭?蓝玉泓叹了一声,也不知该笑不该笑……一愣,却还是觉得不对:“不对,为何要将凤箫吟也‘关押’?”

    “师父的指示里交代如此,再多的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那人把飞鸽传书拿出来给柳湘她们看,这显然是南弦离开后军不久,他们这些新教徒在途中背着南弦收到的。

    柳湘猜道:“表面虽然是关押,实际还是救你姐姐的!一定,一定是这样!”

    “爹他……难道是要……篡舅舅?!”蓝玉泓幡然醒悟,难道蓝至梁是要捏着柳峻最重要的两个人……一起去害柳峻?!这世上最六亲不认的人,到底是谁!是她那个表面懦弱,却最没有家庭观念的父亲!

    “她俩现在可逃出去了吗?”玉泓问时,不知到底是希望还是不希望,虽然她对舅舅并不是那么深的感情,也断不可能希望父亲对捞月教篡权——谁人料,这两年来,父亲一边雪中送炭,一边则暗中对捞月教进行侵噬和控制!

    想不到,所有人都小看了他蓝至梁,韬光养晦了这许多年人不可貌相,是的,冲他周游列国收了那么多徒弟建了那么多教派就知道他是有个有野心的人——他有可能也没想过在今夜暴露心机,但眼看着南弦要“凌迟”他的女儿,岂能不爆发!

    “咱们,咱们立刻去阻止你爹啊!”柳湘慌了,忙不迭说。

    “师母!不行!那里寒气太重,毒性太强,吸入一点,都可能致命!”

    “玉泓,玉泓……你不是跟着南弦学过些吗?你帮帮娘……娘要救你姐姐啊……要救她!”柳湘难得这么勇气,这几个时辰的反复得失,到这一刻她已经不能再承受后悔之情,哪怕豁出性命,都一定去救吟儿。

    “娘……好,我帮你。”玉泓的良知终于被她激发,点了点头。

第928章 丑时事变

    第928章 丑时事变

    丑时,平邑阴寒漆黑如梦境一般的森林,柳峻伏在马背上一路往南疾驰,毫不顾这坎坷长路颠簸得他次次都差点从马上摔下去。摔下去,可以坚持着找到平衡再爬回来……于是反复地滑落近乎要被挂在马侧又反复地爬回去继续强撑,全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不需下属来扶。柳峻不住地咳血以为自己要死,但半刻后却发现了自己竟然还是活着……

    活着?连匹马都骑不动了,还算什么活着?可柳峻,不承认自己是行尸走肉,因为输得再怎么惨、伤得再怎么重,有追求,就还有活头。何况现在,他是要去救他命中的另一个,超乎一切浮云事的追求——如果说有些不伦之恋,平日里不可以搬上台面,那么都快要死的时候,还有什么好逃避……南弦怕他离开,他何尝不怕失去她?!

    身后的教徒们,渐渐地形同虚设,耳边忽然又有那熟悉的声音浮响:“这么大了都还没找到喜欢的人,会否因为具有同一种气质的人他始终不出现在同一个圈子里……”

    记忆中,那个彷如神女一般的妹妹,真不像人世间俗物能够拥有的,所幸宋人没一个能配得上她但金人里有。完颜永琏,柳月,天造地设,天作之合。柳峻打心底里祝福他们,虽然所有人都不看好,但柳峻支持、鼓励,还在那完颜暮烟出世之前,作为舅舅寄送给过她一串佛珠。可是,刚听说她出世了,柳月就落难洞庭——

    趁着完颜永琏不在,宋军突袭了陇陕金军,先将刚生完孩子不久的柳月冲出了邵鸿渊、凌大杰、徒禅勇等高手的保护,继而,在一次又一次与柳月的迷宫阵法斗争之后,把她这般举世无双的女子都逼得走投无路。

    “宋军突袭”,柳峻真是太恨这个词。洞庭湖畔,柳月照样能神出鬼没,完善妥帖地藏在暗处自保,却为何,竟被宋军查出她所在,到底是谁对宋军告密?那夜柳峻得知宋军突袭柳月住处时,急忙动身,如今天一样心悸,追得太快屡次差点就从马上栽下去,可到场的时候还是来不及……那扎了柳月一身的箭矢,一瞬就注定扎了柳峻一生。

    救不了,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面前,二十三年,夜夜重演于梦境中,遗憾,捶胸,后悔不迭。这一次,宋军又突袭了,换做了南弦被困,他柳峻,怎允许历史重演。怎可以眼睁睁再看着一个挚爱死在面前啊……

    快马加鞭,直冲往南面宋军,果然是抗金联盟的兵马,为首统帅正是林阡,他仅带了二十人不到,却就把这里本来的百余捞月教教徒打得无力还手,高下如此悬殊,难怪会将南弦困住!

