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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鸣岐山     盛唐风流txt下载     盛唐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虎爷犬孙(下)

    “英公,小王给您老见礼了。”

    李显由李敬业陪着刚转过前院的照壁,入眼便见白发苍苍的英国公李勣正领着一大群的家人等候在厅前,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疾步抢上前去,一躬到底地行了个礼。

    “不敢当,殿下切莫如此,这是要折杀老朽么?”

    不等李显将礼行到底,李勣已一个大步抢到了近前,双手一伸,托住了李显的胳膊,温和地笑着说了一句道。

    呵,这老爷子好大的手劲!李老爷子虽没用啥力气,可李显一点都动弹不得,只能是顺着老爷子的搀扶之势站了起来,笑着寒暄道:“英公,一别数月不见,您老愈见精神了,实乃我大唐社稷之福气也。”

    “老喽,老喽,老朽今年七十有一了,比不得殿下这等年轻俊秀喽,来,来,来,里面请。”一听李显如此奉承,李老爷子不由地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松开了左手,右手依旧握住李显的小胳膊,比了个“请”的手势,半拉半请地将李显让进了厅堂,又逐一为李显介绍了侍候在一旁的家人,那等热情让李显有种很不适应感——李显往日里与李勣不过就是年节上皇家赐宴时间照过几次面,话都不曾说过几句,彼此间其实半点交情都没有,实是难以消受老爷子这份热情的,不过么,李显毕竟不是寻常之辈,场面话说得倍儿溜,加之来前便已备足了礼物,一番应对下来,却也无甚纰漏可言。

    “英公,小王此来乃是奉了太子哥哥之命,前来恭贺英公荣任泰山封禅之终献的。”好不容易总算是将场面应付了过去,有些子吃不消的李显立马转入了正题,一脸恭维之色地开口道。

    “哦?竟有此事?”

    李勣一脸诧异状地惊咦了一声,似乎极为震惊之状,然则李显却从其那双虽老却不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片平静。

    嗯哼,这老爷子看来早就知道了?李显心中咯噔了一下,不过脸上却依旧是笑的灿烂无比,一击掌道:“确实如此,好叫英公得知,圣旨如今已到了东宫,不日将公告天下矣,小王不敢不为英公贺之。”

    “得蒙陛下爱重,老朽实感激在心,恨不能即刻启程,奈何,唉,奈何老臣年岁已高,前几日偶感了风寒,腿脚上的旧伤也犯了,今日方才稍好些,却是不耐远路,恐愧对圣上洪恩矣,殿下若是得便,还请代老臣婉谢了方好。”李老爷子眼睛巴眨了几下,捶着左腿,一脸惋惜状地说道。

    啥?要咱帮您老婉拒,搞没搞错?李显一听此言,立马便有些子笑不出来了——李显此等敏感时分出现在英国公府上,已是大大不妥,若真要是再帮李老爷子代奏上一本,知道的说是李显转达了圣旨,不知道的那还不得说李显逼迫李老爷子婉拒终献一职,真要是胡乱传了开去,他李显岂不是要倒大霉了?这等事自然是万万做不得的,偏生这会儿人在英国公府,要想置身事外,哪有那么便当的事儿,真可谓是黄泥巴丢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这老滑头,明明是自己不想去,偏要让咱吃苦头,真不是啥好东西!李显恸哭的心都有了,可惜他就算是哭,也没人可怜,头疼了,这回可真有些子头疼了,没奈何,李显也只好强笑着道:“英公说笑了,您乃国之拄石,封禅大典怎能缺了您老,若不然,父皇定会焦虑在心的,还请英公务必拨冗前往方好。”

    “这个不好罢,老朽体弱,万一要是在大典上闹了笑话,岂不误事,不妥,实是不妥,圣上及殿下的好意老朽心领了,这终献一事还请殿下禀明圣上,为老朽告个罪罢。”李老爷子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地,口口声声就死咬着李显不放。

    我勒个去的,这老滑头还真赖上咱了,该死,着实该死!被李勣连番追逼之下,李显满心不是滋味,再一想起先前一不留神中了李弘的圈套,就更是郁闷在心口难开了,然则不管怎么说,自个儿惹出来的事,终究还得自己去解决罢,万般无奈之下,李显也只好陪着笑脸道:“此等大事,实非小王可以参预,倘若英公真有不便,且容小王回禀了太子哥哥,由太子哥哥再与英公商榷可好?”

    “啧啧,好倒是好,只是一事何须烦二主,不就是一本之事么,殿下就代劳了罢,老朽在此先行谢过了。”任凭李显如何说,李老爷子就是不松口,直咬得李显冷汗狂冒不已。

    耍无赖是不?得,那就来好了!李显被老爷子的胡搅蛮缠给气得乐了起来,心一横,可就准备端出后世混官场的嬉皮劲头了,这便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道:“英公明鉴,小王年幼,本就不善文,今又弃文习武已久,文字上的本事着实稀烂,若是要代英公奏本也不是不可,倘若内里有误,那就得请英公海涵则个了。”

    李显这一招以毒攻毒着实有趣得紧,虽是赖皮话,可毕竟他也就真只有十岁出头,说些浑话也没啥大不了的,可真要是出了啥岔子的话,那后果李勣还真就未必能担得起,很显然,李勣也没想到李显说着说着就这么耍起赖来,不由地便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哦?哈哈哈……”李老爷子好一通子大笑之后,这才伸手一捋胸前的长须,笑眯眯地开口道:“有趣,很有趣,老朽已好久不曾如此畅快过了,只是人老喽,笑一多伤气啊,老毛病怕是又要犯喽,按医嘱,老朽得卧床将养些时日,就不多留殿下了,敬业啊,替爷爷送送周王殿下。”

    呵,这老爷子还真是的,耍咱玩了一大通,够呛!李显乃灵醒之辈,只一听,便已明白了李老爷子话里的意思,那是在说——太子与你这小子的小算计,他老人家心里都有数,甭想蒙混过关,当然了,他老爷子帮个小忙可以,但别指望太多,该如何去做,你们小哥俩自己一边玩儿去,成与不成他老爷子都一概不过问。

    “英公多保重身体,您老的健康便是社稷之福,小王告辞了,您老请留步。”此来的目的既然已经达成,李显自也不想多留,一来是要紧赶着回太子的话,二来么,李显也有些子怕了这个难缠的老头,能早走自然不想多呆,这便起了身,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由着李敬业陪同着出了英国公府,自行乘马车赶往东宫不提。

    “爷爷,封禅乃大典,千古都少有,能任终献,何其荣耀哉,旁人且求之不得,您老为何……”李敬业到底年轻气盛,先前李显还在时,他碍于场面,不敢插嘴,待得送走了李显,几乎是用狂奔地冲回了二门厅堂,也没管李老爷子正与其弟李弼低声商议着事情,急吼吼地便嚷嚷了起来。

    “闭嘴,此是尔等小儿辈能参预之事么?还不回房温书去!”李老爷子治家素严,哪能容得李敬业放肆如此,没等其将话说完,已毫不客气地喝斥了起来。

    “是,孩儿遵命。”

    面对着老爷子的喝斥,李敬业尽自满腹的委屈,可却不敢稍有违逆,不得不低下了头,告了声罪,拖着脚向厅外行了去。

    “站住,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再提起,若是有违,家法侍候,记住了么,嗯?”

    没等李敬业走到厅口,背后又传来了老爷子冰冷无比的叮咛声。

    “是,孩儿记住了。”

    李敬业魁梧的身子顿了顿,缓缓地回过身来,再次躬身应了诺,这才心有不甘地退了出去,一双眼中满是怨怒之色,至于究竟是在气恼谁人,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

    “大哥,小业说的也颇有理,您……”李弼自是知晓兄长一向行事谨慎,不喜出风头,可心里头对终献之职还是有些放不下,待得李敬业去后,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嗯。”李勣一抬手,止住了其弟的话头,摇了摇头道:“此事为兄自有主张,二弟休要再提起,哎,社稷怕是要就此多事了,为兄一生唯谨慎,或能保得晚节,只是孙儿辈们却恐难预料,二弟不见房玄龄、杜如晦等辈皆因子孙不肖,终落得个家毁人亡乎?此不可不慎也,业儿一向气盛,二弟须着紧些,莫要让其胡为方好。”

    “大哥教训得是,小弟自当牢记在心。”一听自家兄长如此说法,李弼自是不敢再多问,恭敬地应了喏,又见自家兄长一派忧心忡忡状,有心转开话题,这便略一沉吟道:“大哥,您一向有识人之明,今观周王殿下若何?”

    “不好说。”李勣瞥了其弟一眼,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道:“此子心机极深,气度也佳,若是能得风云,或许能化龙也说不准,此时言之尚早,再看看罢,罢了,不说这些了,为兄乏了,二弟且自去好了。”

    “是,小弟告退。”李弼侍奉其兄多年,自是了解李勣的行事风格,知晓其这是要通盘考虑事情了,自不敢多加打搅,忙不迭地起身告退而去。

    “多事之秋啊!唉……”众人皆退下之后,李勣呆坐了良久之后,这才缓缓地站起了身来,踱到了厅前,仰头看着天空,发出了声悠长的叹息……

第六十二章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殿下,周王殿下已在宫门外候见。”

    东宫显德殿书房中,李弘正与阎立本、刘祥道等朝廷大员低声商议着事情,显德殿副主事王德全匆匆而入,凑到李弘身旁,小声地禀报道。

    “哦?”李弘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眼珠子微微一转,突地笑了起来,对着阎、刘等心腹大臣摆了下手道:“诸位爱卿且在此稍坐,容孤去会了我家七弟,回头再议好了。”

    “臣等谨遵殿下之命。”

    李弘既然如此说了,诸臣工自是不会反对,各自躬身应了诺,目送李弘领着一众小宦官们离开了书房。

    “臣弟参见太子哥哥。”

    李显由王德全陪着走进了显德殿的大殿中,入眼便见李弘高坐在前墀上的大位中,浑然就是君臣奏对的格局,心里头不禁有些子犯起了叨咕,可这当口上,也容不得李显有旁的表示,只能是紧走数步,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道。

    “免了罢,七弟如此急地寻为兄,可是有要事么?”

    李弘坦然地受了李显的礼,而后温和地虚虚一抬手,笑着问了一句道。

    有事?扯罢,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这小子摆出这么副架势想搞啥啊?李显来东宫多少回了,还真没碰上李弘如此拿架子的时辰,心里头多少有些子不适应,不过么,却也不至于反应到脸上来,只是在心里头叨咕了几句,可口里的答话却依旧流利得很:“回太子哥哥的话,臣弟已去过了英国公府,侥幸不辱使命。”

    “哦?是么?英公他老人家可有甚交代么?”李显去英国公府的事情李弘自是早就收到了线报,虽说不太清楚李显究竟与李勣谈了些甚子,可对于结果却是一早便已料到了的,不过么,李弘却不想说破,而是笑呵呵地追问了一句道。

    装,您老接着装好了,小样,不就是觉得温和拉拢不成,要以势压人来了,走着瞧好了!李显精明得很,只几句话的功夫,便已瞧破了李弘的用心,自是毫不以为意,左右不管李弘如何做法,李显都绝不会去上他那条船的,这不关感情的事,而是身家性命之攸关,没得选择!

    “回太子哥哥的话,臣弟转述了哥哥的恭贺之意,英公他老人家只言多谢父皇之厚爱,只是身子骨欠佳,难耐远路,又言旧伤复发,得卧床休养,只能憾辞终献一事,至于其余,倒是没甚说的。”李显心中自有定见,自是不因李弘摆架子而动气,面色平静地将事情经过简略地描述了一番,却不带任何个人之意见。

    “原来如此,辛苦七弟了,唔,大司空既有不便,父皇想必也不好勉强,且不知七弟对此事有何见教么?”李弘静静地听完了李显的描述,见李显对此事没有任何的评述,眉头不由地便微皱了起来,饶有深意地扫了李显一眼,语气低沉地问道。

    见教?能有啥见教好说的,早在来东宫的路上,李显便已将全局反复推演过数遍了,并不看好李弘这等摆明了车马与武后抗衡的作为——在李显看来,武后的手腕不是李弘可以逆料的,此番李弘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又如何能瞒得过武后的耳目,遭到迎头痛击乃是必然之事,再说了,姑且不论高宗就是武后手中的一团泥,想咋捏基本上就咋捏,除非武后要公然造反,否则的话,就高宗那个懦弱的性子,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驳了武后的请求的,再者,从皇帝的角度来说,身为太子的李弘如此大规模地联系重臣,实是犯了大忌的事情,哪怕高宗不是个称职的皇帝,却也一准容不下这等行为,两者一结合,李显已可以肯定地说李弘必败无疑,似这等必败之局李显又怎可能踏入其中?

    “臣弟别无异议,好叫太子哥哥得知,臣弟如今习武正在紧要关头上,其余诸事怕是无暇顾及了,还请太子哥哥海涵则个。”李显既然已决定不参与其事,也不打算上李弘的船,这便干脆无比地推脱道。

    “嗯?”李弘显然没想到李显会这么回答,不由地便愣住了,狐疑地看了看李显,见其面色平静无比,丝毫看不出破绽,心里头不由地便是一沉,张口欲言,却又强自忍了下来,环视了一下左右,一挥手道:“尔等全都退下。”

    “诺。”

    太子既已下了令,王德全等侍候在殿中的宦官宫女们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躬身应诺而去,空旷的大殿里就只剩下小哥俩单独而对。

    “七弟,为兄知晓你是个聪明人,该知一箸易折、十筷难断之理,古人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今事大有可为,为兄亟盼七弟能助为兄一臂之力,事若谐,为兄自非吝啬之辈,七弟该是知晓的。”兄弟俩沉默对峙了良久之后,李弘率先打破了死寂,言辞恳切地说着,动容间颇见真性情。

    道理是如此,可惜事情却不是像李弘说得那么容易,对武后那等人物,要想一下子扳倒几无可能,只能是从细微处一点一滴地着手,积小胜为大胜,妄图一口气吃成胖子,其结果只能是自个儿撑死,在李显看来,李弘真要对付武后,绝不能一味地死盯在武后身上,而是必须先剪除其羽翼,而后再徐徐图之,若不然,必败亡无地,当然了,也不是说就完全不能在武后身上着手,但却只能偶尔为之,从去岁到如今,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先是诏狱案,接下来又是请谥案,沸沸扬扬地没个完了,别说打草惊蛇了,简直都已将武后打疼了,在这等情况下,武后焉能不出手反击?就武后那个性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那一准是山崩地裂,李弘显然不可能抵挡得住武后的怒火,李显自然没有理由去当殉道者,正所谓大丈夫行事,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在力不能支的状况下,自然是明哲保身来得要紧了的。

    “太子哥哥言重了,臣弟乃鲁钝痴愚之辈,实难当大任,今习艺未成,更是百无一用,太子哥哥的厚爱臣弟实愧不敢当。”任凭李弘说得再深情,奈何李显心中早已有了定见,自是不会为之所动,毫不犹豫地推辞道。

    “七弟,你……”

    见李显软硬都不吃,饶是李弘性子好,却也不免动了气,豁然而起,叉指着李显便要喝斥,可话到了口边,又觉得不妥,不得不强行收了回去,语塞之余,怒容满面。

    “太子哥哥,您用过豆腐么?”

    这一见李弘气急,李显心中不免有些歉然,毕竟一向以来李弘对李显一直都很照顾,兄弟间的感情还是在的,再说了,李显也不想李弘倒得太快,这便略一沉吟,有些子突兀地提出了个怪问题。

    “嗯?此话怎讲?”

