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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鸣岐山     盛唐风流txt下载     盛唐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狐假虎威

    咸亨元年关中大旱,接连数月无雨,纵使是已到了深秋季节,老天却依旧吝啬无比,滴雨未见不说,天上便是连块云都没有,**辣的日头烧灼着大地,池塘干了,小溪干了,便是连往日里总是潺潺的灞水河也枯竭得见了底,大地龟裂出无数纵横交错的缝隙,宛若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口子,无数的灾民不得不携家带口地背离了祖祖辈辈生活的故乡,踏上了移民他乡的路途,好在各地官府都已接到了圣旨,不单安排了人手维持秩序,更出面组织了不少当地富户沿途赈粥,总算是勉强维持住了大多数灾民的一线生机,可即便如此,倒闭于途的体弱者依旧不在少数,又怎个凄凉了得。

    “殿下,歇息一阵罢,前面就要到蓝田境内了。”

    自打过了函谷关之后,李显的脸色便一天比一天难看,往日里和绚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一丝不说,话也少得很,只顾着疯狂赶路,即便是歇息的时候,也只是默默地凝视着络绎于途的难民们,那等沉痛之状令一众侍卫们全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轻易去打搅李显,也就唯有姜业还有着这等胆子,这一路疾驰了数个时辰之后,眼瞅着天已近了午时,姜业纵马赶上了李显,试探地询问了一句道。

    “去驿站!”

    李显瞄了姜业一眼,声音暗哑地回了一句,脸色依旧难看得紧,这并非李显故意在作出被悲天悯人之状,而是发自心底的悲痛与内疚——这场天灾李显早就预料到了,不光是前世的经验所致,而是早早便接到了各地商号传来的预警,比起朝中衮衮诸公来说,李显无疑是最先知晓大灾将至之人,然则李显却并没有将此事捅将出来,最根本的目的便是想借此机会实现移民之目的,理由很简单,关中人口密度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不堪重负之地步,而这恰恰是因大唐始终坚持关中本位主义所致,偏生国人自古乡土观念极重,要想移民谈何容易,唯有借助天灾之手,方能实现这个目的,而今,目的倒是快要实现了,可死伤之惨重却令李显分外的内疚,哪怕李显已经竭尽全力地安排了手下商号捐钱捐勿,可却依旧不能减轻心头的苦闷与哀伤。

    “加快速度,殿下说了,到驿站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去!”

    姜业就是个天塌下来当被盖的乐天派,丝毫都不介意李显的冷漠,哈哈大笑着转回身去,对着一众早已疲惫不堪的王府侍卫们嘶吼了一嗓子,登时便激起了众人的一片怪叫之声,队伍里的沉闷气氛立马为之一轻,李显虽听在耳中,却也没去理会姜业篡改自个儿原话的“罪行”,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径自策马向前飞奔不已……

    蓝田,长安城的东南门户,隶属京兆府,以盛产美玉而闻名天下,县城不大,人口也不算多,拢共就千余户人家,大体上都以玉器开采或是雕琢为生,此番旱灾蓝田虽也是受灾之地,可灾情却不算太严重,加之城中多以手工业谋生之故,全城百姓尚算安定,然则因着其位于交通要隘之故,四方受难灾民迁徙中大体上都要经过此处,整个县城不免因此而乱了不老少,哪怕京兆府派了不少衙役前来帮衬,却也无法厘清乱象,末了不得不闭城不纳灾民,只在城外沿道设了些粥棚以赈灾民,如此一来,四乡八野里便成了各处灾民麋集之场所,即便是城外的驿站也不例外,那脏乱差的景象生生令李显一行人全都为之皱眉不已,实在是忍受不得之下,不得不另外在城外的一处小山上安下了个小型的营垒,而无心用膳的李显甚至没等营垒扎好,便领着姜业等几名亲随匆匆向施粥点赶了去。

    蓝田乃四处灾民转运的必经之地,其城外施粥点自是不少,既有蓝田官府的粥棚,也有本城富户的粥点,更有不少京师豪门专程前来此处设棚施粥,当然了,其中最大的施粥点便是李显旗下的“邓记商号”所设的粥棚,很好辨认,灾民聚集最多的地儿便是了,李显要去的便是那个所在,然则没等李显走到地头,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轰然的骚乱,打斗声、嘶吼声、惨叫声,咒骂声响成了一片,李显的脸色一沉,脚步不由地便加快了几分,依仗着强悍的身体,硬生生地排开混乱的人群,只一看,脸色瞬间便黑了下来——十数名身穿商号服饰的壮汉正在围殴两名灾民!

    打人者不消说,即便不是“邓记商号”的人,也绝对与商号脱不开关系,至于被打的么,则有些奇怪——一名络腮胡壮汉拼命地抵挡着商号人员的攻击,掩护住其身后的一名中年文士,其拳脚功夫相当不错,双拳使开,颇有伏虎之能,任凭一众商号人等如何攻击,始终稳如磐石,但却是仅守不攻,哪怕因此挨上了不少的拳脚,也绝不出手反击。

    “……打,给老子狠狠地打,啥东西,老子们好心好意给尔等放粮,不感激不说,还敢嫌七嫌八地啰唣不休,找抽啊,弟兄们,给老子加把劲,打死这两狗东西,奶奶的,也不去打听打听,咱‘邓记商号’是尔等能惹得么,告诉你小子,别说你两刁民了,便是京兆府的人来了,那也得趴着,咱家背后可是站着周王殿下,懂不?打,弟兄们,加把劲,打死算毬……”

    场上拳来脚往地打得热闹非凡,粥棚门口还有个身着管事服饰的大胖子在那儿暴跳如雷地嘶吼着,咒骂个不停,而一众围观的灾民则全都保持着沉默,只是人人的脸上都满是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该死的恶奴!李显原本尚不知发生了何事,这一听那胖子满口胡柴个不休,登时便猜到了事情的根底,立马便怒了——为了避嫌之故,李显甚少与“邓记商号”私相往来,所有事宜全都是安排林虎去出面打点,所有官面上的麻烦也大体上是由高邈在负责摆平,故此,尽管不少势力都猜到了“邓记商号”与李显之间的关系,却无人能据此发难,毕竟皇子们拿商家的干股本就是不成文的惯例,纵使据此上参,显然也奈何李显不得,这等属于心照不宣的事儿自是不能抬到桌面上来说的,而那胖子居然敢当众宣扬了出来,本就已是犯了李显的大忌,更别说其此举显然是因赈粥参假之事败露而将李显这面大旗扛出来当虎皮的,这岂不是明摆着在败坏李显的名声又是怎地,再者,此番赈济灾民乃是朝堂大事,须容不得半点含糊的,万一要是被人奏了上去,参李显一个“刁买人心”之罪,那后果之严重绝不是闹着玩儿的,李显这一气之下,脸色瞬间便黑沉得有如锅底一般,身上的煞气立马暴然而起。

    “拿下那胖子!”

    李显到底不是寻常人,怒归怒,却绝不会因此而乱了分寸,并没有直接暴起杀人,而是寒着声下令道。

    “诺!”

    跟在李显身边的凌重等都是王府老侍卫了,自是清楚李显的性子,这一听李显语气森然,自是全都不敢怠慢,各自躬身应了诺,便要上前动手拿人,却没想到众人尚未上前,不吭不声的姜业倒跑到了前头,毫不客气地一脚便将兀自尚在喋喋不休的胖子踹倒在地,也不管其杀猪般地惨嚎个不停,连出几腿,跟踢球一般地将其踢到了李显的面前。

    “哎呀呀,杀人啦,快,快救咱家啊……”

    胖子本来正骂得兴起,哪料到半路竟杀出了个程咬金,更没想到姜业这家伙连场面话都不说便动了脚,连挨了几下之后,可怜的胖子已被踢晕了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便狂呼了起来。

    “不好,快救王管事。”

    “哪来的泼贼,找死!”

    “上,干死他们!”

    ……

    一众正围殴那两名灾民的商号伙计们听得响动不对,自是顾不得再教训灾民,纷纷嘶吼着便向姜业扑了过去。

    “找死!”

    凌重乃是跟随李显最久的侍卫,身为周王府的核心人物之一,自是知晓“邓记商号”是怎么回事,这一见商号伙计居然敢如此放肆,登时便怒了,大吼了一声,率着手下侍卫们迎着扑击过来的伙计们便冲了过去。

    战斗爆发得快,结束得更快,双方压根儿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物,别看一众商号伙计人多势众,手底下还都有两手,可遇到了凌重等这帮高手侍卫,那完全就不够看,仅仅一个照面的功夫而已,一众商号伙计已躺倒了一地,除了哀嚎翻滚之外,再无一人能有再战之力了的。

    “你,你们找、找死,我家殿下断饶尔等不得,你们等着,啊……”

    那胖子原本还指望着手下的伙计们能救其出苦海,却压根儿就没想到看似人多势众的手下们居然顷刻间便已落得个全军覆没之下场,立马便彻底慌了,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咕噜翻身而起,丢下句场面话,便打算开溜,却不曾想刚一转身,入眼便见李显那阴森肃杀的黑脸,登时便被震得呆若木鸡地傻站在了当场……

第一百八十二章别有蹊跷

    “周、周王殿……殿下,小的,啊,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胖子眼睛直勾勾盯着李显死看,越看脸色便越是发青,额头上的黄豆大汗水一颗接着一颗地往外冒着,到了末了,已是如瀑布般地流淌得满脸都是,好一阵子发愣之后,但见胖子突地一个激灵之下,一头便跪倒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般地哀嚎了起来。

    “尔识得孤?”

    李显此番出营乃是想了解一下赈灾的真实情形,自是未着王服,仅仅只是一身便装罢了,身上并无丝毫的特别标记,若非熟人,断无法认得出李显的底细,这一见那胖子一口便叫破了自个儿的身份,李显不由地便楞了一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曾见过这么号脑满肠肥的货色,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冰冷无比地问了一句道。

    “回殿、殿下的话,小的牛三,也是饼儿庄人,小的是邓掌柜的亲家,啊,小的的二女儿嫁给了邓掌柜的长子,小的早年曾远远瞅过殿下一眼,为殿下英姿所慑,再不曾忘怀,今日能再见殿下,实小的三辈子修来的福分,殿下,您乃尊贵之躯,此地脏乱,实不宜久呆,且容小的服侍您进城歇息,小的自当……”

    这一见李显没有当场发火,胖子牛三立马便来了精神,又是自我介绍,又是阿谀奉承,左右不过是想着赶紧将李显这尊大佛哄离了现场。

    “够了!”

    牛三倒是用心良苦,可惜却看错了对象,就这么点小心计整到李显的面前,简直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哪可能得逞得了,这一见牛三越说越离谱,李显实在是懒得再听下去了,这便不耐地挥了下手,语气生硬地打断了牛三的废话,而后,也没管牛三的脸色有多难看,自顾自地迈步向粥棚走了过去,先是看了看一列大桶里那稀得光可鉴人的粥,接着拿起了一个窝窝头,微微用力一捏,便见无数细碎的糠末便从硬邦邦的窝窝头里洒落了出来,李显的脸色立马更阴沉了几分,然则并没有急着开口言事,而是对着先前与商号伙计打斗的那两人招了招手。

    “华州举子张祥阳拜见周王殿下。”

    中年文士胆气显然很足,哪怕经历过先前乱战的惊吓,脸色依旧相当的平静,这一见李显抬手召唤,毫不犹豫地便大步行了过来,落落大方地给李显见了礼。

    “同州刘子明见过周王殿下。”

    那壮实的络腮胡大汉一见中年文士动了身,自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对着李显一抱拳,行了个江湖礼仪,于这等场合下,虽不合体制礼法,却也勉强说得过去。

    “免了,张祥阳,尔既为举子,想来是饱读了诗书之辈,孤且问你,这公然与人斗殴是何道理?”

    李显见张祥阳举止大方得体,心中倒是颇为欣赏,不过么,脸色却依旧阴沉着,冰冷无比地问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非是学子欲与人互殴,实是被殴罢了,究其根本,不过是因学子多了句嘴,揭穿了那粥棚主事者以次充好之把戏,这才方有此劫难,那位刘兄与学子素不相识,帮着学子不过是因路见不平而已,殿下若要怪罪,那所有之惩处学子当自担之!”张祥阳丝毫不因李显的脸色难看而胆怯,不亢不卑地躬身回答道。

    “嗯。”李显并没有评述张祥阳的解释,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而后又接着追问了一句道:“尔是如何知晓那主事之人以次充好的?”

    “回殿下的话,‘邓记商号’乐善好施,于各地均有粥棚,并立下明牌告示,言明所有奉旨移民者,每到一地,皆可凭官府路条领取粥一碗,粗面窝窝头四个以为路途干粮之用,并有言在先,所有各处所供之物无差,学子沿途已过三府,‘邓记商号’所济之物一概无差,唯此地粥稀而窝窝头仅有两个,且其中参糠过半,实与明牌所宣差之甚远,学子心中存疑,这便出言询之,不料也就是一问罢了,竟惹来那主事者之滔天怒火,若非其中有蹊跷,何至于此?幸得遇殿下,若不然,学子恐斯文扫地矣。”张祥阳的口才显然极佳,一番话说将下来,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哦?原来如此。”李显似乎被张祥阳说法打动了,眉头扬了扬,感慨地说了一声,而后突地话锋一转道:“只是孤还有一问,尔身为举子,自有朝廷禄米供应,又何需逃难他乡,个中莫非另有说法么?”

    “这个……”

    李显这个问题一出,张祥阳顿时哑了口,嘴唇嚅动了几下,眼珠子狂转了起来,却半晌都找不出个合理的借口来。

    嘿,果然是来砸场子的,好小子,贼胆还真是肥了!李显一见张祥阳那副样子,立马便知此子来意绝不简单,心头的怒气不由地便涌了起来——科举改革明面上是李贤在操持,实际上所有的规章制度全都是出自李显的筹谋,举子能享受何等待遇李显心中自然有数,别看而今四十余州遭旱灾,可朝廷给予过灾诸州的举子乃至秀才们的禄米却依旧是有保证的,断不至于让这些读书人也陷入困顿之中,由此可见,那张祥阳断然不是真的移民,如此一来,其之来意也就昭然若揭了的,李显唯一不清楚的是这家伙的背后到底站着的是哪尊大神。

    “刘壮士,孤看你身手不错么,若是动真格的,那帮浑球怕是无一人能近得了壮士的身,却不知壮士为何藏拙至此,孤好奇得很,刘壮士可愿为孤解惑一二么?”李显没再理会脸色变幻个不停的张祥阳,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刘子明一番,而后笑眯眯地问了一句道。

    “殿下过奖了,俺倒是能打,但却不能打了邓菩萨的人,俺这一路来,受了邓菩萨的大恩惠,若非有邓菩萨,俺一乡的人都要死绝了,俺怎敢伤了邓菩萨的人?”刘子明显然是个实心眼之人,既没有听明白李显对张祥阳的问诘,更不曾看出李显那看似随和的笑容里所暗藏着的杀机,摇晃着大脑袋,嗡声嗡气地回答道。

    邓菩萨?呵呵,邓诚那小子还真是立地成佛了!李显一听邓诚在刘子明的口里成了菩萨,不由地暗自好笑不已,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随和地点了点头,一派随意状地接着道:“刘壮士自言有一乡人随行,且不知都在何处,不妨都唤了来好了,孤倒是想见上一见。”

    “小老儿叩见殿下,子明年幼无知,冲犯了殿下,恳请殿下能容其自新,小老儿等给殿下磕头了。”

    李显的话音刚落,周边围观的人群竟就此站出了不少的人,更有一垂垂老者颤巍巍地行到了李显的身前,一头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颤声求告着。

    “老人家,使不得啊,您老还是起来说话罢。”

    李显虽身份显贵,却不是不近人情之辈,尊老爱幼的道理还是懂得的,哪能让一古稀之人给自个儿磕头不休,这便忙不迭地抢上前去,一把将老者扶了起来,温言地说了一句道。

    “殿下您不答应,老朽实不敢起。”

    老者虽强不过李显的扶持,不得不站起了身来,可口中却依旧颤声地哀告着。

    “老人家误会了,小王断无见怪刘壮士之意。”

    李显实在是奈何老者不得,只能是笑着给出了个承诺。

    “多谢殿下宽宏。”一听李显如此说了,老者的心也就此安了下来,紧赶着谢了一句之后,又对着刘子明吼道:“傻小子,还不赶紧叩谢殿下的不罪之恩!”

    “啊,族长,俺……”

    刘子明显然还是不明白老者为自己求情的缘由何在,呆愣愣地伸手挠了挠头,不知所措地傻了眼。

    “你这混账小子,回头再跟你算帐。”

    老族长见刘子明光顾着发愣,不由地便气得跺脚骂了一声,而后满脸歉意地对着李显一拱手道:“殿下海涵,子明父母死得早,老朽垂垂老矣,实少管教于其,这厮都十八岁了,还就只懂得四乡里撒野,皆小老儿疏于管教之过也,望殿下多多海涵则个。”

    我勒个去的,十八岁?这厮那张脸咋看都像是三十八岁才对!李显一听刘子明只有十八岁,登时便愣住了,狐疑地扫了刘子明一眼,不由地便苦笑了起来。

    “让让,都让让!”

