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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男儿行txt下载     男儿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背叛

    第四十六章背叛(上)

    “五十万亩草场?”陈亮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费了很大力气才确保自己没有从马背上滑落下去。》UU小说,www.uu234.com

    他虽然也出身于小富之家,但父辈却并非什么地方名流。所以投入哈麻帐下之前,也曾多少接触过一些人间烟火。非常清楚五十万亩土地到底有多广阔,更清楚的知道,在益州、山东这些地方,五十万土地上通常会聚集着多少黎民百姓!

    三十亩地一头牛,乃是一个农夫的最高梦想。除非刚刚闹过瘟疫,否则,在中书行省的大部分的地区,每户农家所拥有的土地,绝对不会超过十五亩。并且在乡间,通常有一半儿以上的农家,名下连五亩土地都混不到。需要在忙活自家田产的同时,还去同乡的士绅家当佃户或者短工,才能勉强为自己的一家老小赚回当年的口粮。

    五十万亩新圈出来的草场,则意味着至少五万户农夫要流离失所。每户农夫家中,至少会有一名白发苍苍长辈、一个粗手大脚的老婆,两到三个面黄肌瘦的孩子。细算下来,这个数字瞬间就扩大到原来的六倍,从五万变成了三十万!

    三十万人,就在雪雪轻飘飘挥动马鞭之间,失去了原本拥有的一切,背井离乡。三十万人,就因为一个轻飘飘的“圈”字,就被夺走了家园,土地,财产,变得一无所有。从此四处流浪、乞讨,直到其中七成以上变成路边的饿殍!

    “咯,咯咯,咯咯.....”大热天儿,参军陈亮却发现自己又开始打起了冷战。仿佛一瞬间就掉进了阿鼻地狱,四下里环绕的全都是魔鬼,而他却侧身其间,与他们共享一场人肉的盛宴!

    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生活。然而,他却没法反抗,哪怕是眼睛稍微露出一丝不忍,就马上会被周围的魔鬼们毫不犹豫地砍翻在地,变成盛宴的下一道菜肴。

    所以,他只能选择强颜作笑,与魔鬼们共同举杯。然后让自己继续活下去,看着一道道新鲜的“菜肴”被端上餐桌。直到他自己也变成魔鬼的一员,主动拿起刀子,切向菜肴的喉管。再也看不到对方的痛苦与挣扎.....

    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里,陈亮都陷入了梦游状态。浑浑噩噩地听着雪雪吹嘘他这一年半以来的丰功伟绩,浑浑噩噩地听着周围那些将士对雪雪的歌功颂德。并且凭借本能偶尔插上几句,确保不露馅,或者不被盛宴的主人嫌弃。

    直到进入了雪雪的中军帐,大部分将士都告辞而去。他才勉强从梦魇里挣脱出来,重新恢复了一些神智。而雪雪却早已迫不及待,将一大碗马奶酒用力推过来,大声命令:“喝了他,看你这怂样!才几百里路居然就累得连魂儿都没了,真给我大哥丢人!喝,喝完了赶紧告诉我,大哥想对我说什么要紧的事情?”

    “哎,哎!”陈亮连声答应着,举起冰翠酒碗,将里边的酸马奶一口闷下。比起大都城内最近刚刚流行的淮安烧春,马奶酒的味道堪称寡淡。但如此一大碗落了肚,却也让他感到腹内一片滚烫,眼神也终于恢复了几分明亮。

    “说罢!这里已经没外人的了,都是信得过的弟兄!”雪雪等得好生不耐烦,用手指敲了敲桌案,低声催促。

    “啊——!”陈亮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坐在了帅案对面。吓得一蹦而起,长揖及地,“将军恕罪,属下并非有意冒犯,而是,而是刚才筋疲力竭,所以,所以一时犯了迷糊!”

    “啰嗦!”雪雪不屑挥了下手,继续大声催促。“你是大哥的人,不必讲究这些!”

    “多谢将军宽宏!”陈亮闻听,心里便是一松。随即又恭恭敬敬做了两个长揖,然后才清了清嗓子,低声汇报:“启禀将军,丞相大人担忧,担忧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两个轻举妄动,会打乱他的整体部署。所以想请将军出马,督促二人服从命令,让开道路,放,放被困在单州的淮安军南返。”

    “就这么点事儿?!”雪雪又轻轻皱了下眉头,随即,鼻孔里喷出一股狂气,“嗤,老夫还以为多大的麻烦呢。不就是让那两个乡巴佬别瞎折腾么?容易,老夫马上请太不花给他们下一道将令,谅他们两个也不敢不从!”

    “能让太不花大帅给他们下令当然是好,但丞相还担心....”抬起头四下看了看,参军陈亮将声音渐渐压低,“丞相还担心淮贼不识好歹,得寸进尺。所以,所以想请将军大人出手解决此难题!”

    “这个呀?”雪雪又轻轻皱了下眉头,迟疑着说道:“这个老夫得派人先打听一下具体情况。但据老夫所知,淮安那边,除了第四军陆续杀过了黄河之外,其他各军都没有什么动作。所以,嘶——!你别急,我马上派人去打探。估计朱屠户也只是想给那两个乡巴佬点儿教训,并没打算大举北上!否则,老子这边早打成一锅粥了,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受影响?!”

    “将军大人慧眼如炬,卑职,卑职茅塞顿开!”陈亮闻听,立刻拱起手,马屁之词滚滚而出。

    雪雪则很受用地捋了捋刚留了没几天的胡须,笑着摇头,“唔,也没什么如炬不如炬的,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大哥坐镇中枢,什么事情都得搁在一起反复琢磨。而老夫却远在一隅,自然对有些情况洞若观火!”

    “大人真是虚怀若谷!”参军陈亮又拱了下手,声音瞬间压到最低点,“丞相大人的意思是,如果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两个不服军令,则请将军按律处置,切莫手软!”

    “知道,不就两个乡巴佬么?他们哪有跟太不花大帅硬抗的胆子。你放心,这事儿没那么复杂!”雪雪想了想,冷笑着摇头。

    在他看来,自家大哥纯属吃饱了没事儿干,才多此一举。朱屠户被人摆了一道,眼下连淮安军的内部纷争还没处理清楚,哪有精力挥师北上?而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两个,不过是两名想趁乱捞便宜的土鳖,发现点子扎手,自然会主动放弃,何须大哥哈麻如此操心?

    况且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这几年无论是跟朱屠户斗勇,还是跟脱脱斗智,都没吃过任何亏,哪里还用大哥叮嘱得如此仔细。仿佛没有他的提醒,自己就不懂得防患于未然,就会眼睁睁地任由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两个爬到丞相府房顶撒野一般。

    “丞相大人还曾经吩咐,要属下留在将军身边!”敏锐地发觉雪雪已经不耐烦,参军陈亮稍微犹豫了一下,继续以蚊蚋般的声音补充。“丞相大人的意思是,最近大都城内秋风渐起,希望雪雪将军多加小心!”

    “什么意思?莫非脱脱的余孽又在搞事?”雪雪闻听,脸上瞬间涌起一团黑云。“奶奶的,老夫不说话,他们还真忘了马王爷长着几只眼睛了!宝音——!”

    “在!”千夫长宝音答应一声,大步入内。身上的板甲被窗口射进来阳光照得耀眼生花。

    “点一千胸甲骑兵,一百重甲骑兵,明天一早,赶回丞相府送秋礼。一路上,你给我端起架子来,切莫坠了相府的威风!”雪雪嘉许地点点头,朗声吩咐。

    “得令!”千夫长宝音正憋得浑身力气没地方使,立刻肃立躬身。随即,快走上前从雪雪手里接过调兵信物,转头大步离去。

    “将军大人——!”参军陈亮想出言阻拦,根本来不及。直到宝音的身影已经在中军帐门口消失,才小心翼翼地补充,“将军大人三思。丞相,临来之前,丞相曾经吩咐卑职,切忌沿途张扬!”

    “大哥是大哥,我是我!”雪雪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撇着嘴说道,“大哥为何拜了相这么久,却总是被人算计。就因为他太小心了,有恩无威!而世人通常都欺软怕硬,你越百般忍让,他们越会欺负到你头上来!”

    “这.....”参军陈亮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有心提醒雪雪一句,眼下给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两人撑腰的是大元皇帝妥欢帖木儿,话到嘴边,却又悄悄地吞了回去。

    就凭雪雪这嚣张模样,他不敢保证,自己主动提醒之后,此人会采取什么样的暴烈举动。而造反是抄家灭族的罪名,他可不愿意把自己卷进这场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的赌博当中。

    “除了这些,大哥还有什么其他吩咐么?”雪雪的话又从耳边传来,听上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这,没,没了!”陈亮心里打了个哆嗦,应付的话脱口而出。

    “就这点儿破事啊,居然也值得你千里迢迢跑一趟?!”雪雪闻听,不屑地耸肩。

    “老大人,老大人想必是不放心将军,所以,所以派小的和海森百户过来替他看上两眼!说实话,老大人和大人兄友弟恭,小的,小的在旁边看着,心里都羡慕得要死!”非常熟练地,陈亮又开始大拍马屁。

    三十万饿殍,三十万绝望的面孔。在他眼前忽隐忽现。关于哈麻委托他叮嘱雪雪,看到形势不妙立刻过河投奔淮安第六军团的话,被他彻底遗忘在了风中。

第四十七章 背叛 (中)

    第四十七章背叛(中)

    当晚,雪雪礼贤下士,在军中摆开宴席,盛情款待相府故旧。UU小说,www.uu234.com

    闻听大都城下来了老乡,除了他身边的嫡系将领之外,临近几处军营里,也有不少人主动跑过来凑热闹。大伙一年多来养尊处优,个个都闲得百无聊赖。因此一边听陈亮讲述大都城内最近发生的掌故,一边喝酒吃肉,很快一个个就醉眼惺忪。

    “其实,要,要我说,皇上,皇上就该招安,招安朱屠户。哪怕,哪怕让他做三公,都,都绝对值得!”酒水上了头,有些人的嘴巴就开始变大。该不该说的,全都一股脑往外倒。

    “可不是么?打什么打啊,那朱屠户根本没什么反心。要不然,当年脱脱被撤职时,他早趁机,趁机一路向北,跟皇上要个说法了!”一名横着比竖着还高副万户,拎着半截没啃完了羊骨头,醉醺醺地附和。

    “对极!”

    “然也!”

    “正是!”周围数名操着大都口音的千户、副千户们纷纷响应,每个人好像都跟朱屠户有八拜之交般,一门心思地替此人说好话。

    “要我看,他就是说书先生嘴里那个,那个什么什么江来着。唉,看我这记性!怎么突然就想不起来了!”一名蜡黄脸千户沮丧地拍自家脑袋。

    “呼保义宋江!”旁边的火堆前,有个红脸的将军跳起来提醒。

    “对,呼保义松江!”众人异口同声重复,“他是被小人逼反的,反贪官,不反皇上。不信,你们看,那个称帝的徐,徐什么玩意儿,被他逼着退位了。而他自己,到现在打的旗号还是淮扬大总管朱,连韩林儿封的的吴公,都没接茬!”

    “可不是么。他从没切断过运河!”

    “他抓了朝廷的人,从来,轻易不会斩杀!”

    “杀也是杀那些罪有应得的。对咱们,特别是咱们蒙古人,一直都是客客气气!”

    “可不是么?那,那,什么来着?那阿速军百户阿斯兰,现在是他那边的指挥使,相当于咱们这边的万户!”

    “还有个叫伊万诺夫的,做得更高,副都指挥使,乖乖,差一步就是开府建牙了!”

    “他不会是蒙古人吧!”

    “这还真不好说。咱们蒙古人,也有不少是遭了难,流落到民间的。比如那个,那个俞通海,不就是武平郡王之后么?”

    “除了咱们蒙古人,天底下哪会生出此等豪杰?”

    ....

    你一句,我一句,根本不在乎被别人听了去,捅到朝廷手里。直听得参军陈亮两眼发直,眼前不断地冒小星星。

    而众“御林军”将领们,依旧没说够。举完了朱屠户对被俘官员和将领的优待,又开始例举淮扬治下各地的民生。仿佛他们都亲自去黄河以南游历过般,说得唯恐不够翔实。

    “这才几年呐,几年功夫?人家朱屠户那边,随便一个小小的千夫长,身价都以万贯计了!看看在咱们,还得从绵羊身上薅毛呢!”

    “有毛薅就不错了。我听说川陕那边,好多将领都亲自轮着锄头下地了!朝廷钱不够花,答矢八都鲁那边又可着劲糟蹋!”

    “你说那朱屠户也是,他怎么不让吴良谋早点把答矢八都鲁给灭了?!”

    “可不是么,早灭早利索!”

    “早灭了,天下太平。大伙开开心心做生意多好。何必杀来杀去的,越杀越穷?!”

    “这年头,我是看出来了。爹亲娘亲,没有钱亲啊。你说咱们苦哈哈地在外边喝一年露水,朝廷才给几个饷啊。都怪咱们喝兵血,骚扰地方。可就以前那会儿,你不喝兵血,不骚扰地方,日子能活得下去么?”

    “可不是么,只要不跟朱屠户翻脸。咱们就可以开开心心赚钱。这可都是干净钱,谁都说不出什么歪话来!”

    “要不说人家朱屠户本事呢?不用拿黑心钱,照样发大财!”

    “早知道这些,当年咱们就,算了,不说了。唉!”

    “不但有本事,人家还仗义。有了发财的路子,知道先通知一声!哪怕咱们今后还要跟他刀兵相向!”

    .....

    “他们到底是谁的人啊?”参军陈亮放下酒碗,悄悄地掐自己大腿。不是梦,自己的确坐在雪雪的中军帐旁,正跟着一群从大都城里头出来的蒙古勋贵把盏言欢。而这群蒙古勋贵,居然比他这个汉人书生,对天下第一号大反贼朱重九还要推崇。仿佛双方早已化干戈为玉帛,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一般。

    “反正甭管朝廷怎么说,让老子再去跟朱屠户拼命,老子肯定要自残!”仿佛唯恐他吃惊程度不够,那名横起来比竖着都高的副万户,丢下手中的羊骨头,大声说道。

    “可不是么?打个什么劲儿啊?”红脸儿千户大声附和,“打赢了对谁有好处啊?要不是朱屠户,谁家在塞外的牧场里,不是把羊毛像杂草一样乱烧。可现在,一斤羊毛能卖六十个钱呢,还是足色的淮扬大铜钱!”

    “原来一头羊,在大都城里才一百二十钱啊。打死了朱屠户,谁他娘的有本事把羊毛也变出钱来?!”

    “对,就不该打,该招安,招安才对!”

    “一头羊当年成才,第二年能就剪毛。每年最少两斤毛,当年毛钱就超过了大都城内的肉钱。要是放倒草原上,这一头羊就顶原来的五头,不,十头。”

    “还有皮子,骨头。太奶奶的,除了朱屠户,谁想到过,羊骨头居然也能卖钱!”

    “那算什么,照这样下去,哪天朱屠户从地上薅一把草,都能变出交钞来!”

    “狗屁!你才变交钞,你就活该用一辈子交钞。朱,那朱屠户,要变就变铜钱,还有银元!”

    “对,银元,银元好。又轻便,又好看!我看着就稀罕!”

    “雪雪,你该跟你哥提一嘴。那朱屠户根本就没反心。封他做河南行省的达鲁花赤,这天下早太平了!”

    “对,说不定,他还会替朝廷去平了韩林儿和朱重八!省得咱们哥几个拎着脑袋往上冲!”

    ...

    越说,众人越不靠谱。仿佛已经看到朱屠户摇身一变,穿上了朝廷赐给的锦袍。挥舞着一把杀猪刀,将周围的红巾反贼挨个剁翻,割掉首级,先后送到了大都城内的皇宫当中。

    “他奶奶的,到底老子是汉人,还是他们是汉人啊?!”参军陈亮晃了晃脑袋,晕头转向。他发现自己先前可能犯了个巨大错误,根本不该隐瞒哈麻啊让那个雪雪准备投奔朱重九的消息。假如哈麻死于权力争斗,恐怕不用他劝说,雪雪第一时间就会带领麾下的这帮御林军,倒戈奔向潍水对岸。唯一不太确定的是,雪雪等人投奔过去之后,是准备解甲归田,去做他们的大富翁,还是掉过头来,冲着以前的袍泽举起跃马抡刀而已!