    李弘本正在气头上,突闻李显冒出这么个蹊跷的问题来,不由地为之一愣,狐疑地追问道。

    “太子哥哥所用的豆腐想必都是烹饪好了的,该是没见过新出炉的豆腐罢,那热腾腾的豆浆只消滴上几滴卤水,立马便成了豆腐,刚出炉的豆腐最是鲜嫩,看着水灵灵,闻着香喷喷,可惜却不能尝之,若不然,只怕得烫伤了嘴,臣弟年幼时,不晓得此理,嘴馋之下,可是曾遭了大罪了,每回想起,兀自心悸不已的。”李显自我调侃一般地述说着,话虽多,其实就一个道理——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哦?竟有此事?七弟还真是不小心,罢了,七弟既有难处,为兄也不愿相强,尔道乏罢。”李弘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自是能感受得到李显说这番话的用心之所在,然则他却并不想依言行事,毕竟在他看来,如今李勣那头既然肯配合,事情便大有可为,多李显一个不多,少李显一个也不少,确实没必要逼李显太紧,倒不如留一步,将来或许还能有机会将李显拉拢到自个儿的阵营中来,正是出于这等考虑,李弘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笑着附和了一句之后,便下了逐客令。

    “臣弟告退。”能不跟太子彻底撕破脸便已是最好的结果,李显自没有再多逗留的理由,李弘话音一落,李显便即恭敬地行了个礼,转身退出了大殿,一路行出了东宫,乘马车向自家府上赶了去……

    “臣等参见殿下。”

    显德殿的书房中,一干大员正低声地计议着,突地见李弘面色微沉地行了进来,忙各自起身参见不迭。

    “免了,都坐下罢。”

    没能将李显收入麾下,李弘的心情确实不算太好,语气里也就带了丝倦意。

    “殿下,周王殿下此来是……”

    一众大臣们见李弘气色有些不对头,自是不敢稍动,彼此看了看之后,由阎立本站出来问了一句道。

    “唔,李大司空已同意上本请辞,至于七弟么,不提也罢,我等还是接着议正事好了。”李弘不想多提李显的事情,这便含糊地说了一句,直接切入了正题,诸大臣见状,自是不敢随意追问详情,只能是各自存疑在心,接着先前议到半截的议题就此议论开了……

第六十三章函谷关夜话(上)

    麟德二年八月十三日,高宗下明诏公告天下,称将于明年正月初一封禅泰山,为民祈福,以武后为亚献,以大司空李勣为终献。此诏书一出,满朝议论纷纷,惊喜者有之,惊叹者有之,反对者更有之,朝野议论纷纷。

    麟德二年八月十四日,大司空李勣上本请辞终献一责,言称旧伤复发,难耐登高,恐有误事之虞,恳请高宗收回成议,另委他人。

    麟德二年八月十六日,工部尚书阎立本、礼部尚书刘祥道联合数十朝臣联名就封禅泰山一事上了本章,言及古礼不可废,轻易更改,恐有不利,恳请高宗收回让武后担当亚献之成命。于此同时,户部侍郎王德俭、大理寺少卿侯善业、左史刘祎之等武后一党诸官则上本反驳阎、刘之本章,声称武后累有大功于社稷,为亚献乃名至实归无虞,双方各不相让,并争于东宫显德殿,太子李弘弹压不得,双方遂各自陈本陛前,打起了御前官司,一时间朝野为之震动。

    麟德二年八月十八日,璐王李贤亦就封禅泰山一事上本,明确支持武后为亚献,更有工部侍郎杨武等十数名朝臣为之附,此本一上,原本就乱的朝局立马就乱得让人看不清内里究竟有何玄机。

    麟德二年八月二十二日,始终对各方上本不作表态的高宗突然发出旨意,明诏公告天下,叱责阎立本、刘祥道等人狂悖乱议,贬阎立本为河南道黜陟使,出刘祥道为泽州刺史,其余联名之大臣各有处罚,或罚奉,或降级,不一而足,于此同时,连下数诏,固请大司空李勣为终献,李勣数度上本推托不成,只能就任。

    麟德二年,九月初三,高宗再次下诏,调璐王李贤及周王李显参与封禅泰山事,并令太子李弘留守京师,这道诏书一下,原本就因反对武后一事大败亏输的李弘再遭重挫,心情郁闷之下,竟自病倒于床,九月初九,周王李显奉诏离京前往洛阳,十四日,宿于函谷关中。

    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地势险要,素有素有“天开函谷壮关中,万谷惊尘向北空”的名,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要地,同时也是长安古道上最知名的一道雄关,自丝绸之路大兴以来,商旅络绎不绝,车水马龙之盛况前古未有,那等热闹劲着实喧嚣,纵使是李显这么个见多识广之辈见了,也不禁为之惊叹连连。

    何为盛唐?这就是了!能活在这等天下第一朝,着实是件令人舒心的事儿!李显心情不错,自是看啥都顺眼,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一脸的满足之感,压根儿就没去理会陪在其身侧的一众地方官吏们的奉承话,一双眼不时地在关下盛市与大道的远方来回地切换着,似若有所盼之状,其实心神早已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殿下快看,来了,来了!”

    就在李显走了神之际,陪侍在其身边的高邈突地高声嚷嚷了起来,瞬间便将李显从遐思里惊醒了过来,抬头望去,立马便见大道远端一阵烟尘扬起,数辆马车在一彪军马的簇拥下从一道山湾处转了出来,风驰电掣般地沿着古道向关城驶来,队伍前方一面火红的大旗随风飘扬,上头一个硕大的“李”字,旗上的徽号明白无误地显示着来者的身份——璐王李贤!

    好小子,总算是来了!一看清旗上的徽号,李显心中立马滚过一阵激动,手臂一挥,呼喝了声:“走,随孤下关迎接六哥大驾!”话音一落,迈开双腿,大步跑下了城门楼,一派激动得难以自持状,他这一动,随侍在侧的众人自是不敢怠慢,乱纷纷地全都涌下了城头。

    马车队看起来近,其实离关城尚远,所为看山跑死马便是这个道理,这不,李显翘首足足等了近半个时辰,疾驰而来的马车队才缓缓地停在了关前,当先一辆豪华马车的帘子一动,璐王李贤已哈腰从车上钻了出来。

    “六哥,您总算是来了,可把小弟给等坏了!”

    一见到李贤下了马车,李显立马大步迎上了前去,语气颇显激动地招呼了一声。

    “有劳七弟了。”

    大半年的时间并不算长,可李贤的变化却是极大,正处在发育期的身子猛然拔高了老大的一截,比起尚未发育的李显来说,整整高出了一个头,原本青涩的脸庞经过地方政务的磨练,也就此成熟了不少,站在那儿,恍然间已有了顾盼自雄的贤王气概,哪怕一双眼中激动之色在不停地闪着,可脸色却沉稳依旧,口中也仅仅只是简简单单地道了一声,并没有太多的言语。

    “六哥,走,小弟已令人备好了酒宴,你我兄弟今日要好生畅饮一番。”李显见李贤气度大变,心中不禁有些异动,可脸上却依旧是热情无比地笑着,紧赶着邀约道。

    “好,七弟的酒哥哥一定要喝,七弟请!”

    对于李显的邀请,李贤自是不会拒绝,微微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笑呵呵地与李显肩并肩走进了关城,哥俩个一路说说笑笑,一派的兄弟情深义重,瞧得随侍在侧的一众人等皆暗自感佩不已……

    接风宴其实也就是吃个意思而已,李贤与李显哥俩个都不是贪杯之人,自然是意思到了便算了事,然则毕竟与宴者众,内里不单有两家王府的众多属官,还有着函谷的地方官员在,哥俩个虽都不想在这等酒宴上多耗功夫,却也只能耐着性子欢饮上一回,就这么着,一场酒宴下来,天都已经黑透了,将一众官吏们打发走了之后,同宿于驿站中的小哥俩个总算是有了单独会面的机会。

    “七弟,此番之事为兄承你的情了,容为兄后报。”

    驿站的一间空房中,小哥俩个隔着几子相对而坐,面色虽都有些酒后的红嫩,可眼神都清亮得很,彼此平静地相视了一阵之后,李贤率先打破了沉闷,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道。

    李贤这话说得极为实诚,确实不带半点的虚言,只因此番要不是李显及时通报太子的计划,又给出了明确的建议,李贤绝对无法做出准确的反应,更别想能从中渔利了的,换句话说,他能得以参加封禅大典,并能有调回京师的机会全都是出自李显的妙手安排,否则的话,那个岐州刺史的活计他李贤还不知要当到何时为止,倘若远离中枢日久,即便就是能再回到京师,怕也没什么戏可唱了的。

    “六哥此言过矣,你我兄弟乃是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能为六哥办点小事,实小弟之幸也。”李显并未因李贤的感谢而自得,淡淡地一笑,很是诚恳地回答道。

    “嗯,七弟之言为兄信得过,你我兄弟齐心,其力足以断金,为兄能得七弟之助,实是天幸。”经过了如此多的波折之后,李贤已经不怀疑李显对自个儿会别有用心,虽说尚有着些许的提防之心,却已基本上肯定了李显自己人的身份。

    “六哥过誉了,小弟不过蒲柳之姿罢了,仅能略供驱策,唯有奔走之力耳,实不足挂齿,如今朝局尤乱,万事尚需六哥居中调度方好。”一听李贤此言,李显便已知自己基本上已取得了李贤的信任,躲其背后发展的初步计划到此算是基本告成,心中不禁暗喜,可脸上却是一派谦逊之色地恭维道。

    “唔,如今那位主儿大败亏输,倒是个不错的时机,七弟对此可有何看法?”李贤没有去理会李显的恭维,倒是对那句“朝局尤乱”更感兴趣,毫不掩饰地便问上了。

    啧,这厮虽比从前沉稳了不少,可急性的毛病还是没怎么改,够呛!李贤的话虽说得平和,可李显一听便知晓其这是有着乘胜追击的想头了,心中不由地暗骂了一声,可却并没带到脸上来,而是略一沉吟道:“六哥所言固然有理,只是在小弟想来,那人此番虽受了些挫折,可根基尚在,并非轻易可以撼动得了的,而今六哥刚刚还朝,实不宜锋芒毕露,在小弟看来,六哥若是能在父皇、母后面前为其稍作缓颊或许别有效用,当然了,这仅是小弟之浅见耳,具体如何行止,还需六哥拿主意。”

    “嗯,再看罢,姑且如此也好,七弟,封禅之后,估计父皇必有旨意,为兄或许将能参预朝务,七弟对此可有见教否?”一听李显不赞成自个儿的主张,李贤很明显地皱了下眉头,沉默了良久,在心中将李显的建议反复地思量了一番,末了,长出了一口大气,算是勉强同意了李显的提议,只是心中显然不是太情愿,这便将话题转到了实务上。

    呵,这厮的好胜心还是那么强,有趣!李显一听便知李贤这是刚被自己说了一通之后,心有不甘,想从朝局实务上找回些面子罢了,心中暗笑不已,不过么,这个面子李显还是要给的,哪怕李显对于朝廷实务其实熟捻得很,这便假作沉吟了一番之后,摇了摇头道:“六哥见笑了,小弟实不曾历练过,对此恐难有置啄之处,一切听凭六哥决断便是了。”

    “嗯,那倒也是,不过么,依七弟之才干,过些年熟捻了,一准是个中好手。”一听李显这般说法,李贤顿觉先前被稍挫的面子找回来了,这便笑着宽慰了李显一句。

    “六哥过誉了,小弟也就是个厮混的货罢了,却不知六哥打算从何入手,小弟也好帮着参详一二,哪怕出些微薄之力也是好的。”朝堂实务可不是开玩笑,万一要是出了岔子,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的,一听李贤似乎早有定计一般,李显的心里可就犯起了叨咕来了。

    “不瞒七弟,为兄打算从户部入手,如今关中虽富庶,却缺粮,漕运不利亦是其中之根由,若能从此行去,当大有可为之处,不知七弟以为如何?”李贤果然是早就想好了出手的方位,笑呵呵地便将话题点明了出来,他倒是说得爽利了,却令李显的头就此大了起来……

第六十四章函谷关夜话(中)

    今夜的谈话很重要,只因今夜之所谈将会是未来很长时间里的行动之指南,说是战略决策也绝不为过,这也正是李显选择在函谷关这么个半道上与李贤会谈,而不是等彼此都到了洛阳再见面的缘由,除了是避人耳目之外,更多的则是为了能提前统一思想,保持彼此的步调一致,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很显然,两者间李贤才是真正抛头露面的主儿,其接下来的工作重心问题自然也就是今夜所议的要害问题。

    此番亚献之争中,李贤算是站对了边,于情于理来说,无论武后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李贤,都必须有所表示,在李显看来,这个表示十有**便是参政议政的权利,理由?很简单。此举一来可以酬其拥戴之功,但更多的则是要以此来削弱太子的权柄,让兄弟俩放手去斗,以便其能从中渔利,当然了,甭管武后的用心如何不良,可即将给予李贤权柄已是几乎可以确定之事,如此一来,李贤所做出的选择所影响的不光是他自己,李显势必也会因此卷入其中,除非李显改变躲身其后的既定战略,而这,显然不太现实,至少在李显尚未能建立完整班底前,都必须以李贤身边小弟的面目示人,在这等情况下,李贤杀进朝局的切入点就成了关键中的关键之所在。

    户部这个选择不能说不妥,若是换成李显来挑的话,也极有可能会如此选择——朝堂实务皆在六部,真要想做些实事,那就只能从六部来着手,然则六部里吏、兵二部乃是朝堂根本,自然轮不到一个亲王来插手其中,剩下的礼部是玩虚的,没啥搞头,刑部的工作既琐碎,又不容易出成绩,至于工部么,要想在这个领域有所建树也非易事,术数不行者基本难以做出甚惊人成绩来,这一点李贤显然是做不到的,换成李显来,或许还能凑合,如此这般算将下来,也确实只有户部最适合李贤建功立业,问题是他所选择的漕运目标却显然有些大了。

    关中号称膏沃之地,在秦汉时期本是天下之粮仓,可正是因其富庶,这才导致累经战祸之劫,又因自秦以来历朝历代大多定都于此,土木之兴再所难免,自唐立国以来亦是如此,这便导致了关中绿化率急剧降低,水土流失严重,土地渐贫瘠化,单产早已非秦汉时期可比,加之大唐始终实行的是关中本位主义,这更导致了关中人口的急剧增加,土地资源日渐窘迫,贞观年间尚还勉强能应付,可到了显庆年间,关中的授田制几乎已是名存实亡,朝堂再也拿不出新田来授予新增之人口,粮荒日趋严重,必须依靠从南方调大批粮食方能勉强支应,这正是漕运兴起的根由所在,只是其中的艰辛与碍难却是大到了极致,纵使有着隋炀帝所开出来的运河存在,算是给漕运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可一斤米从江南运到京师,成本竟涨了近乎十倍不说,还没法做到及时供应,说是朝廷的一大心病也绝不为过,早些年,高宗曾数次在朝堂上提出过此事,以图集思广益,却均无太多的建树,遂搁置到如今,实际上,高宗常驻洛阳也有着“赴食”的意图在内。

    李贤若是真能解决得了漕运问题,不单可平白得到天大的功劳,更能趁机将整个户部揽入怀中,甚至连工部都逃不过李贤的渗透,好处无疑是巨大无比的,但是,李显却并不以为李贤真能办到此事,只因其中的关碍实在是太多太烦了些,哪怕是久经历练的宦海好手都难以驾驭得了那等烦难,就更别说李贤这等政堂菜鸟了,李显记得很清楚,前一世李贤刚当上太子时,也是雄心勃勃地亲自抓起了漕运,结果呢,财力耗费了不少,效果却差强人意,以致名声大损,闹到最后,就连理政的权力都因此而被武后“名正言顺”地收刮一空,就此埋下了被废黜的祸根。

    “六哥雄心,小弟感佩不已,只是漕运一事所涉过巨,非旦夕能见功者,依小弟看来,哥哥初入朝堂须得有立竿见影之功劳,漕运虽要务,却非急务,不若延后再行之,此小弟菲薄之见耳,还请六哥明鉴。”李显如今根基未稳,实是不想李贤因找错了突破口而受挫,可有鉴于李贤那等刚愎的性子,又不能将话说得太难听,没奈何,脑筋飞转了一下之后,娓娓地委婉劝说道。

    “唔,七弟所言固是有理,不过为兄以为不涉难题终难以服众,今漕运半废,正是见功之时,若能理顺漕运,功莫大焉,纵使碍难无数,我辈又何惧哉,七弟可愿助为兄一臂之力?”很显然,李贤考虑拿漕运来当突破口已非一日,心中似乎颇有定算,并不认可李显之所言,一席话说将下来,倒也慷慨激昂得很,却令李显头更大了几分。

    “六哥打算如何行之?”

    一听李贤如此口气,李显便已是事情怕是大条了,心中焦躁之意渐起,可又不好当面驳斥其非,只能是先听听其计划再做计议了的。

    “七弟请看!”

    李贤此来显然是做足了功课的,这一听李显如此问话,立马一抖宽大的衣袖,从中取出了一张绢帛,在几子上摊了开来,赫然竟是一张水系图,画得颇为详细,几乎将长江、黄淮、大运河乃至关中的渭河、灞水等大小江河都名列其上,以李显的目光来看,此图虽不算太准确,可大体上的意思却是全都出来了,足可见李贤对漕运一事确实是下了血本的。

    “六哥,此可是水纹图谱么?”

    李显虽明知,可还是故意问了一句道。

    “不错,正是此物,为兄为了漕运之事,可是派了不少人手去收集整理,总算是侥幸能得此图谱,比之弘文馆内所藏尤胜一筹,能有此图为佐,何愁大事不成!”李贤眼一瞥,便即见到李显脸上的讶异之色,心中自是大大地满足了一回,哈哈一笑,挥手做豪迈状地回答道。

    水系图谱确实重要,没那玩意儿要想搞漕运,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可要说有了这玩意儿便能成事,那也太扯了些,至少李显不这么以为,可眼瞅着面前这位豪情迸发得不可一世,李显还真不好胡乱泼冷水的,也就只能笑着道:“六哥英明,小弟实难及万一,能有此图相助,事半而功倍矣,只是事涉极大,还须详加计划方好,不知六哥对此可有甚安排否?”

    “嗯,七弟纵使不问,为兄也是要说的,七弟且看,我朝产粮大多出于江淮,若以江都(今扬州)为集中点,以漕船沿运河北上,一路过淮、黄、汴、济可抵达陕州,经渭水送入京师,沿途水路共有四处碍难,其一,广通渠淤塞严重,须重开;其二,汴渠因黄河沙多,易淤积,须专官为之护;其三,三门砥柱奇险,船只上驶困难,且常常覆溺,须以另开运河为要;其四……”李贤信心满满地说到了此处,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往下说道:“其四,原有之漕官糜烂,不堪为用,须更替之,此四条若是皆能行了去,不愁漕运不畅!”