    就在李显好一阵子无语之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名身着大红官袍的中年官员在一大群衙役的簇拥下闯进了场心,大大咧咧地便试图向李显身前凑去,然则没等那名官员靠近,凌重已一闪身,挡住了其之去路,手握刀柄之上,杀气凛然,直惊得那中年官员忙不迭地便倒退数尺。

    “本官乃蓝田县令程敏,尔是何人,安敢拦住本官,还不退下!”

    那中年官员虽被凌重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可口气却甚是强硬,毫不客气地挥了下袖子,便呵斥了起来。

    “哼!”

    蓝田县因属京兆府之故,其县令之品秩比寻常地方县令要高了数级,勉强够到了从五品下的官阶,算是中层以上的官员了,可凌重乃是从四品上的武将,比其整整高了两级,加之又是李显的绝对心腹,哪可能将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员看在眼中,这一听此人言语不善,面色不由地便是一沉,冷哼了一声,身上原本就重的杀气陡然间更盛了几分……

第一百八十三章糊涂账糊涂算

    “你,你,你想做甚?某乃朝廷命官,尔安、安敢无礼若此!”

    凌重乃是厮杀汉出身,身上的血煞之气本就重得很,这一肆意而为之下,更是骇人得紧,可怜那蓝田县令程敏不过就是一文官耳,纵使懂些弓马,却也有限得很,怎经得起凌重这等血腥之威压,登时便被吓得面色煞白一片,好不容易才稳住了神,不甘地出言呵斥了一句,只可惜话说得结结巴巴地,浑然不见丝毫的威风,倒将怯弱的底子全都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哼!”

    凌重跟随李显日久,于阴谋道道上的事情自是见得多了,这一见程敏来得蹊跷,哪会猜不出这厮十有**跟那个张祥阳有着扯不清的瓜葛在,哪可能对程敏有啥好气色,给其一个下马威自是必不可少的事儿,此时一看程敏色厉内荏的样子,自是更坐实了先前的判断,心头怒气一起,这便再次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让他过来好了。”

    凌重能猜得到的事儿,李显自然不可能猜不着,只不过因着身份所限,李显却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给程敏脸色看,很显然,李显是绝对不会反对由凌重出面做此事的,当然了,下马威可以耍上一把,完全闹崩却不是李显的本意,眼瞅着火候差不多了,李显自也就见好就收,这便语气平淡地吩咐了一声。

    李显既然开了口,凌重自是不会再坚持,这便阴冷地笑了笑,一闪身,让开了通道,程敏见状,尽自气恼万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拂了下宽大的袖子,低头快步向李显所在的粥棚门口行了过去。

    “下官蓝田县令程敏参见周王殿下。”

    程敏其实十二万分地不想来见李显,倒不完全是因此行乃是吃力不讨好的为人擦屁股之事,更多的则是因畏惧李显的狠辣,哪怕其背后有着厚实的靠山在,可程敏依旧心头发虚,毕竟远水是解不了近火的,可惜程敏却不能不来,若不然,纵使能躲得过李显这一关,其身后的靠山只怕也饶不过他,这等不得不尔的事情本就烦人得紧,再被凌重好生惊吓了一番之下,程敏心里头的憋屈就别提多腻味了的,可当着李显的面,程敏就算有再多的委屈,那也只能自个儿憋在心中。

    “程县令不必多礼,蓝田位居交通枢纽,四处灾民蚁聚而来,这些日子可是辛苦程县令了。”李显虽已猜知了程敏的来意,可却故意装作不知,反而温言地夸奖了程敏一番。

    “下官不敢,下官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李显越是客气,程敏的心里头便越是紧张,也越急着想绕入正题,只不过想归想,做却是不能这么做,这一听李显出言籍慰,程敏忙恭谦地逊谢了一句道。

    “嗯,程县令能谨守本分,大不易也,孤自当上本保奏于尔。”李显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许下了个诺言。

    “下官不敢,殿下,下官听闻……”

    眼瞅着李显一味地拉呱个不休,程敏不由地便急了,试探着便要引出正题。

    “唔,孤若是没记错的话,程县令可是崇文馆出身?”

    李显并不打算直接跟程敏谈正事,不待其讲话说完,便笑着出言打断道。

    “是,确是如此,下官是显庆元年进的馆。”

    明知道李显这是在王顾左右而言其他,可程敏却无可奈何,只能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道。

    “啧啧,了不得啊,这才几年时间,程县令已是五品官阶了,足可见程县令才华之过人,好,甚好,孤时常在想,太子哥哥宫里的崇文馆还真是个出人才的地儿,甚是慕煞人了。”李显笑呵呵地说着,完全就是拉家常的做派。

    “殿、殿下所言甚是。”

    李显所言乍一听似乎没啥大不了的,可细细一品,内里的味道可就足得很了,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可心中有鬼的程敏却是听懂了——李显这是在点出他程敏背后的靠山,换而言之,就是在告诫程敏不要再耍心机了,他背后的主子要干啥李显已是心中有数,事到如今,程敏心里头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也就此彻底地破灭了,除了汗流浃背地点头应是之外,再也不敢轻易开口了。

    小样,还怕治不了你!这一见程敏服了软,李显倒也不为己甚,脸上的笑容缓缓地收敛了起来,面色肃然地开口道:“程县令来得正好,倒也省得本王还得派人去请。”

    “殿下有事尽管吩咐,下官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这一听李显要提出正事了,程敏身不由己地便哆嗦了一下,有心想要抢过主动权,可一看李显的脸色,却又没了那个胆子,只能是恭恭敬敬地应承着。

    “程县令莫要紧张,事情并不算大,唔,这么说罢,‘邓记商号’里出了蛀虫,公然玩起了监守自盗的把戏,多亏了一位张举子出面揭破,若不然,‘邓菩萨’之令名可就要蒙羞了,若是本王不晓得也就罢了,既然事情撞到了本王的手上,本王若不管上一管怕也说不过去罢,程县令对此可有甚见教么?”李显满脸子沉痛地开了口,直接将事情定了调子,而后又假模假样地征询起了程敏的意见。

    “当然,当然,殿下英明,殿下英明。”

    程敏倒是有心反对,可当着李显的面,却哪敢提出异议,万一李显要是较了真,将事情一查到底,那可就是拖出萝卜带出泥了的,别说他程敏要倒大霉,便是太子那头怕也落不得好,而今之计,程敏只求事情能遮掩过去便算了事,至于最初设计的诬陷“邓记商号”之算计么,自然是再也玩不下去了的。

    “程县令既然别无异议,那此事本王便做个主张好了。”李显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沉吟地下了判决道:“‘邓记商号’急公好义,为此大灾捐钱捐物,乃上善之举也,孤自当上本表奏其功,然,此地主事者牛三擅自克扣灾民赈款,实属罪大恶极,断不容恕,为‘邓记商号’令名着想,当众处斩,以儆效尤,其家产抄没以为赈灾之用,程县令可有异议么,嗯?”李显杀心一起,登时便惊得程敏满头汗水狂涌不已。

    “殿下英明,殿下英明。”

    程敏此时已是彻底乱了分寸,哪有甚胆子敢跟李显唱对手戏的,只能是一味称颂不已。

    “那好,凌重,将那牛三给本王斩了!”

    李显一挥手,高声下了斩杀令。

    “诺!”

    凌重对牛三这等吃里扒外的内贼最是痛恨,这一听李显下了令,哪还有甚客气可言的,不管牛三如何哀嚎哭求,大手一伸,将早已被吓得腿脚发软的牛三拖到了场边,一踢其腿弯,将其踢跪于地,“唰”地抽出腰间的横刀,只一挥,一颗斗大的人头已滚落在地,鲜血如泉一般地从脖颈间的断口处狂溅起丈余高,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星星点点的猩红令人触目惊心不已。

    “啊……”

    程敏万万没想到李显说杀人还真的就地开斩了,眼瞅着不远处那具躺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兀自在抽搐个不休,程敏的脸色瞬间便煞白如纸,腿脚哆嗦得有如筛糠一般,险险些一屁股坐到在地上。

    “禀殿下,贼子已伏诛!”

    凌重乃大杀胚,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人物,杀个把人就跟杀小鸡一般,连眉头都不皱上一下,砍掉了牛三的脑袋之后,压根儿就没去看其滚倒在地的尸体,大步走回到李显身前,高声复命道。

    “嗯。”

    李显没多说些甚子,只是一挥手,示意凌重退下,而后对着程敏展颜一笑道:“程县令,此番本王能撞破贼子之勾当,全是靠着华州举子张祥阳之力,似此有德之贤才,该当大用才是,孤如今有圣旨在身,不好任用于其,不若请程县令代为引荐到太子哥哥处,好生安排一番,莫要委屈了这等英雄人物,程县令可愿帮孤这个忙么?“

    “自当效劳,自当效劳,殿下放心,下官定会妥善安排好此事,啊,如今灾民愈聚愈多,下官不敢久离职守,若是殿下没旁的交待,请容下官暂退。”

    程敏匆匆赶来的本意便是想要设法保住张祥阳,此时一听李显如此说法,哪有不愿的理,眼瞅着目的已达成,程敏是一刻都不想再留在李显身边了,怕的便是李显改变主意,这便迫不及待地出言请辞道。

    “嗯,好,程县令能以灾民为重,实我辈之楷模也,今日事不凑巧,来日孤当设宴为程县令庆功,去忙罢。”事情就此算是揭了过去,李显自是懒得再多看程敏那丑恶的嘴脸,客气地应付了一句之后,便挥手示意程敏自行离去。

    “殿下留步,下官告辞了。”

    这一听李显准了辞,程敏暗自大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行了个礼之后,领着一众手下灰溜溜地逃离了现场,那等脚步蹒跚的样子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嘿,太子那厮还真是不消停,走着瞧好了!望着程敏狼狈而去的身影,李显脸上的笑容渐渐地阴冷了起来,眼神里隐隐有杀气在流转……

第一百八十四章傻人自有傻福

    李显的眼神很冷,然则心里头却并无太多的怨气,有的是深深的忧虑——太子从来都不是个肯认命的主儿,自是不能容忍眼下这等不尴不尬的局面,设法破局自也就是必然之举,这一点李显心中早就有数,也知晓太子若是要动手,十有**是先拿他李显来开刀,而今日这出闹剧便是个危险的信号,若是往日,李显并不怕太子的小手段,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却也无甚可担忧之处,问题是如今李显出征在即,实无心也无力去关注朝局,一旦出事,闹不好李显手中仅有的力量便会被连根拔起,而这是李显万万不能接受的结果。

    无论何等的局,只要是局,那就有着破解之道,眼下之局亦是如此,李显既然能预料得到太子会拿自己开刀,自然也早就有了应对之道,说起来也不难,只要李贤那头跟太子干上了,太子自然也就没有精力去玩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问题是闹来闹去,最终占了大便宜的却不是哥几个,而是在洛阳虎视眈眈的武后,而这或许便是武后不干涉李显自请挂帅的根本理由之所在,很显然,武后那头也算计到了会有如今这等局面出现,如此一来,一个艰难的抉择便摆在了李显的面前——进则两败俱伤,退则李显本人要吃大亏,不进不退?那可就要进退失据了的,唯一的机会便是必须先进而后退,方能求得一个相对能接受的结果,只是这个度却实在是难以把握,尤其是这等出征在即的时分,李显压根儿就无法去居中斡旋,唯有靠李贤去独力主持大局,而就李贤那个冲动的性子,李显实在是难以放心得下。

    “殿下,这些杂碎该如何处置?”

    就在李显略一发愣的当口上,凌重提着兀自尚在滴血的横刀大步走到了近前,指着那十数名躺在地上呻/吟不已的商号伙计,高声地请示了一句道。

    “殿下饶命啊!”

    “殿下,我等都是被牛三逼着干的啊,殿下,我等冤枉啊……”

    “殿下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殿下饶了小的一回罢……”

    ……

    凌重话音一落,那帮子躺倒在地上装死的商号伙计们全都吓坏了,纷纷爬着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地哀嚎了起来,而一众围观的灾民也全都脸色煞白不已,所有人等的目光齐刷刷地全都集中在了李显的身上。

    “殿下,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伙计并无大错,小老儿斗胆求个情,还请殿下开恩罢。”

    刘老族长先前正跟李显叙着话,却被程敏的突然出现所打断,人自是没走远,就站在粥棚口附近,这一见李显面色阴冷,而一众伙计又嚎哭得可怜之至,恻隐之心顿时便起了,这便壮着胆子走到了李显的身前,躬身请求道。

    “老丈言之有理,而今主犯已诛,从犯自该由商号邓大掌柜处置,孤实无越俎代庖之理,今施粥尚需人手,便令这些人等待罪立功好了。”李显本就没打算杀光那帮子伙计,这一听老族长出言恳求,自是顺水推舟地来了个从善如流。

    “多谢殿下不杀之恩,我等自当待罪立功。”

    “殿下英明,我等再不敢犯了。”

    ……

    这一听有了活命的希望,一众商号伙计全都激动了起来,一个个紧赶着便乱纷纷地磕头谢起了不杀之恩来。

    “尔等须记得举头三尺有神明,天地不可欺,若有再犯者,休怪本王不讲情面,都去接着施粥罢了。”李显这会儿心中有事,自是懒得跟一帮子伙计们多扯淡,吩咐了一句之后,领着姜业等人便排开众人,打算就此转回营地。

    “殿下,请留步。”

    没等李显走出围观的人丛,老族长突地从后头追了上来,高声呼了一句道。

    “老丈可还有事么?”

    李显虽是急着回营思索对策,可也不致于急到连尊老爱幼都忘了的地步,这一听老族长出言呼喝,李显立马停住了脚,转回身去,温和无比地问道。

    “殿下海涵,小老儿有个不情之请。”老族长先是满脸歉意地对着李显拱了拱手,接着扭头看向了兀自傻愣愣地站在不远处的刘子明,跺了下脚道:“子明,愣在那作甚,还不赶紧过来!”

    “哦。”刘子明抓了抓脑门,不知所以地应了一声,疾步跑到了老族长的身边,伸手便要去搀扶老族长的手臂,却不料老族长不耐地一挥手,挡开了刘子民的手,那动作一出,登时又令刘子明犯了糊涂,尴尬万分地傻站在了当场。

    “殿下,子明乃是小老儿一手拉扯大的,这孩子虽顽劣了些,可力气却是不小,早些年还得了高人指点,算是有几分能耐,就是好闯祸,小老儿年事已高,实管不住了,若是殿下能恩准子明跟着,哪怕当个马夫也是好的。”老族长嘴角抽了抽,用卑下的语气出言恳求道。

    “老丈言重了,此事还得子明自己拿个主意才好。”李显先前旁观混战之际,便已注意到刘子明的身手相当不错,原也有心将其笼络到麾下,只是后头被程敏一打搅,心情大坏之下,也就没再去想这码事儿,此时见老族长主动将人送了过来,却又哪里有不允之理,不过么,该问的话还是得问上一回的,这便跟老族长客气了一句之后,也不再多言,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挠头不已的刘子明。

    “族长,俺若是走了,那谁来帮着您?”刘子明倒是真没有太多的心机,丝毫没去想跟上了李显之后能有何荣华富贵,反倒是担忧老族长乏人照顾,赤子之心显而易见。

    “傻小子,老朽还死不了,跪下,给殿下磕头!”

    老族长是真心希望刘子明能有大出息,先前见李显杀伐果断而又不失仁心,足见必是英主,这才起心要将刘子明交到李显手中,此际见刘子明丝毫没领会自个儿的良苦用心,登时便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跺着脚,骂了一嗓子。

    “哦。”

    刘子明对老族长的话从来不敢忤逆,这一见老族长发了火,自不敢怠慢,一头跪倒在地,对着李显便连连磕头了起来。

    这小子还真是傻得可爱!这一见刘子明啥话都不说便光顾着磕头,李显不由地起了丝戏弄一下刘子明的心思,这便任由其磕了十数个响头之后,这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道:“子明,尔对着孤磕了如此多头是为了甚子?”

