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界主境现
界主境!
达到这种级别,已经化实返虚,不再追求实质性的剑诀,其神念自辟空间,引动某种绝对力量来增强自己——像这江一夏,就是通过“修罗凝霜剑意”的修炼,神念通天,操纵起“地狱规则”。
在这地狱之界中,江一夏化身为魔,便是绝对主宰,金口玉言,一言可为法!
这里白骨盈野,烈焰滔天!
……
骨翼恶魔当空一击,看似不动,实则摄人心魄。
凝霜剑气贯穿而来,断绝了易少丞与人间的所有关联,五年修炼,又有着顶级“如龙枪诀”和“雷电心法”的双重加持,仍然有着重重负面情绪涌上心头。一切的一切,让他失去拼斗的意志和一切求生的希望!
易少丞觉得这一次,可能真的要死了。
“但也许现在出手还有一丝可能。”
他的长枪紧贴腕部皮肤,闭目凝神后,松了一口气,但手却将长枪握得更紧了,全身所有的力量,以最快的速度凝聚到了长枪之上,好似百川归海,一刹那纷纷涌入其中,整个一杆普通枪的颜色,在逐渐变得阴沉,仿若狂风雷霆前到来的乌云。
可是……还不够!
易少丞总觉得不够,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他在想,在回想。
而当阴沉枪杆上一丝细微的雷霆啪然乍起,易少丞脑海陡然间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
“刀道之心在劈砍,棍道之心在点扫,枪道与剑道虽一个是长兵一个是短器,不过何其相似,其道之心在于刺。刺一道,发于心,着于眼,动于身,形意相合时,便是以面化点之时。这个点,便是刺。”
年幼的声音又在耳边紧接着响起:“点便是刺,这是什么意思?”
然后所有声音在脑海化为画面,傍晚悬崖山头老松树下,和蔼的老者捋着胡须笑,连连摇头对一旁年幼的孩子说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可说呀不可说。”
尔后老者忽然抽出手指点向三丈外的合抱粗大松树,一阵风过后,好像什么都没有。
一旁眉清目秀的少年连忙跑过去看,发现这上面什么都没有,不免有些小觑。
“师父你又骗我。”少年转过身去不满道。
眼角扫过松树背后的山壁,上面一个深邃的小洞却被他忽视了。
……
“我明白,师父,谢谢你。”易少丞的心里涌出了一丝感动。
正是这一丝感动,让易少丞手上的长枪,在转瞬之间所有阴沉之色褪去……准确地说,应当是所有阴沉之色都推向了枪头,很快那枪头便黑得犹如墨汁能滴下来似的。但还没完,直到这种墨色黑到极点时,一丝银白的光华从枪头之上亮了起来。
“这样,就够了。”
心与身合,身与枪合,枪与剑合,三元合一,易少丞举枪朝凌空的白衣剑客刺去。
这一刺,只是平凡的一刺,并无任何波澜。
天空中的白衣剑客江一夏举剑朝天一指,剑散开,化为喜、怒、哀、悲、恐、惊这六张修罗脸,每一张都奇形怪状,但却比先前凝实了数倍。
“同为汉人,你这样的年纪有如此修为也不错了,既如此,便给你个痛快吧。”江一夏朝易少丞一挥手。
顷刻间,六张修罗脸并列冲向易少丞。
每一张脸在天空中落下时,一张叠着一张,最终化为了一张巨大的修罗脸扑向了易少丞。
轰!!!
无数剑刃气息瞬间爆开,地面、房屋、草木、尸体、火焰……以及易少丞的衣服、血肉在转瞬之间,被剑刃气息撕裂割碎。每一丝剑刃气息在扩散消弭之际时,一改锐气,如花儿绽放悄然散开,然而这一散开,立即结冰!
易少丞几乎在三个呼吸内,被密密麻麻的冰花冻结,化为一尊举枪朝天的雕塑。
冰封之内,枪头上的光亮一瞬间暗淡了下去。
从高空中往下看,以易少丞为中心,方圆十米之内,全部成了厚厚的冰场,即便在这寒冬腊月都格外显眼。
江一夏慢慢落地,脚踩在冰面上发出吱嘎之声。
他淡淡的眼神,仿佛看一个死人,漂亮地挽了个剑花,割碎周围飘来的雪花,然后铮一声收剑入鞘。
“唉……”他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忽然身形顿住,身体朝前倾,眼珠子凸起。
噗……
一口鲜红的热血喷在了晶莹洁白的冰面上,江一夏脑袋一阵眩晕恍惚,一个不稳半跪在了地上,用剑鞘撑着身体。
等他抬头再看易少丞时,眼神已然变成了震惊。
他百思不得其解对方长枪劲气,为何有着这么恐怖的渗透性,竟然能够连续穿破六层修罗剑气落在他身上。可是……他自己身上还有界主境的七道护身冰霜劲气啊!
最可怕的是……若不是这伤爆发,他根本没察觉出来。
什么时候?!他是什么时候做的?!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能够做到?!
一系列的疑问如同重锤砸在他脑海,他只觉再晚点下手,死掉的就是自己了,越想越后怕,越想着越觉得不可能,江一夏不禁额头都冒起了冷汗。
武修强者都很明白最简单的道理。
界主境,除了神念强大外,更拥有着半神一样的战体。任何一位界主强者,都是即将触摸到武学最高圣殿的存在。一旦界主境末期感知到武魂的存在,学习相应的战魂便会成为当世无敌的战神。
天下膜拜,唯有战神。
而像易少丞这种王者境,万里挑一不假,再怎么天赋出众,再怎么天纵奇才。可与界主境界的江一夏比起来,实力上仍有着相当差距。
这种差距会直接体现在刚才的交锋上。
可是……
今天,江一夏却受伤了,他是被一个王者境的村夫所伤的。
易少丞被冰封不能动弹,似乎连思维也都被冻结了。特别是他脸颊上的伤口翻卷着露出里面的血肉,触目惊心。
这张俊朗充满阳光的脸颊,此刻却尽是凶残与戏谑。
他的攻击姿势还保留着,好像随时都想冲破冰封。
“胜败已分,完美的一战!”
伴随突发而来的掌声,江一夏身后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他连忙擦掉嘴上鲜血,用冰雪掩盖掉了吐血痕迹。
第十八章 羌族首领
转头看去,原是白羌族大首领,带着王妃和王子,以及一众勇士渐渐走近靠拢。
这位大首领年约四十岁,身材宽厚披着金甲,随风而动的大氅上面是一枚白狼印记。他满意的看着江一夏。
江一夏没有让他们失望。
包括绝色王妃在内,众人算是松口气,白羌的面子也算挽回一些,其中只有小王子魂有些失落。
“我该怎么奖赏江侍卫?”羌族首领笑着问道。
“您过奖了,一切都是尽我本分。”
江一夏转变的非常快,他迅速收起所有的高傲,恭敬的对首领行了一礼。
“本分?江侍卫,这不叫本分。你不负我意,打败了此人,就该记一大功。等这次回到部族中,我会答应先前对你的承诺,交给你四道修罗轮回战谱。等你领悟出修罗剑意的最高境界,可别忘记,还要帮我一统大业!”
大首领重重拍了江一夏的肩膀,语气柔和、鼓励,也期待着答复。
“我绝对不负主上厚望,一定会协助主上剿灭滇国!”江一夏即刻表明立场。
“嗯,好,很好!”大首领露出一丝微笑转过身。
江一夏松了口气。
这种害怕是有原因的,这位大首领身份特殊,虽然他并不懂武学,却在五色羌族群内,有着极高的威望。这种威望甚至可以支撑他成为下一位掌控羌族五大部族的唯一领主,享有整个族群至高无上的权利,而这一切——源自于他得到了一个神人宝藏的传闻。
可怕的是,这个传闻并非是假的。
这点江一夏能够确认,他追寻多年的“修罗凝霜剑意”的最后半部,便存在首领之手。
同时,这大首领还是现任白羌氏族主的亲弟弟。当年若是他愿意,如今白羌族主之位,一定也是他的。这也就不难揣测,为何王子魂的母亲,对这位小叔叔一直暗送秋波的原因。
想到自己,为了得到那本剑谱,江一夏唯有忍耐,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跟着大首领走到冰雕前,陪伴观望易少丞至少持续不下三个呼吸之久。
最终,这位羌族巨头,未来的羌王,字字诛心咬牙切齿的说:“汉人们常说,无知者无畏。江侍卫,我命令你把这个无知之人的脑袋,穿在枪杆上带回部族,立在我帐篷之前。我要他永远这样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也许只有这样,他的灵魂才会明白,得罪我羌族的下场是多么可悲!!来,把这个给我拿着,吸干他灵魂!”
这席话杀意太浓,恨意太强。
以至于让一旁的绝色美妃,连忙将王子魂搂在了怀中。
众人的目光,绝大部分都注意到大首领转过身,交给江侍卫一个水银色骷髅瓶。
招魂瓶只有五寸余高,显得比较小巧。
但就是这么一个小东西,强如江侍卫也脸色大变,手掌不断颤抖着,这竟是羌族的违禁品啊——招魂瓶。从江一夏接触到瓶子这一刻起,似乎就来到墓穴深处,浑身血液冻僵,难以移步。
江一夏心中暗忖:“虽是个宝物,对身体却损伤不小啊。”
连平凡羌人都知道,招魂瓶能收集人类冤魂,用来铸造出的武器自带诅咒效果,因为这对锻造神兵有神奇功能,所以才称为宝贝。但由于这东西太不人道,往往招致没有约束性的杀戮,所以羌族各部首领不约而同下了死命令,对于这种绝对危险、绝对禁用的物品一经发现,即刻将持有人除灭。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招魂瓶,感慨和震惊着。
白羌大首领当然也非常享受这个过程,毕竟——可以使用这种肆无忌惮的违禁物品,也是一种身份的体现。
人群之中,只有羌族的小王子魂,仍把目光停留在冻僵冰封的易少丞身上。
不一会儿,王子目光中竟有了一抹喜色。
原来易少丞并没有放弃,他身体外围的冰层从内而外开始裂开一丝细微的纹路。
这纹路就像一朵希望之花,在缓慢地舒展着,慢慢绽放。
既是易少丞自己的希望,也是魂的希望。
此时小王子比易少丞还着急,真希望他能赶快冲出来,与江侍卫再次大战一场。最好胜了江侍卫,这样就能印证出自己刚才的推断——这汉人杀了可惜。
可幻想终归是幻想。
当易少丞眼球一动,裂纹瞬间密密麻麻遍布全身,王子魂看到后立刻受到惊吓,忍不住惊呼:
“咿,他活过来了。他真的活过来。”
这一叫不要紧,吓得众人魂不附体。
诸人凭着感应第一个念头就是——逃。
没错!
逃并不耻辱。
易少丞是头冰冻的猛虎,是尊落满尘灰的杀神。他先前已经用行动告诉了他们——枪头之上,曾经挑着八九位勇士的头颅。对于这种凶残的敌人千万不要冒险,只有先拉开距离,再进行反杀才是最优选择。
只是,这种害怕持续的时间太短暂了。
因为在这一刹那间,易少丞破僵而出,挣脱冰封,冰渣轰裂就像是碎琉璃一样纷纷落地。
他没有多做任何停留,体内经脉就像是无数条狂龙,呼啸而动,疯狂抽搐。同时也调动了他体内刚刚被冰封时恢复的些许能量……手中长枪,从背后将白羌的大首领的黄金铠甲穿了个透,随后进入胸腔猛然一搅,大首领内脏立刻全部破裂,血水滋滋喷溅,又从前胸豁**了那美艳王妃一脸,吓得她一阵哆嗦。
大首领并没有即刻死透,但他却发出比死亡更为惊恐的尖叫声。
“不!不要……拿开招魂瓶。啊……我不要堕入地狱……我不要……”
这时候,托在江一夏手中的瓶子越来越重,完全就成为了一个聚风口,疯狂吸纳着大首领的灵魂碎片。羌人所传并不假,一个人灵魂的重量,源自于一个人的成就……
大首领一生,实在创造了太多的成就。
这些所作所为都在灵魂被招魂瓶吸纳时一一呈现出来,譬如,他带人屠灭了盟军句町国的一个偏远城市尸横遍野,再譬如,他曾扣押外族供奉,中饱私囊……但这一切都比不过他做的最辉煌的一件事,那就是——
与这位绝色美妃**享尽人间至美容颜,没错,魂不是他哥哥的孩子,而是……他的。
第十九章 形势逆转
一句话,大首领坏事做多,成就也非常大。
这让招魂瓶重量以几何倍的速度增长着,先是只有一两个人重,瞬间变成一座山。
一团团黑色云雾夹杂着大首领的惊恐面容,演绎了此人从诞生到灭亡的全部过程,从他头顶急速生出,又快速朝招魂瓶中流去,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这景象震撼了所有人,但所有人又都在逃命。
江一夏早已无法动弹,他现在真的觉得这个大首领是个累赘,因为易少丞的枪头再次呼啸成一线白芒,白芒眨眼划过两位百夫长脖子后,马不停歇地朝江一夏刺来。
江一夏直视着枪芒,一星寒点的白芒在他视野中越来越大。完全就是个越来越近的恐怖小白点。就在这时,瓶子也彻底吸收掉了大首领的灵魂安静下来,变得轻如鸿毛,大首领的身体也变成干尸。
江一夏这才能动。
但是……
冰冷的枪头,点在他额心,这样的寒冷渗透他全身,比这雪、比这冰、比他的修罗剑意,更加寒冷。
是的,没什么比死亡更冷。
易少丞目光如炬,就这么看着他。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疑问,为何同为大汉子民,这个被他们称为江侍卫的绝顶高手,竟然甘愿被这群异族驱使,难道仅仅就是为了得到那部什么四道修罗轮回战谱?