    李贤这番话说倒是都说到了点子上,尽管不全面,可大体上还过得去,问题是漕运之事本就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事儿,并不是说有了良好的思路便能成功的,尤其是像李贤这般将现有一切推翻重新来过的做法,做起来更是难上加难,姑且不论整个计划实行下来要耗费多少的人力物力,就说时间上也长得惊人,若是李贤此际是皇帝,他下了狠心一定要这么去做,那倒是有成功的希望,问题是他不是皇帝,甚至连太子都不是,不过就一亲王罢了,要想做如此大的事情,显然没那个担当,别的不说,只消在治理漕运上出了一点的岔子,李弘那头会坐看么?显然不可能,而李贤又无法取得武后的绝对信任,拿什么去跟李弘在朝堂上争锋,一旦受攻,势必全盘皆输,最好的结果或许还得被就藩上一回,若是运气不好的话,只怕王爵被削都不是不可能,李显要是跟在其后头混,那后果也就可想而知的了。

    “六哥可曾算过漕运一事若要完工须多少时日,又须多少人力物耗?”听完了李贤的陈述,李显尽管心中不赞成,但却并没有急着出言驳斥,而是沉思了片刻,这才谨慎地出言问道。

    “若是人力物力无虞,三年必可尽全功,七弟信也不信?”李贤琢磨着漕运自是非一日之功,然则大体上都是在大局面上着眼,对于具体事务乃是整体的详细计划其实压根儿就没怎么考虑过,此时听得李显问起,心中不免有些子发虚,可却不想让李显看轻了去,这便狡辩般地反问了一句道。

    三年?吹牛也不是这么个吹法,你小子十有**压根儿就没认真去算过花费,尽胡吹!李贤倒是说得信誓旦旦,可听在李显的耳朵里,却平白生出了种哭笑不得的无力感,偏生一时间还真不好找出既不伤其自尊又能指其计划缺憾的法子,眉头不由地便微锁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函谷关夜话(下)

    漕运之事李显并不陌生,实际上,前一世,在他第二次登基时便曾花了无数的气力去整治漕运,至于办法么,跟李贤所言的也并没有太多的不同,可五年的苦心经营下来,却不见太大的成效,其中的花费之巨着实吓人,至于后世混迹官场之际,因着工作的关系,李显也没少查阅历朝历代的漕运策略,算得上是个理论上的“漕运通”,可就算这样,李显都不敢说三年里能治理好漕运,就更别说李贤这等历练明显不足之辈了,就李贤的本事来论,别说三年了,便是十年都未必能成功,试问在这等风云诡异的朝局下,又哪有如此多的时间能供李贤去肆意挥霍的。

    “六哥大才,您的话小弟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明知道李贤是在吹牛,可李显却不能当面点破,只能是采取了先扬后抑的办法,故意只说了半截子的话。

    “只是甚的,七弟有甚看法还请直说的好,为兄不耐猜哑谜。”李贤信心满满地提出了整治漕运的计划,本以为自己这等雄心一出,李显自该拜服于地才是,却没想到李显一直在那儿委婉地反对自己的宏伟计划,自是有些子来了气,脸一板,不太客气地吭了一声道。

    “六哥,三年便是千日,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六哥勤于政务固然是好事,旁人会坐视么,倘若有变,当何如之?”李显不想跟李贤扯破脸,自是不好就计划本身提出问题,只能是迂回地将问题引到了太子那一头的可能反应上去,这便隐晦地提点了一句道。

    “他敢?此乃利国利民之大事,孤不信他敢丧心病狂至斯,哼!”李显说得虽隐晦,可李贤并非傻子,一听便知晓李显话中的旁人指的便是太子李弘,立马便怒了,猛地一拍几子,跳将起来,几乎是用嚷的音量吼了一嗓子,一张俊脸也因此扭曲得有些子狰狞了起来。

    “殿下。”

    “殿下,出了何事了?”

    ……

    李贤这一下暴起的动静闹得实在是太大了些,侍候在房门外的高邈、张彻二人急急忙忙地便领着各自府上的侍卫们冲进了房中,几乎各自同时开声问了起来。

    “滚,都滚出去!”

    李贤正在气头上,哪容得众人在此碍事,气恼地一挥手,怒叱了一声,吓得两位小宦官面如土色之余,不得不紧赶着各自领着自己的手下乱纷纷地又退出了房去。

    “孤行得正,坐得直,岂会怕了那小人胡乱作祟,哼,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李贤气咻咻地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口中不依不饶地念叨着,看起来是理直气壮,其实话里已表露出了明显的担忧之意,本来么,他李贤跟太子就不睦,双方乃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哪有不坏对方好事的可能,前番李贤之所以会被就藩,还不就是太子出的手,此次漕运之事若兴,李贤势必实力大涨,这等情况下,太子哪头又怎可能坐视,出手自是必然的选择,真到那时,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呵,这小子心里都认了,嘴上还硬挺着,真是只煮熟的鸭子!眼瞅着李贤在那儿碎叨叨地念着,李显心中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一派的平静,也不开口争辩,只是正襟危坐着,任由李贤发泄个够。

    “七弟对此可有甚良策否?”李贤闹腾了一阵子,见李显没有反应,不免自觉无趣,悻悻然地坐回了原位,黑着脸沉默了良久之后,有些子闷闷不乐地问道。

    得,不闹腾了?那就说正事好了。李显见李贤已消停了下来,立马展颜一笑道:“六哥,常言道:事有轻重缓急,依小弟看来,六哥如今当务之急是立身朝堂,须得见效快之名目,至于漕运一事么,姑且暂缓也罢,纵使一定要行之,大可上了本章,自有人会抢着去做,你我兄弟在一旁看热闹也好。”

    “嗯,这……”李贤一听李显要将漕运的事情交给太子去做,立马便怒了,瞪了李显一眼,待要发飙,却又突然顿住了,眼珠子狂转了起来,好一阵子沉默之后,突地放声大笑了起来道:“好你个七弟,竟能算计若此,好,好,甚好!”

    好是自然的事儿,这等本章一上,太子那头势必担忧李贤就此坐大,出手拦截也就是必然之举,若是李贤不动声色地来上个将计就计,将漕运的事情往太子身上一推,办得好了,那是李贤出的主意好,办得不好,那就是太子办事不利,如此一来,有了功劳,他李贤是头一份的,有了过错么,对不起,你李弘自个儿背着去好了,这么一算,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李贤自是没有理由不兴奋异常的。

    “六哥觉得好便成。”漕运事关社稷安危,李显自然不可能真儿个地就此撒手不管,一旦太子真的接了手,即便太子那头不问,该出的主意李显找准了时机也要出上一些,总之是不能让此事黄了,但却并不急在一时,当然了,此时也没有必要告诉李贤,这便淡然一笑,随意地附和了一句之后,直接将话题转了开去:“六哥,在小弟看来,漕运折子固然大佳,然,短时间里却难见成效,于六哥跻身朝堂实无太多赞益,小弟不才,私下胡乱琢磨了几个策子,或许对六哥有些用场。”

    “哦?七弟有何妙策快说来听听。”经过了如此多的事端,李贤对于李显的能耐已是信服在心,此际李显虽言胡乱琢磨之策,可李贤却不敢以瞎琢磨视之,仅略一愣神,立马便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六哥,小弟有一疑问不知当提不当提?”李显并没有急着将自己的策略说将出来,而是面色一肃,略带一丝迟疑之意地反问了一句道。

    “七弟说哪的话,你我兄弟本就一体,哪有甚问题不可问的,但讲无妨。”一见李显问得蹊跷,李贤不由地露出了丝狐疑之色,扫了李显一眼,见李显面色肃然,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便也就正容回答了一句道。

    “那好,就请恕小弟直言了,请问六哥,当今之关陇世家属意何人哉?若是六哥与那人争,何人胜耶?”李显拱了拱手以示歉意,可口中问出来的话却并不那么顺耳,至少对于李贤来说,这个问题着实刺耳了些,听得其面色瞬间便为之一沉,嘴角哆嗦了几下,似有怒气在心中猛然爆发。

    “七弟问得好,论才干,孤虽自认不输于人,奈何,唉,奈何形势所然,在世家间着力上,孤确实不及那厮。”李贤胸膛狠狠地起伏了几下,到底还是忍住了发飙的冲动,黑着脸回了一句道。

    “六哥说得好,此形势所然,非关努力,实地位所限耳,强于其争,自不可,然,世间道路非只一条,此路不通,走它路好了,小弟倒有一策,或能奏效焉。”李显自信地一笑,娓娓道来。

    “当真?”李贤这些年来,没少暗中拉拢出身关陇一系的大世家之官吏,可惜收效甚微,能笼络在手中的,不过是些散兵游勇罢了,比起尚未起步的李显来说,是强了不少,可比起太子那头来说,就差了老鼻子远了,每日里也没少为此事烦恼,可惜总找不到应对的办法,这一听李显居然另有妙手,自是兴趣大起,急吼吼地便追问了起来。

    “瞧六哥问的,小弟像是说谎之辈么?”李显还是不急着说,一派卖关子状地埋冤了一句道。

    “七弟误会了,为兄不是这个意思,唉,此事重大,须开不得玩笑,你就快说罢。”李贤被李显这等吊胃口的做派弄得心痒难搔,气急地瞪了李显一眼,紧赶着出言催促道。

    “六哥莫急,小弟说便是了。”李显吊足了李贤的胃口之后,这才哈哈一笑道:“我大唐开国已历三朝,累经休养,民间已渐富庶,不但习武之风不衰,文风更是日渐鼎盛,有志向学者众矣,此皆有心报国之辈也,遗珠比比皆是,奈何我朝取士之策多年未变,每一科取中者不过寥寥十数,且尽是白头,是民间真无智者乎?缪矣!若不有所更易,众多有志者报国无门尚是小事,就怕久后必乱,时移世易,变法宜矣!”

    “嗯?”李贤一听李显如此之长篇大论,不由地便陷入了沉思之中——李贤人本聪明,自是不会看不到朝野的变化,更不会不清楚李显提出科举改革的用意所在,无外乎是要他李贤从寒门士子中取材,从而获得与李弘分庭抗礼的可能之机会,在李贤看来,从道理上来说,这条路倒也不是行不通,只是并不那么好走,无他,只要李贤敢当庭提出这么个建议,势必会深深地得罪了关陇大世家,毕竟朝中的寒门士子一多,势必侵犯到权贵子弟出仕的利益,其中的风险不可谓不高,换而言之,此路走得通走不通是一回事,所要付出的巨大代价是否值得又是另一回事,身为有志大位的皇子,李贤不能不去考虑其中的利弊与取舍,这一想之下,人便木讷了起来,眉头也因此而紧锁成了个大写的“川”字……

第六十六章疑心尽释(上)

    科举之事李贤此前压根儿就不曾考虑过,对其中的奥妙自也不甚了了,若是往日听得李显如此慎而又慎地提起此事,只怕不免会嗤之于鼻,然则经过大半年的就藩历练之后,李贤已非昔日阿蒙,虽说尚不曾意识到科举的重要性,可却知晓李显的分析确实无误,只因其在短暂的刺史生涯中确实没少听说过民间寒门学子对现有的科举选拔制度的抱怨,只是那会儿李贤没怎么往心里头去罢了,如今有了李显的分析,再回过头去一想,自也就一切恍然于心了的,当然了,明白科举制度要改革是一回事,该不该由他李贤来提出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在李贤看来,此举很有些子火中取粟的意味,能不能在取到栗子的同时还得不伤了手就成了李贤必须详加考虑之事了。

    难,很难!李贤在心中反复地推演了几番,颇为不甘地发现自己实在是难以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如此一来,得失问题也就凸显了出来——取悦寒门士子的同时,势必也会因之而深深触犯了豪门世家的利益,两者间几乎是一而二的关系,避无可避,问题是只消李显一提出科举改革的本章,这一头还没能收拢寒门士子之心呢,那一方的豪门世家就已得罪了去,光是这么一条,就足以令李贤望而怯步的了,然则此策毕竟是李显所献,李贤不愿也不肯轻易出言否决了此议,只能是在心里头默默地思索着婉拒的措辞。

    “七弟既言科举须改,却不知这改又该是如何个改法?”

    李贤心中虽已暗自否决了李显的提议,可却不想一上来便这般表露出来,这便斟酌了下语气,谨慎地出言问了一句道。

    “好叫哥哥得知,小弟琢磨此事已久,算是颇有心得,其一,我大唐如今军威虽盛,惜乎重将渐老,颇有后继之忧也,然,民间却多豪士,若能引而为用,何乐而不为耶?故,小弟以为当开武科,遍取将才,科目可定为兵策、骑射、步射、马枪、负重等五项,县中考核优秀者,可为武秀才;州中中选者,可为武举人;凡武举人皆有资格参与三年之大比,考中者即是武进士,授以武职,以此当可选拔出行伍之干才。其二,现有之科举繁复杂乱,既有进士举,又有明经、明算、明术等诸般名目,实非为国选材,而是方便豪门世家牟利罢了,断不可取,依小弟看来,明算、明术或可保留,以为工部等取专才之用,至于明经不过取巧之小道也,非为国选材之必要,当去之,以进士举为代,诚然如是,进士举亦须变革,除各项程序皆如武举之外,其科目当有更易,时策、经论等实务当为核心,至于诗赋,当为辅也,取士规模当有大增,若如此,朝堂当不至有遗珠之憾,亦无缺干才之虞也。”李显的口才极佳,一番长篇大论说将下来,连大气都不带喘上一口的,不仅如此,还说得条条有理,句句都能落到实处上去,哪怕李贤早已决心不纳此策了,可依旧被此策的内涵所深深吸引。

    “七弟做的大好文章,为兄若能做主,自当从谏如流,奈何……”

    李贤沉吟了好一阵子,实是无法从李显的这番话中找出不纳此策的理由之所在,无奈之下,也只好摇头叹息了一声,言虽未尽,可婉拒的意思却已表露无疑了。

    李贤的婉拒自然早在李显的预料之中,道理很简单,改革从来就不是没代价的,尤其是这等对现有之既得利益集团动刀子的变革,更是将掀起一场滔天巨澜,这等可能覆舟的局面自不是李贤这么个尚未立稳脚跟之辈所能担当得起的,不过么,李显这份折子本来就不是要让李贤出面去上的,自然不在意其之婉拒,当然了,李显起心要改革科举,并非看不到其中的风险性,只不过李显却有着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而这又恰恰是无法说得出口的隐秘,一切的一切都因着李显即便不上本奏明此事,过不了多久时间,武后也会在这上头做文章,其目的说穿了跟李显的算路并无太大的区别,都是想要紧紧抓住出身寒门士子的官吏来做文章,既然如此,李显自是不会将好处平白让与武后,说到所要冒的风险么,其实对于李显这么个闲散亲王来说,还真没啥大不了的,左右他既无职权,又无官位,真没啥可以丧失的,至于骂名么,李显哪在乎那玩意儿,左右被人骂几句又少不了一块肉,谁爱骂尽管骂去得了。

    “六哥,若是您能做主,此策可有成算耶?”李显心中虽自有主张,但却没打算立马出言点破,而是笑着追问道。

    “唔,若如是,或可行,于长远看,大利社稷,只是近期未必佳,七弟莫怪为兄直言,此策若上,孤顿成公敌也,实难应对,非不愿实不能耳。”李贤见李显似乎不肯放弃科举改革的策子,不由地便有些子急了,索性将自个儿的观点亮明了出来。

    “六哥此言大善,小弟亦作如此想,圣人有云:苟利社稷,生死以之,小弟不才,愿力行之,自当上本奏明此事,倘若安排恰当,此事必可由六哥接手为之,骂名小弟自受之,就不信些许骂名能奈我何?”李贤话音一落,李显便即击掌大笑了起来,一派慷慨激昂状地陈词道。

    “哦?安能如斯?”

