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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纨绔少爷全文阅读

作者:贼眉鼠眼     传奇纨绔少爷txt下载     传奇纨绔少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九章 江南水深

    罗月娘闺房里传来咚咚咚的击打声,就像她一个人在练沙袋似的,当然,门外所有人都清楚,她并不是在练沙袋,屋内另一个男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可以证明这一点。

    众人楞楞的站在门外,面孔随着方铮的惨叫声大幅度的抽搐着,非常有节奏感。

    “这位……真是方兄的……如夫人?”泰王两眼发直,喃喃问道。

    “应该……是吧?”萧怀远不太确定,太子谋反时,他在城楼上见过罗月娘,在众将士面前,罗月娘表现得就像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女人,此刻屋子里那位大发雌威的女子……真是她么?

    泰王咂了咂嘴,脸色有点发白:“我怎么觉得她更像方兄的仇人?”

    温森试图为顶头上司挣回点面子:“方大人与夫人向来如此……咳,如此亲密无间,他们的恩爱表现得……不同世俗,嗯,不同世俗……”

    “是惊世骇俗吧?”萧怀远撇了撇嘴。

    温森悻悻看了他一眼,暗自决定,待会儿大人出来,打他小报告去。

    屋内。

    罗月娘拎着方铮的脖子,恶狠狠道:“说!为何老娘快死了你才来?”

    方铮奄奄一息:“月娘……我尽力了啊……你以为朝廷是我家开的啊?说派军队就派军队?”

    “你这没良心的,你知不知道,咱们的孩子差点就随我一起去了……”罗月娘想想都觉得有些后怕,这个孩子是老天赐给她最珍贵的礼物,若方铮来迟一步……

    “砰!”

    急需发泄后怕情绪的罗月娘又恨恨的捶了方铮一拳。

    “月娘……你能不能稍微斯文点?我已经被你打得有出气没进气了,今晚……”

    方铮无力的撇着嘴,有点想哭:“今晚怕是再也没力气……普渡你了……”

    罗月娘咬了咬嘴唇,美目恨恨剜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救我就救我,还穿着官服,打着那黄罗盖伞,跑到这穷山沟里显摆你朝廷大官的威风,我不揍你揍谁?”

    “说话要凭良心啊!我现在的身份是朝廷钦差大臣,外面那些都是护卫我的亲军,不然你以为朝廷会那么快给我派兵?我不穿成这样怎么办?再说了,你整天穿得跟个大红包似的,我不也没说什么嘛……”

    “老娘高兴穿成这样,不喜欢别看!唔……”

    良久,方铮舔了舔嘴唇,嘻嘻笑道:“月娘,你的唇还是那么香甜……”

    罗月娘依偎在他怀里,绝色的俏面红得像只熟透了的虾米。

    “你出京来救我,你家那公主夫人没说什么吗?”罗月娘眼波仿佛快溢出水来,无比娇媚的瞧着方铮。

    “她说一定要我把你救出来,嘿嘿,看来你进方家门楣还是很有希望的……”方铮的笑容透着得意。

    罗月娘眼中闪过几分欣喜,却装作一副不屑的样子,轻轻皱了皱鼻子,哼道:“稀罕进你家门楣么?我在山上跟兄弟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那是何等逍遥快活……对了,你家那凶夫人不是一直不待见我的么?这次怎的忽然变了口风?她吃错药了?”

    “哎哎,会说人话吗?别人好心救你,你就这么报答人家?”方铮不高兴的瞪了她一眼,随即大手抚上她的小腹,笑道:“你怀了方家的孩子,她身为大妇,怎能眼见孩子有危险?所以……”

    “她只是为了我肚里的孩子?”罗月娘俏眼微微眯起,很危险的讯号,可惜方铮只顾着满脸温情的盯着她的肚皮,并没发觉。

    “目前是这样,不过这事儿别急,慢慢来,总有拨云见日的……”

    “砰!”

    “啊——我招你惹你了?又打我!”

    “滚!给老娘滚出去!告诉你,孩子生下来姓罗,没你方家什么事!”罗月娘气得娇躯直抖。

    “敢!老子播的种,自然由老子来收成,连你都是老子的人,更何况咱俩的孩子乎!”

    “乎个屁!给老娘滚出去!”

    “哐!”

    在门外众人愕然的目光中,钦差大人方铮同志以一招极漂亮的平沙落雁式,横着飞出了罗月娘的闺房,人还没落地,闺房的大门便狠狠的关上了。

    “啪!”方铮脸朝地趴在地上,四肢以一种非常奇特的姿势摆放着,若在他身边画一个白圈圈,活脱就是一杀人案发现场。

    “大人!大人你没事吧?”众属下上前,关心的问道。

    方铮咬牙站起来,使劲甩甩头,指着大门怒道:“女人,莫名其妙的女人!”

    “大人……”温森凑上前,小心翼翼的唤道。

    “干什么?”方铮怒气冲冲的回头瞪着他,抬眼一瞄,泰王,萧怀远,冯仇刀以及数千龙武军士兵尽皆两眼发楞的看着他。

    “咳咳……”方铮若无其事的整了整衣冠,换上一副凶恶的表情:“都看见了吗?”

    “看见了……”众人一齐点头,你的姿势飞得如此漂亮眩目,怎能看不见?

    “哼!男子汉大丈夫,对待不听话敢扎刺儿的女人,就要像我这样毫不留情的狠狠拾掇之!揍到她跪地求饶为止,都明白了吗?”

    “大人英明神武!”数千将士齐声大赞,声震山谷,惊起一群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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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千士兵在山门前的空旷地上扎营,罗月娘的安然得救,令方铮松了口气,于是他又恢复了以往惫懒的样子,数千人跟着他一起,无所事事的在青龙山上驻扎了两天,粮草辎重源源不断运上山来,冯仇刀和萧怀远急得脸都绿了,可方铮却浑然未觉,每日和罗月娘腻在一起,再也未见他提起下江南的事儿。

    这次剿匪进行得很顺利,四百多具土匪尸首方铮派人送去了最近的徐州府,命知府登记在案,至于徐州知府看见那些尸体后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嗯,方大少爷管不着。

    匪首杨顺德在尝试了影子近百种惨无人道的酷刑后,终于承受不住生命之痛,半夜趁人不注意,自己咬舌自尽了,死得异常轻松解脱。

    “就这么死了?”方铮瞪着温森,他现在很不高兴。

    温森擦着汗,表情有些苦涩:“大人,俗话说人有旦夕祸福……”

    “老温啊,明明就是你对那个杨顺德太不温柔了,这跟旦夕祸福有个屁的关系?”

    “大人……属下万分羞愧。”温森显得有些无地自容。

    “哼!敢欺负我老婆,死了也不能便宜他!”方铮怒哼道。

    一旁的泰王和萧怀远愕然齐问道:“那你还打算怎样?”

    方铮仰天长笑,接着狞声道:“把他衣服扒了,点天灯!烧成七分熟后,再把他的肉一块块切下来,与众人分食之……”

    笑眯眯的看着泰王和萧怀远,方铮热情的眨眼道:“二位也来一块么?鲜嫩可口哦……”

    泰王和萧怀远闻言,面色渐渐发青,死死捂着嘴,看样子又想吐了。

    “哎呀,跟你们开玩笑的,做人要有点幽默感嘛……”方铮笑眯眯的改口。

    二人神色稍缓。

    谁知方铮又立马道:“温森,叫人把杨顺德的尸首剁巴剁巴,然后扔到山下喂狗去,记得扔远点儿,别影响我老婆地盘上的环境……”

    温森立马乖巧的出馊主意:“大人,不如卖给猪肉铺吧,还能换俩银子花,喂狗多浪费呀……”

    “嘿,不错不错,懂得举一反三,老温你将来前途无量啊……”方铮大喜。

    “呕——”泰王和萧怀远再也忍不住,抢职称似的跑出房门狂吐去了。

    二人冲出去后,方铮这才对温森正色道:“知道这次皇上派我下江南是为了什么吗?”

    温森点头道:“知道,查江南六府倾吞国库税银一案,此事属下去年就开始留意了。”

    “大人,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查抄太子府时,太子妃给您的那本东西吗?”

    “当然记得……”方铮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很软,很舒服……”

    温森愕然:“大人,何谓‘很软,很舒服’?”

    “擦起屁股来很软很舒服……”

    温森大惊失色:“大人!你把它用来擦屁股?天呐……”

    “咳咳,抄录,本官已把它抄录下来了……”方铮有点不好意思。

    “…………”

    温森道:“大人,那本东西很重要,虽然上面没有提到具体的人名,可记录的官仓银两缺少数目却是办理此案的重要依据……”

    方铮点头道:“不错,可是有几个问题很费解,这本东西到底是何人所写,又为何会落到前太子手中,前太子与此案有何联系,此案背后到底有多深的内幕……可惜前太子已身死,如今只能靠我们自己去一一查明了。”

    看了温森一眼,方铮问道:“影子都派过去了吗?”

    “大人接到圣旨离京之时,影子弟兄们便分派至江南六府开始暗中查访了。”

    方铮缓缓点头:“此案乃嘉兴知府李怀德密奏,此人乃本案关键人物,一定知道许多内幕,你要多派些人手保护好他,不能让他被人暗杀灭口……”

    “是,属下马上派人去办。”

    方铮叹了口气:“皇上说,此案牵涉很广,甚至牵扯到某些京中重臣,和几家在江南生根散叶百余年的世家大族,京中大臣倒还罢了,一道圣旨便可让他人头落地,可那些世家大族……唉,连皇上都不敢过分得罪。——老温啊,这次若不小心办理,咱们搞不好会捅马蜂窝啊……”

    温森默然无语,神色颇有些苦涩,得罪世家大族的后果,不用想就知道。虽说这是一个皇帝专权的世界,可世家门阀却是支撑着皇帝宝座的重要基石,他们根深叶茂,盘踞各地百年,多年来一代代人的积累,无论是财力,人脉甚至是权势,都不是寻常人所能想象的。不夸张的说,他们甚至有登高一呼,万人景从的号召力,世家大族,向来就是一柄双刃剑,他们能安天下,也能乱天下。自古便被历代皇帝所深深忌惮,却又不敢得罪。

    只是世家多年来行事低调,只要当权者不过分与他们为难,他们也不为己甚,两者在某个程度上,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如今江南税案牵扯出世家门阀,若要明明白白办好此案,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无异于一次摸老虎屁股的自杀行为。

    表面上,也许只是江南六府的知府倾吞税银,可这背后的猫腻,明眼人都能看得出。

    六府知府同时勾结串联,倾吞巨量税银,这是华朝开国以来绝无仅有的大案子,若无势力庞大的世家在背后支持,借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干呀。可是这事儿对刚登上皇帝位的胖子来说,分明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若不从重查处,新君如何在朝堂立威?如何令天下百姓诚心拜服?皇家威严何在?

    所以,刚刚登基上位的当权者与世家门阀的第一次碰撞,便从方铮身上开始了。

    方铮现在头疼的是,这件案子要怎样办理,才会在双方产生矛盾的中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既不会过分得罪世家,造成天下大乱,又能给胖子一个满意的答案,使他能借由此事在朝堂狠狠立一次威,这件案子要怎样查,查到什么程度,查到什么人打止,这才是他最头疼的。

    “老温,我在这山上再待几天,记住,一定要让影子用最快的速度,把江南六府的情况摸个大概,然后迅速报于我,知己知彼,我再下江南不晚。”

    “是,大人。”

    正与温森说着话,忽然一道人影匆匆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道:“二……二……”

    方铮大怒:“你才二呢,瞧你那模样,咱俩站一起,随便问个人,看看到底谁二!”

    那人一楞,委屈的指着自己的鼻子,讷讷道:“我二……”

    “什么事这么急?瞧你跑得披星戴月的,有人烧房子了?”方铮说着忽然面色一喜:“哎,刚才那个‘披星戴月’的成语用得妙不妙?”

    “妙!大妙!”温森急忙大声夸赞。

    进来的人擦了擦汗,露出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原来竟是刀疤脸,他急声道:“二当家的,山下……山下有肥羊,嗯,很肥,大当家的问你要不要干一票。”

    “嗬!有肥羊?”方铮两眼一亮,接着面色一沉:“干!当然要干!老子兼职二当家,买卖上门哪有不干的道理?老温,叫龙武军集合!”

    温森大惊失色:“大人!三思啊!他们可是朝廷正规军,你却叫他们干打家劫舍的勾当,若被朝中言官知道……”

    居然叫龙武军参与打劫,大人是不是疯了?

    方铮哼了哼,站起身施施然往外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口气:“言官?老子当官到现在,被言官参过多少次了,现在不也囫囵着活得好好的吗?老子回了京还想找言官的麻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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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府。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南之美,尤以苏杭为最。

    沧浪亭建于前朝,是苏州最美的一座园林,园内山石为主景,沧浪石亭便建于山石之上,山下凿有水池,山水之间以一条曲折蜿蜒的复廊相连,风景端的引人入胜,令人流连忘返。

    沧浪亭内,置着石桌,石凳。桌边放着一个小火炉,炉上正温着一壶青梅酒,春风拂过,酒香夹着淡淡的梅子酸涩味道,四散飘去。

    亭内坐着两个人。两人年纪相仿,大约五十来岁。身材都是一样瘦削,但神色却颇不相同。

    其中一人面色有些惶然,心神不属的盯着炉子上的青梅酒楞楞出神。

    另一人淡淡瞟了他一眼,温声笑道:“伯言兄,何故如此惶急?该来的总会来,你便是担惊受怕又有何用?”

    原来,面色惶然之人竟是苏州知府李伯言。

    李伯言闻言苦笑了一声,道:“近年来京中发生颇多大事,本以为皇上无暇理会此事,可谁知新皇登基不足一月,便派了钦差下江南,唉……”

    另一位老者眼中飞快闪过几分轻蔑,淡淡道:“你既已做下,当初便知该有今日之忧,两千多万两税银,你们六位大人端的好大手笔,呵呵。”

    李伯言脸色一白,急忙惶然四顾,见四周无人,这才神色稍缓,苦笑作揖道:“韩兄,你我数十年交情,此事我瞒不得你,可你难道不知我的苦衷么?此事我完全被人所迫,由不得自己,那些税银我也根本没经手,全数送了过去……韩兄,你乃江南第一大世家的家主,你不妨扪心自问,我背后那人,你得罪得起么?”

    另一老者原来姓韩,名叫韩竹,乃是江南世家中势力最大的家主。亭中二人年轻时便是好友,如今一在官场,一在民间,皆是名动四方的大人物,可他们提起背后的那人,却皆不言语。

    良久,韩竹喟叹一声,摇了摇头,道:“可知皇上派下江南的钦差是谁么?”

    李伯言点了点头,神情满是苦涩:“昨日得报,钦差乃是御前重臣方铮。他昨日便领着兵马出了京,可不知为何却转道向北,并未经太湖……”

    “方铮?”韩竹眉头深深皱起,眼中浮出几分玩味:“可是屡次救驾,爵至忠国公的那位少年臣子方铮?”

    李伯言点头叹道:“听闻新皇尚在潜邸之时,便与那方铮乃布衣患难之交,而且方铮入朝后,深得两代帝王看重,权势滔天,最让人头疼的是,他行事不讲章法,无迹可寻,令人猜不透他下一步会怎样动作。按说他下江南,必经太湖,首至苏州,可他却偏偏往北走,他的第一步便叫人捉摸不透啊……”

    韩竹想了想,沉声道:“方铮乃新皇身边重臣,深得信任,皇上登基不过一月,便派他下江南巡视,这其中代表的意义……伯言兄,你可要小心啊!当初早叫你不要涉足官场,莫参与官场中这些腌臜之事,可你……唉!”

    李伯言神色颓丧道:“韩兄,你也知道,我出身寒门,当年寒窗苦读,不就是希望挣得几分功名,为我李家门楣争光么?然而身在官场,若欲独善其身,何其难也!我若不照那人说的去做,非但功名官位不保,连全家老小的性命亦难逃……”

    李伯言说着脸上现出几分嘲讽之色:“官,百姓眼中大如天,可在他眼中,却如蝼蚁般渺小,说来可笑,寒窗苦读十余年,官场奋力爬了几十年,如今却落得这步田地,数十年的苦功,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韩竹脸上现出几分怒色:“伯言何故出此消沉之语?那人再是厉害,大得过天子?拼得过军队?我韩家乃江南第一世家,实在不行,我便与他拼了,为你讨个说法!”

    李伯言苦笑道:“拼?你怎么拼?韩家乃江南第一世家不错,可你拼得过江南所有世家的联手一击吗?拼得过那人身后无数盘根错节的势力吗?那人经营江南这些年来,哪个世家不是对他唯唯诺诺,俯首帖耳?与之争斗,难啊!”

    韩竹闻言一窒,随即叹了口气,摇头道:“但愿……那位钦差大臣方铮能给咱们带来几分希望……”

    二人相对而叹,脸上皆是苦涩。

    这时,一个娇脆而沉稳的声音传来,吴侬软语,煞是好听:“爹,杭州叶家派人至府上,说有要事相商,您老人家要不要出面?若您不愿见那人,女儿便帮你打发了。”

    听到这个声音,韩竹眉目徒然放松,眼中不由浮上几分欣慰之意,抚着长须转头望去,却见亭外山石之下,一名女子款款行来,只见她大约二九年华,身着淡绿色百褶宫裙,裙边下摆处绣着几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头戴百鸟朝凤金钗,云英披下,竟是未嫁之身,露出一头顺滑黑亮的秀发,肤色白皙,淡雅脱俗,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端的是一位绝色女子。

    韩竹眼含笑意,瞧着她缓缓行来,抚须道:“真儿,些许小事,让下人来禀便是,你何必亲自跑一趟。”

    真儿抿嘴淡淡的笑了笑,向一旁的李伯言行过礼后,这才淡然道:“爹,叶家亦是江南世家,此次派人来访,所言必非小事,女儿过来是想提醒爹,莫要轻易许言,凡事先敷衍下来,若爹决断不下,不妨来问问女儿。”

    韩竹抚须大笑,朝李伯言笑道:“伯言看见了么?我韩家真正做主的,可不是老夫,而是这位韩亦真小姐,她的本事可不小,连她几位兄长都比不得她之万一呀。”

    李伯言亦展颜一笑:“虎父无犬女,真儿之能,当承韩兄衣钵,韩兄甚幸啊!”

第三百章 打劫世家

    打劫是一件看似野蛮,实则要求非常细致的工作。

    从最开始的踩点,也就是查探肥羊的身家,到后来的跟踪,再到设伏,拦截,直到最后的动手相抢,整个工作流程都必须一气呵成,中间不能有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否则便算是失手。踩点,跟踪之类的工作看似很简单,可也不能稍有大意,更不能像前世街头某些少数民族小孩似的,明目张胆跟在肥羊后面走,那样很伤肥羊的自尊心,顺便还侮辱了肥羊的智商。

    至于设伏和拦截,那是先期的准备工作,没危险性,但很有技术性,地点要选好,最佳位置是死胡同,或是山下某条羊肠小道,当然,你不能光拦着肥羊的前路,更要断了肥羊的后路,否则,你就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了。

    最后呢,万事俱备,就剩下动手了,这个时候就全靠个人充分展现武力和气势,最理想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其次是战而屈人之兵,最失败的是被肥羊打得落荒而逃……

    方铮一直觉得打劫是门深奥的学问,其深奥的程度,不亚于在朝堂为官。可不论是为官还是打劫,方铮都觉得自己学得不够好,不够深。

    青龙山下的官道是非常完美的打劫地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左边是山,右边是水,在此处打劫,肥羊除了豁出去拼命外,便只有拔刀抹脖子了。

    此刻方铮大马金刀站在官道正中,神色间有几分兴奋和忐忑。

    二当家久不操刀,打劫技能难免生疏,紧张是很合理很符合逻辑的。

    不过方二当家的一直认为自己打劫比做官更有天赋,这种天赋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从小时候第一次抢邻居小朋友的棒棒糖开始,他就发现自己不是个高尚的人,得出这个结论让他很是沮丧了一阵子,并且深深为自己的恶劣行为反省忏悔。

    不过第二天他又忍不住抢了邻居小朋友的棒棒糖,抢了以后他连丝毫忏悔的意思都没有,因为他觉得干这事儿除了有点不要脸之外,基本也没别的麻烦,不劳而获是他从小便立下的宏伟志向,打劫这种事,恰好属于不劳而获中的一种。——当一个人为了他的理想而拼搏时,实在不能说他做错了,包括打劫。

    从那时起,方铮便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到他一头栽进了下水道,老天爷又派他穿越,去祸祸古代人。

    现在方铮正等着祸祸别人。

    前方官道传来吱吱嘎嘎刺耳的车轴转动声,很快,十余辆乌蓬马车覆盖着厚厚的粗布,渐渐出现在官道拐弯处。

    这是头很肥的肥羊。负责踩点的兄弟早已传回了讯息,十余辆马车所过之处,车轮的压痕很深,车上装的必是贵重的红货。

    方铮独自站在官道正中,颇有几分渊渟岳峙的气质,他对自己摆出的姿势很满意。

    既然是十余车的红货,自然少不了押车的镖师护院之类的高手。

    这个车队的高手貌似有点多……

    方铮随便扫了几眼,大概有近百名劲装打扮的汉子,紧紧挨着马车,状似悠闲却不失警惕的向前走着。虽然他们的太阳穴不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高高鼓起”,可方铮仍然一眼能看出,这群人都是高手。至于高到什么地步,——反正像方铮这样的软脚虾,他们一个可以打一百个,前提是方铮不撒石灰不吐口水。

    车队行到离方铮大约还有十余丈的地方时,领头的一名大胡子忽然扬起手,赶车的趟子手顿时勒住了马,整个车队停了下来。

    他们不能不停,无论谁看到宽阔的官道中间莫名其妙站着一个年轻人,摆出一副“此山是我开”的架势,都会停下来观察一下的。他们先要看看路中间这个人是不是疯子,如果不是,那就代表麻烦来了。

    车队停下后,大胡子先仔细打量了方铮几眼,随即便警觉的四下张望,路边是山林,山林很静,静得连山雀昆虫的叫声都没有,反常往往意味着危险临近,大胡子眉头一拧,右手轻轻的按在了刀柄上,开始凝神戒备。

    这时,车队后方走出一位年轻的公子打扮的人,这人很帅,略显瘦削的脸型,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星目剑眉,一看就是那种无知少女愿意主动献身,而且事后还不需他负责的祸水型男人。

    方铮瞧了他半晌,最后下了个结论,他的帅只比自己差一点点,从长相上来说,此人算是方铮的劲敌,不可小觑。

    年轻公子穿着玄色文衫,手里把玩着一柄描着金线的折扇,看起来就像个出城踏青游玩的富家公子。

    这位公子走到车队前,离方铮尚余数十步远的地方站定,然后露出一脸淡淡的微笑,拱手道:“这位兄台独自站在官道中,可是有事赐教?”

    语气温和,举止得当,方铮听得暗暗点头,嗯,这是一只非常有礼貌的肥羊。

    方铮文静的朝他笑了笑,接着深深呼吸,气沉丹田,最后张嘴大吼道:“打劫!”

    押车的近百名镖师闻言反应飞快的拔出了刀,神色不善的盯着方铮,暗暗观察四周环境,凝神戒备着。他们不是傻子,对方既然一个人敢说出“打劫”俩字,附近必有埋伏。

    年轻公子闻言一楞,接着强笑道:“这位兄台……在下往日可有得罪阁下之处?”

    方铮摇头,为什么古代人都喜欢寻根问底呢?非得要得罪我了,我才能打劫你?无怨无仇,我就想打劫你了,不行么?

    看着年轻公子温和的笑脸,仿佛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脱俗气质,方铮觉得自己现在干的事情有点俗。

    满不自在的挠了挠头,方铮颇为腼腆的道:“那什么……我也不难为你,可道上的规矩,不能空手而归,这样吧,你这十几车红货,留一半下来给我就行,日后江湖相见,也好打个招呼。”

    年轻公子苦笑了一下,张了张嘴,还未开口说话,他身旁的大胡子手按刀柄向前跨了两步,怒声道:“狗日的!瞎了你娘的狗眼!知道这是谁家的货吗?上线开扒捞偏门也不看看风水,你个不成气候的小山贼敢吃这批货,老子就服了你!”

    方铮闻言火气噌的一下就冒上来了。

    当自己有足够的实力时,他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像年轻公子那般温言相向的话,没准他一个不好意思,还真就放他们走了,可谁若上前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开骂,这口气他就吞不下去了。拳头大才是硬道理,老子吃定你时,你就得乖乖的,任何过激的言行,他都看成是对他的挑衅,更何况那大胡子指着他鼻子大骂。

    于是方铮眉毛一竖,冷笑道:“老子今儿胃口好,偏要吃下这批货给你看看,看你个王八蛋怎么服老子!”

    大胡子仰天暴烈大笑,狞声道:“小山贼,那你就试试,别说爷没提醒你,这批货可烫手得紧,吃下去当心把你撑死了!”

    旁边的年轻公子叹了口气,张嘴刚要说话,大胡子接口道:“大公子,您放心,三山五岳的好汉我也见过不少,就凭这穷山沟里的几个蟊贼,谅他也没这个本事劫走这批货,哼!咱们这百来个弟兄可不是发面团儿,别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身后近百名护镖的大汉怒气冲冲的齐声大喝道:“正是!”

    方铮斜眼瞟着大胡子,神色不由浮上几分古怪。

    搁了平时,这百来个护镖的大汉或许他还真会发怵,毕竟罗月娘手下只有二百来号好吃懒做的土匪,若要劫走这十几车红货,委实不大可能,但是今天……

    方铮嘿嘿奸笑起来,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特别阴险。

    大胡子瞧着方铮的笑容,不由心头一跳,这小王八蛋怎么笑得如此瘆人?

    年轻公子有意无意朝左边的山林中望了一眼,然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山林中一声号炮响起,众人吓得浑身一抖,正在惊惶间,紧接着,山林中忽然竖起一杆大旗,旗面红底黑字,端端正正写着一个“方”字,迎风招展飘扬,很是风骚。

    大胡子吓了一跳,愕然道:“你们是哪座山头的?怎么如今土匪打劫居然还打旗号了?”

    没人回答他的话,官道边次第跳出数百人来,将车队的前路后路堵住,人人张弓搭箭,对准了护镖的镖师。

    大胡子哼了哼,冷笑道:“人倒是不少,可凭这点人就想吃下咱们的货,简直是痴……”

    话未说完,年轻公子扯了扯他的衣袖,叹气道:“你还是看清楚再说话吧……”

    大胡子一楞,凝目望去,只见除了官道前后的数百人之外,左边山林处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不少人影,粗略一扫,少说也有数千人。

    数千人还不算什么,离谱的是,这数千人竟穿着颜色式样统一的铠甲,手执只有朝廷正规军队才有的制式长矛,长刀和弓箭。

    “官兵?”大胡子这回才真正开始吃惊了,朝廷的正规军队怎会出现这里?而且,看他们的来势,莫非是想……打劫?这……这世道怎么了?

    “哇哈哈哈哈……”方铮仰天长笑,也许笑声太过难听,大胡子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哎呀,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扮猪吃老虎?嗯,虽然狗血了一点,可心头这份舒坦的感觉果真是让人心旷神怡呀,看来为了保持自己健康舒爽的心态,以后要经常干这种事才是。

    “你们是朝廷的官兵?”大胡子楞了楞,继而大声喝道。

    方铮笑声一顿,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似的,立马大声呛咳起来。

    一旁的温森浑身不自在,毕竟他是朝廷仕途出身,一直以正统自居,如今竟然参与打劫,对他的心理底线来说,实在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怎么都穿着铠甲?”方铮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愤怒的瞪着温森。

    温森有种流泪的冲动:“大人……这些都是正规军队,不穿铠甲穿什么?”

    “有道理……”方铮沉吟了一下,随即挺起胸膛,望着大胡子,理直气壮的大声道:“朝廷官兵怎么了?朝廷官兵就不能打劫了么?华朝律法上哪一条规定了?”

    自打这些军队漫山遍野出现后,年轻公子的神色便开始变得凝重,仔细打量了方铮几眼,接着走上前去,拱手道:“这位……这位好汉,在下能否请教尊姓大名?敢问这些官兵真是朝廷的官兵么?”

    方铮窒了窒,他有点心虚,打劫这种行为当然是没错的,可穿着官兵的铠甲去打劫,这个……未免有点嚣张了,万一被胖子知道,他也许拿自己无可奈何,但朝中的言官就不是那么容易打发了,被他们参个“纵兵抢劫”的罪名,丢官事小,让胖子丢了面子,自己也不好受。

    “他们……咳,他们是过路的,怎么着?”方铮挺起胸膛,扫视着麾下的数千官兵,大声道:“告诉他,你们来干嘛的?”

    “打劫!”

    数千官兵兴高采烈的齐声大喝道。

    方铮又开始剧烈咳嗽。

    “罗嗦那么多干嘛?妈的!老子是来打劫,又不是来跟你攀交情的,快点,把马车留下,你们走人!”方铮一横心,干脆不管不顾的抢了再说。

    “贼子安敢欺我!”久不出声大胡子忽然怒声大喝,随即抢过身旁镖师手中的强弓,搭箭便朝方铮射去。

    利箭嗖的一声射向方铮,去势疾如闪电。

    “哇!”

