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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全文阅读

作者:15端木景晨     衣香txt下载     衣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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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节落定

    盛家三爷虽然已经和单国公府七小姐单嘉玉定亲,可两家私底下并没有太多往来。

    单国公夫人薛东喻碍于自己是皇后娘娘的胞妹,怕太过于高调引来忌惮,鲜少应酬,也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请盛家女眷做客。

    所以二奶奶葛氏没有亲眼瞧过单嘉玉。

    她问东瑗,东瑗就指给她看。

    她就顺着东瑗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个笑容温柔的秀丽女子。单嘉玉眉眼端庄,不似东瑗的妩媚。她眼神纯净,与人说话时有些羞赧,很容易获得旁人的好感。

    二奶奶葛氏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和东瑗已经在努力改善彼此的关系。虽然还是不太喜欢薛东瑗,可表面上已经在尽量维持和平。二奶奶很担心将来进门的弟妹又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所以下意识看看单嘉玉。

    人的性格,能从面相上看出三分。

    如果表里如一,单嘉玉应该是个温顺单纯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大概不会搀和家宅内斗。

    二奶奶笑容变得更加温婉。

    可能是感觉到有人瞧她,单嘉玉顺着感觉抬头,就看到了东瑗和二奶奶葛氏。

    彼此目光一撞,三个人都是一愣。

    二奶奶好似小心思被撞破,忙撇了头。东瑗无法,只得冲单嘉玉微微一笑。

    单嘉玉见盛家俩妯娌隔着人群打量她,自然明白其中含义。她也撇开脸,没有回应东瑗的微笑,红潮却不由自主从耳根涌上来,红透了整张脸。

    面颊似火烧般。

    幸而刚刚酒宴散席,大家还以为她是不胜酒力,没人多留意她。

    回去的时候,二奶奶和东瑗乘坐一辆马车,两人没什么可以交谈的。就说起了单嘉玉。

    “模样齐整,性子瞧着也和软,咱们三爷好福气。”二奶奶笑道。她一副对单嘉玉很满意的样子。

    “是啊,她瞧着面善。模样的确配的上咱们三爷……”东瑗赞同她的话。

    妯娌俩有一句没一句议论着单嘉玉和三爷的事,回盛府的这段路似乎也变得短了不少,不一会儿就到了盛府。

    到了盛府门口下了马车,骑马归来的盛修颐等着东瑗和二奶奶,一同去了盛夫人的元阳阁。

    盛夫人在内室临窗大炕上,铺了锦被斜倚着,笑盈盈看着芸姐儿和蕙姐儿在她跟前做针线。

    见他们回来。只是笑了笑。

    东瑗几人行礼后,盛修颐问盛夫人:“您好些了么?”

    “吃了一剂药,已经好了。”盛夫人笑道“年纪大了,总有个头疼脑热的,不碍事。”

    她说的轻松,又有孩子们在跟前,盛修颐就没有再多问。

    盛夫人又让她们回去歇息。只留芸姐儿和蕙姐儿在她跟前说话。

    东瑗和盛修颐回到静摄院,两人各自梳洗一番,东瑗又把老夫人叮嘱的话。跟盛修颐说了一遍:“……祖父和祖母让我们别跟着搀和。”

    盛修颐笑笑,说了句知道了。

    转眼到了腊月初,一直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子妃之事终于尘埃落定。

    没有选文靖长公主府的大小姐,而是雍宁伯府的大小姐。

    这件事让京都的舆论又是一阵沸腾。

    原先听说陛下要替太子选妃,雍宁伯府并不被看好。

    雍宁伯虽然是太后娘娘的堂兄弟,元昌帝也颇为喜欢他,可他从未涉足朝政,作为后族的族长,他显得不够格。

    太子妃选定的消息,盛家也是第一时间得知。

    东瑗把这件事告诉盛夫人。

    盛夫人有些吃惊。反问道:“消息确实么?怎么定了他家的孙女?”

    正好盛昌侯从小书房出来。

    盛昌侯一向不喜欢家里的女人多嘴多舌,说外面的八卦,所以婆媳俩忙打住了话题。

    “……选了雍宁伯的孙女,你们知道吧?”盛昌侯却一反常态,跟盛夫人和东瑗说起这桩事。

    不仅仅是东瑗,盛夫人也微讶。

    两人忙道:“听说了。”

    “侯爷。咱们要不要备礼,去雍宁伯府恭贺?”盛夫人问盛昌侯。

    要说京都和盛昌侯交情匪浅的公卿之家,首推雍宁伯府。

    只是雍宁伯夫人出身名门,自幼眼高于顶,从前又得太后娘娘喜欢,更是瞧不起乡绅人家出身的盛夫人。

    雍宁伯夫人没有因为盛昌侯在朝中的地位而高看盛夫人一眼。

    盛夫人又不是那钻营的性子。雍宁伯夫人不喜欢她,她也看不惯雍宁伯夫人,虽然盛昌侯和雍宁伯是至交,两府女眷却没什么往来。

    东瑗嫁过来这么久,盛家大事小事,雍宁伯夫人从未登门,盛夫人更是第一次提出去雍宁伯府恭贺。

    “近来去恭贺的人不少,他们府里也忙。忙过这阵子,又是年底,更是忙。不如等正月拜年的时候,一同恭贺吧。”盛昌侯漫不经心道。

    雍宁伯夫人的傲慢与自负几乎人人皆知。盛昌侯早就听闻过雍宁伯夫人对盛夫人不够敬重,所以盛夫人提出拜访,他本想一口回绝。余光瞟到坐在一旁的薛东瑗,口吻不得不缓和几分。

    盛昌侯不想盛夫人去雍宁伯府看人脸色。

    他很护短。他的妻子、儿子,他自己可以随意训斥、打骂,旁人却不能委屈了他的家人。

    雍宁伯府算什么?

    虽然他和雍宁伯兴趣相投,却着实看不惯雍宁伯夫人的做派。

    盛夫人听了盛昌侯的话,微笑道:“雍宁伯夫人原本就是闲散性子,如今人来客往,她虽然高兴,只怕也疲于应酬。叫外院送了贺仪,咱们娘们过年再去吧。”

    盛昌侯微微颔首。

    东瑗静静听着,见盛昌侯颔首,才开口道:“爹爹,我吩咐婆子跟外院的管事说一声,叫备了礼给雍宁伯府送去?”

    盛昌侯又是微微颔首。

    东瑗就记下。

    “听说雍宁伯的长孙女颇有贤名,自幼熟读诗书,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人。”盛夫人见盛昌侯愿意说雍宁伯府的事,也挑了话题说道。

    盛昌侯接口道:“公卿之家的嫡小姐,会些诗书罢了,算什么贤名?”

    他的意思是,雍宁伯府的小姐能中选,并不是因为会念几句诗词,而是另有原因。否则,才学出众的王公贵族小姐多了去,怎么偏偏是她?

    贤名这种东西,不过是吹捧出来的而已。

    当初不是还有人说韩氏女容颜倾城么?

    “不算什么?那怎么陛下和众大臣选了她做太子妃?”盛夫人笑起来。

    盛昌侯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淡淡道:“雍宁伯是太后的堂兄弟……”

    因为雍宁伯是太后的堂兄弟,所以选了雍宁伯的孙女?东瑗觉得这中间没什么逻辑。

    陛下并不喜欢太后。

    倘若他真心敬重太后,太后就不会在陛下清除萧太傅的时候突然生病,还被送出宫去。

    东瑗不由看了眼盛昌侯。

    盛夫人却没有想那么多。她听到盛昌侯肯定的语气,下意识以为陛下是想保全太后的家族,所以让太后娘家东山再起。她微微颔首。

    盛昌侯看着盛夫人颔首,不禁展眉一笑。

    他是觉得盛夫人心思单纯却又对丈夫坚信不疑。

    而东瑗微带狐疑的眸子被盛昌侯看在眼里,有了几分不喜。他自己心思深远,最不喜欢同样心机深沉的女子。

    越是心思缜密的男人,越喜欢单纯的女人,至少盛昌侯是这样,所以他对东瑗很不满意。可想着她的聪慧,又想起薛家老夫人相夫教子的厉害,心里的不喜压抑了几分。

    聪明些,将来儿孙的教导上会更加出色,盛家的前途也更有希望,没什么不好的。

    盛昌侯淡淡一句“雍宁伯是太后娘娘的堂兄弟”后,就不再多说什么。

    东瑗也不好深问。

    晚夕等盛修颐回来,东瑗也跟他谈起太子妃的事。

    他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事情尚未定论,他不好明说。

    就这样,皇后娘娘的美梦破碎,薛家的嫡孙小姐没有成为太子妃。

    这些事虽说跟薛家有关,却并不真正影响东瑗的生活。

    转眼间到了腊月,一直下雪,整个盛京淹没在白皑皑的雪里。

    九个月大的诚哥儿越来越胖,就不见了脖子,肉嘟嘟的十分讨喜。天气酷冷,盛夫人隔三差五把诚哥儿抱去玩,可怕孩子回来折腾染了风寒,索性就把诚哥儿留在元阳阁。

    于是诚哥儿今日住在盛夫人的暖阁,过几日又歇在东瑗的暖阁,他自己的桢园倒是空闲下来了。

    又是一年的腊月初八,宫里赏了腊八粥,同时也传来另一个消息,鉴于明年正月十八是皇太子大婚之礼,太后娘娘回宫了。

    静养了半年之久的太后娘娘,终于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让大家都是一愣。

    东瑗以为太后娘娘肯定要死在避暑山庄的。

    “太后若是崩在外头,史官的笔墨不知要记载多么轶事。难道让陛下百年后背上弑母的骂名?”盛修颐知道东瑗的心思,解释给她听。

    这个年代,百行孝为先。

    太后娘娘原本就病得不明不白,坊间有些舆论被强行压制下去;倘若在死在外面,陛下真是百口莫辩。她一定是要回来的。

    想起太后,再想起她曾经做的那些事,东瑗莫名后背发寒。未完待续)

第001节腊梅傲雪

    第001节腊梅傲雪

    腊月的盛京,一场大雪,屋脊树梢皆是白皑皑,银装素裹,敛尽浮华。

    拾翠馆的庭院,一株红梅傲雪盛绽。

    梅梢雪染透幽香,轻风中簌簌坠落,暗香浮动。偶尔秾艳花瓣落在雪色地面,锦绣般绚丽,点缀了雪地的单调。

    拾翠馆小巧精致,三间上房,带了四间小小耳房。

    天寒地冻,东次间垂了厚厚的防寒帘幕,两口青绿古铜暖炉将热气源源不断送入东次间的角落。

    薛东瑗穿了件蜜合色绣玉簪花绫袄,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斜靠着青锻弹墨引枕做针线。

    外间传来女子低低笑语声,须臾帘栊一挑,进来两个十六七岁的丫鬟。

    “九小姐……”一个穿着葱绿色碎花绫袄的丫鬟屈膝给东瑗行礼,她叫宝巾,是东瑗祖母薛老夫人屋里的贴身丫鬟,“二舅奶奶带着两位表小姐回京过年,今儿过府看望老夫人。老夫人让问一声,您身上好些了没有,倘若好些了,去见见舅奶奶。”

    东瑗起身下炕,叫了声宝巾姐姐,笑盈盈道:“我不碍事,这就去。辛苦姐姐走一趟……”

    然后吩咐自己的大丫鬟橘香给了宝巾一个八分的银锞子打赏。

    宝巾很大方接了,说了句多谢九小姐,又跟着橘香出去。

    东瑗每日都要去给老夫人问安。前几日下雪走不好走,却逢老夫人高兴留吃晚饭。回来时天黑了,琉璃宫灯光线太暗,橘香滑了一跤。东瑗眼疾手快去扶她,结果自己足下不稳,也跟着滑倒。

    橘香没事,她却把脚崴了。

    这种事太丢脸,只好说染了风寒。

    好在下雪天寒冷蚀骨,家里好些人染了,老夫人没有起疑,还打发丫鬟送了些汤药、吃食来。

    橘香送宝巾出去,橘红就开始帮东瑗更衣。

    穿了件丁香色折枝葡萄纹葛云稠褙子,玉色双喜临门暗地织金褶裙,素雅大方。瞧着橘红拿出了五彩缂丝石青银鼠披风,东瑗忙道:“不要这件,穿那件石青色羽缎披风就好。”

    这衣裳太出彩了。

    原本,一件五彩缂丝的披风,在薛侯府很平常,簪缨望族,谁家的女眷不是衣着华丽?

    可东瑗不行。

    她衣橱里的衣裳大多是藕荷色、湖水色、月白色的素颜料子,只因她长相太过于打眼。

    明年正月就满十五岁的薛东瑗,身量高挑,腰身曼妙。肌肤莹润白皙,上嘴唇微翘,五六分像父亲薛五老爷,跟五房的其他嫡庶姐妹也有三分相似。

    与她们的甜美可爱不同,东瑗长了双奇怪的眼睛:她眼睛斜长,眼梢上挑,眸子乌黑似墨色玛瑙,轻颦浅笑间风情灼烈,妖娆妩媚。

    好几次听到家里的婆子、丫鬟甚至伯母、姐妹们在背后说她天生狐媚模样。

    公卿之家的嫡小姐,将来会嫁入门当户对的簪缨望族。娶妻娶德,长成这样,家里的长辈总担心太过于轻佻。

    东瑗是五房的长女,快到十五岁无人问津,这跟她的长相有一两分关系吧?

    明白这个道理后,她的衣着总是素淡,环佩简易,虽不掩容貌秾丽,总算让老夫人觉得她行事低调谨慎,对她喜欢了几分。

    橘红乖顺拿了石青色羽缎披风给她穿上,橘香送走宝巾,折身回屋来。

    东瑗便吩咐她:“你开箱笼,把我那对汝窑梅瓶、玻璃水晶梅瓶还有青花瓷的都寻出来,再带几个小丫鬟摘些红梅。青花瓷梅瓶装着送母亲,汝窑装着的送大伯母,玻璃水晶的,我自己带着,去老夫人那…….”

    橘香目露不舍。

    “送出去了,就回不来…….”她小声嘀咕,“咱们房里没几件好东西,青花瓷梅瓶另说,这汝窑和水晶的,却是咱们压箱底的。马上就过年了,摆不出来,夫人又该骂了……”

    夫人,是指她的继母杨氏。

    薛东瑗的父亲是薛老侯爷的第五子,永兴四十五年的状元郎,如今在翰林院任修撰。他早年娶工部尚书韩家的长女为妻,生女薛东瑗。

    韩氏难产而去,次年娶建衡伯杨家的第五女为继室,生女薛东琳,子薛华逸。

    听到橘香的嘀咕,薛东瑗笑起来:“如今大了,越发难调动!快去,罗嗦什么?”

    语气亲昵,她对这个活泼可爱的大丫鬟很喜欢。

    橘香撇撇嘴去了。

    把三对梅瓶找出来,摆在临窗的炕几上,华贵灼目,橘红瞧着也心疼。

    “小姐,这水晶梅瓶是老夫人赏的,要是丢了……”她亦劝东瑗。可想起她们屋里只有这三对梅瓶,不能换成别的,后面的话又咽了下去。

    橘红不同于橘香,她性格温婉沉稳。

    薛东瑗笑:“这个家里,不管多好的东西,都不是咱们的……”

    橘香正捧着一把浓郁馥郁的红梅进来,听到这话,不免看了她一眼。

    薛东瑗接过,自己摆弄着水晶梅瓶,一边插梅,一边跟橘香与橘红道:“这个家里的一草一木,甚至你我,都是老夫人、世子夫人的。这梅瓶送出去,老夫人、世子爷夫人高兴了,会有更好的东西赏回来;藏在箱底,她们不高兴,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要了去。”

    两个丫鬟连连点头。

    东瑗索性说的更加明白:“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高兴了,将来我出阁时压箱底多给些,那才是咱们的!”

    世子夫人,是指她的大伯母荣氏。

    橘红又点头,很赞同东瑗的话。

    橘香却促狭一笑:“小姐,您就算计着出阁时的压箱底?”

    橘红瞪了橘香一眼。

    东瑗却很大方的淡然笑了笑:“嗯,要未雨绸缪嘛!”声音平静,似无波古井。虽宁静,却有难以掩饰的寒意一闪而过。

    橘香和橘红顿时不说话,两人默默把梅瓶插好。

    五房的主母杨氏,表面上一团和气,对九小姐薛东瑗却少了几分真心实意。若不是九小姐五年前突然醒悟,总是在老夫人跟前行走,得了老夫人的欢喜,她们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先去嫡妻的女儿,在主母面前还不如庶女,能打压的时候,杨氏绝对不放过东瑗。

    不算计,能活得像今天这么体面?九小姐多么不容易,只有两个丫鬟知道。

    五年前,九小姐才九岁,不谙世事的天真,不爱读书、不习针黹女红,只知道带着丫鬟四处玩闹。

    后来带着庶出的十小姐去后花园摘桑葚,不知哪个丫鬟撺掇,九小姐亲自爬树,结果摔下来。

    她性子鲁莽,模样又太过于妖媚,家里的长辈都不太喜欢她,觉得她举止间轻佻,将来只会丢薛家的脸。

    一向不管媳妇房里事的老夫人好几次破例,对五夫人说东瑗太不懂事,让她对薛东瑗严加管教。五夫人很委屈,说这孩子天性如此,管不好。

    老夫人就更加不喜东瑗。

    从树上摔下来后,薛东瑗昏迷了三天,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勉强来瞧了一回,便不再管她。

    三天后她醒了,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整个人变得沉默内敛。

    而后,就慢慢好了起来,言行举止沉稳大方,比好似换了个人。

    老夫人喜欢佛经,九小姐就隔三差五抄佛经给老夫人,还陪着念经,一坐三个时辰不动,比老夫人还虔诚。

    老夫人一开始很狐惑她怎么变化这么大。

    所喜的,是越变越好,也打心眼里高兴。后见她行事内敛隐忍,没有幼时的轻浮粗莽,一派世家小姐的婉约文雅,便更加喜欢。

    特别是东瑗耐得住性子念佛,最打动老夫人。

    别说东瑗不到十岁,就是到了世子夫人四十多岁,亦耐不住这份寂寞。单单这份韧性,老夫人就决定好好教养她,跟当初的四小姐薛东婷一样。

    东瑗虽常帮着写佛经,字却不好,老夫人请了西宾,隔着屏风教了她两年;她女红不善,老夫人又从宫里的针线局请了最好的嬷嬷。

    东瑗好学,而且领悟力极高,这些年总算不负老夫人,读书写字、针黹女红不说出彩,至少不拖后腿,能赶得上从小学习的诸位姐妹。

    那时,老夫人发现东瑗的乳娘汤妈妈看人时眼珠子转来转去的,以前没有留心,发现之后就心中不喜。汤妈妈是五夫人的人,老夫人寻不到合适借口把人撵了,有些踌躇。

    后来东瑗若有所指对老夫人道:“我让汤妈妈教我女红,她却教我绣戏水鸳鸯……祖母,我绣不好……”话未说完,脸上一片艳红,羞惭不已。

    教没出阁的小姐绣戏水鸳鸯!

