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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行全文阅读

作者:酒徒     男儿行txt下载     男儿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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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公元1279年,宋亡。

    陆秀夫负少帝蹈海,士民十数万随之。自此,华夏文明进入了最黑暗时代。

    公元1351年秋,芝麻小贩李二不愿继续为奴,揭杆而起,一举攻破萧县县城,聚饥民数万。

    萧县城小民穷,四下无险可凭。

    蒙元大兵旦夕即至,而义军粮草已尽。

    不得已,芝麻李二将所有军粮集中起来,做了几筐烧饼。对所有将士宣布:即将向军事重镇徐州发起进攻,死中求活。愿意跟自己一同去者,上前取两个烧饼充当战饭。愿意苟活者取一个烧饼自行离开。

    “俺彭大肚子大,一个烧饼不够吃!”话音刚落,有壮汉上前,一手抓起一个烧饼,狼吞虎咽。

    “不就是死么,这世道,谁能活到四十岁?”穷酸秀才赵君用笑了笑,拿起两个烧饼跟在了彭大身后。

    “俺,俺不会说,俺,俺怕饿。”村中无赖潘秃子嘻皮笑脸上前,抢了两个烧饼牢牢揣进怀里生怕被人抢走。

    “俺长这么大,就这几天觉得自己是个人样子!”脚力汉毛贵想了想,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去死!死出个人样子来!”抬棺材的张氏三兄弟挥动着胳膊上前抢了烧饼,流着泪,大口大口往肚子里填。

    “去死!去死!死出个人样子来!”群情汹涌,无数汉子流着泪,把手伸向烧饼筐。

    转眼,芝麻李身边的将士由八人变成八百、八千、乃至更多。

    筐中烧饼早已散尽,芝麻李身后的汉子却越聚越多。

    尽管,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手里只有木棍和石头。

    他们知道此行九死一生,他们去了。

    此后数十年,他们的热血洒遍华夏大地。

    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没能亲眼看到胜利的到来。

    他们却用热血和生命,在天地间写下了一个挺立的“人”字。

    一撇,一捺!

第一章 鬼上身

    “各坊各里,菜刀从速上缴,有私藏寸铁者,与谋逆等罪,阖里连坐啊——!”弓手苏先生带着七名小牢子,大声宣告,所过之处,鸡飞狗跳,遍地狼藉。(注1)

    他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眼下虽然为生计所迫做了小吏,但像这等沿街吆喝的事情,还是不屑亲自去干的。因此,自管倒背着双手,在污水横流的小巷子里做闲庭信步状。麾下几个小牢子也体谅自家师父的脸皮,故意拖后几十步距离,将手中铜锣敲得震天般响,“铛——铛——,各坊各里,菜刀从速上缴,有私藏寸铁者,与谋逆等罪,阖里连坐啊——!铛——铛——”

    话已经撂得很明白了,然而总有一两个不开眼的黔首,从又脏又破的柴门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只脑袋,陪着笑脸打听,“苏先生,苏先生!前天不刚交完磨刀钱么?怎么又要把菜刀收上去?!”(注2)遇到这些没眼力架的东西,苏先生则立刻皱起眉头,眼睛看着天边的晚霞大声回应,“这话你跟我说不着,嗄!有本事跟州尹大人问去?说不准,他看你直言敢谏的份上,就特许你个持刀的牌子,嗄,以后连磨刀钱都一并省了呢!”

    被骂的人则立刻红了脸,低声下气地补充,“咱,咱不是随便问问么?您老何必,何必这么大火气?!行,行,您老别瞪眼睛。菜刀,菜刀已经给您拿出来了!您,您看看上面的编号!”

    “交给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苏先生依旧不肯拿正眼看对方,甩了下衣袖,继续迈动四方步昂首前行。

    跟后边的七名小牢子中,立刻跑出满脸横肉的两个。劈手从挨骂的百姓手中夺过菜刀,看都不看就朝麻袋里头一丢,随即一脚将对方踹回门内,“哪那么多废话,没见我家先生正忙着么?天黑前梳理不完城西南这二十几个坊子,刘判官追究下来你给担着?!”

