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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鸣岐山     盛唐风流txt下载     盛唐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十六章夜宴(五)

    “儿臣等恭迎父皇、母后!”

    一待缓缓行来的金铬车到了近前,李贤哥俩个忙率众迎了上去,躬身行礼问安道。

    “咦,贤儿、显儿,尔等为何停在此处?”

    李贤等人的见礼声一起,自有两名小宦官一左一右地将金铬车的车帘子卷了起来,高宗从车厢里往外探头一看,见小哥俩竟然在离园子尚有段距离的大道上迎驾,不由地便有些子迷糊了,疑惑地出言问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您与母后出行,孩儿等自当为前导,此乃儿臣们应尽之孝道也,恳请父皇、母后准儿臣等护卫左右,以策万全。”

    高宗这么一问,李贤还真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无奈之下,只能是将目光转到了李显的身上,却见李显不慌不忙地一躬身,笑嘻嘻地出言解说了一番。

    “哎,你这孩子,罢了,罢了,那就护卫好了。”

    高宗自然不知道李显肚子里有着无数的弯弯绕,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倒也没见怪,笑着摆了摆手,随口便答应了李显的要求,却浑然没注意到端坐在其身边的武后眼神里飞快闪过的一丝精芒。

    嘿,还真的是要在今晚动手了,好家伙,险些就入了套了!高宗没注意到武后的眼神变幻,可李显却是眼尖得很,饶是武后眼中那丝精芒只是一闪而过,但却瞒不过李显的有心观测,心一抽紧之下,已然确定了武后的安排,不由地暗自大呼侥幸不已,不过么,李显城府深,心中虽已是提防之意猛起,可脸上却依旧堆满了承志无比的笑容,一派兴高采烈状地往金铬车旁一站,就这么有模有样地当起了随行护卫来。

    接驾可是大事,繁文缛节之多着实非比寻常,哪怕高宗此来不过是赴“家宴”而已,可该有的礼节却是一个都不能少,自高宗等人下车伊始,武家老小就全都成了磕头虫,跪拜磕头地忙活个不停,愣是忙乎到了天插黑时分,总算是将高宗等贵客全都迎进了宴客大厅,各自落了座,酒菜陆续一上,家宴也就算正式开始了,照老例,自然是身为主人的武家兄弟上祝酒词,而后便是高宗训示,武后回礼,又是好一通的折腾,直到第一通歌舞上了场,一众人等这才得了些空闲。

    武家世代豪富,武氏兄弟又都身居高位,其所置办的宴席虽比不得宫中大宴的菜色那般琳琅满目,可却也极为丰富,一道道菜肴如流水一般不时地送将上来,摆得众人面前的几子都满满当当地,然则在座的可都是满天下最尊贵之人,啥美食没享用过,自然对那些酒食兴致不大,就算是动筷子,也就是意思一下而已,浅尝即止,大多只是欣赏一下歌舞,外带闲聊上几句,整个家宴的气氛也就始终平淡得很,甚至显得有些沉闷,哪怕武家兄弟可着劲地又是奉承,又是插科打诨地造气氛,却也无济于事,就这么着,两通歌舞已过,家宴也就此近了尾声。

    菜,李显是不吃的,酒么,能不喝的话,李显也绝不沾唇,真躲不过武家兄弟的敬酒,那也就是随意一番便了事,人虽坐得笔直,似乎心神全都放在了歌舞上,其实眼光的余角时不时地瞟向并排坐在斜对面的贺兰氏母女,暗中戒备着,随时准备应变,然则,出乎李显预料的是——歌舞都已过了两通了,也没见贺兰氏母女身上出状况,这令李显没来由地便是一阵烦躁,可这当口上,却又不敢乱说乱动,只能是强自压抑着心中的烦躁,心情复杂地等待着,只因李显自己也说不清是希望事故发生的好,还是不发生的好。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微臣在始州为官数载,于政务上虽无甚建树,可在食之一道上却略有所获,偶得一名菜,不敢藏私,特献将出来,请陛下、皇后娘娘鉴赏。”就在第二通歌舞退下之后,武惟良笑呵呵地站了出来,大步走到堂中,对着主席上的高宗与武后深深一躬,款款地说道。

    “哦?竟有此事,朕倒是好奇得很,爱卿这就将那名菜送将上来罢。”高宗其实并不怎么想来赴这个所谓的家宴,可武后既然开了口,他也不能不来,兴致自然也就高不到哪去,纯属应付罢了,这一晚上都没怎么开金口,可此时听武惟良如此说法,还真来了些兴致,这便略一坐直了身子,挥了下手,示意武惟良赶紧献宝。

    “是,微臣遵旨!”武惟良见已成功引起了高宗的兴致,自是兴奋得很,紧赶着应了诺,也不退下,就站在堂中,轻轻地击了下掌,立马就见两个俏丽的丫鬟抬着个托盘从堂外款款而入,托盘上赫然有着一个不小的海碗,热气蒸腾不已,只是碗上加了盖子,无法看清内里究竟装的是啥东西,然则却有一股子浓香顷刻间便在大堂上弥散了开来,叫人一闻之下,便为之食欲大起。

    “陛下请看。”待得两名丫鬟走到堂中,武惟良走到近前,伸手揭开了大海碗上的盖子,比划了个“请”的手势,笑呵呵地说了一句道。

    “这,这是豆腐?”

    高宗好色却并不好食,对吃一道向来不怎么在意,也没有太多的研究,可不管怎么着,基本的食物概念还是不缺的,这会儿盯着那大海碗里的东西看了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玩意儿不过就是寻常豆腐而已,却又不敢确定,犹豫了片刻,这才疑惑地试探道。

    “陛下英明,这正是豆腐。”

    武惟良笑着一躬身,肯定地回答道。

    “嗯?爱卿这豆腐莫非是金子做的?”

    一听武惟良如此回答,高宗可就不乐意了,很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可又不好当着武后的面发作武家之人,脸色立马便阴沉了下去,冷着声讥讽了一句道。

    “陛下,此物虽是豆腐,却不是寻常所见之豆腐,内里别有乾坤。”高宗这一不高兴之下,堂中的气氛立马便阴暗了下来,可武惟良却并不紧张,笑着解释了一句,却故意卖着关子,依旧不肯明说内里的乾坤究竟是何东西。

    “哦?朕倒是好奇这乾坤为何事物,爱卿不妨道将出来罢。”高宗疑惑地看了看那碗豆腐,又看了看武惟良,挠了挠头,有些个不信地追问道。

    “好叫陛下得知,此物确是豆腐,只是制成的原料却并非豆浆,而是以蛋清、鸭脑、牛膏等物经秘法熬制而成,其之鲜嫩可谓无双,这尚不算得稀奇,更难得的是这嫩豆腐里还有着一物——泥鳅!”武惟良得意地一笑,朗声解说道。

    “泥鳅?”

    泥鳅乃贱物,自然不可能上得了御膳房,高宗虽有耳闻,却从未真见过此物,此时一听豆腐里是泥鳅,不由地便愣住了,实是闹不明白这泥鳅能有啥珍贵的。

    “陛下,这泥鳅虽是塘中所出,却非寻常水田中物,乃是取其肥大者,每日以牛膏喂之,以清水涤之,在下锅前三日便每日以陈醋清其肠,而后以参汤养之,使其入味,待得准备下锅时,又另有讲究,即将此活物与豆腐并入锅中,略以参汤为底,以文火慢慢熬之,泥鳅畏热,汤稍烫,则纷纷钻入豆腐中,待其熟,豆腐已收口,泥鳅化于豆腐中,其味鲜极,又有养颜之奇效,食之可美容焉。”武惟良娓娓地解释了一番,又特别点出了养颜美容之功效,直听得众人惊讶连连。

    “唉呀,三舅说得此物如此神奇,妾身可真是闻所未闻了的,莫非真有养颜之奇功么?”女人总是爱美的,贺兰敏月一听此物能养颜,登时便来劲了,也没等高宗发话,嗲声嗲气地便娇呼了起来。

    “夫人明鉴,此物确实有养颜之奇功,下官乃是从一仙长手中求得的方子,实不敢虚言哄骗圣上。”武惟良早就听说贺兰敏月这个外甥女如今乃是高宗的新宠,此时见其发问,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便躬身回答道。

    “真的啊,妾身可真长见识了。”贺兰敏月的小口微微地张着,大眼睛直溜溜地看着那盘豆腐,似极为动心之状。

    “好,爱卿有心了,唔,月儿心喜,那就先用好了。”高宗对吃食上并不讲究,哪怕武惟良说得再动听,高宗听完也就算了,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见贺兰敏月动了心,这便笑着下了旨意,将这盘豆腐赏给了贺兰敏月。

    “臣妾多谢陛下了。”

    贺兰敏月一听此言,登时便乐了,笑盈盈地冲着高宗福了一福,檀口一张,娇滴滴地谢了一声,眼睛却瞄向了那盘神奇的豆腐。

    在场诸人都是极贵之辈,自然不会有跟贺兰敏月相争的心思,再说了,高宗既已开了金口,也没谁敢当场去争夺的,也就只能是各自微笑不已地看着那盘豆腐就这么递到了贺兰敏月母女的几子上……

第七十七章夜宴(六)

    贺兰敏月人长得极美,天使般的面容配上魔鬼身材,一举一动无不魅惑,一笑一嗔勾魂夺魄,绝对是天生之尤物,这一点,不管你是喜欢她也好,讨厌她也罢,无人能否认得了,此际,但见贺兰敏月素手轻扬,兰花指捏着小汤匙在大海碗上轻轻一舀,兜起块水嫩的豆腐,青春无敌的脸上溢满了甜美的微笑,一双美目亮若晨星,波光流转隐隐可见,好一副美人进食图,杀伤力之大,瞬间便令堂中众人几近石化,纵使是满怀心思的李显也不由地为之心弦一颤,险险些就此迷失在那如花的笑靥之中。

    呼……,好一个尤物,厉害!李显毕竟是意志坚定之人,只一失神,很快便恢复了过来,暗自吐了口大气,眼珠子飞快地一转,已将堂中诸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却见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副痴迷之状,男女老少概莫能外,即便是武后,似乎也不例外,只不过李显却敏锐地发现武后嘴角边挂着的微笑隐隐透着丝丝的寒意,心不由地便猛然抽紧了起来。

    “娘,您先尝尝。”

    贺兰敏月手轻轻一抬,已将汤匙凑到了唇边,红唇轻启,吐气如兰地吹拂了几下,就在众人都以为她将率先品尝美味之际,却见贺兰敏月小手一移,已将汤匙递到了韩国夫人的嘴边,撒娇一般地轻唤了一声。

    “娘不急,月儿自用罢。”

    韩国夫人本正笑盈盈地注视着爱女的一举一动,却没想到贺兰敏月会将美食先送到自个儿的嘴边,先是一愣,而后不由地便笑开了怀,怜爱无比地开口推辞道。

    “娘,此乃孩儿之孝心,您就用了罢。”

    贺兰敏月轻扭了下细柳般的腰身,娇滴滴地撒着娇,那等小女儿的动作与神态一出,堂中诸人的神智皆不由自主地便是一个恍惚,情不自禁地便有种恨不得以身代之的冲动打心底里涌将起来。

    “好,好,好,娘用了便是。”

    韩国夫人却不过贺兰敏月的执拗,只能是笑呵呵地应了一声,启唇一含,连着汤匙一并吞进了口中。

    “姐,小弟也要。”

    众人尚未从贺兰敏月的娇情中回过神来,却见坐在贺兰敏月下手的贺兰敏之已贼兮兮地伸长了脖子,学着贺兰敏月的撒娇口吻,怪声怪气地冒出了一句。

    “去,没你的份!”

    贺兰敏月白了贺兰敏之一眼,假嗔了一句,作势将手护在了大海碗之上,那等故意装将出来的紧张感登时便惹得满堂爆笑不已,一时间原本平淡无比的夜宴气氛瞬间便到了个**。

    时机已到,该出手了!李显虽随众而笑,可心思却动得飞快,此时见韩国夫人已将豆腐咽下,而贺兰敏月因着其弟的打岔,尚未来得及享用那碗可疑至极的豆腐,此际出手拦截,显然最有可能达成李显事先的最佳设想——韩国夫人死,而贺兰敏月生!

    “显儿,到娘这来。”

    李显刚想着要出手阻扰贺兰敏月一把,却不料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听高坐在上首的武后突然笑着对其招手招呼了一声,声音倒是平和,可内里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完毬了,该死!李显一听武后在此时传唤,便知晓自个儿的心思怕是要落空了,在李显看来,武后此举虽不见得是看穿了自个儿的图谋,可内里却显然带着极浓的防范意识,心头顿时猛地一沉,一股子苦涩的无力感不由地便在心中肆意地弥漫了开去,尽管百般不愿,可李显却不敢也不能当场违背武后的旨意,只能是强装出一副欣然的样子,飞快地站了起来,疾步走到主席前,一躬身,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母后,孩儿在此,请母后训示。”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大冷的天都能热出一身汗来,待会一吹风,还不得病了,来,到娘身边来,让娘给你擦擦。”武后伸手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白绢子,一脸慈爱状地对着李显招了招手,笑眯眯地说道。

    热?是给您老吓的好不?晕,没戏了!既然武后要秀慈爱,李显也没辙,哪怕再不情愿,也没有反对的理由,简直就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还不得不配合着武后的戏码,装出一脸的羞涩,一派不好意思状地走到了武后的身边,任由武后拿着白绢子在自个儿脸上抹来抹去,一肚子气没处发,又怎个郁闷了得。

    “哼!”

    这一头武后在秀母爱,那一边贺兰敏月可就不乐意了,认定武后这是故意演给她看的,其意思不过是欺负她贺兰敏月没子息罢了,这一不开心之下,贺兰敏月俏丽的脸蛋上立马布满了阴霾,轻吭了一声,将怒气全都发泄在了那盘子豆腐上,但见其手一沉,手中的汤匙往海碗里狠命一搅,舀起老大的一块水豆腐,气鼓鼓地便往樱桃小口里送,一边咀嚼着,一边故意含含糊糊地发出“啧啧”的声响。

    “好了,赶紧将外套披上,莫着了凉,去罢。”

    武后何许人也,哪会被贺兰敏月的置气所动,压根儿就连看都不看贺兰敏月一眼,慈爱地摸了摸李显的头,低声叮嘱了几句,便将李显就这么又打发了回去。

    好了?葛屁了吧,晕,您老这一手连捎带打还真是玩得漂亮!这一见已来不及阻止贺兰敏月享用那份神秘的豆腐,李显满心眼里不是滋味,然则事已至此,再多的抱怨也是枉然,李显也就只能指望着待会儿能不能混水摸回鱼了,至于留下贺兰敏月与武后争宠的计划么,显然已是彻底破了产,无奈之余李显也只能躬身应了诺,规规矩矩地退回到了原位。

    “七弟好福气,这满天下能让母后如此记挂的,也就只有七弟你了。”李显方才落了座,坐在其身边李贤突地莞尔一笑,调侃了李显一句道。

    福气个屁,你个笨蛋小子,真没眼力价,亏得咱还事先就给你透了底,事到临头却拉稀摆带了,大事不去办,居然吃起了干醋来了,蠢材!李显一听李贤话里带着酸味,登时便来了气,在肚子里狠狠地鄙夷了李贤一把,可脸上却依旧是憨厚地笑着,也不出言解释,只是静静地将目光投向了斜对面。

    李贤见李显居然没回应自己的话,脸色不由地便是一僵,待要变脸,却突地联想起乐昨日李显的猜测,心头猛地便是一跳,眼神立马便有些子阴暗了下来,可也不敢在此时多说些甚子,只能是掩饰地端起几子上的酒樽,大饮了一口,借以掩盖心中的忐忑与不安。

    “呀,三舅这豆腐做得实是鲜美,妾身露丑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豆腐真做得好的缘故,还是贺兰敏月拿这碗豆腐当成武后来消灭的缘由,总之,前后不过片刻功夫,一大海碗的豆腐全都进了贺兰敏月的肚子,末了,这小丫头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伸出粉嫩的舌尖,轻舔着艳丽的红唇,那副舒散的媚态一出,满堂艳色无边,可怜武惟良虽是长辈,却也被这狐媚丫头弄得个口干舌燥,满脸子红晕地不知说啥才是了的。

    “呵呵,夫人觉得好便成,灶上还有,下官这就让人再送些来,回头下官便将方子附上,夫人若是想用,大可照着方子做去即可。”武惟良晕乎了好一阵子才回过了神来,干笑了两声,讨好地献媚了一番。

    “哎,那就多谢三舅了,陛下,妾身可以收下三舅这份礼么?”贺兰敏月摆出了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一双大眼睛吧眨个不停地看向了正乐呵着的高宗。

    “嗯,既是爱卿喜欢,那就收下,何时想用就叫御膳房照着做,朕准了!”