    老夫人大怒,把汤妈妈打了出去,换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罗妈妈给东瑗使。

    东瑗原先的两个贴身丫鬟,一个叫木棉,一个叫杜梨,都是五夫人杨氏赏的,好几次在她写字时,撺掇她:“小姐,您不想瞧瞧先生长什么样子?”

    年纪小的姑娘总是充满好奇心。

    可她是千金大小姐,教书时还隔着屏风,怎能随意见先生?

    东瑗听完丫鬟的话,只是单纯眨着大眼睛,不回答。

    转身却告诉了老夫人:“家里的哥哥们能见。先生虽是授业恩师……可他总是外人……木棉和杜梨两位姐姐又是母亲跟前得力的,母亲恩赐给我使,定是不会犯错的…….我有些迷惘,祖母……”

    生怕说错了,结结巴巴的。

    老夫人一瞬间变了脸,拿了木棉和杜梨,叫了外院管事来,当着五夫人的面,怒不可竭道:“把这两个小娼妇打三十板子,然后卖到娼寮去!”

    两个小丫鬟,居然敢教姑娘不守本分?

    老夫人冷哼,拿眼睛瞟五夫人。

    五夫人一瞬间面若死灰。

    次日,当着世子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的面,老夫人对五夫人道:“我知道你忙,不说你肚子里出来的琳姐儿、逸哥儿要亲自照顾,就连姨娘们生的婉姐儿、姝姐儿、妍姐儿和娴姐儿,哪一个不用操心?瑗姐儿年纪大些,你顾不过来也情有可原。罗妈妈是我最看好的,行事懂轻重;橘香、橘红本分老实,让她们去服侍瑗姐儿,你也省心…….”

    口气很明显,告诫杨氏不要再管东瑗的事,老夫人会亲自照顾她。

    四夫人沈氏当即掩袖而笑。

    杨氏太不厚道,让身边的人把前任留下来的女儿教成狐媚子。用这种法子害瑗姐儿,不过是仗着老夫人从来不管媳妇们房里的事罢了。

    哪里知道,这小姑娘突然明白过来,在老夫人面前把杨氏的手段抖了出来。更加没有想到,老夫人这样维护这个孙女!

    一向宽容的老夫人把媳妇们都叫过来,当面说五夫人,虽没有一句责骂之词,可句句都说杨氏失了品德,对瑗姐儿太过于歹毒。

    倘若不是真的气急,老夫人大可向从前一样,私下里跟杨氏说,给她留几分体面。

    杨氏脸上似开了颜料铺,对东瑗亦不敢再使手段。

    东瑗对杨氏也越发恭敬忍让,行事又沉稳,杨氏对她虽不喜欢,却也抓不到她的错处,总算相安无事过了这些年。

    想到这些,薛东瑗眼底便有了几分暖色。

    梅花插好,让罗妈妈亲自给大伯母荣氏送了汝窑梅瓶装的,橘香给五夫人杨氏送了青花瓷梅瓶装的,又叫了两个小丫鬟捧着水晶梅瓶,跟在橘红身后,随着她一起,往老夫人住的荣德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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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节最受宠爱

    第002节最受宠爱

    好不容易晴朗半天,天色又暗沉下来,薛东瑗扶着丫鬟橘红,双粱绣花鞋外套着厚重木屐,踩在凝结成冰的薄雪上,青石小径吱吱呀呀。

    路难走,她们主仆数人缓慢而行,花了平常一倍的功夫才到老夫人的屋子。

    门口的丫鬟喊了声九小姐来了,亲自替薛东瑗撩起帘栊。

    屋子里女子欢愉笑声就溢了出来。

    她脱了木屐进屋,在厅堂外间伺候的大丫鬟宝绿就朝着东次间说了句:“老夫人,九小姐来了……”亲手撩起东次间的银红毡帘,请薛东瑗进去。

    东次间垂了防寒帘幕,东西墙角各有一只青绿古铜鼎,燃着银炭,源源不断的暖流徜徉,暖如明妍春光。

    临窗大炕旁一盘水仙花亭亭婀娜。

    屋里人听到丫鬟禀告的声音,目光都落在毡帘处,便见一袭青石衣衫的妙龄少女轻盈走进来。

    临窗炕上,穿着孔雀蓝四合如意纹长袄的老夫人正拉着穿玫瑰紫二色翔凤云肩褙子的妇人说话,五夫人杨氏在一旁陪坐。

    挨炕三张雕花太师椅上,铺着墨绿色弹墨椅袱,坐着三个年幼的小姑娘。

    一个是薛东瑗的胞妹,五夫人的亲生女儿薛东琳。

    另一个穿粉色百蝶嬉戏纹奈良稠褙子,大约十四五岁;一个穿豆青色蝶恋花纹葛云稠褙子,大约十一二岁。

    薛东瑗没有见过。

    老夫人见东瑗进来,慈祥和蔼笑道:“瑗姐儿,快来见过你二舅母……”

    二舅母,并不是东瑗生母韩氏娘家的舅母,而是建衡伯杨氏的二夫人,继母杨氏的二嫂。

    东瑗屈膝给杨二夫人行礼。

    杨二夫人受了礼,给东瑗一支赤金栖凤红宝石如意簪做见面礼。

    东瑗笑盈盈接了,又福了福,杨二夫人就忙搀扶她挨着自己坐在炕上。

    “这才几年没见啊,瑗姐儿长这么大,出落得这样水灵!”杨二夫人对东瑗赞不绝口,“老夫人真会调教人。我瞧着您的孙女,一个个都是塞仙女儿般的漂亮。老夫人可得教教我,我也学学,回去打理我们家薇姐儿、彤姐儿.......”

    老夫人高兴的笑起来:“舅奶奶过谦了。两位表小姐才是天生丽质的美人儿…….”

    东瑗抿唇笑,杨氏亦陪着笑。

    杨二夫人又自谦了几句,拉着东瑗的手,把自己的两个女儿介绍给她:“小时候见过,你怕是不记得了……”

    她指了指粉色衣衫的姑娘,“这是小四薇姐儿……”然后指了豆青色褙子的小姑娘,“这是小六彤姐儿。她们都比你小……”

    杨薇和杨彤就忙起身跟东瑗见礼。

    东瑗也福了福身子,喊了妹妹。

    说着话,宝巾和宝绿把东瑗带来的两只梅瓶捧了进来,梅香馥郁,梅蕊娇艳,插在水晶梅瓶里,俏丽丫鬟素白皓腕捧着,格外清雅。

    老夫人眼底的笑意更浓:“这是瑗姐儿带过来的?”

    她认得那是她曾经赏给东瑗的梅瓶。

    东瑗恭敬道是,又笑道:“院子里那株梅树开了花,想摘了几枝下来玩……想着祖母和母亲的院子都没有梅树,叫人给母亲和大伯母送了些,也给祖母带了几枝。就是怕太香了,不知祖母是否喜欢……”

    “喜欢,祖母最喜欢梅香……”老夫人搂了她,满眸的笑意越发浓了,“好孩子,数你孝顺。”

    让老夫人喜欢的,不仅仅是她的孝顺,还有她处事的练达。

    给老夫人送了,也没忘自己的继母和世子夫人,办事周到妥帖,不给人说嘴的机会。

    杨氏见老夫人高兴,附和着笑:“我也有份?”

    东瑗道是。

    杨氏就冲她慈爱笑了笑,说了句:“好孩子,难为你想着。”

    然后就瞥了坐在一旁太师椅依靠椅袱喝茶的薛东琳。

    杨氏记得,她院子里也有两株红梅树,前几日去看她,还听到她跟丫鬟锦秋说摘了做梅花茶吃。

    现成的孝顺都不会,不及薛东瑗一半的精明!杨氏心中微气。

    薛东琳见母亲看过来,便明白母亲的意思,不屑轻哼了一声,把头偏过去。她最看不薛东瑗这样的,低眉顺目,见人就巴结,一副摇尾乞怜的奴才样儿,哪像高贵的侯府小姐?

    老夫人明明把杨氏母女的神态瞧在眼里,却装作看不见,笑盈盈跟杨二夫人说话。

    不一会儿,丫鬟问是否摆饭。

    老夫人就笑着起身,领着她们去厅堂吃饭。

    每日吃了午饭,老夫人都要小憩一会儿,这是几十年的老习惯。五夫人明白,略坐了坐,见老夫人精神不济,就笑道:“娘,二嫂刚刚回盛京,我们姑嫂好多年不见,说说体己话去……”

    杨二夫人也笑道:“才回来,家里一堆琐事,我也要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老夫人。”

    老夫人笑眯眯的,道:“你们都忙,去吧,去吧。瑗姐儿在我跟前坐坐就好。”

    五夫人和杨二夫人道是,领着孩子们,辞了老夫人,往五夫人的院子去。

    老夫人有些累,就对东瑗道:“祖母睡会儿,你在炕上练练字,晚上吃了饭再回去。前日贵妃娘娘赏了只乌鸡,听说是南边进贡的,最滋补。东西少,不分给她们了,咱们祖孙偷偷享口福。”

    薛东瑗笑起来,打趣老夫人:“那我跟祖母吃独食……”

    老夫人大笑。

    薛东瑗的大堂姐薛东婧早些年封太子良娣。三年前先皇薨逝,太子登基,改年号为元昌。太子妃封了皇后,两位诞下皇子的良娣封了贵妃。

    薛东婧便是元昌帝的两贵妃之一。

    当年太子妃诞下皇长子,不足半月便夭折,薛东婧的儿子是二皇子,今年七岁,最得元昌帝喜欢。

    后来皇后一直不孕。

    东瑗有次听父亲跟杨氏说,再过两三年皇后还不能生出皇子,元昌帝大约会立薛东婧薛贵妃的儿子为东宫太子。

    薛家的富贵只怕更上一层。

    杨氏听了很高兴,薛东瑗却蹙了蹙眉。

    月满则亏,泼天的富贵得到容易,守住难。

    老夫人屋里的丫鬟宝巾、宝绿、绿浮、紫鸢纷纷进来服侍。

    绿浮、紫鸢替老夫人宽衣,服侍她歇午觉;宝巾、宝绿就搬了小炕几,拿了笔墨纸砚,替东瑗磨墨,伺候她在东次间临窗大坑上练字。

    东瑗练字,宝巾一边帮她磨墨,一边小声跟她说话:“…….前日就得了赏,老夫人一直叫厨房好生留着,还叫人问九小姐什么时候好,就等着您过来吃……”

    东瑗的手微顿。

    她便想起了穿越到这个时空之前的奶奶。哪怕是一碗煮得好吃的稀饭,都要给她留着。那时她有两个堂弟,奶奶却总是背着弟弟们,给她零花钱,生怕她受了委屈。

    不管是什么东西,两个弟弟有的,奶奶就会给她准备双份的。

    后来她高中尚未毕业,奶奶就去世了。而后的那些年,再也没有人对她那么好。

    就连父母,都不会事事替她想得那么仔细……

    宫里赏的乌鸡,她生病了,老夫人宁愿自己不吃,也要留着等她病好了……

    东瑗垂眸,修长羽睫似小小羽扇,将她眼眸斜拢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但是宝巾知道她眼中有泪,便借口有事吩咐小丫鬟,走了出去。

    东瑗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眉梢微挑,练字时下笔越发轻盈。

    那边,杨氏带着嫂子、侄女往自己的院子去。

    刚刚出了老夫人的院子,生性活泼杨家六小姐杨彤就笑道:“刚刚那个九小姐,她长得真漂亮,就算是丹青圣手,亦难画她的风骨……”然后见姑母、母亲、姐姐和表姐都不说话,她有些讪,推表姐薛东琳,“表姐,你说是不是?”

    薛东琳脸色阴沉。

    刚刚在老夫人屋里,祖母对薛东瑗那样亲昵,她就有些吃醋;后来薛东瑗的梅花送进去,母亲拿眼睛瞟她,她心中存了怒火;现在听表妹这样夸薛东瑗,心底翻腾的怒焰怎么都控制不住,她冷冷哼了声:“漂亮有什么用?勾栏、戏园子的,都这样漂亮!”

    “琳姐儿!”杨氏大声呵斥女儿,眼眸微沉。

    把自己的嫡姐比成勾栏的,她又有什么体面?

    女儿这样不知轻重,让杨氏很愤然。

    薛东琳不顾舅母和表姐表妹在场,怒视母亲,扶着自己的丫鬟,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五夫人气得身子打颤,扶着杨二夫人的手:“看看,都是她父亲宠的!我每次要教训她,五爷就拦着,如今……如今养成这样刁钻的性格!她都十三岁了……”

    杨二夫人心中好笑,薛东琳的性格,其实更多是像杨氏吧?当初她做小姑子的时候,也是这样刁钻泼辣的。

    心中不屑,表面上还是要安慰她:“你别气,琳姐儿年纪小,不懂事……”

    “姑母,您别怪琳姐儿,都是彤姐儿不会说话,惹了表妹。”一旁的杨薇便帮着母亲劝五夫人,然后给杨彤使眼色。

    杨彤不过十二岁,却是极其聪明的,领悟了姐姐的意思,便笑道:“姑母,都是我不好……”

    五夫人这才脸色微缓。

    一行人继续往五夫人的院子走去,杨二夫人想起了什么,道:“芷菱,怎么你们家老夫人如此喜欢瑗姐儿?当年娘不是教你如何对瑗姐儿吗?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还是让瑗姐儿得了势?芷菱,咱们姑嫂不说假话,瑗姐儿这样受宠,对你和琳姐儿可没有好处。”

    芷菱是杨氏的闺名。

    想到这些,杨氏就恨得牙痒痒。

    “还不是那些蠢货!”她压抑不住怒意,愤然道,“我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好好‘照顾’瑗姐儿!可瑗姐儿刚刚在老夫人面前行走两个多月,得了老夫人几句夸赞,她们就沉不住气,一群没用的废物,巴巴我从建衡伯府千挑万选把她们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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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节字如其人

    第003节字如其人

    杨氏是建衡伯府第五女,亦是最小的嫡女,自小得母亲疼爱,娇生惯养。后嫁入薛家,丈夫薛子明性情温和,对她更是百般呵护。她嫁过来第三个月怀孕,生女薛东琳,一年后又生子薛华逸。

    三年抱两,薛府虽人丁兴旺,老夫人也是格外看重的。

    她是老夫人幼子的媳妇,不需住持家中中馈,老夫人又是慈爱性子,对杨氏很宽容。

    她一辈子没有吃过苦,直到被九岁的薛东瑗算计。

    薛东瑗生母姓韩,亦是盛京望族,她外公在先帝时官至工部尚书。

    韩家在盛京颇有名气,除了他们家门风严谨清廉,便是韩家子嗣都很漂亮。

    特别是到了薛东瑗母亲这一辈,几个女儿个个国色天香。

    薛东瑗越来越大,眉眼间越来越像韩氏。个子高挑,肌肤雪白,鼻梁笔挺,樱唇微翘,最最出彩的,是她那双遗传自韩氏的眼睛。

    她斜长眸子微挑,自有风流媚态,勾人魂魄。

    东瑗六岁的时候,杨氏有天去看她,她午睡初醒,云髻蓬松,肌肤粉润,懵懂眸子流转着迷离的娇慵,杨氏瞧着就浑身发酥。

    特别是她樱唇轻启,声音甜腻娇柔喊了声母亲,叫得人筋骨都软了。

    杨氏回去后,满脑子都是她那媚态。

    这还得了!

    这么小的年纪,就如此美艳!她这模样,女人看了都心动,男人见了,还不对她百依百顺?

    杨氏忧心忡忡回去告诉了自己的母亲:“咱们这样的人家,来往都是皇亲贵胄,要是一个不慎,被外男瞧见了她的模样,要讨了这门亲事,可怎么办?普通人家还好,要是不幸被王爷皇孙瞧见,非要去,难得薛家敢不给?有个名分也罢,要是被兴平王那种荒淫无道的讨去,薛家既不敢得罪他,自然要给的。给了,伤得可是家族的体面。到时,老夫人不说她不本分,只说我没有教好女儿!”

    大嫂、二嫂当时笑她太过于谨慎,杞人忧天了。

    杨老夫人却脸色肃穆,道:“你所思虑不无道理。那孩子我也见过几次,长成她那样,太过秾丽了,不得不防。要是她做出丑事,都是你这个继母的过错……还会连累琳姐儿。”

    是啊,要是薛东瑗做了丑事,别人还以为杨氏教女无方,薛东琳的名声跟着受损!

    杨老夫人想了想,道:“你要服侍姑爷,又要照顾琳姐儿和逸哥儿,总是防着她,岂不是要三首六臂?与其这样,不如主动一些……让薛家上下都知道,她不仅仅长得狐媚,性子亦轻佻,不服管教,将来不管她出了何事,薛家算不到你头上。”

    杨氏大喜。

    回来之后,便跟身边得力的商议,最后把自己身边的两个二等丫鬟木棉和杜梨换给东瑗。

    东瑗的乳娘汤妈妈虽不是杨氏的陪房,亦不是韩氏的,很好收买。

    就这样,三年下来,薛东瑗轻佻粗莽的性子名声在外,阖府上下都避着她,杨氏心情甚悦。

    哪里想到,她九岁时从树上摔下来,昏迷了三天就突然醒来,看着杨氏的神情很奇怪。

    她躺在床上,杨氏却感觉她的目光深敛,看不出一点情绪,不似少女的欢快与单纯,令人发憷。

    她当时没有深想。

    半年后,就出事了。

    先是杨氏努力培养的汤妈妈被撵了,老夫人还私下里言辞告诫她一番,说她疏忽了对东瑗的照顾,把汤妈妈那种毫无德行的放在嫡小姐身边。

    没过几个月,木棉和杜梨被卖到娼寮。

    老夫人一向宽容,把做错事的下人打个半死,还要卖到娼寮,是第一次。杨氏也是第一次知道老夫人手段如此果决强悍。

    这都不算什么。

    第二天薛老夫人当着家里的妯娌教训她,言语里,句句暗示杨氏迫害东瑗,这才是杨氏一生中受过最大的屈辱!