    寻常百姓平素见了苏先生这种无品无级的弓手都得哈着腰,哪有跟正七品判官说话的福分?登时被吓得脸色煞白,躲在柴门后拼命作揖。直到苏先生和他的小徒弟的走得远了,才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低声骂道:“德行,不就是个弓手么,还是卖了自家妹子换回来的!装什么大头蒜?等哪天老子发达了”

    骂到一半儿,抬头看看眼前东倒西歪的茅屋,忍不住又低声长叹,“唉——。这世道啊——”

    这世道啊,可真是不让人活!大元朝先出了个叫伯颜的丞相,倒行逆施,横征暴敛,将老百姓家里头搜刮得留不下隔夜口粮。好不容易盼到伯颜倒台,换了他的侄儿脱脱辅政,天天变着法地印钞票。面值越印越大,能买的东西却越来越少。三年前一贯钞可换米二十斗,现在连一斗都换不到。而朝廷却对民间的悲声充耳不闻,印完了旧钞印新钞。

    想那寻常百姓家,拼死拼活干上一整年,才能攒下几个钱啊?被朝廷这么来来回回一折腾,立刻家徒四壁。可那当官的,为吏的,还有像苏先生这种扒了门子混进官府的弓手、白员、小牢子,却个个利用朝廷的一次次折腾,捞了个膘肥体壮,满肚子流油。(注3)难怪有人说,到衙门里随便拉出一个人来嘴巴中塞根草芯,就能点着了当火炬使。再朝屁股上插根棍子竖在这徐州城的十字路口,至少能让全城百姓亮堂三四个月!这话虽然损了点,却也基本附和事实。

    至于官吏们那些捞钱的法子,更是花样百出。什么追节钱,撒花钱,生辰钱,常例钱,人情钱,赍发钱,公事钱,鹭鸶腿上劈肉,蚊子腹内刮油。

    你就拿这寻常老百姓家里头的菜刀来说吧!伯颜丞相当政时,严禁汉人百姓家中拥有寸铁。可老百姓家总得切菜做饭吧,怎么办呢?“好心”的孔目麻哈麻大人就“替”百姓想了个通融法子,将全城的刀具都收归官府所有,铭上编号。准许老百姓租回家中使用,按照刀的新旧程度和大小长短,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租金每月收一次,曰:磨刀钱。只准用零散铜钱缴纳,不收大额的至正纸钞!

    光是这一项,徐州城内七万多户人家,每月就能给官府贡献铜钱一千四五百吊。一州之长,蒙古人达鲁花赤分走三成、州尹、同知、判官等诸位大人再分走三成,再拿出两成去给诸位同僚和帮闲们分润,最后落到麻哈麻孔目手里,还能剩下两百八十多吊。比七品判官大人在账面上的俸禄都高!并且全是不会贬值的铜钱,绝非废纸都不如的交钞。

    只要身在公门就能捞到充足的油水,所以像苏先生这种落魄读书人,虽然觉得有辱斯文,却也干劲儿十足。但也不是家家户户都任其搜刮,街巷口倒数第二家一处青砖院落,就走出一名身穿长袍的门房来,冲着苏先生把眼睛一瞪,大声呵斥道:“吵什么吵,就不知道小点儿声么?吓着我家三少爷,有你好看!”

    “二爷,二爷,这话怎么说的,我怎么有胆子故意吓唬三公子!”苏先生立刻换了一幅眉眼,像哈巴狗一般晃着屁股凑上前,满脸堆笑,“这不是都是芝麻李那穷鬼给闹的么?不在家好好等死,居然敢煽动一群饿殍造反!判官大人这才命令小的”

    “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也不管是谁下的命令!”门房用眼皮夹了苏先生一下,撇着嘴吩咐,“动静给我小点儿。三少爷刚刚睡下,如果被谁吵醒了”

    “不敢,不敢!”没等门房说完,苏先生已经变戏法般,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颗亮晶晶的银豆子,快速塞进门房手里,“三公子的满月酒,我等俗人是没资格喝的。但这份心意,还请二爷帮忙带给张老爷。就说”

    “行了,行了,行了!”门房利落地一抬手腕,银豆子立刻不见了踪影,“你们也都不容易,以后注意点儿就是了!赶紧去下一坊吧,我这边还忙着呢!”