如果是这样,易少丞颇为不屑。
“你赢了,而我……也累了。”
平平淡淡的几句话说完,江一夏感觉轻松许多。在刚才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死亡的刹那,一生中无数回忆都涌了出来。他自年幼而练剑,天纵奇才难逢敌手,虽然只有三十岁,却经历了不为人知的苦难和不愿意的屈从。这些经历,才让江一夏早生白发,形如老人。
江一夏见易少丞不说话,也不想渴求什么原谅的话语。
他侧目看了一眼身侧惊恐无比的美妃和王子魂,淡淡一笑,又道:“王妃,你莫要担心,他是不会杀你的。你应该为未来想一想,这个孩子并不是你与白羌族主的儿子,而是你和地上这具干尸的私生子。恐怕从此,白羌族主也会沦为笑柄,魂也将因你的过错,而失去白羌族主的继承之位。你——你真不该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王妃闻言,花容失色,肩部颤抖。
回想刚才招魂瓶吸收大首领灵魂的画面,她与大首领苟且之事,已被几个逃走的千夫长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他们皆已逃去,定然会告知族主。
而这些,对于王妃来说,与死又有何异?
在事实面前,就连魂,也一直目光带着怨恨之色,看着母妃,而她却不能有半点争辩。
江一夏对着王妃直摇头,美丽又能怎样?
终究换来的是至亲之人对她的一腔仇恨。
静静的雪花,就这般飘落着。
暗香的迎冬花,咕咕的野鸽子,熏染中的残垣断壁仍带余温,偶尔,还听到有断裂木柱子的倒塌声,溅起星火点点。
这世上,莫非真的只有如此,空空寂寥。
最后,江一夏扭头看了眼易少丞,眉宇中流淌着一种难言的孤独,缓缓说到,“我确信羌族有一个关于神人宝藏的秘密,那里蕴藏着传说中的无上武魂。你若能进入其中,得之可成为绝世高手。”
江一夏言辞中提到武魂之力时,目光闪烁异彩,然而很快又暗淡下去。
这可是他一生的追求啊。
昔日为此而来,今日又将为此而去。
易少丞静静的听他说,期间不曾打搅,也不曾询问武魂宝藏到底藏在哪儿,就像是听一个老朋友在叙述一个平凡的故事。
然而故事终有尽头。
就见江一夏脸庞浮现出异样微笑后,随后猛然抓住枪头往前一送,自戕而亡。
易少丞的心随之微微颤栗。
这种悸动不知是因为武魂宝藏这个惊天秘密,引起易少丞对于最高武学的追求。还是因为江一夏的死就像一阵冰冷的秋雨,为自己带来了一种心灵震撼的同时,更沐浴了浑身鲜血而得到了净化。
“我为何而活,又会为何而死,这一切真的……那么重要么?”易少丞暗暗的想。
王子和王妃被他放走了,这两人离开后,易少丞目光环视了一圈这个呆了六年的河畔镇,大部分建筑都变成了废墟,他噗通一声仰天倒在地上,胸腔大口呼吸着。
脸上那条鲜艳的伤疤被他抓起一把白雪堵了上去,终于不再流血。
“这一仗干到现在,耗干了老子……老子所有的精力。娇儿,娇儿……”
躺在地上,易少丞脸上荡漾出开心的笑容。
因为他知道铎娇必将无碍,这群羌族兵早就吓得魂飞魄散逃命去了,谁还能伤害自己的女儿?易少丞终于缓了一口劲,力气有所恢复,他扭过头,把目光从江一夏的尸体上转移到四角楼方向的杉树林那边。
那里是一个被称为“家”的地方!
拼取一生肠断,消他几度回眸,守着它真的值得吗?
“铎娇,小铃铛……真的是你吗?”
易少丞瞳孔突然放大,他瞪大眼睛仔细去看,没错,是小铎娇。
铎娇正踩在雪地,顶着风霜,嘎吱嘎吱朝自己这边跑来。
易少丞莫名其妙紧张起来,他连忙用手捂住受伤的脸颊,但又因为伤口太长,而只好松开手掌!他真是怕吓着铎娇。
一会儿铎娇就来到易少丞身边,蹲在他面前梨花带雨的哭道:“爹,你怎么受伤了?”
望着小铎娇伤心的模样,易少丞连忙安抚:“我又没事!别哭。”
“爹,可是你的脸都花了。我怎么帮你……我去家里取药好不好。”
“这是小猫挠得,不碍事,过几天就能好。只是……难免会留下疤子,你不能嫌我丑噢。”
“娇儿永远都不会嫌爹爹丑,爹……你没事就好。我扶你起来!”
“爹在起来之前,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原谅爹刚才骗了你,爹一直以为自己回不去山上。红头绳的事情,这次也没办好,下次爹爹一定……一定买根最好的送给你!”
铎娇哭着笑着,扶着易少丞站起来。
当她脚踩大首领骷髅发出清脆响声后,低头一看,先是一惊,但很快又释然了。
她当然已经原谅了易少丞,她很清楚爹为何把自己送到树林台阶上,却独自一人留在四角楼前。因为这个自己称为爹爹的男人,要独守这唯一的关口,决不允许任何一个人闯入山林。相比父亲这样伟大,自己又是他的女儿,又怎能害怕足下这具尸骨。
然而铎娇笑到一半,却又因为想起某事而变得心事重重,随后用手一指易少丞身后,说,“爹,我遇到一个疯婆子,就是她——她要拐卖我,哼!爹,你替我打她一顿,再把她赶走。我就原谅你了!”
此言一出,易少丞心中大惊,汗毛再次竖立起来。
第二十章 挣扎纠结
他刚才一直在和铎娇交流,确实有些忽略了周边。
但谁又能做到踏步无声,潜伏在自己身后而不会有任何察觉。
这绝对又是一尊恐怖的存在。
易少丞转瞬回头,果真看到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子,她精致的五官早已扭曲在一起,眼神寒冷若霜,似乎想瞬间就吃了小铎娇!
“你这个臭丫头!”
青海翼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若非有所顾忌,又因为这是个少不谙事的少女,换成别人早就被她一巴掌抽飞了。
铎娇才不管青海翼气得半死呢。
反正仗着自己老爹厉害,更是肆无忌惮的不把青海翼放在眼里,朝着青海翼吐了吐舌头。
“你这个大骗子,疯婆子,现在知道厉害了吧。我爹一拳,能打死一头老虎呢。你要是识相抓紧跑吧。要么……”
小铎娇并没有感受到空气中凝固着一丝不寻常的压抑。
她思考片刻,手背在身后,像模像样走在两人间来回踱步。
最后扭过头,对青海翼露出两排小白牙,微笑灿烂,“看你长得还比较标致,身段也不赖。要不,就委屈你一下啦,留在我家做个仆人吧?”
此刻,铎娇回想刚才青海翼对自己的威胁,终于把她骗到这里,那口恶气现在不报更待何时?于是她就想变法儿的,惹青海翼生气愤怒起来。
果然,青海翼一听马上就气炸了。
“让我去做仆人?小丫头,你到底怎么想的,难道你真以为,你面前这人能保护你周全吗?哈……哈哈……真是可笑。滇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笨女儿!”
青海翼冷笑不已,易少丞闻言后却大惊失色,这女人是怎么知道铎娇的身份?心中一直担忧的那根弦一下子紧绷起来。
没错,六年前,易少丞还是个没长大的毛头小子,因为去抓水鬼而意外救回来了铎娇.
那天晚上月朗星稀,太阴高悬,自己从滇国长公主焱珠眼皮底下,冒死抢回铎娇的性命,这场景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易少丞不由得仔细看着青海翼,因为这女人绝不是焱珠公主,紧张的心情稍微松弛一些,但他也明白了,来者不善,恐怕今天还不止是这么简单。
“娇儿,不要再闹了。”易少丞将铎娇护在身后,朝青海翼行了一礼,随后正色说道,“这位小姐,小女年幼,还请海涵。但我有句话也要说,你既然称她为王女,为何不鞠躬行礼?”
青海翼从头至尾的看了一遍易少丞,冷笑不止:“行礼。你这汉人,看在你养育铎娇多年的份上,我恕你无罪。你当知就算铎娇之父,离真大王在世,我也相逢不相拜。废话不多说,我乃鹤幽教大巫女——青海翼,你也可称我为左圣使者。”
“原是这样,鹤幽教是滇国国教,阁下又是左圣使者,身份非常尊崇,自然可以对王女不拜。请原谅在下冒昧了,那不知您此番来到这里,又有何目的?”
言语之中,易少丞默认了铎娇的王女身份。易少丞望着对方,当然也知道她的目的,但这句话本来就是打太极。
想轻松带走铎娇,也要问我手中这把枪干不干。
所以,易少丞同时也做了两手准备,一边相谈,一边备战。现在体内的经脉又开始抽动起来,经过刚才多重杀戮,易少丞确实非常虚弱,但他也丝毫不惧,为铎娇再打一场。
青海翼说道:“我要带她走。”
“去哪?”易少丞眉头一凝,杀意顿显。
“当然是去滇国宫廷,她从哪里来,就要回哪里去。我想我们之间,应该好好相处。你看,你受伤了,实在不应该再调动力量。”
青海翼一眼看穿易少丞已经是强弩之末,也许他还能爆发出一阵战力,但此后绝对是油尽灯枯。
她越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说,易少丞越是感到自己已经被一览无余了。既然这样还不如干脆放弃这种偷袭的打算,而是让身体自然松弛一些。
这样两人之间的氛围,也就渐渐的缓和了一些。倒是被护在易少丞臂弯下的铎娇,越听越不解。
“爹……她说我是滇王的女儿么?这不是真的!”
易少丞没有回答铎娇的话,而是摩挲着她的头发,温柔的道:“闺女,我们家今天来客人了,带她回屋,温一壶酒,我要好好唠一唠这事。”
青海翼闻言略松口气。
她看得出这对父女情深,易少丞为了保护小家伙已经杀了不少羌族勇士,这其中更有白羌的一个大头目——白狼,所以能不动手,最好不动手。
“既然你都邀请了,盛情难却呀,我就与你一叙。只是这小家伙没怎么调教好啊,脾气还真够倔。”
青海翼带着玩味的表情把目光再次投向了铎娇,见她警惕非常,就像一只小鹿寻求父亲的呵护,心中又多了一丝怜爱。
先前的恼意,也随之消解。
只是现在,害苦了铎娇,她确实想不通,为何会有现在这结果。
这完全不是自己要的那个画面啊……
她现在更加害怕这个女人所说之事都是真的,万一自己不是爹爹的女儿,那么……以后怎么办?
铎娇试探性的,语气怯生生的问:“爹,真的要……要让这个美丽的大姐姐去家里么。”
称呼已改,可见机智。
“当然,尊贵的客人来了家里有酒喝,要是狐狸或者野狼来了,就只有用弓箭来对付。不怕!”
易少丞一语双关的说,他一把抱起铎娇,扛着长枪,步若流星走在前面。
青海翼没有立刻跟上易少丞的步伐,而是弯下腰,从地面上捡起来那个“招魂瓶”,摇晃了两下,心中一动:“这个招魂瓶里竟然收集了我河畔镇一百多条冤魂。羌族杀性太重,这白狼果真该死!”
青海翼脸上露出忿忿之色,当下手中凝起一股纯白气息,随后念诵咒语,就见水银面的招魂瓶里传来一阵嗡嗡之声,随后许多灰暗色的幽影从里面钻出,化成人形形状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第二十一章 焱珠来了
青海翼这么做,便是释放了这些无辜的灵魂,至少他们不会被打造在神兵之上,成为罪恶的帮凶。
时到最后,就见一个黑暗无比的黑色小人,从招魂瓶的瓶颈处往外爬,临到瓶口他仰头看了一眼青海翼,嘴角咒骂着,仿佛整个天地间都是自己的敌人——这个灵魂正是白羌族的白狼。
青海翼见状冷笑,收回手掌的纯白之气,咒语也停了下来。招魂瓶立刻倒吸,又将这幽魂重新吸入。
“既然你这么恶毒,那我只能以毒攻毒,将你炼化成一把诅咒兵器了。”
青海翼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浸淫法术之道多年,莫说是炼制神兵,只要她有心对付这幽魂,办法多的是。
“差点忘了,现在还要去做客呢。”
青海翼站起来,拍了拍肩头积雪,再望易少丞已经快要被这漫天雪花,遮掩得看不到完整轮廓了。
……
此时,距离河畔镇三四里处,冻结得严严实实的太阳河附近,零零散散的散布着羌族溃军。
这可不是一群散兵游勇,羌族是半游牧民族,他们行军不像大汉朝,基本都是以百人团队进行袭扰,遇弱则食,遇强则遁,这也是草原上惯用的狼群战法。
但是这支队伍,如今却如惊弓之鸟,
剩下的还有两名千夫长为首,王子魂和王妃也在其中,他们带领众人围在滩涂附近燃起一堆篝火,大口嚼着半生半熟的烤肉,动作夸张的扬天喝酒,却一个人也没有说话。
易少丞以杀神之名,消灭了大统领白狼,以及七八名百夫长级别的将领,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无敌的存在。
但是现在,他们却不能逃。
羌人有羌人的规矩,这群人都是白狼的部众,白狼一死,就算回到部族也要受到重罚。
王妃面如寒霜,火光掩印下显得有些红扑扑的,倒是增加了几分媚态,她也抿了口酒,陷入回忆后:“那个汉蛮子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能杀了江侍卫!”