    柳峻一眼没看到南弦,心魔所致自是以为南弦也尸首无存,是以大喝一声悲愤之下左右两刀一同直往林阡杀去,重心一低,就又喷了一大口血,但同时他驰着战马掠过林阡身边,趁其正与他人缠斗而顷刻偷袭到他背后,当是时,林阡虽已察觉却分身乏术,被这用命发出的一刀擦肩而过。

    柳峻虽偷袭得手,却被巨力反冲而再也坐不稳,伤完林阡便跌落马下。林阡的血顺着战衣淌下,于是全溅在柳峻呆滞的脸上……

    不过就是七年之前,自己也是同样的一刀、一招,要了林楚江的命。原来,他父子二人的弱点都是这一招,柳峻这才明白,可明白的同时又发现,明白这点有什么用!?杀了林楚江他得到了什么,是啊解了一时的气,可饮恨刀却归了林阡,这个名叫林阡的少年,从那时起决定报杀父之仇——那林阡又是怎么报的?两年不到的时间内,他把柳峻的捞月教连根拔起,再两年,他把南北前十控弦庄乃至十二元神都扫荡了,翻来覆去多少遍?

    而现在,这一刀招惹了林阡又能如何?在刀上涂毒了不假,但致得了他的命?饮恨刀掀翻了围攻六人,内力如热气流翻滚,林阡再转过身时,只带了一丝怜悯看着柳峻,仿佛在对柳峻说,你已垂死,我不屑杀。

    “把人给我交出来!”柳峻听见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在颤抖中狂躁。一旦有了气力,顿时再举起刀,意念高过一切,迅猛斩向林阡手。

    “吟儿她在何处?!”不比他慢,比他更怒,是林阡的语气和饮恨刀。柳峻当然不知道,林阡是被南弦的调虎离山计引到这里来却扑空的,林阡只遇到了藏在这里的一些教徒所以打起来,而柳峻更不知道,向他通风报信把他也带到这里来的教徒,是刻意把他骗到这里来的。但骗到这里并非为了遇到林阡,因为幕后的主使并不知道林阡会被南弦引来,骗柳峻到这里,是其要伏击柳峻!

    所以数声激响,在林柳相互质问并全力相搏的此刻,谁都不能料想有万箭齐发,对准了战局中的他两人,如斯狠辣。弓弩手,南弦本想安排在不远伏击林阡,现在,却全部对准了鏖战之中的柳峻,林阡只是顺带的,意料之外的收获。

    林阡正与柳峻相敌,岂料这时他的教徒会不听他号令擅作主张,而且杀气大半都是对准了他!?林阡一知半解倒也猜出是捞月教内变,当下毫不犹豫左手一撇,持刀向外数面旋击,斥得那铺天卷地的箭矢顷刻改向、纷纷钉入几丈之远,孰料那柳峻实是小人惯了,看他弃了自己而打围攻,竟然力贯于刀来刺他,靠这么近,还挑中要害,谁都道林阡这次必死无疑……

    哪想到便在这时,一支流矢划过柳峻耳际,声未消,背后突然一阵奇痒,感觉脏器被什么一扎,柳峻的颊上,瞬即滑落一丝冷汗……所有的热量,都膨胀在了双耳里,轰鸣,再多的声响,全听不到了。

    接下来,是第二轮捞月教疯乱的箭矢攻击。这两支流矢,只不过是一二轮之间的过渡而已。林阡本来可以帮柳峻拦下的,奈何柳峻的趁人之危分了他的神。害人终害己……

    柳峻却不愿妥协于斯,趁林阡再陷漫天雕翎,聚力提刀还想打他,那战意何来:“把南弦交出来!把她交出来!”他含糊不清林阡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连柳峻他自己也听不清……一刀猛砍林阡胸口,却被林阡一脚踢飞了,没了长刀支撑,柳峻整个人逐步缓缓跪倒在地,而第三轮箭便就在那时来袭气势汹汹。

    林阡毫不停顿左手继续断箭、右手则将柳峻扶稳了,然而,饮恨刀再如何厉害,亦总有难敌围攻之时,便在他二人还来不及继续交流的此刻,又一支专属捞月教的暗箭猛地打来,几乎是穿了林阡的手背而直灌进柳峻的后背,柳峻惨呼一声满口是血,林阡亦被这一箭几近废了右手,一时无力捉紧柳峻、任凭他一点点地倒沉在地。