    说罢,转身就朝大门里头迈。苏先生见状,赶紧伸手轻轻拉住了对方的一点衣角,“二爷——”

    “怎么着,我们家的菜刀,你也要收上去么?!”门房迅速扭过头来,怒目而视。

    苏先生浑身上下的勇气登时被抽了干干净净,矮下身去,大声解释,“没有,没有,绝对没那个意思!二爷误会,误会了。我只是想问问,府上还有什么需要我等效劳的。比如说找人清清街道,通通下水渠什么的,只要二爷您一句话”

    “你倒是个聪明人!”门房上上下下重新打量苏先生,满脸不屑。“弓手苏明哲是吧?!我记下了!需要时一定会派人知会你。赶紧忙你的去吧,别在这里瞎耽误功夫!”

    “唉,唉,二爷您慢走,二爷您慢走!”苏先生又做了两个揖,倒退着走开了。一直退出了街巷口外,才抹了一把头上的油汗,喃喃地骂道:“德行!不就盐贩子家的一个门房么?充什么大老爷!有本事你去衙门里跟麻孔目支棱一下翅膀去,生撕了你!”

    骂罢,继续迈起四方步,施施然向下一条巷子巡去了。

    才走了三五步,忽然听到身背后一串刺耳的铜锣响,紧跟着,衙门里一名唤作李四狗的小帮闲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离着老远,就躬下了身子,单手扶着自家膝盖大声喊道:“苏先生,苏先生,了不得了。你赶紧去骡马巷,赶紧,朱,朱老蔫儿被鬼附身了!”

    “胡说!”苏先生迅速向临近的高墙大院看了看,小声斥责,“这太阳刚落山,哪里来得鬼?!到底是怎么回事?骡马巷那边不是归你二叔负责么,哪用得着我去!”

    “二叔,二叔被朱老蔫给劫持了,刀子就顶在这儿!”小帮闲李四狗用手朝自己咽喉处比了比,带着哭腔回应,“都见了血了!朱老蔫现在操着一口北方腔,我们谁都听不懂。所以才请您老出马!”

    “孽障!”苏先生低低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那个惹祸的朱老蔫,还是在骂拉自己下水的小帮闲,“报告给孔目大人了么?他怎么说?”(注4)小帮闲李四狗跪了下去,用脑袋将铜锣撞得当当响,“已经向麻哈麻大人汇报了!他老人家正在调集人手!命令我来找您!您老会北方话,跟朱老蔫也认识。麻烦您老先去跟朱老蔫套套关系,稳住此人,别让他害了我二叔的性命!求求您了,救救我二叔吧!我这里给您磕头了!”

    “起来起来,你这是干什么?!”苏先生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从地上搀扶起李四狗,“我跟老李也是过命的交情,肯定不能看着他落难不管。可你得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杀猪的朱老蔫是个有名的窝囊废,三棍子都敲不出个屁来,怎么被你们叔侄两个逼到那个份上?!”

    “是,是因为一把杀猪刀!呜呜,呜呜!”小帮闲李四狗一边哭诉,一边拉着苏先生,大步流星朝骡马巷赶,“前天二叔手头紧,就一口气收了他三个月的磨刀钱!谁料想今天知州大人就下令收缴刀具。朱老蔫跟二叔讨人情,二叔没功夫搭理他,就用铁尺在他脑袋上上轻轻敲了一下。然后他就昏了过去,呜呜。然后二叔就让孙师兄去把刀子捡起来!还没等孙师兄弯下腰,他突然就被鬼给上了身。跳起来,一脚就把孙师兄给踹飞了。然后又是一把将二叔掠在了身前,用刀子直接架在了咽喉上!”

    注1:弓手,旧时衙门里的小吏,负责维护治安和收缴税款之类的工作。类似于现在的城管队长。

    注2:黔首,百姓,贱民,含贬义。

    注3:白员,小牢子,都是编外小吏,协助弓手执行人物。属于临时工,协警。白员的地位比小牢子略高。

    注4:孔目,衙门里高级小吏,类似办公室主任或者领导秘书。级别不高,但权力极大。有的甚至能干涉一个州的司法、行政运转和人才选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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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朱老蔫

    “孽障!”苏先生轻轻皱了一下眉,再度低声喝骂。什么鬼上身?分明是自己的同行,负责城东那一片的李四十七,把朱老蔫给逼到了绝路上!

    杀猪刀不比寻常百姓用的切菜刀,按照麻哈麻孔目给定下的规矩,每月的磨刀钱要整整六十文。那李先生一次性收了朱老蔫三个月磨刀钱,就是一百八十文。结果才用了三天就要把刀收回去。租金肯定不会退还不说,这场风波过后,想继续租刀子肯定还得重新再交一笔,也难怪朱老蔫要跟他拼命!就是换了任何人,恐怕也得跟李先生好好说道说道,不能让这么大一笔钱平白地打了水漂!