    “大人小心!”事发突然,温森来不及阻止,话刚起头,利箭便已堪堪射到方铮的额头。

    方铮睁着惊恐的眼睛,身子下意识往地上一缩,长久锻炼出来的逃生本领终于又一次救了他,身子下沉的那一瞬间,利箭正好擦着头皮掠过,牢牢的钉在他身后一株槐树上,入木数寸。

    所有人都楞住了,数千人竟呆呆的没一个人出声,望着方铮身后那支钉在树犹自颤微微的利箭,众人额头上全冒出了冷汗。

    突然出现的惊险一幕,令他们仍后怕不已。方铮是钦差大臣,他们则是方铮的亲军,钦差大臣若有个三长两短,以华朝严苛的军法,他们也必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方铮擦着冷汗,无力的瘫坐在官道边,两眼睁得大大,嘴唇不住的哆嗦着。

    趁着大家楞神的功夫,温森一个箭步冲到方铮身边,用身体挡住了方铮,官道中间的士兵们也收起了玩笑的表情,神色凝重的用盾牌连成了一线,张弓搭弦,严阵以待的对准了车队的镖师们,尤以大胡子为重点戒备目标。

    “大人,你还好吧?”温森低下身,关心而焦急的问道。

    方铮呆呆坐着不动,让他有些担心。大人不会被那一箭给吓傻了吧?

    良久,方铮幽幽的呼出一口气,眼睛眨了眨,豆大的眼泪便掉了下来,当着数千官兵的面,忽然放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伸出手,抱住了温森的胳膊,大恸道:“呜呜……打劫太他妈危险了……呜呜……”

    温森心下恻然,拍了拍方铮的肩膀,唏嘘道:“是啊,混碗饭吃都不容易啊……”

    “呜呜……老温啊,我觉得咱们以后还是从良吧……打劫这个工作,看来很不适合我啊……”

    温森大喜,欣慰道:“大人迷途知返,大善!”

    抹了抹眼泪,方铮站起身,看着前方的大胡子,一边抽噎一边喃喃道:“妈的,谋杀朝廷命官,你知道要被砍几次头么?”

    温森凑上前道:“大人,这些人如何处置,请大人示下……”

    “扁!痛扁!”方铮咬了咬牙,又抹了把眼泪,恶声道:“竟敢把堂堂朝廷命官吓哭了,这个罪名……咳,老温,吓哭朝廷命官算什么罪名?”

    温森想了想,然后肯定的道:“恐吓!大人,他们这叫恐吓!”

    “对!恐吓!”方铮恶狠狠的大喝道:“来人!给老子扁他们,特别是那个大胡子,把他扁哭为止!”

    “是!”

    众士兵齐声应了,接着便一涌而上,开始毫无顾忌的使劲揍起人来。刚才钦差大人遇险,害得他们差点因此受到朝廷的处罚,幸好大人无事,这会儿他们憋了一肚子气,怎能不趁此机会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

    于是乎,近百名押车的镖师立马被这群训练有素的士兵放倒,然后几个人围着一个使劲的拳打脚踢,镖师们虽然武功高强,可他们面对的毕竟是朝廷的正规军队,就算他们有能力还手,可这种情势下,他们敢还手么?真惹急了这帮兵痞,令他们动了杀心,他们可就不止挨顿打这么简单了,个人武功再高强,在军队面前,却渺小得不堪一提。

    “大人,这批货还要不要?”温森对镖师们的惨叫声充耳不闻,转身恭敬的问道。

    “要,怎么不要?这是本官晶莹的眼泪换来的,也算是劳动所得啊……”危险消除,方铮立马恢复了本性。

    “可是……大人你不是说再也不打劫了么?”

    “我说过这话?”方铮愕然,两道班驳的泪痕还挂在脸上,纯真的大眼眨啊眨,显得特别无辜:“你出现幻觉了吧?我是青龙山二当家的啊,不打劫怎么过日子?”

    “…………”

    官道上,群殴仍在继续,年轻公子搓着手,满脸无奈的站在一旁,不停的看着方铮,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模样。

    大胡子是偷袭方铮的主凶,自然受到了士兵们的重点照顾,近十人围着他一个,只听得咚咚咚如同擂鼓般的响声不断传出,大胡子不时惨叫几声,不过这家伙倒也硬气,被打得鼻青脸肿仍未出声求饶,实在熬不过去,不由厉声大叫道:“大公子,速速退回徐州!快!啊——”

    “狗贼,今日之赐我记下了,不管你是谁,敢劫江南韩家的货,你等着抹脖子上吊吧!啊——”

    方铮愕然望向温森:“江南韩家是什么来头?很厉害么?”

    温森楞了半晌,擦了擦冷汗,笑容满是苦涩:“大人,江南韩家……乃是江南排名第一的世家大族……”

    ----------以下不算字数------------

    不好意思,今天晚了点,嗯,喝酒刚回来,喝得有点高……

    还有一事先跟各位兄台打个招呼,五一期间,我也许会休息一两天,熟悉我的人都知道,小生目前单身,所以……呵呵,呵呵(扔给大家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第三百零一章 初临姑苏

    苏州韩府。

    韩府毗邻城南沧浪亭,占地颇广,层叠曲折的园林布置,使得韩府就像生活在闹市中的世外桃源,一如韩府如今的处世态度。

    所谓世家门阀,他们自然不像京城方家那样,只是个纯粹的以赚钱为目的的商户,他们的触角深入到民间官场甚至朝堂的方方面面,他们尽一切的可能去发展和延续各方各面的关系。他们的势力,并不单单体现在商场上,更重要的是,他们在民间和官场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甚至能左右官场动态和局势,所以世家门阀,往往也一直为当权者所忌惮和防备。

    作为江南第一世家,除了在当地有根深叶茂的势力外,还得学会凡事低调,力求在不显名不扬万的前提下,平稳而有效的发展壮大家族。

    之所以在江南富庶之地成为世家,当然是有其原因的。世家并不是暴发户,世家中人行事也并不是仗着家族的名头在外面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相反,世家子弟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场合,遇到什么事情,他们总是彬彬有礼,谈吐不凡,千年来的孔儒礼教,总能比较完美的在他们身上体现出来。世家子弟们从小所受的教育,便是以家族为荣,如何为家族争取每一分利益,他们明白一个道理,嚣张跋扈的世家绝对活不长久,千百年来,历史的滚滚洪流,大浪淘沙之下,嚣张跋扈的世家,早已被洪流所湮没,留给世人的,只有一段曾经存在的传说。

    绕过葱郁的林木回廊,韩府的前堂设在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之后,前堂略有些陈旧,但却不失世家的大气磅礴,前堂上方高高悬着一块木制牌匾,牌匾上书三个斗大的黑字:“不争堂”。

    “不争”是韩家的祖训,韩家的祖先们当年在奠定世家门阀的基础后,便将“不争”二字列为金科玉律,祖先们都明白,当家族发展壮大到能够影响朝堂甚至是天下局势的地步时,便需韬光养晦,凡事莫为己甚,莫与当朝统治者发生太过尖锐的矛盾,以免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而“不争”便是最好的韬光养晦的方法。

    韩家一代代传下来,发展到今天的江南第一世家,“不争”二字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虽说无欲不能完全做到大义凛然的境界,但凡事若无贪嗔之念,行事但凭本心,上天必会厚待。

    前堂里,韩家的当家家主韩竹端起精致的景泰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谷雨前采摘烘焙的雨前龙井,然后搁下茶杯,望着堂外悄悄下起的春雨,不觉叹了口气。

    韩竹的女儿韩亦真静静的坐在一旁,抿着小嘴一声不吭,一双秀气的黛眉轻蹙,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愁眉不展的凄美模样,令人望而生怜。

    父女二人就这样相对而坐,久久不发一语。

    隐隐的,天空中传来一声沉闷的春雷,雷声不大,却令前堂内的二人尽皆一震,随即如梦初醒,两相对望,不由露出了几分苦涩的笑容。

    清了清嗓子,韩竹低声道:“真儿,你的伯言世叔这回可真是遇到麻烦了,你向来聪敏多智,可有办法救他一救?”

    韩亦真咬了咬嘴唇,缓缓摇头:“爹,李世叔深陷泥潭,难以拔足,我韩家若出手相帮,后果难料,也许非但不能救出李世叔,反而整个家族会被他一同拉进泥潭,爹,韩家在江南经营百年,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局面,实在冒不得这个险啊。”

    韩竹怔怔望着堂外的春雨,幽幽叹气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我与伯言相交数十载,少年之时,我们便是至交好友,遥想当年,我们秉烛夜谈,各言生平抱负,那时的我们,是何等的轻狂畅快,为何数十载之后,伯言却……唉!”

    韩亦真低声道:“爹,李世叔是如何卷入这泥潭之中的?女儿一直不甚了了……”

    韩竹喟叹道:“都是权与利这二字害人啊!你李世叔仕途一直颇为顺利,除了我韩家或明或暗的帮了他一些小忙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奉行官场中无功无过的中庸之道,所以颇得京中各部大人们的赏识。大概五年前,你李世叔调任苏州知府,那时他刚刚外放,心中自有一番远大抱负。苏州为官不到一年,本来一切都顺顺利利,却不曾想他府衙属下的一位师爷给他出了纰漏……”

    “什么人?是害李世叔陷入如今困境的人吗?”

    韩竹点了点头,叹道:“祸福凭天意,按例,朝廷户部每年要派人下至各府核对税银,户籍,人口,商户等等情况,这是每年的例行公务,伯言当时也没放在心上,那一年,户部下派的人在查过苏州府的赋税帐簿后,却突然找上了他,说帐簿上的税银收支情况,与登记在案的当地农田和商户情况严重不符,伯言查过之后,发觉果然如他所说,上下相差竟有数万两银子之巨……”

    “伯言这才发觉此事的严重,急忙召来府衙的主簿和师爷相询,一问之下,却发现帐簿上有几笔重大的支出都是经过他的亲笔核准,盖的也是他的官印和私章,那几笔支出的银子,全都流向苏州城内一个不出名的商号中,伯言却根本没印象。”

    “帐簿出了如此严重的问题,税银出现如此大的亏空,伯言当时也慌了,这可是轻则丢官,重则砍头的大罪,惊慌之中,他做了一个非常糊涂的决定,一方面极力安抚京中户部派来的官员,另一方面连夜召集主簿和师爷,私自篡改了当地户籍,商户和农田数目,使其与税银帐簿持平,暂时度过了这次查帐的危机……”

    韩亦真眨眨眼,想了想,轻声道:“重大的支出全盖上了李世叔的官印和私章,而他却毫无印象,分明是有人盗用,而私自篡改户籍,以求平安,此举亦是饮鸩止渴,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韩竹叹道:“是啊,如果他当时向户部官员实话实说,并立案侦察此事,或许他会被贬官甚至免职,可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说到底,伯言是太在乎他那个知府之位了,他以为掩盖过去便无事,但事情却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

    “此事过后不到一月,苏州府的一名师爷便不知所踪,又过了几天,一个不知姓名的人便找到了伯言,拿出了他篡改帐簿,挪用朝廷税银的证据,并扬言要告上京城,伯言慌了,急忙哀求他遮掩此事,只因这事若宣扬出去,伯言的罪名可就大了,抄家砍头是肯定的,伯言官场攀爬多年,怎愿因此事而弄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那人于是便提出了条件,要求伯言照猫画虎,每年都将户籍帐簿篡改一遍,倾吞下来的税银完全交予他,并令其想办法排挤府衙内所有的主簿,师爷等小吏,改换他信任的人,也就是说,整个苏州府衙从此完全落入那人之手。伯言当时害怕极了,既怕丢官,更怕丢命,想也不想,便答应了那人,从此以后,他便……唉!”

    韩竹说到这里,痛心的叹了口气:“糊涂啊!明知是个陷阱,仍眼睁睁的往里跳,一切全因那权利二字,害人害己,何其愚蠢!”

    韩亦真也叹了口气:“古往今来,无论朝廷重臣,还是贩夫走卒,谁不为权利二字折腰?李世叔……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而已。爹,李世叔后来知道那挟持逼迫他的幕后之人是谁了吗?”

    韩竹摇头道:“那人隐藏很深,一直未曾露面,不过据伯言所说,江南七府之中,已有六府的知府被其所制,其挟持的过程与手段,与伯言如出一辙,看来此人所图非小,我担心……唉,江南恐怕不日会有一场巨大的动荡,也许会祸延天下……”

    韩亦真蹙眉思索半晌,忽然道:“听说新皇登基不足一月,便派了钦差大臣下江南巡视,爹,莫非朝廷已知此事了么?那个钦差大臣是谁?”

    “朝廷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如此大的案子,怎么可能遮掩得住?至于那个钦差大臣……”韩竹说着,脸上浮起几分古怪之色:“……那人姓方名铮,年方二十,其爵却已贵为国公,他出身商贾,他的父亲便是我华朝的首富方存义,我们韩家与方家渊源颇深,至今还有许多生意上的往来,你和方铮都还年幼之时,我曾笑言欲与你二人定下亲事,后来因我韩家宗族反对,不欲与商贾之家过从太密,此事这才作罢,呵呵……”

    韩亦真闻言,素来沉静如水的绝色俏面,忽然多了一抹似羞似嗔的红潮,颇有些恼怒的瞪了韩竹一眼,垂头默默不语。

    望着年岁渐大的女儿,韩竹眼中多了几分疼惜和宠溺,温言道:“真儿,为了韩家,这些年来苦了你啊,你如今已是二九年华,寻常人家的闺女早已出嫁相夫,而你却一直未得良配,那些提亲的人家非富即贵,但你却不看在眼里,你自小聪慧无比,家族之事每每由你决断,我韩家这几年发展壮大,你在其中起的作用是最重要的,但是……你终究是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的,为父不能因家族羁绊了你的终身啊……”

    韩亦真俏脸羞红,半晌后,她缓缓摇头,轻笑道:“爹,女儿年岁渐长,眼界也越高,寻常富贵人家子弟怎能入得我眼?此生若不能寻得真心所慕之人,女儿愿孤独终老,亦不愿将就某人,落得个郁郁寡欢,凄凉一生的下场。”

    韩竹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指了指韩亦真,见她轻声细语,但俏脸执着之意甚坚,韩竹知道女儿向来颇有主见,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好叹息不语。

    韩亦真似不愿再提此事,忙接回了原来的话题,道:“如此说来,我韩家与那方铮竟是世交?爹,此次那方铮既为钦差,不知能否将此大案查个清楚明白?”

    韩竹皱眉道:“难说,听说那方铮深得两代帝王看重,御前屡次救驾立功,不仅如此,此人行为怪异,所言所行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所以在弱冠之年便已是朝中二品大员,更贵为国公,这在华朝开国百余年中,是绝无仅有的,此人既能登临高位,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

    韩亦真默然无言,秋水般的美眸怔怔望向堂外连绵的春雨,心中喃喃念着方铮的名字,嘴角忽然浮上几分玩味的笑容,江南之地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不知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将怎生理清江南的这一团乱麻?真的很令人期待啊……

    这时,一名下人忽然急步走进前堂,施礼禀道:“老爷,小姐,徐州府传来消息,我韩家从京城启运的一批名贵药材,金银和丝绸,在徐州府附近的青龙山下,被……被山贼给劫了!”

    “什么?何方贼子,竟敢如此大胆?连我韩家的货也敢劫?”韩竹大怒,拍案而起。

    “我大哥呢?他随车队而行,可有闪失?”韩亦真面目凝重道。

    “大公子并无闪失,现在已快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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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铮最终还是劫了江南韩家的货。

    不劫不行,不劫对不起自己的良心。那批货实在太诱人了,价值数万两银子的珍贵药材,金银和丝绸,已经送到了他的嘴边,以方大少爷的脾气,怎么可能不一口吞下?他向来是个意志力不怎么强的人,最受不了别人诱惑他了。

    所以方铮劫得心安理得,老天送他一笔横财,他若是因害怕江南韩家的势力,而把它退了回去,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爷的一番美意?会遭天谴的。

    至于韩家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方大少爷管不着,反正只要自己打死不承认,韩家也拿他没办法。老子堂堂钦差大臣,拿你点东西是看得起你,你们韩家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温森对方铮的决定感到很遗憾,方铮天不怕地不怕,可温森比他脆弱多了。看着一车车的红货被搬进了青龙山的土匪窝里,看着押车的镖师和那个彬彬有礼的年轻公子被官兵赶得灰头土脸,温森那颗脆弱敏感的中年男人之心不由提起老高。

    “大人啊……您这次下江南,到底是查案还是犯案?”温森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得罪世家门阀的后果,莫非这位方大人不清楚吗?

    方铮睁着纯真的双眼,呆呆的望着温森,久久不发一语。

    他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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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月娘既已无碍,几千士兵总驻扎在青龙山上也不是个事儿,尽管士兵们都表示乐意就这么住下去,可方铮觉得做人还是要上进点的好,最起码该办的差事得把它办了。

    于是,数千士兵在山上驻扎了四五天后,钦差大人懒洋洋的下了令,即日启程,奔赴江南。

    不过他有些儿女情长,想把罗月娘带在身边,可罗月娘怀有身孕,不良于行,为了她的身体着想,方铮只好把她留在山上,并遣派影子中的高手暗中保护,这次杨顺德攻山,给方铮提了醒,自己的女人都是心头肉,不能有丝毫闪失,安全问题尤为重中之重。

    临行前的一晚,方铮半夜摸进了罗月娘的闺房,抱着献身的精神,打算再被她凌辱一次,谁知罗月娘却不答应,一脚把他踢出了房门,令方铮颇为黯然。

    依依送别之后,钦差方大人率领着五千士兵,浩浩荡荡下了山,奔赴江南的第一站——苏州而去。

    由北往西,经太湖,过鼋头,经过三天不急不徐的行军,钦差的仪仗终于到了苏州城外。

    远远看见苏州那古老厚实的城墙,方铮心中吁了口气。吴都姑苏,千年之前,是怎生一副模样?那秀丽的山水,典雅的园林是否如同他前世的记忆一般,如烟如雾,仿若隔世。

    铜锣开道,旌旗招展,黄罗盖伞和天子御赐的节杖旗幡走在队伍前方,钦差的仪仗浩浩荡荡,其威严肃穆之势,令城外无数行人百姓侧目避让,心怀敬畏。

    “大人,苏州知府李伯言,率城中大小官员,在城门迎接大人。”温森恭声禀道。

    “太客气了,这让本官怎么好意思?”方铮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可脸上却并无半分不好意思的表情,眺望了一会儿,见城外果然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不由皱眉道:“这么多人,待会儿可怎么办呀?”

    温森不解道:“大人,什么怎么办?”

    “待会儿那些当官的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塞红包,我可真会不好意思的……”

    “收,还是不收?这是个问题……”方铮骑在马上,很挣扎。

    仪仗行至城门,方铮还未下马,苏州府的一众官员便按官位品阶列好队,一齐朝方铮行礼。

    “下官苏州知府李伯言,拜见钦差大人。”李伯言往前行了一步,朝方铮施礼道。

    “哈哈,李大人客气了,太客气了……”方铮急忙下马,扶起了李伯言,笑得异常和善,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

    李伯言起身后,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方铮一眼,心下暗暗有些惊讶。

    早知方铮是位年方弱冠的少年臣子,颇受两代帝王器重,却不曾想此人竟然如此年轻,这……这分明是个毛头小子嘛,他到底有何本事,令当年权倾朝野的潘尚书,和一国储君都栽在他手里?

    方铮也在暗暗打量着李伯言,这次江南六府的知府暗中勾结,倾吞税银,这苏州的知府自然也在涉案之内,可这李伯言长得眉正眼清,一副正直大义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倾吞国库税银的人呐,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大奸之人,往往有一副大善的面孔,反之亦然。

    如此说来,本少爷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好人?这个结论让方铮很是不甘。

    怀着疑惑,李伯言面色不改的开始为方铮介绍苏州府的大小官员。

    方铮微笑着一一见礼,见众官员只是殷勤讨好的躬身作揖,然而预料中的偷塞红包,暗中行贿之举却丝毫不见,打着发财主意的方大人心下顿时有些不喜。

    这帮家伙怎么当上官的?一点小意思都没有,太没礼貌了!老子非得把苏州官场搅个底朝天不可!

    接下来,方铮将泰王和萧怀远介绍给众官员认识,众人又是一番虚伪的客套。

    官员们见礼过后,苏州城内的世家望族纷纷上前来行礼,方铮和温森一听居然连世家的家主都来迎接自己,二人不由互视一眼,神色间颇有些心虚。

    这李伯言是不是客气得太过分了?好好的把世家望族叫来干嘛?

    事情该来总还得来,怎么躲也躲不了的。

    当李伯言面带微笑,介绍到江南韩家时,方铮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位是江南韩家的家主,韩竹,他身后的那位年轻公子,乃是韩竹的嫡长子,韩逸,呵呵,刚从京城回来。久慕钦差大人之威仪,特来拜见大人。”

    “小子见过钦差大……咦?”韩逸刚待施礼,看清了方铮的模样后,不由大是惊愕。

    转头再看了看方铮身旁的温森,韩逸不由又“咦”了一声,神色愈加惊愕。

    “是你们!”

    “不是我们!”方铮和温森脸色一白,非常有默契的齐声否认。

    “嘶——大人好生面熟呀……”韩逸摸着下巴,陷入了回忆。

    “英俊的面孔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方铮干笑。

    “大人前几日……”

    “前几日在赶路,嗯,马不停蹄的赶路……”方铮赶紧拦住他的话,额头微微见汗。

    “这些官兵……”

    “良民,大大的良民,从不参与打劫!”方铮斩钉截铁。

    “正是正是!”温森猛点头附和。

第三百零二章 迎亲亭

    当方铮和温森堆着笑容与韩家的俩父子寒暄过后,转身两人的后背都已被汗浸湿。

    温森更是哆嗦着嘴唇,脸色发白望着方铮,至于他心里有没有大骂方铮贼胆包天,不可考。

    人生尴尬事,莫过于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去参与打劫,更尴尬的是,事隔不到三天,便被苦主认了出来,这教人情何以堪?

    苏州城门下,方铮转过身,堆着满脸敷衍的笑容,低声命令温森:“别露馅儿!笑!你现在的身份是钦差亲随,不是山贼!”

    温森浑身仍止不住的抖,他不能不害怕,朝廷命官又怎样?韩家是江南头号世家,不论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有着庞大的势力,否则怎配称世家?若韩家真横下心翻脸,指责方铮和温森打劫他家的红货,丢面子事小,丢官事大。韩家也许奈何不了方铮,但要发动力量把他温森的官儿给撸了,想必不会太难。

    “大人,认出来了,我们被韩家认出来了……”温森有点害怕,气短。头一回跟着大人干坏事,就被人逮个正着,看来“善恶终有报”这句话果真没错呀。

    ——咦?好象也不对,大人干的坏事还少吗?怎么他越干坏事官儿反而升得越大?

    这个问题值得深入思考。

    方铮瞪了他一眼:“胡说!认出什么?什么认出来了?咱们什么都没干,心虚个什么劲儿?”

    温森崇拜的望着方铮,当着苦主的面都敢矢口不认帐,这脸皮得厚到什么程度才行呀?

    方铮鄙夷的看着他:“你以为别人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穿你?哼!笑话!你是我的亲随,揭穿你就等于打我的脸,我是堂堂钦差,打我的脸就等于打朝廷的脸,朝廷会伸过脸去乖乖让他打吗?他韩家再势大,敢打朝廷吗?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笨?”

    温森闻言佩服得五体投地。

    方铮拍着温森的肩,语重心长道:“老温啊,知道为什么我的官儿做得比你大吗?”

    因为你比我不要脸。

    “因为大人永远这般英明神武!”温森昧着良心夸赞道。

    “嗯?”方铮想了想,点头,又摇头:“不完全是,当然,英明神武也没说错,除了英明神武,更重要的是,我从不在意世俗人对我的看法。”

    这句话温森听明白了,把这句话再翻译得直白点,仍是那三个字:“不要脸”。

    韩家父子果然并未揭穿方铮,父子二人带着温和善意的笑容,被方铮打劫这码子事儿仿佛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似的。

    进了城,方铮上了早为他准备好的八人抬官轿,泰王和萧怀远也坐上轿子,跟在方铮后面,城中的衙役一路敲着锣在前开道,后面一众官员和士绅紧跟其后,一行人招摇过市,方铮坐在官轿内,想着这么多七老八十的官员和士绅簇拥着自己这个年轻的钦差,心下不由得意万分。

    权力的妙处,恐怕就在这里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难怪这么多人为了权力二字而疯狂,人上人的感觉确实妙不可言,回味无穷。

    李伯言并没有送方铮去驿馆,而是吩咐官轿直接抬进了苏州最有名,风景也最怡人的园林,沧浪亭。

    下了轿,方铮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大声夸赞道:“不错不错,这是个好地方,这么多树,又这么多鸟儿,嗯,很热闹,我这人就喜欢热闹,李大人,呵呵,有心了。”

    众官员包括李伯言在内,尽皆面面相觑,神色有点尴尬。

    千年古城内最有名的园林都让你住了,合着你的评语就“热闹”俩字?这算不算抛媚眼给瞎子看了?这位钦差大人好象有点不通文墨呀。

    李伯言窒了窒,接着陪笑道:“方大人,此处乃苏州最……咳,最热闹的园林,名曰‘沧浪亭’,乃前朝大儒命名,取意‘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故以‘沧浪’二字名之……”

    方铮皱了皱眉,喃喃念了几声,然后摇头,神色间颇为不满。

    李伯言见钦差脸色不大满意,顿时急了,忙笑道:“方大人,此名……可有不妥?”

    “不妥,大大的不妥……”方铮沉吟道:“你掉那两句文袋子,直白点说的话,是不是说这里其实是个洗脚的地方?”

    “啊?”

    李伯言大惊,这钦差莫非在故意找我麻烦?古人多么文雅风流,寓意深远的句子,怎的到他嘴里就变味儿了?

    定了定神,李伯言急忙躬身陪笑道:“方大人,这个……下官也觉得此亭之名甚为不妥,早就想改一改了,今日方大人道出了我等的心声,不如……不如就请大人将这沧浪亭改个名字如何?也许今日大人所命之名,将来会成为流传千古的佳话呢……”

    众官员互视几眼,急忙齐声附和。

    泰王和萧怀远站在方铮身后,闻言不觉皱了皱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脸上浮出几分羞惭之色。

    方铮一听竟然可以流传千古,不由精神一振,两眼发出灼热的亮光。

    哇哈哈哈哈,想不到老子居然也有流传千古的一天,这个机会不能浪费,流传千古,一定要狠狠的流!

    迎着众官员复杂无比的目光,方铮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咳了咳,沉声道:“本官奉皇命巡视江南,乃钦差大臣,而各位皆是本地之父母官,如此客气迎接本官,令本官深感欣慰,为了纪念此盛况,不若将此园林改名为‘迎钦亭’如何?”

    众人大惊:“迎亲?”

    方铮见众人惊愕,不由得意万分,欣然道:“不错,迎钦,嗯,很有内涵,对吧?”

    众人呆若木鸡,望着这位年轻的钦差大臣,久久不发一语,近百人聚集之处,一时竟鸦雀无声,汗水,顺着众人的额头流下,一滴,两滴,三四滴……

    良久。

    “妙,太妙了!”李伯言大声夸赞:“大人之文采,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实在是妙得……咳,妙得不能再妙了!雅啊,比之沧浪亭的名字,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众官员纷纷鄙夷的看了李伯言一眼,随即纷纷昧着良心点头赞同他的话。

    一番马屁拍下来,方铮高兴得眉开眼笑,不通文墨的他,一时诗兴大发,破天荒的张嘴便欲吟诗数首,以抒生平抱负。不过李伯言眼明嘴快的拦住了方铮的诗兴,不知是担心方大人舟车劳顿累着了,还是怕他继续糟践这座千年名园。

    “方大人,请往里走,下官为大人引路,大人前来苏州,一路辛苦,下官给大人寻个风雅别致的小院,请大人先歇息一下……”

    方铮在李伯言的带头下,一路往里走去。他走得摇头晃脑,得意非凡,流传千古这种事儿,干起来果然心中无比畅快,以后要多干。回头叫温森打探一下,看苏州城内还有什么别的风景名胜,本少爷再流传千古一番……

    众官员紧随在方铮后面,亦步亦趋。其中一名官员落在最后,见众人走远,他便望着不远处山石上的沧浪亭呆呆出神,良久,忽然痛哭失声,悲痛欲绝的模样,令人见之恻然。

    千年名园,一夕之间被改成了迎亲亭,日后如何面对苏州的学子和百姓?吾等皆罪人也!

    ---------------------------

    安顿好钦差后,众人自是不便多停留,于是留下了名帖,然后各自告辞回了府。

    韩家前堂内,韩竹正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盯着他的儿子韩逸。

    “你说劫咱家货物的山贼是钦差方大人?”

    韩逸面容有些苦涩:“是啊,爹,孩儿断不会认错人的。”

    “这……这怎么可能?他是朝廷钦差啊,怎么可能去做山贼,逸儿,你确定没认错?”

    韩逸苦笑道:“单看他一人,孩儿或许还拿捏不准,可孩儿还认得他身边的属下,还有那些官兵,孩儿能肯定是他。”

    韩竹眉头深深皱起,陷入了沉思。

    “钦差劫我韩家的货物,到底是何用意?莫非他欲拿我韩家开刀,在江南各大世家面前立威?”