    “老族长让俺磕,俺就磕罢。”

    刘子明倒是实话实说,可边上的众人却全都被逗得哈哈大笑不已,便是连李显也被这无厘头的回答逗得乐了起来。

    “罢了,孤也不能白受了你的磕头,这样罢,孤给你两个选择,其一,念尔先前敢路见不平,孤赏你百贯钱,你大可就此跟着族长一并去他乡安身,其二么,要跟着本王也成,可丑话说在前头,本王府上规矩大,若是犯了,那惩罚可是不轻的,再者,本王乃习武之人,自不免要上沙场搏命,尔若有胆,那便跟着本王一刀一枪地去拼出个前程来罢,何去何从,惟尔自选。”李显虽甚喜欢刘子明的憨直,也有心将其召入麾下,然则李显却不想强求,这便给出了两条路让刘子明自己去抉择。

    李显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群顿时轰然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这百贯的赏钱实在是太惊人了些,要知道此时可是大灾之年,能有百贯的钱在手,这迁徙的一路定可如履坦途,自没有谁会不动心的,不少人在羡慕的同时,都不禁后悔先前为何不站出来见义勇为一把,却平白便宜了刘子明这么个傻小子。

    “殿下,俺不要钱,殿下将那百贯给俺乡里,俺跟殿下走,便是做牛做马俺也绝无怨言。”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可刘子明倒好,跪在那儿半晌都没吭气,直憋得脸皮发了紫,末了,一开口竟来了个通杀。

    厄,这小子是真傻么?我勒个去的,是他傻还是老子傻了?李显一听刘子明如此回答,额头上的黑线立马便涌了出来,很有种哭笑不得之感。

    “胡说!”老族长一听可就急了,他可是指望着刘子明将来能有个好前程的,一听刘子明如此说法,惟恐李显不悦,忙跺了下脚,呵斥了刘子明一句,而后满脸羞愧地对着李显一躬身道:“殿下海涵,这厮人浑得很,能跟着殿下,那是他三辈子修来的福气,殿下若看其乖谬,只管打骂了去便是了。”

    “老丈不必如此,难得子明一片孝心,孤自当成全,这百贯钱孤给了,回头便让子明给您老捎了去,孤还有些俗务要处理,便先行一步了。”百贯之数虽不小,可对于李显来说,却算不得甚子,若能换来一个明显可当突将的人才,显然是值得的,李显在这方面向来不吝啬,这便笑着给出了个承诺,而后一转身,领着一众手下径自向营垒方向行了去。

    “傻小子,还不快跟上!”

    老族长对刘子明的孝心自是老怀大慰得很,只是一见李显都已经走了,而刘子明尚傻傻地跪在地上,登时便急了,气恼地骂了一嗓子。

    “哦。”一见老族长发了急,刘子明赶忙闷闷地应了一声,一骨碌站了起来,迈开大步便冲着追向了李显一行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未雨绸缪

    “启禀殿下,潞王殿下到了。”

    中军帐中,李显盘腿坐于地毯上,默默地沉思不已,脸上的神色变幻个不停,一派心思重重之状,突地门帘一动,却见凌重从外头大步行了进来,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嗯。”

    早在离开洛阳之前,李显便已将行程告知了李贤,今日之所以留宿蓝田,也正是为了等李贤前来一见,此时听得李贤到了,李显面色虽平静,眼神里却是飞快地掠过一丝决绝,轻吭了一声之后,霍然而起,大步行出了大帐,入眼便见一身风尘仆仆的李贤领着十数亲卫正牵马立于辕门之外。

    “六哥。”

    李显疾步走到辕门口,微笑地拱手招呼了一声。

    “七弟,你这营垒搭得不错,有点大将军的架势了,好,哈哈哈……”

    时隔月余不见,李贤的人明显清瘦不少,可精神却是不错,这一见到李显的面,立马哈哈大笑着寒暄了起来。

    “六哥,里面请!”

    李显陪着笑了一通之后,一摆手,道了声请,将李贤迎进了营中,说说笑笑地便进了中军大帐,哥两个随意地盘坐在地毯上,自有亲卫们忙活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茗,而后各自退将出去,大帐里就只剩下兄弟俩相对而坐。

    “七弟,此番远征兵危凶险,兼之敌众我寡,为兄实是不赞成七弟去冒这个险!”亲卫们退下之后,李贤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叹了口气,面色凝重地说了一句道。

    李贤此言虽有着一丝半星的嫉妒之意,可大体上还是关心李显的安危居多,也确实是真心不想李显这个得力臂助有所闪失,尤其是在这等京师局面微妙的情况下,李贤自是希望李显能在自个儿身旁帮着出谋划策上一番,这个心思李显心中有数得很,奈何此战李显有着不可退缩的理由在,自不可能因李贤的想法而更易,更惶论其中牵扯极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儿也不少,李显实不想多谈此事,这便笑着回道:“六哥放心,此去小弟自有分寸,断不致有所闪失,数月间必能凯旋而归,倒是六哥在朝中恐多碍难,须得小心谨慎才好。”

    “哼,那厮欺人太甚,孤也不是泥捏的,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好了。”

    一提起朝中的局势,李贤便有些子气不打一处来——自李显离京之后,少了李显这么个润滑剂在,太子与李贤之间的矛盾便公然爆发了开来,虽尚不致到大战不休的地步,可在朝务上的争执却是骤然多了不少,限于彼此地位、实力的关系,李贤自是毫无疑问地处于被动防守的局面,数次在朝争上吃了闷亏,虽谈不上有多大的损失,可这等被打压的滋味却是极端的不好受。

    “唉,六哥在京师难,小弟在洛阳也一样不好过,嘿,小弟婚事上那些变故想来六哥都已是知晓了的,小弟也就不多说了,而今母后正盼着六哥与太子哥哥去闹腾呢,真要是闹大了,那后果只怕……”李显面色一阴,感慨万千地摇头叹息了起来,神色颇显落拓。

    “七弟放心,为兄知晓分寸,且让那混球得意几天好了,待得七弟凯旋,为兄定不与其干休!”一听李显说起武后的跋扈,李贤的面色也就此阴沉了起来,默默了片刻之后,这才瓮声瓮气地回答道。

    “树欲静,而风却不止,此事恐非光退让可以了结的,六哥不知,小弟今日遇到一事……”李显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地将“邓记商号”施粥棚所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番,末了,面色凝重地感慨道:“太子哥哥生性坚韧,而今既已起了心,断不会无果而终的,制而止之,恐祸事不小矣!”

    “贼子好胆!孤饶其不得!”

    李贤耳报神虽多,可今日急着赶来蓝田,还真是不知晓粥棚冲突之事,这一听之下,登时便怒了,一拍大腿,恨声便骂了一句道。

    “六哥明鉴,太子哥哥这是掐好了时机冲着小弟来的,左右不过是不想见小弟沙场见功罢了。”李显既已起心要给太子一个迎头痛击,自是一改往日里和稀泥的温吞水作声,一步紧接着一步地煽动着李贤内心里的怒火。

    “七弟放心,有为兄在,自当不叫贼子猖獗,此事孤管定了,孤倒要看看那厮还能玩出甚把戏来!”被李显这么一撩拨,个性刚强的李贤自是再也忍无可忍了,这便义愤填膺地挥了下手,恨声地赌咒了起来。

    “六哥的话小弟自是信得过,其实小弟已有了应对之道,只是……”眼瞅着火候已差不多了,李显自是准备将正戏搬将出来,这便假作犹豫地吊着李贤的胃口。

    “只是个甚,七弟有话只管只说,如此吞吞吐吐地莫非是信为兄不过么?”李贤不耐地拂了下袖子,气恼地横了李显一眼,语带不悦地吭了一声道。

    “六哥有所不知,小弟这策子极险,过犹不及,若是事情闹得太过大发了去,则恐母后便有了就此伸手其中之机会,一旦如此,那便是两败俱伤之下场,小弟实是担忧啊,若是六哥肯援手,此事或有几分成功之把握。”李显苦着脸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回答道。

    “罢了,算为兄怕你好了,七弟有何策子便摆将出来好了,你我兄弟好生计议一番,终归得先保个平衡之均势罢。”李贤心里头对于远在洛阳的武后也有着深深的忌惮,此时见李显如此说法,自是明白李显不想对太子赶尽杀绝,心里头虽略有些不甘,可也没辙,这便深吸了口气,给出了个承诺。

    “六哥能如此想,小弟便放心了,六哥请看,此人便是关键之所在!”李显要的便是李贤这个承诺,此时见其已开了口,自是放心了不少,这便用手指蘸了下茶水,在面前的小几子上写下了个人名。

    “是他?这……”

    李贤好奇地歪了下头,只一看那名字,登时便大吃一惊地瞪圆了眼。

    “不错,便是此人,此事重大,事发之前,还请六哥万万不可有所泄露,小弟已准备好了相关证据,回头便让人给六哥送了去,六哥可先就此事知会太子哥哥一声,若是其肯偃旗息鼓便罢,若不然,那便鱼死网破好了,想来以太子哥哥的睿智,是知道该如何取舍的。”李显一抬手,制止了李贤喊出此人名字的冲动,面色冷厉地解说道。

    “唔……”李贤低头沉吟了半晌,突地抬起了头来,目视着李显道:“七弟既知此人不轨,为何不借势而为,再者,此事又何须经为兄之手而为之,七弟大可自为之。”

    为何?这道理简单得很,若不是忌惮武后这只黄雀,李显压根儿就不怕与太子别苗头的,偏生太子那头也算准了李显这个弱点,这才会打算趁着李显出征在外时发难,很显然,这桩把柄若是由李显出面交到太子手中,实难令太子有太多的顾忌,可由李贤出面,那就不一样了,太子顾忌一起,事情的结果也就浑然不同了的。

    “母后!”

    李显内心里有着诸多的顾虑在,自是不想多做解释,这便嘴角一撇,从口中蹦出了两个字来。

    “罢了,那就这么定了也好,此事重大,为兄得好生准备一番,事不宜迟,为兄这便回京去了,兵事险,七弟自当小心,莫要贪功,为兄在京师盼着七弟早日凯旋而归!”一想起武后的狠辣手段,李贤不禁心气为之一沮,也没了再进一步的想头,苦笑了一下,站起了身来,不放心地提点了李显一句道。

    “六哥放心,小弟自不会拿身家性命开玩笑,倒是京师之事艰难,一切全赖六哥维持了。”李显起身对着李贤便是一躬,语气诚恳地拜托道。

    “七弟放心,为兄自有分寸,告辞了,七弟莫送。”李贤就是个急性子,心中一旦有了牵挂之事,那便是一刻钟也安坐不得的,交待了句场面话之后,便抬脚向帐外行了去,那等迫不及待的样子一出,登时便令李显心中微微一沉,可也没再多说些甚子,只是默默地将李贤送到了辕门外。

    “七弟,回罢,为兄先走了,待得七弟凯旋日,为兄当备酒以庆之!”

    辕门外,李贤翻身上了马背,拱手丢下了句场面话,便即领着一众手下就此纵马绝尘而去了。

    嘿,好个性急的家伙,看样子朝堂就此要多事了!望着李贤匆匆而去的背影,李显苦笑地摇了摇头,一股子酸楚之感在心头悄然涌了起来,只因他很清楚李贤此去十有**不会按自己的交待行事,一准会借此机会跟太子闹翻了天去,而这显然不是李贤所愿意看到的结果,可惜李显却也无奈得很——不管京师里的局面将如何糟糕,那也总好过李显一方被人连根拔起不是么?至于将来会如何收场,那也只能等到此番战后再议了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钦差驾到

    兰州刺史府西花厅里满满当当地坐了不少的人,可一个个却都有如泥塑木雕一般不言不动,满厅尽是死寂的沉闷,气氛可谓是诡异至极,更诡异的是身为主人的兰州刺史林明度居然憋屈无比地陪坐在了最末尾的位置上,不仅如此,脸上还是一派诚惶诚恐之色,别说开口了,便是连大气都不敢随便喘上一口的,那样子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敢吭气的小媳妇一般无二。

    憋屈么?难免之事罢了,别看林明度乃是中州刺史,堂堂的正四品上之地方大员,往日里在这兰州城里可是说一不二的主儿,满可以威风八面的,可惜跟厅里诸人一比,那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了的,说实话,若不是林明度有个主人的身份在,别说坐下了,便是这个厅门他都进不来,瞧瞧,左首第一人,那花白胡须的壮实老头儿正是乌海道行军大总管契苾何力,官拜左卫大将军;右手边第一人,那高大魁梧的白发老头正是东州道行军总管高偘,官拜左监门卫大将军;左首第二人,那壮得跟头熊似的中年将军赫然是燕山道行军总管李谨行,官拜右领军卫大将军,除了这三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之外,还有诸如徐元茂、刘铮等等十数名各卫将军,这里头随便抓一个出来,无论是家世、官阶还是官职都远比林明度来得高,能让林明度在这厅里坐下,已算是很给他这个主人面子了的,至于发言权,那自然是没指望的事儿,林明度除了老老实实地坐着不动外,还真不敢有甚怨言的。

    怨言不敢有,怨气却是不老少——这厅上之人一个个都是极贵之辈,若是往日,林明度巴不得能多亲近上一些,不指望那些人等能折节下交,可能套上些近乎也是好的,若是这帮大将军们分头来这兰州城里坐客,林明度自是欢迎得很,可这一家伙全来了,那就不好玩了,更不好玩的是这帮厮杀汉压根儿就不是来做客的,而是来斗气的,还好,不是跟他林明度斗气,而是彼此斗气,若不然,林明度便是有几条命也不够折腾的,可就算是这样,林明度也已是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难受,只因这帮主儿他一个都得罪不起。

    “都说说罢,这事儿终归得拿出个章程来才是。”

    契苾何力在诸将中岁数最大,资格最老,耐性也最差,眼瞅着这么干坐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长长的寿眉一掀,率先开了腔。

    “契苾老哥咋说咋好,某家没意见,却不知高大将军又有甚高见么?”

    契苾何力话音刚落,李谨行已摇晃着大脑袋,笑呵呵地接了一句,那憨厚的笑容给人一种似乎毫无心机的表象,可在场主将却都不是那么好蒙的,谁都知道出身靺鞨的这厮不但一身武艺高绝,心思更是七窍玲珑,向来不是好惹的货色,专干的便是扮猪吃老虎的勾当,自是谁也不把他的话当真了来看。

    “李大将军都如此说了,高某又岂敢有意见,既然是契苾老哥提的议,那不若便由契苾老哥上这个本章好了,高某举双手赞成。”李谨行装傻,高偘也不含糊,一开口便将球又踢回到了契苾何力脚下。

    “哼,要上本便一起上,老夫没地白当恶人不成?”

    这一听高、李二人一唱一和地玩太极,契苾何力的老脸立马便黑了下来,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反驳了一句,而后便耷拉着脸不开口了,高、李二将见状,却也不急,各自老神在在地端坐着不动,这三大将军住了口,其余诸将自是更不敢出言,西花厅里就此再次陷入了一派死寂之中。

    “诸位将军,时已近了午,可否容下官唤人上些酒食,用后再议可好?”

    一众将领们这一沉默便是没个尽头了,眼瞅着天已将至午时,身为主人的林明度自是有些子坐不住了,这便站起了身来,试探地问了一句道。

    林明度不站起来还好,他这一起身,三位大将军的眼睛可就亮了起来,彼此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之后,契苾何力率先开了口道:“林刺史有心了,酒食之事不急,本将军倒是有一事要林刺史紧着去办的,就不知林刺史可敢为否?”

    “啊,这……”

    林明度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地要招待客人,却居然会就此惹事上身,还真是躺着都中了枪,有心出言拒绝么,奈何契苾何力身居乌海道行军大总管,正是他林明度的该管上司,当面拒绝上司的命令显然是不理智的行为,问题是执行这命令的后果之严重却又不是林明度所能担当得起的——一众将领们其实各不统属,之所以会聚集在此地,不外乎是要迎接即将抵达的钦差亲王李显罢了,只不过给李显所准备的见面礼有些特别,那便是打算请这位亲王打道回府,至于方法么,这帮家伙倒是商量妥了,那便是上本反对李显挂帅出征,表面上的理由是关心李显的安全,实则是因军中排资论辈的陈规陋矩在作怪罢了,林明度虽无心去参合军伍之事,可旁听了老半天,却也搞明白内里的究竟了,本打算置身事外的,却不料竟因一句好心的问话而撞到了枪口之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怎么?林刺史欲抗命么,嗯?”

    没等林明度回过神来,契苾何力脸色一沉,拿出顶头上司的威风,毫不客气地便是一顶大帽子扣了过去。

    “下官,下官……”

    被契苾何力这么一逼,可怜林明度的腿脚都有些子发了软,额头上的汗珠子沁得密密麻麻地,嘴皮子嚅动了良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抗命是罪,抗旨则是重罪,无论哪样都不是林明度所愿意领受的。

    “林刺史无须过虑,但消林刺史肯出面上本,我等皆可鼎力支持么,不会有事的。”契苾何力既然当了恶人,李谨行自然乐得出面当一把好人,不待林明度出言拒绝,李谨行已打了个哈哈,笑呵呵地出言挤兑道。

    “李大将军所言有理,高某断不敢后人,当为林刺史之后盾,诸公以为如何啊?”

    李谨行话音刚落,高大将军也不甘寂寞地加了一句,继续往死里逼了林明度一把。

    “没错,林刺史放心,我等自当鼎力支持!”

    “对,是这么个理儿,林刺史放胆行去,我等乐见其成!”

    “不错,有林刺史牵头,此事定成!”

    ……

    三位大将军既然意见一致了,其余诸将自是乐得推波助澜上一回,大体上都打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主意。

    “报,周王殿下已进了城,正在向刺史府赶来,请诸位大将军明示!”

    众人乱棍一下,可怜的林明度立马便被逼到了墙角上,哭都哭不出来了,正满头大汗地想着推辞之道时,却见一校尉急匆匆地从厅外冲了进来,顾不得气息紊乱,一个单膝点地,语气急促地禀报道。

    “什么,怎么到得如此之快?昨日的消息不是尚未过黄河渡么?”