    李贤一听李显说得如此肯定,不禁为之心动不已——若是真能从科举中得利,又无须去得罪了那帮子豪门世家,自然是好事一桩,李贤没有理由不照着去做,只是有两个疑问却令李贤不敢轻易下这个决心,其一么,自然是此策如何行去方能达到上述之目的;至于其二,那可就是李贤说不出口的担忧所在了——李显为何要这么做,李贤这些日子来一直在苦苦思量一个问题,那便是李显为何要全力支持自己,可惜他想破了头,也没能找到答案,此际,这个问题又再次有如幽灵般地在李贤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可又不好直接问李显为何如此,只能是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句道。

    “六哥先前不是言及要上漕运本章么?既然此处让旁人得了利去,总该找个补回来罢,父皇圣明,断不至亏了六哥的,只消漕运本章事了,小弟便即上本,一切岂不顺遂了么?”李显明知道李贤的问题带着两重的意思在,可却故意装作只听懂了表面上的那一层,笑呵呵地解说了一番道。

    “唔,话虽如此,只是内里关系甚大,终须谨慎些才好,为兄才浅,须得好生思量一番,此事不若再议如何?”李贤本就是聪慧过人之辈,又怎会想不到李显所说的这一招,然则在最根本的问题没有解决之下,李贤并不想如此快地便将此事定了下来,这便沉吟着回了一句,话语里已透着逐客之意了。

    “理当如此,时候不早了,六哥赶了数日的路,当是苦乏了,小弟不敢耽搁您休息,这就告辞了。”一听李贤如此说法,李显自是不会多加逗留,毕竟有些事是无法用语言来解释的,即便是解释,也未必能说服得了对方,与其如此,倒不如让李贤自己想清楚了更好,有鉴于此,李显自是紧赶着便站起了身来,笑着出言请辞道。

    “嗯,七弟慢走,为兄就不送了。”李贤心中有事,自是不会强留李显,这便起了身,颔首示意了一下,目送着李显出了房门,旋即却焦躁地在房中来回踱起了步来,只可惜路倒是没少走,脑筋却有如浆糊一般,啥思绪都没有,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悻悻然地回了卧房,匆忙地梳洗了一番,也不更衣,就这么和衣躺在了榻上接着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中,人已处在了半梦半醒之间……

    “混账,何人在外喧哗!”

    就在李贤迷迷糊糊间刚睡得稍安稳些之际,突地听到外头喧闹无比,不由地便是一阵暴露,腰一挺,坐直了起来,瞪眼便怒吼了一嗓子。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别看李贤这大半年来性子沉稳了不少,可一旦发起火来,那等威势却依旧吓人得很,可怜两名侍候在其房中的小丫鬟全都被吓得哆嗦不已地跪倒在地,可着劲地磕着头,求饶不已。

    “殿下,您没事罢?”

    听得房里的响动不对头,张彻领着几名侍卫便从外头涌了进来,这一见到李贤那等怒气勃发的样子,都不免有些慌了手脚,倒是张彻还算冷静,忙不迭地跑上前去,紧赶着躬身问了一句道。

    “没事?哼!外头为何如此闹腾?说!”李贤心中有事,再加上睡眠不足,火气自是大得很,狠狠地瞪了张彻一眼,扯着嗓子吼道。

    “回殿下的话,那是周王殿下领着人在习武呢。”张彻乃是李贤的伴当,自是知晓自家主子的性子不好,被李贤这么一瞪,不自觉地便缩了下脖子,紧赶着回禀道。

    “习武?大半夜的习甚武来着?”李贤一听动静是李显闹出来的,心中有气也不好发了,这便不甘不愿地吭了一声。

    “这个……”张彻愣了愣,有些无奈地回答道:“殿下,已是卯时五刻了。”

    “啊。”李贤一听之下,这才反应了过来,敢情不是别人闹腾,而是他自个儿睡了懒觉,不禁便为之一窒,摇了摇头,没再发作众人,沉吟地不吭气了。

    “殿下,奴婢可是听说了,那周王殿下便是人在旅途都不曾放下过习练,这几日在驿站亦是如此,闹腾得满驿站都不得安宁,竟自吵到了殿下,实是不该,要不奴婢这就请周王殿下消停些?”这一见李贤虽没再发作,可脸色依旧十分的不愉,张彻忙凑到近前,讨好地献媚道。

    “哼,此是尔这等卑下之人能管的么?还不退下!”李贤心中虽不愉,可并没有被气糊涂了,哪能真让张彻去胡闹,万一真要是将李显给惹恼了,彼此间可就不好相看了的,这便没好气地瞪了张彻一眼,极为不满地冷哼了一声。

    “啊,是,奴婢遵命。”

    张彻其实一点都不傻,之所以将李显扛将出来说事,本就是为了平和一下李贤的怒气罢了,此际见李贤叫退,哪有不赶紧溜走的,这便紧赶着应了诺,领着人便要离去。

    “慢着,尔先前说七弟这些天习武始终不缀,可是实情?”没等张彻走到房门口,背后便传来了李贤那带着浓浓狐疑之意的喝问之声。

    “确实如此,奴婢都已派人问过了。”张彻不明白李贤为何要追问此事,可也没有丝毫的迟疑,紧赶着便回答道。

    “哦?”李贤茫然地点了下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可沉吟了片刻之后,突地眼睛一亮,眉头一扬,就此放声哈哈大笑了起来,内里满是恍然大悟般的愉悦之情,直听得张彻等人皆是满头的雾水,愣是无人知晓李贤究竟在笑些甚子……

第六十七章疑心尽释(下)

    这世上有很多事并非出自喜欢,完全就是因为习惯,所以便成了自然,很显然,李显的习武便是如此,从一开始仅仅只是为了那张弃文从武的“皮”,而后又是为了争上一口气,就这么练着练着也就成了习惯,大半年的操演下来,每日里若是不练上几趟的话,李显还真有种浑然不自在之感,哪怕是这等人在旅途,且严格到挑剔的师傅李伯瑶不在身旁的情况下,李显也没有丝毫的偷懒想法,一丝不苟地按着李伯瑶事先给出的计划操练不止。

    大半年的时间并不算长,可李伯瑶所授的东西却不老少,枪术、马术、骑射、步射、刀法皆有涉及,每一样都是最严格的高要求,按其的说法便是——李显已错过了开始习武的最佳年龄,须以旁人十倍之努力方有旁人一半的成才希望,至于李显投入如此大的精力究竟值是不值,那可就不在李伯瑶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就一言以概之——爱练就练,不练请便。

    值或是不值这么个问题其实李显压根儿就没去考虑过,在他看来富贵、权力之类的玩意儿都是身外浮云,唯有本事才是自己所有,这世上没有没用的本事,只有没有的人,艺多了又岂会压身,既然都已经练上了,那就尽全力去练好,纵使不能成李伯瑶口中的“大才”,那至少也能强身健体不是么?按李显的话来说,投入都已投了,能赚多固然好,若是尽力了还不行,那也没辙,至少不会亏本便成,正是出于这等考虑,李显对于习武的艰难并没有丝毫的抗拒心理,也没有半点的懈怠之心,说是全身心投入或许有些过了,可尽一切可能去尽力却是不争之事实。

    正所谓有付出便会有回报,李显在习武上投入了如此大的精力,所得自然也就不会少,旁的本事倒也还尚不能算登堂入室,最多也就只能勉强够上“能用”的边儿,可在投入精力最多的刀法一道上,李显却显示出了超绝的天赋,姑且不论体力与臂力上的缺憾,就刀法本身乃至气势而言,却已到了一个极高的水准,这一点纵使是再苛刻之人也否认不了,尤其是在气势上的雄浑更是令人叹为观止,这一点,此时正与李显对峙着的执仗亲事凌重无疑体会得最为深刻。

    凌重出身少林,尽管只是一名俗家弟子,连五百僧兵的边都够不上,也没能习得少林的精髓绝艺,可一身本事却已属不俗,自从军以来,屡次上阵皆有斩获,立功甚多,正是靠着军功的积累,这才得以从一介小兵晋升为武官,后又因机缘巧合调入周王府出任执杖亲事(正八品上),尤善刀法,自李显开始习武起,便没少充当李显之陪练,一开始时,压根儿就无需费多大的劲便可轻松将李显打得找不到北,甚至连刀都用不着出,空着手便可轻松击败李显,可随着李显的刀法逐渐娴熟,凌重已再难轻松应对了,尤其是此刻,面对着静立不动的李显,凌重心里头竟有种面对着渊渟岳峙的绝世高手之感觉,浑然忘了李显的身形之瘦小,握着刀的手心竟因此而微微有汗溢出。

    “杀!”

    出汗很显然是种精神紧张的表现,这等表现必然会带动气势上的变化,李显虽尚不能称为高手,可对气势的敏感却堪称一流,没等凌重做出微调,但见李显一声暴喝之下,身形一个半侧旋,刀已顺势拔出了鞘,只一挥间,已如天外飞虹一般地劈向了凌重的右肩,正是“霸刀七绝”之起手式——拔刀诀!

    “好!”

    “漂亮!”

    ……

    围在周边看热闹的大多是周王府与璐王府的军官们,虽不见得人人皆是好手,可基本上都属军中老鸟,眼光自然都不差,这一见李显这一招“拔刀诀”使得精妙,禁不住乱哄哄地叫起了好来,也正是这阵子喝彩声过于喧嚣,这才将迷糊中的李贤生生吵醒了过来。

    “来得好!”

    凌重陪李显练刀已久,自是早就领教过“霸刀七绝”的犀利劲儿,这一见李显此招来得凶悍异常,远胜其前些日子所能达到的程度,瞳孔不由地便是一个收缩,但却并没有丝毫的退让之意,只因他很清楚在“霸刀七绝”的攻击下,一旦气势被压制了,那就只能完全被压着打,纵使他凌重武艺高出李显老大的一截,一个不小心之下,就此落败也不是不可能之事,若如此,那凌重的老脸只怕要丢光了的,故此,面对着李显来势汹汹的一刀,凌重不退反进,大吼一声,手中的制式横刀一抖,划出一道弧线,斜斜地拦向了李显劈杀过来的刀光。

    李显的刀很快,招式也很凶悍,可惜限于臂力,力道上却是远不能跟凌重相提并论的,哪怕凌重这一刀并未全力出手,却也不是李显能接得下来的,真要是两刀相遇,李显必败无疑,这一条不单凌重看得准,李显同样心中有数,实际上,凌重的反应正在李显的预料之中,待得凌重刀一出,立马就见李显身形突地一矮,原本斜劈而出的刀光陡然便是一个下沉,由斜劈瞬间变成了横扫,赫然竟是“霸刀七绝”中的“横扫千军”。

    “呔!”

    李显这一突然的变招着实突兀,可招式间却又有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若是换个对手,只怕就得着了李显的道,然则凌重却不会,只因其陪李显练刀已久,自是熟知李显的刀路,虽惊讶于李显招式变换上的迅捷,却也并不太过意外,厉啸了一声,人随刀走,腰身一扭,已向侧面闪了开去,与此同时,手中的横刀一个变向斜掠,不守反攻向了李显的脖颈之间,刀势凛然至极,倒未至,刀风已令李显的脖子生寒不已。

    凌重这一刀使得极快,快得有如闪电一般,虽不带杀意,可刀上的凛冽之气却是非同小可,往日里李显一旦遇到这等情况,往往只能收刀后撤,以避锋芒,可今日李显似乎反应迟钝了不老少,竟然没有变招避让,依旧是原势不变地向前横击,就这么着,按双方都不变招来算,势必两败俱伤,所不同的是李显的刀只能在凌重的腹部拉开一道血口,但并不致命,可李显的脑袋却得就此搬了家。

    糟糕!凌重哪敢真跟李显来个两败俱伤,眼瞅着李显没有变招避让,心中不由地暗叫了一声,刚想着变换招式之际,手上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缓,这一缓极为的细微,外人几乎难以察觉得到,可就是这么一缓,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但见李显身形一沉,原本就因矮身进击的身形陡然间缩成一团,如球一般地滚进了凌重的防御圈中,手中的横刀毫不客气地扫向凌重的腰间。

    糟了!凌重先机一失,再要扳回平手之局已是很难,不得不抽身一退再退,手中的横刀不停地抖出一道道刀光,拼命地拦击着李显连绵不绝的攻势,但听一阵细如密雨般的“叮当声”暴然而起,只一个照面间,双方已交换了十数刀,凌重尽自力大,奈何被动防御之下,力道无法使足,竟被李显一阵乱刀攻得个手忙脚乱地穷应付不已,待得其好不容易缓过了一口气来,再要出重招扳回劣势之际,却见李显早已收刀撤出了战圈,笑吟吟地持刀而立,似无再战之意。

    “好,七弟武艺大进,可喜可贺!”

    这一番交战兔起凫落,快如闪电一般,直到李显收刀后撤,围观众人兀自尚在目眩之中,一时间竟满场寂然,可这等寂静并没能保持多久,但听一声喝彩响起,李贤已笑容满面地排众走到了场心处。

    “六哥,您来了,呵呵,小弟也就是胡乱耍的,当不得真。”李显听得响动,回头一看,见是李贤到了,忙随手将刀丢到了身旁一名侍卫的手中,迎上了李贤,带着丝羞涩地谦逊道。

    “哈哈,七弟休要过谦了,好啊,七弟当真有太宗之风也,日后定是我社稷之顶梁柱!”李贤面容满面地赞扬着,只是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味。

    “六哥说笑了,小弟哪能及得太宗万分之一,呵呵,愚弟文不成,武一般,但求将来能有霍冠军一半功绩,平生之愿足矣!”李显此番沿途大肆演武,除了是真心要练出一身能耐之外,其实还有一个用心,那便是演戏给天下人看,这其中最主要的观众就是李贤,此际一听李贤话里明显带着试探之意,李显心中暗笑不已,自是不会出言点破,而是故作不知地回了一句道。

    “哦?七弟真欲学霍冠军?”李贤并没有就此改变试探的初衷,紧赶着追问了下去。

    “不错,男儿当以灭胡虏、靖边疆为己任,敢犯我强唐者,虽远必诛之,小弟虽无霍冠军之勇力,然志却一也!”李显一派豪迈状地表明了心迹。

    “好,此真乃男儿凌云志也,为兄定当鼎力以助!”李贤一比大拇指,笑着赞了一句道。

    “小弟先谢过六哥了!”李显一听此言,毫不犹豫地躬身行了个礼,高声谢道。

    “好,哈哈哈……”李贤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本心里头的疑虑就此一扫而空——李贤对于李显的智谋一向是依赖之余,又甚为忌惮,怕的便是李显背着自己另有安排,可如今李显如此大张旗鼓地宣示天下他弃文从武之事实,却令李贤就此安心了下来,道理很简单,一个皇子若是给人以武夫之形象,那就注定与大位无缘了,毕竟平天下才需要武力,治国需要的是文才,有武无文不过只能当打手而已,实难自立,尤其是在招揽贤才上,武夫总是吃亏的,而没有众多贤才的辅助,纵使英明神武如太宗,也断然成不了大事!

    “哈哈哈……”

    李贤笑了,李显同样也笑了,只因他已知晓李贤在笑些甚子,而这本就是李显要达到的目的之一,他自然也有着充足的兴奋之理由……

第六十八章北门学士

    “昔晋有为帝者,年高而无嗣,心急之,后,喜得一子,大悦,以汤饼宴群臣,席间,有善谀之官起身谢日:‘臣等恭贺圣上得子,吾等无功而受禄,愧矣!’帝怫然对曰;;‘卿何语!此事岂可使卿等有功?’似此谀者,不辨情形,胡乱阿谀,岂不可乐乎?哈哈哈……”

    或许是洛阳将近之故,也或许是与李显相处融洽之由,李贤的心情着实很好,竟自一改往日里稳重的性子,居然百无禁忌地说起了笑话来了——自函谷关一会之后,李贤与李显这对小哥俩行则同车、食则同座,无所不谈,彼此政见相近,关系则亲密无间,说是水乳/交融也不为过。

    “哈哈……,六哥该不会亦有立功之愿乎?哈哈哈……”

    李显阅历过人,只一听李贤这笑话的开头,便已知李贤说的是晋元帝与其大臣殷羡的趣事儿,自是不觉得这笑话有多好笑,本来么,后世混官场那会儿,李显啥样的浑笑话不曾听过,他若是真要说起这类笑话来,那可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还保管每一个都比李贤所说的这个来得精彩百倍,不过么,为了能与李贤合拍,尽管没啥笑意,可李显还是不吝一笑的,不单要大笑,还得捧哏地打趣了李贤一句。

    “若得其便,立上一功又何妨,嘿嘿,七弟不愿么?”李贤哈哈大笑地做了个鬼脸,反诘了李显一句。

    “小弟……”

    李显本心就想要与李贤搞好关系,自是乐得跟其谈笑无忌,这一听李贤反过来打趣自己,不由地便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刚想着再凑趣一番之际,突觉马车已停下,不由地便停住了口。

    “北门学士李適、阎朝隐恭迎璐王、周王二位殿下!”

    李显的话刚嘎然而止,不远处便响起了一个高亢的声音,登时便令李贤哥俩个不免都有些子听傻了眼,既不知这北门学士是啥玩意儿,也不明白这两个所谓的学士怎地一点礼仪常识都没有,连小哥俩的面都没见呢,便如此急吼吼地报起了家门,这等行径说轻了是失礼,说重了,可就是逾制了的。

    “七弟,这北门学士是……”

    李贤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搞懂朝中何时出了这么个机构,无奈之余,只好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李显。

    “小弟也不清楚,六哥,我等去见了不就知晓了。”

    李贤不清楚北门学士的根底,可李显却是心中有数的,不单有数,而且是深恶痛绝之,只因这北门学士便是武后手中一把杀人的刀,前世那会儿武后便是收拢了一大批无耻文官,号称北门学士,以之来祸乱朝纲,直至武后登基时至,被这群无耻之徒构陷的大臣不知凡几,李显也没少吃这帮无赖文人的苦头,至今想起,心中依旧忿然不已,当然了,这等隐秘李显子不可能跟李贤说起,只能是假作不知地耸了下肩头,一派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道。

    “也好,那就看看去罢。”

    李贤想了想,也没觉得有何大不了的,也就不再多啰嗦,点头应了一声,由着李显掀起车帘子,一哈腰,行下了马车,李显见状,默不作声地跟在了其后,方才着地,入眼便见一大帮的低层官吏簇拥着两名中级官员服侍的中年人正站在道旁的五里亭前,左手一人个高脸圆,三绺长须随风飘洒,颇有些卓而不群的君子之气,右手一人中等身材,面白须短,团圆圆如富家翁。

    果然是这两条恶狗!李显只扫了一眼,便已认出了那两名中年官员的根底,左边个高的乃是李適,右边体胖的则是阎朝隐,此二人皆是寒门进士出身,三年前刚中的举,原本都是朝中低品级之辈,就在今年高宗临幸洛阳前,二者还都只是九品官罢了,可如今居然都已穿上了六品官的服饰,这等升官速度只怕属大唐开国以来之最速,但这并不是李显厌恶此二人的缘由,真正让李显歪腻的是此二人出现在此地的意味!