    高宗实是喜欢贺兰敏月的青春靓丽,早被其魅惑得耳根子软了,此时听得贺兰敏月出言求恳,哪有不应的理儿。

    “呀,臣妾多谢陛下了。”贺兰敏月其实在意的不是那份所谓的神秘方子,而是要在众人面前显摆一下高宗的宠爱,此际听得高宗如此说法,自是得意非凡,这便款款地起了身,故意一挺胸膛,斜眼瞥了武后一眼,这才袅袅地行到了堂中,对着高宗盈盈一福,嗲声嗲气地谢着恩。

    “爱卿不必如此,快快请起罢。”

    面对着美人儿娇柔的谢恩声,高宗的骨头都酥了,身子往前一探,伸长了手,虚虚一抬,笑嘻嘻地说了一句道。

    “臣妾多谢陛下隆恩。”

    贺兰敏月见高宗如此配合,自觉已压过了武后一头,小心眼里满是得意之情,这便深深地一福,款款地将要起身,可动作才刚做到一半,妙曼的身子突然一颤,紧接着又是一僵,竟自无力地软倒向地面,粉嫩的红颜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樱桃小口一张,一股子污血狂喷而出,溅落在胸前,将一身白狐裘袍染得斑斑点点地刺目无比,那等凄惨之状令人触目惊心不已。

    呆住了,所有人全都呆住了,眼瞅着贺兰敏月就这么缓缓地软倒于地,满堂之人都无法反应过来,一个个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竟无人发出一丝的声响,满大堂里一片诡异的死寂……

第七十八章赶尽杀绝(上)

    “月儿!”

    到底是母女连心,就在众人皆傻了眼之际,韩国夫人最先反应了过来,一声悲呼,和身便扑上了前去,一把将软塌塌的贺兰敏月抱进了怀中,带着哭腔地叫喊了起来:“月儿,月儿,你这是怎么了,月儿,月儿……”

    只这么一小会的功夫里,贺兰敏月的脸色已由苍白转成了青黑色,任凭韩国夫人如何呼唤,都已无回应之力,一双大眼睛迷离地睁着,眼角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樱桃小口中一股股的污血往外翻涌个不停,顺着嘴角流淌成了一线,很显然,其之生命已到了弥留之际。

    “啊,怎会这样,天啊……”

    “来人,快来人,快……”

    “救人,快传御医,快救人!”

    ……

    韩国夫人这么一冲将出来之下,满大堂呆若木鸡的人们自是全都惊醒了过来,整个大堂瞬间便乱了套,一众人等纷纷惊呼出声,各种喊声交织在一起,声音噪杂至极,谁也无法听清旁人究竟在说些甚子。

    “快,护驾去!”

    早在贺兰敏月中毒倒下之际,李显便已反应了过来,只不过在形势尚未分明的情况下,李显并不打算当出头鸟,只能是假作惊呆状地泯然众人间,待得一众人等大呼小叫之时,李显趁乱拉了李贤一把,语气急迫地招呼了一声,旋即豁然而起,几个大步向主席所在处赶了过去,李贤见状,先是一愣,而后忙不迭地跟了上去,仗着身高腿长的优势,数步间便已抢在了李显的前头,急速地冲到堂上一角,一把将一支立式灯柱拽到手中,横持在手,立于主席前。

    “都闭嘴,有敢过此线者,杀无赦!”

    李贤已发育,人虽尚显瘦弱,可身量却已是成年男子之模样,此际持灯柱在手,有如持戈一般地往身前划了一条直线,大吼了一声,强行将满堂的混乱压将下去,那等威风凛凛之英雄状颇具震撼全场之气概,相比之下,与其并肩而立的李显就明显地逊色了不老少,没法子,李显这会儿尚未发育,就一小屁孩的形象,甭管如何装严肃都没啥震撼力可言的。

    “羽林军,护驾!”

    高宗生性懦弱,早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直哆嗦,浑然忘了要出头安定全场,可武后却是镇定得很,一待李贤喝止了满堂的混乱,武后立马面如沉水般地站了起来,断喝了一声,气势骇人已极。

    “陛下,臣等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大堂上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堂外值守的羽林军官兵自不可能不被惊动,只是没有圣命,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哪怕是从陪宴上赶来的左羽林军大将军薛仁贵也只能是统兵立于堂下,直到武后断喝声起,薛仁贵这才率部冲进了堂中,先是指挥部众镇压住场面,而后抢到主席前,抱拳躬身地请罪道。

    “朕,朕没,没事,薛将军来得正好,快,快看看月儿如何了?”直到薛仁贵率部镇住了全场,高宗这才惊魂稍定,只是嘴角依旧不停地在抽搐着,也顾不得跟薛仁贵多废话,焦躁地摆了摆手,紧赶着追问起贺兰敏月的安危来。

    “月儿,月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月儿,厄……”

    这场大混乱的时间虽不算长,可贺兰敏月所中之毒却深,没等薛仁贵率部赶到,贺兰敏月早已是香消玉陨了的,可怜韩国夫人一察觉到贺兰敏月的呼吸全无,不由地便放声悲哭了起来,却不曾想她还没哭上几句,肚子里猛然就是一阵绞痛袭来,疼得韩国夫人脸庞都扭曲得不成样子了,呃了一声之后,一大口污血已然喷薄而出,溅落在贺兰敏月渐已僵硬的尸体上,一阵晕眩过后,韩国夫人也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紧压在贺兰敏月的尸体上,已是人事不省了的。

    “啊,月儿,小顺,月儿……”

    这一见韩国夫人竟然也口吐污血地倒下了,高宗心胆俱裂之下,猛地便悲号了起来,伤心加上惊恐,眼一翻白,竟就此陷入了昏迷之中,登时便令满堂之人皆为之大惊失色。

    “快,快传御医!”

    这一见到高宗倒下,武后也急了,高呼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惊恐之意——武后不能不急,她所有的权力与依靠全都来自高宗,一旦高宗就此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武后的好日子也就该到头了,只因甭管是哪个儿子继位,都不可能由着她的性子行事,纵使荣华尚能有之,然则政治生命却必然就此告个终了,而这是野心勃勃的武后万万不能接受的结果!

    “启禀皇后娘娘,陛下并无大碍,只是心情激荡之下,心脉不堪重负,只宜静养,不可再多受惊扰,微臣等这就去开些药方,陛下服了当有镇神之效。”

    高宗一向体虚,走到哪便将一大帮的御医都带到哪,此时武后既然下了令,自有羽林军官兵前去将御医们都叫了来,一众医官们围在高宗身旁,又是望闻,又是把脉地忙乎个不停,时不时地还低声彼此计议上一番,良久之后,终于由太医正苏正和代表众御医站了出来,谨慎无比地向武后禀报道。

    “好,有劳苏医正了,就请诸位爱卿多多费心,莫使陛下再受惊扰,薛将军,本宫令尔即刻率部护送陛下到回转行宫。”一听高宗龙体无大恙,武后很明显地松了口大气,紧赶着便下令送高宗回行宫。

    “是,末将领旨!”

    薛仁贵生性谨慎,虽对大堂上所发生的这一系列变故感到不解,可却不敢多问,也不想参与到其中去,这一听武后让其护送圣驾回宫,自是乐得就此脱身,躬身应了诺,便要指挥一众手下去抬动高宗的身子。

    “且慢,薛将军,今日之事蹊跷颇多,事情未明之前,原先在堂上诸人皆不得擅离,将军且留下一半人马,本宫自有用处!”不等薛仁贵站直身子,武后已再次开了口。

    “是,末将遵旨!”

    眼下高宗不省人事,武后便是在场最尊贵之人,其之所言虽不甚合朝廷礼制,可也勉强能以便宜行事来解释,薛仁贵自不敢强行反对,略一犹豫之后,还是应承了武后的要求,这便招手叫过一名副将,将事情匆匆交代了一番,而后率部护送着高宗出了大堂,自行护卫着高宗所乘的金铬车向行宫赶了回去,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薛仁贵始终不曾理会过兀自躺在大堂上的贺兰敏月母女,而武后显然也不打算说破此事,待得薛仁贵护送高宗离去之际,尚未断气的韩国夫人依旧躺在其女的尸体上,微微起伏的背心很明白地显示了韩国夫人尚有一线的生机,只是武后不提,堂中诸人各怀心思之下,自也就不敢胡乱出言,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韩国夫人背心的颤动越来越弱,直到几近于无。

    死了,终于还是死了,可怜的母女俩,好好的富贵不享,偏要攀龙附凤,却又没那个手腕,这不就白死了?天可怜见的,谁让尔等摊上了这么位好妹妹、好姨妈,可惜了,多好的两枚棋子啊,就这么没了!望着大堂中央两具陈横的身体,李显心里头满是感慨之意,为贺兰敏月母女的冤死深感不值,可更多的则是惋惜没能达成预先的最佳结果,只不过人死都死了,再多想也是枉然,李显也就是念头一闪而过罢了,很快便将注意力转到了武后的身上,就指望着接下来能不能混水摸上一把鱼了的。

    薛仁贵率部去后,大堂上立马便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敢胡乱开口,所有人等全都低头垂手而立,甚至连大气都不敢随便喘上一口,满大堂里唯有武后来回踱步的足音在回荡不已,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娘娘,微臣,微臣……”

    武后来回踱了一阵之后,突然立定了脚,一个侧身,将阴冷无比的目光扫向了在一旁哆嗦不已的武惟良身上,登时便令武惟良的身子猛地便是一僵,紧赶着便要出言解释,偏生紧张万分之下,竟结巴得语塞了,嘴皮子抽搐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武惟良,尔可知罪!”

    武后冷冷地看着武惟良,直到其再也说不出话来之际,突地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登时便吓得武惟良腿脚发软,“扑通”一声便跪倒在了地上。

    “娘娘明鉴,微臣冤枉啊,微臣实在是冤枉啊,微臣实不知这豆腐里的毒是从何而来的啊,娘娘,微臣冤啊,恳请娘娘下诏彻查,还微臣一个清白啊,娘娘……”武惟良早就听多了自己这个堂妹的狠辣手段,此时见其言辞不善,登时便惊得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着冤,那等狼狈样哪还有一丝一毫的高官形象,整一个可怜虫之模样。

    “娘娘,微臣等实在是冤枉的啊,还望娘娘为我等做主,求娘娘看在我等一片纯孝的份上,帮帮微臣,微臣等实是冤啊……”

    一见势头不妙,武怀运也站不住了,紧赶着便跪在了武惟良的身边,磕头如捣蒜一般地哀求着,哥俩个的哭嚎声连成了一片,闻之令人侧目不已。

    “纯孝,好一个纯孝!”

    武怀运不提“纯孝”二字倒也罢了,这一提之下,武后的面容瞬间便微微地扭曲了起来,牙关紧咬地冷哼了一声,似乎想起了甚深仇大恨一般……

第七十九章赶尽杀绝(中)

    武后与武惟良兄弟份属堂兄妹,同一个祖父,血缘关系自是极近,然则彼此间的关系却几同仇人,个中的缘由说来可就话长了——武后之父武士彠乃大唐开国元勋之一,受封一品应国公,与高祖李渊私交甚密,武德六年,武士彠原配病故,经高祖李渊亲自做媒,娶了杨氏为继室,育有三女,其次女便是武后,玄武门之变后,站错了队的武士彠被排挤出朝堂,末了于贞观九年死在荆州都督任上,杨氏携三女扶棺回归故里文水,投奔叔侄,却不料武惟良兄弟不单不伸手扶助,反而与武后的两位异母兄长合起来欺负孤寡的母女四人,尤其是容貌最丽的武后更是饱受欺凌之辱,个中苦楚着实不足为外人道哉,正因为此,武后始终就不曾原谅过这帮子兄长们,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也绝不为过,只是时机未到,不得不忍在心头罢了,而今,报仇的大好机会便在眼前,武后又岂肯轻易放过。

    “好,很好,尔等的纯孝都在那碗豆腐里了,本宫可得好好地谢谢尔等。”武后冷冷地注视着不断哀求哭告的武家兄弟,沉默了良久之后,这才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了一句,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啊,不,不,皇后娘娘,微臣对天发誓,那毒断不是微臣下的啊,娘娘,微臣冤枉啊,娘娘……”正哀哭个不停的武惟良一听武后这话味道不对,登时便急了,膝行了数步,向武后身前凑了过去,紧张万分地赌咒着,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

    “羽林军听命,将这两个狂悖谋逆之徒拿下,斩!”武后压根儿就没给武惟良靠近的机会,更没打算再听其辩解,一挥手,面若冰霜般地断喝了一声。

    “诺!”

    武后的懿旨一下,守候在一旁的一众羽林军官兵自是不敢怠慢,高声应诺之余,数名军士一涌而上,不管不顾地便要将武家兄弟就此拿下。

    “冤枉啊,娘娘,微臣冤枉啊……”武惟良已被吓得尿了裤子,拼命地喊着冤,一派声嘶力竭之状,奈何一众羽林军官兵压根儿就不加理会,拖拽着便将其架下了大堂,倒是武怀运胆气稍壮,见已难逃大劫,仗着武艺不错,一边拼死推拒着羽林军士兵的擒拿,一边直着脖子便嚷了起来道:“某等乃朝廷大员,未经审讯,尔等安敢枉杀大臣,这是谋逆,谋逆!”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还楞着作甚,拿下,拖出去,砍了!”

    武怀运这么一嚷嚷之下,数名前去拿人的羽林军官兵还真有些缩手缩脚了起来,眼瞅着形势有失控之危,武后面色一沉,毫不怜惜地喝了一声,她这么一发怒,一众羽林军官兵可就不敢再留手了,人人呼喝着全力以赴,瞬间便将武怀运彻底掀翻在地,架将起来,倒拖着便拉出了大堂。

    “骚/婊/子,你个乱/伦的贱/货,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老子当年咋没将你干/死,你个骚啊……”,

    同样是被羽林军士兵压倒在地,武惟良只会哭嚎求饶,可武怀运却是不管不顾地便骂上了,言语极为难听,可惜他也没能骂上几句,但见一名羽林军士兵猛地一挥刀,一道刀光闪过,惨叫声刚响便已嘎然而止,却见武怀运的人头赫然已滚落在地,脖颈间的断口处一股污血冲天而起,又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将地上一层薄薄的积雪染得斑驳刺眼无比。

    “啊,二弟,二弟,啊……”

    一见到自家二弟惨死当场,武惟良一惊之下,也不知哪来的大力,居然强行挣脱了两名羽林军士兵的钳制,跳将起来,狂乱地便要向武怀运的尸体扑将过去,可惜这不过是奢望罢了,还没等其有进一步的动作,一名见机得快的羽林军士兵已毫不客气地挥刀一劈,竟生生将武惟良拦腰砍成了两截。

    腰斩,此乃是最大的酷刑之一,仅次于凌迟,被斩之人虽是必死,可却又一时死不了,只能活生生地承受那等生理上与心理上的剧痛,其状之惨,实非人道,倒霉的武惟良阴差阳错之下,受了这么一刀,身分两截,下半身毫无动静,上半身则在雪地里翻滚转侧,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夜空,闻者无不惊悸万分,即便是李显这等胆壮之辈,也为之脸色瞬变,至于李贤么,那就更是不济了,一张脸煞白不说,腿脚都为之战栗不已,唯有武后不单不惊,一张原本紧绷着的了脸上竟有着解气的快意之光芒在闪耀。

    “啊,天啊……”

    “夫君,啊,夫君……”

    “阿爹,阿爹……”

    ……

    今日来赴宴者身份太过尊贵,武家老小中,除了武惟良兄弟因是主人的身份能在大堂作陪之外,其余人等便是连靠近大堂的资格都没有,即便是武攸宁,武攸暨等武家成年子弟,最多也就只有陪随驾官员宴饮的份儿,至于那些妻妾辈,也就只有在一开始的接驾仪式上能露一回脸,其他时候都只能呆在后院里,待得大堂事变迭起之际,武家老小倒是到得很快,可却全都被羽林军拦在了远处,压根儿就近不得大堂,自是无法搞清大堂里究竟发生了何事,直到帝驾匆匆而去,武家老小这才惊觉事情不妙,私下议论纷纷之余,尚心存侥幸,却没想到帝驾刚走,武惟良兄弟俩便已横死当场,群情激愤之下,竟狂呼着与维持警戒的羽林军官兵们推搡了起来,场面立马便有了些失控的迹象。

    “母后,夜深天黑,须防有变,儿臣恳请母后尽快回宫。”李显虽早就知晓武家兄弟必死无疑,可还是被武惟良腰斩之惨况吓了一大跳,然则一见到武家老小有向前冲突的迹象,却是顾不得感慨与惊悸,忙不迭地从旁站了出来,对着武后一躬身,紧赶着出言建议道。

    “有变?本宫倒想看看这有变又是如何变法,显儿莫慌,一切自有娘在,乱不了!”武后显然还沉浸在报仇的快感之中,丝毫不在意堂外的混乱,也没听出李显话里隐藏的暗示之意,只是不屑地挑了下嘴角,冷哼了一声。

    慌?老子有何可慌的,您老杀的人还少么,切!李显这一世虽是第一次见到杀戮,可前一世却是见惯了这等场面,只是一开始时被武惟良的腰斩之惨惊了一下罢了,很快便已恢复了平静,之所以脸上兀自挂着惊悸,不外乎是打算顺水推舟上一把,看能不能蛊惑着武后下斩草除根之事罢了,此时见武后光顾着享受雪恨的快意,却并没有听出自己话里的潜台词,着实无奈得紧,可又不想就此放过诸武子弟,问题是有些话又不能讲得太明,没奈何,李显也只好躬身回道:“母后圣明,有母后在,孩儿自是不慌,只是……”

    “嗯?显儿有甚顾虑,但说不妨。”这一见李显说话吞吞吐吐地,武后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惊疑之色,语气稍缓地问了一句道。

    “回母后的话,今夜之事来得蹊跷,个中颇多疑点,三司未审,而人已死,若是有不开眼之辈为之鸣冤,恐有误导天下人之嫌,故此,孩儿以为母后不宜在此多留,若是母后信得过孩儿,此处便交由孩儿处置可好?”李显早有腹稿,自是心中不慌,这便凑到武后身前,低声地禀报道。

    “哦?显儿倒是有心了,娘甚是欣慰,且不知显儿打算如何做去,说来与娘听听罢。”武后敢当场斩杀了武惟良兄弟,自然有着其对外解释的理由在,不过么,那些个所谓的理由未必真就能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纵使武后不怎么在意那些个乱议,可若是能避之,武后自也不愿揽上身来,此时一听李显自告奋勇,倒是为之心中一动,但却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接着追问道。

    “母后明鉴,孩儿以为人虽已死,案却不能不办,似此谋逆大案,实非等闲,终归须办成铁案方好,且宜早不宜迟,人证物证终须是要全的,此事纷杂难缠,孩儿不忍母后受此劳累,特自告奋勇以为之,恳请母后恩准。”李显一派全然为武后的清誉着想之状,坦然无比地述说道。

    “母后,孩儿也愿与七弟一并担此重任,恳请母后恩准。”一直在边上哆嗦着的李贤此时也回过了神来,忙不迭地按照李显事先的交代,紧赶着站了出来,躬身请命道。

    “哦?”