第四十八章 背叛 (下)

    第四十八章背叛(下)

    这才一年半光景,一年半光景!正对着篝火,鼻孔里充满了烤肉的香味儿,参军陈亮却觉得夜风忽然寒得透骨。…UU小说,www.uu234.com

    的确,雪雪先前的判断是对的。朱屠户短时间内不会主动扩大战事。换了任何人站在朱屠户的位置上,恐怕也不会妄动刀兵!

    他何必再动刀兵?只用了短短一年半时间,他就让雪雪及其麾下的御林军,全都丧失了斗志。再拖上个三五年,恐怕不用他北伐,大元皇帝帐下,就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忠诚可靠之人!既然啥也不干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元朝自己覆灭,他还费那个力气干什么?

    而朱屠户所凭借的,居然就是读书人提起了就为之掩鼻阿堵物。一头羊每年产毛两斤半,一百五十个钱,十头羊就是一千五百个钱,一贯半。一千头羊,是一百五十贯,足色淮扬通宝,相当于三百贯制钱。而大元官俸几经增补,当朝宰相的年俸不过才三百贯,其中还有三成要折合成米粮才能支付。

    看附近这大片大片的草场,在座的诸位将领,何人名下还没有一千头羊?换句话说,在双方都不贪污受贿的情况下,雪雪和他身边这帮家伙,每年每人从朱屠户那边赚到了好处已经等同于大元宰相的俸禄!怪不得他们不想跟朱屠户继续拼命!换做陈亮自己,对着这么大的一个金主儿,恐怕也没勇气再举起刀来!

    “昔吕公欣悦于空版,汉祖克之于嬴二,文君解布裳而被锦绣,相如乘高盖而解犊鼻,官尊名显,皆钱所致。空版至虚,而况有实;赢二虽少,以致亲密.....”下一个瞬间,参军陈亮的脑海里,就浮现了少年时读过的一页名篇。他当年读书时,原本以为是犀利的讽刺,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此乃天下至理。(注1)‘可怜那七君子,还以为他们需要对付的是什么平等谬论,岂知道他们根本就是在跟财神爷过不去?所以一直到死,都稀里糊涂。可叹大都城的那帮酸丁,还想着什么让七人配享孔庙!殊不知,在孔庙里头刻个人像,又怎离得开孔方、肉好,周郭、元宝四大才子为之张罗奔走?!’(注2)越想,陈亮心中越是悲凉,越想,越觉得抑郁莫名。只觉得生死无命,富贵在钱。不知不觉间,就将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直到兵卒抬去安歇,还拍打着肚皮大声吟唱:“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仕无中人,不如归田;虽有中人而无家兄,不异无翼而欲飞,无足而欲行.......

    此后数日,他就住在了军中,成为雪雪的笔且齐。那雪雪与自家哥哥向来亲近,爱屋及乌,大事小事都不对陈参军隐瞒。以至于后者接触到的秘密越来越多,心里越越来越难受,几乎每天晚上,都恨不得大醉一场,让自己再也不要醒过来。

    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表面上,他们都是当朝勋贵的子侄,对大元皇帝应该最忠诚不过。而事实上,陈亮却发现,他们对朝廷的忠诚半点儿都无。相反,对于南边的朱屠户,他们倒是充满了敬意。每次提起来,都不自觉地大说对方的好话。

    而在整个御林军中,从上到下,居然没人觉得这种敬意有什么错,甚至没人想到该避讳隐瞒。因为大伙其实早就被利益捆绑在了一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若是有谁去出头举报,保证会遭到剩余所有人的敌视。那样的话,他的举报信恐怕还没等抵达中枢,其本人就已经在某次小规模冲突中,壮烈战死。

    而制造这种小规模冲突很简单,潍水对岸的淮安军,好像也非常愿意配合。通过雪雪等人有意无意的炫耀,或者也可以理解为威胁,陈亮甚至知道,御林军在最近这两年来,已经不止一名将领“以身殉国”。而这那些“以身殉国”者,都会被马革裹尸,送回大都城去由朝廷赐予身后哀荣。至于他们生前在御林军中占有的份子,则全都交给其他同伴,以成全他的忠义美名。

    照这种手段,当然很容易就让“御林军”上下,再也没有丝毫杂音。更何况,朝廷里还有哈麻在替雪雪遮掩。而雪雪本人,凭借的也不全是他老哥哈麻的淫威。他还有自己本事,以及一整套独特的驾驭麾下手段。

    他的独门绝技就是,能和朱屠户那边彼此信任,并且能跟那边毫无忌惮地讨价还价。而他的驭下手段,就是制造无数个与自己经历一样,或者差不多的人,以其为心腹臂膀,进而掌控全局。

    通过几天观察,陈亮发现,雪雪跟朱屠户那边有畅通的联络渠道,这简直就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他手下凡是被委以重任的心腹,几乎全都做过淮安军的俘虏,这也是肉眼可见的事实。红脸千户和黑脸千户都曾经被淮安军俘虏过,络腮胡子副千户被淮安军俘虏过,色目千户在坠下马背摔断了腿,是由淮安军中郎中,施以回春妙手,才没留下终生残疾。至于那个横着比竖着看上去还多一截的家伙,居然被俘虏了不止一次。每次都能平安归来,据他自己吹嘘,还舌战群雄,成功地让朱屠户从第二次起,将自己的赎金打起了八折!

    一桩桩,一件件,如此比话本还离奇的事情,居然就发生于执掌全天下兵马大权的太不花眼皮底下,如果说太不花毫无察觉,有谁肯信?既然连太不花都装聋做哑了,这背后的黑幕,还有谁有胆子伸手去揭?

    陈亮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胆小,所以刚开始接触黑幕的一两天,他很震惊。第三天,震惊就迅速变成了愤懑和无奈。很快,他心中的愤懑和无奈也都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木然。如同事不关己般两眼微闭,随波逐流。

    这天上午,陈亮正在伏案替雪雪清理账册。忽然闻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猛抬头,恰巧看见副万户布日古德那横比竖宽的身体。

    “万户大人是找雪雪将军么,他刚喝了点儿酒,正在后帐休息!如果急的话,下官可以派人去喊醒他。”参军陈亮不敢怠慢,放下算盘,主动行礼问候。

    “不必麻烦了,秀才!”那布日古德长得虽然凶残,人却是个直性子,拱了下手,非常有礼貌地回应,“我就过来告诉雪雪将军一声,事情圆满解决了。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两个非常识相,没等太不花大帅的将令到,就主动从单州附近撤了下去。那陈至善也没有得理不饶人,接上被困的两个旅兵马之后,就迅速撤回了黄河以南!”(注3)“呼——!”别人说得轻描淡写,陈亮听了后,却觉得头顶上瞬间一松。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两个肯让步,妥欢帖木儿与哈麻之间的矛盾,就不会立刻激化。那他自己就能在军中多混几天日子,不用面临最后那个艰难的选择。

    然而,人生不如意者,偏偏十之**。接下来,布日古德的话,却让他再度坠入了冰窟。“不过人家淮安军也不肯白吃亏,陈至善说了,要让雪雪大人过河,到第六军团赴宴。有笔生意,他要当面跟雪雪大人勾兑清楚!”

    “啊?”陈亮双手扶在桌案上,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陈至善简直欺人太甚!什么交易,敢问将军大人可曾知晓?”

    “这我哪敢多嘴啊?”布日古德把嘴巴一咧,满脸无辜,“人家肯撤兵,并且说要继续交易,已经是够给面子的了。剩下的事情,只能由雪雪将军过河去跟朱总管的信使面谈。我一个底下跑腿的小尜儿,哪敢问得太清楚?!”(注4)“你不清楚,才怪?”陈亮在肚子里,偷偷嘀咕。脸上却做出非常理解的表情,“啊,是这样。既然如此,布日古德将军还请稍候片刻。卑职这就亲自去喊雪雪将军!”

    “不必了,不必了!”布日古德忙着回去跟同伴喝酒,摆摆手,继续低声阻拦。“其实他们那边,就是想走个过场而已。没啥危险的。两国交战,还不杀来使呢。更何况那朱屠户素有仁厚之名。”

    说着话,他迅速向两边看了看,将头探向陈亮的耳边,用极其低微的声音悄悄补充,“这事儿不用瞒你,也瞒你不住。那朱屠户平白吃了枪籽儿,总得找个倒霉鬼发泄一下吧?我听说,他找上了泉州蒲家!知道么,就是当年把赵宋卖给大元的那个蒲家,色目人蒲寿庚的后人。他们想请雪雪将军帮忙运作,让朝廷对此战袖手旁观!”

    注1:出自<钱神论》,晋,鲁褒。这段话用了两处典故。富豪吕公迁居沛县,当地有头脸的人纷纷道贺。刘邦没钱,就写了个一万文的白条,结果吕公就非常高兴,把女儿嫁给了他。高祖做亭长时远赴咸阳,别人都送三百文践行,唯独萧何给了五百,所以萧何被高祖信任了一辈子。

    注2:孔方、肉好,周郭、元宝,都是钱的别称。

    注3:在普通蒙古人嘴里,秀才属于尊称。最早忽必烈召见儒生赵壁等人,就称其为秀才。

    注4:小尜儿,北方俚语,小不点儿,小角色。原指用木板击打的一种的双头尖木球。打尜,学名为击壤,起源于春秋或者更早。在古代中国各民族都有流行。印度、巴基斯坦一带也有类似运动。

第四十九章 讨伐

    第四十九章讨伐(上)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尽管连日来心脏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淬炼,陈亮也被震惊得身子一歪。UU小说,www.uu234.com多亏用手撑住了桌案,才勉强没有当场栽倒。

    他吃惊的不是淮安军找上了蒲家,毕竟朱重九遇刺之后,淮扬内部人心动荡,急需一场必胜之战来提高凝聚力。他吃惊的是,朱重九居然恬不知耻,要求雪雪帮忙斡旋,让蒙元朝廷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把泉州港一口吞下!

    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那泉州港虽然不大,却是大元朝的厘税重地,立国时七大市舶司几经裁撤,最后只留其三,泉州便是三个里边的一个。而如今,庆元市舶司又早就落入了海贼方国珍之手.....

    换句话说,大元朝如今只剩下了两个市舶司,广州和泉州。如果泉州再被朱屠户给强占了去,则就剩下了广州一个。而广州距离大都又路途遥远,每年从海贸上所抽的厘金,根本没机会运到大都。

    哈麻是大元的丞相,不是朱家的。即便他的弟弟跟朱屠户暗中勾搭,满朝文武当中哪怕还有一人脑袋没被马踩过,也不会让朝廷眼睁睁地看着朱屠户去砸自己的饭锅。然而,对于参军陈亮来说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在布日古德眼里,却非常顺理成章,“怎么不可能?”轻轻撇了撇嘴,他冷笑着说道,“那泉州蒲家天生反骨,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借口陆路不畅,大肆于海上漂没本该解往朝廷的厘金了。今年更狠,从年初到现在,只往直沽那边发了一批海船,上交二十斤南珠,金子三百两,剩下的全都是些不值钱的稻米。连往年的一成都不足。他既然有脸推说是在海上遇到了风暴,就别怪朝廷对他心狠!”(注1)“可,可他,他们毕竟,毕竟还交了一点儿!”参军陈亮虽然不太懂俗务,却也知道三百两黄金实在少了些。犹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替蒲家辩解。

    “你以为珠子还像往年那样值钱么?人家淮扬商号早就有了点珠之术,同样的大小珠子,如今在扬州已经论簸箕卖了!而三百两金子能干什么?买个县令当都不够吧!况且朝廷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在直沽重开市舶司。届时,买卖就放在皇上眼皮底下,不比放任蒲家守中强?!”也不知道是被高人私下里指点过,还是天生精明,副万户布日古德撇了撇嘴,将陈亮驳得体无完肤。

    “可,可.....”参军陈亮再也找不到保住泉州的理由,却又不甘心,顶着满脸油汗,继续结结巴巴地苦撑,“可大元朝,大元朝的脸面。那泉州毕竟是大元朝的地方。若是,若是朝廷按兵不动,岂不,岂不让天下,天下忠义之士心寒!”

    “这你又错了!”布日古德继续冷笑着摇头,“蒲家要是忠义,这天底下,就没有背信小人了。知道吗?那蒲家勾结大食海商,早有不臣之心。其麾下的‘亦思巴奚’兵,里边全是天方教徒。非但不肯听从官府号令,只唯蒲家马首是瞻。就连当地其他大族,也深受其荼毒。如果朱屠户肯跟他们拼个两败俱伤的话,刚好给朝廷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注2)“这.....”陈亮彻底哑口无言了。既然泉州蒲家早已经有了拥兵自重的心思,朝廷借朱屠户之手消灭他,就无可厚非。只是,大元朝廷真的能坐收渔翁之利么?恐怕到时候,收到好处的永远是极少数几个人。而泉州城被朱屠户吞进了肚子,却谁也不可能轻易再让他吐出来!

    “陈秀才,你还年青!”见陈亮眼睛里写满了茫然,布日古德同情之心大盛。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安慰。“这世界上,若是非忠即奸的话,那就啥事儿都简单了。算了,现在跟你说你也听不懂。慢慢瞧着吧,今后,有的是热闹可看!”

    “嗯!谢谢布日大哥!”陈亮被拍了身体又晃了晃,然后用力点头。

    按照对方的叮嘱,接下来日子,他每天都瞪圆了眼睛。果然发现了更多“有趣”的东西。

    雪雪效仿关羽关云长,单刀过河赴会。然后据说当面斥贼,将朱屠户麾下的臂膀冯国用骂得无言以对。最后,双方商定以黄河与潍水为界,再度罢兵止戈。

    因为拜服雪雪的忠勇,朱屠户的臂膀冯国用,答应以每斤七十文的高价,向北方商户,每年至少收购五百万斤羊毛。超出五百万斤者,则依行就市。除非战火重燃,令交易中断。否则,双方按月在海门港交割,货到款付,互不拖欠。

    而为了照顾陷入贼人治下百姓的生计,彰显皇家恩典,雪雪答应,向朝廷谏言,在直沽港和更北的狮子口,各开设一市舶司,供民间商旅往来。但如果朝廷不予通过,则对双方的羊毛交易不构成任何影响。

    消息传回,整个御林军上下欢声雷动。人人皆赞,雪雪将军有‘显灵义勇武安英济王’之能,德被苍生。(注3)就连一向很少露面的大元枢密院知事,平章政事太不花,都亲自到怯薛军中慰问了雪雪。当众褒奖了他的“任事”之能。并且当众宣布,五百万斤羊毛份额中的一百万斤由雪雪自行处置,获取红利购买武备,以壮军容。

    剩余四百万斤,自然无须雪雪操心,自然有“商家”协商瓜分。但凡是拿到份额的商号,免不了要再来雪雪的营帐内拜访一番,或者送上一些薄礼,或者留下几百石米粮,也算为了怯薛军的武备重整,略尽了薄绵。

    所有人都为到手的便宜,兴高采烈。只有参军陈亮,一个人蹲在账本旁,愁容满面。这朱屠户一出手就是五百万斤羊毛,手笔的确大得吓人。而满朝文武吃了这么大一笔好处,拿人嘴短,待淮安军向泉州用兵时,谁还好意思再提策应蒲家的话头?!这姓朱的屠户,究竟是哪路魔王下凡,居然将一掷千金绝技,修炼得如此出神入化?!