当时,易少丞从冰雕中暴走而出,先杀白狼,再以枪头弹飞两名千夫长,最后一枪锁住江一夏的命门,使其丧失进攻的能力。
这场景实在太难忘了,王妃从逃回来的一路上早已回忆了千百遍。
除了震撼之外,王妃还能记得易少丞的面容,她竟然有种想触摸那俊朗面孔和恐怖伤口的冲动。
这不知为甚?
其中一位千夫长打断王妃的回忆,问道:“王妃,你倒是说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回部族之中,那么我和阿木扎都要死。”
王妃回过神,微微一笑,倾国倾城的美艳让这名千夫长顿时失神。
“这个河畔镇早已没有任何守卫,如今只剩下那个男子和他的孩子。如果我们使用火箭突袭,定然可以报此一仇。到时候我要提着他的头颅,向族主请罪,原谅我这些年犯下的错误。”
两名千夫长立刻用拳头贴在心窝,态度恭敬的应允了王妃的提议。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那是什么!”
众人连忙从火堆边散开,就见冰冻的太阳河面上,一艘体积巨大的宝船,从西至东而来,高高扬起的帆布借着风向,快速前进着。
这船的体积极其庞大,船首还安着用来破冰的巨大撞头,所以隔的极远也能听到冰层破裂的声音。
众羌人惊恐,许多人没见过如此巨大的船只,震撼得连腿脚都有些发软。
“不好,这好像是滇国的大船,你们看,那帆布上是不是五色神蟒?”
“啊,果然是滇国皇族的帆船,我曾见过这种神蟒。这上面应该是滇国皇族!首领,我们怎么办?”
然而此话刚刚落音,就见天幕上星火点点,一阵密集的火箭从船上飞梭而来。
“叮叮叮叮”声瞬间将这个简易营地完全覆盖了,原来羌族士兵早已被大船之外派遣的斥候盯梢了,所以还没反应过来就遭遇团灭。
少许几个身手快些的羌勇,惊恐得无以复加,他们朝原野跑去想要躲过一劫,但船首上却出现一排女性神射手,手中挽弓瞄准。
一声命令之后,又是一阵密射,羌勇全部倒地,每个人都是头颅中箭。
这群女性神射手弹无虚发,手段也极其凌厉凶狠。
这时,方见一位容姿不凡的女子从船舱缓步走出,立于船首,淡淡的看着远方那营地扑朔的余火。
她眼光虽淡,却难掩一股刀锋凛冽般的气息。
这种眼神绝对的与众不同,仿佛自古有之,是神灵之眼,洞悉万古,无人敢迎而看之。
这女子,便是六年前来到相同地方的焱珠长公主。也不知这六年她到底经历了哪些事,面容和气质都已有些改变,明显多了特有的威严。
当年,她来此,是为了结果铎娇的性命。
而这一次来,仍是为了相同的目的!
“铎娇不能活!既然大巫女不想放过我,那么这次就一并端了吧。”
青海翼的面容从脑海中一闪即过,焱珠却不敢麻痹大意,这个老敌人太狡狯了。所以焱珠长公主很清楚,只要暗中跟随青海翼,就一定能找到关于铎娇的线索。
原是故地重游。
只是心境两番。
身为滇国最高的军令长官,焱珠遭遇这批羌勇完全是个意外,但此前她也收到了一些快报,得知这南源部族近日确实受到了一些袭扰,应该便是这群羌勇所为。
“胆敢在我大滇国境内横行无忌,实在该杀!”
但焱珠远眺的目光转而像是有些惊奇,就听她对身边一位女性护卫说到:“你去查看一下营地,那边似乎有些动静。”
不一会儿,女护卫去而复返,带回惊恐无比的羌族王妃,她也不敢看着焱珠,低头不语。倒是一言不发却竭力抗争的王子魂,因为经历了太多,而越来越对羌族失望。
“启禀长公主,这两人藏在尸体下面,所以躲过一劫。请殿下发落!”
护卫说完,退到一侧,腰刀拔至一半,随时可对这两名俘虏行刑。
焱珠好像生出一丝兴趣:“你是谁,抬起头来!”
第二十二章 父女之间
这声音虽然很淡,却不容任何的妥协。
羌族王妃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让焱珠也觉得惊讶的精致脸蛋。
而当她被走近的焱珠托起脸颊时,眸中顿时又多了一丝期望。
“求……求……公主饶过我们。我是白羌族主的妃子,他一定愿意赎回我!”
长公主摇摇头,站起来背对这对母子.
“这样的美人怎能浪费?带下去好好款待。继续东进,我现在要即刻找到大巫女!”
焱珠下令,语气坚定不已。
“遵命,殿下!”
随着大船再次起航,冻结的太阳河道上便留下一道狭长的破冰带。
此刻已近傍晚,雪片已止,空气寒冷。
西极天空,红彤彤的远日普照着。这坏了一下午的幽暗天气终于有了一丝好转。
不一会儿,一堆毛茸茸的水鬼脑袋从太阳河破冰带里探出脑袋,其中有个身材健硕的人类少年,胆子最大,第一个爬上冰面。
这是一大群水鬼,它们在冰下就感觉到上面发生了许多事情,但又不敢出现,直到大船远离,无涯才率领众多部下,鬼鬼祟祟的前往上面探勘。
这群水鬼最终来到了羌勇们的营地上,一阵搜索,找到不少食物。人类食物,最是美味,一个个发出欣喜若狂的“咯咯”声。
他们由于受到易少丞的教导,都还懂得使用兵器,因此像刀剑铠甲长枪这样的东西,也一起拖到了九州洞府之中,从此便有了新家伙。
……
轻扫肩头雪,归入角楼中。
易少丞放下怀中铎娇,熟练的燃起一个火盆。
光亮顿时照耀起来,室内温度渐暖。
在易少丞生火的过程中,一滴汗珠滚落而下,落在易少丞的脸颊上,顺着卷起的伤口侵入进去。
易少丞皱了皱眉头,虽然没说出来,但脸庞肌肉的抽搐已能证明他此刻的感觉。
伤疤,真是火辣辣的疼!
铜镜中,脸颊上的伤口太触目惊心了,用手一摸还有些肿胀开裂,渗出不少水分。
“这怎么行?想当年,我还是个英俊小生,怎能变成地狱恶鬼一样丑呢?”
易少丞自嘲着,而铎娇则掀开门帘走到院落中,主动与大巫女青海翼聊起天。
……
易少丞默默的看着窗外的她们,陷入了沉思。
直觉告诉自己,这个自称为左圣使者的女子,并非那种恶毒之人。否则,她刚才就可以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杀掉自己,直接把铎娇掠夺走。
但这并不代表,青海翼的到来,会让易少丞愿意让铎娇随她离开。
父女之间六年的感情,就像是矿泉滴在乳石,每一寸的增长,都需要无数光阴的培育。而从铎娇来到河畔镇的那一天,又经历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又带来多少的欢颜笑语,这些在易少丞脑海中时刻都在重温着。
不过,易少丞更清楚。
铎娇迟早会离开自己——她是自己的宝贝疙瘩,更是滇国的公主,滇王的女儿,便是因此她注定不凡,这一天也早晚会到来。鹤幽神教的左圣使者都找到自己了,这不难推断出,后面还会有更多的麻烦将要接踵而至。
而且,自己能够保护得了她一时,还能保护得了她一辈子吗?将铎娇强行留在身边,终其这一生寿命呵护她,铎娇终究都只会像自己一样平凡,但她……终究不属于这条平凡道路。
火光掩映下,矛盾心理摧残着易少丞。
他在沉思状态下,不自觉的提着一个酒壶喝了口酒,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
“若是这个青海翼能保铎娇在滇国安全无虞,重返王女之位,我便信她一回。若有半点差池,我就算死,也要让她陪着我们一起殉葬!”
这主意一定,困惑易少丞多年的烦扰,一扫而空,连他的目光也都坚毅起来。
但随着易少丞大口喝着烈酒,脸上的伤疤又侵染了伤口,似乎提醒这个龇牙咧嘴的男人,这张脸真是到了需要立刻修补的时候了。
突然!
一声怒喝,来自于身后这娇滴滴的声音。
“爹,好大的胆子呀,谁让你喝酒这么凶!”
就见铎娇叉腰站在一旁,目光冷冷的似在责问。
易少丞最怕禁酒令,只好露出我下次一定痛改前非的表情,又假装正经的咳嗽两声,将酒壶又挂在墙壁上,两人之间才恢复了常态。
“爹,你坐下来。”
“什么事!”
“坐下嘛!”
铎娇拉着易少丞坐到小凳子上,随后踮脚仔细看着易少丞脸上的伤口,精致美观的小脸蛋越来越严肃。
“果真是伤的很重,不过,我可有好办法……爹,你看这个行不行。”
铎娇话锋一转,突然给了易少丞一个惊喜,只见她手中多了个细长的药瓶。
这瓶子形状比较奇特,细长光滑。
易少丞不免惊诧问道:“这是……丫头,这不像家里的金疮药呀!哪来的?”
“这是屋外那位漂亮大姐姐送的。她说可以治疗伤口,不留任何疤痕!爹……你靠近一点嘛,我替你涂上去。这样很快就好了!”
“等等,那女人竟有这么好心?”
易少丞半信半疑,随后对着瓶口深深的闻了一下。
瓶中除了花粉香味外,还蕴藏着丝丝苦涩的草药气味。易少丞感倍舒适,一闻就知道这是治疗外伤的佳品。
这也让易少丞更加奇怪,他凝视着铎娇,严肃问:“丫头,你老实说,是不是背着我,答应了那左圣使者什么事情?不然人家为何对我这般好?”
“不不不,我可没有答应她任何事。我只是说……只是说,若是有人能替我爹治好脸上的伤口,便是对我最好的人。爹,你说她奇怪不奇怪……就把这个药瓶给我了。她还说,从来不喜欢受人恩惠,既然来我们家里做客,就当是一件小礼物好啰!”
铎娇看样子不像在撒谎,到现在脸上还带着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
“我的天,你这和明抢也没什么两样。”
易少丞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有点发烫——铎娇这么干,连自己都觉得羞耻啊。
他甚至完全能想象出这小妮子在说这番话时,该是多么的无赖,同时又多么的自信,那场面一定是侃侃而谈,谈笑风生,根本就是无所顾忌嘛。
第二十三章 强大如她
易少丞无地自容啊,但也只好长叹一声:“既是如此,那为何不请客人进屋呢,这可不是我平日教你的待客之道!”
“大姐姐说,药瓶一旦揭开之后,药效就会渐渐消失!爹,我要先给你上药。”
“好吧。”
一会儿后,抹上了这种神奇疗伤药的易少丞,觉着整个脸颊都清凉了起来。
连脸上创口处裂开的皮肉组织,也似乎因为药物的滋润,紧密的黏在了一起,恢复了许多活力。
易少丞心情颇好,但也不愿意白受别人的恩惠,自然就不会怠慢青海翼。
于是亲自走出,恭恭敬敬的将这位面容严肃,但目光中已不再拒人千里之外的左圣使者,请回了屋中。
虽然无话,易少丞却没有停下,又架起铁锅,在火盆上煮了一锅滇民喜欢的糍粑粥。
直至铁锅内鼎沸不已,糍粑粥的香味飘了起来,屋内蒸汽腾腾,易少丞脸上才多了一丝喜悦之色。
他先是盛起来一碗,双手端送到青海翼面前,才缓缓说道:“多谢左圣使者的药物,我易少丞无以为报!”
青海翼凝视易少丞。当然听得出来,这易少丞话中有着双重含义。
只要你接过这碗粥,就代表着他并不欠自己什么了。所以,对于要带走铎娇这个关键性问题上,可以预见到易少丞是绝不会退让半步。
于是这碗粥,就这么凝空端着。
说实话她很少如此近距离的与男人接触,在闻到异性身上一丝特有的汗味后,她下意识的后挪了半尺距离,继而冷冷地说:“好一个无以为报,这碗粥的价格,也未免太高了!”
易少丞只是淡淡看着她,两人目光都带着坚持和对抗。
坚持了一会儿,青海翼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苦笑,选择接下这碗粥,摇摇头说:“你当知道,这都是碍于王女,我才赠你良药。但话说回来,想必这些年来,你对她亲如嫡出,抚育之恩又重如泰山。我只能代表她的生身父亲感谢你。所以——你也不用担心再欠我什么。”
青海翼早就看出来,这对父女感情很深。
“那就好,阁下请慢用!”
易少丞知道青海翼还有话要说,默默等待的同时,又低头去给铎娇盛饭。却发现这小丫头因为今天遭遇太多事情有些累了,早趴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睡着了。
易少丞摇摇头。就在这时,却听屋外传来一阵脚踩积雪声。
众人侧耳,兀自觉得心口堵。
这踩雪声一直到了门帘外方停下来。
谁都知道,这河畔镇经历了羌族劫掠,现下遍地都是尸体,并没有一个活口。
易少丞目光一沉,修长的手指微微攥起成为拳头,他缓缓站立起来,朝着卷帘外沉声问:“谁?”