    她从未这样失过体面!

    都是薛东瑗!

    这些话,杨氏自然不会跟自己的二嫂说。

    她只是很气愤说汤妈妈、木棉和杜梨误会了她的意思,对东瑗出手,结果薛老夫人把账算在她头上。

    一副无辜模样。

    杨二夫人听了心中直笑。

    当时婆婆给杨氏出主意,并没有避讳她和大嫂,难道杨氏没有听进去?

    见杨氏把过错都推给下人,杨二夫人明白她不想多谈这个话题,随着她的意思,把话题绕开。

    从镇显侯府薛家回去,杨二太太忍不住摇头轻笑。

    六小姐杨彤很活泼,见母亲独自发笑,忍不住问:“娘,您笑什么?”

    杨二太太宛如自言自语:“……我笑你们五姑姑,跟你们祖母一个性子,真是谁生的像谁…...那个九小姐,是个厉害的,你们五姑在她跟前做不得一点鬼……”

    她说的含含糊糊,杨彤一头雾水:“娘,五姑姑什么性子?”

    杨二夫人摸着她的脑袋,含笑不语。

    杨彤很不满意母亲的敷衍态度,又问:“娘,那个漂亮的九小姐,她怎么个厉害法儿?我瞧着她和和气气的,比琳表姐讨人喜欢……”

    杨二夫人将爱女搂在怀里,笑感叹道:“当初那个韩氏做出那种事……薛老夫人可不糊涂……她居然还宠爱薛九小姐,足见九小姐的厉害。”

    这回,杨薇也糊涂了,笑起来:“娘,韩氏是九小姐的生母吗?她曾经做了什么?”

    杨二夫人回神,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离谱了,便端正神色,对两个女儿道:“小孩子不要总是刨根问底……”

    ***************

    东瑗坐在老夫人东次间临窗的炕上练字,一练一下午,既不烦躁,亦不喊累。

    老夫人睡了两刻钟便起来,正好二夫人带着五小姐薛东蓉过来问安。

    外面天色越来越沉,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就下起雪来。

    “今年的雪可真大……”二夫人愁苦道。

    五小姐薛东蓉却笑:“瑞雪兆丰年,明年定是风调雨顺……”

    老夫人最喜欢听这种乐观的话,当即笑起来,问了冯氏和薛东蓉几句,就道:“外面下雪,天怪冷的,你们娘俩陪我摸牌,晚上留在这里吃饭。”

    二房的二老爷病逝将近十年,二夫人冯氏有一子二女。儿子薛华轩在薛家兄弟中排行老三,前年外放四川知府,带着妻儿上任,不准备回京过年;一个女儿叫薛东婷,薛家姐妹里排行老四,四年前嫁到定远侯府,成了定远侯的第三儿媳妇。

    另外一个女儿,便是五小姐薛东蓉。

    薛东蓉今年十七岁,尚未出嫁,是薛家的老姑娘。她娴静和善,薛府上下都很喜欢她。

    五年前她跟陈国公府的世子爷定了亲。

    陈国府是四皇子的外家,先帝晚年体弱多病,四皇子起了弑父篡位的歪念,陈国府帮衬着。计划落败后,陈国府被抄家灭族。

    薛家是太子的外家,自然划清界限,主动退亲。

    当时风头不好,薛家不敢给五小姐再议亲,拖了两年。然后就是国丧,一直耽误至今。

    如今二房,只有冯氏和五小姐薛东蓉,老夫人可怜她们母女孤寂,总是留她们母女在身边说笑。

    一听要摸牌,薛东蓉附和笑:“好啊。”然后看了眼在一旁安静练字的薛东瑗,“九妹也来。”

    薛东瑗抬头,一双邪魅眸子里熠熠生辉,微挑的眼角使她的五官别样妖娆。她盈盈照人的眸子滢动,微带羞赧道:“我不会……”

    老夫人也道:“不要她。她不会摸牌,跟她摸牌累死了,总是要等着她……”

    冯氏和薛东蓉都笑。

    听说老夫人要摸牌,老夫人房里的管事妈妈詹妈妈就吩咐丫鬟在厅堂支起牌桌。

    老夫人就喊詹妈妈:“让宝巾她们伺候,你来凑个席。”

    詹妈妈没有推辞,便跟着凑了数。

    她们在厅堂摸牌,不时有老夫人的笑声传到东次间。东瑗依旧安静一笔一划写字。

    两圈没有打完,听到丫鬟说老侯爷回来了。

    老夫人笑:“今天回来挺早的……”

    然后外面悉悉索索裙摆移动的声音。

    东瑗把放下笔,起身下炕。

    在一旁伺候的橘红忙帮她穿鞋。

    镇显侯是东瑗的祖父,三朝元勋。新帝登基后,感念薛老侯爷的功勋,封他为当朝太师,以示新帝对老臣的恩宠。虽是三公之首,却并无实权。

    六十多岁的薛老侯爷身体健朗,紫红色御赐蟒袍玉带,格外精神。他脸颊黧黑中微带着健康的红润,看着儿媳妇和孙女等人,笑着让她们起身,道:“摸牌呢?”

    老夫人由詹妈妈扶着,道是。

    “你们继续玩……”老侯爷声音洪亮有力,然后转身去了净房更衣。

    丫鬟们忙去服侍。

    老夫人便道:“离吃饭还有一个时辰呢,侯爷要去书房的,不妨事,咱们继续……”

    几个人又坐了回去。

    东瑗也回东次间继续练字。

    片刻,薛老侯爷从净房出来,看到乖巧的东瑗,便笑着坐到她对面的炕上。

    东瑗忙起身行礼。

    老侯爷让她坐下,然后拿起她的字看。

    “进益了……”老侯爷点头,“字越写越好……”

    这样的夸奖有些违心,东瑗的字真的不敢恭维。她讪然笑了笑,道:“我一直在练,先生说锋锐有余,圆润不足,不像女子的字体,让改改……”

    老侯爷又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谁着女子的字就一定要娟秀?我瞧着瑗姐儿的字饱满苍劲,甚好!”

    东瑗汗颜。

    因为是自己的孙女,老侯爷自然觉得好,外人可不会这样认为。字如其人,写了一手这么粗犷的字,旁人看了,只怕嫌弃她不够温婉贤良。

    这个时代背景下,女子的品德之一,便是谦恭。

    如此霸气的字,与女子美德背道而驰,东瑗努力改进。

    老侯爷又问了她的学问,两人说了半天的话,他才去书房。

    晚上吃了饭,东瑗辞了老夫人和老侯爷,带着丫鬟回了她住的拾翠馆。

    东瑗等人告退后,原本笑呵呵的老侯爷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

    老夫人瞧着,便知道他有事要说,遣了屋里服侍的,自己给老侯爷倒了杯热茶,复又坐在他的下首。

    “今日下了早朝,皇上把我叫去御书房,说了三个时辰的话,还让御膳房赐了午膳…..”老侯爷的语气很沉闷,甚至有些沉痛。

    老夫人心中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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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节亲事待定

    第004节亲事待定

    “皇上跟侯爷说什么了?”老夫人心中大震,却很快敛了情绪,声音平静慈祥。岁月沉淀,练就处变不惊的淡然。

    老侯爷瞧着,欣慰一笑,刚刚的阴沉减轻了三分。

    哪怕他明日就撒手人寰,留下老夫人坐镇,亦可保家宅安泰。

    “皇上让我讲解司马文正的资治通鉴……”老侯爷声音依旧微敛,深深叹了口气,“我不知皇上何意,他一篇篇问,我就一篇篇说。刚刚坐下来不过两盏茶的功夫,萧国公就来了。”

    萧国公,是指皇后的父亲萧衍飞,官拜三公之一的太傅。

    先帝在世时最看中兵部尚书萧衍飞,把他的幼女封为太子妃。晚年时又怕诸位皇子篡位,太子应付不过来,就把萧衍飞提为当朝太傅,一来辅弼君主,二来辅助太子顺利践祚。

    太子成为元昌帝,萧国公依旧是太傅,他的女儿成了皇后。

    薛老夫人听着老侯爷话里话外暗含深意,略微思量,便道:“皇上和侯爷在御书房说话,不过两盏茶的功夫,萧国公就赶去了……皇宫深院,皇上已经不能当家作主了……”

    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薛老侯爷却很认真的颔首,并不责怪老夫人僭越。女子议论朝政,有失本分,可老侯爷早年就习惯了老夫人的睿智与精明,不管朝中任何大事,总是愿意与老夫人谈谈。

    老夫人少时跟父亲在任上长大,充当男儿教养,史书比老侯爷还是熟悉,针砭时弊精辟准确。

    “萧国公官拜太傅,手握军政大权,党羽遍天下,朝堂早已是他一手遮天,比三年前还要嚣张。如今,不仅仅是朝堂,就是皇家大院,御林军十有**是萧国公的人……”薛老侯爷口吻里暗携几丝愤然。

    老夫人静静替他续了杯热茶。

    “皇上让我讲解史书,我就讲。我讲了三个时辰,萧国公在一旁坐了三个时辰。快要午膳的时候,皇上说皇后最近身体不好,让国公爷去瞧瞧。萧国公才离去。他一走,皇上就望着我说,‘镇显侯爷,这御书房快要姓萧了,朕叫什么元昌帝,改叫汉献帝好了!’。”薛老侯爷将手里茶盏重重搁在茶几上。

    老夫人眼角直跳,心口突突的,紧紧攥住了引枕的一角。

    汉献帝,被曹操捏在手掌的那个傀儡皇帝?

    “侯爷怎么说?”老夫人声音发紧。

    薛老侯爷知道她担心,眼眸颓废,叹气道:“我能怎么说?我只得装傻问皇上,刘皇叔何在,孙仲谋何在……”

    老夫人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微微翕动。

    朝廷争斗向来残酷,哪怕是百年世家,一着不慎就抄家灭族。

    老侯爷一生谨慎,临到晚年却要卷入这样的纷争里?

    老夫人心惊肉跳。

    “皇上倒也没有抓住不放,让我陪着用午膳,就闲谈家事,把我当成长辈诉苦。他说,皇后身子不好,多年未孕,又对**其他妃嫔手段狠辣,早失了了母仪天下的德行。明年,皇上践祚满三年,五月里要广选佳丽充盈后|宫。还说二皇子天资聪颖,秉性纯良,薛贵妃贤德宽厚,恭谦温和……”薛老侯爷看了看老夫人,眼梢的疲惫再也掩饰不住。

    老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皇上在贿赂薛老侯爷!

    先说皇后失德,又说薛贵妃品行优良,二皇子聪慧纯良,是想告诉薛老侯爷,如果他能辅助皇帝铲除萧国公,他就会废了萧皇后,立薛氏东婧为皇后,封薛贵妃之子二皇子为太子。

    还说明年要广选后|宫,是说薛家倘若还有女儿,可以送进宫做皇妃。

    这样泼天的恩情抛下来,任谁都会被打动吧?

    可狡兔死走狗烹,萧国公倘若被铲除,整个朝堂之上,还有谁权势大得过薛老侯爷?

    功盖天下者身危!

    “侯爷!”老夫人再也镇定不了,“您不能……”

    “我明白,夫人放心。皇上说这些话的时候,我都在装傻充愣,没有答应任何事。”薛老侯爷拉过身后的引枕,斜斜依靠着,“我十五岁丧父,世袭了镇显侯,历经三朝,什么风浪没见过?到了这一把年纪,只盼儿孙福泰安康,家族兴旺,朝中之事早无兴致。若不是贵妃娘娘多次召见,说新帝登基,让我看在二皇子和她的份上,辅佐几年,我早就退隐田园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才是我这把年纪应做之事啊!”

    老夫人提在胸口的那口气,才缓慢放下。

    “御林军都是萧国公的人,倘若有任何风吹草动,贵妃娘娘和二皇子……”薛老夫人沉吟道,“侯爷,侑哥儿那里,您应该告诫一番。倘若有些异常,贵妃娘娘害怕,把侑哥儿招进去一说,他轻举妄动,反而把咱们薛家陷入泥沼里……荣氏那里,我去说!”

    侑哥儿,是指薛老侯爷的长子镇显侯府的世子爷薛子侑。

    虽然薛子侑已经四十五岁,官至户部尚书,是贵妃娘娘的父亲,一方大臣,在薛老夫人心中,他永远是自己膝下长大的侑哥儿!

    荣氏,是世子夫人,贵妃娘娘的生母。

    贵妃娘娘是薛子侑的长女。薛子侑借着老侯爷的威望,在薛氏门庭庇护下,一生仕途顺畅,从未经历大风浪。

    薛子侑可没有薛老侯爷这样的见识!

    “不仅仅是侑哥儿夫妻,还有贵妃娘娘那里,也要叮嘱几句:此前最要紧,就是隐忍!”薛老侯爷叹气,“只要她和二皇子能忍,愿意伏低做小,这场风浪过后,他们母子便是锦绣前程!”

    薛老夫人道是:“过几日腊八,我给贵妃娘娘递牌子,进去看看他们母子。”

    说罢,她又微微蹙眉,“可皇上不会轻易便放过侯爷的。萧国公不除,皇上寝食难安,他能依仗的,也只有咱们这些外戚……”

    她尚未说完,发觉薛老侯爷脸上的笑意有些狡黠。

    “您想到了法子?”老夫人也笑。

    “我临出宫的时候,看到皇上身边的御前行走盛修沐,问他今年几岁,成亲了没有。他说没有,我就跟皇上说,该给盛大人指门亲事,我们家好几位姑娘待字闺中……皇上和盛大人很吃惊,估计盛大人回去要跟盛侯爷商议,明日早朝再说吧。”

    盛侯爷,是指盛昌侯盛文晖,兵部尚书。

    元昌帝的后|宫妃嫔中,皇后之下只封了两位贵妃,除了二皇子生母薛贵妃,就是三皇子生母盛贵妃,盛昌侯府的二小姐!

    薛老侯爷口中的盛修沐盛大人,是盛昌侯第三子,御前四品带刀侍卫。

    表面上,薛老侯爷的主意很不靠谱。

    可仔细思量,堪称一绝!

    萧皇后倘若被废,后|宫里能封后的,大约只有二皇子的生母薛贵妃和三皇子的生母盛贵妃。

    为了太子和后位,薛家和盛家必成仇!

    就算不废后,只要皇后无子,太子就会从二皇子和三皇子中二选其一。为了东宫之位,薛家和盛家必然是一番恶斗。

    就算没有萧家,薛家和盛家为了各自的权益,永远不可能成为盟友!

    现在萧国公架空了皇帝权势,还威胁到了皇家内院皇子和妃嫔们的安全,薛家担心薛贵妃和二皇子,盛家同样担心盛贵妃和三皇子。

    有了共同的敌人,薛老侯爷提出和盛家结盟,他们很可能为了共同的利益走到一起。

    等到萧国公被铲除那天,共同的敌人消失,薛家和盛家的结盟亦会自然瓦解,皇帝不需要担心新的党羽出现,架空皇权。

    倘若盛家愿意和薛家绑在一起,共同对付萧国公,薛老侯爷就会出面帮皇帝;倘若盛家隐忍不前,放任盛贵妃和三皇子不管,薛家同样为了安全,不管不顾!

    薛、盛两族结盟,皇帝既不用担心萧氏铲灭后另外一个士族强大起来,取代萧氏成为朝廷另外的曹操;亦不用担心薛、盛两族朋党私营。

    只要太子未定,薛、盛两族就是天生的敌人。

    把天生敌人的薛、盛两族绑在一起,让他们共同对付萧国公。

    等捆绑物消失,他们又是两族对立。朝中局势重新平衡。

    “侯爷,您太阴险!”薛老夫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样的主意,怕是皇上都不敢想!”

    薛老侯爷也笑:“如今的形势是如履薄冰,先把盛氏拉过来搀扶一把,等挨过这个艰难时期再斗不迟!盛昌侯是聪明人,他定会明白我的意思,这门亲事大约会成。等明日我得了准信,你再思量下,咱们家哪位姑娘嫁过去……”

    然后话题就转到了家里尚未定亲的姑娘身上。

    “大房、三房、四房的姑娘全部嫁了,适龄的,只有二房的小五蓉姐儿,五房的小九瑗姐儿,小十婉姐儿、十一姝姐儿,十二琳姐儿……”老太太仔细跟老侯爷说着家里的待嫁的孙女,“婉姐儿和姝姐儿是庶出,盛家怕是不同意,就只剩下蓉姐儿、瑗姐儿和琳姐儿……”

    “瑗姐儿就不必考虑了。”薛老侯爷道,“你想想是蓉姐儿和琳姐儿哪个合适……”

    薛老夫人微愣。

    “怎么,你们定了瑗姐儿?”她的声音有些紧。

    薛老侯爷望着老夫人,亦目露诧异:“你以为呢?”

    “当然是蓉姐儿!”老夫人骇然,“不是定小五蓉姐儿,当初为什么和陈家说亲?那时老大明知陈家可能谋反,还把蓉姐儿说给陈国府的世子,不就是想名正言顺把蓉姐儿留下来吗?”