    武后此番布局的目的便是要一箭三雕,如今对其威胁最大的贺兰敏月母女以及最令其痛恨的武家兄弟皆已丧命,可以说最主要的两个目的都已实现,至于趁此案教训一下李贤兄弟俩的第三目标,由于李显的机警,显然已无法达成,心里头自是防备着李贤哥俩个就武惟良兄弟仓促被杀而做文章,此时见哥俩个居然争着要承担善后之事宜,又怎可能不疑心大起的,问题是李贤兄弟俩的建议都不无道理,武后一时间也无法做出个明确的表态来,这便轻吭了一声,皱着眉头思索了起来……

第八十章赶尽杀绝(下)

    李显自是知晓自己与李贤的建议一出,武后必然会起疑心,但李显却并不在意,只因他很清楚以武后的狠辣与缜密,纵使小哥俩个想要颠覆此案,也绝无一丝的可能,该有的线索绝对早已被抹得个干净了的,就算兄弟二人全力以赴地去追查,也不可能有甚收获,实际上,李显还真就没打算去追查此事,他所要的很简单,就是趁此机会将此案办成武家谋逆之铁案,将此处的诸武家子弟全都干掉,当然了,若是能将案情延伸到其他武家子弟头上,从而来个一网打尽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的,至于武后那头么,在李显看来,还真不算太大问题,李显有几分的把握能肯定武后会同意自己的请求,毕竟以武后的皇后的身份摆在那儿,实在是不太适宜太过涉入此案的——当场斩杀武家兄弟还可以用一时义愤来解释,可负责审案的话,那就难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了。

    “母后,二位夫人遇害,父皇难免心伤,若是因之生了变故怕是不好,儿臣等恳请母后摆驾回宫,万事以父皇之龙体为要。”武后沉默了半天都不吭气儿,李显倒是能沉得住气,李贤却是有些不耐了,这便亢声进言道。

    “嗯,难得贤儿、显儿皆孝心可嘉,娘自当成全尔等。”与李显所想的不同,武后其实并不在意天下人的物议,可却不能不担心高宗的身体健康,李贤的话显然击中了武后的死穴,心中有所牵挂之下,武后自也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这便满脸欣慰状地看了看面前的小哥俩,点头允了下来,可还没等李显暗自乐呵开来,武后又加了一句道:“此事关碍甚巨,尔等兄弟虽皆聪慧过人,只是历练尚少,娘不克分身,就让严德胜帮着把把关好了。”

    “是,儿臣等谨遵母后令谕!”

    严德胜乃是懿德殿主事宦官,武后的心腹之一,留下此人,左右不过是为了监视李贤哥俩罢了,这等用心压根儿就无需去猜,有此人在,李贤哥俩个要想为所欲为显然不太可能,问题是此时此刻也容不得小哥俩拒绝这么个安排,无奈之余,小哥俩个也就只能是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各自躬身应承了下来。

    “来人,摆驾回宫!”

    有了严德胜在此处牵制着小哥俩个,武后自忖已无太多的出岔之可能,自是不想再多呆,对着李贤兄弟俩点了点头,便即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却不料还没等一众随驾的宦官宫女们应诺,但听堂上一声惨嚎突兀而起,瞬间便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娘,姐,你们醒醒啊,娘,娘,姐……”

    就在武后刚下令回宫的当口上,原本自事发之后便已成石化状态的贺兰敏之突然像是猛醒了过来一般,大叫了一声,从几子后头疯狂地跃了起来,扑到了堂中横陈的贺兰敏月母女的尸体上,惨嚎了起来,其声之凄厉叫人不忍耳闻。

    “唉,之儿,人死不能复生,且节哀罢,来,随姨娘回宫好了,一切自有姨娘为你做主。”

    这一见到贺兰敏之伤心欲狂,武后的脸上立马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带着一分的愧疚,两分的怜悯,更多的则是不忍,也不清楚武后这是真心疼爱这个俊秀得近乎妖孽的外甥,还是有着别样的情绪,总之,武后没有像处置武家兄弟那般决绝,不但没有呵斥其有失礼仪,反倒是轻移莲步,走到了贺兰敏之的身后,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贺兰敏之不断簇动着的肩头,煞是温和地劝慰道。

    “娘,姐,你们不要丢下之儿啊,娘,娘……”贺兰敏之自幼丧父,全靠着母姐拉扯大,彼此间的感情自是深得很,此际最亲的亲人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眼前,这叫贺兰敏之如何能忍得住心头的悲痛,只顾着放声大哭,哪还有心思去理会武后究竟在说些甚子。

    “嗯。”眼瞅着贺兰敏之已是如颠似狂,武后似乎没来由地一阵心酸,眼圈也就此微微一红,似有落泪之状,不过到了底儿,还是强忍了下来,只是轻吭了一声,对着严德胜使了个眼色。

    严德胜会意地点了点头,却没吭气,只是一个大步迈到了贺兰敏之的身后,右手一劈,准确地砍在了贺兰敏之的后颈上,但听“扑”地一声闷响过后,贺兰敏之簇动不已的身子猛地一僵,眼一翻白,就此缓缓地倒在了韩国夫人的尸体上。

    “带应国公回宫!”严德胜显然是个高手,对于自己的掌力极为的自信,这一掌劈将下去后,甚至没有去看贺兰敏之软到在地的身体,只是一拂大袖子,面色平静地对侍候在一旁的小宦官们吩咐了一声。

    “诺。”

    严德胜乃武后身边最听用的几名宦官之一,他既已下了令,一众小宦官们自是不敢多言,各自应了诺,围将上去,七手八脚地抬起贺兰敏之软塌塌的身子便向堂外行了去。

    “儿臣等恭送母后。”

    这一见贺兰敏之已被抬走,武后没有再多耽搁,对着李贤兄弟俩微一颔首,便即领着一众随从离开了大堂,李贤等人见状,自是紧赶着各自恭送不迭,须臾,武后一行人在羽林军官兵的护卫下转出了照壁,去得远了。

    “严公公请了,您是宫中老人了,小王等自当以您为首,今夜这案子就请严公公拿出个章程来罢,小王等无有不从。”待得武后离开之后,李显飞快地与李贤对了个会意的眼神,而后一个侧转身,面对着严德胜,笑呵呵地打招呼道。

    “不敢,殿下客气了,老奴只管看着,该如何行事还请二位殿下自便好了。”严德胜在宫中厮混得久了,早就成了精,哪肯去接李显塞将过来的烫手山芋,略退开一小步,一躬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李显的提议。

    “哎,严公公这是说哪的话,母后临行前可是交代过了,此事须由您老居中主持,我等兄弟只管按您老的意思来办。”严德胜话音一落,李贤立马也凑了过来,出言挤兑了严德胜一句。

    “璐王殿下说笑了,老奴不过一卑贱之人,岂敢居二位殿下之上,此事万万不可,二位殿下有甚要办的,就请自便好了。”

    这会儿大部分的羽林军都已先后护送高宗与武后离开,如今在园子里控制局面的基本上都是二王的护兵,别说严德胜手中没有圣旨,便是有圣旨只怕也指挥不动二王的手下,真要是他挂帅审案,十有**要被二王装进套子里去,这等蠢事严德胜岂会去做,这一见两位亲王很明显是在挖坑给他跳,严德胜心里头可真是歪腻透了,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窝,可惜武后有令在先,他就算想走都脱不得身,不过么,这也难不倒经验丰富的严德胜,但见其面色平淡地说了一句之后,也不管李贤哥俩个是何反应,只管躬身行了个礼,一转身,走到大堂的一角,盘腿坐了下来,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

    哈,这老滑头!这一见严德胜玩出了一手眼不见为净,摆明了就是要耍赖的样子,李显心里头笑骂了一声,却又乐得耳根清净,也就不再去理会严德胜,正容看着李贤道:“六哥,天时不早了,明日一早须得结案,这就开始罢?”

    “嗯,七弟言之有理!”李贤会意地巴眨了下眼睛,一本正经地假咳了一声,算是清了清嗓子,而后突地提高了声调喝道:“李隆、王凯,张泉、孙盛听令!”

    “末将等在!”

    李隆等四将都是李贤手下心腹爱将,早在羽林军撤走时便已奉命率部赶到了大堂之外,此际听得自家主子召唤,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冲进大堂,各自躬身应诺。

    “尔等都听好了,今夜一案事关重大,本王奉母后懿旨,须得查个水落石出,务必找出园中诸贼何人才是首恶,尔等各率本部兵马将那帮无君无父之辈尽皆拿下,分头审,给尔等三个时辰的时间,查明真相,记住,本王只要真相,该如何办尔等看着办便是了,都听清楚了么,嗯?”为保密起见,李贤事先并不曾对一众手下有过交待,此际临到审案之时,李贤不得不多说上几句堂皇之言。

    “诺,末将等谨遵殿下之命!”

    李贤的话说得倒是冠冕得很,实则暗示的意味未免太过显眼了一下,众将又不是傻子,哪会听不出这话里所蕴含的暧昧,自是毫不犹豫地各自应诺不迭。

    “嗯,去罢!”

    李贤审视了一下诸将,见诸将皆已领会了自己的暗示,自也不想再多拖延,面色肃然地点了下头,一挥手,示意诸将各自行事,旋即,随着诸将冲出了大堂,堂外很快便是一阵骚乱宝然而起,然则无论是李贤兄弟俩还是端坐在大堂一角的严德胜都充耳不闻,全都如木雕泥塑一般,一股子诡异气氛就此在大堂上蔓延了开去……

第八十一章下点眼药(上)

    龚家园子乃是致仕谏议大夫龚临函的一处别院,别看这位龚老先生官当得不大,可钱财显然聚敛了不少,其所建的这处园子占地面积着实不算小,五重院落外带一个后花园,除了地点稍偏之外,其余的还真没啥可挑剔的,别的不说,光是用来宴客的专用大堂中的奢华便不是寻常人等能享用得了的,既宽敞又亮堂,颇具富贵之气派,端坐其间,入目尽是奢华景象,只是如此一来,横陈在大堂中央的两具尸体就显得分外的刺眼,再配上四下里不时响起的惨嚎声,更是令大堂里有种令人如处地狱之感,然则无论是李贤兄弟俩还是独据一角的严德胜对此都视若无睹,全都默然端坐着不动,就有如三尊泥菩萨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似乎是一眨眼间,两个多时辰便已过去了,尽管园子各处的惨嚎声一直响个不停,但却始终未见李隆等人前来回禀案情,很显然,审讯的进展似乎不容乐观,至少在严德胜看来是如此,只是令他奇怪的是李贤兄弟俩居然都如此沉得住气,一坐下便是两个多时辰不言不动,别说去过问一下案情了,便是彼此间也绝不交谈,这令严德胜暗暗称奇之余,也不禁有些子焦躁了起来,毕竟此案乃是武后亲自交代的,若是没个说法的话,怕是交不了差的,只是他先前已将话说得过满了,此时自是不好再去找李贤兄弟俩探讨案情,可眼瞅着这么坐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没奈何,只好假咳了一声,以图引起小哥俩的注意,却不曾想这小哥俩似乎有默契一般,谁都不往严德胜处瞧上一眼,就宛若严德胜不存在一般。

    “二位殿下,这天就要亮了。”严德胜等了好一会儿,见小哥俩半晌都没反应,自是无奈得紧,不得不打破了沉默,出言提点了一句道。

    “是啊,天就要亮了,严公公可是累了?要不去躺上一小会?”一听到严德胜开了口,李贤倒是依旧端坐着不动,李显却是侧转过了身子,一派极为关切状地问了一句道。

    累?当然不可能,就严德胜的能耐,坐上这么两个时辰不过是儿戏罢了,怎么也谈不上累的,毫无疑问,李显这就是纯属在说废话罢了,所谓的王左右而言其它大体上说的就是李显这等表现,可惜严德胜就算明知如此,却也没有向李显发作的胆子,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好直截了当地将事情捅破道:“周王殿下,这天亮前若是不能审明了案情,万一皇后娘娘追问下来,怕是不好罢?”

    “啊,是啊,这可怎生得了?”严德胜话音一落,李显立马做出一副极其为难的样子,伸手抚着额头,愁眉苦脸地反问了一句道。

    武后走之前,李显可是信誓旦旦地要在天亮前审明了案情的,可事到如今居然做出了一派束手无策的样子,登时便令严德胜很有种抓狂的感觉,恨不得将李显摁到在地,可着劲地抽巴几下,可惜严德胜也就只能想想而已,做是绝对没胆量去做的,老脸抽搐了几下之后,也就只能强自按下心头的怒气,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此谋逆案也,殿下就按谋逆办去好了,事涉皇亲,若是交有司会审终究不妥,能及早结案总是好的。”

    哈,就等你这句话了!李显本就有心将此案从速从严处置了,所顾忌的便是武后那头会不会有旁的谋算罢了,之所以故意挤兑严德胜,为的便是探探严德胜的底,此时一听严德胜如此说法,李显自是放下了心来——敢情武后也不想让有司介入此案,那一切可就好说了不是?

    “多谢严公公指教,小王知道如何做了,既如此,严公公且请稍坐,容小王去去便回。”李显笑呵呵地对着严德胜拱了拱手,而后又对李贤使了个眼神,这才站起了身来,作势要向外行去。

    “七弟且慢,母后有交代,此案该由严公公掌总,这些跑腿的活计自该你我兄弟去做,为兄便与七弟一并去瞅瞅好了。”李贤自是能领会得了李显的暗示,这便也站了起来,笑着说了一句之后,也没管严德胜是啥表情,与李显并着肩便行出了大堂,严德胜见状,有心跟将上去,可却又不敢,没奈何,只好苦笑地摇了摇头,继续闭目养起了神来,只不过他也没能平静多久,这才一会儿功夫呢,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严德胜一个激灵之下,赶忙再次睁开了眼,立马就见李贤兄弟俩已面色阴沉地转了回来。

    “二位殿下,可是有进展了?”严德胜一见小哥俩面色不善,心头不禁好一阵的狂跳,自不敢怠慢,忙不迭地便站了起来,迎上前去,迟疑地问了一句道。

    “丧心病狂,这天下竟然有如此狠毒之人,孤还真是第一回领教了!”李显没有回答严德胜的话,而是满脸子气愤愤地骂了一句。

    “这……”一听李显这么没头没脑地骂着,严德胜心里头不由地直打鼓,实是闹不清面前这主儿究竟是在骂谁人,很明显地呆愣了一下,这才谨慎地出言问道:“殿下,究竟出了何事?”