经过短暂的沉默,外面有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回答道:“我家主公焱珠长公主,有请滇国王女铎娇殿下,圣教左圣使者青海翼阁下,以及木屋主人,一同前往罗森船!”
“若一刻后,我主未见诸位大人,屋外射龙手将火烧此间,万望速速前往罗森船。”
此话说完,说话之人踩着积雪,缓步离开这里。
青海翼和易少丞闻言,对视了一眼,说到底,外面这敌人绝不是那么好对付,言语中根本就没有给他们留下第二个选择。
那离去之人这番话,足以让易少丞心凉半截。
“两千个日夜过去,这恶魔终于又回来了,丫头啊……就算这焱珠当年的实力,也要比我现在厉害许多啊。我们该怎么办?”
六年前,是自己从焱珠手中,冒死救下了小铎娇一命。
这期间易少丞不敢有半点浪费时间,每天都在刻苦的修炼着雷电心法和如龙枪诀,就是为防止会有今天这样被动的局面。
说实在的,易少丞能有今日修为,多少都是被逼出来的。
但终于,这个恶魔还是回来了!
还说去什么罗森船,易少丞清楚记得当年看到的那条大船模样,它就像是一座河上移动的坟墓,只有死路,没有生路。
此刻,易少丞目光瞬息万变,层层思量着该如何脱困。
这番神情,自然也难逃青海翼的法眼。
但青海翼却闻所未闻般,她将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再将手中木碗挪到美唇之前,细心品尝易少丞熬制的糍粑粥。
半个呼吸后,易少丞决定把难题推到别人身上,于是轻声问到:“左圣大人,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青海翼略带赞美的品味粥品,回应:“手艺不错!”
“我是说,这焱珠公主,到底是何人?难道你就允许她带走铎娇么?”
眼下到这种关键时刻,这女人竟还有这样的好心情喝粥,他恨不得掐死这个女人。
易少丞的耐性已经彻底消失,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问。
然而青海翼随即而笑。
她站了起来,眼神蓦然变得异常凶狠。
这一刹那间,易少丞突然有种失重感——青海翼仿佛一下子把他带入到了另一种环境,自己来到了一片白茫茫的云端之上,可以看到身下有一个气团圆圈在缓缓转动着。
“我们是在云端之上,风暴之巅?天啦……你也是界主强者?这是你的空间!”
易少丞大惊失色。
其实他并没有动,这情景就像白天与江一夏的那场战斗一样,界主境强者是完全可以将对方带入到自己领域之中。
易少丞已经进入了青海翼的冰雪领域后,他有着一种介于真实与虚假之间的感触。但当他的手掌触摸到一块封冻的浮云,感受到极致寒冷时,他才知道,这个领域要比江一夏的更逼真,也更牢不可破。
几乎可以肯定一点,青海翼已经抵达到界主境中期,实力远远超过江一夏。
神秘强大的气息在周遭舞动着,呼啸的风声无比寒冷,这里果然是高寒的天宇,缥缈流动的气流之中,只余白茫茫一片。
易少丞对于高度的认知却未曾改变过,因此落入眼界尽头,便是天地微微弧形的运转轨迹。但那轨迹无法触摸,只能感受到是宏大广阔天幕与无尽厚土的接壤。
这时,一个端丽女子,似乎跨越了无尽时空,从天地尽头的寒冷云层中突然来到身边。
第二十四章 照被强吻
青海翼衣带随风飘舞,额头青鸟双翼扑动宛若飞翔,她的眼神透着一股傲视天地高远的孤寂,呼呼风声存在只是为了衬托她的存在。
至强者,界主境。
此时青海翼就像是一座处在风暴中央的冰雪女神,冷漠的问到:“易少丞,焱珠长公主乃是滇国当下第一强者,你觉得——如果连我都无法保护王女,你又是否能做到这一点。”
易少丞内心微微一触,他无法反驳。
毕竟,自己王者境与她的界主境界相比,等级差距实在太大了。
这是云泥之别,是天地沟壑。
“我又怎么知道你会一心一意的帮助铎娇?”易少丞不甘问道。
“我以鹤幽神教巫女的身份向你保证,一定活着带她回到滇国宫廷。”
“她到了宫廷又能怎样?你能保证她的安全吗么!?”
“我会在滇国皇庭的众臣之前,验她血脉,证明这是先王子嗣——那就没有人可以伤害铎娇。然后我好好培养她,我要让她终有一日亲手除掉焱珠,因为焱珠长公主是祸害先王的罪魁祸首。我知道这很难,很难,然而却没有第二条路让你选择,也不能让我选择。”
青海翼的一字一句,都非常坚定。
“你看!”
青海翼又用手一挥,许多宫廷内发生的画面,瞬间从易少丞眼前滑过……这幅画面由许多镜头组成,易少丞脸上先是惊讶,后来越看越明白。
最后一个气质神俊的君王面孔,落入了易少丞脑海里。
“原来是这样……这是滇王战死的场景?他的容貌果真与铎娇有些相似……现在我明白了,当年你就是用一种法术,得知铎娇没死,而且就藏在河畔镇。但你作为堂堂大巫女,却只知道每日修炼而不来找我,这是为什么?”
易少丞心里面许多疑问,终于因为这些画面而得到了解释。
当年铎娇不见被自己救后,不久,青海翼就通过一种手段找到自己,她远远观察着。
滇王也很清楚铎娇尚存于世。
但无论是青海翼还是滇王,都没有担任起保护铎娇的职责,而是全部交给了易少丞。
时至不久前,滇王战死,临死前青海翼再次接受委托,要带铎娇回宫。
易少丞一丝冷笑:“好一个大巫女,好一个亲生父亲啊,你们……让我太失望了。”
“因为我信任你,可以做一个好父亲!这些年来,我和滇王一直在暗暗保护你们。但滇王死后,焱珠再无约束……她已执掌滇国兵马,朝野遍布爪牙。这局棋盘,我们已快到无子可下的地步!”
青海翼看着易少丞,也不知道她是出于欣赏,还是赞许,但冷漠的眼眸终于变得温柔了起来。
她是冰雪女神,从来不苟言笑,都非常的严谨。
此刻,这一抹风情太过惊艳,足以令众生醉倒,就连易少丞也觉得此时的青海翼,有着让人无法抵御的美艳。
易少丞也看着青海翼,了然一笑,带着苦涩的问,“恐怕今天,你还打算继续利用我摆脱焱珠那个贱人,是不是……这个局,简直太完美了。”
“没错,焱珠作为滇国第一高手,我要你挡住她……其余的交给我……”
但是青海翼的话却在说到一半时被停住了。
原来易少丞趁其不备一把将她搂住,在这丰润的嘴唇上狠狠吻住,大手也抚摸在她的脊背上。
青海翼吓了一跳!
这一瞬间脑海间空空一片。
这多年来,何时曾有人敢如此放肆?他真是不想活了呀!
“松开……啊,松开……”
先是青海翼的失神,再到挣扎,接着就是易少丞狠狠挨了一巴掌,她顿时觉得头晕目眩,似乎从八千里云端的高空跌落下来。
但这只是短暂错觉。
他们同时从青海翼的冰雪世界回到了现实后,两人彼此间还只保持着一尺左右的距离,而青海翼的嘴唇上明显还留有易少丞的侵犯痕迹。
青海翼目光要杀人了,强烈的杀意瞬间充满了整个房屋,她几乎是怒吼着说道:“你想死……”
易少丞见状,却只是哈哈大笑,而这笑声又带着一股沧浪与悲愤。
“这六年来,你说要我抚育孩子,没问题!你让我现在为你去拼命,也没问题。但你……总不能连找女人的机会都不给我。老子委屈了六年,你却只委屈这一次——哈哈,这才叫公平。你叫青海翼是吧,这次你给我布下一个必死之局,千万别让我活下来,因为,到时老子还要找你算账,这一次不嫌够,等到下一次见到,你完啦!”
易少丞的眼神中,带着一种死地而后生的执着,也带着浓浓的挑衅和暧昧。
是啊!
凭什么你们滇王的孩子,要让我一个大汉子民来养育?
白养了六年,占你这么一次便宜难道不理所应当,难道不理所当然?
难道“下次见到,你完啦……”这句话过分?
统统不过分!
统统都应该!
易少丞脸上的轻浮笑容,连他自己都感觉仿佛年轻了好多,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八岁那年初到河畔镇时的状态——“小爷我,今天就这么办了!”
而青海翼却是气炸了,她在一瞬间甚至想直接杀了这个该死的混蛋,然后挫骨扬灰,再用招魂瓶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端庄精致的面容,因为此般羞恼而微微发红,在修长完美身躯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动人。
这又让青海翼多了另一种韵味。
说到底,是美人,连发怒起来也都好看。
不过青海翼虽恨透了易少丞,但最终还是控制了自己,面对易少丞怒极而笑,说:“好哇,易少丞,那我等着你,千万别让我失望,死在焱珠手里没担当!”
恐怕就连青海翼自己都无法想象,她竟然还能挤出这种微笑——这当然是她在诅咒易少丞,千万别落在自己手中。
但此时,这个男人却根本就不理她。
易少丞默默蹲在睡着的小铎娇身边,她睡得很熟。毕竟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儿,今天这么一折腾,早就困翻了。洁白的小脸蛋就这么侧着趴在一张小板凳上,嘟嘟的小嘴,长长的睫毛。虽然她睡着了,但怎么看都觉得可爱中又透着一股调皮的神态。
“丫头,爹还要给你买根头绳呢。”
第二十五章 死局不死
易少丞用手抚摸着铎娇散开的头发,凝望她许久。
这一刻,易少丞心如刀绞。
谁都知道,只要出了这门,就是一场生离死别。
那焱珠长公主是什么人?
易少丞太知道她的手腕厉害了!他早就感应到这栋四角楼的百步之外,已被大军包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滇国皇室的百战之兵,散发出的气息都非常茁壮,从气息判断至少达到了武学宗师的级别——有了这重天罗地网,足以解释焱珠根本不需要来到河畔镇,而只需在太阳河等着结果。
“因为这是一个必死的局。”
易少丞大手轻轻摩挲着,微微吐出一口浑浊的气息,最后,他下定决心离开。
在临出门前,易少丞回眸,仔细的看了一眼青海翼。
他笑了,心中只觉着青海翼果然很美!
而这刹那,青海翼迎望易少丞的目光中,多了一种期盼之色。
她说不清也道不明为何心中会微微一动,甚至有些期望他能活下去。
这思绪随即被冷风冻结。
就见,易少丞掀开了门帘,扑入那寒气逼人的茫茫雪野中。
不久,屋外传来阵阵急促破空之声,杀戮声起。
也许。
那里。
踏雪无痕身姿如虹。
万箭齐发箭翎飞舞。
长枪直破取将首级。
但那呼喊的声音,终是喊出受伤痛苦的哀嚎,又很快没入更加激烈的杀伐之中。
屋中……
青海翼安静的坐在凳子上,披着薄纱的香肩微微颤动,这绝美容颜始终流淌着一种等待、再等待的焦虑。
终于,青海翼觉得时机成熟站了起来,缓缓抱起睡着的小铎娇,望她一眼,美眸淡笑却带一丝忧苦。
“该我们走了!”
就见她猛然一震,怀中护住铎娇整个人弹飞而起,直接穿破这座古旧的四角楼顶。
屋外早有一批更加厉害的高手,时刻盯着这里。一见青海翼飞梭般从楼顶窜出,立刻火力全开,加以层层封锁。
青海翼巧足轻点借力,又幻化出无数个虚影朝四面八方躲避着,避开一层又一层的箭矢风暴的封锁。
四角楼在敌群的合击之下猛烈燃烧起来,浓呛的灰雾也在足下远离,青海翼终于寻找到一丝生机,化成一抹飞燕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
河畔镇外面的大河上,停载着滇国第一战舰——罗森号。
这艘船不但有厚厚青铜护甲的包裹,还设有几十座攻击性极强的弩炮,平时承载着大批的弩手。在兼顾防护性与攻击性的情况下,也导致它的吃水线也很深。
此时天气寒冷,罗森号龙骨、挂帆、绳索具挂满一层白色冰霜,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疲惫的远途……整艘船上,灯火昏暗,氛围萧杀无比。
而甲板上黑漆漆的一片,两盏灯笼随风晃动。
一身戎装的焱珠就这么孤零零的站在这里,目光望向尽显无尽苍凉的太阳河。
许久后,伴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船舷下方传来阵阵声响。
看来是那边战斗终于结束,一切都到了尘埃落定之时。
然而焱珠并未转身,目光依旧的望着黑漆漆的远方,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动她这颗冰冷冷的心。
“为何,我有这种奇怪的感觉?难道这就是痛的感觉吗……不,绝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伤害到我!”
若说此刻还有什么比回忆更加伤怀,恐怕便是不久前传来的战报,以及被带回来的几具尸体——她的龙射手卫队,居然一下子损失了四十八名。
而这四十八个龙射手,都是被人一枪挑杀。
由于天气严寒,这些容貌精致的女孩们,伤口处的鲜血全部呈现出喷涌状,可见凶手下手之快、之恨。干净利落,一枪封喉!
“那青海翼绝不敢对我的人这般下手,她手上从不敢多了哪怕是一条龙射手的杀孽,不然的话,永世休想安宁。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敢动我的人……”
焱珠此刻,只剩下一种败极之后的期待,以及思考该如何清算这笔血债。
等待并没有多长,就闻“咚!”的一声。
浑身是血的易少丞被重重的推搡倒在地上,这动静也打乱了焱珠的思考。
长公主微微转身,看到地上倒在血泊中的易少丞。
“就是你?掩护那青海翼跑了?”