    “该死,来得好快啊。”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便躲不过,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是先迎驾去好了。”

    ……

    一众将领们显然都没想到李显会来得如此之快,先是呆愣了片刻,而后全都乱纷纷地瞎议论了起来,自是无人再有心情去逼迫已行将崩溃了的林明度。

    “契苾老哥,这儿算是老哥您的地盘,该如何行止还是请老哥拿个主意好了,李某断无二话。”李谨行眼珠子转了转,突地哈哈一笑,一顶高帽子便随手送给了契苾何力。

    “李大将军此话有理,高某也唯契苾老哥马首是瞻,老哥便下命令罢。”李谨行精明,高偘也不傻,同样笑呵呵地逼了契苾何力一把。

    “哼,接旨!”

    契苾何力性子虽稍急躁了些,可毕竟是朝堂里打滚了一辈子的人物,哪是好相与的,自是清楚李、高二将说来说去不外是要他契苾何力去打头阵罢了,登时便是一阵火大,可这当口上却也不是发飙的时辰,只能是重重地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也不管李、高二人是啥表情,自顾自地便大步向府门外行了去,诸将见状,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胡乱议论着地跟在了后头。

    李显到得很快,一众将领们方才走出刺史府的大门,尚来不及列好队,就听一阵隆隆的马蹄声暴然响起,一面火红的战旗从街角处扬了出来,紧接着便见李显乘着一匹神骏已极的白马如旋风般地冲到了近前。

    “末将等恭迎周王殿下!”

    契苾何力等人虽常年征战四方,可在朝时都曾见识过李显的威风,哪怕心里头对于李显的来意颇不以为然,然则该有的礼数却是没人敢少,一待李显勒住了战马,诸将已在三位大将军的带领下,各自躬身行礼问安道。

    嗯?这味道似乎有些不对啊,这帮老小子想作甚?李显的政治嗅觉向来敏锐得很,只扫了下头诸将一眼,便已隐约察觉到了些不太妙的意味在内,心中一动之下,眼神里飞快地便闪过了一丝的精芒……

第一百八十七下马威

    “诸公免礼,小王来得仓促,多有搅扰了,海涵,海涵。”

    李显心中虽已起了疑虑,可毕竟城府深,倒也不致带到脸上来,这便翻身下了马背,笑呵呵地对着诸将虚虚一抬手,客气无比地寒暄道。

    “殿下远来辛苦了,末将等军职在身,未克远迎,还请殿下见谅则个。”

    契苾何力身为地主,又是资格最老的大将军,这回话的责任自是得由其来承担,尽管心里头实在不怎么待见李显,可也只能是强笑着回了一句道。

    军职在身?嘿,好一个军职在身!这帮老家伙聚集在一起,安的怕不是啥好心罢!李显心思敏锐得很,虽不知具体详情,却也能猜出了个大概,估摸着该是与军权有所关碍——大唐这些年来征战四方,威风八面,军功赫赫者众,与此同时,却也养成了一个极其不好的习惯,那便是排资论辈的习气盛行,甭管你有没有才干,不熬出足够的资历来,就别想在军中出头,哪怕是赫赫有名的薛仁贵、薛大将军也是蹲玄武门守了十数年,方才能有独领一军的机会,而今,李显虽贵为亲王,可在军中资历全无,这一上来便奉旨节制诸军,显然不是这帮子军中老将所愿见之局面,不捣鼓出些幺蛾子来,那才真叫反常了的。

    “无妨,小王年轻,多走上几步也是该当的,诸公既是都在,却也省得小王再另行知会,圣上有旨在此,请诸公这就接旨罢。”李显心里头虽犯着叨咕,可行动上却一点都不含糊,这便打了个哈哈,一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个黄绢套子,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面色瞬间一肃,摆出了副当场宣旨的架势来。

    “殿下,接旨乃大事也,须马虎不得,而今香案未备,末将等亦尚未更衣沐浴,可否容后再宣?”一众将领们之所以大聚会,为的便是不想接这个旨意,此际一见李显初到便要直接宣旨,诸将们心里头可就别提多歪腻了,站成一排的三位大将军彼此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之后,由着高偘委婉地出言解说了一句道。

    “高大将军此言有理,李某也以为此时不宜接旨,还请殿下宽容则个。”

    高偘话音刚落,李谨行便已大大咧咧地出言附和了一句。

    “没错,殿下还请先去歇息一番,待诸事备妥之后,再议不迟。”

    “还请殿下准我等先行沐浴更衣。”

    “殿下海涵,我等实不敢以污溃之身迎陛下之旨意。”

    ……

    有了三位大将军领头,徐元茂、刘铮等十数名将军可就没了顾虑,借此纷纷嚷嚷了起来,左右就是不愿让李显顺利地宣了诏书。

    “殿下,您看这……啊,要不殿下您先歇息一番,养养精神,末将等明日再来恭听训示可好?”诸将唱了黑脸,契苾何力这个地主自然就得扮起了红脸,摆出一副为难无比的样子,踌躇地出言请示道。

    哈,一帮子老军棍,跟咱玩起了拖刀计,有趣,着实有趣!事到如今,李显自是完全肯定了自个儿先前的猜测,心中虽微有怒意,可却并没有就此发飙,而是笑眯眯地摇了摇头道:“诸公一片好心,孤心领了,只是来前父皇有交代,军情紧急,不得延误,孤实不敢违也,就请诸公就此接旨罢。”李显话说到这儿,也不管诸将是何等表情,伸手扯开套子,将内里的圣旨取了出来,缓缓摊开,做出一副将宣之状,诸将见此,再无法可想,只能是各自悻悻地跪倒在地。

    “圣天子有诏曰:吐蕃逆贼乱边,为祸甚巨,薛仁贵、郭待封有负朕望,丧师辱国,竟至诸边糜烂,朕心难安,幸有周王李显忠勇可嘉,代朕巡边,赐剑一柄,所到之处,如朕亲临……”李显对下头诸将们眉来眼去地耍着暗号之行径视而不见,清了清嗓子之后,高声地宣了起来,言语平和却不失力度,不徐不速间,颇显大将风范。

    “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就是圣旨,自是容不得丝毫的轻忽,诸将尽自心中颇多不服,可却无人敢在此时强自出头,只能是各自磕头谢恩领旨不迭。

    “殿下一路风尘,实是辛苦了,且请在此刺史府上好生歇息一回,我等实不敢多有打搅,待晚间自当设宴为殿下洗尘,殿下,请!”诏书虽已是接了,可契苾何力显然并不打算真地奉李显为上司,这便委婉地提出了告辞的意思。

    “请殿下入内安歇,末将等告退了。”

    诸将的心思与契苾何力如出一辙,自都不想在此时跟李显多拉呱,顺着契苾何力的话头,纷纷出言请辞了起来。

    “诸公好意小王心领了,而今军情紧急,接风宴就免了罢,诸公也都累了,先去休息也好,明日卯时城中校场点将,还请诸公守时,若不然,孤只好请御赐宝剑说话了,都散了罢!”诸将们的小心思李显心中有数,左右不过是想私下再串联上一番,捣鼓出些应付的手段罢了,却也无甚大不了的,李显早已有了对策,自是毫不在意诸将们的请辞,这便一挥手,面色平静地吩咐了一句,只是声音里却满是掩饰不住的肃杀之气。

    “末将等遵命。”

    李显拿着圣旨下了令,诸将们即便心中再有不满,却也不敢强项,只能是各自躬身应了诺,三三两两地散了去。

    这帮老家伙还真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一见诸将说走便全都走得个精光,竟无一人留下,摆明了就是不打算给他李显面子,虽说对此李显早已有所预料,可还是不由地在心里头暗骂了一声,原本就冷的眼神也因此更寒了几分。

    “下官兰州刺史林明度见过殿下。”

    诸将可以散了去,可身为主人的林明度却是走不得,只能是壮着胆子凑上前去,躬身见礼道。

    “免了,林刺史久镇边疆,牧一方之平安,实是辛苦了,孤这一路行来,见这兰州境内百姓安生,实林刺史之功也,孤当据实表奏父皇,以彰林刺史之劳。”李显来前便做足了功课,自是知晓林明度其人在内政治理上颇具能耐,体恤爱民,实属有才干的地方大员之一,也有心想看看能否将其拉入自个儿的麾下,此际见其给自己见礼,自不会拿架子,而是笑呵呵地出言好生慰籍了林明度一番。

    “殿下谬赞了,下官实不敢当此重誉,殿下一路奔波辛苦了,若不嫌弃,还请殿下入内安歇可好?”林明度始终在地方上任职,甚少入朝,可却没少听闻周王李显的各种传说,本心里一直以为李显该是个飞扬跋扈之辈,却没想到李显竟然如此好说话,紧绷着的心自是就此松了不老少,这便紧赶着逊谢了一声之后,顺势提出了邀请。

    “林刺史的好意孤心领了,只是此番小王军务在身,不好搅扰过甚,若是林刺史方便,便派个人手,领小王去校场安营即可。”李显虽有心拉拢林明度,可却也不急于一时,而今的一切总得以军务为先,这便笑着摇了摇头,婉拒了林明度的提议。

    “啊,那好,既如此,下官自当为殿下领路前去。”林明度并不知李显的深浅,见李显不肯入住刺史府,不免稍有些失望,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恭敬万分地自请带路之责。

    “也好,那就有劳林刺史了,请!”

    有林明度这个一州最高长官出面,自是能少掉不少的麻烦事儿,李显自不会拒绝此等好意,这便笑着一摆手,示意林明度先行。

    “殿下,请!”

    林明度略退后小半步,恭谦地摆了下手,比划了个“请”的手势,而后小心翼翼地陪着李显一行人徒步向校场行了去……

    兰州地处各族混杂之地,乃军事重镇之一,州中人口虽不算多,可府兵却不算少,作为演武之用的校场自是规模不小,只是因着前线吃紧之故,绝大多数府兵都已调派到了前线允吾城(今永登县),此际演武场里只有些老弱残兵在,人手颇为匮乏,然则,有林明度这个刺史在,诸般事宜自是办得极为妥当,前后不过半个多时辰,李显所需的各种物资便已调配到位,一座规模不大的营垒便已在演武场边耸立了起来。

    “林刺史有心了,孤感激不尽。”

    端坐在新整治出来的主帅大位后头,李显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温和地看着垂手站在下头的林明度,客气地谢了一句。

    “不敢,不敢,能为殿下效微薄之劳,乃下官之荣幸也。”

    能将事情办得如此之顺溜,林明度心里头自不免有些小得意,可当着李显的面,他却是不敢表露出来,而是恭谦地躬着身子,连连逊谢不迭。

    “林刺史客气了,唔,本王还有一事要烦劳林刺史,若是可以的话,请林刺史为孤安排一下,孤想见见薛大将军。”李显笑呵呵地一压手,示意林明度不必多礼,而后话锋一转,提出了个新的要求来。

    “啊……”

    林明度一听此言,不由地便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了——薛仁贵、郭待封等败军之将如今确实都关在兰州府的大牢里,只不过却不归林明度管辖,他只是代管而已,毕竟这些败军之将乃是待罪之身,朝堂议罪决断未曾下来前,皆属钦犯,外人实不得与这般人等私相接触。

第一百八十八章夜访薛仁贵

    “怎么?林刺史可是有碍难之处么,嗯?”

    李显熟知大唐律法,自是不会不清楚林明度的为难之处,不过么,李显却有着非见薛仁贵一面不可的理由在,当然了,李显此举也有着考验一下林明度的用心在内,这便明知故问地吭了一声道。

    难处自然是有,可真要办起来么,其实也不是很难,毕竟这兰州牢房还就是林明度的一亩三分地,真打算违制让人进大牢,说来也就是林明度发一句话的功夫罢了,可问题是这话该不该发却很有得讲究了,概因此举之根本乃是违制,若是被人应景儿奏了上去,那林明度只怕就会落得个不小的罪名,他林明度可没啥深厚的后台,真到那时,怕是呼天喊地都没个伸冤的所在,自由不得林明度不踌躇再踌躇的。

    “殿下海涵,非是下官不肯通融,实是如今朝廷尚未有定论,下官并不敢法外徇情,若有得罪处,还请殿下多多体谅则个。”

    林明度乃是寒门学子出身,贞观二十一年中的进士,旋即便被外放为允吾县尉,二十余年来始终在兰、凉等边关诸州辗转任职,拼搏了如此多年,好不容易才于前年晋升了刺史之职,官运实在是一般得很,能升到如今的地位靠的完全是苦干与实干,缺的便是朝中无人帮衬,其本心里确实是有着想要跟李显打好关系的心思在,然则,在不明李显心意何在的情况下,林明度并不敢冒险,只能是一咬牙关,狠狠心回绝了李显的要求。

    “嗯?”

    一听林明度如此说法,李显的脸色立马便耷拉了下来,从鼻孔里冷冷地吭出了一声,大帐里的肃杀之气瞬间便有如实质一般地凝重了起来。

    “殿下海涵,下官实不敢无礼非法。”

    这一见李显有发飙的迹象,林明度心里头登时便打起了鼓来,然则事到如今,林明度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能是硬着头皮接着顶将下去了的。

    “唔,林刺史莫要紧张,孤并非不讲理之人,朝廷体制固然是需遵守,不过呢,律法不外人情耳,纵使是诏狱之犯也不是见不得的,所需不外打点罢了,据孤所知,在这城中的诸将怕是都曾去牢里见过了罢,也不差孤一个,林刺史需多少打点费用尽管开口便是了,孤不差些许钱物。”眼瞅着林明度尽自双腿微微战栗,却始终坚持着不肯松口,李显突地煞气一收,温和无比地笑了起来,一派随意状地说道。

    “殿下,请恕下官直言,殿下所言之事纵或有之,然,走的却不是下官的门路,下官官位虽卑,实不敢忘朝堂之法度,若殿下有圣旨在,下官自无不从之理,除此之外,下官……下官实不敢妄为也,还请殿下海涵则个。”林明度说到底还是个谨慎人,胆量虽不大,可心中却自有底限在,并不愿违背本心去行事,哪怕面对着的是强势无比的李显,尽管面色已是苍白一片,可还是壮着胆子回绝了李显的要求。

    “哦?哈哈哈……”

    林明度话音刚落,李显突地放声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笑得林明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虚之下,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自是更白上了几分,但却始终咬着牙不肯松口。

    “林刺史莫慌,孤此处还有一份密旨在,林刺史请过目。”李显好一通子大笑之后,这才一翻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份卷得极紧的黄绢,笑呵呵地双手捧着,对着林明度示意了一下。

    “下官无礼,殿下海涵,却不知,却不知殿下为何,为何……”

    林明度见李显不像是在说笑,这便告了个罪,行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大礼跪拜之后,双手接过了密旨,细细地看了几遍,末了躬身将圣旨供在了文案上,脸色古怪地看着李显,呐呐地出言探询了一句道。

    林明度虽不曾将话说完整,可李显却知晓其想问的是甚,左右不过是在说李显为何要将一件本该是简单的事情搞得如此复杂与神秘罢了,其实,这还真不能全怪李显耍神秘,没错,考验一下林明度的为人固然是李显做出此举的用意之一,可更多的则是因为高宗的交代之故——按大唐律法,薛仁贵等人打了如此大的一个败仗,自该是杀头之罪,然,却并非走投无路,按律可以巨额金钱自赎其罪,郭待封等人皆系出豪门,赎罪款自是不缺的,可薛仁贵这等出自寒门的将领可就犯难了,虽说不至于凑不上款项,然则家败于此却是难免之事了的,旁人会如何高宗不想理会,可高宗却不想薛仁贵落得如此之下场,这其中自有缘有在,不单是因着体恤薛仁贵的英勇,更是因薛仁贵曾拼死于山洪暴发之际救过高宗之命的缘故,诚然,高宗只需一道圣旨下去,便可免了薛仁贵的罪,问题是这旨意却不那么好下的,不管怎么说,高宗还没昏聩到忘记了律法与公正的地步,这才会秘密交待李显前来为薛仁贵暗输款曲,而这乃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机密事,李显自不可能将之公然宣扬了出去。

    “林刺史能恪尽职守,孤甚欣慰,似林刺史这等大才,以圣上之英明,断不会亏待了去,孤期待着林刺史能早日入京畿任事,时候不早了,林刺史便去安排一下罢,孤还另有要事要与薛大将军一叙。”李显并没有回答林明度的疑问,而是笑着夸奖了林明度一番,话里已是明显地透着招揽之意了的——很显然,李显对林明度的为人尚算满意,在李显看来,此人胆略虽稍有欠缺,可做事却足够谨慎,或许够不上宰辅之才,可当一九卿、尚书之类的高官却还是能够格的,手头尚缺高层官员的李显自是起了延揽之心。

    “是,下官这就按殿下的意思去办,殿下请稍候,下官去去便回。”林明度久历宦海,自非愚鲁之辈,只一听,便已明白了李显的用心,不由地便是一喜,紧赶着应了诺,匆匆告辞而去了……

    戌时,天已经彻底地黑了下来,原本就阴森的兰州大牢自是更阴暗了几分,哪怕是大牢门口上插着的几只不算小的火把,却依旧不能减轻那等阴森之气,反倒令幽暗的大牢更添了几分的沉闷与肃杀,再加上监牢里时不时传来的惨嚎声,更是令整个大牢有如地狱般令人生畏,然则这一切都无法动摇李显迈向牢狱的坚定脚步。

    “殿下,请小心台阶。”

    为了讨好李显,林明度不单安排妥了李显此番的秘密会见,更亲自手持灯笼,引领李显入牢门,彻底地放下了刺史的脸面,心甘情愿地为李显当起了马前卒。

    “嗯。”

    天下的监狱基本上都是一个味儿,脏乱差自是不消说之事,这一点李显自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饶是如此,真走进了兰州大牢那黑漆漆的大门,扑鼻而来的馊味还是令李显狠狠地恶心了一下,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可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平静地吭了一声便算是回答了。

    “参见二位大人。”

    林明度陪着李显刚行进牢房最前头的牢头休息室,两名身着班头服饰的汉子便已抢了上来,压根儿不问李显的来历,只是紧赶着对二人躬身行礼不迭。

    “刘班头,这位便是京师来的李大人,有要事要见薛大将军,此事机密不得外传,尔这就领大人进号房罢。”林明度办事谨慎小心得很,哪怕对着这两名心腹手下,也丝毫不敢泄露李显的真实身份,只是交待说是京师来人。

    “卑职遵命,李大人请随小的来。”

    刘班头乃是林明度的心腹手下,此前便已接到林明度的命令,不单特意将原先值守的牢丁全都换成了可靠的心腹,更是亲自恭候在牢门前端,为的便是等候林明度的前来,此际见林明度以堂堂刺史之尊,居然行打灯笼这等卑下之事,心里头对李显的来头与身份自是大为惊异,可却不敢多问,只是恭敬地应答了一声,提着个大灯笼便将李显让进了阴冷潮湿的监牢之中。

    “有劳了。”

    这一见一个小小的监牢班头都能谨守慎言慎行,李显对林明度的安排自是颇为满意,可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客气了一句之后,便缓步随着刘班头走进了监房的深处,一路无语地转过几层监房之后,已到了地头,入眼便见一身囚服的薛仁贵跌坐在枯草上,略显呆滞地凝视着一盏燃于小几子上的小油灯,默默无语地不知在想着何等心事,哪怕是李显等人走近的脚步声也不曾惊扰到其。

    “薛大将军,有京师来的大人看您来了。”

    刘班头显然对薛仁贵极为的尊敬,轻手轻脚地走到牢门前,小心翼翼地招呼了一声。

    “嗯?”