    注1:因为蒲寿庚出卖赵家有功,泉州市舶司在整个元代,都被蒲家把持。关税被大幅截留。在举国上下仅有两个海关的情况下,正常年景也只上缴黄金三千多两。而泉州港当时,货物与一百多个地区有直接进出**易关系。

    注2:元末泉州的‘亦思巴奚’兵叛乱,给泉州港带来了毁灭性打击。此乱历经十年,凡是非天方教徒,包括在泉州存在已久的基督徒,都被亦思巴奚兵大肆屠杀。直到大明立国,外来非大食船只都不敢再进入泉州半步。

    注3:显灵义勇武安英济王,元文宗天历元年对关羽的追封。

第五十章 讨伐 (中)

    第五十章讨伐(中)

    “只用了区区三十五万贯,就换得蒙元朝廷袖手旁观。¤UU小说,www.uu234.com此番南征如果顺利,国用功当居首!”淮扬大总管府,朱重九放下敌我双方达成的协议,大声夸赞。

    “胜之不武,胜之不武!”政务院左副知事,兼第一军团长史冯国用红着脸,讪讪摇头。

    对付雪雪这种二世祖,他简直是手到擒来。预算中的六十万贯铜钱,只花掉了五万贯砸在了雪雪等中间人身上,又留出三十五万贯用来从下个月起按实到港口数额分期支付羊毛货款,剩下的二十万贯,则完全成了结余。

    而蒙元那边,如果想要再对淮安军动武,就得更加仔细掂量其中利害。三十五万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数额不算太大。但换成五百万斤羊毛,就涉及到了数百万亩草场,成千上万的牧民和几十户勋贵之家。甭说轻易没人敢向妥欢帖木儿再谈对淮扬用兵,即便提出来,没有足够的实力和理由,也很难在廷议中得到通过。

    “冯知事过于自谦!”

    “冯知事若是觉得此行索然无味的话,下次不妨换了魏某去!免得将来史册当中,只见诸君,对魏某却语焉不详!”

    “哈哈,是极!冯知事大才,对付雪雪,还是我等才更妥帖!”

    不像冯国用本人那样谦虚,淮扬大总管府群英们,则纷纷站起身,笑着打趣。像这种既没有任何危险的任务,有谁不愿意侧身其中呢?反正无论怎么做,最后的结局都是赢。区别只在赢多赢少,赢的过程中能玩出多少花样来罢了。

    什么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就是!经过了数年适应与磨砺,眼下淮扬大总管府的议事厅中,已经没有任何人觉得拿钱“砸死”对手,有何不妥当之处!两国交兵,原本就是无所不用其极。更何况,淮扬子弟的性命金贵,能用三十五万贯避免两线作战,避免数千将士的流血牺牲,大伙又何乐而不为?!

    “只怕那蒲家听到消息后,也会东施效颦!”坐在大伙身边笑呵呵地听了一小会儿,政务院知事苏明哲清了清嗓子,低声提醒。

    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所以在三院共同议事的时候,就很少开口说话。即便偶尔插一两句,也尽量限制在给大伙拾遗补缺,而不是别出心裁。如此一来,却是令他的威望不降反升。举手投足间,已经越来越有当朝宰相的风范。每次谏言,都会得到许多人的倾力追随。

    这一次,也不例外。苏明哲的话音刚落,监察院左副知事陈宁就起身大声附和道:“苏长史所言甚是。微臣听闻那雪雪自以为得计,已经将双方的交易结果传扬了出去。而以大食人之精明,只要主公的讨罪檄文一出,肯定会想方设法拉蒙元朝廷下水!”

    “是啊,以利服人,利尽则势衰。那蒙元朝廷中的贪官们所图的无非是羊毛的红利,万一蒲家也豁了出去,翻倍收购羊毛。我淮安岂不是前功尽弃?!”另外一个知事魏观想了想,也小心翼翼地补充。

    “前功尽弃倒未必!”闻听此言,军情处主事陈基的笑容,也缓缓收敛。“但是得提防蒙元朝廷那边坐地起价。若是我淮扬和泉州轮番提高好处,岂不白白让他们占了便宜?主公,微臣以为,鞑子无信,我等不可不防!”

    “陈主事多虑了!北线自有我第四军团枕戈待旦!”话音刚落,枢密院右副知事刘子云,立刻笑着站起来给大伙解惑,“上次李双喜和傅友德二人孤军深入,被困于单县。虽然暴露出了我军的多处不足,却同时也试探出了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两家的真正实力。而雪雪和太不花所部元军,虽然武备上强于察罕贴木儿,但战斗力方面,却比前者还要不如!如果真的要兴倾国之兵一决生死的话,蒙元朝廷未必能从我淮扬这边占到什么便宜去。”

    “那倒是,我淮安军不怕任何对手。”军情处主事陈基生性谨慎,先点了点头,随后又继续低声提醒“然而事实正如主公先前所言,我淮安军也没有现在就直捣黄龙的实力。万一双方打成了两败俱伤,恐怕就白白便宜了某些阴险卑鄙的枭雄!”

    “嗯——!”众文武脸色顿时发暗,齐齐冷哼。枭雄两个字,用在某个与自家主公同姓的豪杰身上,再恰当不过。虽然眼下大总管因为拿不出足够证据,不得不暂时把报复的矛头对准泉州蒲家。但事实上,却很多蛛丝马迹却隐隐指明,真正的幕后黑手,眼下应该身在和州。

    高邮之约还有两年多时间才到期,大总管府不能出尔反尔,所以在没有充足证据的话,不能主动向“友军”发难。但对于朱重八这个“友军”,却不会再给与任何信任。更不肯自己在头前浴血奋战,到头来给此人做了嫁衣。

    “微臣也以为,光是以利诱之,不足以保证蒙元朝廷按兵不动!主公还需加之以威!”内务处主事张松,沉思了片刻,缓缓站起来,对陈基的观点进行补充。

    因为上次二人做事疏忽,导致自家主公差点命丧黄泉。虽然过后大总管府并未深究二人的罪责,但他和陈基两个,却汲取到了足够的教训。再也不敢盲目自信,重蹈上一次的覆辙。

    受他二人的提议影响,议事厅内纷纷点头。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怀疑此次协议的实际效果,准备考虑如何另起炉灶。

    就在此时,平素很少说话的工局主事黄老歪忽然站了起来,先冲着朱重九拱了拱手,然后结结巴巴地说道:“诸位,诸位大人,且听,且听黄某,黄某一言。这个,这诸位大人都是聪明人。但,但诸位大人有时候,想得,想得是不是,是不是太多了?!”

    啰啰嗦嗦兜了大半个圈子,他却始终没有找到主题。急得枢密院右副知事刘子云轻轻皱眉,低声提醒,“黄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就是想告诉大伙别杞人忧天么?”

    “不敢,不敢!”黄老歪闻听,额头上立刻冒出了豆子大的汗珠,“黄某,下官,不是不是,黄某,俺,不是不是....”

    “噗!”以魏观和陈宁为首的几个年青官员实在忍不住,低下头去,以手捂嘴。

    黄老歪听到了别人的窃笑声,额头上汗珠更多。用力跺了跺脚,大声补充道:“算了,我就不客气了。反正我客气也是摆客气!我直接说了吧,蒲家没那本事跟咱比阔。即便他拿得出三十五万贯铜钱,也吃不下那么多羊毛。非但他,放眼天下,恐怕没任何一家,能一口气吃得下如此多羊毛。然后还能保证不赔本儿,将它变成毯子和面料和将士们所穿的征衣!!”

    这话,可真说道了点子上。刹那间,四下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看向黄老歪的目光不再包含任何轻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敬服。

    在大总管府的百工坊没开发出水力纺毛机和水力织布机以前,羊毛就是废料,除了塞外的蒙古人偶尔用一少部分擀毡子做蒙古包外,其他的大部分的结局就是挖坑埋掉。但是在有了水力纺毛机和织布机后,羊毛就成了仅次于蚕丝和棉花的第三妙物。织出的毛料虽然没有棉布那样柔软吸水,却远远好于麻布和粗葛。并且在保暖方面,比丝、棉、麻、葛四类都远远胜之。

    “诸位大人只看到了军力,财力,却疏忽了我淮扬最大的一个依仗,那就是天下莫敌的工坊!”在一片钦佩地目光中,黄老歪大受鼓舞。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油汗,继续粗声大气地补充。“放眼天下,哪里有淮扬这么多的工坊?放眼天下,哪里有淮扬这么多的纺车,织机,这么多的商号、店铺?蒲家想跟咱们拼财力,他拼得起么?他买那么多羊毛回去干什么,难道还能堆在仓库中,眼巴巴地看着它霉掉?”

    众人闻听此言,继续轻轻点头。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几分自豪。

    而经过大总管府多年的鼎立扶植,眼下淮扬地区的纺毛和织布能力,可谓冠绝天下。甭说区区一个泉州比不起,就是将华夏大地上其他所有城市的纺织力量全加起来,也同样比不上淮扬的二分之一。

    所以大伙先前的担忧,根本就没道理。淮扬商号花费三十五万贯购买羊毛,转眼就能变成七十万,乃至一百万贯的毛料或者毯子卖出去。而泉州那边,花三十五万贯就是浪费三十五万贯,可再一绝不可能再二。

    正感慨间,却又见黄老歪笑了笑,继续高声补充,“况且商家赚钱都讲究个长远,蒙古人也是人,也得赚钱养家。想赚钱,就得知道某些事情可再一不可再二。他们绝没道理,因为泉州这次多给了五万贯,就把明年另外三十五万贯白白丢掉。此外,诸位不妨跟刚刚被处死的那群老酸丁学学,也想办法先下手,让泉州蒲家名声先臭了大街。如此一来,大都城内谁再替蒲家说话,就是与全天下人为敌。谅他也不敢自己主动找死!”

第五十一章 讨伐 (下)

    第五十一章讨伐(下)

    正所谓,话糙理不糙。UU小说,www.uu234.com这个提议虽然对朱重九本人不太恭敬,却具备非常强的可实施性。那泉州蒲家,当年为了荣华富贵,将大宋赵氏皇族及其支持者三千余人,不分老幼杀了个干净。即便是最大的收益者蒙元朝廷,在将中原彻底纳入掌控之后,再提起此事都觉得蒲寿庚做得过于阴狠卑鄙。

    而亦思巴奚兵日前在泉州一带的禽兽行径,更是令人发指。知事这个时代消息流通不畅,而泉州蒲家又出动钱财肆意掩盖,才没有被世人所知而已。因此,只要抓住这两点做文章,绝对会让蒲家的支持者做起事情来瞻前顾后,畏首畏脚。

    不过黄老歪的提议好归好,这种毁人名声的事情,大伙却谁也不方便出言附议。毕竟前一阵子自家主公就在那群腐儒身上吃了同样的亏,现在想起来师敌人之长,未免有哪壶不开提哪壶之嫌。

    朱重九对此,倒是不太在乎。自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他心里又放下许多东西,在某种程度上,也越来越与这个时代相容。因此,发现大伙都纷纷将头转向自己,就笑了笑,先用目光征询了一下刘伯温和逯鲁曾两人的意见,然后大声询问:“敬初,眼下军情处在大都城内,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手去执行此事?”

    “启禀主公,军情处的确在大都城内安排了一些细作!”军情处主事陈基听到朱重九点自己的将,赶紧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大声回应,“但因为要掩饰身份,微臣在选择细作之时,不敢启用读书人。所以主公若是想在大都城内声讨蒲家的罪行,末将还需再另行派遣得力人手。”

    “启禀主公,监察院可以全力为陈大人提供支持!”话音未落,监察院知事禄鲲立刻起身,主动请缨。

    作为专门闻风奏事,弹劾百官的机构,在淮扬目前这种蒸蒸日上的大氛围中,他们很难找到足够的用武之地。并且禄家老爷子也再三告诫过他,监察院不能太出风头,给禄家四下树敌。所以与其尸位素餐,还不如换一种思路,到蒙元那边去寻找针对目标。反正都是口诛笔伐,伐谁不是伐呢?

    “这,你是说,监察院配合军情处,写了文章去揭蒲家的老底儿?”朱重九没想到自家老丈人的思维如此活跃,愣了愣,迟疑着询问。

    “主公果然目光如炬!”禄鲲先笑着拍了一句马屁,然后施施然补充,“监察院可以先写好了文章,交给军情处到大都城内散发。军情处也可以搜集有关蒲家的不利消息,由监察院负责整理成文,再行充分利用!”

    “善!此计大善”朱重九的眼睛迅速一亮,抚掌赞叹。“但不要光针对蒲家,那样太容易引发蒙元朝廷的警觉。监察院不妨将蒙元那边的恶政、暴行,从各方面,整体上全盘归纳总结成文,然后再将蒲家的罪行,重点突出一番。先挑选一部分淮扬和各地的报纸上刊发,另外一部分,交给军情处的细作,去大都城内散布!”

    说着说着,他心中的就有了一个清晰的思路。不知不觉间,脸上也露出了一缕非常神秘的笑容。

    如果突破了心中的顾忌和底限的话,类似的手段,朱大鹏的记忆里就太多了。就像二十一世纪某大国,可以一边毫不犹豫地虐待自家监狱里的囚犯,一边毫不脸红地发布全世界的人权报告。其实他为的哪里是维护什么人权?不过把对手身上的缺点问题全都专门挑出来放大若干倍,为军事和政治上的竞争,提供舆论上的火力支持而已。

    想到这儿,朱重九嘴唇微翘,笑着补充,“不光要动用咱们自己的人手,蒙元朝廷那边,如果有合适的人手,也可以利用起来。最好内外形成一种合力,彼此唱和,才能让蒙元朝廷自乱阵脚。”

    “主公英明!”这回,禄鲲才是心服口服。先恭恭敬敬地给朱重九施了个礼,然后大声回应,“据微臣所知,大都城中有一伙清流,就是专门做这种收钱骂人的勾当。微臣回头就把名单提供给陈主事,军情处自管派人去联络!只要钱给的足,他们保证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

    “信誉好么?”朱重九又是一愣,眼前迅速涌起另外一伙声嘶力竭的身影。

    “相当不错!以前蒙元官吏之间互相攻击,通常就是先收买他们,由他们从民间发难!微臣,微臣当年,也曾经,曾经帮人运作过类似的事情。花费不高,但效果却颇为了得!”内务处主事张松向前走了几步,非常有经验地现身说法。

    “钱不是问题!只要他们信誉好,就不是问题!”朱重九笑着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苏明哲,“回头专门做一笔账,专款专用,拨给陈主事用来扶植收买大都城内的清流。”

    “是!”苏明哲拱了下手,佩服地领命。

    “注意!”朱重九竖起四个手指头,非常仔细地补充,“有四件事情,必须注意。第一,不能一次性给钱太多,要记得细水长流。毕竟饿的狗才叫唤得凶,你要是一次性喂饱了他,他就不叫唤了;第二,清流不必都是那些学问和名声好的,三教九流都可以找一些,什么卖假药的,卖大力丸的,甚至娼妓、粉头之类,也没关系。英雄不问出身,只要他们敢说,敢大声嚷嚷,就把他们捧成英雄;第三,收买他们可以,但是绝对不可以把他们给招揽到淮扬来。他们的特长就是挑刺和扯后腿,具体干事方面,他们不用问,肯定都是外行。第四,也是最后一条,叫咱们的人注意保护自己,不要跟他们交往过深。更甭指望他们能守口如瓶。这些人,凡是肯收钱办事的,就不可能有什么骨头。万一被蒙元官府抓了去,不用动刑,就会立刻把小时候偷看别人撒尿的事情都给供出来!”

    “哈哈哈哈哈.....”众文武被朱重九的粗鄙的比方,逗得哄堂大笑。笑过之后,一个个心里,却涌起了更多的钦佩。

    主公到底是天授之才,别人刚刚开了个头,主公却做到了举一反三,并且连具体实施办法都想了出来。好在老子没站在主公的敌人那边,否则,被他换着花样折腾,死了之后都得臭十几条大街。

    “还有,朱某再补充一条。如果谁收了钱,却敢掉过头来对咱们淮扬指手画脚,军情处就立刻给我断了他的口粮!”朱重九也陪着大伙笑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收起笑容,“然后不惜任何代价,让他身败名裂!”