    小帮闲李四狗被骂得一个激灵,哭声立刻就小了下去,红着眼睛辩解,“我,我二叔也不是存心想打晕他。是,是他死活拖着不肯交出刀子,我,我二叔才,才轻轻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是啊,轻轻敲了一下,就敲出了一个疯子来!”苏先生狠狠瞪了小帮闲一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对方口里的二叔李先生,在混进衙门口之前,是个远近闻明的泼皮,身手极为强悍。一铁戒尺敲下去,换个不结实点的,脑-浆子都能给人打出来,还说什么只是轻轻敲了一下?那朱老蔫要不是被敲成了傻子,才不会冒着被株连九族的风险,抢了刀子跟给官府干活的人拼命!

    “真的,真的只是轻轻一下,我当时就站在我二叔旁边。亲眼看着的!”小帮闲也算良心未泯,红着脸,解释的声音越来越低。

    “现在说这些有啥用!看看怎么才能救你二叔吧!”苏先生又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唉,这事难办了。按照大元律例,只要朱老蔫把刀子拿了起来了,结果就都是一样。好在,唉,好在他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牵连不到旁人!”

    小帮闲闻听此言,对自家叔叔的担忧,也有几分转成了对肇事者的同情。一边小跑着,一边轻轻摇头。“这——,我叔叔没想害他,真的,真的没想!苏先生,你办法多,能,能留他一命么?”

    “留,怎么留?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唉,这都是命啊!别说了,赶紧去救你二叔吧!”想到朱老蔫最终难逃一死,苏先生的书呆子气又犯了,忍不住低声叹气。

    拒不交出刀具,还挟持前来收缴刀具的差役,这都是实打实的罪名啊!在芝麻李带领反贼大兵压境的节骨眼儿上,几位官老爷们怎么可能不把刺头儿提前抓出来,杀鸡儆猴?!

    更何况这朱老蔫上无父母,下无妻儿,孤零零光棍一条。即便被冤枉了,也没人替他出头鸣不平,更没人会拿着钱去上一级衙门里头疏通打点,这节骨眼上,不拿他立威还要拿谁?!

    总之,这全都是命。在这大元朝,汉人命贱,南方汉人尤甚!没办法事情,只能求早死早托生罢了!

    正郁郁地想着,骡马巷已经到了。只见十多名衙门里的白员和帮闲像准备扑食的野狗般,将一个半露天的猪肉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而铺子里,则背靠墙站着一名满脸油渍的彪形大汉,手里紧握着一把尺半长的杀猪刀。刀刃所对,正是徐州城另外一名弓手李老小的喉咙。

    “朱老蔫,你赶紧把李先生放了。念在你初是初犯的份上,咱们向判官老爷求情,饶你不死!”众白员和帮闲都是本地人,操着不南不北的徐州话,翻来覆去地喝令。

    “税死朱老蔫&**&……%?泥煤哲屑银管沙漠,瘪绕勒,栽绕若季勒&*&&&!”朱老蔫则一改众人记忆中的窝囊模样,瞪圆了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大声回应。

    他操着明显的北方腔调,口齿也非常含糊,仿佛舌头不听使唤一般。非但令围着他的那些白员和小牢子们满头雾水,连号称博学多闻的苏先生,也没能听懂一个字!

    但此时苏先生者无论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观,仗着曾经跟朱老蔫已经去世的姐夫有过数面之缘的份上,挤到人群之后,探出半个脑袋,大声劝解:“朱,朱小舍,你别这么冲动。有话,有话好好说。你再闹下去,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整个坊子的邻居,少不得都被你牵连!”

    话音刚落,四下登时哭声一片。周围的邻居们纷纷走出来,隔着帮闲们,冲朱老蔫跪倒,不断地磕头,“朱小舍,你行行好,放过李先生吧!大伙都是看着你长大的,您还真的忍心拉大伙一块给你陪葬么?”