    薛老侯爷也有些诧异:“可我听老大和小五的意思,他们是定了瑗姐儿的……你又把瑗姐儿养在身边。因为孩子年纪小,我就没有管这件事,还以为你也看中瑗姐儿……”

    因为孩子小,因为事情还要再等几年,所以有些话从来没有放在明面上说,家里的长辈却很清楚,对家中嫡女用不同的方式培养成人。

    可今晚这样的谈话,老夫人突然发觉,她和男人们的想法有些出入……大家好像彼此都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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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节盛家谋划

    第005节盛家谋划

    薛老侯爷盘算着把盛家绑在一起,盛昌侯府那边得了音,盛侯爷和世子盛修颐、三少爷盛修沐、夫人康氏亦在商议。

    今早下朝后,皇上突然留镇显侯薛太师去御书房说话,盛昌侯是知道的。他当时心中隐隐不安,皇上今日找薛老侯爷,怕是要说萧太傅横行朝野之事。

    明日也该轮到他了。

    薛家想要二皇子得东宫之位,盛家同样指望三皇子荣登大典,两家都有所图,便能为皇上所用。

    可他没有想到,薛老侯爷居然先皇上一步,把盛家拉下水。

    薛盛两家亦是被逼上梁山。

    两位皇子年纪相当,不说萧太傅如此张狂,就是萧太傅安分守己,皇后三两年再无所出,太子定是从两位皇子中选出。

    如今萧太傅功高盖主,就算皇后诞下嫡子,皇上怕也要顾及三分。

    最后,太子之位还是要落在二、三两位皇子头上。

    如果二皇子选为储君,三皇子的处境堪忧。就算三皇子安分守己,二皇子是否放心他?

    落败的那位皇子,只怕是死路一条。

    那么薛家或者盛家可能被连累。

    不管是薛家还是盛家,都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助各自的外甥得荣登东宫之主。

    薛家和盛家就永远不可能成为盟友。

    可现在,有人想把皇帝换了,想把二皇子和三皇子一网打尽。两位皇子东宫之争的前提,是保障皇位还是皇家的。皇位保不住,太子又能如何?

    此前萧太傅是薛家和盛家共同的仇敌。

    因为这个仇敌,薛家便能和盛家结盟,拧在一起。

    “薛镇显历经朝堂五十年,靠得可不是运气。皇上现在被萧太傅逼得举步维艰,想要靠外戚辅助,必须默许外戚结党。可事成那日,结党外戚定会被忌讳,朝不保夕。薛镇显太精明,他肯和咱们家结盟,我们俩家合力,胜算要大很多,也让皇上无后顾之忧。”盛昌侯感叹道,“薛镇显真是只老狐狸!”

    “爹,您最近不是总担心这件事?”世子盛修颐笑道,“如今,总算有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解皇家之围,又不置盛家于险境……”

    十九岁的盛修沐听了,亦微微颔首:“薛老侯爷转身才走,皇上面上的喜色就禁不住!”

    “就是说,咱们家要娶薛氏女做媳妇了?”盛夫人康氏不似他们父子乐观,眼底有掩不住的忧色,“萧太傅被铲除后,后位、太子之位的争夺,咱们同薛家,是场血战!替沐哥儿娶薛氏女为妻,不管咱们家败了还是薛家败了,沐哥儿房里可就翻天了!”

    说罢,她担忧看了眼年近十九岁却沉稳干练的小儿子盛修沐。

    盛侯爷哈哈大笑:“谁说沐哥儿会娶薛氏女?”

    盛修颐、盛修沐、康氏都微愣。

    须臾,世子盛修颐蹙眉:“父亲,您是想,让我娶薛氏女?”

    盛修沐和康氏还是不太明白,目光随着盛修颐的话,狐惑转到他脸上。

    盛侯爷眼底就露出满意之色,笑意更盛:“不错,咱们要娶薛氏女做盛昌侯府的世子夫人!”

    盛修沐恍然大悟:“父亲,如果大哥娶了薛家小姐,倘若将来薛家落败,咱们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把世子夫人给……”

    他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康氏心头一跳。

    政治脏脏龌龊,且流血牺牲不亚于一场混战。

    她亦明白了盛昌侯的谋划。

    盛昌侯世子盛修颐今年二十八岁,因为盛贵妃的缘故,盛家怕盛极而衰,不敢让薛修颐建功立业,只准他韬光养晦。

    元昌帝践祚九五,封了无功名无战绩的薛修颐刑部郎中,五品官。

    盛家和薛家一样的百年望族,大风大浪里兢兢业业,才有今日的富贵荣华。越是这样的人家,越是沉得住气。

    盛修颐五岁时跟徐家大小姐定了娃娃亲,他八岁时,徐家大小姐病逝。十六岁娶陈国府七小姐为正妻,生子盛乐郝。

    五年前,陈国府暗中支持四皇子谋逆。为了辅佐太子,盛氏父子四处游走活动,跟薛家一样,只求太子平稳登基。

    这件事让世子夫人陈氏知晓。

    她居然潜入外书房,试图偷密保给陈国公。

    被盛修颐当场抓获后,关了起来。

    四皇子败落,陈国府被抄家灭族。

    镇显侯薛家的五小姐同陈国府世子订了亲,但是圣旨下来后,薛老侯爷不顾旁的目光,亲自替五小姐退亲。盛家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二天盛修颐的夫人陈氏暴毙。

    为了掩人耳目,盛家翻出当年跟盛修颐定了娃娃亲的徐大小姐说事,说盛修颐克妻!

    三年前太子顺利登基,盛家二小姐盛修辰封了盛贵妃,那些眼皮浅的人家不顾盛修颐克妻的谣言,非要给他说亲。

    盛老侯爷怕陈氏暴毙的事被御史弹劾,就让人四处散播谣言,把盛修颐克妻之事夸大其辞。

    一开始大家不太相信,毕竟世子夫人陈氏为何而死,稍微有点见识的都能明白。

    可谣言愈盛,盛修颐克妻就传遍了京华。

    大家开始将信将疑,后来就深信不疑,再也没有人给盛修颐说亲了。

    为此,盛夫人康氏每每长吁短叹。

    现在听到老侯爷说把薛氏女说给盛修颐,盛修沐又做出“杀”的手势,康氏顿时明白过来:他们父子谋划着,一旦薛家身陷险境,身为世子夫人的薛氏就会被原本“克妻”的盛修颐克死。

    倘若薛家没事,盛家可以对外说,盛修颐命格太硬,非福禄双全的女子不能匹配。

    薛家小姐命里富贵,才能配得上盛昌侯世子。

    不管结果如何,胜方都是盛家!

    可抛开这些政治算计,盛修颐几度丧妻,对他是何种打击!

    “倘若薛氏再被克死,将来颐哥儿就真的要孤独到老了……”盛夫人心疼看了眼长子。

    盛侯爷却笑起来:“夫人多虑了。若薛氏必须被克死,那就说明颐哥儿是未来太子爷的亲舅舅!单凭这点,京都望族的千金小姐会排着队儿往咱们府里送,夫人到时别挑花了眼……”

    盛夫人听到这话,扑哧一笑,心口的郁结才算减轻几分。

    就算是定下盛修颐娶薛家小姐了。

    盛昌侯又问薛家适龄的小姐有哪几位。

    “我同薛家不怎么走动,又从未想过娶他家女儿,不太清楚他家有哪些小姐未嫁。”盛夫人笑道,“侯爷派人去打听打听……”

    盛昌侯当即叫了管家进来,让他去打听薛老侯爷的孙女。

    没过一个时辰,管家就回来了。

    “嫡出的五小姐、九小姐、十二小姐,庶出的十小姐、十一小姐……”管家说罢,还一一把这五位小姐的情况仔细告诉了盛昌侯。

    遣了管家下去,盛昌侯、盛夫人及两位少爷又陷入沉思。

    “五小姐,就是当初跟陈国府定亲的?”盛夫人问道。

    “当年陈国府谋逆的前三个月,薛府才同陈家说亲。我当时还奇怪,薛老侯爷到底要做什么。后来才想明白,他们家大约是想把这位五小姐留到新帝四年选秀……”盛昌侯见盛老夫人开口就问五小姐,便知道她大约看中了薛东蓉,当即泼冷水。

    贵妃娘娘们都会老,圣恩总有耗尽那天。家族为了永久的圣恩,就会不停送年轻美貌的嫡女进宫固宠!

    不仅是薛家,盛家的三小姐盛修琪今年八月就满了十七岁,至今未说亲。外人一看就明白,盛家三小姐亦在等明年的选秀。

    凭借薛老侯爷和盛老侯爷的功勋,只要送了嫡女进去,皇上就会接纳的,不需要担心落选。

    望族需要圣恩,皇帝亦需要望族贵胄的支持。

    盛老夫人有些失望,沉思道:“就只剩下九小姐和十二小姐……她们俩是一个房头的,长幼有序,姐姐不说亲,不可能先给妹妹说亲的!那,咱们家不就只能娶九小姐?”

    盛昌侯想了想,点头。

    “可……”盛老夫人眉头深锁。

    她想起去年文靖公主府唱堂会时见到的那位小姐。穿着月白色绣淡粉芙蓉盛绽葛云稠褙子,青豆色八宝奔兔湘裙,头上戴着白色珍珠簪子,素雅大方。可她站在盛装浓抹的小姐们堆里,明明那么素净的衣衫,盛老夫人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那高鬟下的眉眼,精致妩媚,雪色肌肤塞初雪,樱红唇瓣若桃蕊,眸子乌黑似泼墨,步履稳重却婀娜多姿,异样的妖娆妩媚。

    太扎眼了!

    她那模样,不是公卿之家的世子爷能消受得起!

    只有龙子皇孙,才能得到这样的佳人吧?

    “侯爷,薛家真的不打算送九小姐进宫?”盛老夫人试探着问道,“您没有见过薛九小姐,不知道她多漂亮。她若是进宫,那就是泼天的恩宠……她若是进了咱们家,只怕咱们家这小庙安不了那么大的佛!我看,咱们还是定薛十二小姐吧……”

    盛老侯爷若有所思:“九小姐?”

    然后又叫管家仔细去打听薛九小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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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节观念不同

    第006节观念不同

    朝中大事,养在深闺的东瑗一概不知,她只是关心些家宅小事。

    在祖母那里吃了乌鸡,次日薛老侯爷下朝后脸色不虞,听祖母屋子服侍的紫鸢说,老侯爷下朝回来,神色不善,遣了屋里服侍的大小丫鬟后,把一只青花瓷描金茶盏给砸了。

    可东瑗去请安,老侯爷依旧笑眯眯的,很慈爱跟她说起练字,还说她的字体苍劲沉稳,小小年纪如此心胸,很是难得,又叫老夫人把内书房的一块砚台赏了她。

    老夫人笑:“侯爷舍得啊?当年世子爷要,您可是沉着脸不答应的……”

    有东瑗在场,老夫人称镇显侯世子薛子侑为世子爷,而不是侑哥儿。

    薛老侯爷莞尔:“还能带到棺材里去?赏了瑗姐儿,把字练好……”

    东瑗满头雾水接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是曾祖父留给祖父的,祖父向来看重,有次丫鬟收拾书案时,不慎用镇尺撞了下,老侯爷当即骂那丫鬟笨手笨脚,遣了出去。

    她顿时觉得这砚台炙手,拿回来也不敢用,叫橘香收在箱笼里。

    又过了一天,东瑗早上去给老夫人请安,屋子里服侍的宝巾拦了她:“九小姐,侯爷病了,在老夫人这里静养,吩咐了谁都不见……”

    昨儿瞧着气色还不错,怎么今日就病了?

    东瑗担忧问:“请太医瞧了吗?是什么病,开了什么药?”

    宝巾正要说,内室的毡帘一撩,穿着葱绿色掐牙绫袄的宝绿走出来,笑盈盈望着东瑗:“九小姐,侯爷让您进去……”

    宝巾便退到一旁。

    东瑗脱了青石羽缎披风交给自己的丫鬟橘红,宝绿帮她褪了足上的木屐,小丫鬟撩起毡帘,两人进了老夫人的卧室。

    墙角摆了一盆含苞盛绽的腊梅,修剪非常整齐。那花盆雪色瓷片,用朱砂描了血梅凛然,衬托着腊梅的虬枝,格外醒目。

    老侯爷穿了件家常灰鼠皮裘袄,依偎着银红色弹墨引枕看书,老夫人坐在一旁,用银筷拨弄着铜手炉里的灰,看到她进来,老侯爷和老夫人都笑了笑。

    东瑗微愣,不是生病了吗?

    老夫人手腕上带了串香檀木雕刻的成十八罗汉的佛珠,从宽大袖底露出来,靠近便有幽静的檀香。

    “来,到祖母这里来……”老夫人总是用哄孩子般的语气跟东瑗说话,显得很溺爱。

    她笑盈盈坐到了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拉过她的手,有些心疼:“手这样凉,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捧个手炉?橘香定是偷懒,不知照顾你……”

    东瑗笑:“没有,橘香姐姐让我抱着手炉……就几步路,哪里就冻死我了?捧着麻烦,我没要……”

    老夫人嗔怪着说了声这孩子,就让宝绿拿了个小巧铜手炉给她。

    那手炉不过苹果大小,比家里平常用的小巧精致,四周雕刻着盘螭纹,手炉柄上还有一块雪色的暖玉,贵重华丽,东瑗眸光微亮。

    老夫人见她喜欢,就笑道:“好玩吧?”

    东瑗连连颔首,注意力从老侯爷身上转移到了铜手炉上。

    “这是西边的天罗国今年新进贡的。这铜和暖玉都是从雪山底下挖出来的,就算没有银炭,铜炉本身也暖和。总共才七个,太后娘娘两个,皇后娘娘两个,咱们家贵妃娘娘和盛贵妃娘娘各一个,大公主一个。贵妃娘娘嫌太小,昨日侯爷进宫,特意招侯爷去内殿,让侯爷带回来给家里的姐妹玩……你拿着吧。”老夫人笑着解释。

    东瑗心中微动,她忙推辞:“太贵重了,我要是弄坏了,辜负了贵妃娘娘的厚爱……”

    她语气里有些娇憨,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可背后微寒。

    老侯爷明明身体健朗在家里看书休息,却称病不上朝;贵妃娘娘昨日招老侯爷进宫,赏了这么贵重的手炉给家里姐妹,老夫人还留给她……

    难道……

    自从知道家里有个堂姐是太子的良娣,东瑗心中便隐隐不安。

    后来新帝践祚,堂姐封了贵妃,她心中明白一件事:她们这群姐妹里,总有人要送进宫去,代替贵妃娘娘,为宗族固宠。

    三年前,比东瑗大两岁的六姐薛东瑶嫁了,排除了一人;前年七姐薛东悦也嫁了;去年,只比东瑗大十个月的八姐薛东馨也出阁了,家里待嫁的嫡女就只剩下十七岁的五姐薛东蓉、东瑗和十二岁的十二妹薛东琳、

    选秀是登基三年之后,第四年的五月,也就是明年五月。

    而东瑗,正好明年及笄。

    薛东琳年纪太小,符合进宫条件的,只有她和五姐薛东蓉。

    她心中猜测着,进宫的人,最大可能是五姐。五姐曾经定亲的人家被灭族,她的亲事就一直没有着落。

    可仔细一想,就能明白是薛家在找借口把薛东蓉留到新帝选秀。

    而薛东瑗也一直没有说亲……

    她亦不敢肯定排除自己进宫的可能性。

    她容貌出众,比五姐妍丽,更加容易获得圣宠,为家族添荣耀。

    东瑗捧着手炉,手指微紧。

    五年前她睁开眼,知道自己穿越到了等级制度森严的古代,躺在床上消极了两月,心中是有怨怼的。

    后来,她身边的丫鬟杜梨去端热水,半天气哄哄回来,说小厨房封火了,只剩下半盆。

    还对另外一个丫鬟木棉抱怨说:“……倘若摔死了,咱们回五夫人屋里,不说锦衣玉食,至少不会这样受人白眼!平白无故,我们苦命受她牵连。”

    最后,还把那半盆热水给泼了……

    小丫鬟们个个凝神屏息不敢出声。

    木棉劝她别生气。

    东瑗已经睡下了,却一个骨碌爬起来,吩咐木棉:“伺候我洗脸吧!”

    木棉诧异,她明明听到了杜梨的抱怨。

    杜梨也微讶。

    见她们俩不动,东瑗又叫了旁边粗使丫鬟端水来。那丫鬟结结巴巴说没热水了……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季节,没有热水怎么洗脸?

    东瑗重复了一遍:“去端水来我洗脸!”

    杜梨以为东瑗是挑衅,冷哼了一声,出去端了盆冰凉刺骨的冷水进来,斜睨了她:“九小姐,您也忒不懂事!天这样寒,把我们不当人使,任着自己的性子来!”

    东瑗好笑,伺候她洗脸就寝,不是杜梨作为贴身丫鬟应该做的吗?怎么还责怪东瑗故意刁难?

    东瑗笑了笑,自己拿了帕子,沾着那寒水洗脸。

    刺骨的寒意顺着脸颊,沁入心脾。她也瞬间醒悟过来,怨气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好处,唯有改变,顺应这个时代的规则,才可以活下去!

    连个丫鬟都敢欺负她!

    洗完脸,她冷冷将帕子摔在脸盆,溅了杜梨一身的水。

    杜梨尖叫,要不是木棉拉着,大约会跟东瑗吵起来。

    东瑗则看也不看她,直径上了床。

    霜重漏深的冬夜,她躺在床上睡不着,仔细谋划着如何把屋里这些吃里扒外的人解决。

    这才有后来老夫人遣汤妈妈、卖木棉杜梨的事。

    她一点点努力,不急躁沉住气,获得老夫人的认可、好感、喜爱,以至于今天的溺爱。

    老夫人最初用深虑的怀疑眼光打量她时,她不气馁惭愧;如今老夫人溺爱她时,她亦不自傲忘形。

    用心换心,老夫人喜欢她,她也是真心孝顺,时时想着老夫人。

    后来老夫人越发溺爱她,大约是年纪大了,慈悲心越发浓郁,身边又是这么个聪慧的孙女,自然就不再顾忌什么疼爱均分,不让其他孙女拈酸吃醋的规矩。

    而东瑗也越来越觉得老夫人像她前世的奶奶,很是孝顺。

    虽然她的孝顺总是送些小吃食、小玩物。

    老夫人什么都不缺,亦不在乎东西。能时刻想着,这份真情实意打动她而已。

    她遇事沉得住气,平常总是淡然幽静,直到此刻老夫人把贵妃娘娘赏的铜手炉给她,她的心才一瞬间烦躁不安。

    老夫人宠爱她,不代表观念跟她一样。

    东瑗是的职场小白领,来到这个时空这些年,她早已逼迫自己认命,顺应这个时代的法则。可她对婚姻是有底线的,第一条就是不入宫门。

    古代婚姻对女子是不公平的,三妻四妾的法度更是对女人身心的迫害。

    而皇宫,把这种迫害夸大到了极致!