    “严公公,休怪舍弟口不择言,实是此案太过惊人了些,啊,严公公请自看好了。”李贤倒是没像李显那般破口大骂,可脸色显然也是难看到了极点,这一听严德胜发问,先是狠狠地咬了咬牙,这才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厚厚的一叠供词,递到了严德胜的面前。

    “哦?”严德胜在不明情况之下,自是不敢轻易表态,只是含糊地轻吭了一声,紧赶着双手接过了李贤递交过来的供词,急速地翻看了起来,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可眼神里却明显地透露出了安心的松懈之意,只因那一张张的供词里写满了武家老小谋逆的各种罪行,前后完全能对应得上,既有部分武家子弟的供词,也有仆人们的口供,却都没有提到严德胜最担心之事,一句话,所有的黑锅全都由已死去的二武背着了,如此一来,他严德胜也就算是完成了武后的交代,至于武家老小的死活么,他严德胜可是一点都不在意的。

    “可恶,着实可恶,似这等丧心病狂之辈,该杀千刀,灭其族,二位殿下不辞劳苦,亲力破此要案,陛下与皇后娘娘处定当有重赏矣,老奴先行道贺了。”严德胜飞快地将所有的供词全都过了一遍,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这便顺着小哥俩的话骂了几声,而后话语一转,将所有的功劳全都挂到了小哥俩的身上,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严德胜啥都不要,既不争功,也不想跟此案有丝毫的瓜葛。

    哈,这老滑头想得倒美,此事是你们懿德宫闹出来的,这会儿想撇清关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李显精明过人,只一听便已看穿了严德胜的用心所在,哪可能就此遂了他的意,本来么,李显就不仅仅只是要灭了诸武子弟,更准备在高宗面前给武后下点眼药,真要是就这么让严德胜脱身而去,那后一个目的岂不就要落到空处了?

    “严公公这是说哪的话,此案若无严公公居中主持,哪能得尽全功,如今案子既破,小王等也算是完成了辅佐之任,这天就要亮了,万一父皇醒来追问此案,若是没人可回应,父皇只怕要震怒了,还请严公公赶紧拿出个章程来罢。”李显一派不以为然状地摇了摇头,很是坚决地将功劳又推回到了严德胜的身上,顺便挤兑了其一番。

    “殿下此言差矣,事情皆是二位殿下在张罗,老奴实不敢自居其功,这供词还请二位殿下收好,老奴告退。”这一听李显又将功劳推了回来,严德胜心中一突,赶忙逊榭了一番,双手捧着那叠供词,便要还给李贤兄弟俩。

    “严公公何必谦虚,我等兄弟不过是按着严公公的意思跑个腿罢了,哪能居功自傲,这供词还请严公公收了便是,父皇处也好有个交代。”李贤哥俩个一致地摇着头,不但不肯去接严德胜手中的供词,反而由李贤出言将李显的话再次夯实了一把,直听得严德胜暗自叫苦不迭,刚想着再出言分说一番,却不料李贤兄弟俩压根儿就不给他这个机会了,但见李贤大步走到堂前,提高了声调断喝了一声道:“李隆!”

    “末将在!”

    早已在堂外等候多时的李隆一听自家主子点了名,自不敢怠慢,紧赶着从旁闪了出来,一躬身,高声应答道。

    “本王令尔率部在此看押所有人犯,未得圣旨,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园子,违令者,杀无赦!”李贤咬着牙关,一派杀气腾腾状地下了令。

    “是,末将遵命!”

    李隆早就得知了李贤的安排,此际听李贤如此下令,自是毫不奇怪,紧赶着应了诺,自去指挥二王府的亲卫队布置防御不提。

    “严公公,您老请罢,莫要让父皇醒来寻不着人,那可就不好了。”

    严德胜一听李贤如此发令,心中立马再次打了个突,脸色瞬间便有些子阴暗了下来,可不等其有何表示,李显已然一伸手,催起了驾来。

    “那好,老奴就随二位殿下走一回好了。”

    眼瞅着李贤兄弟俩配合得如此之默契,严德胜心里头纵有万般的无奈,可人在屋檐下,却也不得不低头,只能是悻悻然地回了一句,一甩大袖子,当先便行出了大堂……

第八十二章下点眼药(下)

    功劳这玩意儿人人都想要,不过么,若是会惹来天大麻烦的功劳,那可就得另说了的,很显然,如今揣在严德胜怀中的功劳就属于后者,在严德胜看来,这码事儿与其说是桩功劳,倒不如说是桩天大的麻烦,一个不小心之下,闹不好吃饭的家伙就得搬了家,倘若能将这份看起来可观的“功劳”推脱出去的话,严德胜绝对不会有丝毫的迟疑,可惜他不能,不光是两位亲王不好惹的缘故,更因着此案着实太过重大了些,以致于严德胜不敢冒出丝毫岔子的风险,只能是硬着头皮接下了这枚明显烫手的山芋。

    理由?很简单,身为此番“猎狐计划”的执行人,严德胜自然很清楚整桩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又怎可能真的相信两位亲王炮制出来的所谓真凭实据,在他看来,那些所谓的口供不是造假的,便是屈打成招出来的,内里绝无半分的真实性可言,可那又能如何呢?严德胜既不敢也不能去质疑这些证据的真实性,只因武后那头显然很乐意见到事情能如此这般地收了场,很显然,在不清楚两位亲王还有没有其它后手的情况下,严德胜其实并不敢将此事的主导权完全交到两位亲王的手中,唯有咬死手头的这些证据方能确保无虞,至于将来此案倘若被揭破所会带来的后果么,严德胜已经是顾不上了的,实际上,就算两位亲王不催促,严德胜内心里其实也巴不得赶紧在御驾前将此案就这么了结个干净为好,故此,哪怕严德胜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不太乐意担当此案的主审人之责,可这一路回宫却没有丝毫的拖沓与迟疑,天尚未亮,便已陪着李贤兄弟俩一路急赶着地到了行宫的主殿外。

    辰时三刻,阴沉的天不但没有放晴,反倒下起了雪来,尽管不算太大,可风却越发寒了起来,可怜李贤等人所站之处正好处于风口上,登时全都被风雪给冻得够呛,偏生这会儿正在候见,躲都没处躲去,严德胜倒是无所谓,一张胖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至于李显么,这些日子里冒风雪晨练惯了,在这等突如其来的风雪袭击下,虽有些子难受,可好歹还能撑得下去,独独苦了养尊处优惯了的李贤,身子哆嗦个不停不说,还接连打了一长串的喷嚏,英挺的脸庞生生被冻得白里透青,狼狈得无以复加,再多冻上一会儿,只怕非得病倒了不可,好在久候不至的口谕这会儿总算是到了。

    “陛下口谕,宣璐王李贤、周王李显,懿德殿主事严德胜入内觐见!”

    就在李贤喷嚏打个不停之际,司礼宦官高和胜领着几名小宦官从内殿里急匆匆地行了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拖腔拖调地宣布了高宗的口谕。

    “儿臣等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听到总算是得了高宗的旨意,李贤等人暗自松了口气之余,紧赶着各自榭了恩,也没甚交谈,急匆匆地便上了台阶,向着内殿赶了去,一路穿过正殿、回廊,直抵后殿,方才转过一道屏风,入眼便见高宗正卧倒在榻上,身下垫着数个软垫子,身上还盖着厚厚的棉被,额头上捂着热毛巾,一张脸憔悴而又苍白,宛若大病了一场一般,武后则一脸温柔地端坐在榻边,似乎在细细地叮咛着高宗甚子,李贤等人不敢细看,忙不迭地各自抢上前去,大礼参见了起来。

    “儿臣等叩见父皇,母后!”

    李贤兄弟俩肩并肩地大礼参拜着,所不同的是李显声音平和,而李贤冷冻之下,声线颤抖不说,音量也小得可怜,至于严德胜么,只是规规矩矩地跪在李贤兄弟俩身后三步的距离上,并没有出言问安。

    高宗的精神状态显然极差,尽管听到了小哥俩的见礼声,却并没有出言叫起,而是手臂微微一抬,便算了了事,倒是在一旁的武后一派善解人意之状地开口道:“贤儿、显儿都忙了一夜了,该是都累了,这就都起来回话罢。”

    “儿臣等谢父皇、母后隆恩。”

    武后这句话咋一听似乎平淡无奇,可实际上却没那么简单,内里暗藏着陷阱,那是在说昨夜破案的是李贤兄弟俩,目的么,自然是要李贤哥俩个出面来禀报案情,从而将责任堆在小哥俩的身上,当然了,还有着隐隐的警告之意,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可李贤哥俩个都精明得很,自然都是心中有数的,不过么,有数归有数,小哥俩却显然不打算按武后的意思去办,谢恩倒是谢得规矩无比,可谢完了恩,小哥俩便木讷地站着不吭气了,完全没有出言禀事的自觉。

    “贤儿,昨夜查案可有甚进展么?”

    这一见到小哥俩个半晌不吭气,武后的眼中瞬间便闪过了一丝的精芒,可却没有丝毫动气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直截了当地问了李贤一句,很显然,在武后的心目中,相较于人小鬼大的李显来说,李贤明显属于比较好捏的软柿子。

    “回母后的话,孩儿等在严公公的主持下,确有所收获,此事严公公最是清楚不过,若是由儿臣言之恐有疏漏之处,恳请父皇、母后垂询严公公。”李贤自然明白武后点自个儿名的用心何在,英挺的脸庞上立马便滚过一丝阴霾,可在这当口上,李贤有气也没处发去,只能是心中暗恨不已,不过么,李贤毕竟是聪明人,自不会因生气而上了武后的钩,这便一脸正色地回答了一句道。

    “哦?显儿也是如此之意思么?”

    武后见李贤推脱得个干净,心中不禁微微一凛,可在高宗面前,有些事她又无法说得太明,只能是冷冷地瞥了李贤一眼,也没急着表态,而是侧脸看向了李显,淡淡地问了一句道。

    “回母后的话,昨夜审案儿臣等依母后之令谕,以严公公掌总其事,儿臣等全力配合,如今确是大有所得,具体详情儿臣虽有所知,却恐有所偏差,六哥提议由严公公回事,儿臣深以为然。”武后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李显立马毫不客气地便将眼药给上了,所有的责任一股脑地便全都推到了严德胜的头上,换而言之,就是全都推到了武后身上,倒也不求能在此事上做出些甚文章来,只求能让高宗心里头起些疑虑便可,至于成与不成,左右李显并不怎么在意,反正除掉诸武子弟的第一目标已经实现,至于下眼药么,那也就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的事罢了。

    “嗯。”武后可不是寻常人,其心思之缜密天下少有人及,只一听,便已察觉到李贤兄弟俩这番看似合理无比的话里所潜藏着的小用心,脸色虽无甚变化,可眼神却就此凌厉了起来,但却只是轻吭了一声,并没有旁的表示。

    “说,严德胜,你给朕说清楚了,何人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你说,你说,说!”

    这一头母子三人斗着心眼,那一边高宗却是听得老大的不耐烦了,既心疼两位夫人的惨死,又恼火自个儿也险些命丧夜宴,气恼交加之下,猛地翻身而起,一掀被子,跳下了榻,叉指着跪倒在不远处的严德胜,气咻咻地便吼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老奴这就说,这就说。”这一见高宗大发雷霆之威,严德胜登时便吓坏了,哪还能挺得住,赶忙磕着头,哆哆嗦嗦地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叠口供,高举过了头顶,口中絮絮叨叨地回禀道:“老奴启禀陛下,昨夜之事乃是武惟良与武怀运兄弟主谋,起因是对陛下与皇后娘娘将其逐出京师、外放为官心怀不满,蓄谋要行刺陛下与皇后娘娘,那碗豆腐里暗下了河豚之毒,只是因魏国夫人一时打岔,这才误中副车,老奴不敢虚言哄骗陛下,现有二武家人及奴仆口供在此,请陛下御览。”

    “哼!”高宗如同怒狮一般在榻前来回地踱着步,面色阴沉地听完了严德胜的禀报,冷哼了一声,手一抄,已将那叠李贤哥俩个炮制出来的口供取到了手中,急速地翻动着,越看越是恼火,末了,狠命地将那叠子口供往严德胜脸上砸了过去,咆哮着吼道:“混帐东西,亏朕待其如此之厚,竟恩将仇报至斯,朕岂能容此等恶棍,来啊,将所有人犯打入死牢,朕要其不得好死!,朕……”

    高宗本就有风症在身,昨夜又受了惊吓,这会儿身体正虚,自是经不起太多的刺激,如此大发作之下,久病立马便复发了,话尚未说完,已抱着头惨嚎了起来,整个身子歪歪倒倒地摇摇欲坠,惊得一众人等全都大惊失色,好在武后眼疾手快,没等高宗倒下,武后已伸手搀扶住了高宗的身子。

    “快,快传御医来!”

    这一见高宗病症来势汹汹,武后再也顾不得去理会昨夜的案情了,焦急地断喝了起来,只一霎那间,满殿登时便乱成了一团……

第八十三章殇之恸(上)

    “叫吃!”

    泰安行宫东边的一间偏殿中,李显姿态从容地从棋盒里拈出一枚黑子,“啪”地拍在棋盘上,笑呵呵地看着坐几子对面的李显,提醒了一声道。

    “不下了,没劲!”

    原本就愁容满面的李贤一看自家的大龙要被屠,全盘已是回天无术,自是无意再下,气恼地将手中的一枚白子往棋盘上一丢,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霍然而起,焦躁地在殿中来回踱了几步,眉心生生紧锁成了个大写的“川”字。

    “六哥真不下了?要不再重来好了,小弟让您三子如何?”李显自是知晓李贤在焦虑些甚子,可却并不怎么在意,甚至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上一句,只是戏谑地一笑,满不在乎地调侃道。

    “七弟还笑得出来,父皇都三日不理事了,真不晓得父皇的龙体……,唉……”李贤没好气地横了李显一眼,跺了下脚,一派苦恼状地长叹了起来。

    “六哥放心好了,父皇没事,或许今日,最迟明日,必会有所决断的,六哥且放宽心罢。”李显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抖了抖宽大的衣袖,嘴角含笑地回答道。

    “但愿罢。”李贤到底耐性不足,三天的等待下来,所有的耐心早已被磨得差不多了,心中烦躁得紧,虽说有着部分是真的在担心高宗的身子骨,其实更多的还是在担心龚家园子一案的处置结果,毕竟那案子虽说已推到了严德胜的头上,可小哥俩个却也无法彻底脱得关系,真要是起了甚波澜,那后果可不是说说便能算完的,正因为此,李贤心中已在暗暗后悔当初不该跟着李显瞎参合到此案中去,只是当着李显的面,这话实是不好说出口来罢了。

    啧,这厮还是浮躁了些,就这么个心态,将来如何能跟那婆娘扳手腕,怪不得前一世败得如此之惨!这一见李贤心浮气躁得不成体统,李显心里头暗自腹诽了一番,可脸上却依旧是淡淡的微笑,也不开口多言,就这么随意地坐着,任由李贤在那儿跟抽风似地来回晃悠个够。

    “七弟,母后处会不会……”李贤到了底儿还是憋不住了,面色阴沉地问出了半截子话来,那副忧心忡忡的小样子,就差没在自个儿的额头上刻上“没信心”三个大字了。

    罢了,终归还是得靠这厮来撑着门面,真要是惹急了这小子,万一做出些蠢事来,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李显原本不想揭开谜底的,可这一见李贤如此慌乱,却也没了奈何,只好暗自翻了个白眼道:“六哥,坐下罢,此事小弟自有分寸,断不会出乱子的。”

    “哦?是何道理?七弟且说来与为兄听听。”李贤忍了三天了,此际是真的憋不住了,并不因李显如此说了便信以为真,而是摆出了副刨根问底的架势,紧赶着追问道。

    “六哥,三日前递上口供的可是严德胜,这责任自然该是由懿德殿去背,如今案情不单已呈至父皇面前,更已是在官面上传开了,岂不闻开弓没有回头箭么,这会儿着急的该是懿德殿才是,六哥跟着急个甚?”李显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点了一句道。

    “唔,话虽是如此,可一日不见结果,为兄的心便终归难安。”李贤并非愚笨之人,李显所言的道理他自然也早就想到了,只是说到底还是缺乏自信,这便不甚放心地答了一句道。

    “六哥,父皇圣明,并非好愚弄之辈,小弟料定父皇十有**已猜到了真相,只是不敢表露罢了,更不可能真的去彻查此案,之所以迟迟不决,不过是想造些压力而已,可惜啊,父皇这番心思怕是要落到空处了。”眼瞅着李贤还是没能朕儿个地看清迷雾后头的本质,李显纵使不情愿,也只好将谜底彻底点破了。

    “啊,这,这……”李贤显然没有李显想得那么深入,这一听高宗已猜出此案的蹊跷,不由地便有些心慌了起来。

    “六哥无须担忧,所谓将错就错不就是那么回事罢了,如今事情都已过去了,总不能再多生枝节罢,父皇……”说到政争,李显绝对是个中好手,远不是李贤这等菜鸟所能相提并论的,此际他既然已将谜底点破,自也就不再多绕弯子,直接了当地摆出了根据,然则,不等其将话说完,就见张彻从殿外匆匆行了进来,李显立马便收住了口。

    “何事?”

    李贤只是历练少,可人本身却是极聪慧的,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自是立马便醒悟了过来,刚想着也出言点评上几句,可一见张彻走了过来,自也就停住了到了口边的话头,微一皱眉,不悦地扫了张彻一眼,沉着声问了一句道。

    “启禀殿下,高公公来了,说是圣上有口谕,宣您即刻觐见。”张彻一见李贤脸色不愉,自是不敢怠慢,赶忙一躬身,将进殿的缘由道了出来。

    “嗯?”一听高宗召唤,李贤不由地便是一楞,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这才接着问道:“就只传孤么?”