    韩逸想了想,不确定的道:“爹,……也许钦差只是纯粹的想劫货发笔财,并非针对咱韩家来的呢……”

    “糊涂!”韩竹瞪了他一眼,怒道:“你怎会有如此幼稚的想法?他是堂堂朝廷钦差,带着几千官兵劫咱家的货,纯粹只为了发笔财?你觉得可能么?且不说他乃钦封的二品大员,爵至世袭忠国公,打劫会不会丢了朝廷的体面,就说他方家,亦是我华朝的首富之家,会缺这点银子么?”

    韩逸楞了楞,苦笑道:“孩儿也觉着不太可能,呵呵……”

    “钦差此举必有深意……此次钦差下江南,明着是说代天子巡视,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多半是为江南税银一案而来,莫非钦差认为我韩家与税银一案有牵连,所以劫了我韩家的货,借以试探我们的反应,然后经由我韩家来打开此案的缺口?”

    韩竹对方铮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若他知道方铮打劫他们的货真只是为了发笔财这么简单,不知会不会气得仰天吐血三升而亡?

    韩逸脸色有些发白,急道:“爹,可我韩家与此案并无半分关联啊!”

    韩竹闭上眼,面容带着几分苦涩,道:“有没有关联,我韩家说了不算,得由钦差大人说了算。他若认定我韩家脱不了干系,我们亦辨无可辨,无从说起。”

    叹了口气,韩竹接着道:“京中裴侍郎派人送了信来,说钦差大人下江南后,京中朝堂的大人们私下议论,说法很多。其中有种说法,说这江南税案牵涉了不少江南的世家望族,若钦差真相信了这种说法,那么他第一个拿我们韩家开刀便不足为奇了,毕竟我们是江南第一世家,拿下了我韩家,对他办理此案自是方便了不少……”

    韩逸急得跺了跺脚:“别的世家与此案有没有关联,孩儿不知,可咱韩家却是清清白白的,莫名其妙背上这个黑锅,真是冤枉,那钦差如此轻信别人的闲言碎语,委实太过糊涂!”

    韩竹抚须不语,半晌,他睁开眼,淡笑道:“劫我家的货是第一步,若钦差真有针对我韩家之意,他必有第二步……都说此人所言所行如天马行空,羚羊挂角,令人捉摸不透,传言果然不假,这位钦差看似年轻,实则厉害得紧,我等不要小觑了他,莫与他交恶才是,清者自清,钦差总有一日会知道,我韩家是清白的。”

    顿了顿,韩竹眼中闪过几分复杂的意味:“老夫要单独拜访这位钦差大人一次,看看这位故人之子究竟有几分本事。”

    旁边半晌未发一言的韩亦真站起身,淡淡道:“爹,还是女儿去钦差行馆一趟吧,当面请钦差大人来我韩府一聚,女儿也想看看,这位钦差大人是否如传闻中那般厉害……”

    韩竹和韩逸闻言一楞,神色间浮上几分古怪。

    “你去请钦差?咳咳,小妹啊,这个……”韩逸看了妹妹一眼,犹豫道:“……你可要小心些,那位钦差大人……呃……”

    “钦差怎么了?莫非他有三头六臂不成?”韩亦真白了她大哥一眼。

    “那倒不是,虽说以貌取人不对,可那位方大人,看起来……咳咳,委实不太像个好人呀……你是没看到他打劫咱家货物的时候,凶得像哮天犬似的……”

    见小妹一脸不信之色,韩逸急忙扭头寻求支持:“爹,您觉得孩儿的话有道理否?”

    韩竹抚须半晌,认真的回忆了一下方铮的相貌,然后不由自主的点头:“逸儿的话,嗯,老夫认为颇有道理,嗯,颇有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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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像个好人的钦差方大人,现在正与温森在沧浪亭内散步游览。

    他的住所被李伯言安顿在园内一处名叫“翠玲珑”的行馆之内,小馆曲折,绿意四周,前后芭蕉掩映,竹柏交翠,风乍起,万竿摇空,滴翠匀碧,沁人心脾。

    看得出李伯言为招待方铮一行,确实颇费了一番玲珑心思,特意将方铮安排在如此幽静雅致之所在,可谓用心良苦。

    沿着园内的西南小院,脚踩着卵石铺就的曲径,径旁竹柏层叠,枫杨数株杂于间,大可合抱,巨干参天,方铮和温森一边游览一边低声交谈。

    “大人,派往江南其余六府的兄弟回来禀报,所言尽皆相差不远。基本上没探出什么特别的情报。昨夜潜入李伯言府衙内的兄弟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偷偷查了苏州府的税银帐簿,发现上面工工整整,一条条收支记录得有条不紊,而且数目也和呈报上户部的帐簿对得上号,根本没发现任何疑点,一点篡改的痕迹都找不出。”

    温森显得有些羞愧:“属下们无能,令大人失望了。”

    方铮摇头笑道:“查不出端倪是正常的,这个隐藏在幕后的对头又不傻,怎么可能让咱们一下江南就将他的把柄抓住?别灰心,慢慢来,敌人总会露出马鞭的……”

    温森擦汗:“大人,是马脚吧?”

    方铮愕然:“是吗?那马鞭是何物?”

    “…………”

    顿了顿,温森建言道:“大人,既然这江南六府的知府都涉案,咱们为何不干脆把他们抓起来审问一番?严刑之下,不怕他们不招供,欲破此案不就快得多了吗?”

    方铮瞪了他一眼:“你没病吧?六府的知府全都抓起来,天下必会大乱。此案还牵涉了不少江南的世家望族,我们若抓了知府,那些世家唇亡齿寒之下,岂能不造反作乱?再说了,这六府的知府究竟是不是涉案,咱们还没拿到证据,一切的判断都是根据嘉兴知府李怀德的密奏,他说什么难道咱们就相信吗?你又焉知他李怀德是不是构陷同僚?”

    温森被方铮训得满脸羞愧,颇不自在的低下了头。

    “要查这案子不能明着来,嗯,我得去单独拜会一下李伯言,也许会有收获……”方铮摸着下巴沉吟着:“若无收获,我就只好出损招儿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方铮四顾道:“咦?泰王殿下呢?自进了这园子,我怎么一直就没见着他了?”

    “大人,泰王殿下说他在这苏州城内有几位雅友,他出门拜会朋友去了。”

    “啧啧,雅友,听听这称呼,到底是性情淡泊的王爷,相识满天下啊……”方铮羡慕的喟叹道。

    二人闲聊几句,走到一处绿水池边,方铮一抬头,忽然表情如同入了魔怔似的,定定不动,连眼珠子都发直了。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温森诧异道。

    “美……真他妈美……”方铮喃喃道,嘴角的口水渐渐流成一滩。

    温森急忙顺目望去,却见绿水池边,正款款行来一位紫衣女子,其貌闭月羞花,其肤冰肌莹彻,她云英披散落肩,鬓边斜插一根绿雪含芳簪,身着紫色百褶宫裙,裙摆飘摇,隐隐绣着荷叶金边,玉手间缠绕着一条窄窄的淡紫色长披帛,立如潭水静谧,走如风拂杨柳,端的是一位绝色美人,单论其貌,此女不亚方铮任何一位夫人。

    只可惜这位女子美则美矣,可面容淡漠,表情冷硬,一双如秋水般的大眼透着几分睿智和沉静,一望便知此女性情冷淡,不易相处。

    “都说江南盛产美女,靠!这话果然不假,随便在园子里碰着一个都美成这样,还让不让别的女人活了?”方铮呆呆的望着她,如痴如醉。

    温森最是识趣,见方铮痴于此女美貌,不由色笑着建言道:“大人,不若上前勾搭……咳,结识一番?”

    方铮闻言两眼一亮,随即神色犹豫道:“这个……不好吧?本官如此正直之人,怎能做那登徒子般的行径?”

    莫非你以为自己不是登徒子?温森腹中诽议不已。

    “大人,有花堪折直须折啊……”

    方铮眼中冒出了幽幽的绿光,对呀,观此女乃未嫁之身,若她此生未曾被调戏过,将来老了,她岂不是会暗自嗟叹,空留许多遗憾?为了丰富她今生的回忆,我当自我牺牲一下,做一回调戏妇女的登徒子吧。——哎呀,久未行此道,不知手法有没有生疏?真有点害羞呀……

    “那……我就去勾搭她一下?”方铮迟疑道。

    “正当如此!大人且去,属下为您呐喊助威……”温森非常狗腿的哈腰怂恿道。

    方铮当下不再迟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嗖的一下便拦住了绝色美女的去路,脸上带着淫荡的笑容,朝那位美女挑了挑眉毛:“嗨,美女,一个人呀?有空吗?哥哥的马车很豪华,我带你去兜风,游车河怎样?”

    美女一楞,接着面色泛起几分薄怒,不得不说,美女一颦一笑,一喜一怒皆有不同的风情,美人薄怒,更添几分姿色,撩人心弦。

    “你是何人?”美人冷冷道。声音清脆,如出谷黄莺,煞是动听。

    方铮一听声音,浑身骨头又酥又麻,闻言淫荡的笑道:“难道你看不出,我是一个精壮的男人吗?”

第三百零四章 韩府夜宴(上)

    韩家千金自打见过钦差大人后,回了府大发脾气,砸了韩府的前堂,毁珍奇古董无数,此事在韩府不径自走,整个韩府的下人们都在偷偷议论着此事。

    整个苏州城的人都知道,韩家的家主表面上是韩竹,实际上可以说是韩三小姐当家,此女从小便聪慧多智,所言所思往往出众不凡,行事手段亦稳中有奇,狠辣时令人心神俱裂,柔和时令人如沐春风,连韩竹这个家主都自愧不如,韩家这几年明里暗里势力愈盛,这与韩三小姐的决断是分不开的。

    韩家的上下也知道,这位韩三小姐虽然平日里表情很淡漠,看起来好象不易接近,可她从未对人发过脾气,性子一直平和得紧,更别提打砸自家前堂了,到底她见钦差时遭遇到了什么事情,令她回府后如此生气,这已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韩竹来不及心疼前堂里那些珍奇古董,跑到后院追问韩亦真原因,谁知韩亦真发过一通脾气后,性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沉稳,韩竹问她什么,她只是摇头不语,生生急煞了韩竹。

    “莫非钦差方大人他……他对你欲图不轨?”韩竹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苏州城外跟着众官员迎接钦差的时候,韩竹第一眼也觉得方铮的面相不像好人。

    “爹,您不必在这种小事上寻根问底。”韩亦真淡淡的道,不过在听到韩竹说钦差对她“欲图不轨”时,紧绷的俏脸仍克制不住掠过几分红晕,接着眼中又闪过几分怒色。

    “爹,不出女儿意料的话,方铮……方大人今晚应该会来咱们韩家,女儿对江南税案不甚了了,可女儿却明白,钦差初下江南,还未理清头绪,此时若拿我韩家开刀,未免太不明智了,女儿大胆揣测,钦差或许也不愿与我韩家结怨……”

    韩竹摇头道:“那钦差劫我家的货物又怎么说?此举分明是有意图的呀。为何他不劫别人,偏偏劫了咱们?”

    韩亦真眼中也闪过几分疑惑,迟疑道:“也许……也许此举只是钦差的一个试探,其中并无甚恶意,也许钦差另有打算……”

    微微摇了摇头,韩亦真纵是多智,可方铮没头没脑的劫了一笔,其意图却令韩亦真越想越糊涂,当然,她却不知道,方铮根本毫无用意,劫她家的货纯粹只为发笔财而已。

    想不明白便不想,韩亦真抬头正色道:“爹,不管怎么说,我韩家不能与钦差结怨,京中朝堂上至皇上,下至朝臣,本就对江南的世家心怀忌惮,此时若结怨钦差,恐怕会给韩家带来很大的麻烦。待钦差来时,爹不妨向钦差多释放一些善意,以消钦差心中疑虑。若钦差仍怀疑我韩家与江南税案有牵涉,我们便只能拿出诚意来打消钦差的怀疑了……”

    “拿出什么诚意?”

    韩亦真叹了口气,道:“除了完全站到钦差这条船上,我韩家还能有什么诚意?”

    韩竹目光一凝,沉声道:“真儿,你的意思是说……”

    韩亦真点了点头:“爹,必要之时,唯有将李世叔……交代出去了。”

    韩竹一惊,立马摇头道:“不行,我与伯言数十年交情,怎能行此不义之事?不行,绝对不行!”

    韩亦真叹息道:“爹,我韩家一门上下近千条性命,在您心中莫非还抵不了一个李世叔?世事无情,当舍之时,还得舍啊……”

    韩竹闻言浑身一颤,豆大的汗珠不断冒出,他闭上眼,定了定神,缓缓道:“有这么严重么?一件税案而已,涉银二千多万两,数目虽然巨大,可我韩家也能掏得出,难道会祸及韩家近千条人命?”

    韩亦真眼中散发着睿智的光芒,望着韩竹,轻轻道:“爹,您还不明白么?如今京城新皇刚登基,便派他身边最信任的大臣下江南,此举另有深意。追查税案只是表面,更重要的,是新皇要借此事肃清江南的世家,消除不利他统治的隐患,给天下所有的世家望族立威呀……”

    韩竹闻言如遭雷击,浑身颤抖得愈发明显,眼中的惊怖之色怎么也掩饰不住。

    韩亦真几句话便点醒了韩竹。

    是啊,二千多万两税银,此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再怎么也用不着新皇身边最受信任的臣子亲自出马啊,由此可见,方铮下江南的目的,绝对不是那么简单。天下世家门阀这些年来愈发势大,京城朝堂的皇上和大臣心有忌惮是肯定的,如今派了方铮下江南,想必是要借税案一事,狠狠给世家一个下马威,以此来巩固皇权对天下百姓的影响力。

    好生凶险的一着棋!

    韩竹擦了擦满头冷汗,望着韩亦真静谧的俏脸,苦笑道:“真儿,还是你想得深远,老夫竟没想到这一层上,韩家多亏有你呀……”

    韩亦真笑了笑:“爹,女儿也是韩家人,当然要为韩家考虑得多一些。”

    韩竹想了想,疑惑道:“世家望族存世百余年,势力何等坚固庞大,新皇刚登基便如此大的手笔,他就不怕世家联起手来造他的反吗?历代帝王都有心打压世家,可谁也没能办成这件事,新皇他凭什么?”

    韩亦真摇头笑道:“新皇肯定不会将天下所有的世家都得罪了,他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说穿了不值一提,唯帝王的制衡之术而已,拉拢大多数,打压极少数,既能立威,使天下世家心生忌惮,又能获得许多世家的忠心拥护,一举两得,端的是一着妙棋……”

    转头望向韩竹,韩亦真轻轻道:“爹,女儿若猜测不错的话,钦差下江南之前想必心中已有腹案,李世叔的名字,已在钦差的名单之中,就算您不将李世叔交代出去,您以为钦差便不会拿李世叔开刀了么?那时若钦差拿下了李世叔,下一个动刀的,便极有可能是咱们韩家了,毕竟与李世叔走得最近的,便是韩家,所谓杀一而儆百,咱们韩家恐怕会成为给钦差立威的牺牲品,爹,当断要断啊!若您主动将李世叔交出去,届时您就是第一个向钦差靠拢的世家家主,届时爹您再向钦差求求情,保下李世叔的性命,想必不会太难,爹,这不是出卖,这是在救李世叔的命啊!”

    韩竹想了想,接着便笑了,深深的望着韩亦真,喟叹道:“还是真儿聪慧,好一着以退为进,既保全了韩家,又救了伯言,可是……唉,伯言那里,我怎么对他交代?此事待我再想想,再想想……”

    韩竹一边皱着眉头念叨,一边走远了。

    韩亦真望着韩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想到今晚那个讨厌的登徒子也许会来韩府,韩亦真俏脸没来由的一红,眼中迅速闪过几分羞愤之色,接着又飞快消失,目光渐渐变得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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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铮终于还是决定去韩府赴宴了。

    韩亦真所料不错,方铮下江南不仅仅为了税案,更重要的,是要捋顺江南的世家,不让他们对胖子的统治产生威胁,这其实与古代的“削藩”差不多的意思,只不过动静没那么大,性质没那么严重罢了。

    当然,方铮是个讲道理的人,不可能毫无理由的给世家兜头就是一棍,临行前,胖子交代过,拉拢为主,打压为辅,这次下江南,方铮左手拿着大棒,右手拿着糖果,端看江南的世家怎么选择了。

    方铮觉得韩家应该会选糖果。

    韩府距离方铮的钦差行馆并不远,不但不远,而且很近,近得双方只隔一道墙。

    韩府就在钦差行馆的隔壁,值得一提的是,苏州知府衙门,也就是李伯言所住的地方,在钦差行馆的另一侧,也只隔了一道墙,韩府和知府衙门将钦差行馆夹在了中间。

    日落时分,侍卫来报,韩家的家主韩竹已在行馆外等候,请钦差方大人前去赴宴。

    方铮楞了楞,随即笑道:“哟,我的面子不小啊,韩家家主亲自来请我,这礼数可做到家了……”

    萧怀远在一旁笑道:“韩家虽是江南第一世家,可他们在代表天子的钦差面前,仍是不值一提,亲自来接大人是应当应分的。”

    方铮笑眯眯的看了萧怀远一眼,道:“小萧啊,我觉得你自从当了官儿以后,变得比以前可爱多了嘛,现在我看见你,打心眼儿里就觉得你透着一股子亲切感,就像……”

    萧怀远神色一喜:“就像什么?”

    方铮的目光变得遥远而迷离:“……就像看到我那未出生的儿子一般,唉,真想他们母子啊……”

    萧怀远脸色霎时变黑了:“大人,过分了啊,有你这么损人的吗?”

    方铮哈哈一笑,亲密的拍了拍萧怀远的肩膀,大声道:“别多心,夸你呢!”

    “这叫夸我?”

    “……反正你就当我在夸你。”

    “…………”

    这时温森凑了过来,方铮问道:“交代你办的事怎样了?”

    温森恭声道:“大人,幸不辱命,李伯言的后院已混进三个兄弟充作杂役,另外他的后堂内也潜伏了好几个兄弟,正严密监视李伯言的一举一动……”

    方铮满意的笑了,搓了搓手道:“很好,诸事备妥,咱们这就去韩府大吃大喝吧,没准韩竹那老头儿大方,还会给咱们塞红包呢……”

    吃完喝完,转过头再去找李伯言盘盘底细,有吃有喝有拿,又顺带着完成胖子交给的任务,哎呀,美滴很……

    “大人,我……下官就不去了吧?”萧怀远面有难色,这家伙跟方铮吃饭吃出了阴影,这辈子都不想再跟方铮坐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方铮阴他可阴过好几回了。

    “你是钦差副使,怎能不去?放心,至少这顿饭你不必担心,反正是别人买单,这次我不会阴你的……”方铮笑得异常和善。

    萧怀远心腔猛的一缩,随即苦了脸。听听,方大人这话多悬呐!只是“这次”不阴,言下之意,下次就没准了……

    “大人,我房里还有两个馒头没啃完……”

    “少废话!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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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竹的态度异常恭敬,恭敬得甚至带了几分谦卑的意味,不但亲自在钦差行馆前迎接方铮,而且还将韩家所有子弟都集中在韩府门前当门迎。

    方铮被韩竹的热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心中暗自猜度,韩老头干嘛对我这么热情?莫非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不能够呀,要说对不起,我更对不起他,韩家的那批红货还在青龙山罗月娘的手里呢……哎呀,不好,会无好会,宴无好宴,没准这老家伙今儿不但不会给老子塞红包,反而会向我讨要那批红货,亏大发了……

    韩竹见方铮面色颇带着几分惊疑,眼睛不住偷偷打量他,心中愈发肯定女儿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位钦差方大人果然怀疑我韩家与税案有所牵涉,不然为何总是一副疑虑的模样?幸好今日能请到他去韩府一聚,届时只消向钦差表明韩家的态度,也许能打消他的疑虑……

    两人当面笑得和善亲切,可暗地里各怀心思,只可惜两人所思所想却天差地远,南辕北辙,根本没想到一块去,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进了韩府,方铮三人走在最前,韩竹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在一旁向方铮介绍韩府的每一处景致,世家的家主,纵是心存结好之意,也不会丢了家主的面子和风度,对方铮奴颜卑膝是不可能的,所以韩竹一直表现得不卑不亢,言辞得体。只有方铮这个当事人才能体会得出韩竹的态度中隐含的谦卑之意。

    “方大人,请看这边,这座小楼,名曰‘山楼’,典自前朝的一句诗:‘水榭宜时陟,山楼向晚看。’此处僻静,更可登楼远眺,与毗邻的沧浪亭遥遥相对,咳咳,不好意思,老夫失言了,应是与‘迎钦亭’遥遥相对,所以此处乃小女亦真平日抚琴弈棋之所……”

    方铮漫不经心的点着头,心中有些不耐,这古代人说话办事就是麻烦,我来你家吃顿饭,你直接上酒上菜不就得了?非得带着我们满园子乱窜,你女儿抚琴弈棋的地方关我啥事?你若是把你女儿睡觉洗澡的地方介绍一下,本官倒是颇有兴趣。

    绕过曲折的回廊,水榭,方铮不由暗暗感叹,世家到底是世家,仅看这韩府的建筑,布局,其宏伟壮丽之色,隐隐带着一种沉稳大气的威势,方家纵是华朝首富,可论其府宅的气势,却是不如韩府甚多。

    “这若是领着青龙山的土匪们下山来将韩府洗劫一空,啧啧,可值不少钱呀!”方铮暗暗思忖着。他的思维总是跟别人不太一样。

    韩竹自是不知方铮心中竟有如此离谱的YY想法,犹自热情的领着方铮三人,打算继续畅游韩府,方铮见老这样下去也不办法,急忙拦住了韩竹,笑着指了指天,道:“韩老爷,天色不早了……”

    “啊?”韩竹一时没反应过来。

    方铮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带着几分可怜的味道:“我们饿了……”

    “啊!方大人恕罪,恕罪,老夫一时忘形了,呵呵,大人这边请,老夫早已安排好,在寒舍前堂用膳……”

    “太好了!”方铮喜逐颜开:“来点儿实在的比什么都强,塞进肚里的东西比这些破景致可不就强多了吗?韩老爷果然上道!……咳咳,本官失态了……”

    韩老爷擦汗:“…………”

    老夫实在是猜不透这位钦差大人呀!

    众人跟着韩竹来到府内前堂,堂内早已布置好了酒菜,不过并非是大伙儿围着桌子吃饭,韩竹别出心裁,仿上古之礼,在宽敞的前堂内分两排布置好了席子和案几,众人分宾主席地而坐,然后侍女给每人端上一份酒菜,简单的说,就是各吃各的。

    方铮暗暗皱了皱眉,这个……吃饭倒还好说,可若真按上古之礼的话,每个人都要跪着吃饭,这让方铮暗暗有些不爽,韩老头莫不是故意整我?

    方铮是钦差,韩竹是主人,于是二人谦让一番后,便理所当然在首宾和主位上坐定,萧怀远和温森在方铮一侧相陪。

    寒暄几句,韩竹吩咐侍女端上酒菜,每人面前都有一份食盘,食盘中各色美酒佳肴,令人食指大动。

    这时韩竹端起酒杯,微笑着向方铮祝了几句酒词,众人饮了数杯后,韩竹拍了拍手,十数名面容姣好,曲线婀娜的舞伎鱼贯而入,紧接着,箫笙之乐悠扬传出,众舞伎舞动着长袖,在空旷的前堂正中翩翩舞了起来。

    方铮漫不经心的看着舞伎们跳舞,面色忽然变得有些担忧。

    “大人,你怎么了?”一旁的萧怀远见方铮神态不对,侧过身子轻声问道。

    “不太对呀……”方铮面色凝重道:“你觉不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

    萧怀远闻言想了想,接着脸色一变,狠狠瞪了方铮一眼:“当然眼熟!当年前太子办赏花会,他不就是这样招待你的么?哼!你是不是还很怀念思思坐在你怀里的滋味?”

    方铮情不自禁的点头,见萧怀远眉毛一竖,急忙道:“哎,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觉不觉得这顿饭特像咱们最后的晚餐?”

    “什么意思?”

    方铮皱着眉头担心的道:“你看史书上记载的,那些反派角色都是被人邀请赴宴,然后在前堂里一边喝酒一边跳舞,玩得非常快乐,最后主人忽然翻脸,以摔杯为号,埋伏在廊外的刀斧手便一股脑儿冲进来,把那反派角色剁成狗肉之酱……”

    方铮担忧的看了看面前舞得欢快的舞伎们一眼,韩老头不会给我来这么一出吧?为了那批红货,至于吗?还给你就是了,小气劲儿……

    萧怀远闻言不屑的嗤笑一声:“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咳咳,不好意思,大人,下官失言,失言了……”

    “…………”

    韩竹轻捋长须,微笑着注视这些舞伎扭动着婀娜袅婷的身躯,心中颇有些得意。

    仿上古之礼招待钦差,算是给足钦差面子了吧?这位方大人对韩家想必多了几分好感,等下再将真儿请出来,与钦差细说税案与韩家毫无关联,并隐隐透露韩家向钦差示好之意,这事儿便算是功德圆满了。

    正得意间,韩竹耳中忽然传来争执声。

    “咦?你食盘中为何有一块鸡翅膀?”

    “大人,这是给咱们吃的,有鸡翅膀很正常啊。”

    “不对呀,为何我的食盘中没有?反而只有一个鸡头?”

    “大人,鸡头乃是主人向尊贵客人表达尊敬之意,您是钦差,鸡头当然归你啦。”

    “不行,我要吃鸡翅膀,不要吃鸡头……”

    “大人,我上哪儿给你弄鸡翅膀去?”

    “你食盘里那个不就是吗?给我!我把鸡头给你,你一边啃去……”

    “大人,你还讲不讲理了?”

    “快点啊,不给我就抢了……”

    “大人,请自重……”

    “少废话!本官命令你把鸡翅膀交出来!”

    “…………”

    “…………”

    欢快的箫笙丝竹之乐中,关于鸡翅膀的争执声越来越大,显得分外刺耳,面带迷人笑容的舞伎们表情和动作开始僵硬,欢乐祥和的气氛一扫而光,前堂之上,争执愈发大声,令人不由羞愧交加。

    “哎,我说你至于吗?不就是一块鸡翅膀,干嘛不给我?反正你又不吃……”

    “不行!这关系到我的人格!你刚才肯定偷偷摸摸想起了思思,就凭这点,我把鸡翅膀扔了也不给你!”

    “胡说!我要鸡翅膀跟思思有个屁的关系,你这是侮辱本官的人格……”

    “…………”

    “…………”

    前堂众人满头黑线,冷汗,顺着韩竹的额头流下,一滴,两滴,三四滴……

    这位方大人,真令人捉摸不透啊,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如此风雅之时,居然跟人争起了鸡翅膀……

    韩竹觉得心口又有点发疼了……

第三百零五章 韩府夜宴(下)

    韩府前堂。

    方铮和萧怀远的一番争执完全改变了整个前堂的气氛,世家请客,世家家主亲自迎接并招待,所请之人的身份自是尊贵无比。

    方铮的身份是足够了,御封钦差,二品大员,可这位身份尊贵的钦差大人干的事儿却实在有点市井之气,竟然为了一块鸡翅膀与钦差副使起了争执,这事儿若传了出去,外人还不定怎么埋汰韩家的寒酸呢。

    韩竹脸色有些发白,楞楞的看着钦差方大人双手叉腰,横眉冷对萧怀远,大有一言不合便欲跟人拼命的架势,为的,仅仅是一块鸡翅膀……

    “来……来人……”韩竹受不了了。

    “老爷。”

    “去……去叫人再备几份……鸡翅膀,与……与钦差大人享用。”

    “是,老爷。”

    “还有……做菜的厨子,给我乱棍打死!”

    出现这一幕令人尴尬的情景,完全该怪韩府的厨子心思不细,打死活该。

    方铮和萧怀远正像两只斗鸡似的,互相瞪着眼睛,闻言不由一楞。

    方铮赶紧笑道:“哎,韩老爷,不用不用,您别怪厨子,其实我和萧大人在闹着玩呢,听歌赏舞的有点无聊,呵呵,找点儿乐子,娱人娱己嘛。”

    韩竹一听这才缓了缓脸色,无力的挥了挥手,令前堂正中的舞伎退下。

    酒宴继续进行,互敬几杯后,韩竹轻轻搁下酒杯,目注方铮,忽然笑了笑。

    前堂通往后院的一扇山水屏风后,一道袅婷婀娜的身影无声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喧闹欢腾的前堂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看着这位女子,不由打心底里赞叹了一声。

    此女身着一身淡紫色宫装,眉目俏面间略略施了些薄粉,细润如脂,粉光若腻,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好一位绝色女子!

    众人眼睛都痴痴的看着她时,方铮却颇有些尴尬的干笑了几声,心中腹诽不已,大户人家的女子不是不能抛头露面的吗?韩老头把他女儿叫出来,啥意思?