    近百佳丽争宠……

    想想都骨头里发寒。

    倘若她早生几年,能嫁给太子,将来母仪天下,或许她愿意忍受惨无人道的宫廷生活。可太子比她大十岁,早已娶妻,而今也封了皇后。

    东瑗进皇宫,只是皇帝的妾。

    她倘若端庄贤德,偱于礼教,皇帝会厌烦。这些皇后才应该有的品德,她一个妾端起来,可笑又可怕。皇帝是君主,亦是男人,哪个男人真心喜欢女人带着礼数的木讷面具?

    倘若她妖娆妩媚,不遵礼教,又是这天成的狐媚模样,皇帝如果不能自控,过度宠爱她,御史参她一本妖姬佞妃,她死无葬身之地!

    可老夫人是古人,她自小受的教育里,皇妃是人上人。就是老侯爷见了贵妃娘娘,都要三拜九叩。能进宫,是女人最顶端的前程。

    进宫为妃就是莫大的荣誉,是极佳的机会。

    老夫人不会因为溺爱她,帮她争取这个机会吧?

    想到这里,东瑗心底再也静不下来,似春燕轻掠过湖面,阵阵涟漪。她不禁望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慈爱问她:“怎样,这手炉是不是轻巧又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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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节内宅路滑

    第007节内宅路滑

    手炉是很轻,不过苹果大小,捧在手里毫不累赘,暖流沁入雪肤,在她掌心扩散,缓慢入心扉,心房亦跟着暖和。

    不管老夫人如何安排,都是为她考虑……既然观念不同,那自己应该想想,如何让老夫人明白,进宫对于女人,就是判了死刑。

    她相信人与人的交往,并不都是尔虞我诈,老夫人这些年对她的恩情,并不是处心积虑的谋划。

    念头从心尖掠过,东瑗觉得老夫人的声音依旧慈爱轻柔,入心定神。她笑容甜腻纯净:“很轻巧,很暖和。祖母,五姐的和宁阁比我的拾翠馆远,每次她来,捧着那么重的手炉也很累。我想送给五姐……”

    老侯爷便望了她一眼,眉眼的笑意越发深浓。

    姊妹之间和睦友爱,谦虚礼让,家族才会团结,宗族才能兴旺。

    老夫人听了,顿时不悦:“你是嫌捧着麻烦!这个你拿着,祖母有东西赏你姐姐!”

    东瑗只得笑嘻嘻往老夫人怀里钻:“您非要揭穿我!我想孔融让梨,博个贤名都没机会……”

    老侯爷和老夫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未落,内室毡帘微晃,大丫鬟宝绿走了进来:“侯爷,老夫人,二夫人带着五小姐过来请安……”然后顿住,等老夫人示下。

    老夫人搂着东瑗,对宝绿摆摆手:“今日我这里清静一天,都拦着吧。”

    宝绿恭声道是,退了出去。

    片刻,外间有木屐踢踏之声,渐行渐远。

    老侯爷问东瑗最近念什么书。

    他好像对东瑗的学问很感兴趣。

    四书五经她就算学了亦用不上,诗词歌赋对她的人生仅仅锦上添花,针黹女红才是她应做的本分。

    因为字不好,而将来出嫁,需要写字的地方不少,所以她在写字上很花功夫。这些门面上的,必须过得去才行。除此之外,就是跟着罗妈妈和橘红橘香做针线,绣花缝衣,哪里还念书?

    老侯爷眸光里带着殷切,东瑗心中惭愧,羞赧起来:“女四书还没有读完……”

    然后偷偷打量祖父的神色,见他眉宇噙笑,听完她的话,没有不虞,就调皮着说笑:“我太笨。夫子原本想着,等我把女四书都背熟,还教我几首前朝诗词。怎奈我不是五姐般的过目不忘,十天半个月背不熟一篇,夫子先气馁了……诗词就不提了,只求我赶紧把女四书背熟,好交祖母的差。他还说,幸好我是女儿身,不用考功名、习八股时文,否则就是三倍的束脩,亦不到我们府上坐馆……”

    老侯爷又笑起来。

    相处时间越久,老侯爷越发喜欢这个孙女。有人在的时候,她温柔娴雅,说话曼声絮语,举止优雅娴静;单独一处的时候,她便调皮烂漫,常有妙语逗人捧腹。

    老夫人就捏她的脸:“侯爷您瞧瞧,她偷懒不用心念书,还找了这么一堆借口,也不知道像谁……小五的学问可是咱们家孩子最好的!”

    小五,薛东瑗的父亲薛子明,永兴四十五的状元郎。

    “像我!”老侯爷大笑,“我小时候就不爱念书,总是在父亲面前挑夫子的毛病!”

    “哎哟,原来出处在这里!”老夫人夸张打趣老侯爷,惹得老侯爷又是一阵笑。

    东瑗亦跟着笑,屋子里的沉闷一扫而尽,老侯爷的精神比东瑗刚刚来的时候还要好。

    老夫人这才微微放心。

    紫鸢端了茶进来,给他们续茶。

    宝绿又匆匆撩帘而入,道:“侯爷,老夫人,葛大总管说有急事见侯爷。”

    葛大总管是薛府的大总管葛陶祥。

    老侯爷眉梢便有了几缕烦躁,沉声道:“让他进来说话。”

    葛大总管今年四十来岁,从前是老侯爷身边的小厮,从小服侍老侯爷的。他穿了件天青色奈良稠裘袄,先给老侯爷行礼,再给老夫人和东瑗行礼,才道:“侯爷,乾清宫的娄公公来了,在外书房等着见侯爷。”

    娄公公,是禁宫太监总管,皇上身边服侍的。

    老夫人急忙起身,要喊宝巾、宝绿、紫鸢、绿浮几个大丫鬟进来替老侯爷更衣。

    老侯爷拦住了她,对葛陶祥道:“你去回了娄公公,说我病得神志不清,在内院养着,不能出去见客。”

    葛大总管眸中有了丝为难,看着老侯爷。

    老侯爷眼角微挑,眸子变得锋利。

    葛陶祥忙行礼道是,转身疾步跑了出去。

    “侯爷,您何必……”老夫人语气里有些担忧,看了眼旁边的薛东瑗,话咽了下去。

    老侯爷一瞬间面拢寒霜,冷哼一声。

    薛东瑗心中一跳,发生了什么大事?薛老侯爷向来不会恃宠而骄的,这次是怎么了?这样驳新帝的面子,会不会引来新帝的记恨?

    她又看了眼老夫人。

    老夫人欲言又止。大约是自己在场,有些话不方便说。

    “祖父,祖母,昨日罗妈妈说教我苏绣的盘针,我再不回去,该唠叨我偷懒了!”她笑着起身,给老夫人和老侯爷行礼,便要退出去。

    老夫人没有挽留她,只是叫了橘红进来,嘱咐她好生服侍九小姐,又叮嘱东瑗回去的路上慢慢走。

    这几天化雪,小径湿漉漉的,很容易摔跤。

    东瑗应了是,跟着橘红出了内室。

    下了几天雪,今天终于放晴,地面、树梢的积雪融化在金色光芒里,地面露出泥土的暗黄,树梢则悄然有绿意萌生。

    璀璨金芒照在屋檐下,雀儿叽叽喳喳,风里带着料峭寒意,阴冷袭面而来。东瑗裹着雪狐坎肩,仍觉脖子面颊被风吹得生疼。

    手里的暖炉就显得更加温暖了。

    她紧紧捧着,只差折断了修长玉指盖。

    朝廷到底发生了何事,老侯爷为何不去上朝?

    回去的小径冰冻初解,泥泞湿滑,橘红和一个粗使小丫鬟左右搀扶着东瑗。

    出了老夫人的荣德阁,是一片左右种满湘竹的青石小径。竹叶翠绿,若翡玉般光润在日照下流转。

    竹林对面,是一条通往老夫人后厨房的青石宽径,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提着从外院拿进来的食材,快步往厨房去。

    她们走路习惯了,这样的天气亦不会打滑,只闻木屐声声,清脆又繁忙。

    东瑗驻足不前。

    她的心根本就安静不了。

    朝廷到底怎么了?

    祖母是怎么想进宫这件事的?不是定了五姐薛东蓉吗?怎么她从老夫人的神态里,看到了一些不明的东西?

    “小姐,这里风寒,咱们回去吧……”橘红在耳边轻轻劝着。

    东瑗足下没有动,眼神游离了半天。等她回过神,眸光穿过竹影,刚刚那批婆子丫鬟走不见了,只有一个穿着葱绿色绫袄、紫红色棉裤、脚上厚重木屐的小丫鬟拎着半桶水,飞快往老夫人的后厨去了。

    家里的粗使丫鬟都是这样红绿相配的衣衫,原本没什么的,可那个丫鬟单独走路,让东瑗觉得她的衣裳很滑稽。

    她失笑。

    橘红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那个小丫鬟,就笑道:“那是老夫人屋里粗使的,叫玖薇,前年才买进来的。她说话有些结巴,力气却很大,厨房的重活都是她做,从来不多话,管老夫人厨房的刑妈妈可喜欢她了……”

    玖薇……

    东瑗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想不起哪里不对劲,复又看了那丫鬟一眼,直到她的背影淹没在屋檐下,才由橘红搀扶着回拾翠馆。

    刚刚走了两步,她遽然想起哪里不对劲了,不由啊的轻叹一声。

    橘红忙问怎么了?

    “刚刚那个丫鬟,她提着大半桶水,穿着木屐,走路却没有脚步声……”东瑗侧耳跟橘红小声道。

    橘红不免冲着玖薇消失的方向再看了一眼。她们在竹林这边,看那边比较清晰。而她们站在竹荫处,玖薇又是急忙赶路,没有看到她们。

    刚刚,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声音。

    “小姐……”橘红脸色微变,“她怎么……”

    “贼步最轻!”东瑗若有所思望着后厨的方向,“你跟紫鸢要好,下次说给她听,让她留意这个玖薇……两年前买进来的,她只怕有些功夫在身。”

    橘红忙道是。

    她们话音刚落,小径前方便有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应该是数名男子。

    东瑗有些吃惊,让橘红搀扶着她退到路旁。

    却见一个穿着宫服的四旬太监,手里提着拂尘,匆匆往荣德阁赶去。他身后,跟着三名小太监,皆是一样的装扮,只有其中一个小太监步子稳重,后背笔挺,深处比几位公公都要高大挺拔,很扎眼。

    他虽然走在后面,却显得气势咄咄。

    葛大总管面带忧色跟在最后面。

    遇到了薛东瑗,这群人同样一愣。

    那个与众不同的太监眸光就惊艳落在东瑗身上,再也不挪眼。

    他身量高大,肌肤白皙,一双眸子深邃似泼墨般浓郁,眼眸深深落在东瑗脸上,好似一瞬间就掉了魂。

    东瑗忙低头,心中既狐惑又恼怒。

    她憎恶这个小太监的目光,直勾勾的叫人难堪。

    葛大总管脸色一瞬间惨白,他疾步上前,跟东瑗道:“九小姐,这几位是乾清宫的公公,代陛下来看望老侯爷。”

    领头的公公听到葛大总管叫这位秾丽少女为九小姐,便知道她是主子,冲她颔首。

    东瑗心中大惊,什么急事要闯侯府的内宅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恭敬敬给几位公公福了福身子。

    那位高大的太监微愣,身边的另外一个太监拉他的袖子,他才回神。

    “九小姐先请……”葛大总管脸色越来越难看。

    几位太监便停在一旁,让薛东瑗先行。

    东瑗心中亦震惊,却不敢停留,笑着便由丫鬟搀扶着,从几位太监身边走过。

    她的余光,感觉那位鹤立鸡群的公公一直在瞧她。她隐约明白几分,脚步不由加快。可快走过几人身边时,左边搀扶着东瑗的丫鬟突然滑了一跤,摔得四脚朝天。

    东瑗也足下一空,身子不由前倾,她大惊失色。

    怎么越想快点走,越出事?

    橘红啊的惊呼。

    一双手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和橘红一起架住了她的身子,她才堪堪稳住,脑袋里空了一瞬。

    抬眸望去,那似墨色玛瑙的眸子里能看清她自己的倒影。

    那人快速放手,然后后退几步,依旧站在领头太监身后,规规矩矩的。可是他的眼神,叫人心头直跳。

    葛大总管忙过来看怎么回事。

    那个小丫鬟一身泥土,亦面若死灰爬起来,快要哭了:“九小姐……”

    “没事!”东瑗声音不禁有些厉,然后胡乱跟葛大总管点头,由橘红单独搀扶着,一步步慢慢走出了这条竹林小径。

    她长长的透了口气,不敢回望。

    几位公公亦错身往荣德阁去。

    走在最后面的男子脚步放缓,回头看了一眼举步优雅的青石羽缎背影,唇角挑了一抹笑意。他掌心多了一块系着红色惠子的湖水绿岫岩玉佩,玉质温润。男子握紧了拳,将这玉佩收在袖子里。

    到了拾翠馆门口,一向待人亲切的橘红就骂那个小丫鬟:“你怎么这样没用?好好的走路,偏偏在外人面前就摔了!”

    那丫鬟苍白脸色还没有缓过来,哽咽着道:“我膝盖突然好酸,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还疼……”

    “你还狡辩!”橘红脸色越发阴冷,“你害小姐出这么大的丑,回头告诉老夫人,把你卖出去!”

    “好了好了!”东瑗劝橘红,然后对那个小丫鬟笑了笑,“路不好走,你又不不是故意…….去吧,叫罗妈妈来。”

    那小丫鬟摸着眼泪去了。

    橘红不安叫了声小姐。

    东瑗回眸,脸色同样阴沉。

    那个扶她的人,绝对不是太监!他手上很有力气,是个御前侍卫吗?

    进了屋,橘香见东瑗和橘红脸色都不好,频频给橘红使眼色。橘红不理她,只顾替东瑗更衣。

    脱了披风,正要换褙子时,橘红再也忍不住,大惊失色:“玉佩呢,玉佩呢!”

第008节丢失玉佩

    第008节丢失玉佩

    罗妈妈刚刚进屋,就听到橘红声音微噎,带着哭腔问玉佩呢。

    薛东瑗有块岫岩玉佩,是东晋时期的湖水绿岫岩玉雕刻成流云百福图,清云寺得道高僧亲自开光,不论是材质还是意义,都非比寻常。

    当年韩氏怀东瑗时,做了个梦,说这孩子有场大劫,需一块长命百岁玉石才能镇住,保她一生安泰。

    韩氏说给老夫人听,老夫人亲自托人花了黄金千两做成这块玉佩,东瑗生下来就带着。原本是挂在脖子上,后来她嫌太重不愿意带,老夫人叫人替她穿了流苏穗子,悬在外衣腰封上。

    这可是保命的东西!

    要是丢了,这屋子里里外外的大小丫鬟仆妇都活不成!

    罗妈妈心中微慌,见温顺的橘红乱了阵脚,她强自打起精神,道:“你也别急,仔细想着,到底丢在哪里?九小姐,您也帮着想想……”

    祖母很在乎这玉佩,有一次去请安忘了戴,她就骂橘香不懂事,不会照顾东瑗,扣了橘香半个月的月例。后来请安,橘香都不敢去,只让橘红陪着。

    东瑗也不敢不戴。

    今日祖母没有问玉佩,那么她在祖母内室的时候,定是挂在腰际的。

    丢了?

    东瑗依稀想起左边手肘有种力道牵扯不去。那扶着她的人,好似早有准备,速度快得惊人。

    如果丢了,便是在那个瞬间……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倘若那人拿了去,再诬陷她与他有私情,东瑗百口莫辩。

    缩在袖底的手攥得有些紧,东瑗平淡眸子里簇着凛冽怒意。

    丫鬟们开始翻箱倒柜找玉佩,东瑗见这架势,当即喝道:“玉佩我留在祖母那里了,你们慌什么?”

    橘红大喜过望,泪珠花了妆容,眼泪簌簌拉着东瑗的手:“九小姐,您吓死我了,您怎么才说?”

    东瑗捏了捏橘红的手,给罗妈妈使眼色。

    罗妈妈明白,把屋子里的粗使丫鬟、婆子全部遣出去,只有罗妈妈、橘红和橘香。

    橘红微缓的精神又绷起来。

    东瑗沉声道:“我进祖母屋子的时候,若东西不见了,祖母定会察觉,橘红是一顿好骂的。祖母特别仔细这些佩戴!可我在祖母屋里,她什么都没说,足见是回来时才丢的……你们都不许声张!这东西是我保命的,要是被有心人拣去,做了巫术在上面,我是死是活?”

    东西不在老夫人屋里?

    橘香和罗妈妈连连点头,心中暗暗称赞,九小姐不管做什么事,都是这样深思远虑!

    橘红脸色微白,嘴唇翕动望着东瑗。原来玉佩真的丢了?橘红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压抑不住。

    “别哭……”东瑗叹气,现在生气与害怕都于事无补,只能想法子弥补,“咱们回来时滑了下,那玉佩定是那时松了。我昨晚做了腊梅酥饼,虽然不太好吃,橘香和罗妈妈给老夫人送点去,一路上仔细找。从老夫人的荣德阁到咱们的拾翠馆,要路过三夫人的凝香阁、十小姐和十一小姐的桃慵馆,你们打听她们在我回来那个时辰谁出了门。”

    然后看了眼橘红,“你去打听打听,那些公公来坐了多久,说了些什么。打听不出来,也要知道当时老侯爷说了什么,一言半语都行……”

    三个人屈膝应是,急匆匆出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橘红先回来。

    她忧心忡忡:“打听不出来!老夫人把屋子里的人全部遣了,她老人家亲自倒茶。大约坐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些公公才走,依旧是葛大总管陪着,侯爷没有出来。那些公公走后,侯爷就换了衣裳出去了……”

    老夫人亲自倒茶?

    东瑗依靠着银红弹墨引枕的后背一下子就紧紧绷着。

    她想起那双满含惊艳光泽又放肆多情的眸子,那应该是个从小就不知道顾忌嚣张跋扈的男人!

    好似一块烙铁,心口烧灼得生生的疼,东瑗的手指越发紧了,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怎么办啊小姐?”橘红急得又要掉眼泪。

    “没事。”东瑗口不从心安慰着她,“橘香和罗妈妈还没有回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罗妈妈回来了,她一脸的晦气。

    “三夫人没有出门,十小姐和十一小姐倒是去五夫人那里坐了坐。我……我什么也没敢问……”罗妈妈愧疚看了眼东瑗。

    东西丢了,首先是不能声张。罗妈妈只是仆妇,哪怕是庶出的十小姐和十一小姐,她都不敢去搜,更何况是三夫人?