    是示威还是威慑?怕是两者都有之罢,这个武后还真是不省心!李显一见到李、阎这两个北门学士中最无耻之辈出现在五里亭,便已隐约猜到了武后派他们前来迎候的用心所在,但却并不打算提醒李贤,而是默不作声地冷眼旁观着。

    “下官北门学士李適(阎朝隐)奉皇后娘娘懿旨,恭迎二位殿下。”李、阎二人等了片刻,也没见李贤哥俩个有何反应,不得不各自上前一步,再次自报家门道。

    “有劳了,不知礼部官佐为何不见人来?”李贤虽曾在封禅泰山一事上动本支持了武后一把,可心里头对武后依旧有意见,这一听这两个不知所谓的学士是武后派来的,心中之不喜立马便涌了起来,可也不好当场发作,这便眉头微皱地吭了一声道。

    迎来送往本就是礼部的勾当,李贤有此一问本也属正常之事,可当着两位北门学士如此问法,不免有当着和尚骂秃驴之嫌,果不其然,李贤话音一落,李、阎二人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彼此飞快地互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怨怒之色,然则当着两位亲王的面,却也容不得他们俩放肆胡为,有再多的怒气也只能是强忍在心罢了。

    “二位殿下,时候不早了,皇后娘娘还在宫中等着,不知二位殿下还有旁的吩咐么?”阎朝隐的性子显然比李適来得圆滑,心里头虽也气恼李贤的目中无人,可脸上的笑容却很快便浮现了出来,陪着笑,恭谦地问道。

    “哼!”李贤心气一向甚高,这些日子以来气度虽比往常沉稳了不少,可毕竟江山易改,本性实是难移,这一见阎朝隐的话里如此明显地搬出武后来压人,登时便火了,冷哼了一声,便要发作。

    “六哥,让母后久等实是不妥,你我兄弟这便启程也好。”李显自不想看到李贤因跟这等小人物计较而丢了份,这便及时地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嗯,如此也好。”李贤压根儿就没将李、阎二人头上顶着的所谓北门学士放在眼中,可却不能不给李显面子,这一听李显出言提醒,倒也不好再发飙,但也没给李、阎二人好脸色看,冷漠无比地哼了一声,一拂袖,转身便钻进了马车厢中,别说与李、阎二人打招呼了,便是看都不曾看二人一眼。

    “有劳二人大人前来迎候,小王兄弟感激不尽,还请二位大人引个路,小王在此多谢了。”俗话说得好,宁可得罪君子,不可恶了小人,面前这两位可都是十足十的小人,李显尽管不惧,却也不想平白得罪了去,既然李贤唱了黑脸,李显自然也就只好唱红脸了。

    “不敢,不敢,殿下请!”

    李、阎二人目下虽已跻身中级官员行列,其实在朝中都属新进之辈,除了武后这么个靠山之外,实在是谈不上有甚根基的,此际最需要的便是旁人的尊重,此时见李显如此之客气,心中自是好感陡生,赶忙各自后退了一小步,恭敬万分地躬身回了一句道。

    “有劳二位大人了。”

    李显很是客气地拱手还了半礼,笑着点了点头,这才转身钻进了马车厢中,须臾,稍作调整后的大队人马便再次浩浩荡荡地起行向远处的洛阳城赶去。

    “七弟,这个北门学士究竟是个甚玩意来着?怎地如此胡闹,哼!”李贤心里头对阎朝隐拿武后来压人的言语着实不满得紧,黑着脸端坐在车中,好一阵子的沉默,直到马车启动之后,这才忍不住出言埋汰了一句道。

    “六哥,小弟也不知晓其中蹊跷,估摸着该是母后新设的个机构罢了,至于其余的,小弟可就不敢胡乱猜测了。”李显虽明知武后设立北门学士的用心,也知晓这么个机构的用途何在,但却没打算如此早地便将实情捅破,此时听得李贤见问,也就只是敷衍地回了一句。

    “胡闹,朝堂机构乃是社稷重器,岂能儿戏而为之,真不知父皇……”李贤如今早已将李显当成可靠的心腹,说话自然也就没了顾忌,话里不单批评武后的胡闹,更连高宗都一块扫了进去。

    “六哥,父皇圣明,自会有主张!”李显并不想李贤太过随意地批评高宗,这便面色肃然地打断了李贤的话头。

    “哼!”被李显这么一打断,李贤也醒悟过来自己的话怕是极为的不妥,可却不愿当面认错,这便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冷着脸不吭气了。

    啧,小样,脾气到了底儿还是没大改!李显一见李贤那副气恼的样子,心里头不禁暗自好笑不已,不过么,他可不想让李贤忌恨上,这便笑着点了一句道:“六哥,北门学士这么个混账玩意儿确实不讨人喜欢,不过呢,怕是有人比你我兄弟更加不喜,若是六哥真要对付其,却也不必亲自出马,何必脏了自己的手,让旁人谋划去好了,你我兄弟打打边鼓便好。”

    “打边鼓?哈,七弟还真是能想,也罢,就如此好了!”李贤本就不笨,只一听便明白了李显话里的意思,不由地嘴角一挑,先是微微一笑,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六十九章微露的杀机(上)

    北门学士,好一个北门学士!这狗屁玩意儿到底还是如期面世了,莫非咱忙乎了如此多,全都白忙了不成?李显口中一边随意地与李贤说笑着,一边在心里头不停地反思着,颇有些子不甘与气恼——有着三世的记忆在,李显对北门学士的根底自是知之甚详,前一世时,北门学士这么个怪胎机构之所以能成立,全是因当时朝政基本都已落入了武后的掌握之中,可又因着无法压服那帮子阴奉阳违的朝中大佬们,武后这才精心策划了这么个机构出来,凭的便是携天子以令朝臣,可眼下这等局面中,武后并没能光明正大地临朝理政,虽因着封禅泰山一事上的胜利,算是给了太子李弘一个沉重的打击,可这等胜利毕竟不足以支撑武后整出北门学士这么个怪胎来,很显然,这其中必定另有蹊跷才是,只是这等蹊跷何在李显就很有些茫然了的。

    北门学士究竟如何成立的固然还有些存疑,可其今日的亮相之用意李显却已是完全猜出来了,毫无疑问,这是武后的一个试应手——故意以之替代礼部的目的有二,其一便是要试一试李贤哥俩个的反应,其二么,自也不乏凭此给朝中大佬们传递一个信息——北门学士将在未来的朝局中有大用,算是给朝臣们提前打个预防针罢了。

    这是颗毒瘤,必须加以铲除,否则的话,将来的朝局只怕还得败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李显在心中对北门学士下了个定论,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么颗毒瘤连根拔起,当然了,他也清楚此事很难,光靠他自身的力量压根儿不足以成事,哪怕加上李贤的力量也不行,必须借助太子的手,可就算是太子一系,也一样没有把握办到此事,真正能取决定作用的还是高宗,只是该如何利用高宗却令李显犯难了,一想起高宗那被武后吃的死死的懦弱性子,李显不由地便是一阵的头大。

    “七弟,可是有心思么?”李显一心两用的本事虽好,然则李贤毕竟不是寻常人,短时间里虽无所觉,可这一路上交谈不断之下,时间久了,自也看出了些端倪,不由地便停下了原先的话题,微皱着眉头追问了一句道。

    “嗯。”被李贤看破了心思,李显倒也没有隐瞒,点了点头道:“六哥,小弟是在想母后为何让那两个蠢货来迎接你我兄弟,这里头怕是没那么简单罢。”

    “嗯,是有些奇怪,七弟对此有何看法?”李贤原本也在怀疑李、阎二人的出现,只是先前发牢骚被李显打断之后,也就将之搁到了脑后,此时本已将将忘记了,却又被李显勾了起来,再一看李显似乎已有了定见,也就懒得去多加琢磨,很是干脆地出言发问道。

    “不好说,小弟也就只有个模糊的想头罢了,说不准到底对还是不对。”李显有心要对付北门学士,自是要极力争取李贤的支持,这便假作沉吟状地迟疑着,实际上却是脑筋全力运转地准备着妥当的说辞。

    “无妨,此处只有你我兄弟在,七弟有甚想头就直言好了,谈何对错的。”李贤不耐地挥了下手,似有些不悦状地说道。

    “六哥教训得是。”一见李贤脸现不耐之色,李显也就不再假作犹豫了,告了声罪之后,面色凝重地开口道:“小弟以为母后这是在为临朝理政做准备,或许将以北门学士凌驾六部之上,此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

    “嗯?这如何可能!”李贤一听此言,眼睛立马便瞪得浑圆,惊讶地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呼了一声。

    如何可能?是啊,确实是匪夷所思,若不是李显有着三世的记忆在,也不敢相信一介女流之辈的野心居然能勃发到那等地步,实际上,在前世武后刚临朝理政那会儿,朝臣们也不敢相信高宗居然能胡闹到那般田地,可这,就是事实!

    “六哥,小弟这也就是模糊的想头罢了,实难有甚佐证的,六哥若是不信,小弟也无可奈何。”李显实在是没法将心中的隐秘说将出来,只能是一摊手,比了个无奈的手势。

    “这,这……”李贤虽一向佩服李显的智谋,可毕竟此推论着实太过惊人了些,李贤一时半会实在是难以接受得了,结巴了半晌,也没说出了所以然来,良久之后,这才狐疑地扫了李显一眼道:“若如是,当何如之?”

    “小弟以为……”究竟该怎么办其实李显也没完全想好,此时之所以将话题挑明了出来,用意也不过是给李贤打一下预防针罢了,待得李贤追问办法之时,李显还真有些子为难了,沉吟了半晌,这才勉强地开了口,正要将已经想到的部分办法说个分明之际,却听马车厢外传来了张彻的声音:“禀二位殿下,皇宫已至,请明示行止。”

    “六哥,此事复杂,一时难以说清,不若日后再议可成?”李显本就不想将不成熟的计划说将出来,这一听到张彻的禀报声,立马借坡下驴地建议道。

    “也好,左右此事急也急不来,就先这样罢,先进宫见过父皇、母后也好。”李贤心里头还是不太相信李显的判断,此际见谈话已无法继续,倒也没怎么在意,点了点头,一掀车帘子,哈腰便下了马车。

    “陛下有口谕,宣,璐王李贤、周王李显仁心殿觐见!”

    李贤哥俩个在宫门处递了牌子后不久,司礼宦官高和胜便领着两名小宦官匆匆从宫里行了出来,在离李贤兄弟俩四步左右的距离上矜持地站住了脚,拖腔拖调地宣了高宗的口谕。

    “儿臣等叩谢父皇圣恩。”虽仅仅只是口谕,可该有的接旨礼仪却一样是少不得的,小哥俩照着老例谢了恩之后,这才各自起了身,所不同的是李贤站直了身子之后,压根儿就没去理会高和胜,抬脚便向宫门处行了去,而李显则是笑眯眯地凑到了高和胜的身边,避过旁人的耳目,手指一弹,一张折叠好的“百贯飞钞”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落进了高和胜的袖子中,而后笑眯眯地抱拳打了个招呼道:“有劳高公公了。”

    李显的出手大方在宫中可都是出了名的,到周王处传旨之人,每每都能满载而归,以致于倒周王府出差使都已成了宦官们争着要去做的美差,这一条高何胜虽不曾亲身经历过,可往日里却是没少听闻,此时见李显弹进自个儿衣袖里的那张叠起来的飞钞之颜色显然是“百贯”的货色,饶是其没少收受旁人的孝敬,却还是被狠狠地震了一下,胖脸上的笑容立马灿烂了许多,紧赶着一哈腰,客气地回道:“殿下客气了,老奴当不得。”

    “高公公,父皇、母后这一向可好,太平妹子没闹腾罢?”李显早就知道高和胜乃是武后的亲信,也是帮武后掌握宫中情报体系的关键人物,自然不会有着笼络其人的心思,但却不妨与其套套近乎,指不定何时便能利用得上,这便嘻嘻哈哈地跟高和胜寒暄了起来,丝毫不摆亲王的架子。

    “好,都好,小公主如今都已能走上几步了,殿下……”高和胜虽位高权重,可在李显这等亲王面前,也就只是一个奴才而已,李显有问,他自然是不敢不答的。

    “七弟,别磨菇了,让父皇等久了可不好。”这一见李显居然跟一个奴才客套个没完,李贤可就不耐了,皱着眉头在宫门处站住了脚,头也不回地吭了一声,不甚礼貌地打断了高和胜的话头。

    嘿,这厮瞧不起旁人的老毛病还是改不了,就这么拽的样子,难免得罪了人去,怪不得就算当了太子依旧没能坐得稳!一见李贤不耐烦了,李显倒是不好再与高和胜多啰嗦,心里头埋汰了李贤一句,可脸上却依旧笑得无比之灿烂,对着高和胜歉意地点了下头,加快了脚步,落后小半步,跟在了李贤的身旁,一路无语地沿着宫中的大道向内禁行了去……

    洛阳宫与长安太极宫都属于承袭自隋朝的旧宫,所不同的是洛阳宫原本大半毁于战火,此时的洛阳宫乃是在原址上重修而成的,、在装修上更显盛唐之景象,无论是前宫的主殿——万象神宫,还是内禁的主宫——乾元殿皆富丽而又堂皇,处处鎏金雕龙,红墙黄瓦、飞檐排角、雕梁画栋、透花棂窗,真是神功鬼斧、光怪陆离、辉煌金碧、巍峨壮观,总而言之,其之美景怎么形容都不过分,然则李显却无心去关注眼前的这些美景,心里头只有一个疑问在不时地盘旋着——此番觐见为何在仁心殿?

    就李显所知,仁心殿不过是内禁三十六殿中不算太起眼的宫殿,位置偏于西北角,稍显冷僻了些,无论是离主宫乾元宫还是皇后所住的凤仪殿都远了些,实在算不得接见的好场所,于情于理,高宗与武后都不应将接见远道而来的儿子之场所安排于斯,除非内里别有玄机,只是这个玄机究竟为何却令李显有些费思量了,不过么,这个疑问也没能在李显心中存在多久——待得李显第一眼看清殿中之情形时,谜底也就揭开了……

第七十章微露的杀机(中)

    居然全都在?李显眼神好得很,于进殿之际,只扫了一眼,便已将殿中的情形尽收眼里,不由地便是微微一愣,只因殿中不单有高宗、武后在,居然连韩国夫人武顺、魏国夫人贺兰敏月这对母女也在场,这显然不符合接见之礼仪,况且殿中的气氛也显得颇为诡异,隐隐有着尴尬的气息在弥漫。

    这味道不对啊,咋回事?李显生性敏感,只一愣间便已感应到了殿中的诡异气息,再一联想仁心殿所处的位置,立马便醒悟了过来,敢情这地儿是高宗偷腥之场所,至于诡异么,十有**是高宗正得意忘形之际,被武后逮了个正着,心虚之余,所有的事情怕是只能由着武后做主了的,所以这场接见才会在仁心殿这么个鬼地方,问题是武后为何要如此行事,这里头怕是另有蹊跷才对!