    “朱校社?陪葬?”朱老蔫显然没听懂邻居们的哀求,瞪圆了猩红色的眼睛四望,目光中充满了困惑。

    “小舍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猜出朱老蔫没听懂,却没猜到此人听不懂的原因,小帮闲李四狗大声解释,“按照咱们大元律例,一人谋逆,坊里连坐。这些都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街坊邻居,你杀官造反,不是活活害死了他们么?!”(注1)“做饭?”朱老蔫好像又听懂了几个字,目光中露出了几丝愤怒。“泥煤票呢,这都神墓饰带勒,&^&%嗨高筑廉?”

    又是一串怪异的北方腔,比先前稍微清晰了点儿,但大伙还是听不懂。正惶急间,耳畔忽闻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响,有名横竖差不多长短的色目人带着十几名官府的兵丁杀到。先指挥着兵丁们用铁蒺藜和木栅栏将巷子口封了,然后用刀尖朝朱老蔫戟指,“兀那弥勒教的妖人,还不赶紧将李四四十七放了。否则,休怪本官下手无情!”

    “完了!”闻听此言,苏先生立刻将眼睛一闭,默默退到了一旁。

    其余白员和帮闲们闻听,也慢慢地退开十几步,紧握着手中的铁尺、皮鞭和水火棍,与手持弓箭、利刃的兵丁们一道,重新组成一个大包围圈,将朱老蔫围得插翅难逃。

    周围的百姓们见状,跪在地上,哭得愈发大声。整个徐州城里谁不知道,最会搂钱,也最心黑手狠的,就是骑在马背上这位孔目麻哈麻大人。他没带差役,而是直接从军营里请了兵丁帮忙,摆明了是要把这件案子当作谋逆要案来抓。再加上那句无中生有的“弥勒教妖人”,恐怕今天骡马巷里非但朱老蔫本人难逃一死,其他左邻右舍,也免不了要倾家荡产的下场。

    唯独没什么变化是朱老蔫自己,两只眼睛继续茫然地看着众人,仿佛他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般。直到被他劫持的李先生已经尿了裤子,才抽了抽鼻子,皱着眉头问道:“难倒布斯筵席?田迪夏娜油咋么黄汤德式*&%$#?啊!我命败了,握在嘬朦!”

    这一回,他的口齿更加清晰,仿佛舌头已经慢慢适应了嘴巴。苏先生也终于听懂了他所说的最后几个字,急得直拍自家大腿,“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真的!朱老蔫,你真的被打傻了不成?赶紧放下刀子自首,免得连累别人!我会尽量跟牢头安排,让你上路之前,不受任何苦楚!”

    说完了这句话,又鼓足了勇气跑到孔目大人麻哈麻的坐骑前,连连作揖,“大人,大人,这厮被李先生一戒尺打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周围的街坊邻里,平素也跟他没啥来往!”

    “真的,你敢替他担保么?我怎么听消息说,他是弥勒教大智分堂的副堂主,准备与芝麻李里应外合攻打徐州呢?!”孔目麻哈麻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直戳苏先生心底。

    苏先生被戳得亡魂直冒,颤抖着身体连连后退,“属下,属下只是,只是觉得老李,老李挺可怜的。他,他为您鞍前马后忙活了那么多,那么多年。如果不想办法将朱老蔫稳住,老李,老李这回恐怕就,恐怕就在劫难逃了!”

    “大人开恩!”被朱老蔫劫持在手里的弓手李四十七仰起头,冲着麻哈麻大声哭嚎。

    “大人开恩!”小帮闲李四狗也跪了下去,请求麻哈麻高抬贵手。

    周围百姓更是恐慌,跪在地上,头如捣蒜。甘愿献出家中一切,只求麻哈麻别把朱老蔫当弥勒教的妖人来抓,免得自己遭受池鱼之殃。

    “既然你们都是有家有产之人,想必跟那弥勒教没太大牵扯!”见众人态度“诚恳”,孔目麻哈麻也不愿意涸泽而渔,摸着颔下卷曲的黄胡子,大声宣布,“那就烦劳尔等自己去把他给我抓过来吧!抓了他们,自然就证明了尔等的清白。”

    随即,又迅速将锅盖大的面孔转向朱老蔫,“你要是不想让他们死的话,就赶紧放了李四十七!本官念在你年少无知的份上,只取你一人性命,绝不会株连你的家人。”

    众百姓闻听,先是愕然,然后个个脸上露出了不忍的表情。但是不忍归不忍,如果他们不想自己全家受到牵连,只能遵照麻哈麻的命令行事。

    有一名老汉带头,其余邻居哆哆嗦嗦地跟上,从帮闲们手中接过铁尺、皮鞭和棍棒,咋咋呼呼朝朱老蔫身前凑。一边凑,一边还哭喊着解释道:“老蔫,老蔫,别怪大伙!孔目大人的话你也听见了,大伙也没办法,没办法啊!”