    听得刘班头的招呼,薛仁贵似乎猛然惊醒了过来,豁然抬起了头来,眼神锐利如刀般地便扫向了灯火亮起处,一股子绝世猛将的凛然之气勃然而发,直惊得刘班头不由自主地便是一个哆嗦,手一抖,提着的灯笼已歪斜着向地上落了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薛仁贵的警告

    尽管薛仁贵并不是有意要发威,可即便只是那一刹那所迸发出的血煞之气却也不是刘班头这等卑下之人所能承受得起的,可怜刘班头一惊之下,手中所持的灯笼便已脱了手,然则不等灯笼落地,就见一只大手已如闪电般从旁伸了出来,稳稳地握住了灯笼上的手柄,硕大的灯笼只是微微一晃间,便已停止了颤动。

    “好功夫,咦,你……”

    薛仁贵先前正思索着大非川一战的得失,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刘班头的到来,这才会失惊地迸发出凛然之气,虽说很快便意识到不对,赶忙收敛,却已是来不及了,却没想到一场小小的“悲剧”将不可避免之际,竟有高人出手,不由地便叫了声好,再一细看,突然间发现那出手之人竟然会是周王李显,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薛仁贵自率残部撤回兰州之后,便已被下了大牢,虽说偶尔有以前的同僚前来探视,可却无人跟其谈起战局之事,自是不清楚李显已奉旨前来节制诸军,这一见李显突然出现在此地,一惊之下,险些便一口道破了李显的身份。

    “见过薛大将军。”

    李显并不想在刘班头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便笑着给薛仁贵使了个眼神,而后躬身行了个礼。

    “哦。”

    薛仁贵到底是百战之将,观察力过人,只一见李显如此作态,又哪会不晓得李显不想身份被揭穿,这便轻吭了一声,收住了将将脱口的话头。

    “烦劳刘班头打开牢门,唔,顺便将薛将军身上的枷锁一并去了罢。”李显行礼已毕,侧头看了看兀自傻愣愣的刘班头,温声吩咐了一句道。

    “啊,是,小的遵命。”

    刘班头虽惊异于李显的身手,更惊异于李显的来历与身份,尽管猜之不透,可却知晓李显的来头之大绝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牢头所能抗得住的,故此,哪怕李显要求去除薛仁贵身上的枷锁有违制之嫌,他也不敢有甚反对的意见,只能是恭敬地应答了一声,忙不迭地取下腰间的锁匙串子,紧赶着按李显的指示去办。

    “犯官薛仁贵见过周王殿下。”

    薛仁贵是个谨慎人,一直等到刘班头告退之后,这才一丝不苟地大礼参见道。

    “薛将军不必多礼,孤乃是奉了父皇密诏前来,有些事须得薛将军多多帮衬一二,且请坐下叙话罢。”李显微笑地拱手还了个礼,而后,丝毫不顾忌地上茅草的脏乱,一撩衣袍的下摆,便在小几子后头端坐了下来。

    “犯官遵命。”

    这一见李显如此说法,薛仁贵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狐疑之色,可也没多问,告了声罪之后,谨慎地斜坐在了李显的对面,一派恭听之状。

    “这些日子薛将军受委屈了,父皇在京亦颇多挂念,特令小王前来问将军安。”

    借着油灯昏暗的光亮,李显自可看得清薛仁贵明显比去岁苍老憔悴了许多,心中不禁颇多感慨,略一踌躇之后,沉吟地开口慰籍了一句道。

    “犯官丧师辱国,有负圣上隆恩,实惭愧无地,死罪,死罪。”

    薛仁贵一生征战无数,唯此一败,每每思及,皆懊丧莫名,深悔当初不该置李显的意见于不顾,误信郭待封,方致有此大败,此时面对着李显,本就有些愧疚之心,再一听高宗依旧记挂着旧情,心情顿时便激荡了起来,虎目中隐有泪光在闪烁,赶忙掩饰地低下了头,颤声逊谢道。

    “薛将军,父皇知晓此战之罪不在将军,然,朝廷自有法度,父皇也不好轻易违了,论过之下,将军怕是得受上些委屈了。”李显斟酌了下语气,缓缓地开口道。

    “犯官上有负陛下圣恩,下愧对十万死难袍泽,犯官自知罪孽深重,实不敢奢求陛下法外开恩,若能得一死以谢罪,犯官或能心安矣,犯官……”一想起壮烈于斯役的十万将士,薛仁贵的眼圈瞬间一红,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便流淌了下来,跪伏于茅草之上,哽咽着自承其罪。

    “薛将军不必自责如此,此败之缘由父皇心中有数,今令孤前来,正是为此,薛将军请看。”眼瞅着薛仁贵伤心若此,李显的眼角也不禁微微有些子湿润了起来,右手虚虚一抬,示意薛仁贵平身,左手则伸入怀中,取出了一个不大的信函,递到了薛仁贵的面前。

    “殿下,这是……”

    薛仁贵正自情绪激动间,突见李显递了个信函过来,不由地便为之一愣,狐疑地看着李显,迟疑地问了半截子话。

    “薛将军看过便知。”

    李显自是清楚内里为何物,但却并没有说破,而是慎重地点头应了一句道。

    “陛下,臣负了您啊,陛下……”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薛仁贵微一犹豫,还是迟疑地用双手接过了信函,只一看,登时便放声大哭了起来,扭身向着东方跪地连连磕头不止,情绪显然已是有所失控。

    啧,谁说咱家老爷子不会当皇帝的,瞧瞧,干起收买人心的勾当来,那可是手法老到得很么,这么一整,薛仁贵还不得掏心窝子地效死忠了?李显在来前便已得了高宗的指示,自是清楚那信函里除了些慰籍的话语之外,便只罗列了些钱物款项以及保管之人,吩咐薛仁贵派家人自去取了,以为赎罪款项之用,其用意不消说,自是为了笼络薛仁贵之心,手法虽老套,可效果显然奇佳,便是连李显都不得不叹服。

    “薛将军,父皇还另有交待。”

    李显感慨地等了好一段时间,直到薛仁贵情绪稍稍稳定了些之后,这才平静地说了一句道。

    “请殿下明示,犯官无有不从!”

    薛仁贵此时兀自沉浸在对高宗的无限感恩上,应答起来自是坚决无比。

    “薛将军能有此心便好,唔,这么说罢,父皇的交待有两条,其一便是薛将军已知晓之事,至于其二么,那便是令孤节制诸军,并亲征吐谷浑,时间或许便是这一两日,还请薛将军以前番之战经验相告,孤先行谢过了。”李显压了压手,示意薛仁贵不必过于激动,而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将消息道了出来。

    “嗯?”

    一听此等消息,薛仁贵登时便大吃了一惊,眼都瞪得浑圆,满脸子惊异不定地看着李显,老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薛将军没听错,孤此战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尽复安西四镇,孤有计划如此……”李显面色凝重地点了下头以示肯定,而后将自个儿制定的全盘作战计划一一道了出来,虽说只是一个大体的行动方略,可作战思想之大胆与豪放却令薛仁贵吃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殿下此策虽是险了些,却颇有可行之道,只是犯官却不赞成殿下亲自去冒奇险,若是有个万一,该如何与陛下交待,依犯官看来,李谨行其人武略胆略皆有过人之处,由其领军出击敌后或许能胜任,还请殿下三思。”薛仁贵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摇了摇头,恳切地出言建议道。

    “薛将军所言有理,孤原本也考虑过李将军其人,奈何反复算计之后,此战却还是得孤亲力为之不可,若不然,恐难调得动吐蕃大军,实不利安西之战。”李显自是知晓孤军敌后有多危险,奈何除了李显自个儿之外,旁人都很难令吐蕃人全军出动,不为别的,只因李显头上戴着顶“亲王”的大帽子。

    “唉,如此怕是要苦了殿下了,若是犯官不出错,何劳殿下犯此奇险,犯官……”薛仁贵乃大将之才,自是精通战略战术,何尝不知道此战的关键何在,之所以建议换人前去,仅仅只是担心李显的安全罢了,此时见李显将个中道理点破,自也不好再劝,只是深悔自个儿当初之败,懊丧得说不出话来。

    “此战已是迫在眉睫,不知薛将军有何告我者?”李显心挂着即将到来的大战,实无心再多绕弯子,这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依犯官所见,吐蕃步骑虽都有可观处,然,皆不敌我唐军精锐,其骑兵勇而无谋,素无战阵可言,每逢战事,只知狂冲,其步卒则大体为重甲步卒,战力颇强,只是移动缓慢,又非我陌刀阵之敌,同等军力而战,吐蕃必败无疑,唯有以数倍兵力方可与我军相抗衡,此皆常识,原也无须犯官多言,殿下此行若不贪功,小胜即归,当可无虞,倘若战事迁延,则需小心一人!”薛仁贵话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脸皮子抽搐了片刻之后,这才一字一顿地接着道:“噶尔?钦陵!”

    是他!李显对噶尔?钦陵之名自是如雷贯耳般熟悉,这不单是因其刚率军击败了薛仁贵之故,更因着李显深知前世时此人曾多次进犯大唐,屡胜大唐强军,被誉为吐蕃第一名将,有着吐蕃“军神”之称,自非等闲可比,李显虽已竭尽全力收集关于此人的一切消息,奈何所得实在有限,实无法从中窥探出其人的真实能耐,此番之所以连夜前来见薛仁贵,也正是为了从薛仁贵口中得出些有用的信息,此时一听薛仁贵报出了此人的姓名,李显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眼神瞬间便亮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章不服?打到你服!(一)

    咸享元年十月初二,差一刻半便已是卯时,天依旧死沉地黑着,整个兰州城兀自沉浸在梦乡中,万籁寂静,唯有城西的演武场却是个例外,不单营垒里火把丛丛,便连空旷的场心处也点起了一堆不小的篝火,将偌大的演武场照耀得一派透亮,中军大帐中,一身黄金锁子甲的李显高坐在大帅位上,面色肃然地凝视着帐外的夜空,默默地等待着点卯时辰的到来。

    “禀殿下,时辰已将至,请殿下明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转眼离点卯只差一柱香的时间了,一身重铠的中军官凌重大步从帐外行了进来,对着李显一躬身,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擂鼓燃香,过时不至者,杀无赦!”

    听得响动,李显收回了凝视的眼神,冷厉地看了凌重一眼,一挥手,寒着声下达了将令。

    “是,末将接令!”

    凌重亢声应了诺,一旋身,大步行出了中军大帐,须臾,隆隆的战鼓声轰然大作,激昂的鼓点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煞气便在这一阵响似一阵的鼓声中四下里荡漾了开去,一队队的甲士或是徒步或是纵马奔驰,从各个方向沿长街向演武场汇聚而去,大半个兰州城就此喧嚣了起来,鼓声未歇,三十余位将领已各率亲卫队赶到了军帐之外。

    “禀殿下,时辰已至,该到三十三人,实到三十三人,请殿下训示!”

    鼓声刚停,凌重便已大步行进了中军大帐,一躬身,肃然地禀报道。

    “升帐!”

    李显此番点卯,本有盘算着若是出现不守时者,定当拿来当儆猴的那只鸡,可显然一帮子老军棍都滑得很,没谁肯自告奋勇地往枪口上撞的,这算计自然也就落到了空处,不过么,李显倒也无所谓,只要诸将能乖乖听话便好,此际见诸将已到齐,李显自是不愿多拖延,这便一挥手,言简意赅地下了令。

    “升帐,升帐……”

    在亲卫们一迭声的呼喝声中,一众将领们按着品阶的高低鱼贯地穿过周王府亲卫队所排成的两列仪仗队,规规矩矩地行进了中军大帐。

    “末将等参见周王殿下!”

    一帮子老军棍们心里头虽都不服气李显凌驾于己之上,可于礼仪上却都无可挑剔之处,一个个脸上的表情说多恭敬便能有多恭敬,至于各自的心里头究竟在转着何等念头,那就只有老天才晓得了的。

    “免!”

    李显面无表情地扫了眼诸将,虚虚一抬手,语气平淡无比地蹦出了一个字。

    “谢殿下!”

    一众将领们照着规矩谢了恩,各自按官阶、资历分站两列,一个个目不斜视地站立着,器宇倒是轩昂得很,却绝无一人开口询问李显此番点将的目的何在,摆明了便是要以沉默不合作之态度来对抗李显的强势。

    玩沉默是吧?成,尔等就接着玩好了,倒要看看尔等能沉默到几时!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只扫了诸将们一眼,便已识破了众人的打算,可也不去揭破,只是心里头暗自冷笑了一声,一扬手,提高了声调喝道:“抬上来!”

    “诺!”

    李显话音一落,大帐外便已传来了众亲卫们的应诺之声,旋即便见数名壮实的亲卫抬着个罩着纱巾的宽大箱状物从大帐外走了进来,此物一出现,瞬间便吸引住了众将们的目光,虽无人开口发问,可一个个脸上都因此露出了狐疑的神色,闹不明白李显这究竟玩的是啥把戏。

    “嗯。”

    李显对着一众亲卫们一挥手,轻吭了一声,众亲卫自是会意地掀开了箱状物上的纱巾,而后纷纷施礼退出了大帐。

    “咦,这啥玩意儿,假山么?”

    “不像,倒像是盆景来着。”

    “也不对,哪有如此大的盆景,这物事怎地看着如此眼熟。”

    ……

    纱巾一掀开,下头的东西便就此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沙盘,其中山脉、河流、湖泊一应俱全,虽说限于资料的完整性,与实际情形尚有差异,可大体上却已是将河西、青海乃至安西各处的地形地貌摆了个规模来了,原本打算玩沉默的诸将们一见李显居然在此时搬出这么个怪模怪样的大家伙,全都好奇地低声议论了起来,沉默策略自是再也玩不下去了的。

    怎么?不沉默了?哈,那就开始罢!眼瞅着诸将议论纷纷,李显面色虽肃然依旧,可心里头却暗自小得意了一回,但却并没有急着去理会诸将们的瞎议论,而是等到议论之声渐小之后,这才轻咳了一声道:“诸公,此物为沙盘,亦即实际地形具体而微者,诸公不妨印证一下往日所见之周边地貌与沙盘同否?“

    “像,确实像,此莫非河湟谷么?”

    “有趣,还真是神了,此必是我等所在的兰州城,哈,有趣!”

    “唔,此乃鄯州,此二处即是伏罗川、伏俟城无疑,妙,实在是妙啊!”