    眼看柳峻性命难保,林阡却岂能放过吟儿的任何一点行踪,当下以右臂夹紧了他带着重新站起,一面护他挥刀打第四轮,一面已对箭矢心不在焉:“吟儿她在何处!?”问的同时,林阡自己也浑身是伤、血迹斑斑,眼神中却沸腾战意,不死不灭。

    “师兄……”柳峻目光涣散,面色如死,竟已开始说胡话。

    林阡大惊,急忙续气给他,怎么也要吊住他一命再说。右手都废了,肩上其实也中了一箭,林阡却一点痛感都没有,只因吟儿她杳无影踪……

    第五轮箭合攻而来,却比适才趋于缓弱,因盟军这二十高手,帮林阡除去了不少弓弩,林阡见柳峻形势稍缓,当下转守为攻,饮恨刀强势挥斩扩散,后发先至,远刺近劈,一束刀光,单人旅途。

    万千箭矢,尚在半空,忽被飓风裹挟,瞬间移形换影。而弯弓射箭的教众杀气,也全都在饮恨刀雪亮的寒光下淬火。

    “南弦……”捞月教教徒事先埋伏的教徒皆败,此地的情势才稍缓,便这时,林阡听懂了柳峻的咬字,一怔,难道南弦和吟儿都被旁人擒去了?旁人,这发动捞月教兵变之主使……是谁?!

    “救……救南弦……”濒死的柳峻,忽而眼睛有了神,林阡一惊循声看去,那西南方向,森林隐约有烟,泛着一丝诡异的白色,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了——若不是柳峻看,根本察觉不了。那其实是南弦所燃的寒性毒气,天下间只有柳峻能懂。

    但柳峻,俨然去不了了。所以这一刻,他死攥着林阡的袖说,“向清风……是我杀的,跟南……弦无关……放她……一条生路……”说时不停往外喷血。

    林阡眼看他要死,除了父仇得报的畅快之外,终究还带了一丝悲悯:“还有什么话,我会转达她。”

    “我,我对不起……欠了,欠了她的……一生……”柳峻语无伦次,呼吸时有时无。

    林阡听到这里,才知细作为何说南弦最近鬼鬼祟祟,不是因为私藏了杨致诚,而是因为跟这柳峻偷偷摸摸……叹了一声,虽与他不共戴天,到底也不能抹杀他的感情,是以点头答应,将这句转达南弦。

    抵达西南,已是寅时。木屋四周,尽然寒气,盟军中二十将领,大半都觉得难以接近,这跟寒棺的害处并不一样,寒棺只是单纯的冷,所以像杨致诚那样的体质可以进,但此地寒气是毒,越是杨致诚这种人越可以靠近却越容易死。众将士估计这寒毒是不能吸入的,是以都各自屏气宁息往里搜寻,这里,一溪刀剑一溪尸。

    “致诚将军!”话说林阡刚想及杨致诚,便有将士微呼一声,开口欢喜道,众人齐齐奔去,果不其然,他似是深度昏迷,时间应该好几个时辰甚至更久,林阡见到他还活着又惊又喜,即刻将他扶起,盘膝在地,发功给他疗伤驱毒,那时林阡只剩一只手能用,自是相当吃力。

    “主公,是那捞月教的副教主!果然致诚将军是她藏的!”随刻将士又找到南弦,将奄奄一息的她带到了林阡身边,然而,吟儿呢?又找了一段时间,这里都快掘地三尺了,吟儿仍是没有下落。

    这些将士倒也能为林阡分忧,于是给南弦续气,只为将她从昏迷中救醒,终于她醒来之时,将士们第一句话便是问她:“主母呢!她在何处?!”

    当时,林阡看见了南弦身上的包扎风格,是吟儿那丫头一贯用的“撕别人衣服裹别人”,是以心念一动,感到南弦和吟儿很可能化敌为友,因此凝神听南弦讲述,他相信那是真话。

    “蓝玉泓,是蓝玉泓……掳走了她……”南弦哀道,“爹想见她,我却……没有办到……”

    林阡一怔,玉泓,她掳走吟儿作甚!?

    “今夜之后,捞月教就彻底改姓蓝了……”南弦冷笑道,“盟主和蓝玉泓父女,应都是在那里……不知有何诡计……”

    有将士立即就要往南弦所指方向追寻,林阡道:“慢着!”令行禁止,那将士立即止步。

    “是阵法。”林阡看着这再熟不过的阵法,曾经在会宁府、望驾山和弹筝峡数次困住过自己,来自于柳月……现在,嵌进这东西雄列的蒙山来,机关陷阱之类必不可少,而毒气俨然是个附加的危害。此情此境,他不能容许将士们冒险。

    “可是,主公……”

    林阡将杨致诚托付给他们,郑重道:“我先一试,若实在不支,不会勉强。”多年来他一直如此,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眼中心里就全部都是他们。

    “那么,这捞月教的副教主,又该如何论处?”