“哈哈,贱人!你赶快杀了我吧,哈哈哈……”
易少丞被人踢着脚踝,忍着剧烈痛苦终于倒在地上,胸前四五支箭矢贯穿而过的伤口,让他在倒地的过程中,也感受着强烈的痛苦,但他笑得非常的放浪,放纵甚至放肆。
刚才杀得真是过瘾。
真他妈的过瘾。
那一个个自以为掌握了绝佳射击技巧的龙射手们,就像萝卜白菜一样被他看到随意的挑杀。这些弓箭手们一旦有了距离优势,就会翻倍的掌握战术优势,但这一点对易少丞可没有什么用。他惯用的招式就是近身杀敌,甚至直接抓来一个当成盾牌,然后发狂的进行屠杀局面……
易少丞敢如此对她的下属,说明早就做好死的准备。
对待他这种人,再客气又有什么用?
“回答我!你……叫什么!你怎么救她的?”
焱珠强忍最后的耐性,站在易少丞面前一连串问出这些年来的困惑,她的手指微微弯曲,这都是因为易少丞就像一头野兽,狂怒的野兽,而使得连焱珠也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我是你祖宗。”易少丞狠狠骂道。
易少丞洁白的牙齿上粘着带血的粘液,血红的眼球都能喷出火。
“哈,哈哈……”焱珠气急而笑,突然那指尖变成一道道爆发白色锋芒的短促弧形,猛然从易少丞脸颊边滑过。
顿时,一抹鲜血飞溅。
易少丞立刻感觉面颊上微微一凉,似乎少了一些东西,当他意识到这是被对方抓挠而形成的指印沟壑后,易少丞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你,焱珠……滇国长公主……如今滇国的最高掌权者。嘶,你在害怕什么,哈哈,你在惶恐,你在畏惧,你在担心……你那可怜的内心已经不安了。还是杀了我吧!你就是个愚蠢的女人,你连一个婴儿都杀不了,还想杀我,哈哈。”
若不死,必成俘。
第二十六章 女儿,快长大
易少丞早就料到自己的命运,所以他现在唯独可以做的,就是拖着焱珠更久,只要他们不再追逐青海翼和铎娇,那么他心中的担忧就会少许多。
所以,易少丞故意激怒着焱珠。
但焱珠不会上当。
她很气,但并不代表她愚蠢。作为皇家出身的公主,经历过各种争斗,自然不会被情绪所左右。在生气过后,她快速恢复了平静,宛若天眼的双眸一下子洞悉人心,居高临下的看望着易少丞。
“告诉我……你……当年是如何救铎娇的。”这是双犹如神灵之瞳孔,不该凡人拥有。
这一瞬间,犹如一张大鼓在易少丞耳畔猛然敲响。咚地一声,灵魂静寂,随后被尖锐和聒噪的纷扰瞬间充满,整个人的脑海如同被一股垃圾迅速充满,随后越来越想要爆炸,喷溅出那些有用的没用的全部记忆。
“啊……”
易少丞根本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他眼眸噗的一声竟然炸裂了,原来是眼睑的薄膜炸成了碎片,整个眼球都模模糊糊的一片,随后就感觉耳膜被一种尖锐的力量刺穿。
“告诉我……铎娇……”
“告诉我……青海翼”
“你告诉我……她们都在哪里。”
这声音极大,震慑性已经完全超过了一般的逼问。
而这股神奇而猛烈的力量,层层腐蚀着易少丞灵魂想要坚守的阵地,最终易少丞再也无法坚持,他眼中的焱珠已经出现多重幻影,那微微撅起的嘴唇,高傲的面容,至高无上的冷酷,都是易少丞所不能抗拒的威压。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易少丞用尽浑身力量,啪的一声,竟在恪守最后底线之际,甩了贴着自己面容的焱珠一巴掌。
虽然这声音极轻。
虽然这动作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那围观的诸多侍卫,诸多龙射手,这大船的诸多船员,都亲眼所见了一个他们这辈子也不敢相信的画面。
这个囚徒在灵魂失守的最后刹那,竟——竟扬起了巴掌,给了焱珠长公主这一下子。
无声的短暂沉默,接着就听到焱珠惨绝人寰和悲愤至极的声音,瞬间传遍了整个罗森号。
“九火天蜈,九火天蜈……我要让这家伙,被彻底毁灭!”
……
易少丞已经不记得自己的身体遭受了怎样的摧残,但有一种感知却一直存在。
皮肤被剥离了血肉。
血肉又被剥离了骨架。
而骨架则脱离了灵魂。
一股神奇而凶残的力量,便这样在体内汹涌激荡着。他想起了“死”这个字,该是多么的温馨。
残存的记忆,也让易少丞偶尔会想起“铎娇”这名字,但这又如高度醉酒后的记忆混乱,思念转瞬即逝,连那记忆深处最深刻最难忘最美好的残存,也都被尽数吞噬……
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在啃噬着肉体,在骨髓中游荡着,在灵魂里肆无忌惮的吞并着……如果说还有半点的感知,易少丞便觉得以此为证,自己还活着……无边的痛苦,便是活着的证明。
……
天空昏昏然,看不见雪花,但能感觉到那落地时的轻盈。
焱珠摧残逼问易少丞几个小时后,再无半点进展,罗森号终于开始朝雍元城进发。
在这昏暗的底舱内,易少丞就像是一坨卷起来的腐肉,已经没有人在乎他的生死……当船在行动时,船体与河水互相接触而产生的那种轻缓的摩擦,就像是一股清流和温泉,轻轻的滋润着易少丞。
介于温暖和寒冷之间,介于混沌与光明之间,介于感知与木然之间……这过程明明是死了,却又像是活着。
易少丞浑然不知,自己在这阴暗潮湿的底舱里,经历着生死轮回。偶尔这坨烂肉又会突然惊颤仿佛触电,那完全是因为易少丞体内还有一条生机凶猛的火红蜈蚣,在经脉中肆无忌惮的游走着。
这便是——九火天蜈,一只来自西域贵霜帝国硫磺温泉中的奇特物种。
易少丞的耳畔,最深刻之记忆,莫过于它的名字,“九火天蜈!”。
每当这条蜈蚣开始游动时,易少丞的脸颊上,都会出现一条错综复杂的行走路线,火蜈蚣在经脉中行走的曲径路线会同时显现在易少丞面容上,而且还会留下一行烧灼的旧伤。大概三五天后又会恢复,落去许多死皮,但初时看上去,却是非常的凶残。
三日之后……
易少丞终于缓了一口气,身体有了一点点生机,但他无法抬起头,只能茫然的看着船舱唯一的入口处,偶尔会有人员走动时留下的影子,当这影子因为日光变得修长而落在身上时,又给人一种稍纵即逝的清凉。
又不知过了几天。
易少丞终于可以微微的动弹一下,但他也不敢再招惹焱珠,只是就地装死,左耳紧紧的贴着舱底,目光尽可能的呈现出呆滞时特有的涣散。因为焱珠的侍卫也会经常巡查,她们见到易少丞这般样貌,最多只会流露出一种看待垃圾般的厌恶,而绝不会近身观察。
恰恰如此,传递到焱珠长公主耳中的信息,也是易少丞早已变成了傻子。
他渐渐的被焱珠遗忘了!
“嘻嘻,她们……真傻!”
易少丞的思维,从初时无比恍惚之中,竟渐渐完全康复了。但最让他难受之事,则是体内那条活蹦乱跳的九火天蜈,这条虫子的作息规则也被易少丞摸清楚了,早中晚一天三次……每次发作,易少丞只恨自己为何不死。
易少丞依旧装死,他开始记得铎娇的容貌,记起自己为何被关押在这条船中,甚至记起了青海翼那绝美容颜的面孔,记得太阳河的九州洞府中的无涯,和那一拨水鬼们。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躯体已经变成了植物一样,虽不能动,却又多了对重新唤醒活力那一刻的期待。
……
某个深夜,大雨哗啦啦而下,逆流而上缓缓滑行的大船,在这个雨夜中终于抛锚了。
易少丞能清晰的听到,大船甲板上,许多水手和护卫们在收帆时的传令声音。那流出的雨水形成涓涓细流从通道中落下来,将易少丞浑身染个湿透。
“咚咚咚……”
突然,一连串的敲打底舱的声音,惊动了易少丞。
易少丞侧耳细听,没错,正是他所在的这个方位,船板下面传来一阵猛烈的敲击声。
“这是……难道是无涯?”
突然易少丞有了一丝莫名的期待,易少丞指甲轻轻的敲打着舱底,几个呼吸之后,舱底传来新一轮回应。
“果然是无涯。他来救我了!”
……
半日之后,罗森号抛锚抚仙湖入太阳河的某一节航道上,大船底部不知被什么东西凿开,沉了一半,再也无法前进。船上许多珍贵物品,因为浸水而损失巨大。
而舱底关押的重犯易少丞,却不知所踪。
焱珠大怒、吐血。
半个月后,修复后的罗森号,返回滇国皇城——雍元。
然而再出转机,焱珠长公主进入内城时,却被传令官所阻截。就听令官传谕。
“皇女铎娇,自幼贤淑。流离外疆,百臣失职。依先皇令,封太女之位!”
焱珠闻言后,立刻明白了这一个月当中,雍元内部发生的诸多事变。看来那青海翼真的不好对付,带着铎娇回到皇城后就立刻进行了新一轮的报复,必定已经窃取了不少政权。但焱珠仍面不改色,冷漠如旧。
她按照祖制的规矩依旧在外城三跪九叩,行完这一轮大礼后,才得以长公主的礼仪,缓缓进入雍元内城之中。
又过几日,元岁至,整个雍元城迎来了这一年的除夕,家家户户放灯点炮。
内城皇室,这期间小铎娇虽然不解自己为何会被这个漂亮大姐姐带来朝廷,遭遇一系列种种人物,但渐渐明白自己的身份是如此尊崇,与昔日在河畔镇时有着天壤之别,然而她时时刻刻都想着爹爹来看望自己。由此她经常会做各种噩梦,醒来时泪水浸满了枕头。
直到这日元岁之后的第二天,阳光洒满大地,睡醒的铎娇突然看到窗外一棵小树苗上,一节扎头的红头绳随风而动。
铎娇一眼看出来,这正是河畔镇其它小女孩们最喜欢的扎头绳,它用不同动物的几股彩色鬃毛编制,做工非常精巧。上面还编着几朵小花儿,煞是可爱。
“爹来了?!”她先是一惊,旋即跑过去把绳子抓在手里,眸中泪光闪动,又对墙外大喊道:“爹……爹……”
“爹……你在哪里?”