    “儿臣等见过父皇、母后。”

    李贤显然没有李显那等敏锐的小心思,压根儿就不曾感受到殿中的情形有些不对劲,大踏步地昂首便行进了殿中,径直到了主座前,李显见状,不得不收敛起心思,紧随其后,哥俩个错开半步,各自躬身行礼问安道。

    “免了,免了,贤儿,显儿,这一路辛苦了,都平身罢。”

    高宗脸上虽尚挂着些许的尴尬神情,可一见到两个儿子到了,立马便和蔼地笑了起来,虚抬了下手,温和地叫了起。

    “谢父皇隆恩。”

    高宗既已叫起,小哥俩自是不作它想,按着规矩,各自谢了恩,便站直了起来。

    “贤儿、显儿,二位夫人皆在座,还不快去见了礼。”就在小哥俩刚直起腰的当口,始终端坐不动的武后突然开口插了一句,很有种哪壶不开偏提哪壶的意味在内。

    果不其然,武后这话一出,不单高宗脸上尴尬之色大起,武顺与贺兰敏月也皆都脸色微变,至于李贤哥俩个么,也颇觉为难的,毕竟两位所谓的夫人都是见不得光的玩意儿,按礼法来说,着实不适合出现在这等天家父子相见的正式场合中,很显然,武后这么做,除了存心故意之外,再不会有旁的解释。

    “见过韩国夫人,魏国夫人。”

    武后既然开了口,不管李贤哥俩个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只能是照着去做。

    “哎哟,这可不敢当,二位殿下都起了罢,奴家可当不得二位殿下的大礼啊。”

    面对着两位亲王的见礼,韩国夫人武顺并没有开口,只是微微弯了下身子,算是还了个半礼,可魏国夫人贺兰敏月却是娇笑了起来,捏了个兰花指,调侃了一句,话里满是酸溜溜的讥讽之意。

    “哼。”

    李贤气性素来高傲,哪能容得旁人如此肆意地调侃,面色瞬间一变,脸一板,冷哼了一声,似有发飙的迹象。

    不好,老六这混球要上当了!李显一看到李贤的气色不对,心头立马便是一沉,他可不想自家兄弟俩真成了武后与贺兰敏月之间置气的道具,这便哈哈一笑,从旁插了句话道:“魏国夫人客气了,小王此番在京师得了些趣物,琢磨着宫中似乎合用,本想着回头再往宫里送,赶巧二位夫人也在,倒也趁便了。”话说到这儿,李显一个侧旋身,再次面对着高坐正中的高宗与武后,一躬身道:“父皇,母后,孩儿此番与六哥合计了些小物事,虽不甚金贵,却也颇为精巧,可否容孩儿即刻呈上?”

    “唔,也好,也好,媚娘,你看……”

    高宗自是不愿李贤当场与贺兰敏月起冲突,更不想给武后借题发挥的机会,此时听得李显出头打岔,心头微松之余,紧赶着便接过了话题,只不过高宗心里头还是有些发虚,末了又将决定权交给了武后。

    “显儿有心了,那便呈上来好了。”武后饶有深意地扫了李显一眼,微微一笑,倒也没拒绝李显的提议。

    “是,孩儿遵旨。”

    李显乃是敏感之人,自是看得懂武后那扫来的一眼里隐含着的隐晦心思,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可却不敢带到脸上来,忙不迭地躬身应了诺,走到一旁,对着侍候在侧的高和胜一拱手,笑着招呼道:“有劳高公公走一趟,传话小王府上的高邈,着人将孤马车里的礼物箱搬到此处。”

    “不敢,殿下有令,老奴自当遵从。”

    高和胜并没有立刻答应李显的请求,而是飞快地瞄了眼高坐在上首的武后,见武后微微一颔首,这才躬身应了诺,领着几名小宦官自去搬礼物箱子不提。

    “贤儿此番治理岐州,颇见成效,朕皆有所闻,大善,甚合朕意。”高宗很明显不想先前那等尴尬局面再次出现,也没管李显那头正与高和胜交涉,便已笑着夸奖起李贤来了。

    “父皇过誉了,此皆孩儿应尽之本分。”李贤心气虽高,却并非不知好歹之辈,这一听高宗出言夸奖,自是不敢自傲,忙不迭地出言逊谢了起来。

    “嗯,知道本分便好,治一州如治一国,务求以百姓安居为要,朕听闻贤儿在州中劝农劝桑,着力颇多,却不知成效如何?”高宗一者是有心要考较一下李贤的功课,二来也是不想在李显的礼物呈上前再有旁的波折,这便笑呵呵地问起了李贤治理岐州的情形。

    “父皇教训得是,孩儿以为农桑乃是国之根本,当以……”

    李贤其实并不曾猜到高宗如此详问的根由何在,不过么,这么个问题显然正搔到了李贤的痒处上,这一说将起来,话可就是滔滔不绝地出了口,一说起来便没个完了,高宗与武后倒也罢了,都对治理之道颇为精熟,自也听得下去,时不时地还出言问上些政务上的难题,可韩国夫人与魏国夫人却是听得如云里雾里一般,偏生又走脱不开,也就只能是微笑不语地坐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唯有李显却是压根儿一句都不曾听进耳中,尽管其脸上满是注意听讲的姿态,其实心思早就转到了旁的事情上去了。

    武后要做些甚事李显已然心中有数,不止是因李显前世已经历过了一回,更因着李显已然看懂了先前武后扫过来的那一眼中隐蔽至极的心思——杀意,尽管不甚浓烈,可李显却敏锐无比地察觉了出来,当然了,李显很清楚这个杀意并非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冲着韩国夫人母女去的,很显然,武后对这对母女的耐心已到了极限,必欲除之而后快了,问题是武后将其与武顺母女的矛盾暴露在两个儿子面前的用心何在?

    背黑锅!只有这个一个解释能说得通!李显在心中将先前所发生的事情飞快地过了一遍之后,已然猜到了些蹊跷——武后上演捉奸记,其目的就是要让贺兰敏月动气,而后再设法挑动一下贺兰敏月的敏感神经,让其与一向心高气傲的李贤发生些不愉快的冲突,锐化二者间的矛盾,如此一来,一旦接下来武顺母女有了甚意外,只怕李贤哥俩个就得成为最主要的怀疑之目标,一番折腾下来,纵使查无实据,却也足可令小哥俩灰头土脸一回的,倘若武后再适时出面搭救一把,自不愁小哥俩不乖乖归顺,从而成为其手中对付太子的绝佳棋子。

    这口黑锅不好背,会死人的!李显虽不敢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可依其对武后的了解,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未必就不会发生——若不是先前李显见机得快,拦住了李贤的发飙,只怕李贤还真的就敢跟贺兰敏月当场扛了起来,接下来的事么,或许也就顺理成章了也说不定,当然了,这仅仅只是李显私下的猜测而已,具体如何那只有武后自个儿心中有数,然则,不管怎么说,这个热闹李显都不想去沾到边儿。

    “殿下,您的箱子到了。”

    就在李显立于一旁胡思乱想之际,高和胜已领着数名抬着箱子的小宦官转了回来,见李贤正在殿中大发宏论,自是不敢上前搅闹,只得小心翼翼地凑到李显身边,低声地提点了一句道。

    “唔,有劳了。”

    李显从遐思里回过了神来,侧头一看,见是高和胜转了回来,却也不以为意,他可不想在此时上前打搅了李贤的表演,这便压了下手,示意高和胜待会再说。

    “哟,高公公回来了。”

    李显不想搅了李贤的雅兴,可贺兰敏月却是没那个顾虑,她本就不耐烦去听李贤的宏论,又无法就此脱身而去,早就等得厌烦了,这一见高和胜转了回来,立马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地兴奋了起来,不管不顾地便嚷了一嗓子,立马便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李贤正阐述到一半的宏论也不得不就此嘎然而止了。

    李贤素来刚直,被贺兰敏月如此一搅闹,一口气着实难以咽下,登时便被气得面皮发紫,怒目瞪视着得意洋洋的贺兰敏月,大有就此爆发一把之迹象……

第七十一章微露的杀机(下)

    死婆娘,自已要找死也就算了,别拉我等兄弟下水成不?对于贺兰敏月这么个狐狸精一类的人物,李显原本并无太多的恶感,甚至还有着几分的期许,毕竟不管怎么说,有贺兰敏月母女在后宫里闹腾着,多少也能牵扯一下武后的精力,可先前贺兰敏月的惊呼声一出,却令李显心中仅存的一星半点好感都就此丧失殆尽了,恨不得拿块破布皱巴皱巴地塞进贺兰敏月那张樱桃小口中去。

    “父皇,母后,孩儿与六哥准备的礼物到了,且容孩儿就此呈上。”心里头气恼归气恼,李显却不能坐视李贤当庭爆发,不得不闪将出来,站在了李贤的身边靠前小半步的地方,有意无意地挡住了李贤的半边身子,一躬身,高声禀报道。

    李显显然是多虑了,李贤这大半年的就藩生涯可不是白过的,尽管心中不悦已极,可李贤却并没有就此发飙的打算,只是忍得比较难受罢了,此时被李显一打岔,心中的怒气自是更淡了几分,看向李显的目光里也就此多了几分的感激之色,只因李贤已感受到了李显这番打岔行为里所蕴含着的维护之心。

    “好,好,递上来,递上来罢。”

    高宗今日点儿着实有些背,原本午饭过后闲着无事,打算趁武后忙着照顾小太平的当口,召武顺母女前来喝喝酒,嬉闹上一回的,可却万万没想到兴致刚刚起了些,就被武后突如其来地打断了,这还不算,居然听闻两个儿子都到了宫门外,不接见都不成了,这才有了李贤哥俩个刚进殿时的尴尬局面出现,如此这般地闹腾下来,别看其如今还含笑坐于上首,其实心里头早就不耐得紧了,这一听李显的礼物到了,自是乐得顺水推舟,也不去询问武后的意思,便有些子独断乾坤地下令李显将礼物呈上。

    “是,孩儿遵旨。”

    高宗不想夜长梦多,李显自然也是这般想法,左右礼物一呈上,高宗那头只消赞上几句,小哥俩也就可以顺势道乏而去,这一听高宗发了话,李显自不会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诺,挥手示意一众小宦官们将箱子抬上前来,亲手打开了箱盖,从内里取出两个不大的长条型盒子,捧在手中,走到离高宗席前三步的位置便停了下来,双手将两个盒子高举过头顶,躬着身子道:“父皇,母后,孩儿与六哥准备了些小物事,还请父皇、母后过目。”

    “嗯,呈上来。”

    高宗要看礼物原本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此时见李显手中的两个盒子细长,与寻常的礼物盒大相径庭,还真来了几分的兴致,这便笑着挥了下手,自有侍候在旁的小宦官跑下去接过李显手中的盒子,转呈到了高宗面前。

    “咦,这物事是……”高宗随手揭开了礼盒的盖子,露出了内里的一把玉石为骨,白绸为面的折扇,先是一愣,而后迟疑地伸手取出了折扇,上下打量了一番,愣是没能看出这折扇是如何用法——李显捣鼓出来的折扇在长安官场里倒是流行开了,可洛阳这头么,民间虽已有卖,可宫中却尚不曾流行,至少高宗本人并不曾见识过折扇,不知如何使用也属正常之事了罢。

    “父皇,此为折扇,孩儿手中这柄亦然。”李显笑着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柄折扇,抖手间弹了开来,轻摇地扇了几下作为示范。

    “哦?竟有如此之精巧,好,甚合朕意,不错,不错,好,贤儿、显儿都有心了,媚娘,你看这扇多精致,朕用起来顺手得很,甚好,甚好。”也不晓得高宗究竟是真的喜欢,还是不想先前那等尴尬局面持续,这一迭迭的叫好声显得分外的琐碎。

    “圣上觉得好便好,妾身瞧着也是不错。”武媚娘若有意若无意地扫了李显一眼,也没去动摆在其面前的礼盒,只是淡笑着附和了一声。

    “那好,既是皇后也觉得好,这折扇朕便收下了,算是尔等的孝心了,唔,贤儿、显儿都是连日赶路,想必是累了,那就都散了罢。”高宗显然是一刻也不想在这仁心殿里多呆了,笑呵呵地丢下句场面话,甚至没等李贤哥俩个出言道乏,自顾自地便起了身,手持着折扇摇晃着便行出了仁心殿,贺兰敏月母女见状,自也不想多呆,各自起了身,对着武后福了福,道了声乏,紧随着高宗身后也跑了个没影,就只剩下李贤小哥俩实在是走不脱,只得硬着头皮恭送一众人等离开。

    “儿臣等恭请母后训示。”

    高宗等人去后,武后并没有任何的动作,甚至不曾向小哥俩看上一眼,只是低垂着眼帘端坐着不动,那等若有所思的沉静样子一摆将出来,殿里的气氛登时便压抑了起来,弄得小哥俩个老大的不自在,好一阵子死寂之后,李显眼瞅着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没奈何,只好上前一步,躬身请示了一句道。

    “训示就不必了,贤儿为官一任,能造福一地,那便是好的,显儿一心向学,勤奋自勉,将来必可成器,娘没甚不放心的,更难得尔等孝心有加,娘欣慰得很,都累了罢,下去休息好了。”听得李显出言,武媚娘低垂的双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厉芒,可待其抬起了头来之际,却已是满脸欣慰的笑容,很是夸奖了小哥俩一番。

    “母后过誉了,儿臣们自当牢记母后的教诲,日日以之鞭策自身,断不敢辜负了母后的期望,时候不早了,儿臣们不敢扰了母后休息,就此告退。”小哥俩一听武后叫走,自是都不愿再多逗留,各自出言谦逊了一番之后,肩并肩地退出了殿去。

    “哼!”

    李贤兄弟俩去后,武后默然地端坐了好一阵子,眼神变幻个不停,脸色越来越见阴沉,良久之后,突地轻哼了一声,款款地站起了身来,对搁在几子上的礼盒连看都不看上一眼,一甩水袖,径自离开了仁心殿……

    “七弟,一道去为兄府上聚聚罢。”

    李贤与李显一路无语地出了洛阳宫,在行到各自的马车前之际,李贤突地发出了个邀请道。

    “六哥有请,小弟本该欣然应了,只是今日小弟精神已疲,不若明日一早再聚可好?”李显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本想着答应李贤的邀请,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强自收了回来,只因李显尚未将应对之策考虑清楚,此时相聚亦是枉然,这便婉拒了李贤的邀请。

    “也罢,那就明日好了,六弟珍重,为兄先行一步了。”

    李贤见李显出言婉拒,也没再强求,点了点头,自顾自地便上了马车,须臾,大队人马轰然启动,向着璐王府别院驶了去。

    麻烦大了,这回怕是要死人了!李显送走了李贤之后,也没在宫前多逗留,吩咐了高邈一声之后,也钻进了自个儿的马车中,一路行一路思索着今日的所见所闻,对于武后即将出手的杀机已是了然于心,至于该如何应对,却始终毫无头绪——前世那会儿,李显并没有随驾前往泰山,对于封禅泰山时所发生的事情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并不了解真实的情形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贺兰敏月母女都死了,据说是在赴武家的家宴时死于食物中毒,到底是不是如此李显却不敢肯定,是时,背黑锅的是武后的两个堂兄武惟良与武怀运,此二人全都被武后下令砍了脑袋,两家的一众人等也因之全都被流配边关,自此之后,后宫中再无人可以跟武后争宠,而本就惧内的高宗从此后再也没了一丝挣扎的勇气,朝局也因之糜烂了下去。

    凶残,这就是武后的真面目,只要碍了她的事,兄弟也好,姐妹也罢,甚至是子女都可以照杀不误,李显对此自是早有心理准备,却也不以为奇,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两位“堂舅”死了也好,省得将来武后为把持朝政,将这两货搬到朝中搅风搅雨,当然了,若是能连已死了老爹的武三思、武承嗣等人一起干掉更佳,从这个意义来说,李显倒是可以推波助澜上一番,最好让“武家”被满门抄斩,绝了武后的根也是好事一桩,至于具体如何做,不妨到时候再见机行事也成,然则对于要不要如此行事李显却又有些不太确定。

    没错,李显是很讨厌贺兰敏月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女人,不过么,这骚丫头留下来却可以大大地分一下武后的后宫之宠,至不济也能牵扯一下武后的精力,若是能让其母死而其独活,那倒是佳事一桩,问题是能不能办得到却是难说得很,一句话,把握性着实不高,万一要是连自个儿一道陷了进去,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李显可没打算当替罪羊的,故此,该不该插手此事自是得好生盘算上一下,一时半会李显还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头不免便有些疼了……

第七十二章夜宴(一)

    麟德二年十月初三,高宗及武后率众从洛阳出发,前往泰山,沿途州县黄土铺道,洒水而迎,十月初四,关中各世家从京师启程,赶往泰安恭候帝驾,独太子奉命留京看守,十一月初九,帝假进抵泰安,宿于行宫,随行百官于宫外里许结帐而居,于是乎,车水马龙间,权贵满街,泰安一境柴米为之贵,颇有扰民之嫌。

    正月初三,高宗率群臣封禅泰山,以皇后为亚献,大司空李勣为终献,下诏大赦天下,并改元为乾封元年,大典仪式上,武后亲赐文武百官官阶、勋、爵不等,并下懿旨:民年八十以上版授下州刺史、司马、县令,妇人郡、县君;七十以上至八十,赐古爵一级,免今岁所过州县今年之赋税,可谓是风头出尽,封禅刚毕,武后挂名编撰之《列女传》、《臣轨》旋即发行各州县,再加上一众北门学士纷纷撰文吹捧,武后之贤名遂起焉。

    一场封禅大典竟成了武后一人表演之舞台,其之所为可谓是漂亮至极,绝对的“全垒打”——既有大赏群臣的收买手段,又有着趁势调升那帮子所谓的北门学士之官位的实惠,不仅如此,免地方钱粮之举又可收买民心,再算上一帮子无耻文人的可劲吹捧,舆论上也占据了制高点,说是面面俱到也绝不为过,这么一套套如行云流水般地玩将下来,纵使是李显这等阅历过人之辈也不得不叹为观止。

    无解,真的是无解,哪怕李显已是拿着“显微镜”在观测了,却一样无法找到武后这一系列动作里的破绽之所在,当然了,即便是能找到,李显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头与武后发生碰撞,如此一来,整个封禅期间,李显所能做的事就只有一桩,那便是冷眼旁观,除此之外,便是等待,等待着一幕大戏的开锣。

    封禅大典是很热闹,不过么,过了也就过了,高宗本身是没打算如此早地便回转京师,可一众大臣们却都有公务在身,自是不能因之荒废了朝堂公务,这不,元宵刚过,先是各地来随驾的地方官们纷纷陛辞而去,紧接着,朝中大臣们也都奉诏陆续返京,喧嚣了一个多月的泰安城也就此渐渐地归于了宁静,当然了,泰安城热闹与否跟李显一毛钱关系也没有,身为亲王,他自是用不着跟大臣们一般搭营而居,行宫里自有着其与李贤的住处,小哥俩这段时日以来皆极为老实,既不参与接见大臣,也不去与大臣们私相交往,每日里就是凑在一起聊聊天,下下棋,倒也悠闲得很,这不,一大早地,小哥俩个又摆开棋盘杀上了。

    李显的棋艺不错,三世为人都对此颇有些研究,尤其是后世当学生那会儿更是上过几年的业余棋院,一手棋颇见功力,至于李贤么,水平也就一般,顶多比臭棋篓子强上一线而已,之所以能跟李显杀得有来有去,看似平手相争,其实都是李显在让着他,只不过李贤棋艺实在是臭,看不出来罢了。

    “启禀二位殿下,始州录事参军武攸宁前来拜候,请二位殿下明示。”

    就在李贤哥俩个正埋头棋盘间之际,小宦官张彻从室外匆匆而入,对着小哥俩一躬身,紧赶着禀报道。

    “不见!”