    ……

    一众将领都是久历军伍之辈,每到一地,自是先考察地形地貌,再一对照地图,自是对所处之环境颇有见识,此时比照着沙盘细细一推演,自是恍然大悟,纷纷出言称赞不绝,便是连始终板着脸的三位大将军也频频颔首不已。

    “殿下,此物非同小可,若是于行军作战时,能有此类事物在手,当可知己知彼,处不败之地也,实不知何人巧思如此,竟能构建此物。”契苾何力性子较急,人也较耿直,尽管对李显凌驾于己之上心中不满得紧,可却不影响其对沙盘用途的欣赏,此时看得兴起,自也就忘了昨日众人议定的沉默不合作之策,捋着胸前的长须,兴奋异常地大赞了起来。

    何人?这玩意儿除了李显之外,当今天下怕也没第二人能整得出来的——小小一副沙盘看起来简单,似乎随便一堆便能成型,其实不然,不懂等高线原理,不识几何代数的话,所能做出来的不过是一堆垃圾罢了,半点用场都派不上,就眼下这副沙盘,乃是李显昨夜熬了大半夜的成果,表面上看,费时并不多,实际上,为了能尽量做到准确无误,不说收集资料所消耗的人力物力之巨大,便是李显自个儿在王府里就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去预制与推演,这才有了眼下这般规模,其中的艰辛与心血着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好叫老将军得知,此物虽是小王所造,却非小王所创,实乃是已故太史令李淳风、李老先生一生心血所致,小王不过是按老先生遗留下来的法子依葫芦画瓢地整了回,倒也看得过去便是了。”李显自不可能将前世的那些数理化之类的玩意儿解释出来,也就只能是将缘由一股脑地全都推到了李淳风的头上,左右死人是不会跳出来辩解的罢。

    “李老一代奇人,果然是高人做派,竟还有此等遗作,真真令人叹服!”

    高偘在朝中时曾得李淳风指点过,对其之能耐知之甚深,这一听沙盘乃是李淳风的发明,立马便释然了,感慨地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神人,确是神人!”李谨行入朝稍晚,并不曾见识过李淳风其人,可却没少听说推背图之事,自也知晓李淳风乃大能耐之辈,这会儿两位同僚都对李淳风赞不绝口,他自是不甘落后,咧着大嘴也跟着唱和了起来。

    “诸公既是都觉得好,那此番战事之谋划便依此沙盘而为之好了。”李显见火候已差不多,自是不想再多瞎扯下去,这便起了身,缓步走下帅位,施施然地到了沙盘前,一派随意状地提议道。

    “……”

    一听到李显提起战事,一帮子将军们立马闭紧了嘴,彼此交换着闪烁不已的眼神,谁都不肯就此事表明态度,一时间大帐里的气氛竟就此诡异了起来。

    怎地?到了此时还想往回收?门都没有!眼瞅着诸将想要退缩,李显自是不肯就此罢休,压根儿就不去理会众将们的眉来眼去,笑呵呵地指点着沙盘,自顾自地分析道:“诸公请看,这一面面红色小旗乃是我军各部、各隘口要塞所在,计共有四条入吐谷浑之道路,除开昆仑垭口那条不算,大通河谷、河湟谷地之鄯州以及大阪山谷三条通道皆在河西一代,而今属敌我对峙之局,天险共有之,敌军众而我军寡,加之我军新败,倘若敌顺势来攻,则我军难御敌于祁连山外,更惶论收复安西四镇,今陛下有旨,安西丢不得,惟今之计,唯有以奇道胜之,诸公对此可有异议否?”

    “……”

    诸将尽管心里头已是颇为认同李显的分析,可却全都保持着沉默,甚至故意不去看沙盘,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站成了一尊尊的木雕泥塑。

    “很好,既然诸公都无异议,那以奇克敌之略便算是定下来了,孤有一策或可奏奇效,那便是孤亲率一旅精骑奇袭大通河谷,强渡大通河,杀进敌腹地,不求攻城掠地,但求杀伤敌之军民,以调动贼军全力围剿,倘若能连胜数阵,则敌军必乱矣,诸公大可联合安西都护、右卫员外大将军阿史那道真趁势尽复安西故地,此战若胜,西北当可得数年之绥靖,诸位对此可有甚疑虑么?”诸将玩沉默不合作,李显却假作不知,就当众人已同意了总体战略,自顾自地将具体的实施办法述说了出来,一派轻松自如之状……

第一百九十一章不服?打到你服!(二)

    “殿下,请恕老朽直言,此策万不可行!”

    眼瞅着李显独角戏唱得照样欢快,契苾何力可就稳不住了,生恐李显就此下了将令,忙不迭地站将出来,高声反对道。

    “哦?契苾将军对此有何看法,不妨说来听听。”

    李显并不因契苾何力的反对而动怒,而是微微一笑,温言地问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我军三部连同各州守备拢共仅有七万余众,分守诸城已嫌兵力不敷使用,如何还有余裕能供殿下驱策,此事实无从谈起。”

    契苾何力生性耿直,丝毫不打算在军务上给李显留面子,这便直接了当地指出了李显此策里的“乖谬”之处。

    “是啊,殿下,我军河西兵力仅能勉强自守,实无出击之力,况且一旅之师不过五千之数,纵使强攻入敌境,又能有何能为哉,须知贼众多达四十万,彼此悬殊太巨,此去恐危矣,万请殿下三思。”契苾何力话音刚落,高偘便已站了出来,同样是不同意李显的作战计划。

    “不妥,不妥啊,五千对四十万,如何能成,不妥,着实不妥!”

    眼瞅着两位同僚都已先后表了态,李谨行自是不甘落后,摇晃着大脑袋,一迭声地道着“不妥”。

    “恳请殿下三思!”

    三位大将军都已先后发了话,一众将领们自是纷纷跟上,异口同声地表明了态度,那齐刷刷的声音就宛若事先排练过的一般。

    “诸公莫急,孤有一疑问,还请诸公据实以答。”面对着一众将领们的全力反对,李显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气,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一压手,示意诸将安静,而后方才接着出言问道:“倘若贼军并力来袭,诸公能守得住否?”

    “兰州或能无恙,凉、鄯诸州怕是有难矣。”

    李显此言一出,满大帐里顿时一片死寂,所有人等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投到了资格最老的契苾何力身上,被逼无奈之下,契苾何力只能是苦着老脸站了出来,语气犹豫地回答道。

    “契苾老将军所言甚是,孤亦是如此看法,由此可见,徒守实难,唯进取方有制胜之机,倘若孤不调诸公之兵,而又能乱敌心腹,诸公可敢一战否?”李显笑着点了下头,附和了契苾何力一句,而后话锋突地一转,紧接着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这……”

    契苾何力一时间搞不清楚李显说这话究竟是何用意,不禁为之语塞,无奈之下,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素有智将之称的高偘身上。

    “殿下之意莫非是另从它处调兵么?这倒是能成,只是远水怕是解不得近渴罢,而今冬季将至,战机已失,如之奈何?”高偘确实不愧有着智将之名,倒是隐约猜出了李显此话背后的含义,只是却并不以为可行,这便狐疑地反问了一句道。

    “不瞒诸公,孤已得了父皇的密旨,特从陇州调了三千精骑,如今该已渡过黄河,最迟今日午间便可抵达这兰州城下,所欠者,不外两千善骑之步卒耳,诸公可有人敢陪孤走上一遭么?”李显轻笑了一声,一派智珠在握状地解释道。

    “轰……”

    这一听李显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来了关陇铁骑,诸将不由地全都傻了眼,呆愣了片刻之后,乱纷纷地便瞎议了起来,一时间声音噪杂不堪,简直跟菜市场有得一比了,而李显竟一点都不以为意,只是笑眯眯地站着,任凭诸将议论个够。

    “殿下明鉴,末将以为此事还是不可,理由有二:其一,殿下乃千金之躯,岂可轻易冒此奇险,其二么,末将以为此策纵使必行,也须得有绝世猛将方可为之,望殿下三思!”一阵乱议之后,高偘面带忧虑地排众而出,语气坚决地进谏道。

    “不错,此事九死一生,殿下乃亲王之尊,岂可自陷险地!”

    “高大将军所言有理,此事除非是前汉霍冠军重生,若不然,败亡无地也!”

    “殿下,慎之,慎之!”

    ……

    高偘的话音刚落,诸将们不等李显开口,纷纷抢着出言附和了起来,虽不凡真心为李显的安全着想,可更多的则是担心受到牵连——高宗所下的旨意众人已接了,不管乐意不乐意,手握节制诸军大权的李显已是名正言顺的三军主帅,至少在诸将上本反对得到高宗应允之前,这个事实不会有大的改变,而按照大唐军制,大军主帅若是出了意外,哪怕是打了胜仗,也依旧难逃追究责任,更惶论此战在诸将看来,胜机实在是太过渺茫了些,至少是不乐观,在这等情形下,自没有谁乐意受李显的盲动之牵连的。

    “诸公之意是以为孤不如前汉之霍冠军喽,孤没意会错罢?”

    诸将们的反应早就在李显的意料之中,自不会为之所动,始终面带微笑地倾听着,直到诸将议论声稍缓之后,李显这才淡然地反问了一句道。

    “……”

    李显这问话显然不好答,诸将都不是傻子,自是不会去干这等当面剥李显面皮的事情,缄口不言便成了诸将们的一致选择,只不过人人的脸上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

    不服?好得很,打到尔等服也就是了!李显自然知晓诸将对自己并不服气,这也不奇怪,一帮子老军棍都是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哪一个手上没有百八十条的人命,又怎可能真对李显这么个刚出道的雏鸟服气的,哪怕李显头顶上有着“知兵亲王”的大帽子,也一样别想让向来心高气傲的诸将们心折,这一切的一切,说到底,还是靠实力说话,军伍么,大体上还是谁的拳头大,便听谁的,对此,李显自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却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做出一派倾听状地等着诸将们的回答,很显然,这个回答李显怕是永远也等不到的。

    “看样子诸公还真都是如此以为的喽,也罢,孤也不想多废唇舌,左右如今大家伙都在演武场,孤便上场走上一遭,诸公中但有自负勇力者,尽管放马过来好了,若是有胜过孤的,前议做罢,若不然,敢再有妄言者,孤断不轻饶!”等不到回答没关系,李显来个自问自答也是一样,这便冷笑了一声,冷冷地扫视了一下诸将,撂下一句狠话之后,一拂袖,大步便向大帐外行了去。

    “契苾将军,您看这……”

    “高大将军,您赶紧拿个主意罢。”

    “唉,这都是怎生闹的!”

    ……

    诸将显然都没料到李显会来上如此强硬的一手,这一见李显已行出了中军大帐,众将们傻眼之余,不由地便都有些子急了起来,围着三位大将军瞎嚷嚷个不停。

    “嗯!”

    契苾何力本身性子就偏急,再被诸将们这么一闹,心里的火气立马便起了,黑着脸一扬手,冷冷地吭了一声,强行制止住了诸将们的瞎嚷嚷,而后,斜了眉头紧锁的高偘一眼,无奈地摇头苦笑道:“高老弟,没想到殿下也是个狠茬子,这是要跟我等来硬的了,该当何如之?”

    “哈,这性子好啊,爽快,某家倒是喜欢得紧,嘿嘿,不就是切磋一下么,怕个甚,我等啥阵仗没见过,总不致临到了老还缩了胆罢,打就是了!”高偘尚未开口,倒是李谨行抢了先,但见这壮得跟熊似的家伙满不在乎地摇晃了下大脑袋,咧着嘴,嘿嘿一笑,放出了句豪言。

    “也罢,让殿下知晓一下轻重也好,总比让殿下去盲目涉险来得强。”高偘沉吟了片刻之后,也实在是没啥太好的解决办法,只能是勉强地同意了李谨行的提议,只不过他多留了个心眼,并没有直接请武艺最强的李谨行上阵,而是踌躇了一下之后,这才对着人群中一员络腮胡战将点了下头道:“伍魁,这第一阵便由尔上好了,小心,莫要真伤着了殿下。”

    “大将军放心,末将自有分寸。”

    伍魁乃是左监门卫中郎将,隶属高偘的直属手下,在一众将领中官衔最低,可武艺却算是中流,不高不低,倒正是最合适的挑战人选,这一听高偘头一个便点到自己的名,伍魁立马兴奋了起来,咧着大嘴,笑呵呵地应承了下来,其余诸将见状,自是别无它话,乱纷纷地议论着便行出了中军大帐,入眼便见李显已策马立于场心,一身黄金甲在晨日下熠熠生辉,手中还持着一柄众人叫不出名称的大刀,当真是人如龙、马如虎,卖相可谓极佳,这仗尚未开打,便已令诸将眼前不由地皆为之一亮。

    “伍将军,若是不敌,赶紧认输!”

    旁人看的是热闹,可一身武艺高绝的李谨行却是看出了些门道,隐隐觉得李显似乎不好对付,眼瞅着伍魁兴冲冲地翻身上了马背,正提枪便要向场心奔去,李谨行忙不放心地提点了一句道。

    “哼,伍某去也!”

    李谨行倒是一片好心,可伍魁却显然不领情,不高兴地冷哼了一声,一踢马腹,提枪便杀向了场心处的李显……

第一百九十二章不服?打到你服!(三)

    就有如绝大多数十六卫将军一般,伍魁也是功勋之后,其祖伍登曾是前隋衮州司马参军,于隋末乱世中,先是降了王世充,后归唐,早故,事迹不显,其父伍明曾是时为秦王的李世民身边一员偏将,参与过玄武门之变,后外放青州督尉,贞观末年,随太宗出征高句丽时阵亡,伍魁袭县男之爵,入左监门卫为武官,从区区一介骑曹(正七品下)一路晋升到了目下的中郎将之职,虽说有着父荫的因素在其中,可其人屡经战阵,积功甚多方是主因,并非浪得虚名之辈,这一点从其发动冲锋之迅猛便可见一斑。

    马战首重气势,伍魁显然深韵此点,这一发动冲击之下,马速瞬间便已放到了极致,手中的长马槊遥遥锁定李显的身形,丝毫不管李显那头是否做好了准备,看那架势,浑然就是打算杀李显一个措手不及。

    好小子,够狠!眼瞅着伍魁二话不说便放马冲刺,李显不禁稍有些意外之感,可也并不怎么在意,撇了下嘴角,脚下一踢马腹,胯下的照夜狮子马吃疼之下,长嘶了一声,如离弦利箭般便窜了出去,顷刻间马速便已快到了惊人的地步。

    “杀!”

    伍魁所乘的也是大宛名驹,可在神骏程度上比起照夜狮子马来,显然差了不老少,这一见李显来得如此之迅猛,伍魁心中不禁微有惊意,然则却也并不慌乱,略一调整坐姿,背已如弓般躬起,握枪的双臂青筋暴出,待得双马相距丈余之际,但听伍魁一声暴吼,双臂一振,手中的马槊已如怒蛟出海般直奔李显的胸膛而去,竟无一丝的留手之意。

    “哦,该死!”

    “不好!”

    “这混球!”

    ……

    这一见伍魁出手如此狠辣,在场边观战的诸将们全都惊呼了起来,唯恐这厮就此失手伤了李显的性命。

    “嘿!”

    正所谓慌者不会,会者不慌,在旁人看来,伍魁这一枪人马合一,势大力沉至极,可谓是沛然不可挡,可在李显眼中,伍魁这一枪快是快了,可惜快得不得法,缺乏变化之能力,不说是来送死的,可也差不到哪去了,李显实在是懒得跟这等本领之辈再打上第二个回合了的,这便低喝了一声,拖在身旁的青龙偃月刀一抬,一个“撩刀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了上去。

    “彭”

    说时迟,那时快,场边观战的诸将们惊呼声尚未落定,李显的刀已后发先至地撩在了伍魁的枪柄上,只听一声闷响之后,伍魁手中的长马槊竟就此被震得扶摇直上半空。

    “哎呀!”

    伍魁万万没想到李显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巨大,待得马槊脱手而出,方觉双臂已如灌了铅一般地沉,虎口火烧火燎地疼得不行,心中大慌,忙不迭地惊呼了一声,脚下一踢马腹,试图依仗陡然加快的马速从李显身旁窜将过去。

    “无趣!”

    李显轻蔑地瞄了猖狂逃窜的伍魁一眼,手腕一拧,原本上撩的刀势瞬间便是一横,于两马交错间,迅若闪电般地在伍魁的后背劈上了一刀,只不过用的是刀背不说,刀上也没附上太大的力道,饶是如此,也吓得伍魁亡魂大冒,一溜烟地逃到了场边,面无人色地直哆嗦不已,

    “不堪一击!还有敢战者否?”

    李显此番是铁了心要以强横的武力来立威,压根儿就没有收手的意思,纵马在场心处打了个盘旋,而后以挑衅的眼神地看着尚未从震惊里回过神来的诸将们,再次发出了邀战的宣言。

    “我来!”

    “某来战你!”

    一众将领们都是厮杀汉,个个都是脾气火爆之辈,哪能忍得住李显如此猖獗的挑衅,但听两声大吼之下,两名大将几乎同时从阵中纵马飞奔而出,赫然竟是左卫将军徐元茂与左领军将军刘铮两员勇将。

    “徐将军且退,此阵某家先上!”

    “刘将军压后,还是徐某先来!”

    徐、刘二将方一冲出,便觉不妥,各自缓缓收住了战马,彼此互视了一眼之后,就该谁先上的问题发生了些小争执。

    “不必争了,尔等一起上罢,本王接得住!”