    “是!”众文武齐齐肃立,凛然回应。

    ‘这是手段,为了目的而采取的必要手段。毕竟朱某的最终目的是高尚的,手段阴险些,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边冲着大伙轻轻点头,朱重九一边在心中默默地安慰自己。

    类似的手段他记忆里还有许多,今后将一一的施展出来,不会让自己再有任何顾忌。‘如果结局是个天堂的话,在实现的过程中,朱某不惜跳下地狱。’目光徐徐从众人脸上扫过,他眼睛里,带着佛陀般的悲悯。

    哈哈哈.,,,,,,冥冥中,有一只魔鬼跃上半空,振翅万里。九霄风雷,托起他背后纯白色的翅膀。

第五十二章 点将

    第五十二章点将(上)

    “第七军团的补充整训事宜,进行到哪一步了?”待大伙都笑够了,朱重九轻轻敲了下桌案,开始下一个议题。~UU小说,www.uu234.com

    “启禀主公,第七军团的六个战兵旅,已经整编完成了四个。连级以上军官,一部分经讲武堂短训合格,回归旧职。另外一部分升职之后,转去训练辅兵。连一级军官的缺口大约有三十几个,皆以参加过江湾保卫战的讲武堂学生补充,他们都见过血,在学校时的成绩也颇为出色,末将非常好他们的未来!”第七军团都指挥使,原独立在外的镇江大总管王克柔站起身,朗声汇报。

    因为看好大总管府的前程,所以他非常配合地将第七军团进行了整编。结果整编之后整个军团的面目一新,现在拉出去,甭说打同等数量的元军,就是以一敌三都丝毫不在话下。

    “很好!”朱重九点点头,然后继续大声询问,“辅兵呢,辅兵旅补充得如何?”

    “启禀主公,辅兵,辅兵缺额甚大!”王克柔的脸色发红,神情瞬间变得十分扭捏。

    “嗯?”朱重九眉头轻轻一皱,目光快速转向刘子云。

    大总管府内部目前已经有了好几座“山头”,这一点他非常清楚。但是眼下,他也找不出太好的解决办法,只能通过防微杜渐的手段,避免各山头之间,为了私斗而耽搁的公事。

    “主公,此事非兵局没有尽力!”刘子云被看得心里打了个哆嗦,赶紧起身自辩,“是,是情况与往年变化太大。”

    “什么变化?”朱重九又看了他一眼,声音尽量放得平和。

    “是,是因为流民越来越少,即便有,也都被工局下面的作坊和淮扬商号给招揽去了。很少人愿意再去当辅兵!”刘子云抬起头,脸红脖子粗地解释,“流民自去年出台了授田之策后,就大举返乡。从去年春天到今年,我淮扬各地已经一年半来没有遭到战火,老天爷也很给面子,风调雨顺,所以返乡百姓们基本都安顿了下来。选择留在城里的,则要么在商号,要么在工坊,运气再差的,也能在包工头那里找到修路和开山的辛苦营生,细算下来,每月落到手里的钱再低也不会不少于一贯。而做辅兵的话,非但要一边屯田一边受训,每月给的钱最高不过才一贯。所以愿意做辅兵的人就大幅减少了。”

    “嗯?”朱重九听得又是微微一愣,目光迅速自户局主事于常林,副主事李慕白和工局主事黄老歪三人脸上扫过。

    四下里,也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议论声。几乎每个从徐州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人,都感慨莫名。

    这才几年啊,辅兵就没人愿意干了?想当初,自己在淮安扩军,那可是十几万人打破了脑袋要往里头钻。甭说做辅兵还给发钱,就是光管两顿饱饭,大伙就心满意足!

    而于常林和李慕白等人,则陆续站了起来,开口解释道:“主公,户局已经跟兵局探讨过,提高辅兵待遇的事情。但问题主要出在两个方面,第一,辅兵待遇提高之后,战兵的待遇就又显得低了,该不该一起上调。第二,如果一起上调的话,我淮扬有战兵十二万余,辅兵数量与战兵相若,二十几万人的军饷变化,实在不是一个简单事情,无法一鞠而就。”

    “工坊现在招收匠人,都要求有一技之长。除非是学徒,否则,工钱不可能低于每月一贯。否则,扬州米贵,工匠们就只好去他处另谋生计。”黄老歪远比于常林和李慕白两个镇定,理直气壮地说道。

    在他脑子眼里,好男不当兵的观点根深蒂固。虽然他自家小儿子也是从军中一步步才走上了重炮旅长的位置。但是在一个父亲眼里,自家儿子和别人家的儿子永远不一样。所以他坚持认为,眼下战兵能拿到每月一贯半,已经是极高的待遇。连仗都不用打,只管帮忙搬以搬器械,抬抬伤员的辅兵,更不该给得太多。

    “有什么办法解决没有?”朱重九显然不想听底下人互相扯皮,皱了皱眉头,低声询问。

    “主公请恕我等见识浅薄!”于常林、李慕白和黄老歪三个,异口同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为难的是兵局主事刘子云,他们才不想多操那份闲心。

    “末将以为,解决方案有两个!”刘子云也没指望着能将责任推卸给旁人,解释清楚了事情的起因之后,便开始给出应对办法,“其一,就是废除以前的募兵制,恢复盛唐时的府兵制度,让适龄男子,每年都在固定时间入军受训。但是这个办法有个问题,就是工坊和商铺的伙计们是否在征召范围之内。否则,只有农夫才去当兵,只会让将士们越来越不受待见,重蹈两宋覆辙。”

    “那就算了,你且说第二种办法!”朱重九想了想,没有征求任何人就意见直接摇头。把募兵制转为强征,看似解决了问题,实际上,士兵的士气和战斗力,必然大受影响。与自己的精兵政策严重不符,也不附和自己想给地方百姓一个安稳生活的初衷。

    “另外一个办法,就是改变军制,将辅兵彻底从各军团剥离。平素由兵局统一训练管理,战时再根据战场需求,给各军团调派辅兵。此举,一则可以让各军团,不再一比一的配置辅兵。而来,也可以让辅兵也脱产,全部时间都接受训练。如此,其一贯每月的俸禄,就不显得太低。二来,辅兵的训练也更仔细,各军团需要时,随时可以全局调配!”刘子云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大声说道。

    他是枢密院右副知事,检校兵局主事。虽然没有像徐达一样被授权开府建牙,但地位却是淮扬武将之首。而他这个武将之首,却从没单独领兵外出作战过。所以,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必须拿出一点儿与种不同的东西来!

    这个东西,就是军制的变更。彻底打乱原来那种战兵和辅兵同归一人调遣的制度,让统兵武将需要负责的事情更简单,同时,也进一步消弱任何人拥兵自重的可能!

    如果能做到,哪怕下个月就去职,他这个兵局主事,也足以在新朝的凌烟阁上,拥有一席之地!

    注:上一节错字较多,已经修改。

第五十三章 点将 (中)

    第五十三章点将(中)

    “不可!”刘子云的话音刚落,丁德兴就急匆匆地站了起来,“辅兵若是不归各军团掌控,岂不是又要面临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难题?此外,辅兵在战时,还要随时补充入战兵队伍。UU小说,www.uu234.com若是四下调来调去,周围也没有任何同乡或者熟人。他们岂能迅速适应战场?”

    “丁将军所言极是,末将也有如此担心!”伊万诺夫也跟着站起来,吞吞吐吐地表态。“末将,末将就拿第二军团来说吧,六个辅兵旅,其实和战兵之间的差距已经没多大了。随便拉一个辅兵旅出去,都可以轻松把元军那边三个千人队打趴下。而万一战时调派过来的其他辅兵旅,达不到这种标准。末将再按原来的习惯调兵,岂不会被敌军打得大败亏输?!”

    “末将以为,伊万将军所言在理!”

    “末将附议!”

    “末将附议!”

    冯国胜、傅友德等一众列席的将领们也纷纷出言,大多数人都对贸然进行军制变革表示了担忧。

    按照红巾军的传统,每名将领麾下都有一定数额的人马。而麾下人马越多,通常就代表着此人的地位越高。从这种角度上看,刘子云将辅兵与战兵剥离之提议,相当于一刀砍掉了大伙近半的兵权,当然谁都不肯轻易让步。

    此外,第七军团招不齐足够数额的辅兵,那是军团长王克柔自己的威望与能力太差,别人可没遇到同样问题。凭什么因为他一个人遇到了麻烦,大伙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辅兵,将来就要白送给他来使唤?他有那资格么,从没在一个战场上打过滚,大伙凭什么放心地把自家弟兄交给他?

    唯一对刘子云的提案明确表示支持的,只有水师统领朱强。他倒不完全是为了拍朱重九马屁,而是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诸位,诸位大人听某一眼。朱某,朱某倒是觉得,这个办法甚妙。至于兵不知将,也好办。让各辅兵旅的军官,都去讲武堂受训便是。大伙学得东西都一样了,习惯也都按照讲武堂的内容矫正过来了,到谁麾下听令,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区别了!”

    “朱将军!你说得好轻松。敢情你们水师不用跟着变!”众人闻听,纷纷将目光转向他,咬牙切齿。

    朱强伸了下舌头,不敢再多嘴了。水师自组建时起,就与其他各军团走的不是一种套路。所以他现在开口支持刘子云,的确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然而众武将却不想就此放过他,又用略带羡慕的口吻纷纷说道:“其实想要给弟兄们多发些钱粮也很容易。水师那种四十门炮大船,少造一艘,就能养半个军团了。”

    “可不是么?何必装四十门炮,二十门都已经无敌于天下了!省下二十门,够养两个旅战兵一整年了!”

    “要不咱俩换换,我去船上轻松几天,你来帮我带兵。反正你那的战术只是拿大炮轰就行了。一般船只,轻易连边儿都跟你靠不上.......”

    “要我说,咱淮安军哪需要如此强的水师。想当年蒙古人连船都没几艘,照样一路打到了崖山!”

    ....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过分。甚至连兵局近年来对淮安军水路队伍的整体规划,都提出了质疑。

    朱强闻听,顿时火冒三丈。然而有些军事方面的计划,却刚刚处于探讨阶段,根本不能公之于众。所以直气得他额头青筋乱跳,却结结巴巴,一句嘴都没法还。

    刘子云闻听,立刻把眉头一竖。用力拍了下桌案,大声断喝,“够了!舍不得各自麾下那几个旅的辅兵,就干脆直说。别拿水师来做出筏子。刘某现在就问一句话,兵局想把你们手中的辅兵都留下,统一受训,统一调遣。谁不愿意,现在自己站出来!”

    他在几个都正副指挥使里头,向来属于脾气最温和的一个,几乎从没跟任何人红过脸儿。今天老实人被逼急了,忽然爆发了一次,当即就将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这....”刹那间,众武将齐齐闭上了嘴巴。彼此以目互视。怎么想也想不出来,这姓刘的家伙有什么底气,居然非要把大家伙都往死里头得罪。

    “枢密院和兵局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为了统一调遣各部,避免各军团自行其是么?!”见到大伙这种表情,刘子云又重重拍了下桌案,声音变得愈发严厉。“还没等到打完江山呢,就想着护住手里的兵权了,是不是让你们都划一片地盘,各自当土皇帝才更满意啊?!二军团也好,一军团也罢,兵马是大总管府的兵马,非诸位之私产。尔等谁有理由,将兵马握在手里不放?还是谁有本事,不经过大总管府调拨钱粮军械,自己单独立门户过日子?!”

    “这.....”众武将闻听,顿时个个额头见汗,谁也不敢再跳起来,胡搅蛮缠。

    的确,红巾军有红巾军的传统,甚至蒙元那边,眼下也是谁手中掌握的兵马多,谁说话就更硬气一些。但淮安军虽然隶属于红巾军,却从没跟其他红巾军走过同样的路。当初大总管朱重九将队伍交给大伙,也没宣布过这些弟兄就从此就成了大伙的私人部曲,今后谁都不能轻易染指。

    况且,淮安军强悍是强悍,对武器补给方面的要求,却是寻常军队的无数倍。离开了大总管府的统一供应,打光了弹药的火枪就彻底成了烧火棍。在这种情况下,谁可能去自立门户,谁有勇气宣布能自给自足?!

    “诸君可曾记得,那些个刺客是从哪里来的?辅兵!一大半儿以上,都是第二军团自行征募的辅兵!若是再让诸君各行其是,尔等谁能保证,自己能不再招一堆死士进来?还是尔等宁愿让大总管再冒一次遇刺的危险,只图自己麾下兵强马壮?!”

    这几句话,说得极重。令在场众武将们心里接连打了数个哆嗦,赶紧接二连三跳起来,对着朱重九肃立敬礼,“主公,我等冤枉!”

    “主公,刘知事血口喷人。末将,末将真的不是那意思!!”

    “末将的性命都是主公给的,岂敢拥兵自重?先前,先前只是,只是不明白刘大人的心思,所以,所以才提出异议而已!”

    “主公,您说过言者无罪的!主公,末将承认自己有私心,但末将绝不敢对主公有任何不敬之意!”

    .....

    “好了!”朱重九疲倦地挥了下手,大声打断,“都不要说了,我要是怀疑尔等,又何必把尔等召集到跟前来?!刘知事刚才的提议不错,辅兵的确该跟战兵分开。由兵局统一招募补充,由兵局统一训练。这件事没什么好争论的,势在必行!”

    “遵命!”众将迅速互相看了看,齐声答应。

    自家主动这个决定略微有点儿霸道,但大伙沮丧归沮丧,心中却生不起什么怨怼之意。首先,提出建议是刘子云那厮,主公也是受了他的蛊惑,才出头为他撑腰的。其次,此举的确事出有因。毕竟,无论谁在自己最信任的将领地盘里,被自己亲手武装起来的士兵刺杀,过后心中都不可能不留下一些阴影。而自家主公先前所采取的报复措施,却是最温和的,波及到的人数也是极少,远远超出了事发后任何人的预料。

    “既然尔等没什么异议了,今天朱某就再独断专行一回。”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子云一眼,又缓缓扫视了一圈在场众将,朱重九轻轻吸了一口气,微笑着继续补充,“由除了远在黄河以北的第六军团维持原貌之外,其他各军团,辅兵统一由枢密院直辖,统一配属番号。战兵的番号,也统一重新规划。参照第一和第三军团的模式,第几军团的队伍,就以几打头。然后再加两位数字。如第二军团第六旅,就叫二零六旅。团的编号,则跟在旅后。其他以此类推,各军团回去之后,立刻执行。然后重新汇总,向兵局报备!”

    “遵命!”既然木已成舟,众武将对这道只在表面上进行变化的命令,就更生不出什么抵触情绪,一起将手举到额头旁,肃立敬礼。

    朱重九举手向大伙还了个军礼,然后继续高声宣布,“辅兵不按军团划分,统一用辅打头,一、二、三、四...往下排。统一由兵局安排人手训练,从今后全部脱产。凡受训合格者,即便补充入战兵,每个人的最终去向,也由兵局来决定。若有征战,则各军团所配辅兵,由枢密院统一安排!”

    这个命令,与先前相比,也属于无关痛痒级别。众武将再度齐声领命。但是,朱重九接下来的话,却令每个人都欣喜若狂。

    “当兵不是贱役,大宋若不是重文轻武,也不至于落到个两度被毁于异族之手的下场。所以我淮扬,决不可让此风重燃。故朱某决定,从即日起,为战兵授田。凡辅兵受训合格,补充入战兵,则给其名下增授良田十五亩。当前的战兵,也是一样。这些田产,当年即登记为战兵的个人私田,不受连续纳赋三年之限!此后军中每立功一级,则奖良田两亩。战兵手中的田产可转卖,也可以租给他人代种。即便有弟兄战死沙场,统计功劳之后,户局也将授田于其家人,永不收回!”

    “主公且慢!”户局主事于常林的声音随即响起,带着深深的焦虑。“眼下,眼下我,我淮扬在徐宿等地,的确还有许多无主荒田。但,主公帐下,却不可能永远都是这十几万战兵。主公欲问鼎逐鹿.....”