    原来此女正是韩竹的女儿,韩家三小姐韩亦真。

    方铮与她相识,颇有几分阴差阳错的不愉快,方铮本对她有几分觊觎之意,但自打知道她是韩家的千金后,便老老实实打消了这个念头。

    方铮算是一个比较好色的人,可好色也得看人来,不能见着美女就上,方铮这回下江南确实想给自己找段艳遇,但找艳遇和找老婆的概念不同,韩亦真美则美矣,却绝对不是艳遇的合适人选,最起码她老爹不会答应。

    韩亦真莲步轻移,款款而行,俏脸带着几分笑意,也许她平素习惯了绷着脸,所以此刻她的笑容看起来有点不自然,甚至有点假。可即便是不自然的假笑,也是倾国倾城,如春花绽放,令前堂内的众人痴醉不已,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谁若娶了这娘们儿,准得内分泌失调,瞧她那张脸,准是性冷淡。方铮不怀好意的暗暗揣度。

    韩竹捋着胡须,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呵呵笑道:“各位,这是小女亦真,久闻方大人乃名动天下的少年英雄,数度为国立功,老夫仰慕不已,特命小女出来,向方大人略敬一杯薄酒,以表老夫寸心。”

    方铮被韩竹这一记含蓄而力道十足的马屁拍得眉开眼笑,不由哈哈一笑,道:“韩老爷客气了,客气了,本官实在是不敢当,不敢当啊,呵呵……哎呀,一点小小的功劳,却被人到处传扬,真让人苦恼……”

    萧怀远和温森满头黑线。人家随便奉承你几句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

    说话间,韩亦真已款款行到方铮面前,端起酒杯,朝方铮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轻启檀口,娇声道:“方大人乃国之重臣,身份尊贵,今日光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大人,民女敬您一杯薄酒,还望莫要嫌弃民女粗鄙。”

    说完韩亦真以袖掩口,姿态优雅的微微仰头,饮尽了一杯。

    方铮纵是对她没兴趣,或者说不敢对她有兴趣,也被她绝色的面容和如花的笑颜弄得一呆,神情颇有几分痴迷。

    “不嫌弃,不嫌弃,韩小姐如此绝色,怎会粗鄙呢?要说粗鄙,当是本官才是……”方铮连声笑道。

    说完他端起酒杯,跟着一饮而尽,然后搁下酒杯,朝韩亦真拱了拱手,正色道:“今日在行馆本官多有得罪,在此向韩小姐陪个不是……”

    众人闻言大愕,包括韩竹和一旁侍侯的韩府下人们,纷纷都悄然支起了耳朵。

    韩三小姐从钦差行馆回来后便大发脾气,究竟她遇着什么事,令她如此气愤,一直都是韩府的一个谜,现在方铮说他得罪了韩亦真,众人立马便意识到,此事或许与钦差大人有关。于是众人眼中散发着八卦的光芒,目不转睛的盯着二人,静静等待下文。

    一时间前堂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悄无声息。

    韩亦真俏脸变了变,随即强笑道:“方大人说笑了,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民女可什么都不记得了……”

    方铮急了:“哎,白天发生的事儿,这才多久,怎么就不记得了?仔细想想,就我调戏你那事儿呀……”

    “调戏?”众人大惊,前堂内如同核弹被引爆,上空渐渐升起一团蘑菇云。

    这……这是真的么?韩三小姐竟被钦差大人调戏了……

    韩亦真面上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双手在袖中已紧紧攥成了拳头,两眼怒瞪着方铮,好似要喷出火来。

    “你……你这什么眼神?怎的如此有侵略性?不都跟你道歉了么?我又不是故意的……”方铮有点委屈,别人都说每声对不起,都能换来一句没关系,好象不是这么回事儿呀……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韩亦真硬生生克制住朝方铮脸上挥拳痛扁的强烈冲动,堆起笑脸,语声僵硬道:“方大人喝多了,您说的什么,民女根本听不懂……”

    方铮皱了皱眉,这女人莫非在装失忆?接着忽然觉得不对劲,转头看了看鸦雀无声的前堂内,众人皆一脸惊愕的望着他们,方铮立马惊觉,随即连声道:“不好意思,我不该提这个的,呵呵,喝多了,本官真的喝多了……”

    大庭广众下提这事儿,这不是坏未婚女子的名节吗?方铮再不着调,也不敢做这种缺德的事儿。

    只是……众人看向他们的目光为何如此暧昧?这帮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和她是清白的呀……

    弯腰放下酒杯的一刹那,方铮凑在韩亦真的耳边轻声道:“韩小姐,春宫图那事儿我再找机会跟你道歉,其实你误会我了,我不是那种……哎哎,你怎么又走了?”

    韩亦真顾不得失礼,攥着拳头转身便往后院走去,她不能不走。再待下去,她真会忍不住朝方铮脸上挥拳,所以她决定离开,这个无耻无德的登徒子,哪怕再看一眼,都会让她产生强烈的暴力冲动。

    她的俏脸已变成通红一片,不知是羞是怒,眼中神色变幻万端,一会儿冷如寒冰,一会儿灼如烈焰,转身之后,头也不回,几乎是奔跑着闪身入了屏风之后,前堂内空留伊人暗香。

    方铮瘪了瘪嘴,神色有些委屈,无辜的朝众人摊手道:“她怎么不听我解释呀?我真不是那种人……”

    前堂包括家主韩竹在内,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楞楞的看着方铮,半天没回过神来,脑中仍在消化这条令他们不敢置信的信息。

    钦差大人……调戏了韩家三小姐?

    这……这可如何是好?

    韩竹猛眨了几下眼睛,强自按下心中的疑惑和失措,见众人仍在发呆,急忙朗声笑道:“哈哈,小女面薄,让各位见笑了,方大人,来,老夫敬你一杯……”

    前堂终于又热闹起来,众人非常识趣的将刚才的事情忘掉,又开始谈笑风生,只是众人和韩府下人们望向方铮的目光全都怪怪的,就好象……好象望着韩府未来的姑爷,令方铮有些毛骨悚然。

    酒过数巡,韩竹看了看方铮身侧的萧怀远和温森,忽然拍了拍手,两名长得颇为妖艳动人的女子盈盈步入前堂,韩竹微微颔首示意,两名女子轻轻一笑,便在萧怀远和温森身边分别坐下,然后殷勤的开始劝酒。

    两人被女子灌了几杯,不由高兴得眉开眼笑,晕乎乎的不知天南地北。

    “方大人!”韩竹和善的望着方铮,笑道:“老夫有些事想与方大人单独相谈,不知方大人肯否拨冗?”

    方铮楞了楞,接着心中开始忐忑。

    韩老头该不会要我当他的女婿吧?那我可不干,罗月娘进门的事儿都没搞定呢,这会儿若再给长平添一姐妹,估计她会拿刀把自己剁成饺子馅儿,再说那位韩小姐好象对我不怎么友善……

    或者说,韩老头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向我讨要那批红货?这个……给他吗?

    当然不能给!我的!全都是我的!死活不认帐,嗯,就这么决定了。

    方铮站起身,跟着韩竹走出了前堂,绕过门前的一片花园,再走过一条曲折的回廊,韩竹将方铮带到一间书房模样的房间,书房的桌上点着一盏红烛,烛光下,一道袅婷的身影令满室增辉,正是方才羞愤离席的韩亦真。

    此刻她脸上的红晕之色少了许多,见方铮进来,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中的冷意和恨意,令方铮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韩竹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按下心头疑问,咳了两声,正色道:“方大人,刚才人多嘴杂,说话不便,老夫便请大人来这里叙谈一番,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方铮看了满脸恨意的韩亦真一眼,然后朝韩竹展颜笑道:“韩老爷客气了,韩老爷今日如此盛情款待本官,我该向你道谢才是,怎会怪你呢?”

    韩竹呵呵笑了两声,随即道:“方大人,令尊身子可还康健?”

    方铮一楞:“你认识我爹?”

    韩竹捋须笑道:“相交数十载,怎能不识?我韩家与你方家至今还有不少生意上的来往,方大人莫非不知?”

    方铮哎呀一声,急忙站起身施礼道:“原来是韩世伯,小侄不知两家竟有渊源,得罪了。”

    韩竹呵呵一笑,神色也放松下来。方铮主动称他为世伯,这说明他对韩家并无敌意,接下来要说的事,便轻松得多了。

    谁知韩亦真在旁边却若有若无的哼了一声。

    方铮楞了楞,接着朝韩亦真笑道:“既然同是一家人,那我就不再道歉了,呵呵,亦真妹妹,咱俩关系谁跟谁呀,你说对吧?”

    韩竹疑惑道:“你们俩到底……”

    “非常清白!”方铮和韩亦真急忙异口同声辩解道。

    二人话出口后又是一楞,接着互望对方,表情不一,韩亦真满脸怒色,脸上不觉又升起两团红晕,不知是羞是怒,而方铮则非常轻佻的笑了笑。

    韩竹奇怪的打量了二人一眼,决定先按下此事,找个机会再私下问问女儿与方铮到底有何恩怨,现在谈正事要紧。

    顿了顿,韩竹捋须正色道:“方……方贤侄,既然你我都不是外人,老夫便直说了。此次你为钦差,代天子巡视江南,可是为了江南税案一事而来?”

    方铮一惊,他此次下江南的目的只有京城里极少数人知道,为何韩家却仿佛了若指掌?莫非此案与韩家有什么牵扯?

    韩竹仿佛看透了方铮所想,淡笑道:“贤侄不必多心,韩家既是世家,自然在京中有几分人脉,想知道点事情当然不难。”

    “不错,小侄正是为了江南税案而来。”既然隐瞒不了,方铮索性坦言相告。

    韩竹满意的笑了,既然双方都能敞开心门直言,沟通起来就容易多了。

    “方贤侄,老夫冒昧再问一句,还望贤侄不吝相告。——除了江南税案,贤侄此来是否还有意江南诸世家?”

    韩竹的话说得很含蓄,遣词也很讲究,他没直接说方铮要“对付”世家,而是用了“有意”二字,只因韩家所处的微妙位置,既是“江南世家”中的一员,却又与京城方家有旧,如此说法,才好给自己留个台阶。

    方铮寻摸了半天,这才品出韩竹话里的味道,不由笑道:“韩世伯,不管是不是世家,皆在吾皇疆界之内,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我,包括江南的世家,皆是吾皇治下臣民,韩世伯所言‘有意’二字,不知何意?”

    小滑头!

    父女二人同时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咳咳,老夫失言了,只因京中传说纷纭,老夫亦不得不担心,贤侄见笑了。”韩竹颇有些尴尬的道。

    同时他也明白了,税案一事或许方铮愿意直言相告,可对付江南世家,这事儿委实太惊人,传出去必然会引起天下大乱,方铮在他面前保留不言,实在是非常应该的。

    既然不提世家,韩竹便又重提税案一事。毕竟他一直以为方铮在怀疑此案与韩家有关,今日趁着这个机会,向他解释一番是很有必要的。

    “关于税案,贤侄可有头绪?”韩竹目注方铮,眼中有了一丝紧张。

    方铮当然不是这么老实的人,别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怎么可能?他在先皇面前说话都鬼话连篇,油滑得紧,更何况韩竹?

    方铮眼珠转了转,忽然笑道:“不知世伯所说的头绪是什么?嘿嘿,小侄向来愚钝,对查案这种事一窍不通,世伯若能教教小侄,小侄感激不尽。”

    “哼!”

    一旁的韩亦真忽然冷哼一声,俏脸含霜道:“方大人谦虚了,你怎会愚钝?连双胞胎弟弟这种鬼话都编得出来,当然是世间第一聪明人!”

    “何谓双胞胎弟弟?”韩竹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铮嘿嘿一笑:“亦真妹妹……”

    韩亦真俏脸一板,冷冷道:“方大人请自重,方家与韩家是世交,可民女与大人并无交情,请大人莫要叫得如此亲密,民女担当不起。”

    方铮舔了舔嘴唇,当作没听到般,继续道:“亦真妹妹,没想到你对我的误会如此深,其实哥哥我今日调戏你并非有意,我是一个非常自律严谨的钦差大臣,而且思想颇为保守……”

    韩亦真此时倒也不怕得罪方铮了,闻言秀眉一挑,冷笑道:“哦?是吗?调戏民女算是思想保守?那你给我看春宫图莫非便是自律严谨了?”

    安静,书房内如死一般的安静。

    韩竹猛的眨了眨眼,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韩亦真,浑身直哆嗦,颤声道:“真儿……你,你和他一起看……春宫图?”

    天呐!这还是我那冷静多智的女儿吗?

    韩亦真惊觉失言,但是已然迟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此刻她满脸通红的紧紧捂着小嘴,平日冷静睿智的俏脸此刻满是懊恼和羞愤,丰满的胸脯急促起伏,看了看快晕过去的韩竹,又愤怒的指着方铮:“我……我……你……”

    方铮眨了几下眼,摊开手,又耸了耸肩,万分无辜的道:“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春宫图看看有什么关系?不过拿出来说就没必要了,亦真妹妹,你说是吧?”方铮笑得非常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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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阴差阳错

    韩亦真出身世家,从小接受的便是贵族教育,所谓贵族,最起码在言行举止方面要显得有教养,男子要风度翩翩,彬彬有礼,女子要贤良淑德,恬然婉约,这都是一个世家子女所必须具备的素质。

    韩亦真在这方面做得很好。无论在内在外,无人不说她具大家风范,她平日的一言一行都完全符合一个世家子女的教养要求,完美得简直可以当作一本教科书了。

    可自从今日遇到方铮后,她忽然发现以往培养出来的凝神静气功夫竟完全没了作用,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一直在克制自己想对方铮采取暴力手段的想法,这个想法忍得她好辛苦。

    现在她当着父亲的面,竟然脱口说出“春宫图”这样敏感的字眼,作为一个从小性子恬静贤良,视性事为洪水猛兽的她,作为一个待字闺中,未出深阁的大家闺秀,此时情何以堪?

    偏偏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房一侧的方铮还笑得那么讨厌,眼中不时闪过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更如火上浇油,于是,韩亦真不甘心在沉默中灭亡,她爆发了。

    “我打死你这无耻无德的登徒子!”

    韩亦真美目噙泪,不顾父亲在旁,也不顾方铮钦差大臣的身份,她不由分说,抓起书桌上一方沉重尖锐的端砚,脱手便扔向方铮的脑袋。

    “真儿,住手!”

    “哇!谋杀钦差啊!快来人——”

    方铮大惊失色:“喂,你疯啦?我招你惹你了?”

    “狗贼,今日我便与你同归于尽!”端砚被方铮闪身躲过,韩亦真含着眼泪大叫着,抓着书房内的东西便没头没脑朝方铮身上砸去,一时间,昂贵的湖州毛笔,珍稀的黄玉镇纸,上好的徽州松墨,全都化为韩亦真手中的暗器,漫天飞舞着朝方铮头上砸来。

    “啊!真儿,住手!老夫的文房四宝——”

    韩竹心疼得不行,白天被韩亦真在前堂大砸了一番,无数珍稀古董化为了碎瓷片,他心里疼得还没缓过劲儿来呢,现在他的女儿又开始发飙,书房里的宝贝岂不是都得遭殃?

    韩竹急忙上前,死死抓住了歇斯底里的女儿,“真儿,真儿!你冷静点!”

    方铮方才被砸得哇哇大叫,见此刻韩亦真被她老爹制住,终于松了口气,还是韩老头明事理,这女儿看着文静,其实是个疯婆子,应该把她关起来狠狠的抽她屁股。——话说,方大少爷遇着的女子怎么都有暴力倾向?连嫣然现在都跟着长平不学好,没事就掐他腰间的软肉,怎么振夫纲都不管用,悲哉!

    方铮被刚才的一幕吓得有点冒汗,心里甚至有些发虚,刚才那么大一块端砚飞过来,得亏自己有逃命的天赋,不然京城的皇宫前该为他降半旗了……

    “亦真妹妹,你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咱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韩竹死死抓着韩亦真的双手,闻言不停点头,他也吓出了一身老汗,一屋子的珍稀宝贝呀,随便砸个几样他都会心疼好几年,幸好自己及时拦住了女儿。

    于是韩竹在心疼满屋子宝贝的心理下,竟然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就是,真儿啊,方贤侄说的很有道理,实在要打,你们出去打,别把老夫书房的东西摔坏了……”

    “对对对……啊?”

    方铮闻言傻眼了,这……这老头说的是人话吗?

    本来对韩老头印象挺好的,这会儿方铮只觉得韩家特可恨,从老到小,没一个正常的。

    “噗嗤!”

    刚才对方铮怒目而视的韩亦真,见到方铮目瞪口呆的表情后,不知怎的,忽然笑了起来,俏脸还挂着两行晶莹的泪珠儿,现在一笑,便如同雨后梨花,分外惹人怜惜。

    方铮看着韩亦真的笑颜,神情不由一呆,目光渐渐痴迷起来。

    韩亦真见方铮一脸色相,忙将笑脸一收,极其嫌恶的哼了一声,俏脸很快便板了起来。

    韩竹见女儿终于恢复了冷静,不由放了心,松开了手,然后望着方铮讪讪的笑道:“呵呵,老夫教女无方,令贤侄看笑话了。实在惭愧得紧。”

    深呼吸了几口气,韩亦真这时完全恢复了常态,理智又开始支配她的行为。

    她与方铮之间仇恨再大,此时也不能得罪他,方铮是钦差,据说在京城权倾朝野,他要收拾整个江南的世家或许不可能,可若单只收拾韩家,想必不会太难,更何况在方铮心里,也许韩家还与江南税案有所牵连,自己则更需冷静行事了。

    “方大人,民女刚才失态了,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莫与民女计较。”

    忍着对方铮的憎恨和厌恶,韩亦真盈盈向他裣衽为礼,仿佛完全忘了刚才的“调戏”和“春宫图”的事情。

    方铮惊疑不定的看了看她,小心翼翼道:“跟你计较倒不必,可是……你待会儿不会又失态吧?第一次可以称之为失态,第二次应该叫发疯了……”

    唰!

    韩亦真直欲杀人的目光狠狠瞪向他,面上带着迷人的笑容,可口气却显得咬牙切齿:“大人多虑了,民女怎敢再冒犯大人……”

    方铮瞧着她的笑容,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身子。

    妈的!这娘们儿笑得真瘆人!莫非她又打算“失态”?

    方铮扭过头看也不看她,虽然没说一句话,可他隐秘的撇嘴表情不幸又被韩亦真看到,韩亦真芳心暗怒,又一次悄悄握紧了拳头……

    韩竹见二人不再争执,终于松了口气,于是呵呵笑道:“小小误会,说开了就没事,呵呵,贤侄受惊了。”

    方铮瞟了韩亦真一眼,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小娘们儿,哪天我也让你受惊,不,受精!

    回到正题,韩竹正色道:“贤侄,老夫今日请你来此,有件事必须向贤侄说清楚。贤侄追查江南税案,京中却有不少传闻,说江南的世家与税案大有牵连,此言或许不假,可老夫今日要跟你说明的便是,我韩家与税案并无一丝一毫的关系,若贤侄心有怀疑,尽管去查,只望你能秉公办理,明察秋毫……”

    方铮眨眨眼,笑道:“韩世伯言重了,京城人怎么说我不必理会,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我初至江南,很多事情都没弄懂,查案嘛,总得慢慢来才是,我当然愿意相信韩家是清白的,可凡事要查过之后,我才好下结论,不枉不纵是办案的原则,皇上托付我如此重要的事情,我也不能辜负了皇上的信任,韩世伯您说呢?”

    韩竹神情一凝,飞快的与韩亦真交换了一下眼神。

    方铮这番话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楚:你韩家与税案有没有牵连,京城的流言说了不算,你韩家家主说了也不算,谁说了算?方大钦差亲自调查过后,由他说了算。

    方铮这番话说得很圆滑,既没得罪人,也没妄下定论,如同打官腔一般,看似说了一大堆,可你仔细一寻摸,这番话里一点实质性内容都没有,说了等于没说。

    韩竹与韩亦真对望一眼,神情皆有几分无奈。遇上这么个官场小油子,他们能怎么办?总不能掐着他的脖子,逼着他相信韩家无辜吧?

    方铮心里也有些奇怪,韩家家主怎么会想到自己怀疑他们呢?深知此案很是棘手,下江南后,他怀疑谁,相信谁,心中自然有数,却从未与任何人提过,韩家这莫名其妙的担心打哪儿来的?

    韩亦真看了韩竹一眼,美目中掠过几分犹豫,她咬了咬嘴唇,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方大人,税案一事韩家确实是清白的,你若不信,我们也没办法。为了助大人早日查清此案,我韩家愿助大人一臂之力,以示韩家的诚意和清白……”

    方铮瞟了韩亦真一眼,笑道:“韩家愿伸手相助,那是再好不过了,不知韩小姐所说的一臂之力,是指哪方面?”

    韩亦真再次看了看韩竹,犹豫了半晌,幽幽叹了口气,秀眉深深蹙起,开口道:“方大人,此案若大人暂无线索,韩家或许可以帮大人找一个突破口……”

    为了家族,当弃子时,便须弃子,与韩家上下近千条人命比起来,父亲与李世叔的数十年交情,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什么突破口?”

    “苏州知府……”

    “真儿!闭嘴!你要逼老夫做那不义之人么?”韩竹大怒,拍案而起。

    韩亦真毫不退缩的盯着韩竹,淡淡道:“难道爹就忍心我韩家上下千条人命为李世叔陪葬?忍心见我江南韩家从此在这世上除名?”

    韩竹一惊,面容顿时苍老了许多,脸色也变得一片苍白空洞。

    方铮将眼前一幕瞧在眼里,不由笑道:“好一出忠义不能两全的戏码,不过,韩世伯,您也不用担心背叛朋友,李伯言身为苏州知府,与江南六府税银一案有染,纵是你不说,我们在京城时便已知道,说句实话,我这次下江南,将第一站选在苏州,为的,就是想与这位李知府好好聊聊……”

    韩家父女闻言大惊,不敢置信的望着方铮,心中感到一阵惊惧。

    原以为方铮下江南只是新皇临时起意的安排,却不曾想京中却已早有准备,连这个细节都已探得清清楚楚。

    韩竹感到有些心凉,如此说来,李伯言前途性命堪忧,既然方铮是有备而来,那么放不放过李伯言,真的只能凭这位钦差大人的喜恶了,甚至包括他韩家……

    方铮笑眯眯的看着韩家父女二人意外的表情,心里有些得意。

    “朝廷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废材,当皇上下定决心要做好一件事时,背后支持他的,可是整个国家的力量,查件小小的案子,自然不在话下。以前之所以很多政令上下贯彻执行得不畅通,主要是因为朝中奸臣佞臣太多,从中阻挠渔利,办事拖拉,渎职,讨要红包,行同打劫,特别是有些朝廷重臣,手握大权却只知给自己索取好处,上不能为皇上分忧,下不能体恤百姓,又贪银子又好色,实在是人渣中的极品,败类中的先锋……”

    韩亦真瞧着方铮口沫横溅,滔滔不绝的模样,不由皱起了秀眉,抿了抿嘴,道:“……我怎么觉得你在说你自己?”

    方铮一窒:“…………”

    半晌。

    “哎哎,不是说案子么?怎么扯到朝廷去了?不准跑题啊,开会要严肃!”

    韩亦真轻轻哼了一声,你自己扯到朝廷,关我们何事?这个钦差太不讲理了,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如今这个高位的。

    韩竹顿了顿,开口道:“方贤侄既然有所准备,你可知道此案背后还有更深的内幕吗?”

    方铮皱了皱眉:“内幕?什么内幕?有图吗?有真相吗?”

    韩竹沉声道:“李伯言确实涉案其中,老夫不敢为他开脱,可李伯言却是被人所迫,受人挟持,不得已而为之。”

    方铮闻言精神一振,今天说了这么多废话,总算说到有用的了。下江南之前,他便隐约怀疑,此案背后必有内幕,韩家家主老成持重,没有把握的话,想必不会乱说的。

    “他受何人所迫?”

    韩竹摇头道:“这个老夫不知,其实贤侄深查下去便会清楚,江南税案,六府知府包括李伯言在内,皆涉及其中,这件案子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篡改帐簿,欺上瞒下,而且老夫猜测,其余的五府知府,遭遇也和李伯言一样,在自己不自知的情况下,官印私章被盗用,以致衙门帐目出现亏空,然后这几位知府为保官位,情急之下篡改帐簿,被人拿捏住了把柄,所以只能任人摆布,越陷越深……”

    “韩世伯的意思,此案是同一人在背后操纵六府知府?”

    韩竹不敢确定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沉吟了一会儿,苦笑道:“老夫只是区区一家之主,刚才所言,也只是老夫个人的判断,至于是否说错,老夫亦不敢保证,一切就靠贤侄自己去查明了。”

    方铮摸着下巴沉吟道:“谁有这么大本事,敢挟持操纵六府知府?他们可都是堂堂朝廷五品命官,不是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啊……”

    “幕后之人隐藏很深,老夫觉得,也许这件案子并非贪墨税银那么简单……”

    方铮看着韩竹道:“韩世伯另有高见,可否教教小侄?”

    韩竹对方铮谦恭的态度很是受用,闻言捋了捋胡须,笑道:“贤侄不妨再往深处想想,既然敢挟持六府知府,此人在江南必有很庞大的势力,这种事情一般的江湖强梁之辈是做不出来的,既然他有这么大的势力,又贪墨了如此多的银子,他要银子做什么?必有更大的图谋,呵呵,有财有势之后,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甚至包括……”

    韩竹忽然住口不语,只是高深的笑了笑。

    方铮悚然一惊:“世伯的意思是说,他要谋反?”

    韩亦真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你说呢?用这种无法无天的手段捞了这么多银子,总不可能用来给他安享晚年吧?”

    方铮皱眉看了韩亦真一眼,同样没好气道:“也许他捞银子是为了买凶杀人呢……”

    “杀什么人?”

    “杀他那长得漂亮嘴巴却很毒的老婆……”

    “你……你这个……”韩亦真再一次成功的被方铮挑起了怒火,愤怒的指着方铮,想骂却不知该如何骂他。

    方铮笑眯眯的接道:“我家老婆一般亲切的称我为混蛋,不过你不能这么叫我。”

    “为什么?”韩亦真怒道,“混蛋”,这个词儿实在很适合眼前这个混蛋。

    “因为这是我老婆的专用昵称,除了我老婆,外人不能随便叫……”

    “我就随便叫,怎么了?混蛋!”

    在方铮面前,韩亦真以往的冷静和礼仪仿佛完全消失不见,只剩满腔的怒火和斗意。

    方铮斜睨了她一眼,很无礼的打量了一下她的身材,然后撇嘴道:“我老婆还随便我摸呢,你行吗?”

    这个混蛋有把人活活气死的本事……

    “受死吧!”

    嗖!一件不知名的暗器发出。

    “我闪!嘿,没中!”

    “啊!老夫的寒梅傲雪图——”

    书房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半晌,书房恢复了平静。

    韩竹面孔抽搐,他深深的觉得,请方铮来书房谈话简直是个天大的错误,如果改在前堂该多好,反正前堂内值钱的东西都被韩亦真砸得干干净净,可以让这一对冤家自由发挥……

    “贤侄啊……”韩竹叹息了一声,加快了语速,赶紧说完正事赶紧送客,否则自己的书房不知还要毁掉多少宝贝。

    “……此案看似简单,实则凶险,贤侄万事小心,老夫今日请贤侄来,是想给你表明韩家的态度,贤侄在江南期间,但有所命,韩家上下绝不推辞,必倾全族之力帮你。”

    方铮闻言一楞,有个疑问萦绕在他脑中很久了,想了想,终于还是问出了口:“韩世伯,我一直不明白,为何韩家对此案如此上心?而且还如此倾力帮我?俗话说,无利不起早……咳咳,太直接了,俗话说,天下没有白送的午餐……小侄愚钝,一直想不明白韩家的用意何在……”

    用意?你若不怀疑韩家与此案有关,我们犯得着上赶子去贴你的冷屁股吗?韩家父女心中同时暗忖。

    韩亦真忍不住冷哼道:“还不是为了证明我韩家的清白。”

    “啊?何出此言?”方铮愕然。

    韩亦真柳眉一竖,没好气道:“若非你怀疑韩家与税案有关,我们又何必帮你?”

    “啊?我……我什么时候怀疑韩家了?韩小姐,你没病吧?”

    韩亦真怒道:“你才有病!你若没怀疑韩家,为何劫了我韩家的货物?你难道不是冲着韩家来的吗?”

    “噗——咳咳咳——”

    方铮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面红耳赤,差点断气……

    阴差阳错,阴差阳错啊……

    ---------------以下不算字数--------------

    天气乍暖还寒,我好象着凉了,不过我会坚持的,除非我写到吐血不止,否则绝不停更,这条小命就算交代给你们了……

    嗯,现在是插播广告时间,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广告要插到明天这个时候,很是持久,请大家耐着性子欣赏:

    信春哥得永生,信东哥得重生

    《重生之裁决者》,专门管理重生者的一本书,只有想不到,没有看不到。大家去收藏下吧!

第三百零七章 毒酒

    个人利益高于一切。

    这是方铮的价值观,很狭隘,可是很实用。

    你可以说他自私自利,可以骂他不够高尚,可是不能否认,抛掉了那些不值分文的“高尚道德”后,他得到了实利。

    实利就是韩家的那批价值数万两银子的红货。

    所以当时在青龙山下,尽管方铮有些担心江南的世家招惹不起,不过利欲熏心之下,他仍然下令劫了韩家那批红货。此举并非针对韩家,方铮眼里只有那批货,至于这批货是张家还是李家的,他就管不着了,他只知道红货最终是自己家的。

    如今看来,当时的决定竟然起到了阴差阳错的效果,原本只是一次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打劫,在韩家眼里,却成了钦差大人一次深谋远虑,意有所指的行动,令韩家权衡利弊后,选择了向朝廷和方铮靠拢……

    方铮楞了半晌,想通了此事的前后关窍之后,情不自禁的咧开嘴笑了起来。

    韩亦真一直在观察方铮的表情,见方铮忽然笑了起来,不由皱眉道:“你笑什么?”