    只能等橘香回来。

    橘香到酉正一刻才回来。

    看着她低垂的眼帘,东瑗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玉佩没有找到!

    小丫鬟和粗使的婆子们在外间伺候着,东瑗主仆四人坐在东次间的炕上,彼此默不作声。

    “小姐,告诉老夫人吧。”罗妈妈好半晌才道,“让老夫人帮着去搜,尽早找出来。拖得越久,对您越不利!”

    东瑗没有出声,她紧紧攥住了引枕的一角,让自己看上去既平淡又沉稳,安住罗妈妈、橘红和橘香的心。她要是乱了,屋子里的下人就更加没有主张,事情就不可收拾。

    她此刻只想知道,那个可能捡了她玉佩的外男,到底是谁!

    不是太监,太监不对会女人如此兴致;不是侍卫,宫里妃嫔众多,御前行走不敢如此大胆;那么,就是皇帝的宠臣,或者皇兄弟,甚至元昌帝本人!

    到底是谁来看望,说服老侯爷重返朝堂,就必须知道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把老侯爷气得称病!

    把心底的烦躁情绪收敛,东瑗笑容自然而轻松:“不行啊。现在告诉老夫人,你们几个人月例肯定要被扣。明天就是腊八节,家里有赏赐的,你们出了事,可什么都没有!”

    罗妈妈和橘红不说话,她们都不是薛家的家生子,指望月例过日子呢。特别是年关将近,总得送些东西回去,让家里人红火着过年。

    橘香是家生子,她父母兄弟都在府里当差,府里生死荣耀才跟她息息相关。她急了:“小姐,那是您的命根子,这个时候管什么月例赏赐啊?”

    “什么命根子!”东瑗不以为意,温婉微笑道,“不过是娘亲的一个梦而已。我九岁那年从树上摔下来,差点丢了命,就应了劫难的说法。劫难已经逃了,那玉佩还有什么用?不过是祖母相信这些,我本着孝顺才每日戴着……”

    橘红、橘香和罗妈妈的心都微定。

    “那咱们怎么办?”罗妈妈没什么主见。这件事可大可小,她不敢做主。

    “镇显侯府,谁不知道九小姐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又谁不知那玉佩是九小姐保命的?就算小丫鬟捡了,也是不敢拿出去卖的,定会拿给老夫人去请赏。放心吧,明日大概就有人送来……只是想想,老夫人那里怎么说……”东瑗的语气轻松里带着自信与肯定。

    橘红、橘香和罗妈妈终于被她感染,抿唇笑了笑。

    然后七嘴八舌替她出了好多主意。

    屋里的事终于控制下来,东瑗躺在床上,却半夜不曾入眠。她辗转反侧,想着那块玉佩。

    前几年是穿了红绳挂在内衣裳里,东瑗总是不想戴,说压脖子;老夫人又说做了项圈挂在外面,东瑗觉得像栓狗,更加不乐意。到了最后,才坠了穗儿,挂在腰封上。

    早知道会这样轻易丢了,她应该听祖母的,做个项圈挂在胸前。

    翻了个身,自鸣钟滴滴答答敲响,寅初一刻了!

    次日便是腊八节,家里的仆妇们昨晚就熬了腊八粥。

    腊八节,家里要祭祀。

    男人们下朝后回家,开始祭祀祖先,然后合家团聚喝腊八粥。不仅仅自己家里喝,还要给亲戚朋友送。

    巳初,宫里的腊八粥就会赏下来。

    世子夫人给家里一人留了一碗的量,便把剩下的分了几食盒,给通家之好的几户人家送去。

    每年都是如此。

    东瑗虽一夜未睡好,黑眼圈却不重。她卯初就醒了,卯正一刻去给老夫人请安,比平常早了两刻钟。

    老夫人屋里的詹妈妈见她这样早,问吃早饭没有。东瑗笑道:“来祖母这里蹭顿好吃的。”

    詹妈妈笑,吩咐小丫鬟给东瑗先上早饭。

    老夫人往常这个时候也吃早饭的,今日却没有起来,东瑗有些担忧看了内室一眼,詹妈妈笑着解释:“侯爷昨日回来得晚,老夫人一直等着,子初才睡。还没有醒呢。年纪大了,好不容易睡安稳,我没敢喊老夫人。”

    东瑗颔首,坐在炕上喝小米粥。

    卯正三刻,老夫人才起来。看到了薛东瑗,老夫人第一眼就发现她的岫岩玉佩不见了,拉下脸来问她,玉佩去了哪里。

    东瑗只是笑:“祖母,您放心,没有丢,有个惊喜给您,您现在别问了……”

    老夫人一头雾水。

    东瑗却笑而不答。

    这就是九小姐的缓兵之计?橘红在旁边伺候的时候听到了,脑袋嗡的一声大了!九小姐自信满满的说,自己有法子应付,原来就是这么个馊主意?

    橘红不免又看了老夫人。

    老夫人居然眯起眼睛,骂她鬼精灵:“回头只惊不喜,祖母可是要罚你的!”

    这样就过关了?

    橘红有种大难不死的幸运,悬着的心落了一半。老夫人真的很喜欢九小姐啊!

    辰初,世子夫人荣氏带着大奶奶杭氏、孙女薛风瑞、孙子薛函嘉过来了;二夫人冯氏和五小姐薛东蓉也后脚进门;三夫人蒋氏和四夫人沈氏结伴而来;五夫人带着薛东琳、薛华逸、薛东婉、薛东姝最后才来。

    世子夫人就笑话东瑗:“我们九小姐来得最早,是不是馋腊八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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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节香消玉殒

    第009节香消玉殒

    世子夫人打趣东瑗的话,逗得满屋人都笑起来。

    东瑗亦淡淡抿唇笑,并不回答。只有单独在老夫人和老侯爷跟前,她才会俏皮几句,一大家子伯母姐妹在场,东瑗文静腼腆。

    八面玲珑容易招人嫉恨的,特别是她这样受老夫人喜爱的提前下。

    沉稳内敛些总不会错。

    “瑗姐儿孝顺,反倒被你们笑!”三夫人蒋氏笑声响亮清脆,帮东瑗解围。一家子妯娌中,三夫人蒋氏最为泼辣。她言语爽利,行事果断,性格直率,甚得老夫人的喜欢。

    三老爷薛子枫爱风雅韵事,弹得一手好古琴,吟诗作画自成浓艳风格,颇有名气。他自称雪月居士,墨宝在市面上一字千金。可科举时代,走上仕途需八股时文,偏偏他不爱这些。

    他在科考上很逊色,三十岁才中举人。

    家里不需要他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老侯爷从不苛求三老爷的学业。

    后来,三老爷索性一把火烧了四书五经,带着贴身的小厮,南下游历,一走就是三年,时常有书信回来报平安。

    可只字不提何时回盛京。

    今年六月,三房的六小姐薛东瑶出阁,嫁给礼部甄尚书的长子。三老爷得到信后,派人送来两株南宛国的血色珊瑚,足足五尺高,两尺长,天下罕见。三老爷还说,那是他用一副泼墨山水画从南宛国的王爷手里换来的,给薛东瑶做嫁妆。

    这等嫁妆,万金难求,老侯爷很满意,三夫人和薛东瑶脸上光彩,亦不计较三老爷赶不上参加婚礼,由世子爷操持,薛家六小姐十里红妆嫁甄郎。

    众人说着笑,腊八节的祭祀结束了,男人们亦纷纷到荣德阁,陪老侯爷、老夫人吃腊八粥,过腊八节。

    刚刚端上宫里赏赐的腊八粥,外院的葛大总管带着两个小厮进来,手里拎着食盒,笑道:“盛昌侯府刚刚送来的腊八粥。”

    盛昌侯府,就是盛贵妃的娘家。

    因为盛贵妃和薛贵妃地位相当,二人从进太子府就一直你争我斗,彼此仇恨;薛、盛两家更怕被皇帝顾忌,一向不来往的。

    怎么他们家突然送了腊八粥?

    薛家女眷都有些狐惑。

    葛大总管出去没多久,又进来:“这是萧国府送来的……”

    萧国府,是皇后的娘家,萧太傅的府邸。

    这下,众人皆小声议论纷纷,花厅嘈嘈切切。

    “先皇在时,一直对外戚有所顾忌,我们几家才相互不往来。如今新帝践祚,原本就是姻亲,理应更加亲热,这才走动。我们家的粥也给萧国府和盛昌侯府送去。”老侯爷见大家小声嘀咕,便笑着高声道。

    葛大总管道是。

    屋子里便安静下来。

    东瑗心念微转。跟薛府来往密切的人家,她都清楚。想要在这个社会立足,人际关系网十分重要,通家之好有哪些人家,他们是什么背景,有什么喜好和忌讳,东瑗早就暗暗打听出来,熟记心头。

    萧国府和盛昌侯府,跟薛家交情不深,往年也没有收到过他们两家送来的腊八粥。今年是怎么了?

    不仅仅是东瑗,女人们表情各异,都在心中暗暗揣度。

    肯定跟朝廷有关。

    可朝廷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朝中政事,女人打听便僭越了,所以薛府内宅的女人们都安分守己,不管不顾,东瑗无从打听。她更加不敢把势力伸到外院去,要是叫老夫人知道,怀疑她的动机,这些年培养的感情只怕会有罅隙。

    一旦有了罅隙,花百倍心思都不一定能弥补。

    感情不仅仅需要付出,亦需要机遇。

    当年东瑗能够得老夫人喜欢,除了她的虔诚隐忍、守礼练达,还有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薛家四小姐薛东婷正好出嫁,她膝下空虚,而其他孙女难入她的眼,东瑗正好代替了薛东婷,成为祖母跟前最得宠的。

    这样的机遇,需要天时地利,以后想要如此凑巧就难了。

    而且感情是个奇怪的东西,倘若喜欢这个人,她的俏皮可爱,便是不谙世事的烂漫;倘若心中怀疑,便是处心积虑的做作。

    东瑗不敢做出一点让自己后悔莫及的错事,矜矜业业维持现在的恩宠。

    心口却似簇了火焰,烧灼着她,令她寝食难安。

    她的玉佩,到底是丢在哪个角落,还是被昨日那位“太监”捡了去?

    想着,她的眸光便落在穿着月牙色杭稠裘袄的五老爷薛子明身上,心中微动。她的父亲也每日上朝,朝中大小事务,他应该清楚吧?

    一家人团团圆圆吃了饭,便围在老夫人的西次间分主次坐下,闲话家常。

    看着满堂儿孙,老侯爷眉眼舒展。

    他把三岁的重长孙薛函嘉抱在怀里,问他今年的粥好不好吃。

    薛函嘉是长房的大爷薛华靖的嫡子,是薛老侯爷这一脉的第四代。粉雕玉琢的嘉哥儿活泼又懂事,阖府上下皆喜欢。

    他眨巴着秋水般澄澈的大眼睛望薛老侯爷,奶声奶气道:“曾祖父,粥好吃。”

    童真的妙语,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老夫人怀里则依偎着大爷薛华靖的嫡女,八岁的薛风瑞。比起东瑗她们姊妹,薛风瑞活得轻松又快乐,八岁依旧是懵懂幼儿,见曾祖父问弟弟,她亦抢着答:“曾祖父,今年的粥特别香甜……”

    大奶奶杭氏忙给她使眼色,轻声道:“瑞姐儿,曾祖父问你弟弟呢。”就是说,大人没有问,不要擅自插嘴。

    薛老夫人已经笑起来,捏了捏薛风瑞的脸颊:“今年的粥里放了乳酪,只有我们瑞姐儿吃出来了。”声音里满是慈爱。

    大家便附和着夸奖薛风瑞聪明,把大***话盖了过去。

    说了会话,外院的管事说世子爷有客,请世子爷出去;然后总管事葛陶祥又进来说,萧国公来拜访薛老侯爷了。

    世子爷和薛老侯爷离开后,四老爷、五老爷及大爷、四爷五爷等人纷纷借口外院有事,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女人和孩子,气氛轻松欢愉起来。

    老夫人又留他们吃饭。

    吃了饭,大家知晓老夫人中午小憩的习惯,都不敢久留。

    东瑗跟着五夫人和五房的十小姐薛东婉、十一小姐薛东姝、十二小姐薛东琳,及六爷薛华逸,去了五夫人的院子。

    姨娘们等着给五夫人请安。

    五夫人坐在东次间宴息处的临窗大坑上,让薛东瑗和薛东琳坐在自己下首,十二岁的六爷薛华逸抱在怀里,薛东婉和薛东姝依次坐在挨炕的金丝楠木铺着弹墨椅袱的太师椅上,几位姨娘赐了锦杌,沿炕各自坐了。

    说了几句话,五老爷从外面回来。

    五夫人就吩咐东瑗她们各自散去,不给她们在五老爷面前说话的机会,却喊了十小姐薛东婉:“婉姐儿略站站,我有几句话说……”

    薛东婉的生母何姨娘眼眸狂喜。

    和薛东婉同住在桃慵馆的十一小姐薛东姝却有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五老爷又留了薛东琳和薛华逸,其他人这才退出去。

    刚刚出了院门,五姨娘章氏就抿唇笑,低声对薛东瑗道:“五爷真疼孩子,每次在夫人这里吃饭,总是让琳姐儿和逸哥儿陪着。自古严父出孝子,五爷倒也不顾忌……”

    这是在暗示东瑗,她虽然是嫡女,可是在五老爷心里,和姨娘、庶女是一样的地位。

    是挑拨离间吗?

    东瑗装作不懂,柔婉轻笑:“父亲朝中事务繁忙,难得在母亲这里吃饭,自然想儿女绕膝。”

    章姨娘是前年翰林院掌院学士裴大人赏给薛子明的,今年才十九岁,明妍妩媚,五夫人总是防着她,她的待遇不及其他几位姨娘。

    难道她想借着挑拨离间,把自己和她拉到一个阵营,对抗五夫人?

    东瑗好笑。

    五夫人再厉害又能如何?拾翠馆的大丫鬟和管事妈妈,拿的是老夫人屋里的月例,不与五夫人相干。

    章姨娘还想说什么,一旁的十一小姐薛东姝就拉了东瑗:“九姐,我听说祖父书房那块宝砚赏了你,可是真的?”

    东瑗颔首,也感激她把章姨娘的话打断。

    “我正好没事,去九姐那里讨杯好茶,瞻仰瞻仰那块宝砚。”薛东姝娇笑,挽着东瑗的胳膊就往拾翠馆去。

    东瑗的拾翠馆四周种满了翠竹,绕过两条回廊,便是一大片桃林,桃林的西南角有栋精致小楼,就是薛东婉和薛东姝住的桃慵馆。

    “我做了梅花酥,十一妹帮我尝尝味道如何。”东瑗亦亲昵冲薛东姝笑,然后跟几位姨娘见礼,就回了拾翠馆。

    薛东姝的生母二姨娘眼角有了几缕淡然笑意,然后看到身后的三姨娘和四姨娘,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妍姐儿和娴姐儿?”

    十三小姐薛东妍今年八岁,是五房的三姨娘袁氏所生;十四小姐薛东娴五岁,五房的四姨娘宋氏所生。

    听到二姨娘问,三姨娘口气平淡说了句:“受了风寒,还传染给了娴姐儿……”

    大姨娘何氏生了十小姐薛东婉,二姨娘孔氏生了十一小姐薛东姝,她们俩都是先夫人韩氏的陪嫁丫鬟。而三姨娘和四姨娘则是五夫人杨氏的陪嫁婢女。四人两个阵营,向来水火不容。

    见三姨娘口吻平淡,二姨娘也不太介意,笑了笑,跟着大姨娘,回了自己的住处。

    那边,薛东姝跟东瑗说着话,却总显得心不在焉的。

    到了拾翠馆,薛东姝笑道:“我才想起来,前段日子答应帮三伯母做双鞋,应了腊八节后一天送过去,还有边口的纹饰没有绣好,改日再来叨扰九姐。”

    原本就不熟,她说去拾翠馆坐坐,也是替东瑗打断章姨娘不着边际的闲话,东瑗自然不会强留她,笑着让她回去慢些,这几日还在化雪,路上湿滑。

    薛东姝道是,由自己的大丫鬟芙蓉扶着,回了桃慵馆。

    当天半夜,桃慵馆那边吵闹起来。

    东瑗亦被惊醒,看了墙上的自鸣钟,才寅初三刻。她披着裘袄起身,让橘香掌灯,然后吩咐小丫鬟去桃慵馆看情况。

    小丫鬟回来,吓得哆哆嗦嗦:“九小姐,十小姐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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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节故人他行

    第010节故人他行

    十小姐没了?

    东瑗耳边兜兜转转,半天都是这句话在回荡。

    直到橘红声音微颤,问那小丫鬟:“十小姐……好好的,怎么没了?”今天跟九小姐去老夫人的荣德阁喝腊八粥还看到了十小姐,她气色红润,腼腆坐在五夫人身后,不声不响的,一如既往的贤柔乖巧,怎么就没了?

    一向活泼的橘香则紧紧攥住自己的胸口,有些透不过气来。

    东瑗缓慢回神,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不带颤音:“还打听出什么了?”

    那小丫鬟摇头,不知是冷还是怕,身子哆嗦着,断断续续道:“世子夫人已经在桃慵馆了,荣妈妈和花忍、花烛两位姐姐守着,谁都不让进……我绕到后面厨房,塞给当值的小丫鬟两个八分的银锞子,才知道是十小姐没了……”

    荣妈妈是世子夫人屋里的管事妈妈,花忍和花烛是世子夫人贴身大丫鬟。

    东瑗想起下午在杨氏的屋里,她喊十小姐薛东婉略站站时,十一小姐薛东姝那眉梢瞬间流露出的忧色。

    橘香遣了那小丫鬟下去。

    罗妈妈披了件绒袄进来,狐惑问东瑗:“小姐,桃慵馆那边吵吵闹闹的,要不要派个人去打听打听?”