    李贤的棋眼下正处于困境,心自是烦得很,这一听来者的名字甚为陌生,便即头也不抬地冷哼了一声。

    “且慢。”

    李贤不知武攸宁为何许人,李显却是知之甚详,甚至连其来意都心中有数,说实话,这些天来,李显一直在等的便是此人的出现,自不可能让其就这么走了,这便一扬手,呼喝了一声,止住了刚要有所动作的张彻。

    “嗯?”

    这些日子以来,可没少有地方官吏前来拜访,其中不凡刺史一类的高官,然则每回李贤都是按着李显的建议一概不见,此时一听李显居然有要会客的意思,李贤自顾不得再思考棋局了,错愕地抬起了头来,狐疑地看着李显,从鼻腔里轻吭出了一声。

    “六哥,此人乃是始州刺史武惟良之长子,算起来可是你我兄弟的表兄来着。”面对着李贤的疑惑,李显淡然一笑,随口解释了一句道。

    “那又如何?”李贤对武后极为反感,连带着对武家之人也都不怎么待见,压根儿就不在意甚表兄不表兄的,头一歪,不以为然地吭了一声。

    “六哥,此子远道而来,想必有要事罢,何妨一见?”

    李显并不想立刻说破武攸宁的来意,这便呵呵一笑,劝说了一句道。

    “也罢,传他进来好了。”

    李贤皱着眉头想了想,心里头虽还是认定不见也罢,可却不好驳了李显的面子,也就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应承了下来。

    “是,奴婢遵命。”

    这一听李贤开了口,张彻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便要转身出门,却不料他尚未来得及抬脚,李显便已站了起来,顺手将手中把玩着的棋子往棋盒里一丢,笑眯眯地开口道:“六哥且坐,小弟一并去看看好了,莫让人说你我兄弟不近人情。”

    “嗯。”李贤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也没再多说些甚子,低头再次审视起棋局,很显然,在他的心目中,眼前的棋局比起那个不知所谓的表哥要重要了百倍。

    大殿前,一名身着六品官服饰的青年正局促不安地来回踱着步,眼光不时地瞄向阴沉沉的大殿深处,似有所企盼状,这人正是武后的堂兄武惟良之长子武攸宁,此番乃是奉了其父之命前来,为的便是请两位亲王到其一家所暂居的园子赴宴,按其本心,以为此不过是件易事罢了,轻松可以搞定得了,可却没想到都已在殿前都等了好一阵子了,也没见内里有何反应,这令武攸宁的心里头不免有些子忐忑了起来。

    “张公公……”武攸宁正焦虑不安之际,眼光的余角突地瞄见了正缓步行出大殿的张彻,忙整了整衣衫,紧赶着迎上了前去,刚开口唤了一声,突地发现跟在了后头的李显,不由地便愣住了,一时间竟忘了要出言招呼。

    嘿,果然是这个混小子!武攸宁不认识李显,可李显却一眼便认出了武攸宁,只因前世那会儿武攸宁可是武后跟前的一条恶狗,依仗着武后的宠信,没少干那些个没屁/眼的勾当,李显自也没少受其的欺辱,对此人的品性可谓是深恶至极,不过么,此时非彼时,李显自不可能一见面便给其脸色看,此际见武攸宁呆愣当场,李显也没去出言提醒,只是笑眯眯地背手而立,一派饶有兴致状地打量着武攸宁。

    “周王殿下在此,武参军安敢不拜!”

    李显倒是好气性,可站一旁的张彻却是看不下了,斜了傻不愣登的武攸宁一眼,没好气地呵斥道。

    “啊,下官武攸宁见过周王殿下,下官一时失礼,还请殿下海涵则个。”

    武攸宁虽是皇亲,又有官职在身,其实不过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菜鸟罢了,被张彻这么一呵斥,登时便乱了手脚,行礼不周全不说,口中的话语也含糊混乱,怎么看怎么像个乡巴佬。

    “免了罢,说起来武参军还是小王的表兄,都是自家兄弟,就不必行这些虚礼了。”李显的城府早就修炼到喜怒不形于色之地步,自不会将心中对武攸宁的厌恶带到脸上来,也没去计较武攸宁的礼数不周全,只是笑呵呵地一抬手,煞是和蔼可亲地说道。

    “啊,是,哦,不,下官多谢殿下抬爱了,下官……”李显越是和蔼,武攸宁便越是紧张,口中胡乱地应着,紧张得窘迫异常,一张白脸就此生生憋成了酱紫色。

    “表兄寻小王可是有要紧事么?呵呵,这大殿门口实不是叙话之场所,表兄若是有事,内里说去好了,请!”李显似乎没瞧见武攸宁的窘迫一般,笑着侧了下身,温文尔雅地比了个“请”的手势,客气地招呼道。

    “不必了,不必了,说来也无甚大事,就是家父与家叔备了些席面,请陛下及皇后娘娘赏光驾临,下官奉父亲之命前来,恳请殿下与璐王殿下一并前往,现有请柬在此,还请二位殿下赏光一行。”武攸宁自个儿觉得在李显面前失了礼,有些个跌了份,实不愿再多逗留,更不愿再进殿,这便紧赶着从衣袖中取出了两份镀了金箔的请柬,一躬身,双手捧过了头顶,递到了李显的面前。

    “哦?原来如此。”李显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两份请柬,也不急着摊开看,随手往衣袖里一塞,笑呵呵地接着道:“二位表舅一番好意,小王感激不尽,若得便,自当前去,表兄难得来上一趟,就请进内叙谈一二,你我兄弟也好就此亲热亲热罢。”

    “多谢殿下美意,下官尚有些俗务在身,就不多打搅了,改日自当再来拜见二位殿下,下官告辞了。”武攸宁不知为何在李显面前怎么也放不开,总感觉缩手缩脚地难受至极,此际一听李显答应前去赴宴,暗自松了口气之余,便是一刻也不想多呆,紧赶着便出言请辞道。

    “也罢,既如此,小王便不强留表兄了,您走好。”

    李显并没有强留武攸宁,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坦然地受了其的礼,目送其转过了殿外的一道照壁,这才撇了撇嘴角,露出了丝冷冷的笑意,一甩袖子,大步走回了殿中……

七十三章夜宴(二)

    “七弟,你来得正好,哈,为兄可是想出了记妙手,看七弟此番还有甚能为?”听得脚步声响起,李贤从棋盘上抬起了头来,见是李显转了回来,不由地便笑了,一招手,很是得意地指点着棋盘,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句,丝毫没有过问李显与武攸宁究竟都交涉了些甚事,很显然,在他眼里,武攸宁就是路人甲之流的龙套罢了,压根儿就不值得一提。

    无知者永远无畏啊,嘿,这厮以自我为中心的性子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的。一见到李贤那副兴奋劲,哪怕李显早就熟知其个性,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头腹诽了一把,只是脸上却依旧笑得无比之灿烂,几个大步走到了几子前,长跪而坐,顺手从棋盒里拿起枚黑子,扫了眼盘面,几乎不假思索地便点在了棋局的要点上。

    “呵,七弟这手棋凶悍啊,欲鱼死网破乎?”一见到李显的棋子落在了战略要点上,李贤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悻悻地咕喃了一声。

    “六哥,表兄送来了请柬,说是要请你我兄弟明晚前去赴宴。”李显没有回答李贤的问话,而是笑着将武攸宁的来意说了出来。

    “不去。”李贤干脆得很,头也不抬地便回了两个字。

    “这……,怕是不好罢,父皇、母后都去了,你我兄弟要是不去,恐惹人闲话。”李显脸上露出了丝苦笑,摇了摇头,解释了一句道。

    “哦?”李贤一听此言,疑惑地抬起了头来,微皱着眉头看了看李显,轻吭了一声,却并没有急着做出表态,李显也不出言催促,只是伸手从衣袖里取出了两份请柬,顺手搁在了几子上。

    “唔,既是躲不开,那就去走上一遭罢。”李贤将两份折子都拿了起来,随意地翻了翻,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有些子怏怏地吭了一声。

    “那好,小弟便让人备上些礼,这就送了去,算是你我兄弟的份子好了。”李显笑了笑,将时候在一旁的高邈叫到身旁,低声地吩咐了几句,自有高邈领着一众人等自去准备礼物不提。

    “这些庸才溜须拍马个顶个的拿手,正经本事却半点全无,七弟,你瞧这请柬,烫金镶银倒是阔气得很,就不知内里有多少的民脂民膏在,哼,无耻之尤!”李贤虽没拒绝李显帮其准备礼物的好意,也打算去赴明日之宴,可心里头对武家之人的怨气却并未因此而稍减,将手中的烫金请柬往几子上随手一丢,毫不客气地叱责了一番。

    “六哥说的是,如今的朝风堪忧啊,若不改观,将来必有奇祸,罢了,此时言之尚早,待六哥青云直上时,再做计较也不迟。”李显三世为人,对大唐的各种弊端自是远比李贤来得清楚,心中同样也有着无穷的感慨,只不过李显很清楚这些事情急是急不得的,也不可能靠发牢骚便能改变现状,这一见李贤脸色不愉,便笑着宽慰了几句道。

    “嗯,不说这个了,来,接着下棋,为兄今日定要胜了此局不可!”李贤性子是有些傲,可对于事情的轻重缓急却还是知道的,发了发牢骚之后,也不想再多谈武家之事,这便将话题引回到了棋盘上。

    “六哥有此雄心,小弟自当奉陪到底,只是……”李显话说到半截便就此停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之状。

    “嗯?”李贤一听李显此言颇为蹊跷,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李显接着往下说,心头的疑云大起,再一看李显满脸似笑非笑的样子,李贤猛然醒悟了过来,对着侍候在殿中的一众人等挥了下手,冷哼了一声道:“尔等全都退下!”

    “诺。”

    李贤生性威严,他既下了令,一众人等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躬身应了诺,全都退出了殿堂,空旷的大殿里就只剩小哥俩相对而坐。

    “七弟,此际清静,有甚话便明说了罢,为兄实不耐猜哑谜。”李贤的性子偏急,一待殿中诸人退下之后,便有些子不耐烦地追问了起来。

    李显并没有急着说些甚子,只是淡然一笑道:“六哥,小弟有一事存疑已久,难释于心,还请六哥赐教。”

    “哦?何事?”李贤实在是猜不出李显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眉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有些不悦地挥了下手道。

    “六哥,那武惟良、武怀运可得母后之欢心乎?”李显面色一肃,缓缓地开口道。

    “这个……”李贤显然没想到李显居然问的是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问题,不由地便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看李显,却无法从李显的脸色里瞧出甚端倪来,一时间满心眼里全是疑惑,却又不好多问,只能是不耐地回答了一句道:“母后素来不喜此二人,若非如此,又怎会全都发到外地为官,为兄虽不清楚内里之详情,可旁观之下,还是能看出几分的,怎么,七弟以为明日之宴请有蹊跷么?”

    “嗯,是有蹊跷!”

    这些日子以来,李显一直在琢磨着如何应对武后的杀机,奈何手下无人,纵有千般计谋亦是枉然,如今事已将近,李显不得不提前透露出些端倪,就是想看看李贤那头能否帮得上忙。

    “什么?那二武欲造乱么?这如何可能?”李贤一听之下,不由地大吃了一惊,瞪圆了眼,满面惊诧地追问了起来。

    “六哥误会了,不是那二武有此贼胆,而是有人欲趁夜宴之际嫁祸于其!”李显一脸平静地回答道。

    “这……,七弟是说……”李贤并非傻子,宫里的暧昧情况他自然也都看在了眼里,此时听李显如此明显之暗示,自是隐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心一惊,人便豁然而起,手指着行宫主殿的方向,嘶嘶哎哎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惊怒之色溢于言表。

    “嗯。”李显没有多解释,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这,这不可能,孤不信!”李贤说到底并不是个心狠手辣之辈,自是不敢相信天下居然有如此狠辣之人,哪怕李显的表示已是如此之肯定,李贤还是不敢确信真有其事。

    不信?嘿,好一个不信,前世那会儿您老一直到死都不信那婆娘会如此心黑手辣,可结果如何呢?您老不过白死罢了!李显对李贤的性格自是了若指掌,知晓其脾气虽不算太好,可本性却偏正直,不平则鸣,才干虽有,机变不足,脸皮既不够厚,心也不够黑,当一个承平天子的话,足可称为明君,可惜遇到了武后那等心黑手更黑之人,若无意外,李贤也就只不过是武后登上大宝的一块垫脚石而已。

    “六哥可曾听过宫中传言,说是父皇一回京师,便将册立魏国夫人为魏贵妃。”李显既然决定寻求李贤的帮助,自是不会过多地隐瞒自个儿的想法,当然了,有关个人机密的事情李显是绝对不会说起的。

    “不错,为兄确有耳闻,只是这又如何?”李贤焦躁地在殿中来回踱了几步,脸色阴沉无比地反问道。

    “蹊跷便出在这上头,六哥还记得当年的王皇后、萧淑妃是如何死的么?”李显冷笑了一声道。

    “啊,这……”

    王皇后与萧淑妃死的时候李贤尚且年幼,自是不曾亲眼见过,可对于二人死状之惨却是没少听人说起过,一想起所谓的“骨醉”,李贤情不自禁地便打了个哆嗦,眼中的惊恐之色一闪而过。

    “六哥,那贺兰氏恃宠而骄,每每以美色诱惑父皇,已是犯了母后的大忌,焉能有活路哉,之所以不除,只是时机未到罢了,而今,那二武既来,顶罪之人已有,是到了动手的时候了,嘿,前番弟与六哥回京之时仁心殿那一幕兄长可还记得么?”李显并不因李贤惊悸而沉默,而是趁热打铁地接着分析道。

    “仁心殿?七弟的意思是……”

    一听李显提起了仁心殿,李贤的眼神立马便闪烁了起来,脸上布满了阴霾,咬着牙关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了半截子话。

    “小弟即使不说,六哥想必也已猜到了,不错,是时若是你我兄弟与那贺兰氏稍有冲突,那便无需二武来此顶缸了。”李显阴冷地一笑,将心中的结论毫不掩饰地捅了出来。

    “顶缸?顶缸!好一个顶缸!”李贤本性聪慧过人,只一听李显的说法,便已明白了事情的关窍之所在,脸色瞬间便黑了下去,牙关紧咬,面皮子抽搐个不停,良久之后,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显然心中的怨怒之气已聚集到了爆发的边缘。

    “七弟打算如何做?”李贤如同暴怒的狮子一般,在大殿里狂乱地来回踱着步,良久不发一言,半晌之后,猛然立住了脚,一脸坚毅状地问了一句道。

    如何做?这个问题李显这些日子来早已不知思考过多少回了,办法想了无数,可却没有一条能做到万无一失的,再者,李显也不敢百分百地确定武后一定会在这场夜宴上出手,更别说确定武后的手段何在,要想拿出个绝佳的方案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别说李显了,便是神仙至此,也断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的,面对着决心已下的李贤,李显一反先前的激昂,就此陷入了沉默的思考之中……

七十四章夜宴(三)

    认定武后将在夜宴上动手虽说仅仅只是出自李显的猜测,并无实据,可却也不是无根据的胡猜,理由么,说来也简单,武后欲除掉贺兰敏月这个争宠后宫之敌已是确定无疑之事,差别只在何时又是以何种方式出手罢了,就目下的状况而言,宫中显不是下手的好地儿,只因贺兰敏月常伴帝驾,稍有不慎便会露出破绽,以武后的精明,自不会去冒那个风险,然则此番夜宴却给了武后一个下手的良机,甚至连替罪羊都不必专门去找,武惟良、武怀运这对哥俩便是现成的人选,至于手法么,也就一个——下毒!