    “没啊,韩家愿意倾力助我,我很高兴,我这是欣喜的笑容,瞧,帅气中带着喜意,多么阳光的小伙子呀……”

    韩亦真仍紧紧盯着方铮:“不对,你笑得如此猥琐丑陋,一定有问题……”

    方铮懒得理这个毫无审美观的女人。

    澄清吗?

    当然不!将计就计,打蛇随棍是他的个性,莫名其妙劫了一批货,又莫名其妙多了韩家这个世家做盟友,若澄清此事后,他们撒手不帮自己了怎么办?澄清?傻子才干呢!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之处,有的人只看眼前,有所挑选,而方铮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甭管对他有没有用处,先抓在手里再说,这种占便宜的市井心态,有时候还是颇见成效的。

    所以方铮能混到如今的高位,不是没有原因,同样是车子,老牛只能拉车,老汉却能推车。

    方铮喜欢做老汉。

    清了清嗓子,方铮瞄了一眼韩家父女,然后板着脸道:“韩世伯,既然你把话说开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嗯,不错,刚开始我确实有点怀疑你们韩家与苏州知府勾结,倾吞税银来着……”

    韩亦真怒道:“绝无此事!我们韩家是清白的!”

    方铮凌厉的瞪了她一眼,他久居高位,虽然平时没半点正形,可眼睛一瞪,自然而然便显出了官威,韩亦真虽聪慧睿智,可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被方铮这么一瞪,顿时便有些害怕,不自觉的往后缩了一下,随即发觉失了面子,又悻悻的哼了哼,不再言语。

    很好,达到效果,收功。

    方铮收回凌厉的目光,展颜笑道:“韩家清不清白我不知道,不过我愿意相信韩家是清白的,韩家助我一臂之力,此功不小,我会向朝廷上表,为你韩家奏功。”

    韩竹闻言大喜,忙道:“如此老夫便代韩家谢过贤侄了,至于李伯言,他与老夫乃多年老友,他受人挟制,被迫做了不法之事,老夫会好好相劝,全力配合贤侄查明此案,希望届时能将功补过。还有……韩家在江南有几分根基,从今日起,韩家会将江南所有的明暗消息与贤侄同享,贤侄若有为难之处,只消随便在江南任何一座城里找到韩家商号的分号,自会有人倾力满足你所有的要求……”

    方铮闻言亦是大喜,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影子再是强大,可终究不如韩家在江南建立的百余年势力,有了韩家这条地头蛇的帮忙,江南之行也许会容易许多。

    “随便什么要求?”方铮欣喜的问道。

    韩竹面容肃穆的点头道:“随便什么要求。”

    “太好了!”方铮高兴的一拍手:“要他们店里所有的钱都交出来,行不行?”

    韩竹满头黑线:“…………”

    韩亦真恨得牙痒痒,这个无赖!莫非抢我韩家抢上瘾了?

    外面传来梆子声,与韩家父女一席谈话,不知不觉已到了一更时分。

    韩竹看了看天色,笑道:“贤侄远从京城而来,风尘仆仆,不如就此散了,好好歇息去,如何?”

    方铮张开大嘴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呵欠,笑道:“也好,今日与韩世伯相谈,小侄我受益良多啊,有暇之时,小侄还想与世伯多聊聊,以增见闻阅历。”

    韩竹笑道:“贤侄若不嫌弃,不如今晚便住在寒舍,小女所居的山楼之旁,尚有小楼数座,若论雅致,倒不比钦差行馆差。”

    方铮一听两眼顿时发亮,嗬,就在韩亦真的旁边?很近呀……不知她今晚洗不洗澡,不知她喜不喜欢裸睡……难怪许多穿越者一穿过来就急着发明这个发明那个,今日看来,发明个望远镜确实很有必要……

    “不嫌弃,不嫌弃,小侄今晚就住世伯家了,呵呵,你我两家本是世交,小侄怎能与世伯见外呢?”

    韩竹隐秘的翻了个白眼儿,这话该由我来说才对吧?

    当下韩竹便传了下人进来,引方铮前去小楼歇息,方铮腿刚迈出书房门槛,便听身后韩亦真冷冷的道:“等一下,既然我们韩家倾力帮你了,你劫我韩家的那批货物该还回来了吧?”

    “哐!”

    方铮一脚踩空,脑袋狠狠撞在了门框上。

    “哎呀!”

    “哎呀什么!到底还不还?”

    方铮揉着额头,眼珠子乱转,吃进老子嘴里的东西还想要我吐出来?这丫头未免太傻太天真了……

    “那批货物嘛……”方铮皱着眉,开始沉吟:“那批货物——”

    “怎样?”

    “那批货物……”

    在韩家父女期待的目光中,方铮摸着下巴,半阖着眼睛,就这样神情凝重的思考,沉吟,最后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韩亦真紧紧攥着拳头,美丽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家伙……他还是人吗?耍无赖怎么能耍到这个地步?

    “爹!这人他……”韩亦真恼怒不已,转过头对韩竹道:“您为何说韩家要倾全力帮他?若江南其他的世家真的牵涉进了税案,此举岂不是将我韩家置于其他世家的敌对位置上了吗?到时若朝廷拿他们没办法,此案不了了之,我们韩家以后在江南的处境就很艰难了。”

    韩竹呵呵一笑:“真儿,此案可以说是新皇登基后办第一件大案,不论是立威也好,是给以后的万世基业铺路也好,此案都不允许皇上和朝廷不了了之,否则皇家颜面扫地,威严不复,以后怎么号令天下?所以爹相信,这一次朝廷一定不会输,江南的世家积弊已久,隐隐威胁到京城皇上和朝廷的统治,也该肃一肃了,我韩家既然适逢其会,当然不能错过这个发展家族的大好机会,向朝廷靠拢,乃是最明智的选择。真儿,以你的聪慧,不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韩亦真想了想,默然不语,心中却颇为怀疑。

    难道爹真对那个痞子无赖般的家伙如此有信心?那家伙到底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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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城城北另一座宅院。

    宅院不显眼,在一处偏僻阴暗的角落,看上去就像一户非常普通平凡的百姓人家,甚至显得有些寒酸,外人从门外经过,绝对不会有兴趣看上第二眼。

    宅院内的布置也很平凡,院子正中栽着一棵老槐树,树下有一口天井,再往里去,便是前厅,空荡荡的前厅只从中间挂上一道厚实的帷幕,除此别无它物,前厅四周的墙壁略显破旧班驳。整个宅院看起来,就像一个长相丑陋的女人,混进了一大群长相丑陋的女人当中,根本毫无显眼之处。

    杨成老老实实跪在前厅正中,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他正承受着主人如狂风暴雨般的怒气。

    “嘉兴知府李怀德还没死?杨成,你是怎么办的事?”主人的声音一如往常般阴森,冰冷得刺痛骨髓。

    杨成一个头磕在地上,颤声道:“属下该死!属下接到主上命令后,马上派了身手高强之人赶赴嘉兴,谁知……李怀德身边却有数十名高手保护,属下等失了手,派去的十数人之中,活着回来的只有三两人……”

    “哼!一个小小的知府,怎么请得动数十名高手?杨成,你在骗我?”

    “属下不敢欺瞒主上,那数十人埋伏在李怀德的卧房之外,动手之时,他们三四人一组,进退攻守颇具章法,其合击之术竟与方铮麾下的影子如出一辙……”

    主人的声音有些惊讶:“影子?这么说,方铮竟已提前安排影子保护李怀德了?这小子倒也不蠢……杨成,派去刺杀李怀德的人只活下来两三个?”

    “是的,主上。”

    “哼!活下来也没用,任务失败就是死!杨成,把那两三个人杀了!”

    杨成不由感到一阵心冷,口中忙应道:“是。”

    “方铮已下江南,如今就在这苏州城内……看来,李伯言这条线要断了。”帷幕后的主人叹道。

    杨成头也不敢抬,神情稍稍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主上,既然方铮来查江南税案,主上何不干脆将李伯言杀了?留着此人,属下恐对主上不利啊。”

    主人冷哼道:“区区一个李伯言,杀之何用?江南六府,这几年来被我扣下两千多万两税银,这中间要经多少道手?知情者有多少人?我能把他们全都杀了吗?”

    “可是……主上,若任那方铮查下去,恐怕很快便会查到主上身上……”

    主人冷笑数声,笑声中的阴寒之意,令杨成不由浑身一抖。

    “岂不闻抽刀断水水更流?杀李伯言有什么用?就算我把江南六府之地的知情者全都杀了,又有何用?该查的他总能查得到。”

    “那主上的意思是……”

    “杀了那查案之人,不就断了源头了么?”

    杨成惊道:“主上是说,将方铮杀了?”

    “不错,那个泼皮无赖般的人物,在京城,在朝堂上窜下跳这么久,整个朝堂被他搅得乌烟瘴气,此人早就该死了!我若为帝,必杀之,可恨上次在京城没能用蝎子蛇杀死他,只能说他命大,如今他既到了江南,我怎能让他再活着?……先帝和新皇昏庸至此,这等市井无赖之徒,竟让他高居庙堂,爵至国公,实在贻笑天下!”

    杨成眼中闪过几分难色,嗫嚅半晌,艰难的开口道:“可是……主上,方铮身边高手侍卫众多,更带着五千龙武军精锐驻扎城外,属下担心……”

    “哼!五千兵马又如何?他能整天将兵马栓在裤腰带上跑吗?他身边高手多又怎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用我教你怎么杀人吗?”

    “属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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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无话。

    大清早醒来,方铮刚睁开眼,便看见一张沧桑丑陋的老脸,离自己很近,近到差不多快贴上来了。

    “大人,嘿嘿,您醒了?”

    “鬼呀!”方铮吓了一跳,挥拳毫不犹豫的猛击。

    “砰!”

    “啊——大人,是我,是我呀……”

    方铮定睛望去,却见温森捂着眼睛,痛苦的哎哟直叫唤。

    “是你?”方铮楞了楞,接着怒道:“你为何扮鬼吓我?”

    温森委屈得快哭了,有你这么损人的吗?我本来就长这样,哪里像鬼了?

    “咦?老温啊,你的眼眶为何黑了?”

    温森苦着脸道:“这个……大人神拳无敌,教训了属下,所以属下的眼眶黑了……”

    “哦……那你另外一只眼眶为何也黑了?”

    “……昨晚没睡好。呃,大人,您的眼眶为何也是黑的?”

    “咳咳,别提了……”方铮黑着俩眼眶,一时悲愤不已。

    昨晚应韩竹的邀请,睡在了韩亦真的小楼旁边,原以为可以半夜偷偷摸摸潜入韩亦真的小楼,看看她洗澡裸睡啊啥的,那娘们儿虽然对他很无礼,但客观的说,她的身材是绝对一流的,本着美好的事物要脱光了去欣赏的做人原则,方铮当然毫不犹豫的便摸黑直奔她的小楼而去,可结果……不知韩亦真早有所备还是怎的,命韩府的家丁护院将她的小楼团团围住,一丝空隙都不留,别说方铮了,连只公蚊子都飞不进去。

    方铮折腾了大半宿,直到快天亮了才悻悻回房睡去。

    难怪传说中的采花贼个个轻功高绝,看来是有一定道理的,方大少爷偷香窃玉的本事委实太过差劲,远远不如他拦路打劫,明抢明夺的本事来得高明。

    “大人,韩家家主请大人去前堂,属下特来禀报。”

    “嗯,走吧,哎,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方铮担心的问道。无论谁多了两只黑眼圈,都不会太帅的。

    不过这话问温森算是问错人了,这家伙为了溜须拍马,母猪都能说成赛貂禅,答案完全不可信。

    “大人多了俩黑眼圈,愈加显得英俊不凡,器宇轩昂,天下美男子当中,英俊得像大人这般与众不同,另辟蹊径的,唯大人一人耳……”

    方铮被拍得眉开眼笑,恢复了以往的自信,神采飞扬道:“是吗?哈哈,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二人一路互捧臭脚到了韩府前堂。

    前堂内,韩家父女已在等着他,他们旁边还有一人,正是方铮在青龙山下亲自动手劫过的韩家大公子,韩亦真的大哥韩逸。

    方铮乍见韩逸不由一楞,接着神情浮现几分尴尬之色。

    一个是打劫的劫匪,一个是被劫的苦主,如今两相碰面,身份又变成了主人和贵宾,饶是方铮脸皮厚如城墙,却也觉得此情此景有些难为情。

    “方大人,咱们又见面了,呵呵。”

    远远见方铮走来,韩逸满脸笑容迎上前去,还一边拱手见礼。

    “啊?为什么说‘又’?”方铮有些心虚。

    韩逸闻言楞了楞,接着笑道:“方大人贵人多忘事,前日在苏州城外,在下已见过大人一面,大人莫非不记得了?”

    方铮也楞了,接着便笑了,嘿!这小子跟我一个毛病,原来也喜欢玩装失忆,太好了!

    笑眯眯的走上前,方铮亲热的勾着韩逸的肩膀,笑道:“记得,当然记得,你也别叫我大人,你我两家本是世交,我叫你一声大哥得了,你就叫我小弟弟吧……哎,关于青龙山下……”

    “忘了,忘得干干净净了!”韩逸立马识趣的接道,还朝方铮友善的眨了眨眼。

    “太上道了!我也经常自动忘记一些事情,比如我欠谁钱啦,我扁了谁啦,我烧了谁家房子啦等等,这些不愉快的经历何必老念念不忘呢?你说对吧?看来咱俩是知己啊……”

    方铮笑得无比畅快,勾着韩逸的肩膀便往韩府前堂走去。

    “这个……方贤弟,小妹要我问你,何时将我家的货物还回来……”

    方铮俊脸立马一黑:“你不是说忘了这事儿吗?”

    韩逸苦笑道:“我确实是忘了,可小妹却没忘呀……”

    方铮眼珠转了转,随即嘿嘿笑道:“她没忘又怎样?现在我已忘了……”

    韩逸瞠目结舌,这位传说中的钦差大人,怎的如此……如此与众不同?

    前堂外,数十名从京中一直跟随的禁军高手排成两行,呈雁型排在前堂正门外。

    见方铮过来,韩竹含笑迎上前,道:“方贤侄,昨夜睡得可好?”

    方铮隐秘的翻了个白眼,睡得好不好,我这两只像熊猫的眼睛还没给你答案吗?这古代人怎么老喜欢问废话?

    话说,韩家三小姐住的小楼防备怎么比影子营地还严密啊?莫非她全身上下都是金子做的?

    “韩世伯客气了,如此盛情招待小侄,小侄实在是过意不去呀……呵呵,小侄此来向韩世伯告辞,改日闲暇,必当再来叨扰。”

    顺便偷看你女儿洗澡,我就不信这邪了,天底下有我玉面飞龙看不着的东西?

    韩竹爽朗大笑:“贤侄有公务要办也不忙于这一时,时已近午,用过膳再走不迟,哪有让贵客空着肚子出门的道理?”

    说完韩竹不由分说,拉着方铮便进了前堂。

    前堂内,酒菜早已布置好,韩亦真静静的站在前堂大门处,面无表情,不发一语,方铮朝她友好的笑了笑,换来了她一记狠瞪。

    众人坐定,韩竹吩咐下人端上一个雕刻着花鸟虫鱼的小坛子,指着小坛笑道:“贤侄既来江南,我江南的花雕却是一定要尝尝的,此酒产于绍兴,于地窖中埋了不少年头,实是酒中珍品,呵呵,老夫压箱底的花雕,如今却只剩这一小坛了,贤侄乃我韩家贵客,便拿出来与贤侄痛饮。”

    方铮连声称谢,心中未免为这坛酒可惜,方铮有个不算太坏的习惯,他喝酒,但他并不嗜酒,至于酒喝进嘴里什么味道,有什么讲究,有多珍贵,这却不甚明了,他喝酒就如同牛嚼牡丹,韩竹这番盛情算是白费了,如明珠暗投,这坛花雕显得分外不值。

    下人小心翼翼将酒倒进碧玉杯盏之中,方铮抬头又朝韩亦真笑了笑,却见她一脸冷意坐在桌旁,连眼皮都没抬,竟似对方铮非常不屑。

    方铮脸色一垮,心中大骂,臭娘们儿,你傲什么?若非我家老婆实在太多,老子非把你弄上床不可……

    坛口太宽,杯口太小,下人倒酒倒着倒着,却不小心洒了几滴落在地上。

    方铮不经意间低头,却见澄黄的酒滴落地之后,竟然在白玉石铺就的地板上冒起了泡泡,并隐隐升起一缕淡淡的烟雾,紧接着,地板被酒浸湿的那一块地方渐渐变得黝黑,如同被腐蚀了一般。

    方铮忽然惊咦了一声:“韩世伯,你家的酒怎么跟硫酸似的?居然还冒烟……啧啧,江南的美酒果然特别……”

    一旁的温森和萧怀远好奇的探过头往地上看去,一看之下二人大惊失色,他们同时伸出手,拉着不明所以的方铮接连退出酒桌好几步,一直退到前堂大门之外,温森这才站定,神色惊怒的抽出随身佩剑,指着韩竹怒道:“韩竹!你好大胆子!竟敢谋害当朝钦差!”

    “锵!”前堂外,数十名禁军侍卫同时抽出刀剑,雪亮的刀光指着前堂内韩家众人,一股凌厉的杀气,顿时笼罩了整个前堂。

第三百零八章 嫌疑

    韩府。

    宾主之间祥和融洽的气氛,在毒酒不慎滴到地上的那一刹,完全改变了。

    方铮身边随侍的数十名禁军高手抽出刀剑,神情凌厉而紧张的指着前堂内仍处于惊愕状态的韩家众人,随着刀剑的出鞘,杀气顿时笼罩在韩府前堂,渐渐浓重,渐渐蔓延。

    方铮身边的禁军高手都是千里挑一,由胖子亲自拨给他的击技行家,每个人手里都攥着无数的人命,现在,数十位高手同时对某人产生了敌意,可以想象得到,那种如同刀锋般凌厉的杀机和气势,该是多么的可怕恐怖,甚至令人感到窒息。

    温森浑身冒着冷汗,觉得手脚有点冰凉,谈笑之中忽现杀机,幸好方大人福大命大,这才躲过一劫,否则,若方大人不明就里之下,喝下了那杯毒酒,此刻怕是已经尸骨无存了。钦差方大人若然身死,可以想象得到,京城刚登基的皇上该是多么的震怒,朝堂又会经历一场怎样浩荡的动乱,而他们这些跟随在方铮身边的属下和官员,恐怕也免不了落得个“维护不力”的罪名,被皇上和长平公主的怒气所波及,下场……很是凄凉。

    人生的起伏,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很幸运的,温森的上司是方铮,一个幸运得甚至有点儿离谱的家伙。

    当事人方铮则完全吓呆,怔怔的望着不远处白玉地板上那缕令人心惊胆颤的青烟,还有青烟中隐隐传来的刺鼻的腐臭味道,他眼睛睁得溜圆,目光失神而空洞,嘴里不停的喃喃道:“毒……毒酒……怎么会是毒酒……”

    喃喃自语间,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头渐渐流下,顺着被吓得苍白的面孔,直至滴落地上。他甚至能感觉到裤裆处传来的湿意,若非那倒酒的小厮不慎洒出几滴酒来,恐怕这会儿自己的肚子早已腐烂得像被掏干了下水的木乃伊一样,只等着包裹下葬了吧?

    人的命数,也许真的就只在那一线之间,很幸运的,这次方铮又成功躲过了一劫。

    饶是方铮没受到伤害,温森仍感到了一阵后怕,见韩家众人仍呆立不动,似乎还未从这场剧变中回过神来,温森不由心头怒起,眼中凶光一闪,厉声道:“韩家家主韩竹,谋害钦差,欲图不轨,来人,给我拿下!”

    众禁军侍卫齐应一声,跨步上前便待拿人。

    楞在前堂中的韩亦真最先反应过来,她俏脸布满惊恐,原本红润的绝色容颜被吓得煞白,见这群如狼似虎的禁军要抓他们,不由尖叫一声,抢身拦在父兄身前,仓惶大叫道:“慢着!钦差大人,你们不能乱抓人,我韩家是无辜的!这分明是有人欲陷害韩家!”

    多智精练的她,自是知道若钦差在韩家身亡,她韩家会得到什么下场,据说方铮与皇上乃平民布衣之交,交情之深厚,非同一般,他能登上皇帝的宝座,也全是靠方铮在其中运筹帷幄,从龙大臣中,方铮当居首功。如此重要的人物若死在她韩家,新皇暴怒之下,满门屠灭都算客气了,也许诛她十族都未免能消皇上心头之怒。

    可以说,方铮的好运气,间接救了她韩家满门。

    但是当温森目露凶光,铁青着脸下令拿人时,韩亦真一颗心又被高高提起。

    这种事是解释不清的,韩家的下人端上来的酒,酒里含有剧毒,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她韩家怎么也脱不了干系,若这位钦差大人是个糊涂官儿,一心只想报仇泄愤,恐怕韩家从此暗无天日了。

    想到这里,韩亦真急忙抬头望向方铮,平日里孤高傲绝的目光,此时竟隐隐带着几分求恳之意,绝色的面容已泫然欲泣。为了家族的生死存亡,她已抛下了所有的自尊,就这样面带哀求的望着方铮这个她最讨厌最嫌恶的男人。

    方铮感受到她的目光,忽然激灵灵哆嗦了一下,立马清醒过来,见禁军侍卫们正凶神恶杀的冲上前准备拿人,方铮心念电转间,急忙大喊道:“住手!要文斗不要武斗!”

    禁军侍卫们闻言马上站定不动,但眼神仍凶狠凌厉的注视着前堂内的韩家众人,目光中的怨恨防备之意,令人禁不住胆寒。

    温森急忙凑上前,紧张的道:“您没事吧?大人,何谓‘文斗’,何谓‘武斗’?”

    “后面那句完全是废话,你可以忽略它,就像和尚念的阿弥陀佛,没有任何意义……”方铮眼睛盯着韩竹,嘴里淡淡解释道。

    “大人说出来的废话都如此有深度,属下实在是望尘莫及,属下对大人……”

    “闭嘴!现在不是拍马屁的时候,……留着待会儿再拍。”

    往前走上一步,方铮脸色仍有些苍白,脸上的冷汗一直未曾停过,他的心现在跳得很快,还来不及体会劫后余生的幸福感,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已经包围了他。

    究竟是谁想要我的命?京城方府内放蝎子蛇,今日又在韩府投毒,这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刺杀的手段层出不穷,而且异常阴狠毒辣,令人防不胜防,像一条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永远都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冲出来咬自己一口,这个敌人,远比潘尚书和太子可怕得多。

    静静注视着前堂内一脸惊惧之色的韩竹,看着韩竹那双虽然受了惊吓,却仍显得清正的眼眸。良久,方铮忽然展颜一笑,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的红润。

    “你们都退下,此事与韩家无关。”

    韩竹等人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如同听到了无罪释放的判决一般,目光中纷纷流露出欣喜的神色,韩亦真定定的看着方铮,绝美的俏颜浮现出笑意,美目中对他厌恶的神色不觉淡了许多,甚至隐隐含着几分……感激。

    禁军侍卫闻言立刻收刀入鞘,往后退了几步,紧紧围在方铮身边,尽管方铮说过此事与韩家无关,可他们仍未放松警惕,每个人都死死盯着韩家众人的动作,只消韩家任何人稍有异动,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抢先出手制敌。

    “大人,谋害钦差非同小可,属下建议大人下令将韩家众人押入大牢,严刑……”温森不知是出于拍马屁,还是给自己压惊,在一旁给方铮出着坏主意。

    “嗯?”方铮瞧着他,皱了皱眉,接着眉毛一竖,大骂道:“你这白眼狼!人家昨晚好吃好喝招待你,还给你安排一大美妞儿侍侯,你倒好,一觉睡醒就不认帐,还要把人家拉入大牢,你良心让狗吃了?”

    说着方铮抬起头,面带几分委屈和不满,望着韩竹咕哝道:“……瞧人家安排得多周到,那么漂亮的妞儿让你搂怀里了,我都没这待遇……”

    韩家众人大汗:“…………”

    “来人,速速查明酒坛里的酒从何处而来,府里哪些下人经过手,把人全部集中起来,严加审问!”韩家的嫌疑解除,韩竹浓眉一蹙,沉声下令。

    “老爷,不关小人的事啊!”

    给方铮倒酒的小厮被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温森站在方铮身后,朝后面的影子打了个手势,影子中分出十数人来,跟随韩府下人往地窖而去。

    韩竹轻轻走上前,离方铮五步左右站定,拱手苦笑道:“方……贤侄,发生这种事,老夫也不知该如何向你交代,实在汗颜……”

    方铮忙笑道:“韩世伯不必如此,你我两家乃多年世交,小侄不可能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冤有头,债有主,小侄绝不会胡乱冤枉好人……”

    之所以相信韩家,倒也并非他口中所说的“多年世交”“信任”之类的鬼话,而是他仔细思索了一番,觉得韩家没有理由害他。

    抛开彼此刚刚达成的守望相助的同盟不说,韩家若在自己府上,当着这么多下属和禁军高手的面,害死了钦差大臣,对他们自己有何好处?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名,区区一个韩家担待得起么?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混入了韩府,趁机在酒中下毒,这样既能害死自己,又能嫁祸给韩家,就算害不死自己,若自己愤怨冲动之下,一怒而去,那么刚刚与韩家达成的同盟关系也会立即土崩瓦解,一举三得,实在阴毒得紧。

    方铮估计韩竹现在下令排查府中下人,必定查不出任何东西,以对方如此毒辣狠厉的手段,绝不会在下毒之后还傻乎乎的等着别人去抓他。

    可是,幕后那个要害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呢?自己到底跟他有多大的仇,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谋害自己?难道他就是江南税案中一直被隐藏得很深的幕后黑手?

    伤脑筋呀……为何自己会碰到如此费脑子的事情?方铮皱眉思索半晌,神色间不由浮上几分懊恼。

    偏偏温森还不知死活的凑上来轻声问道:“大人,您怎么知道韩家与此事无关?”

    “因为……”

    方铮得意的一笑,便待卖弄自己好不容易才想明白的道理,可他想了想,却觉得这事儿解释起来有点繁琐,再说以自己这几个属下的智商,实在让人怀疑他们能不能听懂,于是方铮嘴张了半天,神色间渐渐又浮上几分懊恼,最后终于直接了当斥道:“……滚!”

    因为……滚?

    温森神色迷茫的退下,嘴里还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眼儿的因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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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酒之事,令本来融洽的宾主气氛多了几分尴尬意味,方铮拱手向韩竹告辞,然后命人搬上那坛刚开封的毒酒,转身出了韩府大门。

    此刻他心中仍怀着几分恐惧,只是刚才美人在旁,他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明显,出了韩府大门后,方铮想了想刚才发生的事,不由自主浑身直冒冷汗,后怕的情绪无可抑止的在心胸间蔓延开来。

    好险呀!老子这条命差点就撂在韩府,都说酒是穿肠毒药,今儿倒真应了这句话,看来以后要戒酒了。嗯,只要不戒色,什么都好说……

    随即他咬了咬牙,一脸阴沉的往苏州知府衙门走去。

    他打算跟李伯言好好谈谈。

    方铮的是非观很混淆,在他看来,贪点银子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他自己当官这两年来,明抢暗贪的银子还少吗?胖子派他这个大贪官下江南,来查这些小贪官,实在是他当上皇帝以来的第一大败笔。

    可是……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贪银子就好好贪,干嘛还非得要老子的命?老子刚来江南才两天,啥事都没干,红包还来不及收,只调戏了一下韩府千金,招你们惹你们了?为何要出这么阴毒的招数来害老子?

    想到这里,方铮不由怒从心头起,神色间渐渐浮上几分悲愤。老子那么多老婆,还有两个大肚婆,都眼巴巴的盼着老子囫囵着回去呢,你们害老子差点见不到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就凭这一点,老子非得把那幕后之人的皮给扒了!

    温森凑上来禀道:“大人,韩竹已将经手过那坛酒的下人们集中起来问话了,要不要下令将那些下人押入大牢,由咱们来审?”