    “她的罪行,容后定夺。”林阡转头看向南弦,虽她可能罄竹难书,但他仍将柳峻中伏的事情告诉了她,南弦自是始料不及,脸色不住转变,听到柳峻临死都是那般在意自己,既欣喜又悲痛欲绝,口中喃喃念着他,泪水也不住地落。

    “我原还想对盟王求情,让我在被处置之前,回去打点好他的一切……如今,知道他已去了,心里反倒平静了。”南弦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柳峻说他深感负疚,欠了南弦姑娘一生。”林阡冷色说,不带任何褒贬。

    “多谢盟王转告……”南弦笑中带泪,兵将们上前要押她之时,她忽而脸色一变,猛地拔出佩剑,刷一声响,竟直接往自己脖子里抹。这变故实在突然,连林阡都不及阻止,缓得一缓,那南弦已经倒在地上,脖颈间鲜血长流。是的,她对柳飞雪说,捞月教本是要留给你的,是真的,不是敷衍——因为,只要爹死了,南弦就不会活在这世上,不可能跟你争抢。

    “此去路程凶险……盟王……且带着这些解药,傍身吧。”南弦断断续续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林阡点头,接过这解药点头。

    “爹……来生一定还……一起……”南弦轻悠带笑,合上双眼,呼吸倏停,神色中却全是不悔,哪怕柳峻将再欠她一生。

    乍看柳峻此人都有红颜知己如此执着,如此深挚,林阡长叹一声,不禁也动容:“好一个烈性女子。”

第929章 幕后黑手

    第929章 幕后黑手

    却说林阡走后,柳峻尚存一丝气,久久都不能合上双眼。等死的感觉远比死要煎熬,上天给柳峻安排得这么久长,是否意味着这是对他的惩罚。

    “师兄,饮恨刀,无论你是对是错,都……认定了你。你是神,他就是神,你是魔,他就是魔……”先一开始,是释怀,与放下。

    “弦儿,弦儿……不,不……”后一刻,却忽然再拿起,似是感应到了南弦可能要殉他,大惊睁眼。

    为什么会觉得南弦可能会殉他?因为他隐隐记得关系初定后的某夜,分别了极久她终于重新见到他时,感情无法自抑地直接从马上跃下来抱住他,一边笑而一边流泪。他提醒说,弦儿,有人,莫让人看见。她才意识到,松手,然而看见他身上又添新伤,自是脸色都吓得煞白,说,爹这样的高手,也会受这般重的伤。他一愣,笑叹,再强的高手,都是会死的。不知怎的,勾起自己的心痛,于是柳峻无意识添了一句,说,最近又生了不少白发,看来只剩十年八年的时间了,弦儿,我终归会走在你前面。南弦先是一怔,显是为了相知太晚而悲,片刻后,却是噙泪微笑点头。换平常女子,听得这话一定会说,不行,要是我,就死在你前面,绝不看着你离开。但南弦的表白却恰恰相反,南弦说,好,你先走,我会打点好了一切,跟着你。

    他一直不懂,什么叫打点好了一切,他以为,她会继续打点捞月教。可是万万想不到,捞月教会恰好在这一晚解体……而他忽然之间也明白了,她明明也不是要捞月教的,前几天,她才和自己建议说,要把捞月教给柳飞雪,那么她说的打点好一切,只是伺候到他死去为止?万一,林阡的人把他的死讯带过去了,岂不是!

    柳峻大惊,突然后悔让林阡带话给她。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柳峻赶紧要爬坐起来去告诉她坚强些活下去,她还有儿子,不要这么糊涂。柳峻明明已经走了很远,一转头,忽发现自己的躯体还伏在原地,原来,走了很远的,只是魂魄而已……回光返照的,唯有思绪……

    突地,干枯的手触到泥水里的一件物,柳峻一怔觉得熟稔,慌忙抚了上去,那时还没有完全睁开眼,但是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串佛珠,熟悉,因为这佛珠,是二十年前闻知完颜暮烟出世,他作为舅舅买来送给她的,当时,柳大人因为外孙女的关系,愿意给柳月最后通融,是以柳大人的信和柳峻的佛珠,一起由官军安排的细作送了过去。可是这佛珠……为何此刻重新出现在自己手里?!