    “你们?”朱老蔫愣了愣,看着众人,满脸难以置信。

    “救我,救我啊!”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被劫持的弓手李先生就拼命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刀刃,撒腿就往麻哈麻的身边跑。

    “我草你马”朱老蔫先是微微一愣神,随后举着杀猪刀紧追不舍。

    这句话,所有人都听懂了。众邻居不敢挡了李先生的逃生道路,赶紧侧着身子往两侧闪。朱老蔫则一边大骂着,一边手擎杀猪刀紧追不舍。刀尖直在李先生背后画影儿。

    脚步刚刚冲出邻居们的包围,兵丁们手中的弓箭就射了过来。两支射在他旁边的百姓身上,另外一支,则插在了他的头发上,微微颤抖。

    “补痛?”朱老蔫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停住了脚步。众白员和小牢子们见有机可乘,立刻蜂涌冲过去,试图将此人生擒活捉。

    还没等众人冲到朱老蔫身边,后者突然一咧嘴,“不痛,果然是做梦,我操!”

    一刀捅过去,将冲过来拦阻自己的李四狗捅了个透心凉。紧跟着,如同疯了般拔出血淋淋的刀刃,紧追着李先生的脚步,直扑正方形孔目麻哈麻。

    周围的兵丁们赶紧放箭拦阻,奈何他们平素疏于训练,朝廷配给汉人兵丁的木弓质量又奇差无比。接连两轮箭,没射到朱老蔫,却把追在他身后白员们放翻了好几个,躺在地上,抱着伤口大声哀嚎。

    还没等兵丁们第三次将木弓拉开,朱老蔫已经冲到他们身边,一刀一个,接连放翻两人在地。周围立刻“呼啦啦”一下,空出了老大一片。所有兵丁都吓得抱头鼠窜,再也不敢回头!

    徐州孔目麻哈麻也吓得魂飞魄散,双腿拼命去夹战马的肚子,试图摆脱追杀。可怜的战马驮着三百多斤的他迈动四蹄,冲向巷子口。一不小心踩在先前士兵们安放的铁蒺藜上,悲鸣一声,软软栽倒。

    麻哈麻被摔得眼冒金星,手忙脚乱往起爬。还没等他将自家身体的横竖分清楚,朱老蔫已经追到。刀尖在他水桶粗的脖子上狠狠一勒,“噗!”地一声,血浆窜起半丈多高。

    再看朱老蔫,浑身都被血浆给染红了,却丝毫不觉得难受。伸出血淋淋的左手,在麻哈麻腰间来回乱翻,“装备呢,怎么只剩下钱?装备哪去了,怎么一件儿都没掉?!”

    注1:坊,里,都是元代的城市户籍划分单位。某处有人犯下谋反重罪,则全里,甚至全坊连坐。

    PS:相信大家看出来了,朱老蔫是个穿越的人,但酒徒保证这绝对不是烂俗的穿越剧,里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另外网站为《男儿行》准备了十重活动,时间跨度会长达一年。目前第一重活动“送鲜花”刚刚开始,是截止7月17日鲜花榜top100,网站给100张免费阅读卡。鉴于目前已有朋友投了不少鲜花,酒徒感怀,所以特地拿出三本书(泰文版,不好买,恕不能大家每人送一套),权当添个小彩头。

第三章 我在哪

    人在遭遇到突如其来的打击,或者难以理解的事情之后,往往会本能地自我麻痹。身处于一三五一年秋天朱大鹏就是如此。

    睡觉前还在电脑旁打游戏,领着一群网络小弟大杀四方。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变成了什么朱老蔫儿!还被一名衣着古怪,浑身散发着汗臭味道的大老爷们朝脸上尿!这种事,叔可忍婶婶也不能忍!

    然而当他凭着身体里遗留的本能抓起刀子,并将朝自己脸上撒尿的家伙拎在手里之后,整个世界瞬间就变了模样!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操着陌生古怪的方言,跟自己不断吱吱歪歪。有人恶声恶气,有人佯装可怜,但目的都是一个,让自己放掉被抓住的家伙。

    并且这些陌生人连最基本的谈判技巧都不懂,居然放人的结果,还是难逃一死。更令人气愤的是,那个几乎长成了正方形的蓝眼睛死胖子,还拿其他陌生人的性命来威胁自己!