    “回殿下的话,高公公只说陛下宣您,并不曾交代旁的事。”张彻偷眼看了看李显的脸色,这才小心谨慎地回答道。

    “七弟,这……”

    一听高宗单独召见自己,李贤刚静下来的心立马又乱了起来,面色凝重地侧脸看向了端坐不动的李显,试探地问出了半截子话来。

    老爷子搞啥来着,玩离间?还是玩神秘?李显也被老爷子单独召见李贤之事弄得一愣,脑筋即刻急速地运转了起来,略一思索之下,已猜到了些端倪,只是尚不敢太过肯定,待得见李贤将目光投了过来,李显立马笑了起来道:“六哥放心,是好事,若是小弟料得不差的话,六哥此番该得大用了。”

    “哦?竟有此事,这,这是从何说起?”李贤一听之下,不由地便迷糊了,实在是闹不明白李显所言到底是不是在说笑。

    “六哥放心,但去无妨,莫要让父皇久等了,小弟便在此恭候六哥的佳音了。”面对着李贤的疑惑,李显并没有进一步的解释,只是语气肯定地回了一句道。

    “唔,也罢,那七弟且先稍坐,为兄去去便回。”这一见李显说得如此肯定,李贤心中虽尚有些疑虑,可已然是信了七八分,自也就不再多啰嗦,对着李显点头示意了一下,抬脚便要向外行去。

    “六哥切记,若是父皇让您帮衬着太子哥哥,还望六哥勿要迟疑,当即表态为妥。”不等李贤转身,李显已笑着加了一句。

    “唔,孤知道了。”李贤心里头对于李显的话依旧是将信将疑,可又不想驳了李显的面子,这便含糊地应了一声,旋即大步向殿外行了去……

    “滚,滚开,都给老子滚!”

    行宫西边的一间不大的偏殿里,一阵阵暴戾无比的怒吼声在回荡着,不时还间夹着瓷器摔碎于地的爆裂声,在这等禁卫森严的宫廷中显得格外的不协调,很显然,敢在宫禁中如此放肆的,就只有一个人——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一向是个率性之人,也从来都不讲甚规矩,可自打龚家园子案发之后,贺兰敏之已被关在这偏殿里整整三天了,虽说服侍之人不少,也不缺衣食,可却出不了大殿的门,这令本就因丧母失妹而悲愤不已的贺兰敏之更是忍无可忍——贺兰敏之不是没试过冲出殿门,可惜每回都被把守在殿门口的数名身手不凡的宦官给挡了回来,虽不曾受大的伤害,可次次都是被人打晕了送回殿中,着实是耻辱得紧,再加上丧亲的伤痛,令贺兰敏之几乎陷入了竭斯底里之中,但见其在大殿中疯狂地折腾着,将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砸成了碎片,可惜他再怎么闹都没用,不单把门的宦官不理会他的疯癫,便是侍候在殿中的宫女们也全都视若无睹,只要贺兰敏之不出殿门,一众人等全都由着他的性子去闹,既无人去过问,也无人去劝止,这令贺兰敏之更是怒上加怒。

    “滚,都滚出去,滚出去,滚啊,滚……”

    贺兰敏之大发泄了一通之后,整个偏殿里已是一派的狼籍,再也砸无可砸了,无处使劲的贺兰敏之终于无力地坐倒在了一地的各式碎片里,大喘着粗气,口中依旧呢喃地咒骂着,一股子挫败感打心底里不可遏制地涌了起来,眼圈一红,泪水已顺着扭曲的脸庞流淌了下来,正自泪眼朦胧间,突觉殿中的气机陡然间压抑了起来,心没来由地便是一慌,忙伸出袖子胡乱地擦了下脸,红着眼一看,这才发现武后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前。

    “娘娘,甥儿心痛啊,娘娘,母亲还有姐姐死得好冤啊,娘娘您要为甥儿做主啊,娘娘……”贺兰敏之一见是武后到了,泪水更是忍不住狂涌了出来,伏倒于地,嚎啕大哭了起来,那等声泪俱下之状叫人不忍目睹。

    一见贺兰敏之伤心如此,武后原本饱含怒气的脸色渐渐地缓和了下来,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了一道几不可察的复杂神色……

第八十四章殇之恸(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纵使是武后这般杀伐果决之辈,心中一样有着柔软之处,尽管不多,可到底还是存在的,贺兰敏之无疑就是武后心中一个牵挂,其在武后心目中的地位比之诸皇子来说,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贺兰敏之着实是纨绔无行至极,可武后对其的任性胡为却从无一句的责备,反倒每每出手为贺兰敏之的恶行做掩饰或是善后,对其之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究其根本而论,恐不仅仅是因与姐姐武顺感情深厚之故,更多的怕是因着贺兰敏之的俊朗形象寄托了武后的某种思绪罢了。

    若是可能,武后实是不想贺兰敏之受到伤害,不过么,感情归感情,在大事上,武后断不可能被感情所左右,该下杀手的时候,自不会有丝毫的迟疑,更不可能手软,只是事过之后,内疚却也是难免之事,哪怕不多,可毕竟还是有的,这也正是这些天来武后始终由着贺兰敏之胡闹,却一直不露面的根由之所在,然则今日武后却不能不出面了,此无他,只因病刚稍好的高宗下诏要在行宫里为韩国夫人母女摆设灵堂,还要面见贺兰敏之,深恐贺兰敏之在圣驾面前惹出事端的武后自是不得不移驾亲临。

    “之儿,来,快起来,姨娘自会为尔做主的。”武后眼中的异色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了清明,弯下了腰,轻拍了拍贺兰敏之不断簇动着的肩头,温和地劝说了一句道。

    “娘娘,甥儿心里疼啊,娘娘……”贺兰敏之虽是听话地跪直了起来,可眼中的泪水却依旧如泉般奔涌着,仰头看着武后,一派伤心欲绝状地哭诉道。

    “之儿莫哭了,姨娘心里也疼着呢,唉,姐姐与月儿就这么冤死在小人手中,姨娘……”武后话说到这儿,眼圈一红,泪水涌将出来,话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姨甥俩相对恸哭了起来,登时便令一众随行宦官宫女们全都乱了手脚,可却无人敢上前去劝解,只能是面面相觑地傻看着。

    “娘娘,母亲与姐姐一向心善,从不与人争,为何竟会落得如此惨死,甥儿不解啊,娘娘,这究竟是为何啊……”贺兰敏之越哭越是伤心,到了末了,话语间竟有了问责之意味。

    “之儿放心,此案已破,首逆已诛,附逆亦必尽除,以告慰姐姐与月儿在天之灵,来,起来罢,陛下要见你,切不可失了礼数,若不然,姨娘也护不住你,来人,侍候之儿沐浴更衣!”一听贺兰敏之越说越是放肆,武后的眼神里已是精芒闪动,不过却并没有指责贺兰敏之的孟浪,而是温和地劝说了几句之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自有侍候在一旁的宦官宫女们一拥而上,也不管贺兰敏之乐意不乐意,架了起来,便往后殿搀扶了去。

    或许是因武后在场的缘故,贺兰敏之倒也没再有任何无礼的行径,只是低声咽泣着,任由一众宦官们搀扶着进了后堂,只是刚转过一道门廊的阴暗处时,贺兰敏之的嘴角边突地露出了一丝的古怪的笑容,内里有着几分的狰狞,几分的怨怒,还有着几分的决绝,至于他为何会发笑,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

    不知何时,天又阴了下来,云层压得很低,电光不时地跃动着,雷声隐隐而动,今春的第一场大雨就要落下了,宽敞的大殿里没有点灯,一派的昏暗,几难以视物,然则李显却一点都不介意,丝毫没有通令下人们点灯的意思,独自端坐在几子前,若有所思状地凝视着几子上的一盘残局,手中还拽着一枚棋子,似乎在思索复盘一般,其实心却早已不在棋上。

    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这一眨眼的功夫,重生已是一年有余,经历的事情也不算少了,是该到了好好总结一番的时候了,尤其是值此朝局走向将有大变的情况下,李显不能不慎重地思考一下将来的路该如何走——没错,这一年来李显可谓是暗中做了不少的事,也对原本的历史趋势作出了些修改,甚至可以说取得了一定的进展,然则李显自己却很清醒,只因大局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形势依旧严峻得很。

    遗憾,真的很遗憾,对于未能救下贺兰敏月,李显深觉遗憾,只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想也是枉然,这一点李显自是清醒得很,麻烦的是随着贺兰敏月母女的丧命,后宫中再也无人可以牵制武后,而经此大变之后,高宗本就虚弱的身体势必将进一步的恶化,随之而来的便是武后的势力再度高涨,这等趋势似乎已不可阻挡,该如何应变就成了李显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在李显看来,武后能把持朝政靠的是三条腿走路,宫里挟持天子这一条李显显然是无法可想,别说李显了,便是高宗自个儿在明知武后心野的情况下,都难奈其何,顶多就是竭力扶持太子,以遏制武后日益膨胀的野心罢了,问题是历史已经证明了这条路压根儿就行不通——太子虽贤,可惜手段不够狠辣,最终难逃武后鸩杀这么个下场,至于武后的第二条腿,那便是大理寺那帮恶棍官吏,这一点李显倒是可以设法利用一下太子,逐步摧毁大理寺里的武后一党,当然了,就算李显不出面推动,太子也决不会坐视这么个重要机构掌握在武后手中,一场恶斗在所难免,胜负虽尚难逆料,然则李显却也并不算太过担心,左右栽赃陷害的事儿李显也不是没那个胆子去做,更何况那帮大理寺官员本身就不是无缝蛋,要挑出些毛病还是容易得很,真正令李显头疼的恰恰是刚刚兴起、尚未成大气候的北门学士。

    以刘祎之、周思茂、范履冰、卫敬业等人为首的北门学士如今只能算是崭露头角,虽经泰山封禅时武后的全力提拔,可毕竟这帮文官的根基较浅,到目下,最多也就只能算是一群中层官员而已,似乎难以在朝堂大局上唱大戏,很难引得起朝中大佬的警觉,可李显却深知北门学士的危害有多大,早在洛阳时,李显就已在琢磨着如何瓦解乃至铲除这颗毒瘤的法子,对于李显来说,北门学士的重要性,其实远胜过武后的专宠内宫以及大理寺那帮子恶棍官吏,原因很简单,这群无耻文人品性虽差,可一个个笔头都甚硬,造起舆论来,实有着翻天覆地之能耐,实不可等闲而视之——李显本人文笔只算一般,不过么,经历过后世官场的打磨,对于如何引导舆论乃至造势却是熟捻得很,加之肚子里有着无数后人的精粹文章,倒也不见得会怕了这帮子无耻文人,问题是李显本人已做出了弃文从武的姿态,势必无法在文事上做出惊人的举动,再说了,李显身为皇子,也不好直接出面跟一帮子地位低下的文官们打笔墨官司,如此一来,该如何打压这帮子北门学士就成了个棘手的大麻烦。

    人才,归根到底还是缺人才!李显明知自己的短板何在,可惜一时半会却没法去解决此事,当然了,若是能将科举之事运作好了,这个问题势必可以得到极大的缓解,只不过要想在朝议上通过科举变革的折子,其难度之大,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别看当初在函谷关时李显曾信心满满地说服李贤出面配合,实际上,也就是为了鼓起李贤的信心罢了,真到了朝议时,势必还得有场好斗,能不能得偿所愿,尚在两可之间。

    “七弟,怎地连灯都不点?”

    就在李显思绪纷杂无比的当口上,一阵脚步声响起,满面春风的璐王李贤领着几名贴身宦官大步从殿外行了进来,这一见到李显独自坐在黑暗中,不由地便笑了起来,随口问了一句道。

    “六哥,瞧您这气色,想必是诸事顺遂罢。”

    李显回头看了李贤一眼,见其气色不错,这便嘴角一弯,笑着回了一句。

    “掌灯!”

    李贤哈哈一笑,并没有立刻回答李显的话,而是随意地挥了下手,下令一众宦官们将灯柱上的油灯、蜡烛点亮,自个儿则大步走到几子旁坐了下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道:“为兄先前觐见实遇到了一个人,七弟猜猜是何人来着?”

    啥话么?这地头能觐见的人多了去了,猜个屁啊!李显暗自腹诽了一句,可脸上却依旧满是笑容,耸了下肩头道:“六哥说笑了,小弟又不是神仙,哪能猜得到根底,六哥还是直说了罢。”

    “呵呵,好叫七弟得知,为兄正与父皇谈事时,母后亲自陪贺兰敏之也进了殿,七弟且猜猜这厮得了甚差使?”李贤笑呵呵地挥了下手,说出了贺兰敏之的名字,末了却还是卖了个关子,很显然,李贤此际的心情实是好得紧了些。

    贺兰敏之?嘿,敢情是这小子,唔,想来那婆娘该是打算变着法子补偿此子了!李显可是深知贺兰敏之在武后处受宠的程度,只一听李贤这般说法,便已猜到了个大概,不过么,李显却并不打算说将出来,而是做出一副疑惑万分的样子,看了看李贤,迟疑地问了一句道:“莫非是母后为其请封么?”

    “哪呢,七弟想哪去了,嘿,母后提议由贺兰敏之当监斩官,将二武子弟满门男丁尽斩,所有妇孺皆赏给贺兰敏之为奴,父皇答应了,这会儿诏书只怕都已拟好了。”李贤哈哈大笑着将谜底揭了出来。

    原来如此,哈,那倒也有趣得很,贺兰敏之?有意思,很有意思!一想起前世那会儿贺兰敏之的诸般恶行,李显心中便是一动,已有了些计较,不过却并没有说将出来,而是陪着李贤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八十五章约法三章(上)

    乾封元年二月初一,二武诸子被尽斩于泰安,妇孺为奴贺兰敏之府,帝并下诏,将武后次兄武元爽流配振州;二月初四,大病初愈的高宗驾临曲阜,祭祀孔子,赠予太师荣衔;二月初九,帝临亳州,祭祀老子,追号太上玄元皇帝,免毫州今岁之钱粮;二月十四日,帝驾自毫州返京,行程月余,三月十八至京,太子李弘率京中百姓于京郊跪迎。

    京师的春天到得晚,三月始是春花烂漫时,绿草疯长、树木抽芽,鲜花处处,可谓是一派的生机勃勃,可对于骆宾王来说,自家后院里的草未免太绿了些,花也未免太红了些,甚至连和煦的阳光也分外地刺眼了些,此无他,只因他又要被罢官了,心情不好之下,自是看什么都不是那么顺眼,倘若他只是孤身一人,那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再回去务农好了,偏生家中老母的病情一日重似一日,实是无法缺医少药,一想起将要到来的厄运,骆宾王的心便灰沉沉地难受着。

    东台详正学士,这官名叫起来倒是响亮,其实不过就区区八品官而已,算上俸料、禄米、给田,每月也就是三石半米而已,折合铜钱不过就是六贯罢了,真的不多,可就算这么少的俸禄对于此际的骆宾王来说,却是万万少不得的,而今,这俸禄怕是再也拿不到了,骆宾王虽不愿承认,可心里头却难免还是有些微微的后悔,或许不写那首讽谏诗的话,这一切便不会发生,然则一想到一众同僚们上下其手的贪墨行径,骆宾王心中仅有的那一丁点悔意便很快被浓浓的愤概所淹没——夫有不平,当鸣之,岂可坐视而不理!