    下毒虽是寻常招式,可却好用得很,只因此番夜宴乃是家宴,按常理来说,与宴诸人自当按地位高低分别入座,无论怎么算,贺兰敏月都不可能与高宗同桌,只能是与其母韩国夫人并座,如此一来,只要能在其中的某一道菜上做些手脚,便可将这对母女一并除去,却又不会伤到其余人等,显然比起派刺客等手法来得管用了许多,也不至于露出太大的破绽,毫无疑问,武后不动手便罢,一旦动手也就只能是采用下毒这么个手法。

    套路都是老套路,招式也没啥出奇之处,以李显的智商,稍加推断便能猜个**不离十,然则说到要从中渔利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对于李显来说,此番夜宴最佳的结果无非是韩国夫人死而贺兰敏月活,顺带着借势将二武老小全部赶尽杀绝,既绝了武后将来将诸武子弟引入朝堂的可能性,又可为武后留下一个恨意满怀的情敌,这等设想虽美妙,可惜实现的可能性极低,关键的关键便在于李显既无法确知武后会安排在哪一道菜上做文章,也无法确知武后指使的凶手是何人,这等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对应的计划实在是难以拿捏,饶是李显智计过人,可算来算去地推演了许久,却还是找不到一个妥善的法子。

    “七弟,你究竟有何谋划,还请说将出来好了。”眼瞅着李显沉默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李贤自是颇为不耐,气恼地挥了挥手,逼问了一句道。

    “六哥,此事重大,小弟也无太多的想头,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罢。”这一见李贤发了急,李显心中无奈至极,只得苦笑着回答道。

    “随机应变?这……”李贤没想到李显想了如此久,居然连一个准主意都拿不出来,登时便瞪圆了眼,似欲发作,可到了底儿还是强忍了下来,一甩大袖子,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而后气鼓鼓地端坐了下来,沉着脸不吭气了——也不怨李贤着恼,要怪只能怪李显先前将事情说得活灵活现的,宛若智珠在握一般,李贤自然是指望着李显能拿出个渔利的好办法,却没想到李显沉默了老半天,就冒出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来,愣是令李贤满腔的希望全都化成了泡影,不恼火中烧才怪了。

    “六哥,兹事重大,非比寻常,你我兄弟明日前去赴宴,断不可掉以轻心,须提防有小人暗中作祟,银针等物还是莫要忘了得好。”未能找到利用此事的法子,别说李贤丧气,便是李显自己也是一样,可不管怎么说,安全还是排在第一位的,李显也只能是强打着精神,提醒了李贤一句。

    “嗯,为兄心中有数了。”李贤闷闷地应了一声,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进心里去。

    “六哥,倘若事情真像小弟所推断的那般,你我兄弟皆须小心,然,有一事却是你我兄弟行之无妨的。”李显想了想,还是没能找到渔利的办法,无奈之余,也只得放弃了趁火打劫的算盘,将心思转到了顺水推舟上。

    “哦?何事?”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李贤的好奇心又冒了起来。

    “贺兰氏母女一死,二武必亡无疑,若能绝其根,当速行之!”李显咬了咬牙,冷冷地回答道。

    “嗯?这又是为何?”李贤一听此言,不由地便愣住了,茫然地看了看李显,硬是闹不明白李显为何要当这么个赶尽杀绝的恶人。

    为何?当然是为了防止武后将来将诸武子弟引入朝中,只不过这个理由实无法拿出来明说,只因说了李贤也不会相信,毕竟二武之死可以说是武后一手造成的,按常理来说,诸武子弟又怎可能会替武后这个杀父仇敌效命,可惜常理归常理,到了武后手上,压根儿就没有常理一说,前世那会儿,诸武子弟还不是一个个都拼着命地为武后这个杀父仇人效死忠,没旁的,对于那帮子没有气节可言的诸武子弟来说,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没啥是不能出卖的。

    “救人救活,打蛇打死,养虎为患之事做不得!”李显无法将心中的隐秘说将出来,只能是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道。

    “唔。”李贤显然不怎么认同李显的解释,在他看来,诸武子弟不过就是一帮蝼蚁罢了,压根儿就不值一提,如此行事着实有些子小题大做之嫌疑,只不过碍着李显的面子,李贤也不好直接驳回,只能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

    “六哥无须多虑,一切由小弟出头支应即可,若有需要,还请六哥帮衬一二。”李贤可以不在意诸武子弟,可饱经了前世之苦的李显却不能不警惕在心,此际见李贤一派兴趣缺缺的样子,李显也不好再多说些甚子,只是平静地解释了一句道。

    “也罢,七弟既欲为之,为兄自当从旁镶助便是了。”见李显如此坚持,李贤虽不情愿,可也不好驳了李显的面子,只能是勉强地应承了下来。

    “好,那便这么说定了,六哥,来,此局尚未终了,当有始有终,该轮到六哥落子了。”李显自忖光靠自己无法确保除去诸武子弟,若是能加上李贤从旁出力,保险系数便能高出不老少,此际见李贤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李显也没啥不满意的了,这便哈哈一笑,将话题又引回到了棋局上。

    “呵,七弟还真是好杀,也罢,为兄就奉陪到底好了。”李贤笑了笑,语带双关地说了一句,从棋盒里捻起一枚棋子,随手落在了棋盘上……

    乾封元年正月十九,大雪初晴,风不大,可天却冷得紧,加之新春刚过,佳节的热腾劲已消,泰安城乡不免稍显萧瑟了许多,然则城南三里处的龚家园子却是一派繁忙地闹腾着,哟呵声、呼叫声不绝于耳,满园子上下张灯结彩,绢花彩旗随处可见,一派欢腾之景象,前院厅堂中,一名身着四品文官服饰的中年官员站在厅前,哟呵不停地指挥着众多下人们布置花灯等物事,忙得个不亦乐乎,这人正是武后之堂兄始州刺史武惟良。

    武惟良,武后伯父武士让之长子,比武后长了四岁,算是武后的至亲,只是彼此间的关系却算不得融洽,自武后登上皇后之位后,虽对武惟良兄弟有所赏赐,也给予了中州刺史的官职,但却从不许其进京,更谈不上有额外的恩宠,说是冷淡以对也绝不为过,武惟良也自知从前得罪武后不浅,私下里也没少担惊受怕,生恐武后跟其秋后算账,此番封禅大典,武惟良突然接到武后懿旨,邀其前来参预其事,不但事先帮其租赁好了园子,还屡有赏赐,这令武惟良受宠若惊之余,便起了心思想要讨武后的欢心,这才有了设家宴邀请高宗等前来赴宴的举措,按其本心,此番邀请其实是试探的成分居多,并没指望高宗与武后真的会赏光前来,却没想到他的奏本一上,宫里便传来了准信,说是帝驾将临,让其好生准备着,这等震撼消息一出,可把武惟良给高兴坏了,几乎是连夜便发动了全家老小忙活开了,接连忙了两天两夜,总算是将诸事备齐,却不料事到临头,作为宴客用的大厅里居然坏了盏灯笼,可把武惟良给气坏了,却也没辙,眼瞅着天都快黑了,武惟良气急败坏之余,也只能是紧赶着指挥众仆人更换不迭。

    “阿爹,阿爹,来了,来了……”

    就在武惟良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却见武攸宁气喘吁吁地跑了来,边跑还边高声嚷嚷个不停。

    “啊,糟了,怎地来得如此之早,快,快去请你二叔,准备接圣驾!”武惟良一见武攸宁嚷得如此急迫,登时便有些子乱了手脚,恨恨地跺了下脚,顾不得许多,急吼吼地便要向园子外奔去。

    “阿爹,不是圣驾,是璐王、周王两位殿下先到了。”武攸宁见自家老爹误会了自个儿的意思,赶忙从旁解释了一句道。

    “你个混小子,有话不能一口气说完么,该死的,滚,还不去请你二叔出来,快滚!”这一听不是圣上驾到,武惟良顿时松了口大气,旋即气恼地挥掌给了武攸宁一下,怒骂了一嗓子。

    “啊,是,孩儿这就去。”武攸宁白挨了一记耳刮子,虽疼得紧,却哪敢抱怨,急忙应答了一声,便匆忙向后院窜了去……

七十五章夜宴(四)

    尽管到来的不是帝驾,可武家老小一样不敢轻忽了去,毕竟李贤哥俩个岁数不大头衔大,两位亲王联袂而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倘若礼数上有失,闹笑话还是轻的,一旦被这对小哥俩给记恨上了,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故此,一得知李贤兄弟即将抵达的消息,武惟良与武怀运皆不敢稍有怠慢,匆匆集结了全家老小,在龚家园子的大门口排开队列翘首以待,不多会便见大道的远端旌旗飘飘,大队人马迤逦而来,诸武皆不禁为之精神一振,然则,接下来的一幕却令武家老小全都看傻了眼——大队人马开到离龚家园子不过三百步的距离上时,居然就这么半道停了下来,良久都没有再往前挪上一步。

    “大哥,这是咋说的,怎地不动了?”

    眼瞅着两位亲王的人马无缘无故地停在了半道上,武家老小皆茫然了,愣是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见武惟良不发话,诸武子弟虽各自心有疑虑,却也不敢乱说乱动,然则生性大大咧咧的武怀运却是没那个顾虑,极之不耐地歪了下头,不悦地吭了一声道。

    “等着!”

    别看武惟良沉着脸,看似一派平静的样子,其实心里头一样也在犯着叨咕,他同样不清楚李贤兄弟俩在搞啥名堂,只不过身为大家长,武惟良得给家人做个榜样,只能是强自保持着表面上的沉着罢了,此时一听武怀运发起了牢骚,面色瞬间便难看了起来,冷冷地回了一句道。

    “等?还要等,究竟要等到何时才是个头?”

    武怀运不高兴地叨咕了一句,可一见到武惟良冰冷的眼光扫了过来,素来畏惧兄长的武怀运自不敢再多放肆,只好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黑着脸将视线投向了停在远处的大队人马。

    “七弟,这样不好罢?”

    且不说这一头武家老小等得望眼欲穿,那一头坐在李显身旁的李贤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半道停下乃是李显的主张,李贤虽不明其意,可还是没驳了李显的面子,但是他却没想到这一停便是如此之久,满心疑惑之下,不得不张口发问了。

    “无妨,母后只说让你我兄弟来打前站,又不曾交代诸般事宜,自是你我兄弟自行决断了便可,左右离父皇驾到还有些时间,便再等等也无甚大不了的。”李贤急,李显却是一点都不着急,哈哈一笑,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一派悠哉游哉之状——在李显看来,前方的龚家园子就是个是非窝,倘若武后真打算在今夜动手的话,一旦自家兄弟俩早早地进入了园子,那可就有着瓜田李下之嫌疑,虽不见得会有大的牵连,可跟着吃上些挂落只怕难免,为保险起见,自然是不沾惹为妙,至于武家众人会如何想,李显却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将死之辈的想法又有甚可重视的,再者,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武后真没打算在今夜动手,那也无妨,左右二武都是武后深为厌恶之辈,李显自也不怕得罪了他们,既如此,就这么让武家老小干等着也没啥了不得的,只不过这里头的缘由说起来话长,李显实在是懒得去多作解释罢了。

    “七弟真是顽皮,罢了,为兄也就陪你胡闹上一回罢。”这一见李显如此之悠哉,李贤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却又不想因这等小事伤了彼此间的感情,索性不去追问理由,笑骂了一声,也就任由李显做决断了。

    “始州刺史武惟良(淄州刺史武怀运)恭迎潞王殿下、周王殿下。”

    李显等得起,武家那头可等不起,这一见一炷香的时间都过去了,李贤兄弟俩的人马始终不曾动弹,甚至不曾派个人来通个消息,武家兄弟自是再也等不下去了,不得不迎上前来,高声唱名求见。

    “哈,六哥,人来了,不妨下去见上一见,别让人说咱兄弟架子大,那可就不好了。”一听到武家兄弟的唱名声,李显不由地便笑了,乐呵呵地调侃了一句道。

    “你啊,真是胡闹!”一听李显说得如此满不在乎,李贤实在是不知说啥才好了,笑骂了一声,却也没反驳李显的提议,伸手掀动了下帘子,自有侍候在车旁的小宦官将车帘子卷了起来,李贤一哈腰,稳步先行下了马车,李显见状,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满面微笑地跟在了其身后。

    “下官武惟良(武怀运)参见璐王殿下,见过周王殿下。”

    武惟良兄弟二人虽有着满腹的不解与不满,可当着两位亲王的面,却又哪有他们放肆的余地,这一见到李贤兄弟俩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赶忙迎将过去,恭敬地躬身行礼问安道。

    “二位舅舅客气了,都免礼罢。”

    彼此间虽是甥舅之亲,可一向却并无交集,实际上,这么些年来,李贤也不过就是此番封禅泰山之际方才与这二位见过几次面,实在是谈不上有甚亲情可言的,再说了,因着武后的缘故,李贤对于武家之人全都好感缺缺,此际见两位表舅给自己行礼,李贤还真没啥特别的感觉,只不过这等场合下,该有的客套还是少不得的,这也就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虚抬了下手,客气了一句道。

    “多谢殿下抬爱,二位殿下,天冷,此地风大,还请二位殿下入园稍歇,容下官略尽地主之谊可好?”武惟良并不敢直问李贤兄弟为何停在这半道上,只能是陪着笑脸地试探了一句道。

    “舅舅客气了,父皇须臾便到,这一进一出的,不免有些不便,倘若圣前失仪怕是不好,不若就在此候驾也好。”武惟良话音刚落,也不待李贤有所表示,李显已从旁插了一句,婉拒了武惟良的邀请。

    “这……”

    李显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满像一回事的,可实际上却不然——此处离龚家园子还有段距离,哪有半道迎驾的道理,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不想给武家兄弟面子,这令武惟良不由地便有些来了气,可又不敢当面发作,眼皮子猛跳了几下,无奈地将视线转到了李贤的身上。

    “唔,七弟言之有理,那就这么办好了。”

    李贤虽不清楚李显为何要如此说,可却知晓自己这个弟弟向来智谋过人,如此行事必有其深意在,再说了,李显的面子也是得给的,李贤自不可能当众驳了李显的话,也就只能是微笑着肯定了一句道。

    “二位殿下,这怕是不妥罢,此处离园子尚远,如何能行接驾之事,万一要是圣上怪罪下来,可如何了得?”武怀运的脾气一向不好,早先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一听两位亲王居然出了这么个馊得不能再馊的主意,登时便忍不下去了,脸红脖子粗地反对道。

    “二位表舅若是嫌此处远,那便请自在园子处接驾好了,小王并不介意。”对于武怀运的不满,李显丝毫都不放在眼里,笑呵呵地顶了一句,压根儿就不曾给其留甚情面。

    “岂有……”武怀运乃是个炮仗脾气,被李显如此一顶,登时就火大了,也不管彼此身份高下如何,嘴一张,便要发飙将起来。

    “二弟,休得放肆!”武惟良一看情形不对,哪敢任由武怀运放肆如此,忙不迭地喝斥了一声,止住了武怀运的话头,而后也没管武怀运的脸色有多难看,对着李贤兄弟俩深深一躬,满是歉意地陪着不是道:“舍弟性子燥,却实无坏心,若有得罪处,还请二位殿下海涵则个。”

    “表舅不必如此,都是为了迎驾大事,意见不同亦属寻常事耳,无须放在心上,依小王看来,既然二位表舅以为当在园子处迎驾,那亦无不妥之处,就请两便如何?”李显当完了恶人,一转眼立马又装起了好人,可说来说去,就是不肯靠近龚家园子半步,直听得武家兄弟大皱眉头不已。

    “殿下既然坚持如此,下官从命便是了,然,且容下官在此陪二位殿下一同迎驾可成?”眼瞅着李显如此坚持,武惟良也没了法子,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退让一步,很是委婉地出言请求道。

    “如此甚好,就有劳表舅了。”

    李贤看了看李显,见李显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也就不再多废话,笑着点头应承了下来,武惟良见状,只能是低声交代了武怀运几句,让其回转园门口主持大局,自个儿却留在了李贤兄弟俩身边,陪着笑地凑着趣儿,于是乎,稀奇古怪的一幕就此出现了——好端端的迎驾场面居然分成了前后不相连的两截,怎么看怎么像是两伙不相干的人凑到了一块,全然就是各行其是的架势。

    “陛下驾到!”

    “陛下驾到!”

    ……

    一众人等并没有等上多久,不多时,几名小宦官从远处纵马奔驰而来,一迭声地开着道,旋即,无数羽林军官兵护卫着一辆金铬车以及数辆豪华马车沿着大道缓缓地向着龚家园子驶将过来,高宗与武后等人驾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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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5360/ 第一时间欣赏盛唐风流最新章节! 作者:凤鸣岐山所写的《盛唐风流》为转载作品,盛唐风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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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流介绍:
面对着软弱无能的父皇、野心勃勃的母后以及争夺不休的兄弟,带着三世记忆重生的李显该如何突出重围,重塑大唐之辉煌。 书友群: 29183512盛唐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