    橘香眸中的震惊与哀痛尚未回转,定定望着罗妈妈:“妈妈,十小姐没了……”

    罗妈妈脸色大变,失措问橘香:“这年关的,十小姐怎么就没了?怎么没的?好好的小姐,我昨日去找玉佩,她还笑着问我咱们小姐最近做什么针线,一点也看不出生病……”

    不可能是生病。

    荣妈妈和花忍、花烛是世子夫人荣氏跟前最得力的,出入就是行荣氏的令,她们挡在门口,就是世子夫人挡在门口。

    这样怕人知道?

    东瑗明白,薛东婉是自尽的。

    似三月桃蕊娇艳的年华,为何要自尽?对于这个庶妹,东瑗是了解的,没什么心机,为人憨厚单纯,又有杨氏的人“照顾”她,行事除了乖巧温顺,无甚可取之处。

    因为两人年纪相当,幼时总在一处嬉闹,薛东婉的生母何姨娘又是韩氏忠心耿耿的丫鬟,从小贴身服侍的,东瑗和薛东婉姊妹情分深厚。后来东瑗身边换了老夫人的人,杨氏就不准薛东婉跟东瑗太亲近,两人才少了来往。

    可儿时的交情还在的。

    薛东婉有时也来跟东瑗讨教绣花写字。

    东瑗屋里的糕点、果子、茶叶甚至小巧可爱的摆设,薛东婉倘若喜欢,就毫不避讳开口讨要。

    并不是她贪心,而是跟东瑗不客套。

    东瑗贵重的东西,她就从未张口索要过,就算一对赤金耳坠,东瑗送她,她就极力推辞不肯拿。

    这样娇憨的姑娘,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就没了。

    东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身子发软,心口似被什么撞了下,闷闷的疼。她扶着炕沿坐下,唇色发白。

    她来到这个世界,除了老夫人,跟谁都不太亲近,唯有薛东婉因为跟这个身主的关系较好,常常不请自来。

    东瑗见她毫无坏心思,又是和自己一样在杨氏打压下求生存的可怜人,有了几丝怜悯。相处久了,觉得这姑娘单纯善良,很是可爱。东瑗虽然从来不跟她说掏心窝的话,却是实实在在把她当成朋友般照拂。

    她是东瑗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同龄友人。

    东瑗又想起薛东姝的慌乱。

    下午的时候,杨氏留下薛东婉,薛东姝到底在害怕什么?或者说,她知道了什么?

    镇显侯府的姊妹中,薛东婉是个毫不起眼的。性格尚可,处世幼稚,模样普通,才情疏漏,实在不能成为手中棋子。

    杨氏到底做了什么,逼得薛东婉自尽?

    东瑗扶着炕沿的手越收越紧,关节咯咯作响。

    橘香见她这样,忙端了热茶给她。

    她一饮而尽,脸色才缓过来,眼角早已湿濡。

    罗妈妈心疼不已,拿着帕子替东瑗拭泪,柔声安慰她:“没事,瑗姐儿别怕,可能是误传。当年四爷房里的吕姨娘上吊,也是半夜闹,说她没了,后来还不是救下了?还生了馨姐儿…….”

    罗妈妈口中的四爷,并不是东瑗的四哥薛华胜,而是四伯,那个庶出的伯父薛子健。

    吕姨娘是薛家八小姐薛东馨的生母。

    东瑗接过帕子,自己摸了泪,对橘香和橘红道:“吩咐下去,咱们院子灯火通明,让丫鬟们都起来……”

    橘香和橘红微愣。

    罗妈妈便道:“小姐,世子夫人叫人拦着,怕是不想太多人知晓,咱们歇了吧,当做不知。”

    “妈妈!”东瑗情绪松了几分,人也理智了些,“桃慵馆离咱们才几步路,吵得这样厉害,咱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咱们躲着装作不知,是什么意思?那可是我的姊妹。再说,从母亲、二夫人屋里来,要路过咱们拾翠馆,咱们点了灯,免得她们手里的宫灯太小看不清楚道儿,失足滑了……”

    装不知,也太过于刻意,好似她们知情似的。

    倘若叫人怀疑她们知情,少不得有人打听消息,不堪其扰,还不如堂堂正正的。

    罗妈妈微微思量,便重重颔首:“小姐说的是。”

    然后又吩咐橘香和橘红:“我陪着小姐,你们俩去桃慵馆,看看可需要帮忙。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橘香和橘红道是,转身出去了。

    罗妈妈劝东瑗到床上躺着,别冻坏了自己。

    东瑗才惊觉自己袖底的手冻得有些僵硬。

    她回房躺下,见罗妈妈依偎在床边的榻上,亦眉目紧锁,惆怅不已,不时侧耳倾听外面的脚步声,便知道她也心绪难宁。

    大约两刻钟,五夫人赶去了桃慵馆,然后是二夫人。

    半个时辰后,桃慵馆有呼天抢地的哭声,似五夫人那尖锐的嗓子,东瑗的心瞬间沉落,仿佛跌入万丈深渊。

    她的眼泪簌簌滚落。

    没有意外,薛东婉是真的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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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节风波前兆

    第011节风波前兆

    橘红和橘香看桃慵馆打听情况,却到酉初二刻才回来。

    不仅仅是她们,身后还跟着世子夫人身边的荣妈妈。

    因为老夫人喜欢东瑗,世子夫人向来对东瑗客气有加,荣妈妈是世子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察言观色功夫炉火纯青,见到东瑗,一向恭敬谦卑。

    而此刻,荣妈妈眼梢暗噙几缕严厉,对东瑗道:“九小姐,十小姐丢了只赤金栖凤璎珞手镯,屋里的丫鬟怕担事,一股脑儿嚷了起来,非要搜搜十一小姐房里的大小丫鬟,结果却在玉桂柜子里找出来,闹得不可开交,吵着您歇息了吧?”

    玉桂,是十小姐薛东婉的贴身丫鬟。搜旁人的柜子,最后贼却是自己人,这是个可以吵闹的绝好理由。

    东瑗垂眸,掩饰眼底的哀痛与愤然。

    簪缨望族,未出阁的女儿自尽,伤家族的声誉和体面,薛东婉的死,需要瞒下来。

    那个可怜的女孩子,连命赴黄泉都不能光明正大入土为安。

    东瑗藏在袖底的手攥得紧紧的,情绪好半天才平复,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吵得那样厉害,我叫了一个小丫鬟去打听,说什么十姐没了,吓得我都乱了,还让橘香和橘红去看看能不能帮忙。原来是为了只手镯,十妹和十一妹太胡闹了。辛苦妈妈走一趟。”

    荣妈妈微讶,目露几缕欣赏,还以为要认真劝说一番九小姐才能明白世子夫人的用意,谁知道三言两语,她就懂了。

    这个九小姐,果然是绝顶聪明的。她说那番话的时候,眼眸都在打颤,分明就是明白怎么回事,却能顾全大局。这样小的年纪,就是这般通透伶俐,家里的姑娘们无几人能及。

    既然九小姐心中有数,那世子夫人交代的那些话,荣妈妈就没有必要再说了。

    她恢复了以往在东瑗面前的恭谦:“您这里灯光通明,一夜没睡好吧?您再歇会儿,老夫人那里,我们夫人马上要去回话,顺便也替您回一声,今早就不用去请安了。”

    老夫人只怕有事要处理,不方便让东瑗去。

    东瑗心中明白,便勉强扯了笑容:“辛苦妈妈了,替我多谢大伯母。我一夜没怎么阖眼,脸苍白得像纸糊的,祖母瞧了又该担心。我晚些时候再去看祖母。”

    荣妈妈道是,恭恭敬敬给东瑗行礼,才回了桃慵馆。

    辰初三刻,晨曦薄雾里,一轮骄阳冉冉东升,洒在金色碎芒,桃慵馆终于恢复了安静,世子夫人和家里的长辈纷纷各自回房。

    “……我们还没有进桃慵馆的大门,就被世子夫人跟前的海棠姐姐请到了桃慵馆的抱厦里,世子夫人屋里的大丫鬟海桐守在那里,眉目冷峻。不仅仅有我们,还有二夫人跟前的松霞、明霞,三夫人跟前的珍珠、紫珠,四夫人跟前的翠儿、喜儿。二夫人跟前的松霞小声嘀咕了一句,海桐立马就说,‘姑娘们都安静些吧,仔细祸从口出。’大家心里都明白,谁也不敢说话,直到刚刚,世子夫人身边的花忍、花烛、海棠,荣妈妈都来了,分别送我们回屋。夫人们早就走了……”橘香坐在东瑗床前的锦杌上,小声跟她说着桃慵馆的情况。

    东瑗颔首,说了句她知道了。

    不仅仅是他们屋里的,就连几位夫人屋里的大丫鬟都要瞒着,像世子夫人荣氏一贯的手法。

    橘红手里捧着红漆描金托盘进来,橘香起身帮她摆饭。临窗的炕几上,布着青花碗碟,小半碗江米粥,一碟胭脂鸭信伴酱黄瓜,一碟糟蒸鹅脯,一碟酸笋,一碟甜酱黄瓜,一碟酱萝卜。

    橘红服侍东瑗用早饭,见东瑗看了几眼炕几上的菜,就解释道:“昨夜闹起来,厨房没人管着,炉子的火半夜灭了。现起的炉灶,只有这些东西,小姐将就些。”

    东瑗没有胃口,看着这些东西更加不想吃。可想到接下来肯定有一场风波,她需要健康的体魄和充足的精力,就在酱黄瓜和酱萝卜的扮佐下,努力咽了几口,然后让橘香橘红服侍她躺下,她要再睡一会儿。

    薛东婉离去带给她的悲伤应该快些过去,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的玉佩危机尚未解除;她屋子离桃慵馆近,哪怕瞒得再紧都有风声传来,肯定有丫鬟要被换掉,来震慑众人,令拾翠馆的丫鬟们缄默。

    她要主动些,放谁留谁还是主动提出来,免得老夫人不知情况,胡乱把她屋里的建构打乱,她又要重新安排一番。

    因为她派了人去看情况,又点灯照明,她自己不会是薛东婉死因的知情者,她是安全的。

    罗妈妈在外面吃了饭进来,替她掖了掖被角,柔声安慰她:“瑗姐儿别怕,妈妈和橘红橘香都在外间……”

    然后替她放下绿纱床幔,绣百碟穿花的幔帐阻隔了视线,床榻内一片昏暗。

    东瑗朦朦胧胧中,耳边竟然有薛东婉清脆又纯净的声音喊她:“九姐,九姐,您闻这栀子花香不香…….”

    一个激灵,她猛然惊醒。

    后背有薄薄一层汗,屋子里青铜錾银鼎烧得太旺,被子又厚,她浮躁中虚热难耐。

    东瑗喊了橘香和橘红进来,问什么时辰了。

    却是罗妈妈和橘香进来,说巳正一刻了。

    东瑗微微喘气,道:“开半扇窗户,我闷得透不过气来。”

    罗妈妈把罗帐用金钩悬挂,见东瑗一脑门子汗,心疼的喊了瑗姐儿,然后吩咐橘香:“叫厨房端些热水来,给小姐擦擦身子。”

    然后起身从柜子里寻出一把绢绣团扇,替东瑗扇风,柔声劝她:“外面天寒地冻,刚刚醒有些热,回头吹了寒风,铁打的人也经不住,妈妈替你扇扇……”

    缕缕清风在团扇晃动下迎面袭来,有些许清凉,东瑗感觉自己呼吸顺畅了很多。

    小丫鬟打了热水来,橘香端进内室,拧了帕子给东瑗擦拭身子。

    “橘红呢?”换好了衣裳,东瑗才发觉橘红不在屋里,不免问道。

    “前几日老夫人屋里的紫鸢姐姐问她借花样子,她没描好。今日好了,她送过去了……”橘香声音故意微低。

    东瑗心中一凛,怫然作色:“谁让她去的?快叫了回来!”

    罗妈妈和橘香鲜少见东瑗发火,一时间面面相觑。

    门外便传来女子低沉轻微的脚步声,橘红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鬓角微乱,脸上却带着焦急。

    一进来,发觉东瑗后背笔挺,脸色轻拢薄霜,她微怔,声音嗫嗫嚅嚅叫了声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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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节训仆

    第012节训仆

    “你做什么去了?”东瑗声音不见了以往的温和,冷锐低沉,眼眸亦轻拢霜色,把橘红吓住。

    她不安朝罗妈妈和橘香望去,只见她二人亦被东瑗莫名的怒火震慑,表情既失措又茫然。

    橘红垂眸,声音更加低了:“我……我给紫鸢送花样子,她前段日子就问我讨了,一直没得空,昨日才画好……”

    “你早不送晚不送,为何今天去送?”东瑗咄咄诘问,眸子不见了往常的平静。她有怒意,更多担忧。

    橘红这下慌了。

    罗妈妈抢在橘红前头开口:“瑗姐儿,是我叫橘红去瞧瞧的。辰正二刻,几个粗使的婆子抬了顶翠幄青稠轿子,拎了好几个包袱走了,说送十小姐去靖远庵静养……辰末巳初,又叫了十一小姐去荣德阁。昨夜明明说十小姐没了,如今又说去静养;而且这年关将近,没有道理送姑娘出去的。十一小姐被老夫人叫去后,十一小姐的乳娘金妈妈就给桃慵馆落钥,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关门的?我们都糊涂了……紫鸢跟橘红要好,我们合计,去探探口风,到底怎么回事……”

    东瑗深吸一口气,轻垂纤浓羽睫,才把情绪敛去。

    “你们说,为何世子夫人要挡在门口,封锁消息?”好半晌,东瑗才口吻平静问罗妈妈和橘红橘香,丝毫看不出她刚刚雷霆大怒的痕迹。

    见东瑗忽而暴怒,忽而又若无其事,罗妈妈等人心中都打鼓。

    橘香天真些,她道:“不想别人知道桃慵馆发生了何事?”

    东瑗听了,微微颔首,眉梢却没有半缕笑意:“那为何十一小姐走后,金妈妈就锁了桃慵馆的门?”

    橘香哑然,这太简单了,不想人进去桃慵馆啊。这么简单的问题东瑗还问,反而让橘香不敢答。

    橘红则试探答道:“不想旁人去桃慵馆打听事情,又不想得罪人?”

    倘若是夫人小姐们派人来,世子夫人不在,金妈妈等人可不敢傲气把人拒之门外,所以干脆锁了门。

    “不错!”东瑗道,“昨晚拦着你们,是世子夫人不想事情被别人知道;十小姐送走,十一小姐去了老夫人那里,金妈妈敢白天锁门,是老夫人的意思。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老夫人不想任何人知道!”

    橘香和橘红听了,居然颔首赞同。

    罗妈妈却后背一凉,她惊呼一声,抓住了东瑗的手:“既然不想旁人知道,那橘红去打听情况的事……”

    她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橘红和橘香听到罗妈妈的话,都微微一愣,而后,两人才各自变了颜色。

    “老夫人那么厉害的人,又防的这样严,自然知道谁去了荣德阁打探消息。她一定以为,是小姐派人去打听的……”橘红脸色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怎么办?我连累小姐了……”

    东瑗也叹气,丫鬟们擅自做主,虽然是好心,却真的害死她了!

    老夫人是多么精明的人,橘红都知道。很多事她总是睁只眼闭只眼,不计较。而这次却是大事,是东瑗不应该打听的。

    偏偏她的丫鬟就去了。

    她不清楚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是不是在老夫人心中大打折扣,甚至化为乌有。

    她的玉佩尚未找到,倘若真的是被那个“小太监”捡了,老夫人误会她心思深沉,行为不检点,害得家族蒙羞,从此对她心灰意冷,不管不顾,她的未来一片昏暗。

    这是最坏的结果了!

    这么多年,东瑗虽感激老夫人对她的溺爱,却从未奢望这份溺爱会长久。她总担心有一日,这份喜爱在她最危急的时候轰然倒塌。

    她处事谨慎小心,却忘了自己对身边的人太过于相信与宽容,她们又不知道轻重,擅自做主了!

    东瑗微微阖眼,有些疲惫,橘红橘香甚至罗妈妈,再也由不得她舍不得了。

    罗妈妈松开紧攥着东瑗的手,见她神色有些失落灰冷,顿时老泪纵痕:“瑗姐儿,是妈妈连累你了!倘若老夫人怪罪,妈妈领去,瑗姐儿……”

    东瑗听着这话,眼眸有些湿。

    五年来,罗妈妈温柔和顺,恭敬用心照顾她,像主子一般敬重她,像女儿一样疼爱她,让她这个身处异世的孤魂有些许温暖;橘红似姐姐般体贴,她话不多,性子和软;橘香则大胆活泼,言辞泼辣生动,常常逗得众人捧腹。

    她们也许不是很顺手的下属,却是最衷心的陪伴,她舍不得。

    橘香和橘红也跟着罗妈妈哭了。

    东瑗强打起精神,笑道:“没事,没事……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去打听情况也是情理当中,老夫人那么疼我,只怕不会怪罪。妈妈别自责,你们都别哭了……”

    “瑗姐儿,你又哄我们……”罗妈妈用帕子拭泪,却目光带着期盼望向东瑗。

    老夫人是疼爱她,可此刻正在气头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罗妈妈和橘红橘香已经没了主见,她还能说什么?

    她又笑着重复强调几遍没事了,罗妈妈和橘香橘红才停止了哭。

    “你走了趟荣德阁,惹了这么多事,可打听出什么?”东瑗说笑,捧起炕几上的青花瓷茶盏,轻轻撩拨浮叶,氤氲茶水蒸的她眼眸迷离,唯有旖旎笑意,不见雷霆震怒。

    橘红亦顾不上自责,脸色微敛:“不十分清楚,却听到十一小姐没说几句话就哭了。还听到她好几次说九姐姐……”

    东瑗手里的茶杯微顿。

    怎么还扯上了她?难道是杨氏用她来挑拨薛东婉自尽的?