    “老爷,外头有人送来了份请柬,说是请老爷务必前去一会,请老爷过目。”

    就在骆宾王心情激荡得难以自持之际,家中老仆从外头行了进来,手捧着一封大红请柬,对着端坐在后院石桌前的骆宾王一躬身,小心翼翼地禀报道。

    “去回了罢,就说老夫身体不适,日后再约好了。”

    骆宾王官位虽卑微,在文坛的名声却颇显,不单一众诗友时常前来邀宴,更不时有不相识之人慕名前来拜访,对此,骆宾王早就习以为常了的,只是今日心情不佳,哪有甚宴饮的心思,看都没去看那份请柬一眼,只是摆了摆手,随口便拒绝了此邀约。

    “老爷,那人放下请柬便走了,走时说若是老爷见了请柬上的落款,必不会拒绝邀约,您看这……”一见骆宾王脸色不好看,老仆人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可还是没有就此离去,而是谨慎地出言解释了一番。

    “哦?”骆宾王尽自心情颇烦,可还是被老仆人这番话吊起了好奇心,没再出言拒绝,而是吭了一声,伸手接过了老仆人手中的请柬,翻将开来,飞快地浏览了一下,待得目光落在落款上时,脸色不由地便是一僵——王三郎,那请柬上的落款赫然竟是当初骆宾王最落魄时曾伸出援手的那名少年,尽管只是去岁一见之交罢了,可骆宾王却怎么也忘不了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这一年来,骆宾王可没少向京师友人探寻此人,为的便是还了这个人情,奈何却无人知晓此人之来历,这令骆宾王心里头总有种欠了债无处还之感,可却万万没想到此人居然在这等时分自己冒了出来,竟令骆宾王一时间真不知是该激动还是该烦心了的。

    “莫伯,家中还有多少钱在?”骆宾王沉吟了片刻之后,抬起了头来,面色复杂地看了老仆人一眼,犹豫地问了一句道。

    “回老爷的话,昨日刚给老夫人买了药,如今还有一贯半罢,不知老爷这是要做甚用场?”老仆人莫伯管着骆府的帐,对家中的钱粮倒是清楚得很,这一听骆宾王话里似乎有要用钱的意味,自是不敢怠慢,赶忙解释了一番。

    “不必多问,你且都包起来,一会随老夫一到去赴宴好了。”一听家中仅剩下这么点钱财,骆宾王的面色瞬间便是一黯,可并却没有太多的犹豫,沉着声吩咐了一句道。

    “这……,老爷,上月的禄米已将尽,若不留些钱买米,那……”老仆人一听要将所有余钱都打包,登时便急了,赶忙分说道。

    “也罢,那就带一贯好了。”骆宾王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丢下句话,起身便向卧房行了去,老仆人见状,自不敢再劝,苦着脸自去包裹那一贯铜钱不提。

    一年多过去了,鸿运客栈依旧还是那副古旧的摸样,便是店小二也没换,依旧在大堂里忙活个不停,可再次来到此地的骆宾王却比当初更多了几分的寂寥心情——当初虽窘困,可好歹还有科举那么个盼头,日子终归还是过得下去,可此番呢,即将被免官的命运已几无可更改,盼头自燃是没有了,多出来的便是烦恼与忧郁。

    “哟,这不是骆先生么?贵客啊,今早喜鹊叫个不停,我说要有好事嘛,敢情是应在骆先生到来上啊,快,快,您老请进,有甚需要的尽管吩咐,小的自当伺候好您老……”那名嘴碎的店小二眼神好得紧,就在骆宾王站在门口发感慨的当口,便已将骆宾王认了出来,急冲冲地便跑了出来,热情无比地招呼着骆宾王这么个大名人。

    “年余不见了,小二哥还是如此壮实,生意还兴隆罢?”

    骆宾王是个知感恩之人,当初这店小二可没少帮他的忙,骆宾王始终记在心里头,故此,此际尽管心情不佳,可骆宾王还是笑着跟其寒暄了一番。

    “好,好着呢,呵呵,不瞒骆先生,小店刚换了东家,这生意啊,比起从前来,还要红火上几分,啧啧,咱东家可是说了,来年要大建一番,这客栈少说也要扩大两倍,生意啊,绝对比现在还要好,小的也能沾上些光,日子终归得有个盼头不是?哎呀,小的嘴碎,一见到骆先生,就光顾着唠嗑,险些忘了东家的交代,赶紧,您老请跟小的来,东家早在后院等着您呢。”店小二扯了一大通之后,突然记起了新掌柜的交代,登时便有些乱了手脚,紧赶着便要请骆宾王进后院。

    “新东家?小二哥,您说的新东家可是王三郎么?”骆宾王原本正笑吟吟地听着店小二瞎扯,突地一听新东家要见自个儿,再一想起王三郎的请柬上注明了在鸿运客栈见面,却没有写明房号,登时便警觉了起来,忙不迭地追问了一句道。

    “王三郎?哪个王三郎来着,骆先生怕是误会了罢,小店新东家姓邓,单一个字诚,往日不常来,呵呵,如今这店啊,就小的在管了,说来也怪,今日东家可可里跑了来,说是要在此会客,请的还是骆先生您,这可把小的都给弄糊涂了……”店小二早就不记得曾到过客栈的王三郎了,此时一听骆宾王如此问法,登时便是一愣,挠了挠头,先是疑惑地看了看骆宾王,而后才笑着解说了一大通。

    “邓诚?莫非便是他的真名么?”骆宾王没有去理会店小二滔滔不绝的废话,每头微微一皱,疑惑地叨咕了一声。

    “啥?啥真名假名的,骆先生,您这是在说甚,小的怎越听越糊涂了。”店小二正说得开心,冷不丁听到了骆宾王的叨咕,不由地便将废话停了下来,疑惑万分地追问道。

    “没,没什么,小二哥,有劳您带个路罢。”骆宾王心急着要去确定一下王三郎的身份,自是不太情愿跟店小二缠杂不清,这便笑着拱了拱手,直接提出了要求。

    “好勒,您老里面请。”店小二虽饶舌,却也不敢耽误了东家的事情,此际见骆宾王如此说了,自也就只能强压下满腹的话语,笑呵呵地比了个“请”的手势,引着骆宾王主仆便向后院行了去,一路穿过几重院落,直抵后院,只是方才一到后院门口,便有数名便衣大汉从旁闪了出来,拦住了店小二,只请骆宾王单独入内。

    这群便衣大汉的行为着实有些不符待客之道,可一心要辨明王三郎身份的骆宾王却也懒得多计较,对着老仆人交代了几句之后,伸手接过老仆人手中的小包裹,便昂然行进了后院之中,由一名大汉引领着到了院子里的一间主房门口,待得那名大汉闪开道路,骆宾王便即一脸平静地走进了房中,入眼便见一身着亲王服饰的少年正面带微笑地站在房中,骆宾王登时便愣住了。

    “三郎?啊,不,您是,您是周王殿下?”

    骆宾王记性不错,虽说已隔了年余,可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少年的脸不就是那神秘的王三郎么,只是再一看其身上的亲王服饰,骆宾王可就有些子不敢确定了——骆宾王虽说也在朝为官,可毕竟只是低级官吏,别说没有上朝的资格,便是进宫的资格都没有,自是不可能识得诸位皇子,然则对于诸皇子的年岁却还是知道的,这一见李显那身形明显尚未发育,立马反应了过来,认定面前的少年乃是周王李显,只是并不敢完全肯定罢了。

    “小王正是李显,骆先生,一别年余了,您都还好么?”李显此番来寻骆宾王乃是有要事,自是不会再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便笑着点了点头,温和地打了个招呼,却不料他这么一说之下,骆宾王不单没有抢着上前见礼,反倒是脸露不愉之色地退后了两步……

第八十六章约法三章(中)

    “下官见过周王殿下。”

    骆宾王的脸色着实不好相看,显然是对李显颇有不满,只不过骆宾王不满的并非是李显隐瞒身份一事,而是猜出了李显约见自己的用意所在,无外乎是延揽罢了,而这却是骆宾王百般不愿行之事,否则当年他也不会毅然决然地离开道王李元庆——在骆宾王心目中,唯有朝堂方是正道,亲王私下招揽人才实非朝廷之福,哪怕他骆宾王如今落魄至极,他也不愿与皇子们有甚不必要的牵扯的,当然了,不喜归不喜,必要的礼仪骆宾王却是不会有失,这便恭敬却又不失本分地行了个参见之礼,只是语气上全无半分的热度可言。

    “骆先生客气了,免礼罢,请坐。”

    李显对于骆宾王的性子极为了解,只一看其脸色便已才出了其内心之所想,自是不会在意骆宾王的冷淡态度,微微一笑,客气地拱手还了半礼,而后一摆手,笑着让座道。

    “殿下当前,请恕下官不敢放肆。”骆宾王本心里便不愿跟皇子们有甚瓜葛,这便硬声硬气地回了一句,可又一想到前番曾受了李显的援手之恩,心中颇觉踌躇,略一停顿之后,将手中的包裹往几子上一放,放缓了些语气道:“殿下当年援手之恩,下官铭记在心,然,下官只一愚人耳,实不敢与殿下并坐,唔,下官所欠殿下之钱物,且容下官慢慢还了去,此处仅有一贯,算是利钱罢,殿下公务繁忙,下官不敢叨唠,请容下官就此告辞罢。”

    啧,这厮还是这么个臭脾气,嘿,除了太宗外,怕也就只有咱能受得住了。李显被骆宾王这一手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可也不是太介怀,只是笑着道:“骆先生此言差矣,今日小王请骆先生来此,正是有公务要谈,还请先生先入了座为好。”

    “这……”

    骆宾王一听此言,不由地便皱起了眉头,不说他如今罢官在即,便是没罢官那档事,就凭着他区区东台详正学士的卑微之职,又怎可能在公事上与李显这等显赫亲王有交集,在其看来,李显这话说得着实离谱得很,问题是李显如此笑脸相迎,骆宾王总不好就此拂袖而去罢,毕竟不想跟皇子们有瓜葛,并不代表着骆宾王愿意无端端地得罪一位皇子,迟疑了片刻之后,骆宾王也就没有再坚持,只是拱手告了声罪,便端坐了下来,只是嘴却紧紧地闭了起来,一派不准备与李显深谈之状。

    什么叫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风采?这就是了!对于骆宾王的傲骨,李显不单没有生气,反倒是极为的佩服,要知道李显三世为人,见过的所谓名士着实是太多了,可却从无一人能似骆宾王这么讲原则的,尤其是在已到了山穷水尽的窘迫境地,还能坚持原则,那就更属不易——这一年以来,李显虽不曾与骆宾王打过交道,可私底下却安排了人手暗中关注着骆宾王的境遇,自是知晓骆宾王眼下遇到了大麻烦,本来么,李显还想着趁其落难之际,以援手之恩将其拢入麾下,可此时一见骆宾王的表现,李显便已改变了原先的计划,也不急着开口,只是笑吟吟地亲自动手煮起了茶来。

    “骆先生,此乃江南刚送来的雨前龙井,请先生品之。”

    李显不紧不慢地煮好了茶,将茶冲入玉碗中,很是客气地递到了骆宾王的面前,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道。

    “多谢殿下抬爱。”

    骆宾王素喜饮茶,虽官职卑微,用不起太好的茶叶,可因着诗名在外之故,自是时常赴诗友们的邀约,宴饮上倒是曾用过不少的名茶,对于雨前龙井也不算陌生,曾在前任礼部尚书刘祥道府上用过一次,知晓此物乃是贡品,非寻常人可以用之,此时见李显一出手便是以这等极品好茶待客,倒也颇为受用,这便客气了一句,双手捧起了茶碗,细细地品味了几小口,瞬间便被茶香所迷醉,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道:“好茶!”

    茶自然是好的,这等极品货可是李显从皇宫里顺出来的,平日里他自己都不怎么舍得用,这会儿若非是知晓骆宾王嗜茶,李显还真舍不得拿出来待客呢,此时一见骆宾王果然被此茶所打动,李显心中一乐,笑着道:“先生喜欢便好,小王处尚有些存货,若是先生不嫌弃,那便多用些好了。”

    “好茶宜品,多则不宜,殿下好意,下官心领了。”骆宾王虽喜茶,却不想被茶所役,在不明李显用心的情况下,自是不肯接受李显的好意,这便平静地回了一句之后,将茶碗搁在了几子上,正襟危坐地等着李显转入正题。

    李显以好茶想待,仅仅只是为了融洽气氛罢了,并没指望着能靠些许好茶来收买骆宾王之心,此时见骆宾王出言婉拒,自也不放在心上,这便呵呵一笑,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卷纸,双手捧着递到骆宾王的面前,很是恭谦地开口道:“骆先生,小王近日偶得一诗,不知好坏,还请先生点评一二。”

    “哦?”

    李显去岁整出的“弃文从武”一事可是闹得极为轰动,骆宾王虽不够格参与朝议,可对此事还是听说过不少的,此时一听李显自言有新诗,不由地便是一愣,接着很快便想起了初次见面时,李显化名“王三郎”所献出的那首不错的七绝诗,也就释怀了,倒也没多说些旁的,伸手接过了卷纸,摊将开来,轻声咏读着:“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唔,这诗韵味一般,直白了些,可气魄却大,算是尚过得去,只是……”

    此诗乃是后世清代诗人龚自珍所作的《己亥杂诗》,这会儿被李显原封不动地剽了来,就改了个诗名——《求才》,从诗本身而言,确实没啥太过高明之处,可内里的意思却绝不简单,以骆宾王的智商,自是看出了内里潜藏着的变革现有人才选拔制度之意,只是他并不清楚李显具体打算如何变革,加之此事非同小可,骆宾王自是不敢随意点评,话说到半截,突觉不妥,便即停了下来,眉头微皱地看着李显,似乎在等着李显自己对此诗做出个合理的解释。

    “骆先生对当今之科举可有何看法么?”

    李显弄出此诗的目的不过是个开场白罢了,这一见到骆宾王的反应与神情之变化,便知其已猜到了自个儿所要说的内容,自也就懒得再在诗上做文章,这便面色一肃,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道。

    “嘶……”

    李显此言一出,骆宾王不由地便倒吸了口凉气,面色瞬间为之一白——科举自然是篇大文章,骆宾王在科举上有过成功,也有过失败,自是清楚如今的科举制度其实极为的不合理,亟需变革,问题是此事关碍众多,牵扯面极广,可不是说着好玩的,别说他骆宾王仅仅只是个即将被免职的东台详正学士,便是当朝那几位宰相也不敢在这等事上轻易发表看法,在骆宾王看来,纵使李显贵为亲王,却也不可能担得起这副重担,真要是没个周详的准备胡乱出手的话,只怕到最后,李显自个儿都得赔了进去,骆宾王虽耿直,却还是知道轻重的,他自己倒是不惧怕这等风险,却不能不为李显的冒失忧心不已。

    “殿下,此事关碍过巨,宜缓不宜急,下官位卑言轻,不足以谋此事,还请殿下海涵则个。”骆宾王虽也很想改变如今的人才选拔机制,可却知晓自身没那个实力去行之,实不愿表露出自个儿的真实想法,本不待多言,可一想到李显曾有恩于己,这便婉言地劝说了一句道。

    “无妨,左右是闲聊耳,出先生之口,入小王之耳,断不致有甚关碍的,先生有何见教且请直言。”李显此番可是有备而来的,自不肯就这么算了,这便笑呵呵地一摆手,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道。

    李显先前说是有公务,这会儿居然又成了闲聊,这等前后矛盾的话听在骆宾王的耳朵里,着实令其很有种哭笑不得之感,若非自觉欠了李显的情,只怕骆宾王早就拂袖而去了的,不过么,话又说回来了,科举改革这个议题骆宾王本人也有着极大的兴趣,倘若他有能力这么做的话,骆宾王自是会全力以赴去张罗,问题是他没有,在他看来,既然没有那个能力,那光不痛不痒地说说又能顶甚用场,他并不打算去干这么件远远超出了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如此一来,沉默便成了骆宾王的最后选择。

    “骆先生想来也是同意现有之科举亟需变革的罢,也罢,小王便先抛砖引玉好了。”骆宾王不开口,李显却并不打算就此揭过,这便微微一笑,先用言语给骆宾王定了个性,而后才不紧不慢地再次从衣袖中取出了一本已蒙好了黄绢的奏本,双手捧着,递到了骆宾王的面前。

    骆宾王显然没想到李显居然连本章都备好了,心头不由地便是一个抽紧,再一看李显竟将奏本送到了自个儿的面前,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接还是不接了的……

第八十七章约法三章(下)

    接还是不接,这可是个要命的问题,至少对于骆宾王来说是如此——从本心来说,骆宾王实在不想跟皇子们有甚瓜葛的,这一接过李显手中的折子,就算是他不发表言论,也是参与了其事,纵使此处再无旁人,可却骗不过自己的心,骆宾王不想做这等亏于暗室之事,可要是不接么,说实在的,骆宾王对于科举改革还真是有着很大的兴趣,也真的想看看李显在此事上究竟能拿出甚惊天动地的办法来,就这么着,矛盾心理自也就凸显出来了,硬是令骆宾王左右为难了好一阵子,到了末了,想干些实事的心到底还是占了上风,骆宾王略显僵硬的手终于伸了出来,接过了李显手中的折子,谨慎地翻开封面,细细地研读了起来。

    折子很厚,算起来有十数页,写得满满当当的皆是小楷,从开篇的引论一直到具体的实施办法无不详尽至极,足可称得上万言书,然则骆宾王却并不因此而厌烦,细细地研读着,脸上的神色也因此而变幻个不停,时而是皱眉苦思,时而是会心一笑,时而又是面色凝重,表情不一而足,显然看得极为的投入。

    “殿下,请恕下官直言,此策乃大利社稷之策也,只是要想行之,恐非易事,本章若上,攻讦必大起矣,于殿下未必有利。”骆宾王看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这才缓缓地抬起了头来,长出了一口气,谨慎地给出了个结论。

    “先生既言大利社稷,小王自当拼力而上之,纵使有危难,又有何惧哉,岂不闻圣人有云:苟利社稷,生死与之乎?先生可愿助小王一臂之力?”李显温和地一笑,颇为昂然地反问道。

    “这……”骆宾王很明显地被李显的话给噎了一下,面皮好一阵子的抽搐,良久之后,方才稍见平缓,紧接着,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黯然,苦笑着叹息道:“非不愿,实不能耳,且不说下官位卑言轻,纵使欲帮,亦无从帮起,更惶论下官去职在即,实有心而无力也。”

    “先生的意思是若是先生有能力,定肯助小王一臂之力,可是如此么?”李显没有去理会骆宾王所言的理由,而是笑着追问道。

    “就此事而论,确然如此,若能为朝廷广开取才之道,骆某纵死何惧哉!”骆宾王极重然诺,出言自是谨慎得很,只肯就事论事,并不愿让李显有丝毫钻空子的可能。

    这老爷子还真是的,防范之心浓得很么,有意思!李显先前的话语里确实埋了个小套子,当然了,李显并没指望光靠言语上的陷阱便能将骆宾王拢在手中,不过么,早在骆宾王接过奏本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在李显的算计之中了,却也不怕其能逃到哪去。

    “好,就是这话,骆先生慷慨好义,小王向来是钦佩得紧,此事还真是需要先生之援手!”李显向来就是个顺竿爬的高手,这一听骆宾王表了态,立马便是一叠高帽子甩了过去。

    “且慢,骆某即将离职,实无丝毫之能力,何得能帮得了殿下?”骆宾王并没有被李显的赞扬所迷惑,一摆手,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道。

    “离职么?先生说的不过就是刘闵行、王忠达这两蠢货以不敬上司之名弹劾先生么?无妨,此二人不过蠢驴之辈耳,先生何须跟这等庸才一般见识,依小王看来,这个东台详正学士不当也罢,以先生之大才,当高居朝堂以为社稷之栋梁也!”李显自是清楚骆宾王被小人构陷的详情,之所以没有让手下人出面帮忙开脱,自然是有着另外的安排,此际一听骆宾王如此说法,立马便笑了起来。

    李显此言一出,骆宾王的脸色立马便凝重了起来,看向李显的目光瞬间便复杂了不老少——刘闵行、王忠达这二人乃是东台学士之首,官不过六品,在朝中芸芸权贵中实在不过是小人物罢了,似这等人物自然不可能入得了李显的法眼,而今,李显居然一口便叫出了这两个小官的名字,甚至连他们构陷所使的罪名都一清二楚,很显然,在骆宾王看来,这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李显早就在观察着自己,这令骆宾王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怒了的——能被李显瞩目,足可说明自己在李显心目中的分量不轻,知遇之情自是令人感动,可又有谁乐意自个儿的一举一动皆在旁人的监视之中呢?