    不,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是刚刚那魂游的一瞬,从高处掉落在自己的手边了。柳峻吃力地睁开眼,抬起头,视线模糊不清,很久才看出了那人是谁,却是难以置信,瞠目结舌:“是你……这佛珠……怎……怎么!?”柳峻惊异万分,看见了那人,再重新回去看佛珠,还以为是自己快死了所以眼睛、触觉或者是脑子出了问题!

    可是,不是现在才出问题,是问题存在了这么久他一直没留意到罢了——“哥哥,这种拼了命去救一个人最后又救不到的感觉,很难受吧。”映入眼帘的,是柳湘那平素和蔼的容颜,她若不告诉他,他死也不会想到,她会有平素以外的另一面。

    “南弦她……是你……派人……”柳峻霎时懂了,南弦是柳湘借蓝至梁的指示下令抓的,关押起来的目的,就是要引柳峻过来相救,却拼了命地相救一个人最后又救不到,再一次,被那种失去挚爱的感觉淹没,再一次……

    “却没想到林阡的人会来,不过你放心,我不要南弦的命,已把她留在了原地。哥哥若是还有力气,还能爬着去见她——可是,哥哥能办到吗?”柳湘云淡风轻地笑,杨致诚和林阡等人的先后来到,确实惊扰了柳湘的计划,却当机立断,安排蓝玉泓将吟儿转移、实施她的下一步。她既知道柳峻中计了,南弦就已没什么价值。

    “为……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柳峻恍然大悟,“杀了我,只为给你那没用的夫君篡权?!”他往常都不太看得起蓝至梁,因蓝至梁口口声声中立实则却胆小怕事,所以当年云蓝将蓝府赶到开封时,柳峻若不是看在母亲份上,也不会那么热情收留。饶是收留了他们,柳峻也没回去开封几次,感情可谓生疏得很。

    “住口!”柳湘听他骂蓝至梁没用,显然大怒。

    “蓝至梁他资质平庸,一味追求天下武学,却始终都无法扬名,收藏与见识倒是多的很,可笑。”柳峻冷笑,实没想到,会中了妹妹的暗算,要把捞月教拱手让给那个人。

    “是啊,哥哥觉得武功低可笑,殊不知人脉才最珍贵。”柳湘亦冷笑起来,“否则,盖世武功的哥哥,为何到现在还只是个金南第四,盖世武功的哥哥,何以做任何事情都是失败的?”

    柳峻表情一凝,错了,柳湘不是为了篡位。柳湘的目标,只是要自己失败。发动叛变,不过是个中一个环节,甚至,只是一种手段而已!她显然早就想要柳峻尝试失败,苦于一直没有机会,直到平邑之战,向清风帮她削弱了他,然而这只是个必要条件,最终推动她出手的,又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柳峻一瞬攥紧了手中佛珠,隐隐想起了什么,重新问:“这佛珠,怎会在你的手上!?”

    柳湘忽而敛笑,怔怔看着他,眼神中充溢着诡谲,并未正面回答:“为什么,哥哥要这么偏心,跟世人一样的向着她,甚至,比世人更向着她……”

    “这是我要寄送月儿的,你中途截下了……”柳峻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父亲给月儿的信,一封都没有到月儿的手上!?”

    “我和姐姐,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为什么,走到哪里,爹拿出去炫耀的都是她,明明我,不比她差多少。”柳湘眼中全然嫉火,沉浸在她自己的思绪里,“琴棋书画,布阵兵法,不止她一个人会,为什么世人知道的都是她,没有我!”

    柳峻没有回答,事实上这么多年,他从来就不知道柳湘也会什么布阵兵法,但此时此刻,才发现她未必不懂,未必跟自己想的一样,只是个平凡的柳家二小姐。毕竟如她所言,她跟柳月从小一起玩到大,总会耳濡目染。为什么世人只知道柳月过目不忘,不清楚她柳湘也能倒背如流。

    “我以为,小时候那个最喜欢我的哥哥,会跟世人不一样,会发现湘儿身上也有惊世骇俗的地方。终于等到他回来南宋,他也确实不与姐姐接近。”柳湘哀叹,“可是,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却和姐姐走得比谁都近。姐姐还假惺惺地帮着父亲和哥哥,冰释前嫌,哈哈,没有谁比她更会做人,难怪大家都喜欢她,哪怕她变节了,还想要宽恕她……”

    “你姐姐,不是假惺惺的!她是真的,真的……”柳峻原还辩驳,听到最后,手足冰冷:“所以,你暗中截下了父亲给你姐姐的信,最后你姐姐避居在洞庭,她的藏身之处,也是你向宋军通风报讯……”浑浊泪水,刹那倾洒,这二十三年他一直在寻找这个告密者,这个直接害死柳月的凶手,没想到,是他忽略的另一个至亲妹妹。