    笑话,这简直是朱大鹏自打记事以来,见过最荒唐的事情!在陌生的世界里,这些人分明是一伙的,自己才是他们所有人的对立面儿,怎么可能被如此拙劣的手段威胁到?

    当时他第一反应是,有人在恶作剧,设计了类似电影《楚门的世界》那种场景,准备看自己的笑话。然而在花费一些时间,发现所有陌生人都不像在演戏,周围布景也过于逼真之后,朱大鹏又自我麻醉地认为,自己是在做梦。眼前一切,都是梦境,只要自己找到梦境与真实的差别在哪,就立刻从梦境里边走出去。

    作为资深技术宅,他的办法很简单,就是试试弓箭射在身上疼不疼。如果疼的话,则自己会被痛觉刺激醒。如果不疼的话,则说明自己的确是在做梦,照样能顺利醒来。

    正如他事先预料,箭,射在身上,果然不疼。然而那些在梦里被杀掉的人,血液居然是耀眼的红!

    梦是没有颜色的。除非梦里边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当一个人自我麻醉到极限程度,所有思路都会围着假设转。

    于是梦境变成了游戏,其他所有人都变成NPC。只是游戏里的那个Boss,被杀后居然不掉装备!

    不是玩笑,不是梦,也不是游戏,那自己到底在哪里?!还没等朱大鹏的脑细胞给他杜撰出第四个答案,身背后再度传来了喊杀声,“抓妖人!”“抓妖人给麻孔目报仇!”“妖人,还不放下兵器,速速送死?”

    紧跟着,“蹦蹦蹦”连声脆响,三支羽箭从背后破空而来,两支插在了大胖子的尸体上,最后一支,却正中朱大鹏左肩膀。

    “哎呀!”朱大鹏疼得跳了起来,一把将羽箭扯在了地上。出血了,好疼,头也开始发晕。口袋里居然没有红瓶子和蓝瓶子可吃!而对面,刚才被自己劫持的那个家伙和另外两名打扮跟他差不多的人,正在哆哆嗦嗦地拉弓。其他一群叫花子般的家伙则拿着木棒、皮鞭之类的东西,跟在弓箭手身后大放厥词。

    “杀!”一瞬间,朱大鹏就顾不上思考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了。跳起来,直扑正在放箭的李先生、苏先生和另外一名衙门里的弓手。

    武士对弓手,贴身近战乃为王道。多年玩游戏养成的习惯,在他的思维里已经形成了定式。

    见到浑身是血的朱老蔫拎着杀猪刀扑将过来,呐喊助威的白员和小牢子们魂飞魄散,立刻丢了手里的皮鞭、木棒,落荒而逃。

    三名弓手的胆子比他们略大一些,对准朱老蔫的胸口又放了一轮箭。然而弓手们的准头实在太差,仓促间射出的羽箭连朱老蔫的汗毛都没碰倒一根!

    “妖术!他用了弥勒教的妖术!”站在最左首的弓手王先生突然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般,大叫着丢下木弓,撒腿儿就跑。两行热尿顺着裤腿儿淋漓而下。

    弥勒教,喝清水,吃青菜,念声佛号,刀枪不入。想想麻孔目生前硬栽给朱老蔫的罪名,弥勒教大智分堂副堂主!苏先生的也是浑身发软,把手中弓箭朝地上一丢,拔腿就步了王先生的后尘。

    只剩一个李先生,还想着给自家侄儿报仇,继续哆嗦着朝弓臂上搭箭。已经彻底弄不清是游戏还是现实的朱大鹏哪肯给他更多的机会?!三步两步冲到近前,杀猪刀借着惯性朝此人胸口处一捅,“噗”,刀刃贴着肋骨的缝隙扎进去,直接把李先生穿了个透心凉。

    “杀人啦,杀人啦,弥勒教的妖孽当街杀人了!”跑到远处偷偷回头张望的白员和小牢子们恰恰看到此景,扯开嗓子,声嘶力竭。

    “快跑,快跑,朱老蔫把麻孔目和李先生都给捅了!”