    朱重九用力一挥手,将于常林的话斩为两段,“那就去抢,江南有足够的土地。河北、塞外,大海对面,土地更多!把蒙古王爷名下的土地抢过来。把宁愿跟着蒙古人一条道走到底,也拒绝给我淮扬提供任何支持的士绅豪强名下的土地抢过来。他既然铁了心与朱某为敌,朱某凭什么还要惯着他?!”

第五十四章 点将

    第五十四章点将(下一)

    话音刚落,四下里立刻欢声雷动。+UU小说,www.uu234.com

    “大总管威武!”

    “大总管英明!”

    “大总管,您这回真,真太仗义了!”

    .....

    特别是一众武将,叫喊得格外大声。至于刚才手中辅兵被兵局强行收回所带来的沮丧,顷刻间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受千余年的农耕传统影响,人们有了钱,通常都喜欢第一时间换成土地传子传孙,在座众文武也不例外。。而眼下放眼淮扬,金钱积累速度最快的人,恐怕也是他们,也是朱重九身边这群从龙功臣。非但每个人都拿着令人乍舌的俸禄,每年的六月和十二月,还能从淮扬商号得到两次分红。此外,朱重九自掏腰包发给他们的年终奖金,也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足够普通人攒上好几辈子。

    不过以往令众文武非常不甘心的是,淮扬大总管治下的土地,绝大部分都属于官府所有。那些刚刚分给流民们的口粮田,也被严禁私下专卖。所以众文武虽然个个身家万贯,却在市面上很难找到足够的土地入手。即便偶尔冒出来几块,价格也高得有些离谱,让人下不了狠心去吃进。

    现在好了,原本被官府严格掌控的土地,马上就要分给战兵们了,并且不限制他们将其转卖。而绝大多数战兵,恐怕都没时间打理其名下的田产,身后也未必有足够的亲戚帮忙。如此一来,将刚刚分到手的土地快速发卖,几乎就成了他们的必然选择。

    大总管府治下一共有七个军团,每各军团六个旅,每个旅至少三千人。除了第六军团之外,从第一到第五,再加上第七军团的四个旅战兵,少说也有十万人!十万战兵每人授田十五亩,则意味着有一百五十万亩良田即将分配到个人手里。而其中哪怕只有两成被拿出来转卖......

    三十万亩!那是何等激动人心的数字?!再由大伙凭着财力重新分配,最后落到自己手里的.....

    想想,就令人忍不住要大声欢呼。哪怕有人手头钱财一时不足,但每名战兵每立一次功,就又能赚到两亩。江南有大片田地,河北有大片田地。而自家主公想要重整河山,就会不停地向外扩张,不停地四下征伐....

    功劳源源不绝,新进入市面发卖的土地也必将源源不绝。大伙先前只恨外地那些士绅冥顽不灵,不肯对大总管府假以辞色。如今,却巴不得他们都继续冥顽下去,最好死扛到底!那样,他们手中的田产将来才会被淮安军抄没充公。那样,他们手中的土地才会最终又流转到大伙手里!

    “唉——!”一片欢呼声中,老榜眼逯鲁曾叹息着轻轻摇头。

    有些人太蠢了,蠢到不可救药。他们以为通过口诛笔伐和武力刺杀,可以逼迫朱重九退让,可以逼迫朱重九继续承认他们千年以来不易的特权。却不料,自家这个女婿的性子如同工坊刚刚开发出来的弹簧一样,越受压,反弹的力度也就越大。

    可以预见,此令颁布之后,天下士绅,又要全体震惊失语。而他们与淮扬大总管府之间的关系,则只剩下了服从或者被后者彻底毁灭,相互间,再也没有任何妥协的可能!

    “呵呵呵呵...”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坐在逯鲁曾旁边的政务院左副知事冯国用,却开心地笑出了声音。

    这才是他期待中的雄主,敢作敢为,敢开天下之先。没有足够读书人支持,则自己办学堂培养出一批读书人。没有足够的工匠和商贩,则自己开工坊和商号,吸引来一大批工匠和商贩。得不到天下士绅之心,则干脆将原来的士绅阶层连根拔起,自己重新打造出成千上万的士绅来,每一个都对大总管府忠心耿耿!

    “呼——!”与冯国用面对面,枢密院左副知事刘基刘伯温,则长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再也不用担心被天下士绅当作寇仇了。什么叫士绅?名下没挂着几千亩田产,谁还有面目自称士绅?!而随着淮安军的东征西讨,很快,全天下恐怕近半的土地就要易主。旧的士绅,要么被迫服从,要么被彻底抹除。新的士绅,则全都是大总管府的铁杆支持者。而他们,又怎么会跟自己的利益过不去?

    三人都是绝世智者,三人所发出的声音,都不算太低。然而无论是叹气、欢笑还是感慨,都迅速被淹没在周围的呼喊声中。

    “大总管威武!”

    “大总管英明!”

    “大总管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

    “行了,大伙乐和乐和就行了,别乱拍马屁。世间哪有千年帝国,又有那个凡夫俗子活过百年?”朱重九笑着将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伙不要得意忘形,“今后的路长着呢,是做个家有良田万顷的大土豪,还是被别人把脑袋砍了去挂在城门楼子上,还要看大伙够不够努力才对!”

    “谁敢!”

    “末将不信,天下有谁还能挡我淮安军倾力一击!”

    “主公能居安思危,微臣佩服。但主公此语,却是过谦了!”

    “主公放心,我等定牢牢记住主公的教诲。把全天下的土地都给抢回来!”

    ....

    顿时,众文武停止欢呼,七嘴八舌表态。每个人都对大总管府和自己本人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路还长!”朱重九自己,对未来也是信心十足,只用了短短三个字,就结束了有关军制革新的探讨。随即,再度迅速将目光转向第四军团都指挥使王克柔,“第七军团都指挥使听令!”

    “末将在啊!”王克柔在扬州城内无所事事这么舅,早就憋得全身骨头都长毛了。听到主公点自己的将,立刻一跃而起。

    “从即日起,你部移防淮安,协助第四军团,共同巩固黄河防线!战兵缺额,由兵局统一补充。辅兵则由兵局派出四个旅,供你调遣!”朱重九冲着他点点头,声音不疾不徐。

    “得令!”刹那间,整个议事堂里,只剩下了王克柔一个人兴奋的声音。其他将领则个个抬头挺胸,唯恐自家主公对自己视而不见。

    要打大仗了,在休息了整整一年多之后。淮安军终于又露出了他锋利的牙齿。大伙也终于又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万一错过,必将遗憾终生!

第五十五章 点将 (下 二)

    第五十五章点将(下二)

    “去了淮安之后,凡事多与吴永淳商量。◎UU小说,www.uu234.com他跟蒙古人交手的次数比你多,经验相对丰富!”朱重九想了想,笑着吩咐了一句。然后将目光转向枢密院左副知事刘伯温,“第五军团眼下有几个旅在荆襄一带?最远距离蕲州有多远?”

    “启禀主公!有六个旅,三旅战兵,三旅辅兵!”刘伯温迅速收起笑容,起身走到墙边,在两名年青参谋的协助下,挂起一张舆图,“按照枢密院先前的部署,第五军团始终都是三个战兵旅在家休整,三个战兵旅在荆襄轮训。如今一个旅长驻蕲春,一个旅光复了罗田,另外一个旅为了与洛阳红巾呼应,正准备东渡蕲水,杀向黄冈。”

    “好!已经足够了!让第五军团尽快停下来,固守目前地盘。接下来那边的战事,交给友军。第五军团只为友军提供策应!”朱重九满意地点点头,低声吩咐“同时给吴良谋下令,让他把指挥权移交给刘魁刘焕吾,以最快速度赶回来。带领第五军团剩下的三个战兵旅负责扬州路和高邮府两地的防务。”

    “遵命!”刘伯温从来不多废话,敬了礼,走到书案前,俯身开始书写军令。

    其他众武将则都悄悄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显得愈发兴奋。北线有吴永淳的第四军团和王克柔的第七军团,西线有毛贵部,东面则是大海。吴良谋凭着麾下的三个旅战兵,足以确保扬州和高邮两地的安宁。如此,大伙就谁都不必留下来守家了,都有可能随大队人马南征。

    果然,没等刘伯温将军令拿过来核实用印,朱重九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第一、第二军团全体将士,还有枢密院直属重炮旅、骑兵旅、近卫旅,即日起做好出征准备。后天一早,登船过江,与第三军团汇合,南下讨逆。此番出征,本总管亲自担任主帅,具体各部任务,抵达江南后再行分派!”

    “遵命!”刘子云、伊万诺夫、傅友德、丁德兴等人一跃而起,齐齐举手敬礼,兴高采烈。

    “主公三思!.”在一片欢呼声中,第一军团长史冯国用的劝谏,听起来格外孱弱,“主公乃万金之躯,而我淮扬如今的情况亦不似从前。有如此多精兵强将在手,主公何必....”

    “你不用劝了,朱岂是那坐享其成之人?”朱重九摆了摆手,笑着打断。“在家里养了一年半,朱某也髀肉渐生,巴不得出去活动活动筋骨。所以此番南征的主帅,朱某是当定了。咱淮扬如今虽然猛将如云,却没一个人比朱某更适合!”

    “这....”冯国用正准备再劝,左脚的小拇指,却被苏先生轻轻用拐杖捅了一下。愣了愣,将后半截的劝谏吞回了肚子里。

    他是个聪明人,反应出奇地快。无需更多提醒,就明白了苏明哲的具体暗示。

    单论用兵之道,徐达肯定远在自家主公之上。但徐达的威望原本就不足,前番主公遇刺,大部分刺客又是出于第三军团当中,虽然过后军情和内务两处,已经联手证实了徐达的清白,但此事却对他的个人威信的打击,却永远无法挽回。

    所以如果让徐达来做南征大军之主帅的话,第一和第二军团的几个正副指挥使们,未必会对他心服。而始终被大总管视作嫡系中之嫡系的的重炮旅和骑兵旅,恐怕更是要对徐达阳奉阴违,百般刁难。

    “只可惜了徐天德那一身本事!”想到这儿,冯国用忍不住在心中偷偷叹气。“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徐达重情重义,气度恢弘。而他倒霉,也倒霉在这重情重义上。以至于稀里糊涂就被一群濠州老乡混到了身边,连对方到底从哪里来,曾经有过什么经历都没弄清楚!”

    正感慨间,又听见朱重九大声吩咐,“国用,你这回就留在扬州,负责辅助子云,为各路人马提供粮草补给,以及协调配备辅兵。伯温随我同行,随时谋划军务!”

    “是!”冯国用又愣了愣,与刘子云两个双双起身答应。

    知道二人情绪不高,朱重九想了想,继续说道:“此番南征,少不得要跟张士诚借一条道路。而那张士诚生性狡诈善变,蒙元江浙和江西两省的残兵,恐怕也会对我军的后路虎视眈眈。所以朱某在身后,必须留下两个能稳得住,且善于随机应变之人,随时为朱某提供接应。除了子云和你之外,朱某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跟适合担此重任!”

    刘子云和冯国用两个听了,心中的遗憾稍减。双双举手行礼,大声承诺,“主公尽管放心,我二人必将竭尽全力!”

    “你们俩素来稳妥,能留下来,朱某当然再无后顾之忧!”朱重九笑着夸了一句,紧跟着将目光转向朱强,“水师准备得如何了?”

    “启禀主公,水师上下枕戈待旦。只需主公一声令下,就可扑向任何对手!”朱强立刻长身而起,肃立敬礼。

    “好!”朱重九非常正式地给朱强还了个军礼,随即继续调兵遣将:“后天一早,水师护送各路大军过江。然后,就在江宁城外集结,将士都不要下船,随时准备再度起锚!”

    “是!”朱强欣喜地答应了一声,昂首挺胸。

    自打上次跨海奇袭胶州之后,水师足足有两年时间,都在为下一次大战做准备。这二十几个月里,弟兄们在外海拿着鲸鱼和海盗练手,对各种战术和阵形的掌握,早已经滚瓜乱熟。就等着再度被用在刀刃上,给那些嘲笑水师光花钱没用途的家伙,给世间所有目光短浅之人,一个前所未有的惊喜。

    “水师这次的敌手,是蒲家舰队。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朱重九笑了笑,低声叮嘱。目光缓缓从朱强写满自信的面孔上离开,缓缓转向刚刚挂起的舆图。

    第三军团目前最远只控制了旌德。即便跟张家军借路成功,也要穿过处州、建宁和福州三路,才能兵临泉州。而即便有那五百万斤羊毛的订单做贿赂,也不能保证,蒙元朝廷会坐视淮安军横扫整个浙东。最大的可能,只是能让蒙元朝廷的反应速度变慢,最终做出决策的时间尽量向后拖延而已。

    所以,此番南征,速度就成了关键。淮安军必须赶在蒙元朝廷正式做出决策前,锁定整个战局。如此,在陆地上,就需要一个急先锋,替整个大军攻城拔寨,扫荡阻拦。而放眼整个南下大军当中,无论是徐达,还是傅友德、丁德兴,都并非最好的人选。

    刹那间,他眼前又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阔步冲阵,所向披靡。

    一人,一枪,六军避易。

第五十六章 复出

    第五十六章复出

    胡大海最近一段日子,每天都活在悔恨当中。∑UU小说,www.uu234.com

    他后悔,自己长期沉迷军务,疏于管教,居然养出了一个野心勃勃头脑却又愚蠢冥顽的儿子。居然想着刺杀朱重九,嫁祸给徐达,然后好让自己这个老爹取而代之。

    他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在上次,接到内务处提醒之时,不亲手将儿子送进监狱。否则,就凭着那些卖官鬻爵,结党营私的行为,现在胡三舍肯定是在某个矿山挖煤,总好过他被胡乱安了一个走私军火的罪名被当众枪毙。

    他后悔,自己那天为什么也下意识地穿了双层铠甲,而不是布袍长衫。那样的话,几颗铅弹足以将自己的内脏捣个稀烂,让自己当场气绝。而不用在鬼门关前打了个滚儿之后,又要活下来面对无尽的痛苦和屈辱。

    的确,自家主公已经做得仁至义尽,原本该抄家灭族的罪名,却只杀了胡三舍和胡府几个被确凿证据指名参与了刺杀案的家丁。可那又有什么用呢?经此一劫之后,胡家上下,谁还有资格和脸面于军中立足?而正值壮年就被迫“因病致仕”,从此只能眼睁睁第看着昔日的同伴们一个个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对自己来说,和被斩首示众有什么区别?!