    “姐姐她在阴间,恐怕也找真相找了二十三年,我后悔没来得及在她闭眼之前告诉她,正好这回哥哥捎带了下去。”柳湘笑起来,纵然手段狠辣如柳月,也绝对不曾料到她看似体弱多病的妹妹,竟然阴谋诡计更甚于她,愣是将她也骗了过去。

    柳月生前最后的那十几天,一直都忙于筹谋和算计云蓝林楚江,只分了小小的心思来对付她自认为不难对付的两个亲人,蓝至梁柳湘,他们俩,却以不同的方式,背叛了她。蓝至梁因爱,柳湘因嫉恨。

    结果,柳月机关算尽,谋算人心,连林楚江云蓝都是手下败将,反而却输给了这两个她自以为握得紧紧的人!

    “结果,竟然是你……”柳峻面目荒凉,干笑了几声。害死柳月的直接凶手柳湘,逍遥法外已二十三年,而且,她之所以愿意告诉他,还是因为,她觉得这是胜利的宣告,游戏结束她要让他死得明白……

    “哥哥,你体会不到的,再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一切心愿都达成更享受了。”柳湘轻淡地笑着,拾起他手中佛珠,强硬地要夺回来,柔声道:“这二十三年前就该交给暮烟的佛珠,我会给你转交。”柳峻一惊,不愿松手,哈哈大笑:“享受?替代了姐姐嫁给姐夫,一生都活在姐姐的阴影下……能算享受?”

    “活在她阴影下?是吗,那是谁二十三年前就死了,还死得连个全尸都没捞着?哥哥,你知道我看着她万箭穿心的时候心里是多高兴吗,感觉有多畅快吗,哈哈哈哈。”柳湘笑得已经不像是人,笑得比哭还难看,与柳峻争抢时已将他翻了过来,“她还妄想这二十三年来用至梁给她完成计划,她却不明白至梁此人,在该冷静的时候武断,该承担的时候懦弱,她不如我懂他,却还希冀利用他……她更加算不准我,这二十三年来,她的计划半个都没有成功,赢的人一直是我!”

    “这么了解蓝至梁,却为何自欺欺人?哈哈,当真没有活在月儿的阴影之下?难道你竟不知,死了的人才会占据活着的人更多念想……”柳峻讽笑道,“为什么这二十多年来,蓝至梁对你们母子三人都没什么感情,一天到晚在外面奔走?人的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哥哥恐怕他,到现在还爱着你姐姐吧?哈哈哈哈,湘儿,你算到这么多,怎么就没算到这一点?二十多年都同床异梦,你输得太惨,太惨了……”

    柳湘大怒,眼色一厉,拔出随身匕首,连对着柳峻的喉咙戳了十几次,终将他戳得断气不能再嘲讽她。不过片刻功夫,柳峻便面目全非了,尸身七零八落散在泥水里,柳湘抢了那佛珠站起身来,恍惚冷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姐夫他到现在还没忘记姐姐,姐夫和哥哥一样,喜欢伤湘儿的心……”眼神一厉,“他还爱着她,我就要他死!”

    戌时前后蓝至梁声泪俱下缅怀柳月的时候,言行举止都透露了他爱柳月胜过一切,至今时今日还不曾忘却。柳湘不会容忍,于是趁蓝至梁顺着南面追赶南弦去的同时,已经趁着自己“被南弦打昏”,而暗中在准备构建阵法——也就是寅时左右的此刻,林阡等人遇见的迷宫。林阡后一脚到,蓝玉泓前一脚已带着吟儿进去。林阡想找到吟儿,恐怕还要在迷宫里走很长一段时间,那迷宫不仅岔道良多,阴寒的地方还诸多毒物,加上柳湘让蓝玉泓安排于沿途的寒气,足够把林阡拖到天亮以后了。柳湘走到这里,一是要羞辱柳峻,宣布胜利,二则是,领着在这里找寻了数个时辰毫无头绪的她的丈夫蓝至梁,从迷宫的另一个入口走进去,救他们的“女儿”。

    “至梁,至梁……”她面目慌张地等在半道上,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既从一开始就往南面追了,追不到也不会走回头或换个方向走,而只会在南面的这个区域不停地打转,唉,她早该意料到,他是这样的人,认定了一个女子,就锲而不舍……

    “湘儿,怎会也在这里!”蓝至梁大惊,勒马停在道旁,一跃而下。

    “适才我等了很久不放心,便也追了过来,哪想到就在这里,看见哥哥和南弦打了起来,南弦她为了杀我们的孩子,竟然连哥哥也杀了……”

    “啊!”蓝至梁这才看见柳峻尸体,大惊失色,早就信了。

    “那南弦呢?!”