    “殿下过誉了,骆某担当不起。”骆宾王沉默了片刻之后,没有再追问李显将如何上科举本章的事情,只是语气冷淡地逊谢了一声,很明显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先生无须自谦如此,小王所言皆出自肺腑,并非虚言,今小王欲上科举奏本,确需先生大才相助。”对于骆宾王的冷淡,李显一点都不在意,在他看来,但凡大才皆有傲骨,于择主上定是慎而又慎,非轻易可以降服者,反之,若是骆宾王一听有高官可当,便即表忠的话,李显倒要好生疑虑上一番了的,正因为此,李显自不会在意骆宾王的冷淡态度,笑着解说道。

    “下官愚鲁,实不明其然,还请殿下明言好了,若是能帮者,骆某不敢自弃。”骆宾王本心确实是想让科举之门大开的,只是在不清楚李显究竟打算如何运作之前,他并不敢轻易承诺,这便谨慎地说了一句道。

    哈,就等您老这句话了!上了咱的船,您老就别想再下去了!一听骆宾王如此说法,李显心中不由地便是暗自一乐,脸现感激之色地答道:“先生高义,小王先谢过了,所需者只有一条,那便是先生的笔!”

    “嗯?此话怎讲?”骆宾王本意是想听听李显打算如何运作这份折子的,可一听李显要借助自个儿的文名,立马便警觉了起来,眉头微微一皱,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谨慎地出言问道。

    “先生无须紧张,此事说来也不难,朝议乃至父皇那头自有小王出面打理,所缺者不外乎舆论耳,若能得先生鼎力相助,文以载道,当可掀起民间之呼声,此事必可成矣,若能成事,父皇处必不会忘了先生之功。”科举折子的运作需要诸般手腕,还需璐王那头的漕运折子相配合,更牵涉到朝中显贵乃至大内中的角逐,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楚的,再说了,此事关系重大,别说骆宾王如今尚不是李显麾下之人,即便是,李显也不会将这里头的种种阴暗勾当说将出来,这便笼统无比地一带而过,只言要求骆宾王以文章相配合。

    “唔,若是仅为文耳,下官倒是可以勉力为之。”骆宾王自不相信事情能像李显说的那般轻松成事,可一见李显不想细说,他自也不好多问,诚然,就本心而论,骆宾王还是很愿意看到科举改革能成事的,这便肯定地回答了一句道。

    “多谢先生成全。”李显本身也安排了不少的“枪手”,准备发起一场舆论攻势,所缺的就是一个领军人物罢了,以骆宾王在文坛的名声而论,无疑是最佳人选,此时听得骆宾王慨然应承了下来,李显自是欣喜不已,紧赶着便是一拱手,打算就此将事情一锤子定了音。

    “且慢,文下官可以写,可殿下须依下官三条。”李显感谢的话尚未落地,骆宾王已一抬手,提出了个条件来。

    哈,约法三章么?有意思!李显要的便是骆宾王肯站在自己一边,自是不介意其开初甚条件的,这便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道:“先生有何吩咐,但讲无妨,只消是小王能办得到的,断无不应之理。”

    “文,下官可以写,然,只能按下官的本心来写,殿下不可强将观点加诸于骆某,此为其一,殿下能应否?”李显说得慷慨无比,可骆宾王却并不为所动,竖起了一根手指,平静地出言问道。

    “这个自然,先生之文只要能有利科举改革之举措即可,可有一条,先生文写好后,须得等小王的消息方可发出。”李显深知骆宾王的刚直个性,倒是不会去强求其按照自己的思路写文,自无不应之理。

    “可以!其二,此事了后,有功殿下自用着,有过就由下官来背也好,但有一条,从此后,下官与殿下当无涉矣,还请殿下莫要再为难骆某。”骆宾王竖起了第二根手指,面无表情地接着说道。

    哈,您老还想走人,嘿嘿,写了文,您老脸上可就盖着咱周王府的印章了,到那时,还由的了您么?李显一听此言,心中暗笑不已,可脸上却依旧是肃然得很,点了点头道:“先生放心,此事但有功,绝无过,至于……”李显话说到这儿,见骆宾王眉头皱了起来,立马改了口道:“就依先生好了。”

    “好,骆某第三个要求便是前番所欠殿下之十五贯,且宽限骆某两月,时到必还。”骆宾王不苟言笑地竖起了第三根手指,提出了最后的要求。

    “这个……”李显显然没想到骆宾王最后一个要求会是这个,登时便是一楞,再一看骆宾王满脸决然状,心中一动,已然有了别的计较,却也不想说破,哈哈一笑道:“成,就依先生。”

    “谢殿下成全,时候不早了,下官告辞了。”骆宾王见事情已谈妥,自是不愿再多逗留,毫不犹疑地站起了身来,对着李显深深一躬,也没管李显表情如何,一旋身,便已向房外行了去。

    这老爷子还真是犟得够呛!李显见骆宾王说走便走,不由地便苦笑了起来,可也不好强留,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目送着骆宾王出了房门,自个儿却就此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八十八章平地一声惊雷起(上)

    时光荏苒,一转眼间,已是乾封元年四月中旬,内禁突然传出消息,高宗终于要上朝了,这可是自去年二月高宗驾临洛阳以来的头一回大朝,群臣皆为之瞩目,更令诸臣工议论纷纷的是——璐王李贤、周王李显此番也将正式踏入朝堂,其中的意味颇为发人深思——高宗三月十八回京之后,虽不曾上过早朝,可圣旨却是没少下,不但将前番被贬出京师的阎立本、刘祥道全都召回了京师,还都得以进一步的提升——刘祥道晋吏部尚书、阎立本晋户部尚书、其余亲近太子诸官也各有提升,如原吏部尚书乐彦玮晋中书舍人,参知政事(宰相);刑部尚书卢承庆晋礼部尚书,参知政事(宰相),而原本在朝中持中立态度的许圉师、李安期则被罢相致仕,与此同时,高宗还特意下诏,由太子继续监国,算是开了自古以来皇帝尚在朝而太子却能监国之先河,一时间太子李弘之势力大涨,政务几出于太子之手笔,群臣颇有归心之愿景,可就在这等情况下,高宗却突然下诏早朝,并令璐、周二王入朝议政,实难不令诸臣工联想翩翩的。

    蹊跷?能有啥蹊跷可言的,旁人或许会对高宗这一招感到疑惑,可当过皇帝的李显却是心里头倍儿透亮——说穿了一钱不值,这不过就是制衡罢了,没错,高宗是想要扶持太子以压制武后日渐膨胀的野心,可并不想矫枉过正,万一要是太子势力大涨之下,也来个玄武门之变的话,那高宗岂不是连哭都来不及了,很显然,必要的防范自然是少不了的,毫无疑问,将一向与太子不怎么和睦的李贤兄弟俩抬入朝堂便是种最好的防范手段,当然了,这里头一准是少不了武后的推波助澜。

    理由,很简单,就武后那等好耍权的性子,自不可能坐看太子日益势大,真要是太子坐稳了江山,那哪还能有武后表演的舞台,再怎么着,武后也得想方设法给太子造些难题,问题是高宗心里头正因韩国夫人母女俩的惨死而生着怨气,武后自不可能在此时亲自出头,倘若能看到小哥三个在朝堂上斗来斗去无疑就是武后现时的最佳选择,真到了朝局因皇子们内斗而陷入乱局之际,也就到了她武媚娘全面收拢权柄的时候了,这不过就是个放长线钓大鱼的手法罢了,真没甚稀奇可言的。

    老话说得好:力不足,当借势以成之!很显然,李显此时的情况正是如此——甭管高宗与武后都打得是甚主意,此番入朝无论对于李贤还是李显来说,都是个趁势而为的大好机会,自然是不容错过的,实际上,李显早已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为的就是等待这一时机的到来,而今,一切都已准备停当,东风已起,是到了乘风破浪之时了!

    早朝一事,对于君臣来说,都不是件轻松惬意之事,旁的不说,辰时正牌开朝,卯时差不多就得出发了,早起是一回事,饮食更是个大麻烦,原因无他,一个早朝下来往往就得两、三个时辰的时间,若是遇到疑难之事议而不决,那没准就得上到午后方罢,这中间可没啥“课间休息”的机会,若是半中间尿急,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倘若不小心当场滚滚而下,那可就不是出丑的问题,而是君前失礼的大罪了,故此,每逢早朝,朝臣们总是能不吃便不吃,实在是身体受不了,那就尽量吃干的,这一点对于前一世早就习惯了早朝的李显来说,自然不成问题,这不,李显一大早起来,练完了武,匆匆地沐浴更了衣,也不去用白粥,就吃了两个白煎饼垫了肚子,便即乘上马车向皇城赶了去。

    激动么?有一点,尽管不多,可毕竟还是有的,要知道这可是李显今生第一次参与朝政,说不激动自然是不可能之事,再说了,此番朝议可是李显整个大计划的第一步,实是不容有失的,些许的忐忑也就是自然之事了罢,正因为此,这一路上李显的思绪也就有些紊乱,不过么,待得马车停稳,李显便已是完全镇定了下来,施施然地下了马车,往承天门前的小广场上一看,不由地便是微微一乐。

    老六这厮还真是个好表现的家伙,得,搬舞台上用不着化妆,都可以演小生了的!李显下马车的第一眼便见璐王李贤正春风满面地周旋于一众大臣中间,那等强装出来的谦逊状,实在是有些演戏的夸张成分在内,瞧得李显暗自好笑不已,当然了,乐归乐,该有的礼数李显却是不会省了的,这便急步向广场中心行了去。

    “殿下,早。”

    “见过周王殿下。”

    ……

    一众朝臣们一见李显到来,自是纷纷停住了议论的话头,或是问安,或是见礼不迭,一时间小广场上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噪杂。

    “诸公都请了,小王来迟一步,海涵,海涵。”

    对于一众臣工们的见礼,李显自是不敢托大,拱手做了个团团揖,口中道着海涵,算是还了半礼,只是脚下却是没停,一直走到了李贤的身旁,这才站住了脚,略一躬身,拱手招呼道:“六哥,早啊。”

    “嗯,七弟来了,好,精神不错,来,站位兄这,待会便要开朝了。”这一见李显给自己见礼,李贤矜持地点了点头,便算是还了礼,随口夸了李显一句,摆足了兄长的做派。

    呵,这厮就是爱表现,够呛!李显自是知晓李贤摆出这么副架子的意义何在,左右不过是在向群臣们宣示他李贤才是二王联盟里的当家人罢了,当然了,对于李显来说,给旁人啥印象都没关系,只要李贤别由着性子胡来便成,至于外人如何看二王中以谁为首,那都无所谓,自是不会去计较那么许多,这便笑呵呵地应了一声,一派谦逊状地站在了李贤的身边,只是有意地落后了李贤小半个身位,以凸显李贤的领导地位。

    “上朝,上朝!”

    李显掐的时间很准,方才到了小广场没多会,也就是刚跟李贤打完了招呼的当口上,宫里的喊朝声已是一迭迭地传了出来,原本正各自窃窃私议着的朝臣们自是不敢怠慢,飞快地按品阶排好了队,由李贤兄弟俩打头,数名宰相紧随其后,鱼贯地走进了承天门,沿着宫中大道,急步向太极殿行了去,待得到了大殿之上,人人肃然而立,恭候着高宗及太子的到来。

    “圣上驾到!”

    朝臣们等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后殿里便传出了司礼宦官高和胜那尖锐而又高亢的喊声,旋即便见高宗脚步显得有些蹒跚地从后殿转了出来,太子隔着数名小宦官紧随其后。

    “臣等恭迎陛下,恭迎太子殿下!”

    一众大臣们见高宗与太子皆至,自是不敢有失,纷纷跪倒于地,大礼参拜了起来。

    “众爱卿平身。”

    高宗的精神状态并不太好,脸色苍白而又憔悴,明明不到四十的人乍一看起来,就像是快五十的模样,就那么个简单地坐于龙床的动作一出,都不禁有些微喘,喊起的声音也显得有些子有气无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宗叫了起,一众朝臣们自是紧赶着照老例三呼万岁不迭,而后各自磕头而起,按品阶及文武分站两列,一个个屏气凝神地站成了一座座木雕泥塑。

    “诸位爱卿,朕自去岁二月便已不曾早朝,所有政务皆有赖太子襄助,所处诸事皆甚合朕意,今朕既亲临,诸爱卿有何本章只管奏来好了。”

    待得一众大臣们站定之后,高宗环视了一下诸臣,而后一捋胸前的长须,先是夸奖了太子李弘一番,而后话锋一转,似有了再次亲政的意思在内,这令诸臣工对于高宗先前夸奖太子李弘的话不禁便打上了个问号,一时间竟无人出列上本,全都惊疑不定地揣摩起帝心来,大殿里竟就此安静得有些子诡异了起来。

    可怜的太子哥哥,您老咋就不明白帝心难测呢,您这头越是能干事,那一头老爷子心里就越容易犯叨咕,啧,若是能故意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岔子,给老爷子有些指正的机会,这不就没事了,得,这回好了,要被掺沙子了不是?李显虽也如同群臣们一般肃然地站立着,实际上眼光的余角却始终不曾漏过太子的神情变化,果不出李显所料,高宗的话音一落,李弘的脸色便有些子黯然了起来,直瞧得李显心中感慨不已。

    “启奏父皇,儿臣有本章在此!”