    也不能说没有区别,那样太没良心!至少老妻、美妾、次子关住和养子德济都还活着!自己知道他们都平安无恙,并且凭着自己积攒下来的薪俸、分红以及朱屠户以往的赏赐,这辈子会活得非常滋润。胡家的第三代也同样活得会非常滋润,并且在伊万诺夫、耿德甫、刘基等人的关照下,“累官不失州郡”。

    可越是如此,胡大海自己越是负疚,越是痛苦。主公没有对不起胡家,是自己对不起主公。自己之所以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主公顶住了压力,法外施恩。自己今后只能做个旁观者,什么都不能干,于国,于家,都不再有任何用途。

    这样生活,不是胡大海的所望。所以他一天也不想再过下去。但是他又不能辜负了朱重九的善意去自杀。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最为缓慢,也最为痛苦的办法。把自己“泡”在了酒坛子当中,逼迫自己每天睁开眼睛后就迅速变成一团烂泥,直到永远长醉不醒。

    胡家上下,当然不能眼睁睁第看着他自己把自己活活灌死。然而却是谁都束手无策。老妻含泪苦劝,美妾色相引诱,次子和养子犯颜直谏,都无法再唤起胡大海的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半酣时没有酒,他可以打发仆人去买。醒来后见不到酒,他会大发雷霆。百战将军之威,令绝大多数家人和仆从都没勇气当面硬抗。而胡家的底气和声望,也不需要谁卖了“五花马和千金裘”去换酒,只要胡大海踉跄着走到家门口吼上一嗓子,有的是不明就里的商贩,主动打五折送货上门。

    所以胡大海就一天到晚的沉醉在烈酒当中,半梦半醒。有时候他会想起自己当年与朱重九、徐达等人一道在淮安城外与数倍于己的元军激战的情景,豪气满怀,引吭高歌。有时候他又会想起当年坚守黄河防线,硬扛脱脱麾下数十万大军的艰难日子,想起那些明知道有去无回,却主动请缨去偷袭敌营的弟兄,就忍不住放声嚎啕。

    但这两种情况都不多,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只是把自己关在一个堆满了酒坛子的房间内,拉上窗帘,关紧门,在黑暗中默默地自斟自饮。除了进来送酒和收拾空坛子的仆从之外,不准许任何人来打扰。

    他想用这种办法来让家人慢慢适应没有自己的日子,他想用这种方法来证明,胡大海活着和死了,其实没任何差别。

    酒很好,是海商不远万里从西洋某国贩过来的葡萄酿。菜也很好,是牛腿上专门挑选出来再加香料酱制的花腱子。这两年淮扬商号的船队越走越远,已经能从海上直达辽东。用淮扬特产的战刀、铠甲和火药,换回大量的战马、牛羊和药材。所以淮扬各地,已经不再禁止杀牛,牛肉也不再是豪富之家才能偶尔吃上一顿顶级奢侈品。而各军团的炮车,也开始用战马来拖行,甚至各军团都开始组建单独隶属于自己的骑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为霹雳弦惊。”不知不觉间,胡大海就幻想起自己又策马持枪,直捣黄龙府的模样。不知不觉间,他就将辛稼轩的抱负,随口吟唱了出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当年辛稼轩是不得大宋朝廷信任,所以空怀一腔壮志,最终老死床榻。而自己,却是因为家门不幸,自己硬生生将自己从军中踢了出来!想到这儿,胡大海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伸手去摸身边的酒坛子,不小心,却摸了一个空!

    “关住,你个逆子,给我把酒坛子送回来!”胡大海满腹的遗憾,顿时化作了无名业火。抬起头,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的屋门大喊大叫。

    经历了多次争执之后,整个家中,除了次子关住,已经没人敢再动他的酒坛子。而越是这样,胡大海却越不想再看到他。

    这孩子天资就远比老大好,这几年在淮扬,又恰逢胡某人的事业得意之时,受到的熏陶也远远强过老大。如果不是受到了谋逆案的牵连,再过半年他就可以去读讲武堂。然后再过两年卒业后,就会正赶上高邮之约到期,淮安军一举席卷天下。

    身为将门之后,却永远无法在马上博取功名,这对胡关住来说,是何等的残忍?!所以胡大海宁愿让儿子恨自己,也好过将来儿子看到同龄的伙伴一个个都建功立业,而他本人却只能一辈子庸碌下去,进而自怨自艾。

    但是今天,他的如意算盘却落到了空处。趁着他沉浸在豪情壮志中的时候偷走酒坛子者不是胡关住,而是另有其人。

    “这种葡萄酿,在海上颠簸了大半年,味道其实不怎么样!”来人说话的声音不高,听在胡大海耳朵中,却如同霹雳。

    “主......”他几乎是本能地就将头转过去,却因为房间中光线太暗,看不清对方的面孔。然后又本能地闭上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自己太想重操旧业了,所以喝醉了后出现了幻听。世间没有人能大度到这种地步,刚刚差点儿就死在儿子的枪下,却能坦然地面对父亲。世间也没有人心大到如此地步,刚刚处死了别人的儿子,又过来找死者的父亲对饮。

    “葡萄酒适合放在木桶中慢慢发酵,不适合装作陶土烧制的坛子里。这样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得彻底烂掉。还有,你喝酒的方式也很土。这东西,要么放在夜光杯中,灯下畅饮。要么就放在阳光之下,把酒放歌!”来人不理睬胡大海的表现,像在自己家一样施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把将厚厚的窗帘扯落于地。“如此,才不辜负它血一般的颜色!”

    初秋的正午阳光透窗而入,照亮冰翠杯子中的葡萄酒,果然殷红如血。同时,也照在胡大海的脸上,照亮他多日没修理过的胡须和刻在皱纹深处的抑郁。

    胡大海一时间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本能再度将眼睛闭上,大声叫嚷:“主公,这是末将的私事!你,你不要管!”

    后半句话,却无法理直气壮。对方在战场上擒获了他,却没有施加任何伤害,始终视为左膀右臂。他曾经多次当面顶撞,对方却仍旧将他排做了淮扬大总管的第二继承人,仅次于跟对方一道在徐州起兵的徐达。他的儿子拉帮结伙,卖官鬻爵,对方手里掌握着大把的证据,却主动将责任揽了过去,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而他,却回报了对方什么?包庇家人,纵容不法,外加数排滚烫的铅弹!

    “这不是你的私事!”朱重九从窗子旁回过头,看了醉生梦死的胡大海一眼,话语中隐隐带着几分失望,“于公,朱某是你的上司。煞费心机替你脱罪,你却不想活了,等同于蓄意抗命。于私,朱某一直拿你当做诤友,所以绝不能眼睁睁第看着你自暴自弃。通甫兄,你说,我这话在不在理?”

    一句通甫兄,令胡大海再度心神巨震。闭着眼睛,两行泪水不知不觉就流了满脸,“末,末将,末将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主公,您心地仁厚,可,可是末将,末将也非寡廉鲜耻之辈啊!”

    谋逆之罪,他百死莫赎。杀子之仇,他此生难释!所以,除了让自己醉死之外,他还有什么选择?!难道还能一觉醒来,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么?!可那岂不是掩耳盗铃!

    所以,在此刻胡大海心中,朱重九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他根本就不该来!无论抱着什么目的,都不该来登门打扰。他就该放任自己自生自灭。这样,对他,对胡家,对整个淮扬都好,至少,人死之后一了百了,再也谈不上谁辜负了谁!

    “你不寡廉鲜耻?你不寡廉鲜耻,这世间,还有无耻之徒么?!”朱重九显然能猜到一些胡大海的心思,站在窗子旁,声音陡然转高,“胡通甫,你给我把眼睛睁开!别他娘的给老子装孬种!你以为你死了,就人死债消了么?想得美,你欠了老子的,死了到阎王爷那里,也得继续给老子还!”

    “主,主公.....”胡大海被骂得无法抬头,勉强让自己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堆满酒坛子的地面。

    大大小小的坛子中间,横着对方那魁伟的身影。还是跟过去一样挺拔坚实,还是像过去一样,四周围满了干净的阳光。

    “胡大海,你说话啊!你不是有理么,有理你就说啊!”朱重九的声音却从窗口传来,字字敲打着他的心脏,“老子问你,自打你到了老子帐下,老子哪一点亏待过你?是拖欠过你的军饷,还是抹杀过你的功劳?是把你当作过外人,还是曾经刻意打压,让你无法一展所长?!!!”

    没有,肯定都没有!胡大海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痛苦地呐喊。但是,他的嘴巴,却说不出任何完整的词句。只能以头杵地,喃喃地重复,“主,主公。我,我.....”

    “我什么啊,我!莫非你胡某人眼睛里头,就只有你自己么?”朱重九得不到任何有效回复,越说越是气愤,越说声音越高“还是全天下的人都该围着你转,否则就是死有余辜?!所以你儿子打了老子的黑枪,老子就不能惩处他?!所以老子处心积虑化解此事带来的余波,你却偏偏要跟老子对着干?!是不是老子死了,你就该彻底高兴了?!还是老子早就该把位置让给你,以便你能大展宏图?!

    这几句话,说得实在太重。胡大海立刻抬起头,大声抗辩,“不是!主公你血口喷人!胡某不是那种人!不是!从来就不是!”

    “不是?!”朱重九向前踏出一步,居高临下第看着胡大海,“真的不是?好,那你看看,你现在正在做的鸟事!胡大海,老子问你,老子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宁愿去死,也不愿再为老子做任何事情!”

    “没,没有!”胡大海鼓不起勇气跟朱重九对视,低下头,哽咽着摇头。“主公未曾亏欠胡某,但胡某,胡某....”

    知遇之恩,没齿难忘。丧子之痛,如毒匕刮骨。他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自己的心态,唯有低下头,任凭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淌。

    “那你可是觉得,胡三舍死得冤枉?那你给他报仇啊,来,老子等着你!”朱重九却不依不饶,又向前跨了小半步,继续居高临下地践踏胡大海的灵魂。

    “不!没有......”胡大海猛地抬起头,声音再度转高,隐隐带着一丝凄厉的味道。但很快,这种味道就在空气中消散殆尽,代之的,则是深深地无奈和茫然。

    “没有,真的没有!胡某,胡某从没想过。从没想过!你,你不能冤枉胡某。你向来一诺千金。你,你不能出尔反尔。”身体向后瑟缩,他喃喃地补充,眼睛里除了痛苦之外,找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感情。

    “孬种!”朱重九好像根本没看到胡大海眼睛里深藏的痛苦,撇了撇嘴,继续居高临下,“我要是你,就不会想方设法把自己喝死。如果放不下此事,就该给自家儿子报仇,找机会靠近老子,再打老子一次黑枪!”

    “不,没有,没有!”胡大海被他大胆的提议,吓得亡魂大冒。用力摇着头,身体不断往后退。

    朱重九则追着他,一直把他逼进了墙角。然后让开背后的阳光,让阳光重新照亮他的面孔,“怕牵连家人对不对?也是,家人重要。那也不是没别的办法。我要是你,就去投奔蒙元。然后带着元兵打回淮安。把老子,把徐达、苏明哲、逯鲁曾,还有这些你觉得欠了你,辜负了你人,一个个杀光。把淮扬大总管府,从上到下,彻底砸各稀烂。你有这个本事,胡通甫!你可千万别小瞧了自己!”

    “没有,没有!”胡大海退无可退,梗着脖子,喊得声嘶力竭:“你别冤枉老子。老子不是那种人,也做不出那种事情!老子,老子压根儿就没想过替三舍报仇!老子,老子只是心里难受,心里难受得厉害而已!”

    话音落下,他肩膀处猛然就觉得一轻,两行热泪再度滚滚而落。没想过报仇,也不能报仇。胡三舍自己把自己笨死了,怪不得别人。而淮扬,是自己和朱屠户,和徐达等人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自己怎么可能,帮助外人去毁灭它?!

    “我知道你没有!胡大海,你不是那种凉薄之人!”朱重九的声音忽然变得柔软,蹲下来,手掌轻轻搭住了胡大海的肩膀,“但是你现在所作所为,却跟去帮别人带兵反戈一击差不多。老子苦心积虑掩盖真相,图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让真正的主谋无法如愿以偿?无论是你出了事,还是徐达受到了猜疑,他都成功第砍掉了老子一只胳膊。老子其实心里真的非常恨你,恨你教子无方!可是,老子却不能上这个当!否则,那厮的目的就达到了。他最初谋划时,就没指望能直接置朱某人于死地。从古至今,你看有哪次国战,是凭着刺杀来解决的?让老子吓一大跳,失去了方寸。让徐达和你受到猜疑,今后无法再领兵出征。让咱们淮扬上下人人自危,再也无法团结一致。这三个目标只要实现了一个,他的谋划就已经成功了。而你,你大海,你正在帮他的忙你知道吗?”

    “主,主公?”胡大海愣了愣,眼泪挂在了脸上,迅速干涸。

    他天资甚高,又从小熟读兵书,文武双全。只要能静下心来,根本不用别人太多提醒,就能推测出刺杀事件幕后主使者的真实意图。如此看来,此事远远没到尘埃落定的地步。此事的余波,也根本不会因为他自己的死,而迅速平息。

    “我杀了你儿子,你要是恨我,我也没办法!”朱重九挪了一下脚步,重新蹲在他对面,看着他的眼睛,非常坦诚地补充。“但我认为,三舍他不是死在我手里,而是死在那个幕后的主谋之手。所以,胡大海,你必须给老子振作起来,出去告诉全天下所有人,那厮的阴谋没有得逞。你必须给老子振作起来,回去带兵打仗,直到有一天亲手救出那个幕后真凶!”

    “主,主公,我,我......”胡大海今天已经受到了足够的刺激,却依旧被对方的最后一句话,刺激得两眼发直。“我,不,我不敢,不不,主公,主公不能如此。国有国法,胡某当不起主公如此信任!”

    “你当的起,朱某这辈子无法忘记,那天枪响时,是谁挡在了朱某身前!”朱重九笑了笑,眼角处,隐隐有泪光闪动。“朱某要挥师南下,取泉州。取海贸之利,以养三军。朱某需要一个人,带领弟兄们长驱千里,从旌德一路杀到泉州。朱某想来想去,没有任何人比你胡大海更为适合!”

    说着话,他伸出右手,笑着向胡大海发出邀请。“胡通甫,你可愿意替朱某做这个开路先锋?”

    “主公!末将,末将誓不辱命!”胡大海缓缓站起身,两串滚烫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掉在自己不知不觉间伸过去与对方紧握的手上。

第五十七章 历史的尘埃

    第五十七章历史的尘埃(上)

    胡大海要复出!

    主公去了胡大海家,力邀他复出!

    主公在胡大海家跟他喝了一整天的酒,终于冰释前嫌。UU小说,www.uu234.com胡大海应邀复出,仍然为第二军团都指挥使,率部过江,为全军开道!

    消息传出,一个比一个清晰,一个比一个震惊。整个淮扬官场,瞬间为之震动。而民间舆论,也是或臧之,或否之,“此举有违法度!自古至今,除了隋炀帝任上之外,还没见第三个儿子犯下滔天大罪而其父辈不受丝毫牵连者。朱屠户就是朱屠户,明明有前车之鉴在,他却置若罔闻!”(注1)“主公英明。胡大海文武双全,怎能长时间闲置在家?况且胡大海长期出征在外,胡三舍做下的事情,他怎么可能知情?!”

    “要用,也该先打压一番,然后再许其戴罪立功。如此方显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君臣之间,贵在相知。何必玩那套假惺惺的东西,让人心冷?!”

    ....

    林林总总,争论数方各执一词。与以往一样,谁也甭指望能说服谁,只能让时间来做主,慢慢证明一切。

    但无论觉得朱重九此举做得是对还是错,有一点,各方却都不得不承认。那就是,淮扬大总管朱重九的确是个可共富贵之人,凡是辅佐过他的文武,谁也不愁落不下个好结果。

    特别是那些曾经侥幸进入过大总管府核心圈子,却又因为各自的才华、能力以及性格、运气、处事手段原则等种种原因,又渐渐被甩出核心之外的官吏,因此而受到的触动尤深。

    朱总管没放弃胡大海,就意味着他没有放弃大伙。只要大伙继续努力,持之以恒,早晚,还有被他看到并且再度委以重任的那一天。

    扬州路兵科知事韩建弘,就是这类官员之一。在听闻胡大海被任命为征南先锋的当天,他走进街头一家陌生的饭馆里头,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第二天早晨起来,却精神百倍。刻意找妻子修了胡须,梳洗干净了头发,才换上一身崭新的官服前去坐班。

    整个扬州路已经超过二十个月未曾听到过角鼓之声了,因此地方兵科的官吏都轻闲的很。除了偶尔安置一批受伤退役的老兵和替各军团招募一些新血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事情可干。

    而安置老兵,也早就形成了一定的章程。凡是能读书识字者,优先补充进各级衙门担任小吏。即便一个大字都不识,只要不断了双腿或者两眼全盲,就可以立即领一套黑色短打去城管衙门报道。然后每天只要拎着棍子巡巡街,疏导一下越来越拥挤的交通,或者去市集上约束一下小贩们不要乱丢垃圾,就能按月领到固定的薪水。

    一贯半,折合旧钱三千文,与战兵的最低军饷相等。不算多,但省着点儿花绝对够一大家子人开销。

    至于征募辅兵,那就更轻松了。大总管府推行的是募兵制,不准强迫。所以只能支开摊子,等着百姓自行来投。而随着流民的迅速减少和市井的迅速繁荣,做辅兵已经成了最迫不得己的选择。故而兵科这边终日都门可罗雀,每天只要喝茶看报纸,就能将所有工作轻松完成。

    当韩建弘看到空荡荡的兵科衙门和屋子里无所事事的几个下属,刚刚热络起来的心脏,难免就是一凉。然而还没等他心中的热乎气凉透,几个下属官吏却争先恐后的跳了起来,拉桌子的拉桌子,掀门帘的掀门帘,以从没有过的尊敬态度,将他这位一条腿的兵科知事迎了进去。

    “各位今天是怎么了,莫非有事情需要韩某帮忙么?有的话就直说,不用如此大费周章。”韩建弘被突如其来的敬意,弄得浑身上下发痒。落座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弄清楚问题所在。

    换做以往,在没点名道姓的情况下,众属吏通常低下头拖拉好半晌,不到万不得己,绝不主动站起来回应。可今天,副知事唐涛、书办覃不如,还有其余几个佐吏,却争先恐后地大声回答道:“没什么,没什么事情!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看大人您说的,您曾经为国舍命,我等给您掀一下门帘儿,还需要什么理由!”