    方铮摇头道:“这事儿你我不必插手了,世家有世家的规矩,出了这等大事,想必韩竹心里也挺恼火的,他要怎么做是他的事。更何况……此时就算拿人审问,只怕也审不出什么名堂了,下毒之人要么已被灭口,要么已远走高飞,不会傻等着让你去抓他。——韩府那里留两个弟兄,留意一下韩竹审问的过程就行了。”

    “是,大人。”

    “方……方大人,请留步。”身后传来娇脆如黄莺的声音,夹杂着几分犹豫。

    方铮立马转身,阴沉得如同乌云密布的脸色,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竟神奇般变得阳光爽朗,隐隐带着几分淫荡的笑意,变脸速度之快,令一旁的温森佩服得五体投地。

    “嗨,亦真妹妹,打算与哥哥我来个十八相送?”方铮朝韩亦真挥着手,骚意盎然的荡笑道。

    韩亦真闻言俏面一板,原本对方铮还有几分感激的心情,此刻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人终究还是那个无耻的登徒子,就算他救了韩家满门,他也只是个救过韩家的登徒子。

    深呼吸了几次,韩亦真紧绷着俏脸,冷淡而不失客气的道:“今日多谢方大人仗义直言,免了我韩家上下一场无妄之灾,民女这里谢过大人了。”

    说完韩亦真微微弯身,向方铮裣衽为礼。

    方铮眼珠贼兮兮的转了转,随即板起脸,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沉声道:“亦真妹妹客气了,不枉不纵,这是本官办案的原则,做人亦是如此,但有满腔正气,何惧别人冤枉?本官上任以来,从没判过一件冤假错案,韩家被人陷害,本官一眼便能看得分明……”

    韩亦真一双美丽的眼睛睁得大大,神情颇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无耻无德的官儿,竟能说出这番正气凛然的话来,实在出乎人意料。

    韩亦真苦笑道:“韩家无辜,自是心中无惧,可从明面上来说,韩家是民,大人是官,民心似铁,官法如炉,经得几下煅烧熬炼?幸得大人明察秋毫,韩家才能免背上这弑杀钦差大臣的罪名,否则,我韩家上下,恐怕早已万劫不复矣……”

    说着说着,韩亦真眼眶渐渐泛红,说不清是因为感激方铮,还是为韩家而后怕。

    美人垂泪,别具一番风情,方铮看得两眼发痴,忽然,他神情变得焦急,像极了热恋中的情侣,忘形的伸出手来,飞快的覆在韩亦真的樱桃小嘴上,口中嗔道:“真儿……我不许你这么说……你们韩家不会有事的……”

    这妞儿的嘴唇真软呀,真想在上面亲一口……

    “呀!”韩亦真满脸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羞又怒,俏脸紧紧板住,愤怒的瞪着方铮。

    “你……你这个……”

    韩亦真估计是想骂方铮来着,可一来这是在大街上,二来方铮身后不远处还跟着温森萧怀远和一大群禁军侍卫,身为姑娘家一时不好骂出口,只得恼怒的瞪了方铮一眼,又狠狠跺了跺脚,然后掉头便往回走。

    方铮脸色一变,立马蹲在地上,表情如同便秘一般,无限度的扭曲着,额头上大汗淋漓,满脸涨得通红,指着远去的韩亦真的窈窕背影,抖抖索索,吭哧半天说不出话来,温森等人凑上来,好奇的看着方铮,被他那变幻莫测的表情惊呆了。

    方大人……好象很痛苦?

    至于么?不就被女人瞪了一眼吗?这种调戏妇女未遂吃瘪的事儿,方大少爷又不是头一回了,为何这次如此悲痛?

    众人楞神间,方铮却忽然嘴巴一撇,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凄厉,神情悲伤,如同受尽了人间的苦楚,直令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大人,天涯何处无芳草……”温森等众人大惊,纷纷七嘴八舌劝道。

    方铮蹲在地上一言不发,仍旧嚎啕大哭。

    温森慌了,这……钦差大人当街失仪,哭得如此丑陋,成何体统?朝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温森望着韩亦真远去的方向,眼中闪过几分凶色,咬牙道:“大人莫哭,属下晚上派人潜入韩府,将那韩家三小姐劫来送到大人面前就是……”

    “真的吗?”方铮抬起头,泪眼婆娑,抽噎着问道。

    “真的!”

    “好!不愧是我的好帮手!”方铮站起身,愤愤的抹了把眼泪和鼻涕,怒声道:“你把那小娘们儿劫来送到老子面前,让她立正站好,左脚前伸,不准动……”

    “大人,您这是何意?”众人迷惑不解。莫非大人喜欢什么特殊的调调儿……

    “老子也要踩她一脚!看她痛不痛!”

    “…………”

    -----------以下不算字数---------------

    广告时间:推书一本,不过我一时又忘了那本书叫什么名儿了,这个……下次再推。

    这几天琐事较多,也许要请一天假,提前与诸君打个招呼,不过暂时还没确定请哪一天,下次再请。

    我感到很羞愧,这个月已经请了两天假了,对不起大家……

    所以我决定,为了报答大家的一片深情,从明天起,日更1万……

    PS:上面最后那一句是假话。

第三百零九章 伯言认罪(上)

    绝色美女发点小脾气,其实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儿,美人一喜一嗔,皆不同风情,令人心驰神往。

    但是美人跺脚这毛病可不好,跺就跺吧,至少你不能跺钦差大人的脚面上呀。

    方铮只觉脚面麻得没了知觉,就跟被一头壮硕的牛踩过似的,大街上没脱鞋袜,不过多半红肿了。

    韩家三小姐看着温婉淑德,脚劲儿可不小,她知不知道恶意袭击钦差要判多少年?无期吧?

    “活不成了……吾命休矣!”方铮一张脸扭得像苦瓜,哎哟直叫唤:“温森,快!弄担架来,还有,买一口上好楠木棺材,给我准备后事,风光大葬,就葬韩三小姐的闺房里……”

    温森没理会方铮满嘴胡说八道,吩咐俩侍卫一左一右架着方铮,光景就像俩武警押着被吓瘫软的死刑犯似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知府衙门走去。

    李伯言得衙门衙役禀报,言道钦差大人不知受了何等严重的伤势,竟被侍卫们抬回来了。

    李伯言大惊失色,脸色都吓白了。他是苏州的知府,钦差大人在他的地界上出了事,别说乌纱帽了,小命都难保啊。

    衣冠都来不及整理,李伯言奔丧似的抢出了知府衙门,一见方铮软蔫蔫的被侍卫抬着,不由放声大恸:“方大人!方大人您怎么了?下官才一天没见着您,您怎么就变这样了?天不长眼,方大人英年早……”

    “闭嘴!你哭丧呢?老子活得好好的,你咒我?”方铮大怒。

    情知江南税案跟李伯言密切相关,方铮对他也没了好脸色。

    李伯言急忙闭嘴,乖巧的闪到一边。

    方铮一瘸一拐进了衙门大堂,大堂颇为整洁,两侧整齐的沿墙放着几块“回避”“肃静”的木牌,和升堂时衙役们用的风火棍,正对着门的大案上,搁着一筒令签,还有传说中的惊堂木和一排笔架。大堂正上方高高挂着“明镜高悬”四个白底黑色大字,整个大堂虽看着简陋,却充满了赫赫威仪和凌人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

    方铮打量着大堂,心里有些意动,传说中的衙门啊,坐上去拍拍惊堂木,众衙役使劲捣鼓着手里的风火棍,低声唱喝“威武”,自己当了这么大的官儿,还没试过升堂的滋味儿呢……

    斜睨着眼睛,不怀好意的瞟着身后的李伯言,方铮开始挣扎,反正这家伙也是个贪官,要不,我就在这儿把他审了算了?也好过过升堂的瘾……

    挣扎了半晌,方铮终于还是悻悻的放弃了。

    税银一案,实在太复杂,而且必须秘密进行,不宜声张,堂而皇之的升堂,未免太过引人瞩目,委实不妥。

    李伯言紧跟方铮其后,显得有些诚惶诚恐,见方铮斜着眼不怀好意的盯着他,李伯言一惊,接着朝方铮干巴巴的笑了笑。

    穿过大堂,触眼便是一片茂密葱郁的庭院,庭院内栽种着十几株松柏,苍劲耸天,颇为雅致。

    大堂后侧是押签房,衙门内的小吏办公之所。

    方铮昂然跨了进去,吩咐随从侍卫守在门外,押签房内只剩他和李伯言二人。

    李伯言恭谨的站在方铮身前,不时抬眼偷偷瞟了瞟方铮的脸色,见他脸色沉静,丝毫看不出端倪,李伯言心下不由有些忐忑。

    方铮进门后,拂了拂下摆,然后坐在一张文案后,清了清嗓子,随即满脸笑容,望着李伯言笑道:“李大人,呵呵,……吃了吗?”

    李伯言一楞,马上回道:“承大人过问,下官吃过了。”

    方铮不高兴的一皱眉:“吃过了?你怎么就吃过了?”

    李伯言脸色一苦,莫非我吃饭还得先问过你不成?

    “喝酒吗?”方铮又笑眯眯的问道。

    “喝……平日喝得不多,酒量尚浅……”李伯言有些迟疑,这位钦差大人怎么回事?为何老问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方铮笑道:“本官今日运气好,弄到一坛花雕,啧啧,地窖下埋了十几年,香醇得很呐,李大人,本官请你喝几杯?”

    李伯言陪笑道:“大人有此雅兴,下官当舍命陪君子。”

    方铮两眼一亮,大声吩咐侍卫将酒呈上来,此酒正是他从韩府带出来的那坛毒酒。

    李伯言楞楞看着这坛酒,神色颇为平静,一丝异相未露。

    方铮斜眼看着他,心下有数,看来韩府毒酒一事,李伯言并不知情,由此可知,那幕后之人只是单纯的胁迫李伯言,并未将其当作心腹。

    方铮笑着给李伯言满上酒,朝他眨眼笑道:“李大人,这酒可是百年难得的好酒,不但入口舒爽,而且回味良久,包管酒到命除,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的理想工具,来,李大人,尝尝,很美味的……”

    说着方铮端起酒碗,送到李伯言面前。

    李伯言心情本就忐忑,又听方铮说什么杀人灭口之类的胡话,心下不由愈加惊疑,恭谨接过酒碗,手有些颤抖,却迟迟不敢喝下去,只是带着几分心虚的望着方铮。

    方铮见他不敢喝,于是笑了笑,道:“李大人,喝吧,这可不是一般的绍兴花雕,只消喝过一口,保证你比成仙还舒爽,至于味道嘛……”

    方铮朝他神秘的挤挤眼:“……谁喝谁知道。”

    李伯言见方铮一脸诡异的笑容,顿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这次钦差大人下江南来干什么,他比谁心里都有数,同时,他比谁都心虚,摆在明面上,这件案子就是他和另外五府的知府做下的,现在钦差一副笑眯眯却又仿佛在打着坏主意的模样,还殷勤的劝他喝酒,他怎能不心虚?

    “方大人,这……这酒……”

    方铮眨了眨眼,笑道:“这酒是好酒,而且跟别的酒不同的是,它还会冒泡泡哦……”

    “冒……泡泡……”李伯言额头开始冒汗,结结巴巴道。

    “来,我来给你演示一下……”方铮劈手接过他手中的酒碗,然后缓缓朝房内铺就的青麻石地砖倒去,一线晶莹的酒落在地上,溅起几朵小小的酒花。很快,青麻石地板开始冒出一缕青烟,被酒溅到的地方就像被硫酸泼过一般,咕噜咕噜泛起了一大片白色的泡泡,最后,一股难闻的恶臭渐渐升起,在房内蔓延开来。

    李伯言面色苍白,睁着两只惊恐的眼睛,擦着汗讷讷道:“这……这是……”

    方铮将酒碗搁在案上,然后又倒满,笑眯眯的瞧着李伯言,道:“怎么样?好玩吗?跟可口可乐似的,哦,不知道啥叫可口可乐吧?好东西呀,喝了包治打嗝,来,李大人,尝尝……”

    李伯言面色愈发苍白,见方铮端着酒碗,脸上带着几分阴森森的冷笑,不由惊恐叫道:“不……方大人,下官不喝……”

    方铮将酒碗凑近他唇边,不高兴道:“哎,我堂堂钦差敬你酒,你不喝就太不礼貌了,来,听话,乖,把这碗酒喝下去,啥烦心事儿都没了,多好,酒能解忧呀……”

    “不,方大人,方大人……下官并没得罪您呀,方大人手下留情……”

    方铮一手端着酒碗,另一只手不由分说便捏住了李伯言的两颊,把他的嘴挤成一个漏斗状,然后便欲往他嘴里灌毒酒。

    “啊——来人啊!杀人啦!”李伯言惊恐大叫,声音凄厉无比,脑袋还不停的左摇右摆挣扎。

    “哎,你就不能好好配合一下吗?这么好的酒,洒了多浪费,乖乖喝下去,包你羽化飞升,登临极乐,岂不比做个小小的五品知府强上许多?”方铮捏着他的双颊,一边还温言细语给他做思想工作。

    “不,不,方大人,钦差大人!下官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大人,饶了我吧……”李伯言痛哭流涕,他见方铮面带冷笑,目光中不时闪过几分阴寒之色,心下立马明白,这位钦差大人不是在跟他开玩笑,若再不识时务,恐怕他真会把这碗毒酒灌进自己嘴里。

    方铮见李伯言哭得如此伤心,不由踌躇了一下,皱眉问道:“如此珍贵的好酒,你真不喝?”

    李伯言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时还嚎啕两声,以示他对这碗毒酒毫无兴趣。

    “……再考虑考虑?”方铮不死心的劝道。

    “不,方大人,您若真要下官死,还是一刀杀了我吧……”李伯言大哭道。五十开外的人了,哭得像个被家长揍了一顿的孩子。

    方铮将酒碗重重朝文案上一顿,冷眼望着李伯言,“知道这酒的来历么?”

    李伯言一边擦泪一边摇头。

    “哼!这酒是韩家的。”

    “什么?”李伯言抬起头,震惊的望着方铮:“韩家为何……”

    “知道这酒本来给谁喝的么?”方铮眼中寒意愈盛。

    李伯言摇头。

    方铮翘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口,悠悠道:“给我喝的。”

    李伯言大惊,不由自主站起身,惊道:“什么?不可能!韩家不会这么做!”

    “坐下!”方铮按住他的肩头,把他压回椅子上,然后道:“我与韩家无怨无仇,韩家当然不会这么做,韩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坛毒酒,这摆明了就是有人要害死我,顺便陷害韩家……”

    “方大人,这,这与下官又有何关系?”听到方铮说有人要害死他,李伯言顿时脸色变了,随即眼中闪过几分了悟,心虚的低下头去。

    “装,你继续装!信不信老子现在把整坛酒都灌你肚里去?”

    想到自己差点丧命在这坛毒酒上,方铮心中不由又升起了怒意,来知府衙门的这一路上,他也渐渐理清了思绪,这坛毒酒,包括他离京之前在府里被人用蝎子蛇暗袭,种种迹象表明,这事儿跟江南税案有关,幕后之人要他死,只有他死了,江南税案就无法再查下去了。

    胖子刚登基,身边信任的大臣只有他一个,如果他死了,京城朝堂必将引起一番惊涛骇浪,那时朝堂上至皇帝,下至大臣,目光都会集中在他的死亡原因,追查凶手,以及他死以后,朝堂的势力该如何重新布局瓜分,那时胖子想必已急得焦头烂额,哪还有闲暇去理会江南的税案?趁着朝堂大乱的功夫,幕后之人的后招恐怕也会相继使出来,韩竹分析得没错,幕后之人倾吞这么多银子,绝不可能是留给他自己养老,必有更大阴谋。

    想来想去,原来自己的性命,对朝堂甚至对天下来说,已变得如此重要,方铮大怒之余,不免又有些许得意,两种情绪同时衍生,在心中此起彼伏,很纠结。

    李伯言见方铮脸色阴晴不定,一会儿扯着嘴角得意的笑,一会儿又咬牙切齿怒气冲冲,两眼瞪得溜圆,目光空洞的盯在前方某一点上,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疯子一般,李伯言慌了神,从钦差大人说的这番话来判断,他肯定已知道了些什么,多半与江南税案有关,若再不老实交代,恐怕他的下场绝对会比喝下那坛毒酒更凄惨。

    “方大人……下官,不,犯官有罪!”李伯言当即站起身,面色惨白的跪在方铮面前,神情满是绝望,低垂着头,像只蔫鸡一般,一动不动了。

    方铮听他自称“犯官”,情知他已认罪了。

    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早就应该认罪了,李伯言虽然身为五品知府,可包括他在内的六府知府,在这件惊天巨案当中,只不过是六个被人操纵挟制的可怜虫而已,大家心里都有数,东窗事发只是迟早的事儿,他每天在煎熬中生活,早就做好了认罪的准备,甚至隐隐盼望着有人来抓捕他,因为他实在受够了这种被人胁迫,生不如死的日子了,不如索性被朝廷砍了脑袋痛快。

    方铮掩住心内的狂喜,表情依然淡漠,他知道,李伯言认罪并不代表什么,指使胁迫他的幕后之人才是最可怕的,李伯言充其量只是那人放在台前让他抓的一个靶子而已。

    “你有罪?说说,你有什么罪,本官见你眉目清正,相貌堂堂,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有罪的样子呀……”方铮冷哼道。

    李伯言面容浮上一层绝望的死灰色,浑身不住的颤抖,嗫嚅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声音嘶哑道:“犯官上任苏州知府四年多来,连同江南其他五府知府,一共倾吞贪墨江南应缴国库税银两千多万两……犯官之罪,罪无可恕,只求钦差大人看在犯官主动坦白的份上,放犯官全家老小一条活路,如果……如果可以的话,也请钦差大人救救我那年纪还不满二十的小儿子,犯官这里给您磕头了!”

    方铮神色一凝,沉声道:“怎么回事?你小儿子怎么了?把整件事详细说出来,不许有一字虚假错漏!”

    李伯言苦涩的笑了笑,张嘴便待言语,谁知方铮却忽然道:“打住!你等会儿再说,我去安排一下……”

    说完方铮站起身,将押签房的所有门窗都关紧,并大声呼喝站在门外的禁军侍卫,命他们严密戒备,将整个押签房的屋顶,附近的制高点,以及所有容易攻击的地方全部团团围住,不准任何人进出。确定万无一失后,方铮这才拍了拍手,满意的坐了回去,望着李伯言微笑道:“好了,你可以说了。”

    李伯言目瞪口呆,愕然道:“方大人,这……这是何意?”

    方铮嘿嘿一笑,道:“本官是谨慎之人,法不传六耳,呵呵……”

    心下不由暗忖,电影里举凡身怀巨大秘密的人,每次一张嘴准备将秘密说出来时,不是中了暗箭,就是中了毒针,反正都是话没出口就嗝屁了,无数反面教材摆在前面,本少爷可得小心着点儿,你灭了李伯言的口无所谓,万一你丫准头不好,暗箭却射中了老子,老子冤不冤呐?

    李伯言不解的看了方铮一眼,随即苦笑摇头,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觉得自己算是彻底解脱了,只消将此事的始末说出来,便等着被押入大牢,秋后问斩,身外之事,已没什么值得他关注了。

    “五年前,犯官由吏部发文调派,刚刚上任苏州知府,上任之时,倒也踌躇满志,欲一展胸中抱负……”李伯言的声音嘶哑而低沉,毫无情绪波动,如同在诉说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只是表情不时闪过几分悔恨和绝望之色。

    两盏茶的时间过去,李伯言便将事情诉说得差不多,贪墨税银的过程,倒也与韩竹所说的差不多,方铮默默思索了一阵,觉得他说的应该是真话,到了他这一步,实在也没有说假话的必要了。

    “你是说,从你被人胁迫后,每个月都有人要你划拨一笔银子到一个不出名的商号内?你就是以这种方式将税银送给胁迫你的幕后之人吗?”

    李伯言苦涩的点点头。

    “每个月要你划拨多少银子?那个商号可有名称?还有,结帐是刷卡还是付现?”方铮步步紧逼道。

    “啊?”李伯言愕然抬头。

    “咳,说错了,你送去的是现银,还是银票?”

    “每月要我划拨的银子不少,有时候六万两,有时候八万两不等,那个商号名字很普通,名叫‘隆德商号’,由于每次送去的银子数目巨大,若给现银的话,太过引人注目,我便将银子全都换成了大额的银票送去……”

    “隆德商号?”方铮摸着下巴想了半晌,终于肯定道:“嗯,果然很普通的名字……”

    瞧着李伯言灰败的脸色,方铮皱了皱眉,忽然道:“哎,有件事我有点好奇,你每次将税银送给那人倾吞后,便回衙门篡改帐簿,户籍,人口等等资料,将帐目做得平平整整,可是……我华朝每一府的土地,人口还有户籍基本都是固定,流动性并不大,你这帐簿到底是怎么改的?我估算了一下,如此大的亏空,除非你治下的子民都死了一大半,才堪堪与帐簿上的税银持平,哎,老李啊,你到底怎么做的帐啊?我很好奇,来,教教我,教会了我请你喝花雕……”

    方铮前倨后恭,这会儿又亲热的勾着李伯言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拉坐到椅子上,满脸讨好的朝他笑。

    活到老学到老,如何做假帐可是一门大学问,自己学会了窍门,没准将来贪银子的时候用得着……

    李伯言苦涩的笑笑:“其实说穿了不值一提……犯官篡改的帐簿上,对农户以及土地收成,人口等等,其实并未作多大的改动,朝廷这些年大战不休,国家人口锐减,正是对人口问题特别在意的时候,犯官怎会犯如此明显的错误?实际上,犯官所改动的重点,乃是……商税。”

    “商税?”

    李伯言点点头:“对,商税,江南之地繁华,尤以苏杭为最,苏州境内富商云集,财主成群,每日货物银钱流动巨大,我华朝商税大致分两种,凡行商行销货物,每千钱课税二十,叫‘过税’;凡城市商人销售货物,每千钱课税三十,叫‘住税’,……犯官胆大妄为,私自将商税翻了一倍,由于商人地位低卑,碍于知府官威,往往忍气吞声,再说以江南的繁华程度,纵是交了如此苛重的税银,他们亦有些赚头,所以这几年下来,倒是无惊无险的过来了……”

    李伯言说完,老脸布满羞愧之色,低着头看也不敢看方铮。五十开外的年纪晚节不保,如今在一个年轻人面前亲口道出以往种种不法之事,试问谁能不羞?

    不过李伯言明显是多虑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碰到了一个毫无是非观念的钦差大人。

    方铮听过他的犯罪细节后,两眼发亮,拍着桌子大声赞叹道:“高啊!老李啊,您是高人呀!太厉害了,一个月随随便便就能捞几万两银子,靠!难怪别人都说当京官没前途,此言果然不虚,回头我得让皇上给我外派个什么官儿,甭管它二品五品,能捞银子就行……”

    “啊?”李伯言猛然抬头,满脸错愕的望向方铮。

    这……这钦差大人莫非在说反话讥讽于我?可是……他两眼都冒绿光了,那模样不像是讥讽呀……这世道怎么了?

    李伯言错愕的表情还没褪去,谁知方铮忽然神色一凝,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李伯言,阴森道:“慢着!老子忽然想起一件事……”

    “何……何事?”

    “我方家商号好象在这苏州城内有分号……”

    “如……如何?”

    “这么说,你丫肯定也讹诈了我方家商号的重税……”

    “啊?”李伯言大惊失色。

    “啊个屁!”方铮忽然翻脸,一脚踏上椅子,朝他伸出右手,大怒道:“敢讹诈我家的银子,胆子不小哇!……赔钱!快!赔老子一百万两,不然老子跟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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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伯言认罪(下)

    李伯言被凶神恶煞的方铮吓到了。

    脑子出现短暂的空白后,终于结结巴巴道:“赔……什么钱?”

    方铮恶声道:“你讹诈我方家商号,难道不应该赔钱吗?”

    李伯言欲哭无泪:“…………”

    现在到底谁讹诈谁呀?刚见这位钦差大人时,他还觉得方铮人模人样,挺像那么回事,没想到一提起银子,此人便彻底换了一副面孔,现在的方铮,除了身着官服,还有哪点像朝廷钦差?

    擦了擦汗,李伯言觉得此刻自己像只被狼爪子狠狠按住的小绵羊,这只狼正对着他大流口水,随时一口把他吞掉……

    “方大人,犯官……犯官没钱啊……”李伯言苦苦哀求,现在的他很狼狈,有种刚离虎口,又落狼窝的悲怆感。

    方铮不信:“没钱?骗谁呢?你贪了那么多税银,就没自己私下留一点儿?我不管啊,你讹了我家银子,现在给我老老实实吐出来,否则我把你家抄个底朝天……”

    说着方铮嘿嘿笑道:“抄家可是我的拿手本事,想不想见识一下?保证你家干干净净,家徒四壁,比水洗过还干净……”

    李伯言楞楞不语,眼神却开始闪烁。

    方铮见状,愈发肯定这家伙贪了不少银子,贪官都这模样,当初自己被先皇揪住时,比他还心虚。

    亲热的勾住李伯言的肩膀,方铮开始做他的思想工作:“钱财乃身外之物,你又何必如此执着?佛曰:‘放下银子,羽化升仙’……”

    “佛……曰过这句?”李伯言迷茫了。

    “当然曰过!……你就当他曰过!”方铮顿了顿,接着道:“这句话就是为了告诉世人,不要在意那些阿堵物,因为它们很肮脏……嗯,但我是个不怕脏的人,来,把银子都给我……”

    李伯言犹豫不决。

    “快点啊,不给我就抢了,你当老子吃素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天差点被你那幕后的大老板给毒死,难道你不应该给我点儿精神损失费吗?”方铮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李伯言望着方铮一副凶神恶煞的土匪样儿,浑身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出身文人的他,这时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粗话:娘的!这是钦差大臣,还是棒老二?

    人在屋檐下,李伯言无法反抗,只好咬了咬牙,将手伸入怀中,掏出一大叠银票出来。

    方铮大喜过望,飞快劈手夺过银票,看都没看便塞入了自己怀中,出手之凌厉,反应之灵敏,直追江湖武林宗师。

    收好了银票,方铮看李伯言更顺眼了,妈的!随便唬他几句,他居然真掏银子,看来官当得越大,胆子也越小,回京城后吓唬户部尚书杜松君去,估计那老家伙这些年捞了不少银子……

    欣喜的拍了拍李伯言的肩,方铮夸道:“老李,你可真上道!其实你早也该看开了,以你现在的罪名,砍你十次头都不冤枉你,还留着银子有何用?这玩意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索性让我帮你花完得了……”

    李伯言一听“砍头”二字,两腿顿时一软,老脸霎时布满了悲怆和绝望,眼泪止不住的掉落下来,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很是伤心。

    尽管早已明白自己的结局,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谁愿意死?贪官们之所以贪那么多银子,就是因为想活得更好一点,谁希望自己被押上刑场被刽子手一刀给喀嚓了?

    方铮冷眼看着李伯言,心中说不上是鄙夷还是怜悯,这是一个可怜的人,官当大了,却中了别人的圈套,像个木偶似的被人操纵胁迫了四年,税银被别人拿走了,黑锅却让他背上了,棋盘里,他就是那颗弃子,除了用他换取一些利益外,根本毫无用处,临了被幕后之人一脚踹得远远的,不再管他的死活。他这辈子算是完了……

    换个角度想想,其实谁都有可能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就算方铮他自己,当初对付潘尚书,对付太子,数度出生入死,几番命悬一线,那个时候的他,不照样也是先皇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吗?只不过先皇还算仁厚,对他这颗棋子恩宠有加,所以他才以弱冠之年,便官拜二品,爵封国公,立足朝堂顶峰,享尽无上荣耀。

    很多时候,人的命运是早已注定的,方铮不是那种能逆天的人,他没那本事,也没那么大的志气,他一直很懒,懒得情愿被人当作棋子,只要能让他舒舒服服享受生活,纵然是做别人的棋子又何妨?若都想做那下棋的人,这世道岂不是全了套?

    见李伯言哭得凄惨的模样,方铮叹了口气,有心想饶他一命,可江南税案实在太过惊人,而包括李伯言在内的六府知府,是胖子直接点了名的,也就是说,他已经上了胖子的黑名单,方铮纵是想饶他,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待李伯言情绪稳定下来,方铮道:“好了,咱们接着谈正事吧……”

    李伯言吓得一抖,脸上泪痕还没干呢,便立马苦着脸道:“方大人,我真没钱了……”

    方铮不高兴的道:“谁跟说这个呢?正事!继续交代你那令人发指的犯罪过程,以及如何从一名清正廉洁的清官,变成了丧心病狂的贪官的心路历程……”

    李伯言嗫嚅半晌,叹了口气,道:“……方大人,犯官出身寒门,当年苦读十几年,才堪堪中了举,后来又中了进士,官场多年摸爬滚打,才爬到如今这五品知府的位置上,而且还是全华朝最为富庶的苏州知府,这其中除了韩家帮我在朝堂上下打点,使了银子外,犯官本人的努力也是必不可缺的,犯官一直以来都想做个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好官,可是……”

    李伯言神色忽然变得愤怒,死死攥紧了拳头,声调嘶哑道:“……自从落入那幕后之人精心设计好的圈套后,他便毁了我的一切!我的亲人,我的孩子,还有我的前途,甚至我的性命,都被他毁得干干净净,我……不甘啊!”

    “你送银子的那家隆德商号,如今可还在苏州城内?”方铮冷冷问道。

    李伯言苦涩摇头:“没在了,半个月前,那个商号忽然一夜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从那以后,也没人再要我送过银子,一切就这样飞快的消失了,如同做了一场梦一般……”

    半个月前……

    方铮摸了摸下巴,仔细的回忆了一下,那时胖子在京城刚好跟他提起下江南的事,这么快苏州便得到了风声?

    紧接着,方铮悚然一惊,如此说来,就连京城皇宫大内,都已布下了那幕后之人的眼线,所以他才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这么从容的将隆德商号撤出苏州城,留下一个罪无可掩的知府大人让自己去抓……此人到底是谁?他的势力未免太恐怖了吧?

    情知事态严重,方铮一颗心提了起来,不行,得立刻通知胖子,让他把皇宫内的太监宫女们逐一排查一遍,身边潜伏着敌人的若干眼线,谁能睡得着觉?谁知道那些眼线会不会忽然变成刺客杀手?世道赚钱不易,一人打两份工,领两份薪水也不算稀奇……

    皱眉看着李伯言,方铮沉声道:“还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李伯言想了想,苦涩摇头。

    他只是一颗棋子而已,棋子永远不必知道太多的,幕后之人看来对这些摆在明面的犯官很是提防,根本不会留下线索让方铮顺藤摸瓜抓到他。

    “你从没见过那幕后之人?每次都是他派人来与你联系吗?”方铮不死心的道。

    李伯言点头道:“那人从没露过面,而且与我联系的人,口风也很紧,我几次三番想从他嘴里打听点什么,都被他识破,他与我说话很简洁,只是吩咐我什么时间到什么地点,送多少银子过去,然后就走,行踪非常隐秘。”

    “我在京城听说,此案牵涉了江南某些世家,此言属实否?”