    李显对自个儿的武艺有着绝对的信心,加之有心彻底震慑一下诸将,自是丝毫不在意徐、刘二人皆属勇悍之辈,冷笑着出言打断二人间的争执。

    人要脸,树要皮!徐、刘二将乃是军中有名的突将,向来心高气傲得很,虽恼火于李显的狂妄,可真要他俩当众联手夹击李显一人,却又实在是做不出来,怒气勃发之下,真有种想要破口大骂一番的冲动,奈何面对着的是李显,二将自是不敢在言语上有所放肆,尽皆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地黑起了脸来。

    “动手!”

    李显哪管二将愤怒不愤怒的,一抖马缰绳,吼了一嗓子之后,提刀便纵马向二将冲了过去。

    “某家先上,刘兄压阵!”

    徐元茂性子较急,这一见李显已发动,顾不得再置气,大吼了一声,一抖手中的长马槊,纵马迎向了气势汹汹而来的李显。

    “看枪!”

    双马相向对冲,双方的速度都快,转瞬间便已相距不过丈许,徐元茂率先出招了,但听其一声断喝,声如雷震,紧接着手中的长马槊突地一闪,无数枪花暴然而起,枪影重重如花开花谢,生生灭灭间,杀气四溢,枪势飘忽不定,令人眼花缭乱不已。

    “给我破!”

    徐元茂不愧是军中悍将,其武艺比起伍魁来说,要高出了不止一筹,这一招“百鸟朝凤”使将出来,当真精妙绝伦,若是换了个人,没准便会在迷茫中死于灿烂的枪花之下,可惜他遇到的是李显,这就注定了徐元茂悲催的下场——面对着层层叠叠罩将过来的万千枪影,李显丝毫没有闪躲招架的意思,仅仅只是大吼了一声,手中的青龙堰月刀便已闪电般地劈了出去。

    “铛,铛……”

    一刀,就仅仅只是一刀,没有丝毫的花俏,有的只是速度与力量的完美结合,所过之处,枪花有如遇到没大火的雪般彻底消融,细细密密的撞击声中,重重枪影尽数消散,而刀势兀自不减,如奔雷般直取徐元茂的面门。

    不好!徐元茂实在是没想到李显竟能如此轻松地破了自己的绝招,眼瞅着李显的刀已劈到近前,心中登时为之一慌,顾不得手臂兀自酸软,嘶吼了一声,拼尽全力将手中的长马槊一个斜横,拦在了刀势之前,但听“嘭”地一声闷响,徐元茂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本就酸麻的双臂不由自主地便是一软,哪还敢再多犹豫,趁着李显收刀的空隙,赶紧纵马斜刺里冲了过去,总算是避免了第一个回合便落败的下场。

    “刘将军,你也一起上罢,也省得本王多费手脚。”

    李显没有去追击落慌逃向一旁的徐元茂,而是缓缓地收住了奔驰的战马,提刀指向看傻了眼的刘铮,面色平静地开口道。

    “好,殿下豪气若此,末将遵令便是了。”

    刘铮连看了两场,自是知晓自个儿单打独斗绝不是李显的对手,原本心里头便在打着鼓,有心退回阵中么,却又放不下那个脸面,此时听李显如此说法,自是不敢再充大,自忖若是与徐元茂联手,未必便无一战之力,这便一咬牙关,马槊一横,对着李显遥遥施了个礼,而后,毫不客气地便纵马杀向了场心,与此同时,刚打马盘旋回来的徐元茂也顺势发动了强袭,二将一左一右地向李显掩杀了过去。

    “杀!”

    纵使李显再如何自信,面对着两大悍将的联手,却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一催胯下的战马,不理会从右边杀来的刘铮,径直向徐元茂杀了过去,人未到,吼声便如雷般地响了起来,可怜徐元茂先前刚被李显一刀杀得胆寒不已,这一见李显又杀奔自己而来,心立马便虚了,不敢强抗,一踢马腹,斜刺里便逃了开去,李显见状,自是毫不客气地纵马便追,刘铮一见有机可趁,纵马便从后头向李显掩杀了过去,三将就这么如走马灯一般地绕场飞奔了起来。

    “看枪!”

    刘铮马速催到了极致,不数息便已堪堪与李显赶了个首尾相连,眼瞅着李显似乎无防,心中大喜,吼了一声,手中的长马槊已突刺了过去,瞄准的是李显的右肩。

    “找死!”

    李显人虽始终不曾回头,可注意力却有大半着落在刘铮身上,自是早就算准了彼此间的距离,等的便是刘铮的出手,此时听得枪风袭来,李显自不敢怠慢,一声大吼,身子猛然一侧,已让过了刘铮刺来的马槊,右手单臂持刀,抡将起来便是一个横砍。

    “哎呀!”

    刘铮一枪走空,已知不妙,这一见刀光闪烁而来,登时便慌了神,顾不得伤敌,急忙一个铁板桥躲过了横扫而来的大刀,正自庆幸之际,却没想到乐极立马便生了悲——原本已掠过刘铮鼻尖的大刀突然一个下沉,刀尖已在刘铮的头盔上轻点了一下,没等刘铮惊呼之声落定,李显已收刀杀向了刚策马回转试图救助刘铮的徐元茂。

    “末将认输!”

    徐元茂已被李显击败刘铮的那一刀震慑住了,此时见李显如杀神一般地冲将过来,自是再无战心,很是干脆地丢下手中的马槊,认输了事。

    “还有何人敢与孤一战?”

    徐元茂既已认了输,李显自是不为己甚,缓缓地收住了狂奔的战马,在场心处溜达了小半圈,横刀立马,扬声喝问着。

    “李老弟,只能指望你了。”

    眼瞅着李显抬手间便击溃了徐、刘二将的联手进击,诸将全都变了脸色,一时间竟无人敢再上前应战,高偘无奈地摇了摇头,侧脸看了看一脸凝重之色的李谨行,出言试探了一句道。

    “殿下之勇常人难及,老朽若是再年轻十岁,自当上阵讨教一番,而今也就只有李老弟可堪一战了,若不然,真让殿下去涉险,恐非朝廷之福啊。”契苾何力年轻时也以勇力著称,可此时年岁已大,虽尚能战,可自忖绝非李显之对手,只能是同样将希望着落在了李谨行身上。

    “呼……”

    李谨行没有答话,而是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提兵在手,缓缓策马行出了阵列……

第一百九十三章不服?打到你服!(四)

    李谨行可不是寻常人,若说徐元茂、刘铮二人是军中悍将的话,那李谨行便是绝世之猛将,别看其在后世历史上的名声不显,可实际上其武艺并不在威名远扬的薛仁贵之下,只是战功却远不及薛仁贵那般显赫,究其根本是因其指挥才能比薛仁贵差了一大截,仅仅只能算是名突将,而不是统帅之才罢了,可论及乱军中争雄,李谨行在大唐诸将中绝对是排前几号的人物,此时一站将出来,尽管无甚豪言壮语,可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却令李显心头不禁为之一颤。

    好一员猛将!李显只一看李谨行的身形架势,便已知晓自个儿怕是遇到了劲敌了,自不敢有丝毫的轻视之心,深吸了口气,策马缓缓行上前去,横刀在鞍,对着李谨行抱拳行了个礼道:“李将军,请赐教!”

    “殿下果然身手过人,末将叹服,若是往日,末将定不敢与殿下交手,只是末将却不能坐看殿下甘冒奇险,如此,唯有得罪了。”正如李显不敢小视李谨行一般,李谨行同样对李显的武艺极为忌惮,只不过李谨行却不想就此服软,这便面色一肃,拱手还了个礼道。

    “好,你我便抛开身份,好生厮杀上一回,请!”

    李显打定了主意要以武立威,自是不惧一战,这便哈哈一笑,一领胯下的照夜狮子马,径直纵到了场边,李谨行见状,也没再多话,同样是一踢马腹,纵马跑向了另一侧,双方隔着二十余丈遥遥对立着,场上的气氛就此骤然紧张了起来,令一众旁观的将领们全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呼……”

    时间便在这默默无言的对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双方身上的气势也在这等对峙中不断地攀升着,片刻之后,气势已蓄到了极致的李谨行不想再这么拖延下去了,但见其长长地吐出了口浊气之后,一紧手中的独脚铜人,一声低喝,率先发动了冲锋,几乎与此同时,李显也作出了同样的选择,双方之间的距离便在对冲中不断地缩短着,十丈,八丈,五丈,距离越来越近,场上的紧张气氛瞬间便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看打!”

    就在双方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丈余之际,李谨行率先出手了,但听其一声嘶吼,手中拎着的独脚铜人高高扬起,如泰山压顶一般地对着李显当头便砸了过去,力量之大,振颤得空气中都出现了水状的波纹,速度奇快,快到呼啸声刚起,那独脚铜人已突进到了离李显头顶不过两尺之距。

    “撩刀式!”

    一见李谨行来势极猛,李显自不敢怠慢,同样大吼了一声,双臂一振,手中的青龙堰月刀已如闪电般地扬了起来,斜斜地挑向当头砸将下来的独脚铜人。

    “锵……”

    双方都知晓对方很强,这第一招都打着掂量一下对方力量的主意,自是谁都不曾中途变招,刀与铜人瞬间便撞击在了一起,暴出一声震天巨响,无数的火星四下飞溅,其景可谓是骇人已极,生生令旁观的诸将全都震惊得张大了嘴。

    好大的力量!

    一撞之下,双方的脑海里几乎同时迸发出同样的念头,各自受震不轻之下,都已无力再出手,只能是各自纵马分将开去,分头在场边打马回旋,也皆无二话,几乎同时发动了第二次冲锋。

    “杀!”

    上一回合的硬碰硬之下,李显已估算出了李谨行的力道不在自己之下,自是知晓以硬碰硬的话,实难讨到便宜,自不想如此这般地打将下去,此番再次照面,李显二话不说,抢先挥刀进击,双臂一晃,一记“横刀式”已劈杀了过去。

    “来得好!”

    李谨行见李显的刀势来得凶悍,哪敢怠慢,大吼一声,手中的独脚铜人一抡,打横里便迎了过去,看架势,竟是打算再来个以硬碰硬。

    “哼!”

    这一见李谨行果然又是老套路,李显立马冷哼了一声,双臂一颤,原本横劈的刀势突地一闪,瞬间便泼洒出一片刀光,于阳光的映照下,幻化出绚丽无比的朵朵刀花,璀璨,但却致命!

    “哈!”

    李显的刀花倒是舞得绚烂,可惜李谨行却并不为之所动,冷静地将铜人一摆,开声吐气之下,瞬间便已舞动成轮,于间不容发之际,在身前布下了重重铜墙铁壁,只一刹那,刀与铜人便已不知撞击了多少下,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密集得有如雨打芭蕉一般。

    平手,依旧是平手!双方一击不克之下,也只能是纵马交错而过,各自打马盘旋,脸上皆满是凝重之色,然则谁都不肯在气势上弱于对方,只一瞬间的停顿之后,同时发动了第三次的冲锋。

    杀,再杀,冲锋,再冲锋,接连十数个照面下来,双方依旧打得难解难分,正可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个胜在经验丰富,另一个则是年少气盛,一场狠斗下来,双方的气息都已是有些不匀,可兀自不肯罢手,战,再战,二十个回合过去了,平手,三十个回合过去了,依旧是平手,到了第四十个回合,情况终于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一向以力量大著称的李谨行渐渐有些力不能支了,这并非李谨行力量比李显小,只因李显身怀“天星功”,尽管尚未练到绝顶,可第八层巅峰的修为却足以令李显边战边调息,此消彼长之下,李显已是稳稳地占据了上风,刀势如虹般地将李谨行压制在了下风,只是李谨行守御得极稳,李显要想获得最后的胜利显然还得经历上一番苦战。

    不玩了!眼瞅着李谨行尽管已处于守势,却始终韧性十足地坚持不倒,李显已渐渐不耐,不想再这么没完没了地打将下去,不但是因着关陇铁骑即将抵达,尚需妥善安置之故,更因着出征事宜尚未安排妥当,李显已没有多少时间可供浪费的了,速战速决便成了李显的唯一选择!

    “看刀!”

    再又一次双方对冲之际,李显大吼了一声,双臂一振,全力劈出了疯狂的一刀,刀势雄浑无匹,招方出,竟隐隐有风雷之声在轰鸣,足可见其上所附的力道之强悍。

    “呵哈!”

    李谨行与李显周旋了大半个时辰,早已是疲惫之身,只是仗着经验老到,这才不曾落败,此时见李显这一刀全力施为,显然是打算一招定胜负了的,心头不禁为之一颤,但却不想就此服软,同样大吼了一嗓子,手中的铜人一个斜摆,拼尽全力地迎了上去,试图将李显的刀卸到空处。

    李谨行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守御的动作也极为到位,真要是撩中了刀柄,不说将李显的刀震飞,至少也能借力卸力地将李显的刀弹到一旁,守住这一回合理应不在话下,可惜他的反应早就在李显的预料之中,说实话,李显之所以摆出这等一招定胜负的架势,为的便是诱使李谨行做出此等应对,此际见李谨行果然上了当,李显心中自是大喜,哪肯放过这等制胜之良机,就在刀与铜人将将再次撞击在一起的当口上,但见李显手腕突然轻巧地一拐,原本迅猛突进的刀势瞬间便是一个停顿,尽管时间很短促,可对于李谨行来说,却是个致命的停顿,只因他用力已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独脚铜人擦着刀锋而过,再想变招已是来不及了。

    “铛……”

    胜机已现,李显自是不可能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刀锋一闪,已在李谨行的肩头上轻敲了一下,发出一声令李谨行毛骨悚然的脆响——李显这一刀明显是手下留情了的,若不然,完全可以借助马速一刀劈下李谨行的头颅,很显然,战至此际,胜负已分,李显胜!

    “殿下神勇过人,末将输了。”

    李谨行汗流浃背地兜马转了小半圈,面带苦笑地对着李显一拱手,干脆地认了输。

    “得罪了,李将军不愧我大唐虎将,小王能胜得半招,不过侥幸耳,倘若再战,胜负尚未可知。”尽管赢了李谨行,可李显对其之勇武还是极为的佩服,这便客气地回了个礼,谦逊了一番。

    “不敢,末将一输,旁人也无须再上场露丑,只是末将还是以为殿下之策过险,倘若稍有闪失,末将等如何能向陛下交待,还请殿下三思。”李谨行虽是认了输,可还是不赞同李显的冒险计划,这便苦口婆心地进谏道。

    “无妨,小王敢去,自有脱身之策,险则险矣,危却不至于,但求能收复安西四镇,小王又何惧艰险,将军莫要再劝,倘若将军不弃,还请助小王一臂之力。”李谨行此番进谏完全是出自真心,这一点李显自是听得出来,然则李显却丝毫不改初衷,只是笑着解说道。

    “也罢,末将便是拼死也要保得殿下平安!”

    李谨行见劝李显不动,也就不再坚持,咬着牙,赌咒一般地发誓道。

    “好,有李将军这句话,孤便放心了,诸公,且请随孤进账罢,孤自有破敌之妙策!”