    “大人休要调笑我等。我等哪有如此不堪,只是在要求您帮忙的时候,才动手做事!”

    “大人,您喝茶。刚刚给您砌好的新茶,就等着您老坐下品尝呢!”

    ....

    “噢?”韩建弘轻轻皱眉,心中的警觉愈发强烈。

    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众属下们今天的表现,与以往相比,的确天上地下。虽然他这个兵科主事,资格足够老,人脉也足够宽。可毕竟他是从盐政大使任上给捋下来的,又残了一条腿,前途基本已经没有了任何光亮。而大伙都还年青,有人还想着日后能上进,谁吃饱了撑的,才愿意跟他这个待罪之身交往密切。

    众兵科佐吏,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以往的行为多少有些凉薄。于是乎,又纷纷躬下身,叉着手求肯道:“大人您别生气,我等以前,以前的确有点儿狗眼看人低。但小的们保证,今后肯定唯大人马首是瞻。否则,就让我等当一辈子没品吏员,一辈子不得出头!”

    “是啊,大人,我等知错了。还请大人宽宏大度,原谅我等往日之过!”

    “可不是么,您老是有福之人。连大总管家都随便进。不像我等,连大总管家的门儿都不敢认。这兵科想必也不是您的终老之所,哪天大人要是东山再起了,还请念在我等恭敬肯干的份上,提携一二!”

    ....

    你一言,我一语,虚虚实实,道的却全都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韩建弘其实心里已经意识到了几个属下态度突然大变的原因,却依旧觉得心里酸酸的,鼻梁和眼角等处也一阵阵发热。于是笑着叹了口气,低声道:“诸位兄弟多虑了。你等做事认真,韩某自然会记在心上。将来有了机会向上举荐英才,自然也不会埋没你等。至于尊敬不尊敬,也不必太刻意。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过分拘礼了,反而彼此都觉得别扭!”

    “是!大人有命,属下不敢不从!”众人闻听,立刻拱手领命。随即,稍稍沉默了几个呼吸时间,就又纷纷围拢过来,笑着询问道:“大人您与吴良谋将军是同乡?跟他关系熟么,你们两家的位置近不近?是不是一个村子出来的?”

    “是同乡,但不是一个村子的。他是吴家庄的少庄主,我是韩家寨小六子,平素走动倒是不少。我二伯家的老三,跟他二叔家的婉如姐,是娃娃亲。原本当年就要圆房的....”韩建弘笑了笑,如实回答。

    二伯家的韩老三,永远不能回去娶吴良谋的姐姐了。当年几个庄子里被族中长辈逼着加入徐州左军混前程的少年,已经有一半儿,倒在了征途当中。剩下的另外一半,则踩着他们的血迹,捡起他们的遗愿,继续向前。为了家族的荣耀,也为了少年时的梦想!

第五十八章 历史的尘埃 (中)

    第五十八章历史的尘埃(中)

    “那大人,大人您跟吴将军岂不是,岂不是连襟?!”副知事唐涛根本没注意到韩建弘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遗憾,猛地向后仰了一下身体,尖声惊呼。

    “怎么是连襟,是郎舅亲!”书办覃不如立刻大声纠正,“吴都指挥使是咱家大人的叔伯......,叔伯舅子。呵呵,虽说拐了个弯,但,但总归也是舅子!”

    “拐着弯的舅子,当然也是舅子啊!”其他众兵科属吏,纷纷附和。看向自家上司韩建弘的目光,愈发地跟以往不同。

    吴良谋最近大半年来在荆襄,以三个旅的战兵,就打得蒙元十万大军退避三舍。其威名和功业早已随着江风传遍了南北两岸。而此番朱总管领军出征,放着刘子云、王克柔等宿将不用,却单独将此人从荆襄调回来挟半个军团兵马坐镇中枢,也充分说明了此人在朱总管心中的份量。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吴良谋职位必然大幅向上攀升。而韩建弘作为他的至亲兼好友,又曾经立下过实打实的功劳,少不得位置也要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儿,众属吏看向韩老六的目光更为热切。嘴巴里说出来的话也愈发恭敬有加。而韩老六心思,却早已从兵科里飞了出去,飘飘荡荡不知道飞向了何方。

    “大人当时真有远见,那么大的家业,居然说舍就舍下了。毫不犹豫地就跟在了咱家大总管身后!”不知道是谁,在耳边低声赞叹。

    “舍家为国,古人所谓舍家为国,不就是如此么?”

    “要不大人就是大人呢!”其他几个同僚一边将羡慕地眼光看向韩建宏,一边笑着互相奚落。“老吕,如果换了你,恐怕没这个胆子吧。即便是家人拿刀子逼着你,也说不准也死了命朝后缩!”

    “可不是么,我那时,我那时连杀各鸡都不敢,更甭提,嗨....”

    “甭说那时了,就是大人刚到扬州那会儿,张榜招贤。我也是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敢前来应募!”

    “要不说你这个人胆小呢,要是早上十天半个月,说不定.....”

    “别胡说。早上一年,这个位置也该是韩大人的。他是靠真刀真枪搏出来的功名,不像咱们,全靠得是笔杆子。”

    .....

    耳畔传来的声音纷乱无比,而韩建弘,却又隐隐听见了当年离家前头一天晚上,老父的交代,“小六子,别怪你大爷爷心狠。自古以来,谁家都是这样。世道要乱了,咱们韩家总得多寻几条活路啊!”

    自古以来,谁家都是这样!具体古到多古,韩建弘不清楚!但是他却清楚地记得,三国时代魏蜀吴各方都有一个姓诸葛的臣子,官儿做得都不小。

    这是老祖宗们传承下来的生存智慧,凡是稍微大一点儿的家族,基本上都深通此道。所以每当乱世来临,家族中的年青子弟就成了下注的筹码。朝廷那边押上一票,“反贼”那边也押上一票,如果有可能,或者一时判断不准确,不同的反贼之间,还要再分头下注,宁多勿少。

    对于被当作筹码的子弟来说,万一被押在了赌输了的那一方,他们的个人结局必然会十分悲惨。而对于整个家族来说,无论最后哪一方成功问鼎,整个家族都可以跟着沾光。即使不能水涨船高,也至少可以保证平平稳稳,继续繁衍传承。

    当年的韩老六、韩老三、韩十七、韩十九等人,就是韩家庄派出来的一副筹码。几个人资质都不算太好,在身为族长的大爷爷眼里,也不怎么受待见。所以即便死在某个不知名的阴沟了,恐怕除了各自的父母之外,整个庄子里头,也没几个人会觉得心疼。

    非但韩家如此,孙家、李家、栗家、许家以及其他处庄子的赌本,也都差不多。当初抱得恐怕都是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的心态。

    谁让朱总管那时麾下只有千十号弟兄呢,虽然战斗力着实骇人,刚刚硬生生正面击溃了三倍于己的阿速军。但比起刘福通、徐寿辉、布王三、彭和尚这些大势力,却是明显不够看。只有吴家庄和刘家庄属于例外,这两家派出的都是各自家中的绝对翘楚,吴良谋和刘魁。所以这两家如今也赢得最多,一个是深受信任的正都指挥使,一个为可以让朱总管放心地安排其独当一面的副都指挥使。兄弟两个互为助力,煊赫一方。

    世人总喜欢在事情过后,炫耀自己当初的聪明!如今山阳湖畔那些庄主、寨主们提起来,谁不自夸当年目光长远?至于经历战火洗礼,依旧活到现在的少年们,到底是正出,还是庶出,最初在各自的家族中具体地位如何,当然也果断地变成了族中第一支蒿子,从小就被重点关注培养了。

    反正族长们总是睿智的,他们的睿智程度和各自的年龄以及脸皮厚度绝对成正比。他们如今正努力将各自的睿智发扬光大,将各自家族中真正的蒿子和才俊,塞进大总管府各级衙门和淮安军中,以期待在不久的将来,能收获更多。

    但是韩建弘却知道,族长们最后恐怕会大失所望。因为少年们很快就会有自己的梦想,与垂垂老朽们的梦想截然不同。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他们加入淮安军,并非单纯地为了博取个人的功名。他们的肩膀上,还担负着跟自己一样的,所有汉家子弟的未来。他们自打加入淮安军那一天起,就不光是为了一家一姓而战,他们即将捍卫和重塑的,是整个华夏民族。

    这些道理,韩建弘最初时候也不懂,但是现在,他却认识得越来越清晰。至于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把这些道理铭刻在了他的内心深处,他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潜移默化吧!韩建弘依稀记得自己奉命投军之后没多久,在训练场上,就有教官亲口告诉他,人和人是平等的。没有任何人天生是奴隶,也没有任何人天生喜欢被别人奴役。

    韩建弘依稀还记得,当朱总管下令,将被俘的蒙元将士折价发卖时,所说过的那句话,“他们拿咱们当驴子看,咱们就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果哪天他们拿咱们当人看了,咱们自然也会拿他们当人看。这里边没有什么仁恕不仁恕的说法,只有平等!”

    韩建弘依稀还记得,有一天晚上,少年们坐在火堆旁夸耀各自的祖先。忽然就惊讶地发现,各自的祖辈居然都曾经在李庭芝帐下为大宋而战。而大宋太后带领满朝文武出降后,祖先们所承受的磨难与屈辱,也立刻涌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丞相伯颜于江畔立帐,左相吴坚领诸将负草而入,唱名跪拜.....”家谱中关于这段历史的记载很模糊,但在火堆旁重新复述到这段文字时,给韩建弘灵魂上带来的战栗,却无比的清晰。(注2)驴子,原来在他们眼里,我们的祖先就是一群驴子!没错,就是一群驴子。在蒙古朝廷眼里,所有汉人都是驴子,哪怕爬到张松和逯鲁曾那样的高位,也是一样!只不过变成了一头可以推磨拉车的大驴子而已,与其他驴子,没任何不同。

    然后,少年们就清晰地发现,所谓天命,所谓五德轮回,不过是一块用烂的遮羞布。在陆秀夫背着宋少帝跳入大海的瞬间,华夏已经亡了。现在的朝廷,不过是一群外来征服者的朝廷,他们趁着华夏孱弱,以野蛮征服了文明。

    然后,少年们就清醒地站了起来,发誓永远不再跪拜于野蛮之下。

    他们早就应该站起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也许他们会失败,但是他们却会像个人一样死去,不是继续作为驴子而苟活,继续任凭征服者欺凌。

    当时火堆旁立誓的少年,大部分都已经战死了。

    韩建弘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却记不起其中绝大部分人的面容。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心中的梦想,也与那些逝者的面孔一样,日渐模糊。但是,从盐政大使的位置上被赶下来之后,他却又慢慢记起了少年时的梦想和誓言。

    像人一样活着,像人一样去死。哪怕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梦想和誓言不属于族中那些老朽,却属于他们每一个在军中长大的少年。他们不该遗忘,也永远不敢遗忘。

    “大人,大人,听说您当初跟吴良谋将军一道,从阴沟里爬进了淮安城?”正沉浸于对往事的回忆中时,耳畔忽然又传来同僚们充满期待的声音。

    “啊——?你说吴良谋啊,那厮从小就不务正业,整天除了爬墙头就钻阴沟。所以,在淮安城下,他的本事刚好就派上用场!”韩老六的记忆,瞬间就又被拉到了自己人生中曾经最为辉煌的时刻,带着几分骄傲,大声回应。

    注1:历史的尘埃(上)中,遗漏了一个注解。儿子犯下滔天大罪而其父辈不受丝毫牵连,历史上只有杨广这么宽厚过。他被困雁门关时,宇文化及兄弟两个盗卖军粮给突厥,被发现后,他却不忍心让宠臣宇文述老来丧子,只给了宇文化及兄弟很轻的处分。宇文述则没受到任何牵连。

    注2:左丞相吴坚,以胆小而闻名。曾经作诗言志,“更宜筑屋云烟上,门外莫关谁是非”。1275年,元军兵临宋都临安城下,吴坚出使元军营求和。第二年正月,升任左丞相兼枢密使,再度先赴元营议降,后为祈请使,赴元大都(今北京)呈降表,交宋玺。宋亡后,吴坚悄无声息死于大都。

第五十九章 历史的尘埃 (下)

    第五十九章历史的尘埃(下)

    当年若不是吴良谋毛遂自荐,带领一众山阳子弟从排水沟里钻入淮安,自内部打开了城门。∈↗UU小说,www.uu234.com以彼时徐州左军的兵力和实力,即便将淮安城强行攻破,自身也得伤筋动骨。根本无法继续在城中站稳脚跟,更甭提日后南下扬州,打出如今这般丰硕的基业了。

    所以,韩建弘虽然在那天晚上失去了一条腿,却一辈子以此为荣。每逢有人当面提及,他都会非常开心地跟对方讲述描绘整个破城经过,纵百遍而不厌。只是,今天他的谈兴刚刚被几个下属蓄意给勾起来,就被门外一阵突如其来的喧闹声给打了各粉碎。

    “谁在外面喧哗?老覃,麻烦你出去看看!”就像刚刚进入洞房却又被强行拎出来陪客的新郎官一样,韩建弘心中说不出有多窝火了。立即板起脸,大声吩咐。

    “是,大人!”书办覃不如站起身,一边慢慢吞吞往外走,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估计又是户科那边,那帮家伙,一天到晚就没个清静时候!这不快入秋了么,前年分下去的地,又该收一批粮食回来了!”

    大总管府推崇集中处理公务,将八局一院两处,都扎堆儿凑在一座院落内。于是乎,其他各级官府就上行下效,将治下各科各曹,也尽量安置于同一个院子。哪怕一时安置不开,也会摆在相邻的地段上,方面彼此往来。

    故而,韩建弘等人所在的扬州路兵科,左侧紧邻着的就是扬州路户科。但是与兵科每天门口罗雀的情况大相径庭,户科那边,从早到晚都是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就差一点便要将房顶都挤出个窟窿来了!

    然而,今天的情况的确有些特殊。书办覃不如刚走到兵科的内堂口,连头都没从门帘探出去,就立刻倒退着返了回来,“大人,不是,不是户科,是咱们,咱们兵科。好多人涌进了院子里,负责维持秩序的城管都快挡不住了。大人,您赶紧出去露个面吧。要不然,就得出大事儿了!”

    “来找咱们?你们贪墨别人的退役安置费了?”韩建弘闻听,立刻被吓了一跳,质疑的声音脱口而出。

    前一段时间他自暴自弃,所以对兵科的日常事务不闻不问,全凭着副知事唐涛和书办覃不如等人打理。而据他观察,这几个下属都有些小家子气。每月目睹上数千贯的退役士兵安置费用从眼前滚过,难保不会动一些花花肠子。

    “没有!”副知事唐涛等人闻听,立刻跳起来,异口同声地否认。“大人,冤枉!我等冤枉!我等都是圣,都读过圣贤书,知道国法和廉耻!”