    李伯言苦笑摇头:“我也不知,这几年来,我所做的事情,便是默默为他们贪墨税银,日夜为自己的前程和性命揪着心,根本没能力,也没心思去关心其他,江南世家是否涉案,我完全不知道。”

    方铮相信他说的话。

    既然幕后之人敢把李伯言留在衙门随便他抓,就认定了李伯言不会知道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李伯言充其量只是一件作案工具而已,案子做完了,工具便随手扔在了作案现场。幕后之人留下李伯言的性命,从另一种角度来看,仿佛是在嘲笑方铮,或者说抱着猫抓耗子的态度,笃定方铮破不了此案,最后只能将这明面上的几位知府逮进京城交差,此案便草草了结。

    气愤啊,太看不起人了!方铮捏了捏拳头,眼中不由升起两团怒火,放蛇下毒害我不说,居然还调戏我?除了自己几个老婆,天下谁敢这么干?

    斜眼瞟了瞟默然不语的李伯言,方铮没好气道:“你还真是无私奉献啊,这几年埋头贪银子,两耳不闻窗外事,跟你寒窗苦读时一样专心,真了不起……哎,你贪了这么多银子,晚上睡得着觉吗?睡眠质量怎样?”

    李伯言垂着头,低声道:“像婴儿般睡眠……”

    方铮大惊:“不愧是经历过官场风浪的,这都能睡得着!”

    李伯言沉默半晌,道:“半夜经常醒来,哭一会儿再睡……”

    方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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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了点,更的字数又少了点,实在抱歉哈,不过我今天很辛苦,去了一趟外地,晚上八点才赶回来,打开电脑就开始码字,眼看要零点了,干脆发了算了。

    至于欠下的字数……嗯,大家就忘了这事儿吧,明天按往常字数更新……

第三百一十三章 索贿

    眼眶又多出一个黑眼圈后,连方铮自己都觉得这一拳挨得活该。

    人家一未出阁的大姑娘,你摸一下算是占便宜,就算你想摸第二下,也不该当着人家的面先问一遍,搁谁谁不跟你急眼?

    方铮捂着眼睛,痛苦的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我该偷袭才是,摸完就撒丫子跑得远远的,既占了便宜,又让她得到了快感,她快乐就是我快乐,多好。

    韩亦真坐在一侧的石凳上,绝美的俏脸阴晴不定,一会儿咬牙切齿怒瞪方铮,一会儿又俏面含羞,望着唉声叹气的方铮忍俊不禁,白皙的脸蛋此时布满红晕,不知是羞的还是憋笑憋的。

    一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朝亭下招了招。

    温森立马蹬蹬蹬上来,冲着方铮一哈腰:“大人,有何吩咐?”

    未语先叹气,方铮苦着脸道:“给京城的皇上写份奏折,把苏州知府李伯言的事儿写进去,请皇上定夺,还有,把这件案子的进展情况也写进去,顺便在奏折里写上,本钦差破案奋不顾身,太过英勇,被人揍得脸肿如猪头,请皇上赏我几百万两银子当医药费,如果能中途换人,让我回京城养伤,那就更妙了……”

    韩亦真闻言噗嗤一笑,随即又紧紧绷住了俏脸,还轻轻哼了哼。

    温森面有难色的看了韩亦真一眼,低声道:“大人……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妥?李伯言的事只是整件案子的一个开头,这么早便送上奏折,皇上会不会认为江南税案办得太过容易,若皇上回旨要咱们限期破案,咱们可就被动了……”

    方铮不在意的摆摆手,语重心长道:“老温啊,凡事要多长几个心眼儿,不能一味的埋头办事,还得经常抬起头,看看上司的脸色,事情干得漂不漂亮,做得好不好,不是由你说了算的,是由你上司说了算,所以,你得时刻观察上司的神色,上司喜,你便接着做,上司怒,赶紧换个处事方法,早请示,晚汇报,这都是必要的,身在官场,这些东西不能不懂啊……”

    温森想了想,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不知他是真的懂了,还是纯粹附和方铮。

    方铮沉吟了一下,接着道:“……此地离京城不远,奏折递上去后,不出两天,皇上应该有旨意下来,等皇上旨意下来后,你再以本钦差的名义,将江南另外六府的知府全请到苏州城来,就说本钦差循惯例,请各位知府赴苏州述职……”

    想了想,那些知府若不敢来怎么办?方铮思索半晌,又补充道:“……公文里含蓄的提一下,就说本钦差舟车劳顿,不堪远行,各位知府若想孝敬本钦差,就自己提东西过来,本钦差向来平易近人,来者不拒,嘿嘿……”

    贪官怕什么?当然是怕清官,现在老子摆明了是个比他们更贪的官儿,他们必会高兴得拿我当亲爹看,哪还有不敢来的道理?老子既收了红包,又达到了目的,一举两得,实在是个天才呀……

    温森点头一一记下,又想了想,忽然抬起头,用崇拜的目光盯着方铮,激动道:“大人,高啊!”

    “哦?高从何来?”方铮神采奕奕的盯着温森,等待他的马屁源源不断的送上。

    “将江南七府的知府集中在苏州城内,逐一排查讯问,总能找到线索,又免了被那幕后之人杀人灭口,大人实在高明!”

    温森一连串的高明,厉害之类的马屁,拍得方铮晕头转向,仰天长笑道:“哇哈哈哈哈,过了,过了啊,不谦虚的说,这只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呵呵,本官的智商高达一百八,破个案子自然不在话下,天下百姓皆言我有安邦定国之大才,此言看来……”

    “不虚,果然不虚……”温森适时接道,一张老脸满是谄媚讨好。

    一旁的韩亦真看不过眼,冷不丁插了一句:“这主意是我出的。”

    “嘎……”

    两个吹捧得正起劲的大男人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似的,不约而同呛住,弯腰剧咳不已,两人咳得脸色发紫,喘了老半天才匀过气来。

    直起身互相对望一眼,俩大男人非常有默契的什么话都没说,一个躬身退下写奏折,另一个站在亭内临风而立,跟没事人似的,对着亭外的春光山色满怀激荡状,一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嘴脸,表演得特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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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苏州城北的一处偏僻阴暗的宅院里,杨成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他的右手小指被裹得严严实实,可血迹仍透过纱布渗透出来,纱布上殷红一片,显得分外吓人。

    小指是被他自己切下来的,这是主人对他办事不力的惩罚。

    杨成咬着牙,极力忍住小指传来的疼痛感。面容不住的抽搐,脸上早已疼得布满了汗珠,可他却连抬手擦拭的勇气都没有。

    “说!怎么会失败?那坛毒酒无色无味,入口即能将人的五脏六腑腐蚀得稀烂,可现在方铮却活得好好的,一根毫毛都没少。杨成,你就是这样为我办事的么?”主人的声音一如往常般阴森,可今日阴森的语气中,却还夹杂了几分愤怒和不满。

    杨成闻言一颤,急忙一个头磕在地板上,颤声道:“属下万死!其实一切都按计划安排得好好的,问题却出在韩府倒酒的小厮身上,那小厮不小心将酒洒出来几滴,行迹败露,那方铮才逃过一劫,属下罪该万死!”

    “哼!我的一着妙棋,竟被你这厮生生破坏了!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以消我心头之恨!”

    杨成匍匐在地,一动也不敢动,身上冷汗如雨,很快便浸湿了整个后背。

    “既能杀了方铮,又能将谋害钦差的罪名栽到韩家头上,多好的一条计策啊!杨成,你真的罪该万死,你让整件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杨成面若死灰,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绝望。

    “主上!请主上再饶属下一回,允许属下将功折罪,属下一定亲手将方铮的首级割下,呈予主上面前!”

    “经此一事,方铮必然愈发小心,身边也戒备更严,仓促之间还怎能得手?罢了,刺杀方铮一事暂且搁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杨成终于悄悄舒了口气,低头恭声道:“是,主上。突厥汗王默啜派来了使者,请求与主上会面。”

    帷幕后,主人沉默了半晌,忽然道:“默啜提出了什么条件才肯助我发兵?”

    “他要我华朝长江以北的所有土地,城池和百姓,主上登基之后,我华朝军队与默啜合兵一处,共同剿灭骨咄禄可汗,助他统一草原,从此两国休兵,永不言战。”

    “哼!长江以北的所有土地城池,默啜他好大的胃口!杨成,你去告诉使者,我顶多只将幽州划给他,他若不答应就算了,默啜他自己在草原上也不轻松,合则两利,分则俱损,他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是。”

    顿了顿,杨成开口问道:“主上,那方铮……”

    “方铮?由他去查吧,江南的税银早已被我充作了军费,等他查清楚,我早已和突厥人合兵一处,攻打京城了,忠国公,哼!看你能做多久的忠国公,我若登基为帝,第一件事便是诛你方家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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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铮将苏州城内发生的事情逐一写在了奏折上,派人快马送往京城皇宫。

    两天后,胖子皇帝的旨意下来了。

    旨意很简洁,首先褒奖了方铮处事得当,不偏不倚,不枉不纵,胖子皇帝龙心大悦之下,赏方府白银一百两,小小意思一下。然后命方铮继续追查税案,深挖犯罪根源,并赋予方铮临机专断之权,即对江南七府所有军政官员有任免甚至斩杀之权,相当于赐给方铮一柄尚方宝剑,务必要把江南官场整肃一清。

    至于方铮所要求的临场换人,胖子严厉的拒绝了。并给方铮带了个口信,工作之余可以娱乐,但不准把人家闺女的肚子搞大了,否则长平发起飙来,后果很严重,罗月娘就是前车之鉴云云……

    行馆内,方铮一脸不屑的将圣旨往桌上一扔,看得一旁的温森嘴角直咧咧。

    圣旨啊,多少大臣当了一辈子官儿也不见得能得到皇上下给他的旨意,谁不是捧着圣旨战战兢兢,如获至宝,当祖宗一样供奉起来,留给子孙万代瞻仰膜拜?方大人倒好,拿着圣旨当尿片似的,随手乱扔……

    “赏方家一百两银子?死胖子,你还真好意思说得出口……”方铮挥舞着拳头,一脸愤愤不平:“你这是赏我还是埋汰我呢?我给你国库一送就是一千万两,眼皮都没眨一下,你反过来送我一百两?喝顿花酒都不够呢……”

    温森急忙陪笑接言:“大人,省着点儿也够了,属下三十两就能喝一顿花酒……”

    “你闭嘴!没出息的家伙!”

    不满的哼了哼,方铮忽然又笑了,笑得分外瘆人:“死胖子小气巴拉,我自己赚银子去,嘿嘿,江南各府的知府肯定不会这么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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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差方大人在到苏州巡视的第六天,便向江南各府知府下了一道公文,这道公文很不一般,各府知府见到公文后,反应皆是错愕惊讶。

    公文很简单,钦差大人到了苏州后,由于不服水土,贵体染恙,不良于行,可代天子巡视江南的差事总得要办呀,所以呢,请各府知府偏劳一下,自个儿带上本府治下的各种数据,比如民众人口,土地,商户,农桑推及,河道治理等等情况,一股脑儿全带来苏州,然后呢,钦差大人会装模作样翻一翻,顺便与各府知府谈几句知心话,大家快快乐乐大吃大喝一顿,走个过场,巡视江南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还没什么,主要是公文的最后一句话,令各府知府们傻了眼。

    最后一句话实在有画龙点睛之效:本钦差为国为民日夜劳作辛苦,以至在工作岗位上累倒,如此兢兢业业,勤劳廉洁的钦差大人,实在是朝廷之福,百姓之幸,所以呢,你们这些知府是不是也表示表示?不用送得太多,每人万儿八千两的,钦差大人拿去买药补补身子……

    看完公文,各府知府几乎表情完全相同,楞楞坐着不动,面容不停抽搐,一副想哭又想笑的模样,如同被点了穴似的,久久不能动弹。

    钦差病倒了,请各府知府到苏州述职,这倒没什么好说的,可从古至今,哪朝哪代的公文上,敢明目张胆的索要贿赂?而且这位钦差大人好象生怕各府知府看不明白似的,连送多少银子的具体数量都写上了,这道公文若被朝中的那些言官知道,钦差大人就不怕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知府们细细想了想,不由又开始哈哈大笑。

    他们都没见过方铮,不过对方铮的名头倒是如雷贯耳,京中朝堂早有传闻,说这位方大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官,而且贪得无厌,简直可以说是雁过拔毛,粪过尝味,没想到传闻果然不虚,敢在公文上迫不及待索要贿赂的,这位方大人恐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吧?

    不过这对涉嫌江南税案的五府知府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原本他们对方铮巡视江南之事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贪了多少税银他们自己心里有数,若被方铮查出来,砍一百次脑袋都不够,所以当他们知道方铮下了江南后,只感觉末日临近一般,每天就光倒数着过日子了,能活一天算一天。

    可方铮的这道公文却如拨开乌云见天日,知府们细细琢磨之后,心下不由大喜。

    原来这位钦差大人也是贪官,这事儿就好办多了。贪官最怕什么?当然是那些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的清官,能官。从钦差方大人的公文上来看,很明显,方大人与“清廉”二字不沾半点边儿,如今这位方大人只差没有敲锣打鼓告诉他们,自己也是同道中人,这些知府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大贪官来查小贪官,能查出什么来?除了钦差大人满载而归,江南官场根本不会有任何改变。

    当下知府们不再迟疑,大车小车装满了昂贵珍稀的礼品,即日启程,满脸喜色,浩浩荡荡直奔苏州而去。

    当然,也有例外的。

    嘉兴知府李怀德看过公文后,神情晦涩的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带了几个随从,什么礼品都没带,形影只单的上了路。

    两天之后,江南七府的知府,除了锒铛入狱的苏州知府李伯言外,其余六府知府齐聚苏州知府衙门,与钦差方大人欢聚一堂,大小贪官同庆同贺,感叹自己多年贪官历程竟然未被砍头,众人不由唏嘘不已,同声赞叹吾皇英明神武,真心诚意祝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们自己则可以贪得万两万两万万两……

    只有嘉兴知府李怀德默默垂头不语,神情黯然颓丧。

    众知府仿佛知道了些什么,隐隐也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望向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敌意和不屑。

    众知府恭恭敬敬呈上了礼单,方铮接过一看,便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表面的客套礼仪都不耐烦做了,撩起官服下摆便迫不及待往衙门后堂堆放礼品的库房跑去。

    库房内金光闪闪,堆积如山的珍稀礼品映入方铮眼帘,令他不由头晕目眩,差点忘形得整个人扑上去。

    “都是给我的?”方铮眼睛冒着小星星,连眼珠子都往外冒着幽幽的绿光。

    “对对对,大人为国为民操劳,委实太过辛苦,下官等为大人这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无私奉献精神所感动,故而……”

    “行了行了,心意送到就行,马屁话就不用说了,挺恶心的,你们不恶心吗?”方铮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如山的金银珠宝,心不在焉的道。

    “呃……有点儿。”

    众知府见方铮一副痴迷的模样,不由互望几眼,露出几分欣喜的微笑,彼此心照不宣。

    “哇哈哈哈哈……咳,本官爱民如子,每到一地,必要品尝一下当地的土特产,以体察民情,关心百姓疾苦,嗯,各位大人送的土特产很有特色,够本官品尝一阵子啦,本官多谢了,呵呵,多谢了……”

    土特产?金光闪闪的土特产?众知府面面相觑,心下愈发拜服,难怪这位钦差年纪轻轻便当上二品大员,看来确实有几分本事,别的不说,光这脸皮的厚度,所有人都望尘莫及呀。

    唯有嘉兴知府李怀德满脸忧心,隐隐带着几分愤怒之色,望着得意忘形,仰天大笑的方铮,嗫嚅了几下嘴唇,最后沉沉叹了口气,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方铮搓着手笑道:“各位大人,你们这么客气,本官实在受之有愧呀,呵呵……”

    众知府急忙溜须:“无愧,无愧,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大人是读书人出身,官居二品,贵为国公,理所当然该住黄金屋……”

    不好意思的忸怩了一下,方铮瞟了瞟库房内如山高的礼品,貌似腼腆的道:“各位大人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这点东西若要盖黄金屋,材料好象还是少了点儿,你们认为呢?”

    众知府大惊,这钦差大臣未免也太恬不知耻了吧?给你送了这么多,每人足足花了十几万两银子,你居然还嫌不够,你胃口到底有多大?

    左右互望了望,众知府咬了咬牙,眼神中达成了共识。

    继续掏吧,不掏的话钦差大人会很不高兴,他一不高兴,后果很严重,别的不说,光税案一事,够他们掉一百次脑袋了。

    众知府强颜欢笑,面色抽搐,又从怀里各自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不舍的递了上去。

    方铮接过银票,不由心花怒放,一个接一个,跟收门票的保安似的,将众知府送来的银票一一收入怀中。

    亲热的勾着一名知府的肩膀,方铮笑得如同天官赐福般和善:“……还有吗?”

第三百一十四章 收押知府

    “还有吗?”

    当钦差方大人满怀期望的望着众知府时,众人有一种想哭的欲望。

    这他妈是什么钦差呐!分明是个棒老二呀,有你这么明火执杖打劫的吗?

    互相对望一眼,众人心里滴着血,面上却不得不带着笑,哈腰道:“还有,咳,还有……”

    一名知府朝外面拍了拍手,一群白皙美貌的丫鬟鱼贯而入,她们手中分别捧着一个檀红木制的精致小盒,众丫鬟走进库房,在方铮面前排成一排,打开手中的小盒子,却见满室璀璨生辉,耀人双目,盒子里原来装着如龙眼大小的东珠,珊瑚,和一堆根本说不出名字的珍奇珠宝。

    方铮揉了揉眼睛,努力适应这些稀世珍宝发出的璀璨光芒,细看之下,不由大喜过望,俊脸浮上狂喜的神色,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些珠宝,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人生当如此,才不枉做官一场呀……”方铮不胜唏嘘,多久了,多久没见过如此令人心花怒放的宝贝了?这些知府果然识趣,哎呀,我都舍不得收拾他们了……

    “那是那是,大人高见……”众知府见方铮欢喜,不由松了口气,纷纷点头附和。

    信步上前,方铮伸出手,拉起一名丫鬟的手,深情道:“你多大了?哎呀,你的皮肤真白呀,而且还很细腻,呵呵,以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众知府一楞,接着大惊失色,齐声道:“大人,错了,丫鬟不是送您的……”

    “是呀是呀,大人手下留情,丫鬟是我们向苏州世家借来的……”

    “不,我就要她们……瞧,一个个多漂亮啊……”

    “大人,她们都是临时借调过来,衬托珠宝之华贵……”众知府七嘴八舌道。

    “大人,买椟还珠实不明智啊……”

    “不,我喜欢这些姑娘,珠宝我不要了,就要她们……”方大人显得很执拗。

    “…………”

    “…………”

    争执一柱香时间,钦差方大人不得不悻悻放弃这些貌美如花的丫鬟。

    丫鬟们放下珠宝盒,逃命似的跑出了库房。

    方铮不舍的望着她们的背影,嘴里喃喃念叨:“绰约,非常之绰约呀……”

    众知府擦了擦满额头的汗,强堆起笑脸,点头哈腰陪着笑,心中苦涩无比。

    侧过头,望着这群贪官,方铮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没好气的扫了他们一眼,哼道:“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没错,还有一句话,书中自有颜如玉,你们难道没听过吗?颜如玉呢?”

    “啊?”众人傻眼。

    瞧瞧,朝廷五品知府,怎么一个个都这德性?

    方铮不满的皱了皱眉:“颜如玉没有?那黄金屋你们多少得加点儿吧?”

    众人大惊失色,动作一致的飞快摇头,老脸扭曲得像苦瓜:“没了,大人,真的没了,我等为孝敬大人,实在已将家底掏得干干净净了……”

    “哎,你们这就不对了,做人要上道才是,做官也是如此,你们太不主动,这让本官很是为难呀……”

    众知府仍在笑,他们笑得比哭还难看,这位钦差大人何止是索贿呀,他简直是要抄我们的家呀,他的胃口根本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银子都填不满,同为贪官,这位钦差大人明显比咱们几位厉害多了……

    方铮不满意的盯着这几位知府,他实在想不通,马上要被扔进大牢,而且要被抄家的人,干嘛还死搂着这点银子不舍得放手……当然,也许他们现在还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

    不过他们很快便会知道了。

    “你们确定没银子了?”方铮朝他们眨着眼,笑得很和善。

    众知府急忙摇头,神色颇为尴尬,自古官场上的规矩,索贿,收贿,双方都说得非常含蓄隐晦,对具体的数目更是含糊其词,全靠双方自己懂不懂规矩,办什么事该出多少钱,这都有个不成文的设定,按规则办事,谁也不会说你什么,双方皆大欢喜。

    可这位钦差大人却仿佛完全不懂所谓的官场规矩,一上来就是一副强取豪夺的嘴脸,非但明索明要,而且还贪得无厌,方铮这样的表现固然让他们心喜,钦差大人越贪就越表示他们没事,可钦差大人的胃口他们却觉得有点吃不消,都是提心吊胆捞来的银子,自己每日过得战战兢兢,可他方大人嘴一张,多年的积蓄就这么送出去了,人家还不满意,觉得不够。

    这什么世道呀!难道说如今京城的官场规矩变了?大家都习惯明来明往,索贿收贿跟在菜市场买菜似的,讨价还价了?

    见众知府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方铮知道这帮人估计被自己榨干了,于是他冷冷一笑,忽然把脸一板,道:“既然你们没钱了,我就不用再跟你们演戏了,没报酬的事儿我向来不愿干的……”

    在众知府愕然的眼神下,方铮高声叫道:“来人,都抓起来,扔牢里去!”

    众人满头雾水,接着很快便明白了方铮的意思,不由惊怒交加,一名知府颤抖着手指着方铮怒道:“你……你……”

    方铮嘿然一笑:“没错,我翻脸了,怎么着吧?”

    说话间,十几名膀大腰圆的侍卫走进来,两人架住一个,拎着他们的衣领,令他们不能动弹。

    “方,方大人,慢着!”一名知府站出来,抗声道:“国有国法,我等犯了何罪?”

    死到临头还嘴硬,莫非这世上真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说法?

    方铮瞟了他一眼,哼道:“你的记性不会这么差吧?江南六府知府,一共贪墨国库税银两千多万两,如此大的手笔,你们莫非这么快就忘了?”

    众知府闻言,顿时脸色唰的一下全白了,冷汗止不住的从额头流下,彼此互望一眼,发现彼此的目光像个死人般绝望无神。

    唯有嘉兴知府李怀德一扫刚才的愁容,换上一脸喜悦之色,方铮不着痕迹的瞄了他几眼,心中疑惑更甚,瞧他这模样,好象真的与税案无关呀,难道我和韩三小姐的判断有误?不管那么多了,先关起来再说,一个一个的审,总能找得到线索。就算找不到线索,至少我捞到了好处,啧啧,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够我败一阵了……

    李怀德随着众知府一起被押了下去,临走李怀德回头看了方铮一眼,方铮朝他使了个眼色,李怀德会意的笑笑,跟着失魂落魄的五府知府,一同进了大牢。

    转过头,方铮望着库房内堆积如山的珠宝,满足的叹了口气,今日可算是满载而归呀,既抓住了这些贪官污吏,又得了好处,若能每天过着这样的日子,少活十年也愿意呀……十年多了点儿,少活五年?不,三年,两年……还是算了,这些都是我应得的,凭什么要我少活呀?

    正痴迷的望着满屋礼品,忽然屋内光线一暗,门外施施然走进一人,定睛望去,原来是泰王。

    泰王一走进来,便被满屋的珠光宝气弄得一呆,接着展颜笑道:“嗬,我没走错门吧?打外面老远便发现这里金光闪闪,我还以为闹鬼呢,原来是方大人在闷声发大财呀……”

    方铮浑身一激灵,急忙笑道:“泰王殿下言重了,刚刚查了几个贪官污吏,这些都是收缴上来的脏银,嗯,很脏很脏的银……”

    泰王眨眼笑道:“什么贪官居然有如此大的手笔?这满屋子的礼品加起来怕莫上百万两了吧?”

    方铮嘿嘿一笑:“不瞒殿下说,这些都是江南七府的知府大人们送来的……”

    泰王一惊:“那你刚才说查了几个贪官,莫非他们……”

    “不错,我下令把他们关牢里去了,哼!搜刮如此多的民脂民膏,简直是朝廷的败类,禽兽不如!”

    泰王大惊:“方大人,方兄,你的意思是,你将江南七府的知府们……呃,一锅全端了?”

    “是呀,有什么不对?”方铮不明所以。

    泰王有些急了:“有什么不对?这……江南的知府们都让你抓了,谁来处理政务?谁来抚慰万民?他们可都是各府首要啊。”

    “没关系,我早做了安排,前天已派人去吏部,紧急调派候补官员赴江南,接任他们的位置,算算时辰,也快到了……”

    泰王眼中闪过几分复杂,又转头看了看满屋夺目的礼品,迟疑道:“那这些礼品……是不是要上缴国库?”

    方铮立马紧张起来:“谁说要上缴国库?我的!都是我的!”

    “啊?”

    “这都是他们孝敬我的一点土特产,有必要上缴国库吗?再说了,我赚几个血汗钱也不容易,你也不忍心见我两手空空的回京城吧?”

    “这是……血汗钱?”泰王两眼发直,血汗倒是血汗,不过貌似不是你的血汗吧?

    方铮眼珠子转了转,拉着泰王的衣袖,二人走出了库房,待侍卫将库房大门落上锁,并团团围在库房外,方铮这才松了口气。

    转头望向泰王,方铮轻松的笑道:“江湖规矩,见者有份,既然今儿我运气不好,被你碰见了,我也不是吃独食的人,走吧,我请你喝花酒去……”

    “喝花酒?”泰王有些为难:“方兄,我不是随随便便的人……”

    “废话,我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咱们都是正人君子,喝花酒只为吟风咏月,一抒报国忠君之情怀……”

    泰王满头黑线:“方兄,喝个花酒而已,我去还不行么?没必要把咱们的形象吹捧得这么高吧?”

    方铮亲热的勾着泰王的肩膀,笑道:“咱哥俩好好聊聊,话说泰王哥哥你最近气质变化不少呀,我都觉得你有些陌生了,今儿咱们得掏掏心窝子,重新熟悉一下……”

    泰王表情不变,仍旧笑道:“哦?我最近变了很多吗?可能最近我访友太过频繁,沾了些迂腐之气吧,惭愧啊,那咱们这就去苏州城内找一家最好的青楼楚馆,好好聊聊,呵呵……”

    “太好了!哎,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句诗什么意思,待会儿你得帮我找个年轻貌美的妞儿教教我……”

    “…………”

    ------------以下不算字数------------

    状态不行,坐在电脑前发了半天呆,却憋不出半个字来,所以今天只好少码点儿,留点时间整理一下思绪。

    昨晚重新看了一遍我发过的章节,发现近二十章来,情节的发展节奏变慢了,我深刻检讨,以后我会注意把节奏加快点,话说这本书也写了近四分之三了,眼看快要到收尾阶段,这个时候不能掉链子,不然晚节不保……

第三百一十五章 逛青楼

    苏州韩府。

    韩亦真所居小楼前,种着数十株桃树,时值盛春,桃花盛开,缤纷眩目,五彩的花瓣被春风轻拂,飘落一地落英。

    韩亦真俏立桃树林间,微风拂过她的衣袂,飘然若仙,与林间零落的桃花瓣相映相衬,画面唯美,如同仙境。

    韩仙子此刻却仿佛有了人间的烦恼。俏面上秀眉轻蹙,不时咬咬下唇,显得分外惹人怜惜。

    美人眉目蕴涵轻愁,也不完全都是为了情之一字,韩亦真就是例外。

    她烦心的是韩家目前的处境。

    七府知府尽皆被方铮押入了大牢,江南官场为之震惊,可以想象得到,当消息传遍华朝之时,朝堂和民间的反应将会是多么的剧烈。这些原本不关她和韩家的事,但几乎七府知府被抓的同时,韩家大宅的门房便送来了一封信,这封信让她开始觉得韩家的危机来临了。

    这封信上一个字也没写,雪白的纸笺上,只有一抹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红色,隐隐散发着令人欲呕的血腥气。

    韩竹展开信笺的同时,脸色便变得苍白无比。

    这是很明显的警告和威胁,韩家立足江南百余年,顺境劣势都经历过,却还从未被人如此威胁,韩亦真当时就在一旁,看见信笺上的血迹,她的一颗心也渐渐沉入了谷底。

    不用猜,这封信当然是那幕后之人送来的,韩家人心知肚明,这抹血迹,也许就是韩家将来的下场!