高墙红宇,铎娇的声音就响在耳畔。
此时,流亡多日潜入皇城的易少丞,面容消瘦,形如枯槁,体内还留存着焱珠放入的那条九火天蜈,每日都要折磨着他,因此易少丞脸上留下许多触目惊心的火毒疮疤。
他就这样用背部紧紧贴着墙面,内心苦苦挣扎着,虽只有一墙之隔,两人却无法看到彼此。
“爹,爹,你在哪儿,呜呜呜……”
听这伤心至极的抽泣声,想必是因为铎娇找不到易少丞,短暂的欢喜很快就被绝望和无助全部覆盖。
易少丞心中不忍,脸上早已泪如雨下,他却迟迟不敢应答,两只大手紧紧的攥着,克制着。
“女儿,你一定要好好的待在这里,快快长大,长大……我答应过大巫女,她说唯独这样才能保护好你。爹准备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回那中原走一走,看一看,我还答应过骁龙将军,帮他做一些身后之事……”
然而片刻后,随着铎娇的哭声渐渐停顿,易少丞再也无法自顾自的说下去。
他心中越来越绝望,连忙趴在墙头,透过瓦缝偷窥着铎娇转身,那娇小孤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帷幔深处。
第二十七章:巫教少女
滇国王宫。
时值夜深,万籁俱寂,偶有风吹,撩动幽暗深邃宫帘下的灯火。
书房内,灯火受那微风撩拨,颤抖了一阵,房间内便忽明忽暗了起来。
火光明灭间,烛苗跳动,火光映衬着拥有绝世容颜的少女。
她皮肤如世间最美白玉,正额上用丹砂点抹一点红心,形似谪仙,面如秀月,但这双美丽眸中不知道为何又有一丝愁绪,让人看过之后便觉得心情也要跟着哀伤起来。
这便是今朝的铎娇,可见一条红色头绳挽在发髻上,多了丝丝淡雅的异域风情。
此刻,闭着眼睛,在面前竖起双指,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咄。”
声音落,少女食指上的古朴戒指亮了又暗,墨绿色的火焰在戒指光芒暗下去同时自指尖燃起,化为浓浓一簇。火焰之中,一个玄奥的符号若隐若现。若是细看不难发现,这符号和少女食指戒面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对于这神奇一幕的显现,少女并没有感到半丝惊奇,仿佛本该如此。她随手一弹,这道裹挟着符号的墨绿色火焰便射落在三丈开外的灯柱上。
骤然间,灯柱被火包裹,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最终化为了丝丝烟气消散,便连一丝铜渣都未留下。
做完这一切,少女没有说话,转头看向了身旁书桌。
书桌前,青海翼看了之后眼神闪动,向来冷漠的她也为之动容了。
这火焰是巫法,而巫法是巫师们身份的象征,巫法颜色的高低象征着巫师们灵魂强大与否。修为越高,灵魂自然越强大,巫法威力自然也越高。就拿这巫火来说,最为寻常的巫法只是,也最能体现巫师们的灵魂强度。
滇国巫教认为,人的灵魂起初是无形无色的,但若经过修炼,灵魂会一层层不断强大,乃至于产生质变。
第一层质变为白色,然后是灰,墨,青,紫,橙,红。
巫教的巫师们在达到相应境界后便能够穿对应颜色的巫师袍子,这是实力的象征,身份的象征,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墨色不是黑色,而是墨绿色,相对应的袍子也不叫墨绿袍,而应当叫墨袍。
很明显,少女已经有了穿墨袍的资格,寻常能穿这墨袍的滇国巫师,无一不是年过半百半身入土之辈,而少女的年纪也不过二八而已。
“十年,短短十年你便达到了这样的成就,难为你了。”青海翼柔和的说,目光再次落在铎娇的脸蛋上,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能感受到铎娇内心隐藏的一股力量,而这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隐忍。也许,纵然世间有一万种痛苦,她却受着最为煎熬的那一种。
想到这里,连青海翼都有些心疼起少女。
“十年……”少女也喃喃了起来,她没想到一晃眼已经过了十年。
十年光阴飞逝,本以为很难熬,没想也是弹指间的事情,就好像是昨天。恍惚间,她回到了霜雪河畔,那时的血浇飞雪,火光映天,然后又好像看到了一个人,那人长满茧子的大手温柔地抚摸着自己长发,宽厚的肩膀上落满了雪花,剑一样的眉头砌满冰冷白絮,沉稳面容上挂着温和的笑,明澈坚毅的眼神凝望着自己……
没错,她就是十年前那个叫铎娇的少女。
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十年过去,那人的模样在岁月冲刷下,在她印象中正一点一点变模糊。
她冷静地看向青海翼,这个教了她十年的女人——与她做了一场十年的交易女人。
“青海翼,师尊,您该兑现诺言了。”
青海翼一怔,诺言,什么诺言?再看向铎娇面色时,那冷峻的眼神立刻让她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十年前刚来的时候,小女孩什么都不肯学,她那时看透了小女孩想父亲的心思,于是对她说:“你无非是在想他罢了。那么我们做一场交易如何?只要你肯学,什么时候能有资格穿上墨袍了,那我就将他踪迹告诉你。”
“呵呵,这个么……”看着少女咄咄逼人的目光,青海翼罕见地笑了,摊开手说:“我不知道。”
她也要修炼,她也有重要的事去做,所以哪里来时间专门查那人去向?只是,想到易少丞,她竟内心也隐隐有种羞涩。
当下,少女的脸色一怔。
但不等她提醒,青海翼又道:“我怎么可能知道,那当然是骗你的。”
没等少女的脸色变得愤怒,青海翼便拍了拍宝贝徒弟的肩膀,温柔道:“接下来你就安心修炼吧,师父得闭关了,也就是说呢接下来三个月你就见不到师父了。不要想师父,另外,你的修为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更不等少女将她手拍掉,青海翼便如风一般离开了。
她铎娇有多少个十年,为了这个谎言,她竟然虚度了十年!
铎娇趴在书桌上,心中辛酸拗痛,浑不是滋味。那靠着不断修行压榨自己才压制下来的思念之情,转瞬间便全部化为了泪水,一发不可收拾。
悉索的抽泣声,在深夜的皇宫内孤独回荡。
她曾满怀希望地想,十年后一旦得到消息,就能立刻找到爹爹、找到无涯师兄,找到她日思夜想的人。
然后重逢,然后在下一刻,所有希望与信念都崩塌了。
狠狠一挥手,周围青铜灯柱在转瞬间燃起的青色火焰中骤亮化为灰烬,房间也在忽现的青色光明后陷入了沉寂黑暗。
……
苦痛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是铎娇在深宫之中学到的一件重要的事。
整理完情绪后,铎娇便换了身衣裳,穿了披风走向大门。
刚出屋门,身后便出现了一个声音:“殿下,您要去哪儿?”
铎娇身体一怔,回头看,就见一身穿青色袍子的女人正看着自己。
“你是……”
“曦云,师姐让我来保护你。”曦云快语道。
随后目光扫过铎娇,眼神有了丝不屑。身为青海翼的师妹,在巫教之中她的地位极高,即便没有这身份,凭借身上的青色巫袍,她在整个滇国也有极高贵的身份。
没想到如今却要当这小丫头的护卫加打手。
可是,毕竟是打赌输了得兑现赌约不是?
“早知道师姐这么厉害,我就不把她拦下来斗法还打赌了,唉,这么多年下来,我在进步,师姐修为不可能还停留在十年之前,我是不是傻。”曦云无时不刻不在懊恼这件事。
“原来是师叔,我要去御花园散散心,师叔能陪陪我吗?”铎娇笑了笑道。
曦云点了点头,没吭声,便在后面跟着。
这种无聊的事她自然不感兴趣,可谁叫这个丫头对于巫教和师姐都很重要,绝对不能出岔子呢。况且刚才走的时候师姐千叮咛万嘱咐,她还不耐烦地打了包票。
……
先皇后素来喜爱种花,滇王便为皇后准备了一个花海。
所以御花园的花海格外地大,但深夜散心,花海又大,不过一会儿,铎娇便在花海中失去了踪影。起初曦云还未在意,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后她才发觉不对,喊了两声之后也没得到任何回应,暗道一声不好,遂在这御花园中找了起来,然而这样的找终究是无果的。
“焱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是曦云忙出一身汗后,第一个想到的罪魁祸首。
焱珠公主当年是公主,在滇王死后便是独揽大权的摄政王,一念之间便掌握整个滇国生杀大权,估摸着除了曦云也没人敢这样大声嚷嚷了。她这一嚷嚷,周围宫女侍卫当即吓得噤若寒蝉。
只是她还没愤恨抱怨完,宫中就传来一个消息,说一盏茶之前,公主骑着快骑出去了,顿时,感觉自己心智被一个小丫头侮辱的曦云又在众人低着头面面相觑中,面色涨的通红。
她冷哼着,重重甩了下袍子离开了。
“小丫头,有种你别回来。”
……
铎娇还真心不想待在这里呢,毕竟那不是她的家。
在她心里,能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只有一个,而她这次偷偷出来,也正是为了寻找这个无数次出现在梦中,却又渐渐模糊的地方。
凭着记忆快马到河畔小镇,已是数天之后的正午。远远能看到曾经的河岸上,波光粼粼,墨绿色的草丛就像天然的纱帐,河畔上,大妈大婶儿们洗着衣服,聊着家长里短。通过一条阡陌的链接,废墟下重建的小镇一如十年前:老人抽着旱烟,儿童们在嬉戏,几只墨羽鸭子嘎嘎乱叫。
只是……
“物是人非。”
铎娇没有高兴起来,一丝丝悲凉的感觉来源于小时候那场大雪,那从内心滋生却又恰恰不愿意的记忆翻涌而出,十年之前,南源河畔,雪飞万里,火光映天,与易少丞分别……这成为了铎娇一生都难忘的回忆。
脸颊上,滚下泪珠。
她拨转马头,迫不及待地赶去自家那四角小楼,想看看那些年和父亲一起渡过时光的地方,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还好。”铎娇看着眼前的四角小楼,拍了拍胸口,一股不知为何的庆幸悠然而生。
四角小楼还和当年一样,没多少变动,只是十年时光让它墙外布满了葛藤。门前台阶、瓦砾屋檐布满了杂草和青苔。
“咦?”当铎娇的目光落到了门前老树上时,她震惊地发现,这树上挂满了无数牌子。
自家树怎么就变成祈愿树了呢?
就在她感到有些好笑的时候,一个白发驼背老人走到了她跟前说道:“姑娘,你最好离这宅子远一点。”
“嗯?”铎娇不解。
老人面色急道:“这里呀,闹鬼!”
“鬼?”铎娇面色更加疑惑。
“可不是嘛,听说十年前发生了一场火灾,全村人都被烧死了,唯独这四角小楼保留了下来,那之后有人说听到了呜咽之声,我以前还听到过呢。这肯定是那些被烧死的村民冤魂不散呀。姑娘,我看你面善,赶紧离这不干净的地方远一些,冤魂不干净,最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说完,老人把一块刻满古怪符箓的木牌扔了上去,连忙满脸晦气地走了。
木牌上系着红绳,落下时红绳自然缠在树枝上,成了众多木牌中的一块。
原来这不是祈愿树,这是被人布置成了镇邪树了。
一阵哭笑不得后,铎娇脸色转瞬变冷:“哼,闹鬼?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家撒野。”
第二十八章:黑暗中枪
夜已深,小镇灯火一盏接着一盏灭掉,但村落中的世界里,却并没有完全陷入漆黑。
月自东方升,亘古不变地嵌在空中,十年如一日地照耀着这片土地,也温柔的洒落在那栋四角小楼上。
尽管依旧破败、荒凉,但白日里已被邻家少女般的铎娇收拾得干净。
她没有睡在自己当年的屋子里,而是睡在了易少丞的房间,那张床铺上,也许是想寻觅当年那人的气息,哪怕是一丝也好。
……
滇国皇宫,那个地方冰冷,无情。
但也因为如此,铎娇成长得更快,心智更为成熟。
刚入宫时,她总是爹爹长爹爹短,不知为何这总惹得自称为师父的青海翼,脸色奇黑无比。
有一次,青海翼实在火了,很凶地喝斥道:“你是滇国至高无上的公主,命运之子,日后皇位的正统继承人。他顶多不过是个普通汉人,说得难听点还可能是个卑贱逃犯。我们与大汉关系如何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他有何资格当你养父?你顶多只是寄养罢了。不过即便是我也得感谢他,因为你姑姑焱珠,滇国的确欠他一个救命之恩。易少丞便是易少丞,以后你不准再说他是你父亲,想都不行!你父亲只有一个,那就是滇王陛下!”
深宫大院周围都是带着面具的陌生人,少女无依无靠整日里担忧恐惧,但明白这个女人是自己救命稻草,千万不能惹她生气,久而久之后,她对那个男人也只呼其名了。
月从窗户外,投射而来……铎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日里那村民的话回荡的在脑海,她已经想了一千种办法捉鬼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当诱饵,假装睡着……可自从修炼巫术后,她整日神志充沛,十年来没有好好睡觉的她都已经忘了睡觉是种什么感觉。
实在没法装下去就有些心烦了。
铎娇离开床来到窗边,这一看正好看到院落中央,那里四周是栏杆,角落栽种着一棵巨榕,她记得那是他从山中刨出拖回来的,只因自己说了一句光秃秃的啥也没有。
这时候已经月至中天,天地之间一片光明雪白。
铎娇情不自禁从窗口一跃,轻轻落在了空地上。
她屈指一弹,一屡白色魂火自指尖飞出落在了枝干上,然后被烧断的枝干悄然落下。
接住,手一捋,拉掉了所有的叶子,她便把树枝当作枪使着。
这一刻整个世界无论发生什么都已经和她没关系了,什么闹鬼,什么巫术,什么皇宫,什么滇国……
儿时她使劲浑身解数才让那人教了自己武功,离开之后她却再也没碰过。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慢慢记不得他的模样。”铎娇这样对自己说道,随后她手执着树枝扬起,院落里,呼啸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这套如龙枪诀,从起初的生疏,到一遍一遍练习过后,很多零零碎碎的记忆真的因为这样被慢慢唤醒。
她开始沉浸在其中,脸蛋上流露出一丝丝欢愉的表情。
正在这时,脑后一阵犀利的风袭来。
猛然间,她好像听到了当年那人教自己时也会突然绕到自己身后来上一枪,同时大喊“小心”,以此来警醒训练自己。
然后铎娇就像当年所教的那般对付。
一个转身回头,先竖枪格挡护住自己,然后猛地压下对方枪杆,借力跳起对着后面黑暗一踢。
啪!
脚被黑暗中探出来的大手握住,就如当年被那人握住一样。
当年的铎娇就会易少丞所教授的“大蛇随棍上”,抬手甩出了“枪”反刺过去。大手旋即一松,后退,并将她的枪撇开。
铎娇落地,抬枪朝天转身朝身后黑暗中狠狠一劈。
只是劈到一半,便停了——
“谁!”铎娇沉冷喝道。
月光下,长枪闪烁寒芒,无声中,稳准狠地一刺,最终点在了铎娇的咽喉上。
她知道,村民口中盘踞在她家的鬼,终于出现了。
随着铎娇的呵斥,枪芒又朝前顶了顶,那上面布满的森杀意,在瞬间透过皮肤凉了她全身,让她感到头皮发麻。
啪嗒。
树枝从手中滑落,铎娇闭上了眼,但她并不是放弃,因为没见到那人前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所以她袖子下的手指正飞快撩动,一丝魂火正在凝聚。
然而就在魂火凝聚的一刹那,那杀意一下消散了,紧接着她便听到了咣当一声。
铎娇只觉咽喉一松,连忙睁眼看,果然是那枪掉在了地上。她的目光随之一下子被这地上的枪给死死吸引住了。
这枪……很眼熟。
铎娇面色一怔,目光从这陈旧斑驳的木枪往上移,最终落在了枪头上,依稀看到了枪头上一行被磨得差不多的字,但从这熟悉的笔法来看,铎娇一下子便认了出来——易少丞。
易!少!丞!
是易少丞!这这是他当年那杆枪!