    “没有就好,不需要喊这么大声!没有的话,无论什么人打上门来,韩某都未必怕了他。否则,哪怕你等只克扣了一元一文,韩某说话都硬不起来,也很难保证你们平安无事!”未曾想到众人的反应如此激烈,韩建弘愣了愣,冷笑着补充。

    唐涛等人听了,脸色顿时又是一红。犹豫再三,终于用蚊蚋般的声音回应,“晚,每月晚发一两天,肯定是难免的。您老想想,光是扬州城,需要定期给伤残紧贴的,就千八百号人呢。还有许多伤兵家不在扬州,属下们还得再专门走手续给他拨往地方。所以,所以,属下,属下等有时候怕,怕钱放在屋子里不安全,就,就将其存进淮扬商号柜上。随时用到时,随时再去商号支取!”

    “该死!”韩建弘闻听,忍不住低声斥骂。“你们几个蠢货!每月那么高的俸禄难道还不够花,还打这种龌龊主意?万一被内务处查到,你们就等着去挖一辈子煤吧!”

    作为曾经的盐政大使,他当年每天过手的铜钱就有数千贯。任期内亲手查出并处理的内鬼也超过了百人,所以太清楚金钱周转方面的的猫腻了。

    钱存在商号的柜上,是有利息拿的。虽然商家给的点数不会太高,但数千贯的额度,每多存一天,就能多出几百文的钱息来。这些生出来的钱息,当然不会与本金一道发给退役老兵们。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油水,进入了几个当事人的腰包。

    “大人饶命,我等以后再也不敢了!”被韩建弘身上突然冒出来的凌厉杀气吓得亡魂大冒,几个兵科衙门的属吏登时跪倒于地,大声求肯。“我等,我等也是从别处学来的这招。我等以后真的不敢再干了,请大人手下留情!”

    “留情个屁,老子自己都得被你们活活害死!”韩建弘恶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心中比接连吃了一百只大苍蝇都要难受。

    其实按照大总管府当前所颁布的律法,唐涛等人的作为即便被抓到,也很难被定罪。但这种龌龊手段,却令他没法不感到恶心。“你们这帮王八蛋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每月好几贯的俸禄,年底还有大把的分红。你们就差那几百文了?还是不占点儿便宜就觉得自己亏得慌?!”

    众属吏被骂得无言以对,只管流着汗叩首。韩老六看到了,难免又是一阵心软。“罢了,罢了,反正我已经是这样了,就替你去担下来算逑!奶奶的,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摊上你们这群王八蛋做手下!”

    骂过之后,架起拐杖,晃晃悠悠就往门外走。众属吏见到了,赶紧跳起来,帮开门的帮开门,搀胳膊的掺胳膊,就期盼外边闹事的人看在自家上司缺了一条腿儿的份上,能主动偃旗息鼓。

    结果才走到屋子外,他们就立刻在心中破口大骂,“奶奶的覃不如,你瞎了眼睛。闹事,闹事还有排着队闹的吗?这上百条汉子,谁都没缺胳膊没少腿,哪里有半点儿退役伤兵的模样?”

    “怎么回事?谁在外边喧哗?”韩建弘见到屋外的整齐的人流,也觉情况跟覃不如先前汇报的完全不一样。然而他却没时间去再具体地了解,只能暂且强撑起兵科知事的架子,大声追问。

    “大人,您可算出来了!忙死我了!”话音刚落,专门负责接送他上下班的家丁韩九十五就跑了过来,顶着满头大汗汇报,“应募,他们都是前来应募当兵的!小的怕他们乱挤,就让他们在外边先排了队。还有,多亏这几位城管大哥,要不是他们赶过来帮忙,这帮家伙估计能直接闯到您的屋子里头去!”

    “应募?”韩建宏微微一愣。今天的事情可真新鲜!扬州城里,居然又有人愿意当辅兵了,并且一来就成百上千!要知道,早在半个月前,为了给第六军团招募辅兵,兵科都专门派员到天长、如皋这种县城去支摊子了。跟地方兵曹小吏一道说破了嘴皮子,才勉强拉起千把人来。

    “见过韩头!”正发愣间,负责维持秩序的几名城管一道跑上前,举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一句“韩头”,立刻就让韩建弘又回到了当年的青葱岁月。先抬起手,认认真真地给城管们还了个军礼,然后哑着嗓子说道:“谢谢,谢谢弟兄们。你们,你们几个也是老左军出来的?”

    “报告长官,小人谢得兴,是在黄河北岸投的军!他们几个,他们几个都是我带过的兵!”黑衣城管的小头目并拢双腿,大声回应,“我们都是去年在江南受的伤。上头见我等胳膊腿儿还算利索,就让我等都转行当上了城管!”

    “大伙都辛苦了!”韩建弘再度举手,向众黑衣城管行礼。“等会儿完了事情别急着走,中午饭我请!”

    “不敢,不敢,韩头,弟兄们只是路过这儿,怕出乱子,才顺手管了管。你别破费,我等还有别的事情呢。韩头,心领了。您真的别破费,我等心领了!”众黑衣城管也再度举手,恭恭敬敬地向韩建弘还礼。

    这些人或是缺了手指头,或者是空了袖管,还有的脸上带着丑陋的伤疤。但言谈间,却都充满了普通人身上少见的自信。仿佛那些伤疤都是绶带般,证明着他们昔日的辉煌。

    “那就改天!大伙随时抽空过来,我随时安排!”韩建弘知道众城管受纪律约束,所以也不勉强大伙。笑了笑,低声补充。

    “谢谢韩头!您先忙着,我等有空一定过来看您!”

    “韩头,您先让人支张桌子出来。这些人都是报名当兵的,不会闹事。我们先替您看着!”众城管七嘴八舌,很热心地给韩建弘出主意。

    到了此刻,韩建弘才有时间找下属解惑。抬手拉过正准备去搬桌椅的副知事唐涛,低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派人昨天四下里贴告示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是,不是告示!”副知事唐涛咧了下嘴,低声回应,“是,是大总管他,他老人家施的高招。大人,您肯定还没来得及看。公文是今天早晨才发下来的,说,说只要能当上战兵,立刻授田十五亩,并且还准许随意买卖。这帮,这帮家伙肯定是冲着那十五亩良田来的。奶奶的,这帮家伙的鼻子可真尖!您瞅着吧,这不过才开了个头,接下来,还不知道多少人要打破了脑袋当兵吃粮呢!”

第六十章 新血

    第六十章新血(上)

    “就十五亩?”毕竟是大宅门里出来的,即便在家族中不怎么受待见,但也没觉得十五亩的土地有多大诱惑力。~UU小说,www.uu234.com况且眼下市面上虽然可供转手的田产不多,面积也比较零散,但靠近运河两岸天字号水田,每亩不过才五贯旧钱,折合新钱两贯半。年青人随便在城里找一份事情做,差不多两三个月的工钱就能买上一亩,何必为了还不知道在什么位置的十五亩良田挤破了脑袋?!

    “哎呀,我的韩大人!”见到自家上司那满脸不屑的模样,副知事唐涛急得直跺脚,“您可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不知道赚钱有多难。咱扬州城里的各行各业报酬是高,可架不住花钱也快啊。甭说十五亩良田,即便是最下等的山田,十五亩也够很多人不吃不喝攒两、三年了!况且在大总管的公文里头,这十五亩只是开了个头。以后每多立一级战功,就又能多赚两亩!”

    “可不是么?属下就是身子骨不成,否则属下都想着去投笔从戎了!”书办覃不如搬着三张桑木软弓,从二人身边快速跑过。“咱们淮安军,什么时候打过败仗?只要不倒霉催的死在战场上,几场仗打下来怎么着还不得捞它个十级八级的功劳?!”

    这句话,才说到这正点子上。不是扬州城的百姓们突然就被十五亩地的好处晃花了眼睛,而是收获和风险,实在大得不成比例。所以年青人们才争先恐后来报名投军,以期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立身之资。

    “这,他奶奶的,这....,啊呸!”一瞬间想清楚了里边的所有弯弯绕,韩建弘不觉大失所望。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当年奉命投军之时,所报的心思恐怕也没多光明。于是乎,已经涌到嘴边的斥责话就再也说不出口,化作一口吐沫,愤愤地吐在了地上。

    说话间,覃不如等人已经在院儿内支开了摊子,开始记录应募者的姓名、籍贯、住址,然后分头领到一边去做最基本的身体测试。

    这些都属于兵局的日常工作,所以他们每个人都做得无比熟练。根本不用韩建弘这个上司插手,就将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

    众前来投军的少年们,则排着队去做下蹲,举重,投掷,开弓以及其他基本测试。顺利通过者,就兴高采烈,好像关扑得中一般。而那些测试不合格者,而垂头丧气,仿佛整个人生都瞬间变得昏暗无光。(注1)兵科知事韩建弘在旁边看了,免不得又紧皱起了眉头。总想找机会说几句大义凛然的话,告诉前来投军的少年们,当兵打仗并非儿戏,每个人都应该做好随时为国献身的准备。却又唯恐对众人的打击过重,导致兵科又恢复先前那种门可罗雀的凄凉景象。一时间,直憋得脸色发黑,头皮发紫,嘴唇颤抖来颤抖去,却最终一个字都没能说得出来!

    正憋得欲仙欲死之时,专门负责接送他上下班的家丁韩九十五又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将嘴巴贴在他耳边,低声汇报,“大人,侄少爷来了。在大门口等着拜见您!”

    “哪个侄儿少爷,你说清楚点儿!”韩建弘闻听,脸色更是黑得厉害,皱了下眉头,低声吩咐。

    “是,是长房大爷膝下的老二,当年托您的关系进的讲武堂一期。”家丁韩九十五不愧为贴心狗腿子,毫不迟疑地给出最恰当答案。

    “让他进来,有话就在院子里说便是!没看我现在正忙着么?”又皱了下眉头,声音里透出十足的不耐烦。

    并非他这个做叔叔的摆官儿架子,而是这几年的经历,实在令人心寒。当初若不是为了照顾族中子弟,他也不至于一头撞到自家大总管的枪口上,丢了盐政大使的肥差。但那些受过他好处的族人们呢,在他落魄时有谁上门来看望过他?有曾经谁过来陪着他喝几杯闷酒,听他说几句牢骚话?一个个能跑多远就多远,好像他韩老六就是个衰神附体下贱货,谁沾上谁就会倒八辈子邪霉一般。

    现在好了,听闻连胡大海这种牵扯进惊天大案的人都还有重见天日之机,亲戚们就又来烧他倒霉老六的冷灶了!嘿,当韩某人是属螃蟹的么,放下爪子就记不起一刻钟之前的事情!

    然而无论他高兴不高兴,该来的人还是会来。大约过来三分钟左右,有名嘴巴上刚刚长了一圈绒毛的魁梧少年,跟在韩九十五身后从院子外挤了进来。离着老远,就躬身施礼,“小侄青云,见过六叔!”

    “这是兵科,不用施家礼!”韩建弘冷着脸侧开身,然后举手到右侧额角,以标准的军礼相还,“你也是当兵的人了,应该懂得规矩!”

    “是!”韩青云立刻站直身体,端端正正地举手敬礼。然后又迅速堆起笑脸,低声道“;六叔,好些日子没见到您了。您看起来气色比原先可是好多了!”

    “那当然,你六叔我心宽体胖,能吃能睡!”韩建弘嘴角上翘,笑着回应,“有事情么,有事情就赶紧说。你也看到了,今天的情况有点儿特殊。这么多人前来投军,我这个当兵科知事的,不能不把关口把得严一些!”

    “是,六叔您做事向来认真,这点,连讲武堂的教头们提起来都佩服得很!”韩青云闻听,立刻又笑着大拍自家叔叔的马屁。然后将身体凑得更近一些,带着几分不甘心的味道补充:“其实侄儿今天来找您,主要是想跟您汇报一声。侄儿今天从讲武堂步科毕业了,即将补充进第二军团二零六一团,任一营一连副,兼第三都的都头,加御侮副尉职。”

    “二军团第六旅一团一营副百夫长?”韩建弘一瞬间,就将对方的话转换成了自己所熟悉的说法,同时在脸上也涌出了几分真诚的笑意,“不错么,到底是天子门生。一毕业就做了副百夫长。六叔我当年向你这么大时,只能蹲在大都督身边做个小小的参军!”

    “六,六叔.....”韩青云闻听,忍不住咧了下嘴,低声抱怨,“六叔又打趣我。我这个连副,怎么可能跟您老当年比。”

    “怎么不能?”韩建弘惊讶地皱眉。旋即,又讪笑着摇头。当年徐州左军只有一千出头战兵,四千多辅兵,所以一个战兵副百户的位置,远远珍贵过于他这种无兵可带的参谋。而现在,淮安军光战兵就高达十三四万,一个小小的连副,前途当然就比不上能留在参谋本部,随时都可以见到朱总管本人的高参了。

    想明白了此节,他就推测出了自家侄儿今天前来的目的。于是乎,又笑着摇摇头,低声说道:“御侮副尉也不错了,军饷每月五贯呢。比我这个兵科知事都高了。况且你又是在徐达将军的麾下,有的是仗打!好好干,咱们老韩家,今后就得看你了!”

    “六叔!”韩青云急得直跺脚。他今天刚刚得知自己的去处,本想着找眼前这个当过盐政大使的六叔走走门路,看看能不能给换个位置。哪怕不能进枢密院那种前途远大的要地,至少也得想办法活动进第一军团,跟在朱总管身边建功立业。谁料对方根本不肯出手,反倒接二连三拿场面话来搪塞敷衍。

    “我说得是实话!”韩建弘知道自家侄儿的想法,干脆直接撂下了脸。“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凭什么别人就该去前线真刀真枪的拼命,而你就该留在后边袖手旁观?!况且你既然读完讲武堂,应该知道所谓摇摇扇子就破敌十万这种事情,只会出现在戏文当中,根本不可能是现实。而事实上,从咱们大总管本人,到徐达、胡大海、吴良谋,谁今天的地位不是拿命换回来的?七大军团都挥使,连同下面各旅的正副旅长,谁没有亲自拎刀上过前线?想凭着自己多读了几本书,就指挥动麾下的百战老兵,狗屁,你没点儿真本事,谁肯放心把命交到你手里头?!”

    情急之下,他说话的声音稍微有点儿高,立刻把周围许多刚刚通过选拔的辅兵给吸引了过来。大伙纷纷侧起耳朵,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

    韩建弘自己,则是越说,思路越顺畅,越说,嘴巴越是利索,“军中是最不讲人脉的地方。是骡子是马,拉到前线遛遛就清楚了。生死关头,大伙才不会看你是谁家的侄子,谁家的儿孙!你够种,敢顶着箭雨往前冲,大伙自然肯把后背交给你。你没见到敌人就先软了腿儿,即便是逯鲁曾的亲孙子,大伙也照样鸟不都鸟你。更甭指望大伙会听你瞎鸡(巴)指挥!”

    “我知道你不服气!”看着侄儿脸色窘得发紫,顿了顿,他继续大声说道,“我也知道你们大伙,个个都藏着私心。没关系,老子当年投奔大总管时,跟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一样,也想着撤退在前,冲锋在后。也想着送死你去,立功我来!但既然当了大总管的兵,既然穿上了那身铠甲,你早晚都会忘掉那些歪心思。你早晚都会记起来,自己是谁的种,到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而战!然后你才会发现,自己不枉来到这世上走一遭,此生不枉为七尺男儿!”

    注1:关扑,古代赌博之一,类似于**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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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行介绍:
我们可以去死,但死之前,我们要像人一样活着!
这是一本以元末农民起义为背景,讲述一群原本庸庸碌碌的汉子奋起反抗,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华夏民族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个普通人,虽然他是穿越者,但与那时代的千千万万华夏儿女一样,他也在为像个人一样活着而浴血奋战!
这个故事并非为了追究指摘哪个民族过去的是非,而是为了记录当年华夏百姓为了不受奴役而进行的抗争。男儿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男儿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男儿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