    “后来林阡便来了,他追着南弦往西去,我,我不敢动。”柳湘脸上有血,似是旁人溅出来沾上的,蓝至梁一阵心痛:“湘儿,你先回去,我去看看。”

    他如果说一句,湘儿,我先送你回去,她都可能没有那么坚定的杀机。

    但这一刻,他的选择,仍然是不将她放在心上。仍然是像父亲、哥哥、世人一样对她的漫不经心。

    林阡已经来了,他竟还要去救吟儿,说起来是爱孩子胜过爱她,实则,不还是因为他过往的罪孽深重他不敢面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和阴谋家,还不是她那个挡道拦路的姐姐!?二十三年了,明明已经死了二十三年!

    柳湘望着蓝至梁那一骑绝尘而去,冷笑,噙泪,等蓝至梁走完那迷宫,就会又一次看见她。那时的她,便不再是她。

    世间有太多人太多事,原不是一两个人心里想的那样。

第930章 同床异梦

    风起,山远,沙声雨声落叶声,声声流转;月殁,雾漫,前事后事尘俗事,事事如烟。

    半个时辰以后,蓝至梁才意识到身陷迷宫,饶是如此,他仍然比林阡快。因为,这是柳月的阵法构造,是这么多年他一直反复琢磨的女人和思路。

    “蓝大哥。”不远处,这个笑语盈盈、款款走来的白衣女子,洒脱飘逸如冷雾中的指路仙人。光线在她身后失色,画面那样朦胧。

    “月儿……”蓝至梁一喜尚未回神,冷不防就觉脑后生风,蓝至梁大惊立即避闪,那锐器擦身而过坠在不远的石板路上。

    原只是幻象罢了,原不过是阵法中暗嵌的迷人心窍术,机关陷阱,才是真实,但这些,到底是谁所布!?说实话,蓝至梁能想到的,就只有蓝玉泓,从来想不到会是柳湘……

    只转眼,柳月的影子便没了,蓝至梁悲从中来,当即觉胸中空空荡荡。

    好在,幻象没了,回忆还在。之所以明白怎么躲,是因为以前见过,记忆里,第一次见到这阵法,还是九岁的时候,那时他初见柳家双姝,一个九岁,一个七岁,都是粉雕玉琢,但论见识谈吐,柳月总是比柳湘长了两年,蓝至梁与她同龄,只稍大几天,所以说话更加近些。

    那晚与她姐妹游玩洞庭,不想回去晚了遇到山贼,他就看见柳月竟能垒石布阵,虽只是雏形而已,却戏耍得那些山贼团团转。夜里,逃出生天了之后,柳湘睡了,他和柳月都没睡着,相视片刻,他由衷敬慕,说,柳大小姐实在高妙,蓝某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柳月只淡淡笑,抚着妹妹的鬓说,没什么高不高妙,实在是为了保护妹妹啊。他笑叹,柳大人能有这样的女儿,小湘儿能有这样的姐姐,真是他们的福分。

    这个让妹妹一直活在她优秀光圈下的姐姐,这个虚伪地说要保护妹妹结果却想要利用妹妹的孩子掉包的姐姐,这个抢了妹妹从小就喜欢的男人却拒婚伤害了他的姐姐……此刻,柳湘倾听流沙声,这么巧也想到了这同一个往事,冷风里,她记得蓝至梁说的时候,她是一觉刚刚醒来:至梁哥哥,石头是姐姐堆砌的没错,但那捕兽器和陷阱,是湘儿安排的啊,你明明看见了,为何却不也夸一夸。

    约是卯时,浓雾散去,月阴缺,雨连绵,空气中传递着大量的杀伐意和血腥气,不远似是正在开战,恐怕是林阡的千军万马。柳湘轻嗅了一口,陶醉于自己计谋得逞,而不愿再管彼处战争。在她看来,女人,本来就该离战争越远越好,而应陷在自己对亲人爱人的编织里。如果谁破坏,谁就不该留。

    步入迷宫的终点,等待蓝至梁克服一切难关赶到,凭他才干,定能赶到的。而终点,蓝玉泓已将吟儿带到并等候多时。

    这一刻,蓝玉泓的脸上也全写满了惊疑,当然惊疑,她之所以答应母亲的祈求是为了“救”吟儿,可是刚准备带她回去的一刹,忽而衣袖却被柳湘拉扯住了,当时,柳湘脸上是多年来从未流露过的镇定与强势:“玉泓,帮娘一个忙。”……