    韩家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最快的速度投靠向朝廷钦差的世家,这一举动或多或少引起了江南其他世家的不满,当然,其中最不满的便是税案的幕后之人了,而韩家表现出来的姿态则是完全无视其他人的目光,铁了心要跟朝廷走到底,渐渐的,便与其他世家站到了敌对位置上,换句话说,韩家在江南被孤立了。

    自古世家与朝廷的合作不是没有,可如今时势不同,钦差下江南,明着是代天子巡视,实际上很多世家也品出了滋味儿了,这是新皇要拿江南的世家开刀呀,韩家这个时候投靠了朝廷,无异于将自己放到了世家叛徒的位置上。

    钦差这次整肃江南,若成功了,韩家的势力会愈发强盛,官场商场民间将会渗透更多的族中子弟,从此韩家在江南的第一世家的地位将会牢固不可动摇,可是,如果钦差这次如果不能成功的整肃江南,最后闹得虎头蛇尾,悻悻回京的话,那么韩家的下场……

    更让韩亦真头疼的是,那税案的幕后之人明显对韩家产生了非常大的敌意,以他那深不可测的潜在势力来说,要将韩家弄得家破人亡,也许不算太难,那封暗含警告和威胁的无字信笺,为的就是告诉韩家,最好别与钦差掺和一起,否则韩家将会血流成河。

    韩亦真犹豫了,动摇了。

    这不是开玩笑,韩家的百年根基若因投靠朝廷而被连根拔起,她有何面目去见韩家列祖列宗?

    “真儿,在想什么?”韩竹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

    韩亦真苦笑了一下,转过身,望着韩竹,轻轻道:“爹,你真决定义无返顾帮方铮了吗?”

    提到方铮的名字,韩亦真不由暗暗咬了咬牙,那个无耻无德的登徒子,到底什么地方被爹看中,竟然愿倾整个韩家之力去帮他?

    韩竹含笑摇头,纠正道:“不是帮方铮,而是帮朝廷,我们韩家若想保存百年家业,若想发扬光大,就不能站在朝廷的对立面上,否则,家破人亡是必然的。”

    咬了咬下唇,韩亦真道:“爹,您有没有想过,若方铮此次追查税案失败,无功而返,我们韩家将会面临何等处境吗?”

    韩竹哈哈一笑,言语中尽显豪迈之气:“失败便失败,大不了我们韩家举族搬离江南,换个地方重新来过便是,天下之大,何处不可立足?只要朝廷对我韩家有了好感,三五年后韩家便能在朝廷的帮助下恢复元气,但是,如果我们执意与朝廷相抗,给皇上和朝堂的大臣们留下一个桀骜不驯,拥势自重的坏印象,迟早有一天,我韩家会面临灭族之灾,江南那些世家家主目光太过短浅,又在江南做惯了土皇帝,舍不得百余年攒下的家业,所以不敢也不愿投向朝廷,他们,哼!他们很快就会明白,如今的选择是多么的不智!”

    “爹,您就这么笃定方铮此行一定能破了税案,揪出那幕后之人吗?”

    说到底,税案才是胜负分明的关键。

    韩竹笑道:“方铮此人,看似浮躁轻佻,实际上他有自己的打算,老夫查过他以前在京城的一些经历,发现此人从默默无名,到执掌重权,除了运气上佳之外,他行事的风格也非常令人惊异。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方铮这人却从来没走过正道,所言所行皆是剑走偏锋,从献策退突厥,到斗垮潘尚书,再到设计平太子之乱,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仿佛都令人无法预料,所以,突厥人退了,潘尚书死了,太子也死了,他的官儿却越做越大,不得不承认,此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只是他的本事藏在他油嘴滑舌的表相之下,常人不易发觉罢了。”

    韩亦真恨恨的咬着下唇,满脸不认同。——我只知道,这个该死的登徒子明里暗里轻薄过我好几次了,如此荒淫失德之人,能破得了这件案子吗?

    韩竹喟叹道:“不知为何,我对这位年轻的钦差大臣很有信心。且让我等拭目以待,看他会给咱们带来何样的惊喜吧……”

    韩竹侧头看了看女儿,无限爱怜的抚了抚她的秀发,叹道:“真儿,人不可貌相,不要被人家表现出来的言行所迷惑,从而错误的判断了一个人的本性和心智,睿智如你者,怎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你是身在局中啊!实话告诉爹,你是不是对那方铮……暗生了情愫?”

    韩亦真一惊,接着俏脸羞得通红,急声道:“爹,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喜欢上那个不要脸的……登徒子?若非他是朝廷钦差,我恨不得一刀杀了他才好。”

    韩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这些年你一直待字闺中,为我韩家操劳多年,耽误了你个人的终身,真儿,你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事了……”

    顿了顿,韩竹又道:“前几日,杭州的叶家来提亲,叶家的二公子你也认识,模样颇为俊俏,为人也彬彬有礼,我韩家若与他叶家联姻,家族的权势和财势都能往前迈一大步,当然,这必须要先征得你的同意,你若有意,为父便去应了叶家的聘礼,你若不愿,此事便再也不提。”

    韩亦真俏脸红了一下,垂头想了想,道:“爹,我对那叶二公子印象很一般,不过……若两家联姻对韩家有益,女儿愿意考虑这桩婚事,现在韩家危机重重,还是等此事平息之后,再作道理吧。”

    **********************(这道分割线很华丽,以后就用它了。)********************

    韩家父女为税案的进展担心不已,可钦差方大人此时却很轻松。他正亲热的勾着泰王的肩膀,哥俩兴高采烈的逛起了青楼。

    青楼名叫“藏香院”,很雅的名字,里面的姑娘当然也如这名字一般,清雅脱俗,谈吐不凡。

    还未跨进藏香院的大门,泰王便停住了脚步,神情凝重道:“慢着,方兄!”

    方铮一楞,不解的望向他。

    泰王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逛青楼这种事,我很少经历过,方兄看来是此中老手,有件事咱们还是先小人后君子吧。”

    “什么事?”

    “呃……谁请客,谁付帐?”

    方铮惊讶得连眼珠子都弹出来了:“泰王哥哥,你是王爷呀,而且是视金钱如粪土的王爷,今儿怎么问我这个?多俗呀……”

    泰王苦笑:“不是我俗,有人告诉我,说你人品不好,经常占完便宜就溜,留下个冤大头帮你付帐,银钱对我来说是小事,可我不想当冤大头……”

    “谁呀?哪个狗日的在造谣?我是那么无耻的人吗?太坏了!”方铮觉得被人侮辱了一般,情绪激动的跳脚大骂道。

    随即方铮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目注泰王道:“萧怀远?”

    泰王含笑不语。

    “我就知道是他!那个狗日的没安好心,经常背后中伤我,这次回了京城,我必禀明皇上,把他阉了进宫当太监去,我保他做到大内总管……”

    “我不过就让他请客吃了两顿饭而已,瞧那家伙小气劲儿……”

    泰王深深叹息:“看来萧大人没说错,你果然占完便宜就溜……方兄,我今儿照镜子,越看越觉得今日的我,活生生像极了冤大头……”

    方铮笑眯眯的勾着他的肩膀:“那肯定是你的幻觉,放心,今儿我请客,绝对不会半途溜走,以我高尚的人格保证……”

    “你的人格……”泰王神色愈发担心。

    哥俩就这样亲密无间的走进了藏香院。

    走进院落,方铮四下一望,不由诗兴大发,感慨吟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两个太监逛青楼……”

    泰王脸色难看的瞪着他。

    方铮坦然的笑笑:“呵呵,一时感慨,遂作此诗,泰王哥哥觉得佳否?”

    “…………”

    藏香院院如其名,其实也就是一套占地很广的四合院,一共两层,院门高高挂起两盏红灯笼,院内正中是一座堆砌得很嶙峋的假山,假山下一洼清澈见底的水池,水池内游着数十尾五彩斑斓的锦鲤,正悠闲的在水中摇头摆尾。

    绕过假山,便是楼道入口,一名老鸨模样的中年妇女站在楼道下,当然,并不像前世电视里演的那样,客人一来就扯着嗓子大喊:“楼上楼下的姑娘见客啦!”,然后楼上就忽拉一下冒出一大堆莺莺燕燕来给客人抛媚眼。这其实是很夸张的,实际并非如此。

    事实上,整个青楼很静,只有依稀淡淡的抚琴奏曲传来,衬映着楼下的山水,意境显得很高雅。老鸨站在楼道口,见方铮二人走进来,便迎上前去,给二人福了一福,操着吴侬软语,轻声道:“二位公子幸临藏香院,奴家有礼了。敢问二位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或者由奴家介绍两位解语体贴的姑娘,侍侯二位饮酒谈心?”

    方铮把玩着折扇,啪的一下打开,然后又收起,扫视了一周,笑道:“这位妈妈,今儿我们哥俩来作乐,可是不喜欢太过嘈杂……”

    说着指了指楼上厢房内不时传来的客人嬉笑声,方铮接着道:“……所以,今儿我要包场。”

    “包场?”泰王两眼发直,急忙道:“方兄,找处安静的厢房即可,不用如此破费吧?”

    方铮眨眼笑道:“没关系,我今儿有钱,而且很有钱,有钱的是大爷,今儿大爷想摆摆排场,谁也不能拦着我,这位妈妈,你说对吗?”

    “这个……”老鸨楞了楞,接着满脸为难道:“公子好豪气,可是……来这里作乐的客人太多,若冒昧请他们出去,恐怕奴家这藏香院会得罪很多人呀,公子这是为难奴家了……”

    方铮笑了笑,掏出一张大面额的银票,拍在老鸨手里,笑道:“这下你就不为难了吧?”

    老鸨两眼一亮,虽说她看起来清雅温婉,可是哪个老鸨不爱钞?见方铮出手如此阔绰,不由也动了心,为难的想了想,终于又摇了摇头,道:“公子,不是奴家不识抬举,实在是奴家不宜得罪别的客人,请公子见谅。”

    方铮哼了哼,道:“不用你得罪,我来得罪好了。”

    说着方铮头一抬,然后气沉丹田,忽然开声大喊道:“快跑啊!起火了!赶紧逃命去吧!”

    “…………”

    楼上嬉笑继续,没人搭理他,连出来观看的人都没有。

    “这帮好色不要命的混蛋!人渣!败类!”方铮恨恨的咬了咬牙。

    一旁的老鸨与泰王对望一眼,相视苦笑。你不好色,不好色你来这儿干嘛?

    方铮不甘心的转了转眼珠,然后继续气沉丹田,开声大喊道:“快跑啊!你家的老婆闯进来捉奸啦!”

    这句话终于收到了效果。

    只听得楼上各厢房忽然集体安静了一下,紧接着传来几声惊叫,然后便是杯碟打碎的声音,夹杂着姑娘的尖叫声,客人惊恐的怒斥声,各厢房的大门几乎同一时间打开,一群衣裳不整,发髻凌乱的男人跌跌撞撞冲出来,慌不择路的往楼下跑去,有的干脆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光着膀子便蹬蹬蹬跑了出来,到了楼下,众男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绕过藏香院的正门,纷纷从后门夺路而逃,一时间鞋袜与亵裤同色,肚兜儿与手绢儿齐飞。场面混乱得跟闹了兵灾似的。

    一盏茶的功夫,藏香院内除了方铮和泰王,所有的男人都跑得干干净净,连只公鸡都找不着了。

    老鸨和泰王两眼发直,楞楞的盯着方铮半晌,泰王苦笑一声,朝方铮竖了竖大拇指:“方兄,你实在是……实在是……”

    想了半天,仍想不出该用个什么词儿夸奖方铮,方铮笑眯眯的帮他解围:“太有才了?”

    “对!太有才了!”泰王望着满院的狼籍,苦笑摇头道:“方兄对世人的心理揣度之深,我实在不及你……”

    方铮面孔抽搐了几下,沉默半晌,道:“这不是揣度,这是……唉,我亲历的惨痛回忆啊……”

    想当年,长平来捉他和凤姐的奸,当时自己吓得差点没从五楼跳下去,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泰王和老鸨愕然无语:“…………”

    良久,老鸨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两位公子性好清静,这下彻底清静了,两位公子楼上请吧……”

    选了一间雅静的厢房,方铮和泰王刚坐下,一桌精美别致的酒菜便被丫鬟端了上来,摆放到桌上。

    二人各自挑了两位看得顺眼的姑娘,然后便开始吃喝起来。

    挟了一筷价值不菲的金丝雀舌入口,泰王瞟了瞟方铮,笑道:“方兄今日好兴致,怎的忽然想起逛青楼了?据我所知,你在京城也开了好几家青楼吧?”

    方铮笑道:“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可我今儿花的银子来路不正,干脆把它都花干净,省得莫名其妙又被你那皇帝弟弟给敲诈去了,那我多冤得慌呀。”

    泰王哈哈笑道:“四皇弟已是一国之君,怎会敲诈你的银子?你多虑了……”

    方铮俊脸一垮:“你还别不信,他刚登基就敲了我一千万两银子,敲得我现在心里还疼得直哆嗦……”

    泰王指了指方铮,笑道:“你还骗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那是前太子府的家产,本来就该充入国库的,你上缴朝廷,那是应当应份。”

    方铮立马露出无赖的嘴脸:“那我不管,谁抢到了就是谁的,户部尚书杜松君想要银子他怎么不自己去抢啊?老家伙就只知道抹着眼泪屁颠儿屁颠儿围着我转,跟个老叫花子似的,见了他就来气!哎,不说这个了,越说我越冒火……泰王哥哥,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

    泰王挟菜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从容不迫搁下筷子,淡淡道:“什么事?”

    方铮上下打量了泰王一眼,笑道:“我与泰王哥哥一见如故,跟你说句实话吧,先皇的这几个儿子,除了你和胖子之外,其他的没几个好东西……”

    泰王神情苦涩,摇头笑道:“方兄,你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么?”

    方铮笑道:“无妨,我今儿也只是想与泰王哥哥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听过就算,别放在心上,我没针对你的意思。你看啊,先皇的这几个儿子,除了你和胖子,其他的都挨着个儿的被我收拾了,太子明目张胆造反,寿王偷偷摸摸造反,英王鬼鬼祟祟策谋造反……哎,我说你们皇家是不是特喜欢造反派这个职业啊?”

    “啊?这个……应该,也许……不是吧。”泰王觉得方铮很犀利。

    方铮笑了笑,抬眼望着泰王,冷不丁问道:“泰王哥哥,你呢?你没想过造反?”

    “噗——”泰王一口酒喷出,然后脸色涨得通红,呛咳不止。

    “方……咳咳,方兄,以后别问如此犀利的问题,咳咳,会死人的!”泰王指着方铮边咳边指责。

第三百一十六章 赌运气

    泰王咳得快断气,方铮跟没事人似的,无辜的摊了摊手,眨着清纯的大眼睛道:“我只是想采访一下你的想法而已,又没指责你造反,泰王哥哥胆子未免也太小了吧?”

    泰王呛咳了半天,紧张的四顾张望,又急忙将侍侯他们喝酒的两位姑娘哄赶出去,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

    满脸无奈的指了指方铮,泰王苦笑道:“我的胆子真的不大,你休得再吓我……”

    方铮嘿嘿笑道:“泰王哥哥客气了,我是真的好奇呀,你说,为何你那几个兄弟反的反,乱的乱,怎么就你如此自在呢?”

    泰王怔了怔,摇头道:“我也不知,也许是天性吧,我自小骨子里就不喜欢与人抢东西,哪怕我再喜欢它,一旦有人要与我争抢,我也会毫不考虑的让给他。——记得我才八岁大的时候,有一天父皇给诸皇子每人赏赐了一件皮衣,皆是由番邦进贡的各地珍稀动物的皮毛所制。太子那年比我大两岁,他得到的是一件白熊皮衣,而我得到的是一件金貂皮衣,皮衣做工精美,周身暗黄,显得很是华贵,可太子见我穿金貂皮,甚为不喜,便要跟我换,并且说:‘吾为嫡长子,年后必为储君,可着四爪龙袍,尔乃皇三子,有何资格身着暗黄?’于是不由分说,便抢过了我那件皮衣,从那以后,我便心里落下了惧因,凡事亦不敢与人争,与人抢,由于惧怕,我甚至不愿在皇宫甚至京城里久待,一直云游天下……”

    苦涩的扯了扯嘴角,泰王显得有些伤感:“我的人生其实一直过得很失败,父皇气我胸无大志,诸兄弟皆看我不起,认为我是天性懦弱,人善易欺,连皇四弟无病都不如,他至少在争储的关键之时,有勇气博一把,而且他也成功了,可我……却连京城都没勇气回,实在是惭愧无地啊!”

    方铮听得暗暗点头,我就说嘛,皇家出身的个个都有病,这个也不例外,不同的是别人喜欢造反,他却喜欢逃避,一直以为他云游四海,游历天下是因为他心胸豁达广阔,却原来是不敢回京城,只能在外流浪,近乎被放逐发配一般凄惨。

    做王爷的,也不容易啊,至少绝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快乐……

    拍了拍泰王的肩,方铮一脸同病相怜的沉痛表情:“泰王哥哥,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咱们有共同话题……”

    泰王一楞,顿时从伤感情绪中走出,望着方铮惊异道:“不会吧?你是方家独子,应该不会有兄弟之争才是呀……”

    方铮叹气道:“兄弟不争,可老婆争呀!”

    “什么意思?”

    “罗月娘,就是我率军去救的那个女土匪,你见过吧?”

    泰王点头。罗月娘他确实见过,美则美矣,不过那脾气……

    方铮拍了拍大腿,痛心道:“多好的一姑娘呀!贤良淑德,温柔婉约,端庄恬静,弱不禁风……”

    “哎,等会儿,等会儿!”泰王急忙制止道:“方兄,你确定你说的是青龙山上的那个女土匪吗?莫非这世上有同名有姓之女子?”

    方铮不高兴的皱眉:“胡说!我那漂亮老婆天底下只此一个,别无分号……”

    泰王两眼发直道:“可你对她下的评语,貌似……好象……”

    他可是亲眼见过方铮被那女土匪扔出了房门,而且痛扁了方铮一顿,就这还“温柔婉约”?

    “咳,我就当她是。哎,说话呢,别打岔行吗?我刚说哪儿了?”

    “呃……贤良淑德,弱不禁风……”泰王擦汗。

    “对!多好一姑娘呀!不但救过我两次命,还义无返顾的爱上了我,强推了我……咳,这个不足为外人道,总之,她现在还怀了我的孩子,可我家那正室夫人,楞是不准她进我方家门楣,现在她一个人挺着个大肚子,有家回不得,带着几百号山贼土匪,打家劫舍,艰难度日……”

    泰王咂摸咂摸嘴:“我怎么听着这话怪别扭的……”

    方铮一脸沉痛,叹息道:“家中不和,累的都是男人呀,现在我东一个老婆,西一个老婆,俩老婆都大了肚子,偏了谁的心都不好,等这差事办完,是先去看大老婆,还是先看小老婆,就为这事儿,我都愁得几天没睡好了,更别提将来孩子出生,若月娘生孩子赶在宓儿前面,我方家的长子却只能算庶出,名分爵位都轮不到他头上,而且我估计宓儿气愤之下没准会把月娘生的孩子一刀剁了,月娘肯定不让,于是俩婆娘在月黑风高之夜,决战紫禁城之巅……哎哟!愁死我了!”

    方铮说着说着,想到家里那一堆狗屁倒灶的事儿还不知怎么了结,一时悲从中来,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眼眶很快便泛了红……

    泰王见方铮说得真情投入,心下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你那是一般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的香艳麻烦,亏你还好意思哭!这么多漂亮老婆围着你,你还发愁,那些没钱没权的单身汉们干脆拔刀抹脖子得了……

    抬手拍拍方铮的肩,泰王想说两句宽慰的话,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严格讲来,这根本是天下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香艳事儿,泰王打心眼儿里鄙视这个得了便宜还故意卖乖的家伙。

    泰王适时转移了话题,他实在不想再让方铮得瑟下去了。

    “咳,方兄,你这次下江南,差事到底办得如何了?有什么进展吗?”提起这事儿,泰王的表情似乎有点变化。

    方铮本来已是愁眉苦脸,泰王又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仿佛终于惹到了方铮的伤心事,两眼一眨,唏嘘的泪水顺着脸庞流下。

    “我命苦哇!我他妈命比黄连还苦!一个简简单单的贪墨税银案,抓几个杀几个贪官不就没事了吗?现在倒好,拔出萝卜带出泥,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个狗日的幕后黑手,知府抓了七个,却顶不得鸟用!现在进也进不得,退又退不得,光抓了知府这事儿又结不了案,你说说,你说说,我苦不苦?我苦不苦?哎哟!我滴那个命哇,就像那黄连……”

    见方铮有当场坐倒在地上撒泼打滚的迹象,泰王急忙制止了他:“咳咳,方兄,方兄!你冷静点儿!凡事总有解决之道,这个……哭泣终归不是男儿之态……”

    “呜呜……我是一个脆弱而无助的男人……”方铮犹自嚎啕大哭。

    泰王满头黑线:“…………”

    劝了老大一会儿,方铮终于止住了哭泣,不时的抽噎两下,显得十分伤心。

    “方兄,事已至此,可想出什么办法打开这个僵局?”泰王仿佛对这件案子很是关心。

    方铮抽噎了两声,道:“办法不是没有,得看运气了。”

    泰王瞳孔忽然收缩了一下,然后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欣然道:“哦?方兄果然高才,这么快便想到办法了?说出来,让我帮你参详一下,集思广益嘛。”

    “现在的情势是,抓了七府知府,却只是那幕后之人放在明面上的傀儡和诱饵罢了,幕后之人很狡猾,根本不会露面,所以呢,我只能想个引蛇出洞的法子……”

    “什么法子?”

    方铮笑了笑:“人都是有欲望的,一般而言,无非是权势和钱财,当然,我是例外,我只好美色……”

    “那幕后之人有什么欲望?”明亮的烛光下,泰王的眼神变得有些诡异莫测。

    方铮胸有成竹道:“那幕后之人四年来操纵胁迫六府知府帮他贪了两千多万两税银,虽然我不知道他要这么多银子到底想干些什么勾当,但我清楚一点,这家伙肯定很缺钱花……”

    “你的意思是,用银子引他出来?可是……哪来的银子呢?寻常一点小数目,他肯定看不上眼的……”

    方铮神秘的笑道:“有一笔大数目的银子,大得足够令他动心……妈的!我都忍不住想干一票了……”

    “什么名目的银子?”

    “长江以北七省的春税,一共四百万两,由官兵押解送往京城国库,昨儿经过苏州时,我把它截下来了……”

    “什么?方……方兄,你,你你又劫了一票?劫的居然是朝廷的官税?你你,你不要命了!”泰王大惊失色。

    “哎,冷静,冷静!是截,不是劫!此截非彼劫……我只是把这批税银拦下来了,苏州到京城这段路,由我这个钦差大臣负责运送……”

    “你的意思是,用这批税银做诱饵,引那幕后之人出来?”

    “没错,他不是缺银子吗?我把银子送到他面前,看他吃不吃得下。”

    “你打算如何送给他?又如何引他出来?”

    “苏州到京城,有两条路走,一是走官道,由冯仇刀的五千龙武军押送,二是走水路,下令调拨十几艘大船,由太湖入长江,最后入秦淮河,这两条路,我打算全部都用上……”

    “你的意思,莫非要将这四百万两税银一分为二,水路一半,官道一半?”

    方铮神秘的笑道:“不,只有其中一条路有真正的税银,另一条则埋伏官兵的刀枪……”

    泰王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让他去选?”

    方铮点头笑道:“不错,不但如此,我还加重了筹码,我打算请韩家再拿二百万两银子,与税银同行,对外就说是押一批银子送往京城的分号,这么一来,一共有六百万两银子摆在那人眼前,你猜猜,那人会不会激动得口干舌燥?”

    泰王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复杂,舔了舔干枯的嘴唇,苦笑道:“果然很令人心动……”

    方铮笑道:“将心比心,换了我是他,肯定毫不犹豫便动手抢了,幕后之人肯定在图谋不轨,从古至今,图谋不轨者若无庞大的银钱支持,是绝成不了大事的,这六百万两银子,足够养活十万人的军队,采买精铁,打造兵器盾牌和军械,用处大得很,我就不信他不动心,只要他一动心,那就好办了……”

    泰王沉吟了一会儿,道:“……你不觉得此计有些不妥吗?”

    “有何不妥?”

    “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你在跟那人赌博,其中的偶然性很大啊,万一那幕后之人真的选中了有税银的那条路,把这批银子给劫了,怎么办?”

    方铮笑道:“你也看出来了?其实我这条计策不是阴谋,而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说白了,我就是在赌博!”

    “啊?你为何如此?这可是六百万两银子啊!若真被人劫了,你怎么向皇上交差?”

    方铮叹了口气,道:“泰王哥哥呀,你知道我当了这两年官儿,从一个默默无名的纨绔少爷,变成手握重权的二品大员,其中还为朝廷为皇上立了几份不大不小的功劳,我靠的是什么吗?”

    泰王迟疑了一下,道:“本事?智慧?”

    方铮摇头,忽然嘿嘿一笑:“去他妈的本事,智慧!其实我什么本事都没有,我靠的只有一样东西……”

    “是什么?”

    “运气!”

    “运气?”泰王闻言顿时哭笑不得。

    方铮非常笃定的笑道:“不错,我完全靠的是运气。献策朝廷,退突厥大军,我那是胡说八道,没想到竟被朝廷采纳了,潘尚书造反,我混出城去搬救兵,命悬一线之时,完全也是靠运气活下来的,太子谋反篡位,我更是糊里糊涂接管了城防军的兵权,又有人通风报信说皇上有危险,这才紧急调兵,解了先皇的兵危,你说,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哪样不是凭的运气混过来的?”

    泰王听得两眼发直,楞了半晌,终于苦笑道:“原先还不觉得,听你这么一说,我才发觉,你果然是运气奇佳……”

    方铮得意的一笑,那是,老子掉进下水道竟然穿越了,这本来就是世上最离奇的运气……

    泰王又想了想,忽然失笑道:“我实在很难想象,名动天下,立功无数的方铮方大人,居然完全是靠运气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若被天下人知道,唉,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形象肯定会瞬间崩塌……”

    方铮满不在乎的笑道:“崩塌就崩塌,关我屁事?这年头做偶像压力很大你知不知道?”

    泰王目光闪动,沉吟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定这条计策引那幕后之人出来,莫非是想跟他赌运气?”

    方铮点头笑道:“不错,比智慧,比阴谋诡计,比本事,我样样不如他,我唯一的长处就是运气,只有赌运气,我才有赢的希望,不然这件案子老这么拖下去,恐怕会有剧变,那家伙肯定近期内有大的动作……”

    泰王笑道:“其实你这也不完全是运气,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定的这条计策,正好合了兵法虚虚实实之道,虽不算很高明,但至少很有效。”

    方铮大喜:“哦?我这主意合了兵法?嘿!果然又是运气……”

    “那你打算哪条路为虚,哪条路为实呢?”泰王笑着问道。

    方铮抬眼,发现泰王的笑容有点诡异的味道,也没太在意,闻言道:“官道为实,水路为虚,我想过了,税银就由官道押送进京,至于水路嘛,十几艘大船暗中埋伏官兵,若那人真来劫的话,管叫他们全都下水变王八,哈哈……”

    “若那幕后之人不出现呢?你抓几个小喽罗有什么用?”

    “不出现也没关系,几千官兵护送,那幕后之人若想顺利劫走这批银子,起码得派个万把人才能稳操胜券吧?那人在江南势力再大,有几个万把人够他折腾?这一下起码可以消耗他不少实力,也许还会露出什么马脚……”

    泰王笑了笑,不置可否。

    “哎,今儿咱们来干嘛的呀?”说了半天,方铮忽然觉得不对劲。

    “这个……来逛青楼的。”泰王满头黑线。

    方铮拍了拍额头,笑道:“你见过像咱们这么老老实实坐着喝茶的嫖客么?外面那些姑娘没准在笑咱们不像男人呢,问君能有几多愁,嗯,果然恰似两个太监逛青楼,哈哈……”

    拍了拍手,方铮又重新叫了两位姑娘,随手拉过一个,搂在怀里,开始大吃特吃豆腐起来,泰王见方铮如此豪放,不由苦笑了一下,他身旁的姑娘识趣,急忙开始侍侯他喝酒,一时间满室皆春,笑闹不休,这才有了几分逛窑子喝花酒的意味。

    二人正喝得高兴,忽然楼下传来大喊:“方大人,方大人你在哪里?”

    方铮一楞,觉得声音有些耳熟。泰王仔细听了听,笑道:“是萧大人,他来找你了。”

    说着泰王站起身,他身旁的姑娘比较懂事,急忙先他一步,打开了厢房的大门。

    萧怀远正找得满头大汗,见方铮和泰王在喝花酒,不由苦笑道:“你们倒悠闲自在……”

    泰王拍了拍手,站起来笑道:“好了,萧大人找人找到这藏香院,必有要紧的公务,我便不打扰你们了,今晚月色不错,我去访几位雅友,吟诗作对一番,才不算辜负良宵皎月,呵呵,告辞,告辞了。”

    二人送走泰王,又将姑娘打发出去,方铮没好气瞪了萧怀远一眼:“你就见不得我清闲!说!找我干嘛?别告诉我你是来蹭吃蹭喝的啊,信不信我现在把你丢出去?”

    萧怀远端起酒盅美美喝了一口,也不讲究,抓过泰王用过的筷子,挟了几口菜,这才擦了擦油嘴,笑道:“我是来禀报大人,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好了,就等大人一声令下,咱们就动手拿贼,嘿嘿,还有,韩家刚才也在钦差行馆到处找你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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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纨绔少爷介绍:
平凡的大学生方铮穿越了,穿越到了古代一个富家纨绔少爷的身上。试看主角如何在不一样的穿越剧情里,展开了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古代人生。(本书顺利完本,新书都市类《极品草根太子》,请各位收藏,推荐,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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