    橘香和罗妈妈同样担忧望着东瑗。

    东瑗笑了笑:“哭着还能听到说九姐姐?十有**是丫鬟们听差了……”

    罗妈妈等人并没有因为她这样的解释而脸色好转。

    东瑗又转移话题,她想起自己先前的打算,便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开诚布公道:“不管桃慵馆发生了何事,老夫人是不想任何人知道的……她老人家身子骨不好,早就不管家里的事,最后肯定是世子夫人善后。咱们拾翠馆离桃慵馆近,哪怕藏在再紧,都免不得被咱们的人听到风声,咱们院子自然要整治一番,才能震慑下面粗使的丫鬟婆子,不让他们乱嚼舌根……”

    罗妈妈、橘红橘香微缓的脸色又紧绷起来。

    “依着世子夫人办事的惯例,要震慑下面的,自然要动你们三个…….”东瑗声音平静安详,“咱们合计合计,如何能如了世子夫人的意,又不至于乱了咱们的阵脚……”

    橘红脸色灰白,早已僵在那里。

    橘香不安看着东瑗,又看了罗妈妈。

    此刻,罗妈妈倒没有慌乱。

    “瑗姐儿,我们都听您的安排!”罗妈妈镇定望着东瑗,语气肯定里带着相信与坚定。

    橘红回过神,声音苍白里带着哀求:“我也听小姐的……”

    橘香亦重重点头。

    东瑗微微舒了口气,让她们去遣了外间服侍的小丫鬟,放下内室的毡帘,几个人小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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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当年不过是想凿壁偷光,却被人说成望见春光。

    无奈之下娶了一个挂着鼻涕的小妞妞,将她留在家中,独自背井离乡。

    十年过后,他已是小有成就,回到家中发现她已经变了模样,竟……竟然成了神医?!

    “娘子,为夫十年未归,这五岁的孩子是谁的?”

第013节**示弱

    第013节风流示弱

    东瑗这边主仆四人小声谋算,住在锦禄阁的杨氏亦坐立不安,等五老爷薛子明下朝归来。

    却迟迟不见身影,她冒着寒风,在五阶丹墀不停来回踱步。

    她站在门口里,一屋子丫鬟婆子皆不敢进屋,冻得瑟瑟发抖。

    杨妈妈看不过眼,拿了件五彩缂丝灰鼠裘披风,一边替她披上,一边柔声劝道:“夫人,您进屋等五爷吧!天寒地冻的,您冻坏了,五爷又该担心了。”

    杨氏蹙眉,推开杨妈妈的手,极目远眺,始终不见五爷,她嘟囔着抱怨:“平日这个时候早回了,今日是怎么了?”

    她头上那支伽楠香嵌金丝镂空花卉蝙蝠簪在她步履见摇曳生辉,蝙蝠通体黄金闪耀,日光一照,金光熠熠,富贵秾丽,衬托杨氏原本白皙丰腴的脸颊越发光彩夺目。

    只是唇色冻得发乌,给她白皙凝脂脸庞添了一抹刻薄。

    杨妈妈见自己劝说不了,又给一旁的碧桃使眼色。杨氏屋里四个大丫鬟,属碧桃最机灵。

    碧桃会意,上前接过杨妈妈手中的五彩缂丝披风,轻轻走到五夫人跟前:“夫人,这么冷的天,您披风都不穿,要是让十二小姐和六少爷瞧见了,肯定有样学样……您要是冻着了,谁疼惜我们十二小姐和六少爷?再急也不能不顾身子啊!”

    杨氏听了,不再推开碧桃,任由她帮自己系好披风。

    见杨氏听得进去,碧桃就冲杨妈妈努努嘴,然后指了指杨氏的手。

    杨妈妈心中明白,轻轻点头,转身进了屋子。

    须臾,杨妈妈抱了只錾银点翠蝴蝶闹春纹饰嵌蓝色宝石的手炉出来,交到碧桃手里。

    碧桃轻轻把手炉靠近杨氏的手边,笑道:“夫人,您暖暖手……”

    暖流便顺着衣襟外肌肤传到杨氏心头,她才惊觉手冻得发僵,便顺势把手炉抱在怀里,回头问碧桃:“派人去问了没有,五爷怎么还没有回来?老侯爷和世子爷呢,他们回来没有……”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粗使婆子忙开门。

    薛家五老爷薛子明刚刚踏进锦禄阁,有些吃惊。一屋子大小丫鬟、婆子全部站在屋檐下,个个冻得身子微缩,脸颊紫红。

    而最显眼的,还是他的夫人杨氏。

    她穿了件翠玉色福寿如意纹嵌折枝海棠纹交领长袄,披着五彩缂丝灰鼠裘披风,宝蓝色竹子喜鹊双喜临梅暗地织金湘裙,冬日稀薄日光里,衣衫璀璨闪耀,华美异常。

    头上那支伽楠香嵌金丝镂空花卉蝙蝠簪更是灼目绚丽,耳朵坠着一对镶猫睛石金蝶耳坠,坠子随风款摆,五彩光芒四溅,宛如神女般美丽奢华。

    倘若没有记错,这些都是杨氏陪嫁的衣裳首饰。

    怎么了?

    腊八节过了,她穿的这样贵重华丽,又把自己陪嫁压箱底的首饰拿了出来,这是要做什么?

    五老爷微讶,脚步不由顿住。

    杨氏却转眸瞧见了丈夫,飞奔而来,眼眸闪烁着晶莹泪珠:“五爷,您可回来了……”

    雨花石小径早已打扫干净,没有淤泥与残雪,可酷寒冬日露华重,小径被重霜覆盖,虽扫去,依旧湿滑,杨氏穿着葱绿色双粱绣花鞋,差点滑了。

    杨妈妈和碧桃碧柳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扶住了她。

    薛子明亦快步上前,蹙眉疑惑问道:“好好的,全部站在外面做什么?”

    杨氏回神,不再说什么,给五爷福身行礼,请了他进屋。

    垂了防寒帘幕的东次间暖流阵阵,薛子明只觉身子倏然轻了不少。

    “您先去更衣……”杨氏勉强笑着,见薛子明狐疑打量她,她心中突突的跳,推他去净房。

    薛子明满头雾水,却还是先去了净房。

    等他出来,换了家常的蓝墨色绣柿子如意头纹葛云稠长袄,带了只白玉盘螭簪。

    杨氏忙请他往炕上坐,亲手斟茶递到薛子明手边。

    薛子明端起浮雕仙人乘风的官窑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龙井清冽香味徜徉唇齿间,他微微吸了口气,感觉周身都舒坦轻松。

    杨氏已经遣了屋里服侍的众人,眼角一红,滚滚似米珠的眼泪便沿着白皙凝脂般脸颊滑落。

    薛子明又是一诧,柔声问她:“怎么哭了?”

    “五爷,我要回娘家……”杨氏用帕子拭泪,声音哽咽不清,“您跟我一块去同娘说说,让我回娘家住些日子……”

    薛子明蹙眉,腊月里就是年关了,这个时候回娘家做什么?这不合规矩的。可瞧着妻子哭得梨花带雨,又心口发软,

    “好好好!”薛子明满口应承,溺爱的哄着杨氏,“不就是回娘家?我帮你跟娘说去。大嫂管家,你又没事,回去住住无妨。”

    “您不知道,您都不知道……”杨氏哭得越发伤心,“五爷,家里出事了……婉姐儿,婉姐儿她没了!”

    薛子明听清了“婉姐儿没了”,只觉得脑袋似被什么击中,嗡嗡作响。昨夜他睡得迷糊,好像听到杨氏身边的碧桃喊杨氏起身,说什么十小姐和十一小姐拌嘴。

    而后杨氏一直未归,他就去上朝了,心想着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拌嘴吵架太过于平常,又是内宅之事,不用他操心,不曾放在心上。

    “你好好说话,婉姐儿怎么没的?”薛子明声音不由发紧,脸色瞬间紧绷着,眼眸簇火望着杨氏。

    杨氏不敢再啼哭,抽抽噎噎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薛子明:“……妾身到的时候,婉姐儿已经咽气了。她睡前把丫鬟婆子们都遣了出去,然后就用白绫上吊。半夜屋里的窗牖被风挪开了,呼啦啦响,才吵醒了睡在外间的丫鬟玉桂,敲了半天门都不见人答,点灯进去,就……”

    说罢,她忍不住附在织金重锦引枕上,呜呜哭起来。

    薛子明脸色紫涨,额角有青筋暴突,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五爷,婉姐儿原本好好的,昨日我留她说话,她回去就把自己的金银首饰衣裳全部赏了丫鬟,半夜就……五爷,当时您也在屋里,妾身什么都没有说……可保不齐有心人满口胡嚼。五爷,妾身带着琳姐儿和逸哥儿回建衡伯府住些日子。妾身什么闲话都不怕,可不能连累了琳姐儿和逸哥儿……”

    薛子明回神,定定瞧着杨氏。

    好半晌,他倏然站起身,脸色铁青望着杨氏:“你什么都没有说?你说了萧国府的事,还说了萧国府那个嗜血成性的五少爷!我还纳闷,好好的,你怎么说起那个混帐腌臜东西来!原来你……你说,你私下里是不是还跟婉姐儿说了什么!”

    语气十分严峻,口吻带着雷霆暴怒。

    杨氏的心却遽然间安定下来,她就等薛子明问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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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节极度信任

    第014节极度信任

    “五爷!”丈夫的暴怒并没有让杨氏软弱惧怕,她猛然拔高了音量,腮边噙泪,却眼眸锋利望着薛子明。

    哭过的眼眸光芒更甚,薛子明的气焰突然就矮了一截。

    他怒焰未灭,却不再如刚刚的汹涌,梗着脖子道:“婉姐儿没病没灾,就这样没了,你叫我怎么不难过?”

    他难过,说话自然就会很冲。

    “您难过,妾身不难过?”杨氏见薛子明略微松懈几分,亦不再强悍,眼眸柔和凄婉,“那是妾身从小养大的孩子…….”

    说罢,又哽咽难成声。

    薛子明怔怔望着杨氏,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怒焰终于消了八成。他想起薛东婉那乖顺的模样,心中有抽搐般的疼。

    “五爷,妾身嫁到镇显侯府,整整十四年。这十四年,妾身自认无德操,却不失为人子女、为人妻妾、为人父母的品行。对公婆叔伯妯娌小姑,妾身恭谦孝顺,和睦谦让;对五爷,妾身恪守妇道,教养子女,管治内宅,家里姑娘姨娘从未做过损五爷颜面之事;对孩子们,妾身呕心沥血,尽心抚养,一个个都养大成人,举止得体,温和娴静。妾身自问对得起薛家,对得起五爷!可五爷……”她说到最后,泣不成声,“五爷居然怀疑妾身谋害薛家子嗣!”

    薛子明听着她的哭诉,最后几分怒焰亦消。

    这些年,杨氏的确无大的过失。

    他屋里很少出事,姨娘们温顺恭敬,十姑娘薛东婉和十一姑娘薛东姝乖巧娴静,十二姑娘薛东琳活泼可爱,儿子薛华逸聪明知礼,除了长得像韩氏的九姑娘薛东瑗让他不喜,其他的孩子们,薛子明都很疼爱。

    这一切都是杨氏持家有方。

    想想大嫂,行事果决杀伐,以至于大哥有些惧内,房里只有两位老姨娘,毫无闺房乐趣;二哥早逝,三哥叛逆,四哥是庶出,兄弟里只有他房里最和睦。

    他也是尽享娇妻美妾、儿女成群。

    这都是杨氏的功劳。

    他叹气,安慰杨氏:“你别哭了,刚刚是我言辞不思量,惹你伤心。”

    杨氏用帕子捂住脸,佯装哭泣,唇角露出几分松懈与得意。丈夫肯相信她,在婆婆面前帮她说话,婆婆又是要体面的,不会驳了儿子的话,更加不会管儿子房里的事,薛东婉的死又瞒了下来,这件事应该很快就会过去的。

    想起薛东婉,杨氏眼眸瞬间阴鹫狠辣:真是个没用的,只不过吓唬她几句,居然寻死!

    还一下子就真的死了!

    多少人自杀未遂,偏偏她就死了,想想都晦气。

    薛子明见杨氏依旧在哭,声音更加柔和:“你不是要回娘家住些日子?我陪你去跟娘说,就说你伤心过度,在家里触景伤情,想去建衡伯府小住半个月。”

    然后又想起薛东婉,薛子明心口猛然被撞了下,闷闷的发疼。

    她到底为何上吊?

    上次她还柔声细语跟薛子明说:“爹,我替您做两双鞋过年穿,您喜欢双粱墨色贡缎鞋面的,还是青灰色绸布鞋面?”

    杨氏回眸,见薛子明依旧眉梢暗淡,知道他还在伤心,心中不满。一个庶女而已,到底有什么好伤心的?

    他还有琳姐儿呢!

    “五爷,我们现在去和娘说……”杨氏抹了泪,眼眸含着期盼与哀痛望着薛子明。

    薛子明颔首。

    杨氏叫了碧桃、碧柳打水来服侍她净面,重新匀了水粉,把脸颊抹得粉白,显得很虚弱,才起身跟薛子明去老夫人的荣德阁。

    前段日子一直下雪,最近几日都是难得的好天气。

    快到拾翠馆,远远便瞧着那丛翠竹迎风摇曳,深绿浓翠,生机盎然,为酷寒冬日添了几抹活力。

    碧荫丛里,有个穿着石青色羽缎披风的曼妙身影,由一个穿银红绫袄的丫鬟搀扶着,绕过拾翠馆门前小径,往薛府正东发生折去,身姿婀娜娇媚。

    是薛东瑗和她的贴身丫鬟橘红。

    往正东方向,是通往世子夫人元丰阁的方向。

    杨氏脚步微顿,眯起眼睛打量薛东瑗的背影,心中隐隐猜测,她此刻去找世子夫人,是做什么?

    难道跟昨晚薛东婉的死有关?

    可薛东婉的死瞒了下来,除了家中长辈,小辈应该不知。

    直到身边的薛子明一声冷哼,杨氏才回神。只见薛子明亦望着薛东瑗远去的方向,眼眸阴寒。

    “五爷?”杨氏柔婉喊他。

    薛子明嗯了一声,继续举步往前走,对杨氏道:“回头我禀了娘,把瑗姐儿还给你照顾。她长得那副德行,将来遗留了韩氏的操守,一家子跟着丢脸!”

    语气很严峻,对韩氏充满了怒意与憎恨。

    都这么多年了,薛子明依旧不能释怀。

    “妾身不敢!”杨氏急道,“五爷,婉姐儿才……您别惹娘生气,娘最喜欢瑗姐儿……”

    薛子明重重冷哼一声:“天成的谄媚模样,早些年就该送去庵里!”

    却不再提让杨氏重新照顾薛东瑗的话,杨氏松了口气。

    她可不想为了薛东瑗得罪老夫人,只要能把薛东婉的事处理干净,她此前心头大患就解决了。至于薛东瑗,她已经不抱希望,想收拾她可不容易,只求她赶紧嫁了,别在家里挡琳姐儿的道。

    荣德阁的内卧,墙角腊梅傲然盛绽,幽香浮动,满屋子浓郁梅香。

    临窗炕上,老夫人斜倚着织金点翠万寿无疆引枕假寐,听詹妈妈说着话儿。

    刚刚把失了分寸的薛东姝安顿在自己的暖阁里,老夫人很疲惫,詹妈妈见她这样,说着话儿就顿住了。

    老夫人微微睁眼:“怎么不说了?”

    詹妈妈陪着笑脸:“您歇歇吧?”

    “我没事,回头再歇,你说你的……”老夫人冲她摆手,声音很低沉,没什么力气。

    詹妈妈知道老夫人的脾气,不敢忤逆她,依旧说着刚刚的话题:“四夫人身边的翠儿来见了宝巾,五小姐身边的银杏见了宝绿,九小姐身边的橘红见了紫鸢……”

    老夫人睁眼,道:“你去打听打听,橘红来的时候,瑗姐儿在做什么。”

    詹妈妈微愣,问道:“那四夫人和五小姐?”

    “不用。”老夫人轻声道,“我要瞧瞧,瑗姐儿屋里是谁在当家!”

    詹妈妈有些莫名其妙,却转身去吩咐绿浮去打听。

    她转身回来,坐到老夫人身边,替她捶腿,老夫人微阖着眼帘,好似睡熟了。

    绿浮打听了回来,撩起毡帘见老夫人睡了,就冲詹妈妈招手。詹妈妈准备捏脚捏脚走出去,老夫人就轻声道:“我没睡,就是阖眼歇会。绿浮,你过来说话……”

    绿浮道是,走到炕前,细声把打听的情况告诉了老夫人:“昨夜没睡,辰初吃了饭,九小姐一直睡到巳正一刻才醒……”

    老夫人的眼眸便露出几丝欣慰,摆手让绿浮出去。

    “我自己养大的孩子,我最知道!”老夫人神色有了几缕明朗,“瑗姐儿是极聪明的,又是在我屋里养大,了解我的脾气。昨夜闹起来,她住的那么近,自然明白。这种风口上,她断乎不会派人来打听消息,定是丫鬟婆子自作主张。”

    詹妈妈连连颔首,顺着老夫人的意思。心中却想,倘若是别的孙女,老夫人只怕不会这样想,她真的是疼爱极了九小姐。

    “她屋里的橘红、橘香都快十八了吧?该放过去配人了……”老夫人低声絮叨着,“罗妈妈的男人在田庄上,她有个九岁的丫头也在庄子上长大,不如让她出去,换了她的女儿进来……”

    詹妈妈一一记下。

    “上次那个顶了宝巾一天缺的小丫头,叫什么来着?模样好看,口齿伶俐,人也机灵……你再去叫来我瞧瞧……”老夫人想起来,就一刻也等不得。她是想找点事做,来压抑心口的疼痛。

    婉姐儿……

    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婉姐儿那乖巧的模样,上次给她送了两双鞋,绣活精致,家里的姑娘都不及。

    就这样没了。

    詹妈妈知道老夫人说的是蔷薇,账房莫管事的女儿,生的伶俐机敏,在老夫人屋里做二等丫鬟。

    上次宝巾生病,她顶了一天缺,老夫人对她印象很深刻,总说这孩子模样好。

    那次,詹妈妈觉得蔷薇肯定要留给九小姐做陪嫁的…….

    那样精致的眉眼,最适合做通房丫鬟;可又生的口齿伶俐,机敏勤快,大约只有九小姐那样聪慧的人能降服她。

    詹妈妈领了蔷薇进来,才进东次间,宝巾就冲她摆手,指了指内卧:“五爷和五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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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介绍:
秋水丰神冰玉肤,等闲一笑国成芜,薛家九小姐艳冠京华。
可美丽是她最沉重的负担。
兢兢业业,只求衣香鬓影的繁华里,孑然独立。
衣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衣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衣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