一时间,刚才所有场景在她脑海里闪烁。这个人仿佛知道她接下来的每一招,所以她才会落败。没错,这个人对她很熟悉很熟悉,会那套枪法,那个人就是——
“是爹……是易少丞!”
铎娇眼睛湿润,脸色激动,连忙抬头往前面看去。
下一刻,她激动的脸色消失,变得难以置信,变得错愕,不过很快,铎娇便再次激动了起来,她张开手拥了上去。
……
记忆里,那是无涯最后一次见到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站在四角小楼前,周围满是残破的房屋与灰烬,这风雪也随之埋葬了一半的天与地,宛身在一场血洒隆冬却瑰丽多姿的梦境,梦境中,这男人的身上也残破不堪,血迹斑驳。因此他是如此巍峨,却又散发着一种难掩的孤独。
这是一种让如今想来,依然都身临其境感到一种悲壮的时光。
他就在风雪面前伫立,凝视着决战之后,血迹未干的地面,良久,直到整个人都快变成了雪人。
自己就这么陪着,虽然不知道要干嘛,不过他知道,等待是自己唯一要做的。
不知过了许久,外面的雪壳破裂了。
那个男人抖落一身风雪,转头按着自己肩膀低下身来对自己说着什么,尽管他听不懂,可长时间与之相处也能明白一二。
大概是“谢谢你”“看好这里”“等我回来”之类的。
然后那个男人便消失在了愈来愈大的风雪之中,然后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整日在小楼和河畔来回,然后时间长了自己经常会想起那个男人还有那个女孩,然后不知何时起周围又开始出现了人。
再然后,无涯已忘记如何说话。心目中只有一个顽强的信念:等!
为何而等?
无涯不知,或许只是懵懂如初,履行当初的一个承诺。
……
他不懂感情,但在这一刻,情不自禁地也拥住了铎娇,那股久违的熟悉感顷刻间涌上心头,冲淡了十年来的静默与清冷。
“无涯师兄,真的是你……”铎娇紧紧抱着无涯,喜极而泣。
第二十九章 不谙世事
人生四大幸事,他乡遇故知便是其一。在铎娇心目中,易少丞,无涯,便是她最熟悉的两人,充满了她生活的全部。可这一切都在十年前的某一天,忽然消失了。就像做梦一样,等她梦醒时才发现,易少丞和无涯都是梦,清冷现实不过是冰凉、巍峨的宫殿,是那黑森森铁卫的守护。
“无涯……师兄……终于见到你了,见到你了,见到你了……”
铎娇反复嘟囔着,宣泄着,直到良久之后,她抬起头来擦干了眼泪,仰头看向了无涯。
月光下的无涯比若干年前魁梧了许多。
但不变的是他棱角刚硬的脸庞,粗犷的眉,森黑透亮的眼,一头暗红色的头发。也许是他什么都不懂的缘故,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布条裹着各种衣服裤子的零碎件儿,随便的裹住了全身,还散发着一股融合着灰尘的怪味。
“师兄。”铎娇拉着无涯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喉头蠕动,仿佛极为艰难但最终还是开了口:“你可知道易少丞……爹爹在哪里?”
若干年来与人类间接相处,无涯已经能够听得懂铎娇的意思了。
但是他的表达依旧是个问题,而且还是很大的问题,他手舞足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才让铎娇明白,原来爹爹往大汉去了。
“果然和青海翼说的相差无几,是去了东边。当年,他一定是从雍元皇城赶回来,在这里与无涯分别的。”
复杂的感触再次在心中泛起,铎娇的目光也随之看向东方。
……
清幽的宫殿,四爪腾蛇的青铜香炉里青烟袅袅。
“少离最近的修行如何?”女子高冷的声音响起,在这宫殿内回荡。
循声望去,只见大殿下方站着五个身穿布衣的老者。
这些老者看似头发眉毛胡子花白,但身板挺直,眼中满是精光,太阳穴微微鼓起,面色红润。只是站在那里,浑身上下便流露出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寻常人看了不免肃然起敬。
不过,这与大殿最上方的绝色女子相比,这气势还远有些牵强。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焱珠长公主。但这样的称呼并不准确,因为在滇王故去后,她便是整个滇国的最高掌权者——滇国大丞,也就是摄政王的特殊身份。岁月如洗,唯独洗不去她这飘逸若鹜的轻灵但又透一股炎火气息,仿佛是从烈焰中诞生的一名威严神女。
睥睨冷漠的目光,令强者敬畏,让弱者敬若神明——这便是焱珠长公主。
“启禀大丞,殿下资质斐然,又经常配药而浴,短短七日已到三品宗师。”
“嗯。”焱珠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大殿里落针可闻。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其中散发的无形压力却让这几位老者心头重如泰山,额头上不免出了一层细密汗珠。
原因无他,他们都害怕这个结果还让公主不满意,所以汇报得格外详尽。
武道修行分九流,九流过后便是宗师,宗师又分九品,其中一品最高。等过了一品便是王者境。而他们,也不过半步王者。
这越往上走越难是常理,但宗师这个境界,过了五品之后更为艰难。
最后三品,一品一登天,他们这个几个老家伙年轻时都资质卓绝,家境极好,又机遇颇佳,这才到达了宗师一品,可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愣是拼进全力都没参透王者境,成为武修的一方主宰,只是半只脚踏入其中。
“他若能在年底之前晋入一品,那么本王便亲自带你们去我的铜雀台藏书库,随便你们参阅王者境的书籍。”
焱珠挥了挥手,几个老者连忙松了口气,满脸兴奋地离开了宫殿。
焱珠并没有停下来休息,捡起桌案上的一叠奏折看了起来。
这时,一位姿色娇艳的银甲女护卫前来禀告,正是龙射手军团统帅之一也是焱珠长公主贴身侍卫——珑兮。
“殿下,近些日子的奏折皆全部送到少离和铎娇两位殿下手中。另外,铎娇殿下这些日子,与带回来的那个野人走得很近,圣教的巫女们看护得也很紧。”
焱珠目露深思,良久后对珑兮说道:“无妨!继续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多关注圣教的青海翼。”
“属下遵命!”
……
“殿下圣安。”一个汉人模样的老者来到书房里,恭敬参拜。
案头上面堆着卷积奏折,铎娇从书堆里抬起,一看这个老者,连忙起身将其请到了座位上,亲自倒上了一盏热茶,弄得老者受宠若惊。
“文大人客气了,您大可不必如此。”
“唉,殿下才不必如此。我不过是糟老头子一个,十五年前经商被汉人所劫,妻儿被杀,这才流落滇国,若非五年前殿下施恩,我这把老骨头恐怕早就腐朽了。”老者捋着胡子面色感叹,眉宇之间又颇为复杂。
自那以后,他便发誓辅佐这孩子,反而逐渐忘了自己是个汉人。
寒暄一番后,铎娇连忙问道:“文大人,我师兄如何?”
老者看着铎娇期待的眼神,忽然笑了,摇头道:“殿下的师兄应当是自小远离人群所致如此,如今只需多与人交流自然便好。不过,他似乎志不在此,老朽说一句不该说的,殿下也不要过于强求他。至于其他方面,老朽尽力,那孩子也很用心。”
“嗯……那就多谢文大人了。”铎娇行了一礼,连忙把老者吓得拱了拱手离开了。
铎娇也不知在想什么,愣了愣后眼珠子一转,便离开了书房,来到了宫中一处院落外。
她悄悄靠近微合着的门朝里面看,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少年正在修行枪法,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被铎娇带回来的无涯。
由于宫廷的伙食极好,如今的无涯比先前更为神骏,在回来之后铎娇便让人给他打理了一番。原先的破旧衣服换成了一身青色布袍,一头暗红长发也被扎起,粗狂的眉毛经过修整之后宛如两把上扬的利剑。
无涯的身形翻飞,刚猛有力,迅猛疾驰,枪法凌厉,好像一头雷厉风行的战虎。
毫无疑问,无涯修炼的正是易少丞所教授的枪法——如龙枪诀!
铎娇在门外看着,不知为何心里异常宁静,这一刻,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和他。
看着看着,无涯的相貌在她眼中变得模糊,慢慢变成了易少丞的模样,她情不自禁推开门,眼神怔怔的,直到发现身后有人的无涯一枪回戳停在她面前,她都毫无察觉。在她眼中,此时的“易少丞”满脸都是汗,面带着微笑,她就像小时候那般,拿起了手帕给他擦汗。
……
无涯一看师妹来了,兴奋之情不知改如何表达,但他脸上挂着敦厚笑容,足以证明此刻的心情。
铎娇拿起了手帕,呈现在脸前。
他知道这个叫手帕,擦汗用的,于是一下子抓过来在脸上胡乱摸了把,重新塞到了小师妹手里。
手帕被一下子拽走让铎娇瞬间清醒了过来,她发现眼前挂着傻笑的人还是无涯,不是易少丞,心头顷刻间涌出了无数酸楚。
铎娇瞬间脸色一寒,轻轻的拍打了一下无涯的手。
无涯顿时有些惶恐起来。
“师兄,日后,若是别人递给你一个东西,或者做出对你好的事情时,你一定要说谢谢。懂吗?”
铎娇的希望很快落空了,无涯并不能够立刻理会到铎娇话中含义,只是呆呆的站着。
就算是说声谢谢这种惯用的、最简单的词令,无涯也还没学会。
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从心底涌出,铎娇抱着无涯哭了起来。没人知道,一个小女孩从什么事都不懂到十年之后能够独立批阅奏章,中间究竟经历了多少转变。
第三十章 黑摩苏
铎娇擦了擦眼泪,深深呼吸,感觉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师兄,最近怎么样,还习惯吗?”铎娇凝视着无涯,问道。
“我……嗯……那个……”无涯说了几个生词后,重重点点头。
“可是我听说师兄最近很不用功哦。”铎娇微笑着道。
“这个……嗯……那个……”无涯又说了几个生词,摇摇头,一脸不情愿。
“师兄不想学这个?”铎娇问道。
无涯看了铎娇的脸良久,虽然很想点头,但又不想让师妹失望,最终狠狠点了点头,扬起了握紧的拳头。
“呵呵。”铎娇笑了,她懂师兄,那意思是我会努力的。
笑完,铎娇拉着无涯,带着无涯一同去御花园。
文大人说,师兄需要有人陪他经常说话,交流,那地方再适合不过。这片花海据说是当年她生父为她母亲建造,每每到那,她总会感觉到一股特殊的情谊。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便到了花海,虎背熊腰的无涯跟在身后,宛如一座铁塔,身上散发出来的狂野蛮芜的气息,让看守宫廷的护卫都有些心里发怵。不想,在这里铎娇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就是她的双胞胎弟弟少离。
此时,少离一身便装正在摆弄着花草,身后跟随着几名侍卫、侍女。
“少离,你也在这?”铎娇见到少离,心中却是惊喜。
少离闻言,立刻放下手头的活儿,抛下众人来到铎娇跟前行礼一拜,随后笑道:“姐姐,你来啦。”
“难道就许你来,不许姐姐来这儿吗?”
铎娇话音刚落,少离身后的宫女侍从们,连忙跑了过来向铎娇半跪半蹲行了礼。
这是滇国宫廷的礼仪,像少离和铎娇同在的这种情况,双方的侍从必须立刻参拜对方主人。
“大胆!区区平民,见到我滇国皇储竟然不拜,是何居心?!”
就在这时,少离身旁的黑衣侍从发现公主身旁的人竟然没下拜,微微抬眼。当即立身喝道。
拜?为什么要拜?古怪的念头在无涯脑海一闪而过。
师父可从来没教过他这事,不,从前,就算自己参拜,也只拜见师傅易少丞一人。
当下,无涯一双铜铃大眼直勾勾看着这黑衣侍从。
黑衣侍从冷冷一笑,指着无涯道:“不过一个平民,得了公主恩赐进宫就敢这样大不敬,真是好大的狗胆,来人,教教他我们雍元皇城里的规矩。”
一声令下,少离身后的四个侍卫走了出来,各站一方围住了无涯。
黑衣侍从冷哼一声,侍卫中一人飞快抬腿对着无涯膝盖后曲处踢了过去。
砰!
真是又狠又辣的一脚。
无涯裤腿都被震得灰尘飞起,然而无涯的身体半丝都没动。
“嗯?”这个侍卫一愣,他怎么都没想到会这样,他好歹是宫廷侍卫,五品宗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觉脑袋一疼,身体一轻,然后整个人飞了出去——在周围人瞠目结舌中,无涯单手抓起了这个侍卫脑袋将其甩了出去。
砰!
此人软绵绵的倒在地上,进气少,出气多。
其余三个侍卫当下瞳孔一凝,不等那黑衣侍从发号施令,便对无涯攻了过去。
这一招一式都是重手杀招,下阴,太阳,檀中,眼睛……何处是死穴便往何处抨击,一时之间,六手如影,无涯被围住后,有无数双手针对他全身死穴杀去。
砰砰砰……
一时间,炸响不绝于耳。这声音完全是出自于结结实实的打击!