    就在一派的寂静中,却见李贤大步走到了殿中,一躬身,高声地禀报了一句,登时便令满大殿之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李贤的身上。

    厄,该死,这混球怎地如此沉不住气!李显先前正自感慨万千,浑然没留意到李贤的出列举动,待得发现之际,却已是来不及阻止了,心一沉,不由地便暗骂了一声,可事到如今,却也没了辙,只能是强自压抑住心头的不满,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大殿中的李贤,脑筋则急速地运转了起来……

第八十九章平地一声惊雷起(中)

    政务上的事不是靠急能成事的,没错,按李显的预订计划,李贤的折子确实是该上,但却绝不能在此时上,道理很简单,此际高宗刚放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太子那头明显已是生了怨气,这会儿上本,那不就是明摆着去打太子的脸么,如此一来,太子又岂能容忍,反击是必然之事,这么一搞之下,这朝会怕就得成了兄弟论争的战场了,虽说合了高宗的意,却显然不符合李显原先预定的暗渡陈仓之计划,一个不小心之下,全盘计划便有着毁于一旦的可能性,这叫李显又如何能不恼火在心的,可惜他再恼火也没辙,此等时分李显已没法子出面去制止李贤的冲动了,只能是微皱着眉头想着对策。

    果然不出李显所料,这一见到李贤站了出来,太子原本就不愉的脸色顿时便更阴沉了几分,然则在这等朝议时分,他也不敢有甚出格的表现,只能是用阴冷的眼光扫了眼李贤,瞬间便恢复了平静,只是嘴角边的那丝微笑却显得颇为的僵硬。

    “哦?贤儿可有甚本章,只管奏来,朕听着便是了。”

    李弘不开心,高宗倒是很乐呵,笑眯眯地对着李贤虚虚一抬手,示意李贤平身,而后用鼓励的语调吩咐了一句道。

    “儿臣,谢父皇隆恩。”这一见高宗脸上满是鼓励的微笑,李贤的腰立马挺得倍儿直,脸色也因激动而微微发红,逊谢了一声之后,这才接着道:“启奏父皇,孩儿所要奏的乃是漕运之事,今关中人口渐多,田亩所出已不敷用,亟需从江南调粮入关中,然,虽有前朝所疏通之运河,漕运却始终不利,依孩儿看来,此乃漕运不得法所致,孩儿有五策可解此厄,恳请父皇明鉴。”

    “嗯?贤儿有何妙策且说来与朕听听。”高宗将李贤引入朝中,本意只是让他牵制一下李弘罢了,并没有指望李贤能在政务上有多大的建树,可此时听李贤一开口便是漕运这么个老大难的问题,登时便来了些兴致,略一坐直身子,笑着追问道。

    “父皇,儿臣以为漕运之难乃在水路时堵时通,若欲彻底解决,须对现有之漕运策略乃至水道做大的变革,儿臣有五策在此,其一,广通渠淤塞严重,须重开;其二,汴渠因黄河沙多,易淤积,须专官为之护;其三……”李贤的口才本就极佳,加之此折子乃是他与李显讨论过多回的结果,这么娓娓道来,自是颇有说服力,不单高宗听得入神,便是朝臣们也大受鼓舞,待得李贤将条陈解说完毕,不少朝臣甚至顾不得此乃君前议事,竟私下里低声议论了起来,一时间满大殿皆是嘤嘤嗡嗡的细碎话语之声。

    高宗早就想彻底解决漕运问题,这些年来,也没少在朝堂上要求群臣们献策,自是对漕运不算太陌生,此际将李贤的五策细细地过了过,没发觉这五策有甚不对之处,这一见诸臣工在下头乱议个不停,立马抬手一压,示意诸臣工安静,而后沉吟着开口道:“唔,贤儿能实心为国,朕深喜之,诸臣工,对此条陈可有甚意见,都议议罢。”

    得,高宗不发话还罢,这一发话之下,群臣们倒是不私下议论了,可却也没见哪位朝臣愿意站出来评论此策的,倒不是群臣们对这五策无话可说,而是各自的心里头都有着深深的顾忌,只因李贤的身份太过敏感了些,此时站出来为李贤叫好,势必得罪太子,还不见得能得圣意,若是反对么,却又明显得罪了李贤,毕竟没谁敢肯定天上那块云会下雨的,万一要是李贤得了势,那岂不是自找倒霉来着,于是乎,任凭高宗的期盼目光有多热切,朝臣们大多都装作没瞅见——亲近太子一方的官员们是没得到太子的暗示,并不敢轻举妄动,而李贤那一方的官员么,却是因着李贤突然提前发动,就此处于不知道该不该此际便出面配合的窘境之中,至于处于中立的朝臣们自是更不愿介入到诸皇子的狠斗中去,保持缄默势在必行,谁都不吭气之下,大殿里也就这么再次沉闷地安静了下来。

    “陛下,微臣曾于河务上任过职,饱受河道不畅之苦,依微臣之见,若是能以璐王殿下之妙策行去,自不愁漕运艰难矣,望陛下明断。”

    寂静复寂静,可总这么寂静下去显然不成,不说高宗的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便是李贤也有些站不住了,好在此时工部侍郎杨武极为及时地站出来打破了沉闷的寂静,坚定不移地支持了李贤一把。

    “陛下,臣也以为此五策大善,当速行之!”

    “陛下,微臣以为璐王殿下此策当可解漕运之难,实利国利民之善策也!”

    “陛下,微臣附议!”

    ……

    按照李贤的事先安排,原本就干过河道的工部侍郎杨武便是其一系的标杆,只要杨武一动,其余人等便要即刻跟上,这会儿杨武既然已站了出来,林奇等十数名中下层官吏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出列表态支持李贤,虽说出列的人数不多,品级也不算高,可一个个声音都嚷得不小,声势倒也造得颇有点浩大状。

    高宗似乎很满意李贤一系官吏们的表态,虽没立马出言肯定上一番,可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温和了起来,还时不时地轻轻点着头,这副摸样落在李弘的眼中,心里立马便有如平地里起了惊天之雷一般,硬是被震得有些个头晕目眩了起来。

    不明白,李贤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做错了甚事,为何好端端地监着国,却猛然冒出了这么一遭莫名其妙的早朝,也想不通原本极力维护自己的父皇为何要将李贤、李显这两个讨人嫌的弟弟硬塞到朝堂上来,可有一条他是看懂了,那便是李贤这个漕运折子来势汹汹,极其不好应付,真要是让李贤将漕运的事情抓在手中的话,那势必会牵动整个朝局的走势,必然会极大地威胁到他李弘太子的地位,而这是李弘万万不能接受的结果,麻烦的是一来李弘本身对漕运并不熟捻,难以在短时间里找出李贤所献的折子的漏洞之所在,二来么,此等敏感时分,他李弘也不方便亲自出面去跟李贤对着干,毕竟那样做未免太着相了些,易遭人诟病,显得他李弘太无容人之量,然则不管怎么说,李弘是绝对不能容许李贤将漕运之事揽了去的。

    “陛下,老臣有些疑问想请教璐王殿下,恳请陛下恩准。”

    李弘心思动得飞快,既已认定不能坐看李贤拿走漕运事宜,自是不再多犹豫,飞快地对站在文官队列前几列的阎立本使了个眼神,但见阎立本不动声色地轻点了下头之后,大步站到了殿中,对着高坐在大位上的高宗行了个礼,朗声禀报道。

    “唔,阎爱卿久在工部,理应对漕运之事颇有心得,既如此,想来该是能对贤儿的折子做些补益的,朕准了。”阎立本乃是高宗亲自调回京师辅佐太子的,自是清楚阎立本是绝对的太子一党,此际见其站了出来,又怎可能不明白太子那头要发动反击了,而这显然符合高宗的初衷,自然乐意见到此事发生,这便笑呵呵地点头应允了下来。

    “多谢陛下隆恩。”阎立本不慌不忙地谢了恩,而后略一侧身,平静地看着李贤,略一躬身,拱手为礼道:“璐王殿下,下官有几个问题求教,还请殿下代为解惑,下官感激不尽。”

    “不敢,阎尚书言重了,您有何疑问但讲无妨,但凡小王能答的,断不会令阎尚书失望便是了。”李贤自是早就知晓会被太子一系的官员刁难,此际见阎立本跳了出来,自不会感到奇怪,这便面色平静地还了半礼,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道。

    “敢问殿下,您所言的五策若是就此行去,须多少时日,又需多少人力、钱财方能得尽全功?”阎立本乃是老工部了,对河工乃至漕运都门儿清得很,自是知晓李贤所献的五策确有解决漕运难题之可能,他当然不会从具体实务上去非难李贤,而是一针见血地连着提出了两个要害问题。

    “阎尚书问得好,小王此五策虽是一体上的,可具体实施却可分别进行,其一,分段漕运如今即可进行,若是各部能通力配合,半年便可见成效,其二,广通渠先行,而三门渠后之,前者需时两年,后者需时三年,两者可交叉为之,拢共需耗时四年左右,至于汴渠维护则需常年为之,并无时限,具体所需人力须得经户、工二部统筹,沿途诸州调配,整体计划需耗钱近一千万贯,四年而为之,每年至少两百五十万贯左右。”李贤早就跟李显私下算过了好几回的账,虽不敢说能得到一个百分百准确的数字,可大体上要花销多少钱财还是能估算个近似数的,当然了,这数值着实太过惊人了一些,哪怕李贤已是将原本所估算出来的数目字极大地压缩了一把,可此等惊人之耗费一出来,登时便令满殿大臣们全都倒吸了口凉气,霎那间,嘤嘤嗡嗡的议论声立马再次轰然大作了起来……

第九十章平地一声惊雷起(下)

    每年两百五十万贯看起来似乎不多,换算成银子,也不过就是两百五十万两而已,相比于后世投之于治河上的耗费无度来说,真不算多,要知道后世清代时每年投到运河里的常规银两都远不止这个数,更别说每每还有动辄便是以百万两计的专项整治费用,问题是此时的大唐虽经三代图治,国力强盛,号称天朝,可实际上强的只是在军事上,经济实力只能算是一般般罢了——国库每年的岁入也不过就是一千七百万贯左右而已,扣除行政费用以及各种七七八八的花销,还能剩下的也就已是少得可怜了,这还不算每年几乎都会爆发的各种边境战争之所需,认真算将下来,朝廷也就只能做到大体上的收支平衡罢了,就算能略有些盈余,可却绝对没有两百五十万贯那么多,很显然,要国库里拨出这二百五十万两银子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也就怪不得朝臣们惊诧不已了的,若是朝臣们得知李贤所报的这个数目字其实仅是真实所需的七成的话,只怕更得被惊得汗如雨下了的。

    “殿下豪情,下官佩服,只是下官却有一不明处,还请殿下代为详解。”阎立本虽刚接掌户部,可半月余下来的努力下来,对国库的老底自是知之甚详,这一听李贤说起一千万贯的花费就跟说一千贯一般轻巧,登时便被狠狠地震了一下,心里头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了,不过么,话又说回来了,阎立本此番站出来的目的便是为了为难李贤,能揪出李贤策子里的漏洞对他来说,却也是好事一桩,这便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道。

    “阎尚书有何疑问但讲无妨,小王不敢言必能解答,却自会尽力而为之。”李贤准备漕运的折子已有年余,自忖对漕运的方方面面都已了若指掌,虽明知阎立本这是在有意刁难,却也并不放在心上,这便笑呵呵地拱了拱手,自信无比地回答道。

    “多谢殿下。”阎立本恭敬地行了个礼,先是谢了一句,而后面色肃然地开口道:“殿下可知我朝历年岁入几何,盈余又是几何?”

    “据小王所知,去岁丰产,朝廷岁入一千九百万贯,较之前年约增两成,历年大体如前年,增减有限,至于盈余么,这个小王倒是不知,阎尚书既掌户部,自是该比小王清楚才是。”国库存余多少乃是朝堂机密,李贤虽贵为亲王,却也同样是知之不详,只是大体上知晓国库并不算太丰腴罢了,不过么,李贤也不怎么在意国库如今能有多少存余的,只因此番治河所需的花费李贤另有谋算,故此,明知阎立本提出此问题不怀好意,可李贤依旧答得轻松无比。

    “殿下能知岁入,实有心人也,下官佩服。”阎立本言语带刺的讽了李贤一句,那意思是在说李贤不安亲王之位,实是野心之辈,这话一出,李贤的脸色立马就变了,阴沉无比地瞪了阎立本一眼,待要发作,却又不敢在这等朝堂之上太过放肆,直气得脖子都粗了好几分,若是眼神能杀人,只怕阎立本都已死上千万回了,可惜阎立本压根儿就不吃他这一套,也没管李贤生气不生气的,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去岁大收,朝廷略有盈余,实剩七十万贯,已是历年最高,国库如今累计有钱一千两百万贯,扣除今岁预计支出,所能调用者不外一百万贯不到,下官实不知殿下所言的千万贯费用从何而来,还请殿下指教。”

    “阎尚书忠于职守,小王同样感佩在心。”李贤被阎立本先前的话语刺得难受至极,纵使明知此时不是与其计较尊卑上下的时辰,可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了一句,暗指阎立本投靠太子,实有失朝堂重臣之体面,他倒是反击得快,可惜阎立本养气功夫好得很,压根儿就不为李贤此言所动,一张平板脸上甚表情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站着,一派耐心地等待李贤给出个合理解释之架势,硬是弄得李贤很有种一拳打到空气中的脱力感,恼火是自然之事,偏生这会儿李贤又拿阎立本没办法,只好暗自咬了咬牙,带着丝愤愤语气地接着说道“小王何曾说过要从国库中调银,阎尚书怕是误听了罢,诚然,漕运花费巨大,然,事关社稷安危,不可不鼎力为之,若是以十年而徐徐为之,自不虞国库不敷所用,惜乎远水难解近渴,今关中缺粮数以百万石计,若不早更易之,恐饥荒起矣,四年而为,虽有艰难,却可解燃眉之急,小王不敢因其难而畏缩,自当筹谋以尽其功!”

    “下官愿闻其详。”李贤尽自说得慷慨激昂,可惜阎立本却压根儿就没啥反应,待得李贤话音一落,便即出言追问了一句,摆明了就是不相信李贤能凭空变出钱来。

    “父皇,孩儿有数策可不动国库而聚治漕运之所需,恳请父皇明断。”被阎立本纠缠到了此时,李贤总算是猛醒了过来——阎立本就是个来找茬的家伙,跟他再多废话亦是白费唇舌,与其跟其斗气,倒不如直接找高宗做主为佳,这便连看都不再看阎立本一眼,一旋身,对着高宗便是一躬,。高声禀报道。

    “哦?贤儿有何妙策,且说来与朕听听。”高宗显然很乐意看到李贤与太子一系的官员打嘴仗,正自听得乐呵之际,猛不丁听李贤言及有敛财妙策,立马来了兴致,笑眯眯地虚抬了下手,兴致盎然地问了一句道。

    “父皇明鉴,如今不只是关中屡屡缺粮,便是整个西、北亦然,即便如此,各处酿酒之风却日趋兴盛,所费粮食无算不说,因酗酒而误事者实众矣,先帝在日,曾数次下诏禁酒,奈何酒利厚,私酿屡禁而不绝,事遂废焉,孩儿以为酒既难禁,不若以一机构统之,名曰:酒司,发酒牌以为产者凭证,无酒牌者即为私酿,当处以重罚,乃至抄家亦不为过,大可由各州专卖局定数发牌,每年一更,价高者得之,每年当可有百万贯之数以为河工之用,此为其一,其二,父皇月前曾下明诏,勒令工商者不可乘马,确是重农抑商之善策,只是如今商旅者实众,无车马实难贩货谋生,孩儿以为若能网开一面似乎更佳,大可以专卖局售车马牌,既可让商者有便行之力,又可令其为河工出力,何乐而不为哉,此皆儿臣之浅见耳,还望父皇详查。”李贤深吸了口气,滔滔不绝地便说上了,这一说之下,足足说了数分钟之久,直听得一众朝臣们全都大皱眉头不已,没等李贤将话说完,嘤嘤嗡嗡的私议声再一次响成了一片。

    酒司这么个专卖机构说起来一点其实不算创新,早就有盐铁专卖的先例在了——自春秋管仲推行“官山海”制度以来,绝大多数皇朝稳定时期里,盐铁都属于官府专营之商品,大唐亦是如此,司农寺下属之盐铁司便是主管全国盐铁专卖的常设机构,按理来说,即便是再多一个酒司也没啥了不得之事,左右不过就是导致市面上的酒贵上一些罢了,可实际上却没那么简单,不为别的,只因这个时期绝大多数的酿酒场子都掌握在豪门世家的手中,远的不说,就以京师为例,最大的那些酿酒场子全都是京中世家的产业,满殿的朝臣们或多或少都跟酿酒场子有些瓜葛,真要是按李贤所说的去执行,各豪门世家的利益必将遭受重大的损失,很显然,李贤这么个章程一出,就有如平地里起了声惊雷一般,硬是将一众朝臣们全都给震得个七晕八素地,大家伙沸反盈天也就是毫不奇怪之事了的。

    “陛下,老臣以为璐王殿下此二策看似合理,其实大不然,其一,与民争利乃是朝堂大忌,其二,工商不可乘马为的便是重农抑商,若是花钱购了牌照便可乘马,岂不是变相敛财,陛下之原意荡然无存之余,还必遭世人诟病,实大谬也,断不可行之,望陛下明鉴!”李贤不想理会阎立本,可阎立本却没打算就此罢手,不待高宗表态,立马高声反对道。

    “陛下,阎尚书所言甚是,微臣附议。”

    “陛下,治漕运之本意乃是安社稷,若是以扰民为代价,则本末倒置矣,断不可行!”

    “陛下,微臣以为璐王殿下虽有为国之心,只是历练尚浅,立意虽佳,惜乎手段欠妥,当慎重以行。”

    ……

    阎立本话音刚落,刘祥道等太子一方的大员们自是纷纷站了出来,或是直接反驳李贤的建议,或是假好心地以历练不足为理由替李贤开脱,一番闹腾之下,不少生恐高宗就此准了李贤所奏的中立官员们也纷纷出列表态,几乎是众口一词地反对李贤的建议,这等一边倒的形势对于李贤来说,已是不乐观到了极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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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流介绍:
面对着软弱无能的父皇、野心勃勃的母后以及争夺不休的兄弟,带着三世记忆重生的李显该如何突出重围,重塑大唐之辉煌。 书友群: 29183512盛唐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