    迷宫的终点,却不是出口。玉泓一直守在半昏的吟儿身旁,等候着母亲的到来,一夜之间,观念的不停崩塌和塑造,塑造再崩塌――入夜之前,她还不想父母发现自己的可怕,待到戌时,发现父亲有太多的事情瞒着她俩,原以为她的母亲是世上最懦弱也最可怜的女人,却到这一刻为止,才发现母亲才是藏秘最多也最深的人。玉泓根本无法看清或猜透柳湘,一切,有关她的可怕,等到她来到的时候,玉泓组织了无数语言要问她,却不知该怎么问,玉泓唯有在她的脚下匍匐,仰视,心机计谋都如此的渺小,微不足道。

    母亲的眼里,可有过自己吗。

    “娘,可否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角色转换地太快,太幻,如今,只能换成玉泓,颤抖的语气,惊悚的神态,悲戚的表情,不同于柳湘,玉泓是发自真心,当时的柳湘,却全部都是装的。

    母亲现身不久,父亲也就到场了。母亲是掐着时间来的,母亲对父亲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除了感情,无法控制。

    玉泓这句问话,于是是替父亲问的,再见到父亲,满身是血,他,不知经历了多少枪箭与迷阵,他竟能活着走到这里来。说真的,玉泓顺着母亲指定的轨迹走进此迷阵之时,预感到轨迹以外的所有路径都有死亡威胁,每一刻都必须谨慎,每一步连谨慎了都凶险。

    洞穴阴寒,毒物环绕,瘴气密布,全都非同小可,锐利铁钩,厚重锁链,应有尽有,内嵌阵法,五花八门,配合迷宫,眼花缭乱,事实上蓝至梁走进之后,便觉得自己已经复习了柳月的一生,却道是谁,能在一夜之内,就构造出柳月的一生心血来,是谁,这才会意,是谁!

    “湘儿?!怎么……是你……”蓝至梁的吃惊更甚柳峻,柳峻虽是大哥却像外人,可蓝至梁是柳湘的枕边人啊,这么多年来,竟没有窥探出妻子的半点心机!到底是谁,糊涂到不可一世。

    “姐夫,你来了。”柳湘冷笑一声,蓝至梁咋舌当场。柳月去金国之前,柳湘已被迫叫蓝至梁姐夫,叫了几个月,如愿以偿嫁给了他,世人以为那是伟大地委屈代嫁,实则不是,柳湘是巴不得、迫不及待。

    “那么,她不是爹娘的孩子!”蓝玉泓何等聪明,见柳湘残忍用铁链锁住吟儿,还不清楚当中关系吗!

    “她本来就不是!”柳湘恶狠狠地。

    “湘儿……你……你在说什么,我糊涂啦。”蓝至梁不解。

    “糊涂的姐夫,娶了妹妹,生了儿子,还记挂着那个抛弃他的姐姐。”柳湘笑道,“我以为时间可以消磨一切,哪想到回洞庭去小住是假,回忆往事、等候与她相见才是真的。”

    “我以为,你不会介意……”蓝至梁叹了口气。

    “我当然不会介意。但若是姐姐知道了,姐夫原来在她和父亲的信件来往中作梗,会否介意?”柳湘淡笑,他夫妻俩真是绝配,一个截了柳大人给柳月的信,一个斩了柳月给柳大人的回信……

    “难怪,难怪有几封信会留下来,那么巧被她看见了!”蓝至梁大悟,他一直觉得奇怪,那些信他都是截下来就烧毁的,为何柳月会在手上留了几封,质问他,并借此要挟他。

    “姐夫烧毁信件的时候,能否等烧完了再走开呢。做事情,一点都不彻底啊。”柳湘微笑,“姐夫应该学湘儿一样,要坏就坏到底。”

    那一瞬她狠绝的话语,令玉泓想到了自己对姐夫说的――要坏就坏到底!玉泓听到这话从母亲口中出,竟忽地一个寒颤。自己不配说这话,这话只能母亲说!

    “你故意让你姐姐看见这几张证据,是想让她和我的关系变僵。”蓝至梁叹道。

    “没错,我想让她,不再信任你。”柳湘黯然,“却没想到,她那般阴狠,竟借此要挟你,要你把自己的孩子与她相换。”抬起头来,满眼忿恨的泪:“我更想不到,你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她。”

    “你……二十三年前,就都知道了?!”蓝至梁大惊,手足发颤,眼光随即投向吟儿,那么她,根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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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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