    费了如此大的劲,总算是折服了诸将,李显的心情自是振奋不已,环视了一下围将过来的一众将领,李显自信十足地一挥手,发出了豪言……

第一百九十四章突破大通河谷(上)

    大通河,黄河支流之一,西起托勒南山,东接湟水,后汇入黄河,全长不过千里,水量也不算太大,然,河谷深窄,水势湍急,唯有中流浩门川以及下游的八宝川河谷宽阔低平,林木繁茂,牧草丰盛,为祁连山重要的农耕牧业区,尤其是八宝川一带,气候湿润,冷热适宜,自春秋时起便已是诸羌的重要牧区之一,汉武大帝征匈奴时,更是全力经营河西,将八宝川沿线建设成了河西的粮仓之一。

    时至今日,虽经隋末之乱,八宝川一带灌溉田亩稍减,可依旧不失为河西粮仓之称谓,兰州米粮大多来源于此地,奈何目下唐军新败,已无力守御八宝川全境,不得不退过大通河,依允吾城与对岸之吐蕃军遥相对峙,双方之间大规模战事虽无,游骑之间的小规模厮杀却是频频上演,总体来说,由地方守备部队为主的唐军稍显吃亏,所派游骑已甚少再越过大通河,河南之地已尽落吐蕃军的掌握之中,当然了,甚少并不意味着没有,这不,此际就有着一队为数不到三十人的小队伍正趁着黎明前的黑暗,徒步涉水向着大通河南岸悄悄摸了过去。

    时值深秋,天本该凉了,然则因着今岁大旱之故,河西的气温依旧反常地热乎着,纵使是有着大通河的湿气之浸润,可却依旧无法减轻秋老虎的肆虐,也就是黎明时分方有些令人舒心的凉意,然则此时隐身于一座小土包之上的李显却显然没心情去享受那等难得的凉意,一双眼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正在涉水过河的那支小分队,面色看起来肃然,其实内心里却满是紧张与忐忑。

    李显是真的紧张了,尽管明知道紧张压根儿就与事无补,可李显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忐忑乐起来——他没法不紧张,要知道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作战,这一上来就是如此大规模的战役,哪怕已经反复推演过战事的进程,已尽可能地做到万无一失,然则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完美到极致的计划,万一,若是真有个万一,那后果之不堪,令李显一想起来便不免有些心惊肉跳之感,只是事到如今,箭已离弦,再也无回头之可能,李显也就只能是默默地等待着开战信号的传回……

    大通河的水不深,值此枯水季节,河心最深处也不过就是两尺半罢了,顶多就只能淹到人的大腿,但却极冷,带着股雪山之水那等透骨的寒意,饶是凌重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可脚刚踏进水里的那一霎那,却还是被冻得呲牙咧嘴地倒吸了口凉气,忍不住在心里头暗骂了一声,可却不敢稍有犹豫,只因他很清楚自己此番出击的意义之所在,断容不得有些微的闪失,否则的话,必将影响到整体战局的顺利进展。

    尽管看不真切,只能隐约见到前方暗夜里几点亮光不时地闪动着,可凌重却知晓那地儿正是吐蕃军第一道营垒所在,距河边约一里许,内里屯兵倒是不多,拢共也就只有千余人马,但却占据了隘口的最窄处,死死掐住了唐军进军的路线,自是属于必须拔除之列,不过么,那却不是凌重此行的目的,他所要做的便是清除周边一带的明暗哨并抢占寨门,为己方大军的出击创造出一战而胜的良机。

    大通河潺潺的流水声掩盖住了凌重等人过河的涉水声,黎明前的黑暗又给予了众人最佳的掩护效果,不过仅仅半柱香的时间而已,凌重等人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登上了对岸,随着凌重一个“开始”的手势打出,一众人等手持着抹满了污泥的兵刃如同鬼魅一般散入了黑暗之中,各自潜向早已观察好的预订目标,凌重本人却没有动,而是默默地在原地站了片刻,估算了下时间,这才深吸了口气之后,猫着腰向前速行而去。

    湿漉漉的裤子紧贴着肉,再被隘口处吹来的风一刮,着实令人难受得很,然则凌重却顾不得理会,整个人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一般在草丛与灌木间穿梭着,飞快地接近到了离吐蕃寨门不过四十丈的距离上,一路顺畅无比,只是这等好运似乎也就到此了,就在凌重刚从一块大石头后窜出,正准备跃入两丈外的一丛杂草之际,突然间一股子极度危险的预感涌上了心来,凌重一惊之下,忙不迭地在空中一扭腰身,强行从前纵改为了侧扑,人刚落地,眼角的余光便见一导刀光掠空乍起,正劈在先前凌重本应经过之处。

    该死,大意了!凌重早在日落前便已埋伏在河对岸的高处,自是将吐蕃军所布置的明暗哨之方位都查了个清楚,在其记忆里此处本不该有暗哨才对,可此时却偏偏冒出了这么个暗哨来,若不是凌重反应快,刚才那一刀便已足以将凌重生生斩成两截,这令凌重后怕之余,浑身冷汗狂涌不已,只是这当口上,凌重却也顾不得多想,甚至连翻身而起都顾不上,手一抬,一支袖箭便已激射了出去,但听“嗖”地一声,袖箭划破空间,准确地射入了那名出手截杀的吐蕃暗哨之咽喉。

    “当啷!”

    凌重这一手袖箭功夫确实了得,只一击便已将那名吐蕃暗哨射杀当场,遗憾的是凌重此时正躺倒于地,实在是无力阻止那名吐蕃暗哨手中的弯刀滚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弯刀落在了一块大石头上,一声脆响便就此在夜空里荡漾了开去。

    要糟!凌重懊丧无比地翻身而起,紧张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寨门,果然便见守卫在寨门口的一队吐蕃官兵似乎察觉到了此处的动静,正伸长脖子向声音响起处张望着,不旋踵,一队游哨从寨子西侧巡了出来,与守门的兵丁一阵交谈之后,举着火把改道向凌重藏身处行了过来。

    十人,该死,麻烦大了!借助着火把的亮光,凌重略一数之下,额头上的冷汗立马便狂涌了出来——若是平日,十名吐蕃兵凌重并不放在眼里,即便无法做到全歼,可要想脱身,却也容易得很,可此时却是麻烦了,即便能将这队巡哨杀个精光,却也无法阻止这队游哨发出报警的信号,一旦吐蕃大营就此被惊动,原先预定的奇袭计划势必将就此流/产,随之而来的极有可能是一场苦战,真到那时,尽速冲过大通河谷的作战计划也将面临失败的危险,倘若如此,他凌重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咕咕,咕咕……”

    就在凌重焦急万分之际,一阵轻轻的鸟鸣声陆陆续续地响了起来,紧接着一道道黑衣身影从左右两侧纷纷闪现,却是先前分散开去的大唐侦哨们已完成任务前来会合了。

    来不及了!尽管手下官兵陆续来聚,人数很快便已超过了二十人,可那一队吐蕃巡哨也将将走到十丈之内,凌重自是知晓时间已不足以躲开这队巡哨,要想无声无息地杀到敌寨门前的预订计划显然已无法实现,而今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就此放弃,当可保得一众手下无恙,可惜凌重却不能如此做,只因这么做的话,整体作战计划必然要招致重挫,即便是能逃出生天,也断难逃过李显的处罚,如此一来,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那便是杀,杀出条生路来!

    “冲上去,杀!”

    凌重本就是个杀性极重之辈,这一下了决心,自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扬手,将手中早已握着的礼花往天上一掷,而后不管不顾地大吼了一声,提刀便向那队吐蕃巡哨扑击了过去,一众大唐侦哨见状,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嘶吼着跟在了其后,大战的序幕就此正式拉开了。

    不好,果然出事了!礼花刚在夜空中炸开,李显便已在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心不由地便是一沉——李显事先做了两手的准备,最好的情况便是凌重等人顺利地清剿了吐蕃军所有的明暗哨,而后趁黑夜夺取敌寨门,并分出人手摸进敌寨放火,制造最大的混乱,而李显所部主力则以火起为号,全军趁敌混乱之际杀进敌营,一举破敌,至于第二种情况么,那便是一旦先遣队被敌撞破,那便发礼花为号,全军强攻敌寨,而今,礼花既已在夜空中绽放,这便说明凌重等人遭遇到了麻烦,出师不利怕已是难免之事了的。

    “吹号,全军出击!”

    没有时间犹豫了,尽管心中极度的恼火,可李显却不敢多犹豫,提高声调怒吼了一嗓子,而后纵下小土包,飞身上了马背,一骑当先地纵马向河对岸杀了过去。

    “呜呜呜……”

    李显这一当先出击,早已待命多时的五千精锐唐军自是跟着发动了冲锋,霎那间,号角声、马蹄声,嘶吼声响彻夜空,无数骑兵如潮水般漫过大通河,如巨龙卷地一般向着已乱成了一片的吐蕃营地冲杀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五章突破大通河谷(下)

    “敌袭,敌袭……”

    原本就对前方的暗处有所怀疑的吐蕃巡哨们这一见到凌重等人疯狂扑出,立马便惊慌地狂吼了起来,在如此寂静的夜中,自是分外的刺耳,只一瞬,原本寂静的吐蕃大营登时便乱了,无数的声音纷杂着交织成了一片。

    “杀!”

    眼瞅着奇袭正在向着强袭的方向滑去,凌重是彻底地怒了,嘶吼着一头便撞进惊慌失措的吐蕃巡哨小队中,手中的刀顺势一个横劈,只一斩,便已将打头的吐蕃兵斩了首,不等其尸身倒地,凌重已掠过无头的尸体,刀光如闪电般劈向了第二名吐蕃兵。

    “呀……”

    第二名吐蕃兵是员身材壮硕的十夫长,正是这支巡哨小队的队长,其身手自然是这支小队里最强的一个,尽管骤然遇袭之下,不免有些个惊慌,但却并未失措,反应相当敏捷,这一见凌重扑击而至,不但不躲,反倒是怪叫了一声,极为悍勇地上前一步,出刀反劈,暴起的刀光呼啸着直奔凌重的左肩,浑然便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霸绝天下,死!”

    吐蕃十夫长的刀势凶横,速度极快,绝对算得上军中好手,倘若面对着的不是凌重,而是他人,这一搏命的一刀出手,即便不能逼退对手,最不济也能与对方来个同归于尽,可惜他遇到的是出身少林俗家弟子的凌重,这就注定了十夫长的悲剧命运,但见凌重人在空中突然一个扭腰,强行变向避开了袭杀而来的刀锋,而后大吼了一声,顺势便是一招习自李显的“霸道七绝”,刀光飞掠而过,只听“噗嗤”一声闷响,那十夫长的脑袋已飞上了半空,粗壮的身子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地摇晃了几下,最终还是不甘地跌倒在尘埃中,四下喷溅的血水生生将凌重大半个身子染得通红,整个人看上去便如同地狱里跑出来的杀神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冲上去,夺门!”

    吐蕃巡哨小队本就处于骤然遇敌的慌乱之中,再一见自家长官已阵亡在凌重刀下,哪还有丝毫的战心,发一声喊,四下里便逃散了开去,一众紧随凌重冲将过来的大唐侦哨们见状,自是不肯放过,纷纷嘶吼着便要衔尾追杀,凌重一见之下可就急了,大呼了一声,当先向乱做一团的寨门处扑击了过去。

    守卫寨门的吐蕃士兵并不多,拢共也就是两个小队罢了,暗夜里不明敌情之际,自是不敢轻易出击,全都聚集在了寨门口,勉强排出了个散乱的防守阵型,试图凭借着寨门外堆砌着的鹿角、拒马等障碍物阻挡住来袭之敌的冲击,战术动作倒是颇为老到,显示出了颇高的军事素养,若是换了支队伍前来袭营,指不定还真能在乱中守到寨内援军的出现,奈何他们遇到的对手是凌重等一众周王府亲卫,绝对堪称是大唐军中最精锐的侦哨,这就注定了吐蕃官兵的努力不过只是垂死挣扎而已。

    “杀,杀光贼子,杀啊!”

    守门的吐蕃官兵刚一布好阵型,凌重等人已如神兵天降一般地杀到了,一个个纵跃如飞,视鹿角等障碍于无物,瞬息间便已冲进了吐蕃军的阵型之中,刀刀见血的肉搏战顷刻间便将寨门处变成了人间地狱,无数的刀光在火把的映射下渲幻出夺命的寒光,阵阵惨嚎声响成了一片,血肉残肢四下横飞,人命在此时有如草芥一般地不值钱,仅仅只是一个照面的冲击,守门的两小队吐蕃官兵便已成了一地的尸体,而唐军侦哨同样付出了六条人命,余者多多少少都带着伤,战况可谓是惨烈到了极致。

    “搬开鹿角,快!”

    全歼了吐蕃守卫之后,凌重顾不得喘上一口大气,高声呼喝着下令一众手下去搬开寨门前的障碍物,他自己却横刀立于紧闭的寨门处,深吸了口气,大吼了一声,全力一刀猛地劈向门闩所在的位置,但听“喀嚓”一声巨响,粗如碗口的门栓竟被凌重这霸绝的一刀斩成了两截,厚实的大门“轰”地一声就此蹦了开来。

    “上,拿下贼子!”

    大寨里的吐蕃官兵正处于混乱的整队之中,突然间见到紧闭的大门被人轰开,正自惊诧间,旋即便见浑身浴血的凌重如同杀神般持刀独立在火把下,顿时全都呆滞住了,近千人马竟无一人敢稍动上一下,直到守寨的千户长气恼地发出了一声怒斥之后,吐蕃官兵们才如梦初醒般地一拥而上,试图将凌重斩杀于乱刀之下。

    “杀,杀,杀……”

    面对着蜂拥而来的乱兵,凌重发狂了,口中不停地嘶吼着,手中的横刀全力挥舞了开来,强招频发,拼死挡在了寨门口,哪怕是已是身中数刀,兀自高呼酣斗不休,宁死也不肯后退一步,只一瞬间,寨门处便已成了血肉之磨坊……

    加速,加速,再加速!就在凌重浴血死战之际,李显已策马冲过了大通河,拼命地打马加速,向着里许外的敌军大营冲去,丝毫不管身后跟上来的官兵究竟有多少,一味地放马狂奔,心中有着熊熊的怒火在燃烧——第一仗,这只是第一仗而已,竟然便出了岔子,尽管李显不相信所谓的预兆之类的玩意儿,可心里头却是十二万分的不痛快,这等不痛快必须用血来填平,一股子强烈的嗜血之**在李显胸中勃然而起,不宣不快!

    近了,更近了,一里之地对于撒腿狂奔的照夜狮子马来说,不过就是几个呼吸间的冲刺罢了,转瞬间李显已冲到了离敌寨不过三十丈的距离上,只一看,立马便见敌寨门前的障碍早已被清除得一干二净不说,便连寨门也依旧在先遣队的掌握之中,心情登时便为之一振,一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大吼了一嗓子:“凌重莫慌,本王来也!”

    “殿下已至,杀贼,杀贼!”

    浑身浴血的凌重早已不知身中了几刀,完全是靠着坚韧的意志支撑着,这才没倒在乱军之中,此际一听到李显的嘶吼声,本已浑噩了的精神顿时便是一振,不管不顾地狂舞着手中的横刀,放声吼了起来,原本已渐不能支的大唐侦哨们立马跟打了鸡血一般亢奋了起来,仅仅只剩下十余人的小队伍居然呐喊着生生将乱作一团的吐蕃官兵击得倒退连连。

    “杀,挡我者死!”

    李显纵马冲到了寨门处,飞快地扫了眼战场态势,一见先遣队竟然已伤亡过半,登时便心疼得眼都红了,大吼了一声,纵马便冲进了乱军丛中,手中的大刀盘旋挥舞之下,无数的乱兵立马被杀得如同割稻子一般倒下了一茬又一茬,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顷刻间便杀得吐蕃官兵心胆俱丧,纷纷避让不迭。

    “杀贼,杀贼,杀贼!”

    不等吐蕃领军大将作出调整,唐军大队骑兵已如旋风般地杀到了,无数铁骑蜂拥着从敞开的寨门杀进了寨子中,雪亮的刀锋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愤怒的嘶吼声响彻云霄,杀气冲天中,无数乱兵就此成了地府亡魂,早已无战心可言的吐蕃官兵丢盔卸甲地四散而逃,溃败之势已成定局,天刚放亮,大通河谷最险要的隘口已彻底落入了唐军的掌握之中。

    “殿下神威,贼子望风披靡,下官叹服,叹服啊。”

    唐军杀散了第一道营垒的吐蕃军之后,并没有趁势向前追杀,而是就地调整阵型,以备再战,趁着这个空挡,兰州刺史林明度率领着三千州守备军从后头赶了上来,这一见到正策马注视着诸军调整队列的李显,林明度顾不得见了血的晕眩,苍白着脸便凑到李显身旁,高声恭维了起来。

    “林刺史,此处隘口便交由尔了,务必确保不失。”

    这一仗打将下来,杀敌四百余,生擒两百出头,而己方不过伤亡了三十余人,绝对可以说是一场大胜,可李显却高兴不起来,不但不因此而兴奋,反倒心中暗自警醒着——熟读兵书战策并不意味着便能纵横战场,更别说甚子战无不胜了的,就此战而言,该检讨之处着实不少,这等时分李显实无心去听林明度的恭维之语,这便摆了下手,面色肃然地吩咐道。

    “是,下官便是拼着这条老命也断不会丢了此地!”

    林明度既已下定决心要投效李显,自是得好生表现一下忠心,紧赶着便赌咒似地作出了保证。

    “嗯。”李显本还打算慰籍林明度几句,可眼光的余角突然瞄到浑身绑着绷带的凌重正由着两名亲卫扶持着走了过来,立马便停住了口,翻身下了马背,大步行到了凌重身前。

    “殿下,末将幸不辱使命!”

    凌重伤得极重,全身上下中了十数刀,好在都不是致命伤,只是失血过多,此时已无法独力行走,这一见李显迎将过来,忙强挣了一下,似欲给李显见礼,却不料牵扯到了伤处,疼得直呲牙,没奈何,只能是苦笑了一下,低了下头,算是给李显行了个礼,口中略带一丝自豪地说道。

    “嗯,此战能胜,尔当为首功,好好养伤,在此协助林刺史守住八宝川,孤当替尔多杀几个贼子!”李显很是欣慰地拍了拍凌重的肩头,温言地吩咐了一句,而后毅然转身上了马,缓步行到已整好了阵列的队伍面前,一挥手,高声下了将令:“全军听令,出发!”话音一落,率先纵马奔进了河谷,向深处奔驰了去,众将士见状,自是不敢怠慢,排开整齐的队列紧紧地跟在了李显的身后,万马奔腾间,尘土漫天飞扬而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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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5360/ 第一时间欣赏盛唐风流最新章节! 作者:凤鸣岐山所写的《盛唐风流》为转载作品,盛唐风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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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流介绍:
面对着软弱无能的父皇、野心勃勃的母后以及争夺不休的兄弟,带着三世记忆重生的李显该如何突出重围,重塑大唐之辉煌。 书友群: 29183512盛唐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