无涯任由这些人攻击,只是躲过命门,也不防御,任由钢铁般的拳头轰在身上,仿佛无知无觉一般,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不反击。
不远处,铎娇看得心惊肉跳,但她并不担心,出于对巫术的理解,铎娇已能够看懂无涯似乎还占有一定的上风,眉梢因此带有丝丝喜悦之意。
果不其然,三息过后,无涯手似慢实快地透过无数残影,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侍卫脑袋拽了过来,将其当作棍子一般画圈一扫,只听砰砰两声,周围残影消失,那两护卫犹如两道离弦之箭飞射了出去,又嘭嘭两声倒插入了花丛。
无涯随手一甩,手中的护卫飞了出去,碾碎一片花丛,惊起无数花瓣。恰时,一阵风来,卷着这些碎花瓣肆意飘荡,整个御花园都弥漫在一片漂流花海之中。
无涯捏着拳头,扭着脖子,淡淡看着黑衣侍从,一步步走了过去。
“你、你、你……很好!”黑衣侍从自忖怕是不能像这人一般,轻松对付自己这几个下属。所以当无涯庞大的身影笼罩住他时,他整个脸都青了。
不过,随后又有大批宫廷侍卫跟上,岂是吃素的?
当下一群人带着长枪短刀将无涯围在中央,水泄不通。
“哈哈哈哈哈……”就在这时,一阵哈哈大笑忽然响起,打破了这僵局。
原来是王子少离,他挥了挥手,紧围着无涯的所有宫廷侍卫全部散了开去,他走到无涯跟前,拍着无涯的肩膀,热情异常:“好威猛的人!我喜欢!看来姐姐有个好护卫啊!不错不错,这样弟弟我就放心了。”
“可是殿下……”黑衣侍从还想说什么,明显是有些不甘心,少离连忙摆手。
“黑摩苏,你这事做的有些过了,念在你护主心切我就不予追究。”少离一边说,一边看着无涯,瞅了一会儿后,跑到铎娇身边竖着大拇指亲热道:“姐姐,你从哪儿找来的高手,你看弟弟我身边都是群酒囊饭袋。我不开心了!”
铎娇呵呵笑了,摇了摇头。
刚才一切她并不是没时间去阻止,而是放任为之,主要还是针对自己弟弟身旁这个侍从黑摩苏。
铎娇早就听闻,这家伙靠着乖巧伶俐见风使舵骗取了他弟弟信任,本想让无涯趁胜追击,名正言顺教训一下。。
“少离,这是我师兄,并不是哪儿找来的。师兄他曾受到我父……”铎娇说道这里忽然发觉不对,连忙住口。
少离奇怪的看着铎娇,似乎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嗯,总之,我师兄是高人指点,所以才能这么厉害,日后肯定能够成为我滇国阿泰。”铎娇总算理顺了措辞,面色已复常态。无涯也已回到了她的身后,背负双手站立,抬头挺胸,看这阵势,似乎根本就不把这场小争斗看在眼里。而反观那边的黑摩苏,整张脸青紫色一片,显然无颜在这里待下去。
“阿泰?呵……我滇国阿泰只有一人,十年一选,需打败整个滇国的所有高手才能获此殊荣,他区区一个未开化的野人,殿下您是在说笑么?”
不合时宜的声音再次响起,正是这个黑摩苏阴阳怪气的说。
阿泰,汉语的意思是滇国第一勇士,这个称号只给滇国三十岁以下的武者。
阿泰的选拔每十年一次,情况极为热闹,届时全国各地三十岁以下的武者都会来参加,一旦获得此称号,不光能享受荣耀,还能直接进入滇国军中享受千夫长的权力与待遇,并且这支兵只归阿泰享有。更有一些前辈阿泰混得风生水起,甚至独立出去建设自己的部落,权力相当之大。
铎娇没有说话,只是皱了皱眉。
“黑摩苏你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倒是提醒了我,这个最好办。黑摩苏,你立刻去告诉我那五位师父,让他们以后不用来我这里,只管去教无涯师兄就好了。”少离猛一拍手,眼神兴奋地说道。
“可是殿下,这、这、这怎可使得……”黑摩苏当即急了。
“有什么使不得?就说是我说的,我姐姐的师兄,就是我的师兄!”
“可……”
“我说的话也没用?”
黑摩苏一下气馁,无奈低头说道:“谨遵殿下王令。”可他的眼神却气得布满了血丝。
第三十一章 丛林法则
少离说完,转头对铎娇道:“姐姐你不要拒绝,师兄我很看好。黑摩苏的话说得对,如果没有好的老师指点,修炼武学很可能出岔子。练得不好不要紧,可若是走火入魔了那可就完啦。姐姐你放心,我这五个老师,曾经训练我滇国强兵与宫廷侍卫的总教头,每个人年轻时都身上战功累累,曾经被父王授勋过,厉害得很。”
少离说完等铎娇答应,却看到铎娇眉头皱的更紧,少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把铎娇拉到一边小声道。
“姐姐你可不知道,这五个老头烦死了,每天逼我练武,我最讨厌就是动刀动枪了,可他们偏偏各有所长,还不光动刀动枪。你就当帮帮弟弟,好嘛~”
少离软磨硬泡,露出一脸纯真的笑容。
对于这个有血缘关系、同样被封为命运之子的双胞胎弟弟,铎娇这个当姐姐的也实在不好拒绝,最后应了一声答应下来。
“既是这样,就当是帮你了。”铎娇大大咧咧的说,其实她当然知道,少离这是在故意卖个好,化解刚才黑摩苏和无涯之间的不快。
“太好了,姐姐,那这样,我就先行告辞!”
“好!”
少离说完转身跑了,拉着一大群侍从宫女很快消失在花海,不久后便传出了他开心爽朗的笑声和宫女的嬉笑。但是没人看到,那黑摩苏消失在花海前,阴森森的眼神狠狠瞪了无涯一眼,又古怪地笑看了下铎娇。
铎娇本想,借助这次风波,与无涯好好聊聊该如何在雍元皇城中与别人相处,这时候却因为一人到来不得不停下,俏丽容颜顿时皱起来。
来此之人珑兮作为焱珠的贴身护卫,年龄不比铎娇大多少,但格外的成熟稳重,一身银甲,熠熠生辉,似有几分焱珠长公主的气势。
“殿下,摄政王殿下让我送奏章给您,并吩咐我告诉您,这奏章得速速处理,不得有误。奏章已在殿下您书房桌案上。我看见还有许多未批复的奏章,还请劳烦殿下速速处理,以免耽搁了要务。”
珑兮说完,目光掠了一眼无涯,又对铎娇微微行礼,消失在了花海尽头。
铎娇的脸色有些难看,只是什么都没说,便带着无涯离开了御花园。
……
花海深处,王子少离正和宫女们玩的热闹,一个冷森森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边。
“殿下,摄政王让我告诉您,再过数日便要来检查您的功课,希望您早作准备。另外,摄政王殿下说,若是您玩痛快了,便自己一人去御书房,她有事要问您。”
珑兮说的时候,周围的吵闹依旧没停,但“摄政王”三字一出,当即整个世界都死寂了,花海之中除了风吹与花香,便如时间静止了一般,那些个宫女侍从全部默然站立,一动不动,而少离也只觉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原本玩得涨红的脸一下子恢复正常。
阳光照耀下,仿佛这脸还有些苍白,带着些玩世不恭的脸色在这一刻也变得收敛。
珑兮说完,悠然走开,少离脸色一阵阴晴变幻,非常不爽。
不过还是挥舞着手,让周围人重新玩起来,周围的气氛很快又变得热闹。
只是那不合时宜的声音再次出现,原来是珑兮停下脚步:“对了殿下,末将在来这里的时候,摄政王殿下她已经去御书房了,她说她会慢慢等您回去。现在……恐怕已有些不耐烦了。”
珑兮言语之间,周围再次死寂,少离看着珑兮说话时头也不回的背影,忽然出手。
砰!
拳劲将一旁开满鲜花的小树吹得花瓣乱舞。
四周无风,花瓣很快沉落,只留下叶子花瓣一点都没有的光秃秃枝干。
“散开吧。”
他手一挥,转身离开,周围没人敢跟上去,连旁边的黑摩苏都低着头一言不发了。
……
想起那桌案上的奏章无数,堆积如山,铎娇便觉头大。于是在回到书房前,便去找来了文大人,希望他能帮自己一同处理,这样也会有效许多。但不想的是,她刚一推开门,便看到一个纤长背影正站在书房里。
这是一个雍容华贵又有着威严仪容的女人——焱珠长公主。
她手里拿着铎娇批阅过的奏章,但淡然的面色仿佛是在重新审视着这奏章里的内容。当然,细看之下她才发现,房间里竟然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被她耍了的鹤幽神教师叔曦云。
曦云双手抱着胸,靠着柱子上,闭着双眼,铎娇来了她也没睁眼看一下,仿佛真睡着了。铎娇见状心中一喜,她很清楚,皇宫虽大,却尽数被焱珠把持着,若不是青海翼派遣了一些强大的巫女在暗中保护,也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否还活着。
而这个曦云,更是目前所有保护铎娇巫女中最为强大的存在。
“铎娇见过姑姑。”铎娇行了一礼,收起内心的想法。
“臣见过摄政王殿下。”身后,文大人也连忙行礼。
焱珠仿佛才发觉两人进来,神色一怔,放下了奏章,面带笑容来到了铎娇身前,双手托起铎娇这精致的脸颊,仔细观望着……这时候曦云的眼睛也睁开了,冰冷得犹如野兽紧紧盯着那双看似柔软的手。仿佛生怕这手一用力,公主殿下的脑袋就碎了。
“快让姑姑看看,娇儿最近是不是瘦了。嗯,果然瘦了些许,奏章虽多,可身体更要紧。相比之下,你这弟弟就不如你这么努力,以后可要好好训导他呀。”焱珠说话同时也感觉到,一股有形无形的压力正在逼近,她能感应到,这个曦云确实具备着非常恐怖的摧毁性,令她不得不防。
“多谢姑姑关怀。”铎娇微微一笑,似乎,和焱珠的关系就像平常百姓的姑侄关系一般无二。
“嗯,适才的奏章也送到了,娇儿你也批阅一下。这次奏章有些不同,我怕你不分轻重,这才让人叫你抓紧。后来想想又不放心,所以特地赶了过来。”说话间,焱珠已经一脸慈蔼地拉着铎娇来到了桌案前,拿起了一本奏章递到了她手里。
“嗯?娇儿看看,到底是何事让姑姑这般焦急。”
铎娇打开奏章一看,当即皱了眉头,这事情确实她还是第一次批阅,有些扎手。
奏章的内容很简单:提高汉朝商旅的商税。
“姑姑,这个恐怕不妥吧,汉朝商税我记得先前就已达到了九分,如今直接却要从九分直接提到两成,这若批复下去,先不说汉朝商旅恐怕都会撤离,如此也恐怕会引来大汉朝的不满,那时若降怒下来,势必又要打仗。”
“打仗?”焱珠笑了笑,转身走向一旁,留给了铎娇一个背影。
她声音淡淡道:“我滇国及后方的西域诸国盛产金银珍珠宝石,但历年来,汉朝商旅低价买入又跑来高价卖给咱们,这其中被刮走的民脂民膏又有多少?滇国老人都称汉人为草皮子上的狐狸。娇儿,你可知二尺丝绸能在我滇国卖多少?五万钱,就你身上所穿这身丝绸袍子,至少百万钱,而在汉朝,这一身袍子至多几万钱。文大人,你是汉人,你来说说。”
“是,殿下。”文大人连忙道:“汉朝以此暴利,回纳官税,如此高额税收足以让汉朝有足够的钱来制造兵器,打造军伍。也因为这样,汉朝愈发强盛,我滇国周边日益衰减,乃至于畏惧惊恐于汉朝威严。反之,若我等能从税收入手,便可遏止汉朝势头,而且从周遭获得利润也能入我滇国国库,壮大我滇国军伍。时间一长,便会此消彼长,此乃强国良法。但这商税不能收取太多,否则触了汉朝底线对方必然动怒。一旦兵战,双方必不讨好。可我滇国毕竟没大汉强,即便打了胜仗也难一时间恢复元气,而汉朝纵然吃败仗,也能有很大余地飞快恢复。所以这控制商税额度很重要,这份奏折控制的两成,其实并不过分,或者说刚刚能在这汉朝底线之上。”
啪啪啪。
文大人说完,焱珠拍手称赞道:“文大人不愧是汉人,这局势分析得远比我好得多,厉害。”
“殿下过奖了,我文某为汉人所害,失了妻儿差点命丧野狗,自从被公主殿下所救后,便抛弃了自己汉人的身份,我如今在朝为官,也是滇国的一份子,并非汉人。”
焱珠眼神有过一丝赞赏之色,随后转头看向铎娇。
“原来如此,是娇儿肤浅了,幸亏姑姑提醒,若不然还真犯下大错。”铎娇诚恳道,起身后,又对文大人投去感谢的目光。
“无妨,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姑姑先走了。”说完,焱珠便准备离开了,到了门口脚步又停下:“文大人,娇儿比少离懂事的多,就麻烦你了。还有曦云大人,娇儿也劳烦你照顾。”
文大人没说话,对着门口行了一礼。
“哼,惺惺作态。”曦云冷脸道。
焱珠微微一笑,摇头不语地离开了。
她作为摄政王权倾朝野,手掌生杀大权,无人敢触其霉头。但是敢这样说的也只有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她同样不敢肆无忌惮。
恰好的是,曦云就是这个地方的人——鹤幽教。
“小丫头,看在师姐面子上别怪我没提醒你,千万别被这女人骗了,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这就不是我能不能交代的问题了,而是……听到没有?”曦云郑重看着铎娇。
铎娇看着外面,微微笑着,摇了摇道:“姑姑不会的,她一向待我很好。”
却没人发现,铎娇的目光适才不经意间重重看了眼文大人,话到嘴边才发生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