    “快跑,快跑啊!朱老蔫是芝麻李的暗桩,杀官造反了!”先前试图帮助麻孔目捉拿朱老蔫归案的邻居们跑得更快,一边逃,一边将自己推测出来“事实”四下传播。

    “轰!”如同油锅里放入了半碗冷水般,萧瑟寂静的暮色里,忽然跳出了无数人影。跌跌撞撞,没头苍蝇般四下乱窜。

    仿佛与纷乱的叫嚷声相呼应,城东、城西、沿着朱雀大街两侧,猛地窜起了数道浓烟。火光从院子里跳了出来,带着妖异的红色,直冲云霄……

    “芝麻李,芝麻李的兵将,打进城里来了!”

    “红巾军,红巾军。喝符水的红巾军,刀枪不入!”

    “杀啊,杀鞑子,迎李爷进城啊!”

    “杀贪官,均贫富!是爷们的跟我上啊!”

    刹那间,无数人在大声呐喊,无数双粗糙的大手拎着削尖的木棒,从一栋栋低矮的茅屋中冲出来,汇成一股毁灭的洪流。

    一个个拦路者被打倒,无分贫富贵贱。一扇扇院子门被撞开,无分华丽简陋。一栋栋房子被点燃,再也分不清哪个是茅草屋,哪个是青砖碧瓦。

    毁灭的洪流,瞬间横扫一切。哭喊声,哀求声,怒骂声,刀枪碰撞声和房屋倒塌声,转眼成了傍晚的主旋律,令所有闻听到它的人,都迅速陷入疯狂。

    暗红色的天空下,朱大鹏却对周围传来的嘈杂声充耳不闻。杀人了,并且一杀就是六七个。虽然以往的虚拟游戏中,他杀掉的敌人数以百万计。但是没有任何一次,给他的感觉如同今晚这般真实。

    血是粘的,喷在脸上还带着体温。敌人会怕,杀掉带头的几个之后,其余的会一哄而散,而不是像以往游戏中那样继续冲上来给自己涨经验。每一名对手临死前的表情,都非常逼真,并且还会大小便失禁,恶臭的味道令人恨不能将自家肠子都吐出来。

    但是,他现在却不能吐。他必须弄清自己身在何处?那个死去的胖子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什么弥勒教徒?这里跟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什么关系?到底要怎样才能找到一条通道把自己送回去?

    所以稍稍一愣神之后,他就以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熟练动作,从李先生的尸体上拔出了那把惹祸的杀猪刀,拎着它,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用无比生硬的普通话喊道:“站住!不要跑!再跑,我就放大招了!”

    “果然是弥勒教的人!”不幸被他盯上的苏先生踉跄两步,两条腿捣腾的更快。“天可怜见,刚才我居然还替他说情。这下惨了,即便今晚逃得性命。日后官府追究起来,也说不清楚了。老天爷,我苏明哲到底造了什么孽,居然让我惹下这抄家灭族的麻烦!”

    他跑得快,朱大鹏追得更快,一转眼,刀尖已经又瞄着后心画影儿。可怜的苏先生吓得魂飞魄散,脚一软,“噗通”摔了个狗啃屎。又哭泣着向前爬了两步,双手高高举起,“饶命——!”

    “饶命——!”这两个字和相应的动作,也是南北通用,四海皆准。朱大鹏猛刹了一下没刹住,差点从苏先生脊背上直接踩过去。好在他身体今晚的协调性,远远超过了平日。关键时刻腾空而起,掠过半丈多远距离,在距离苏先生头顶几寸处稳稳落地。旋即猛地一个转身,刀尖下压,指着苏先生的鼻子喝道:“别动!再动就真捅下去了!”

    “不动,不动!”苏先生头皮一阵阵发麻,高举着双手做僵尸状,“爷爷饶命,弥勒教的爷爷的饶命!”

    “弥勒教?”朱大鹏愣了愣,满头雾水。他的耳朵和舌头已经渐渐适应新的环境,很神奇地听懂了这里人所说的话,并且以类似的腔调与对方交流。但思路,却无论如何都跟不上趟。

    “小的,小的先前不知道您是弥勒教的老爷!”苏先生以为自己的口音引起了误会,赶紧掰弯了舌头,学着大都、永平一带的腔调补充,“如果知道您是弥勒教的老爷,就是再借小人三个胆子”

    “少废话!这里是哪?你们又是干什么的?”朱大鹏听得不耐烦,刀尖向前点了点,继续追问。

    “老爷饶命,我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没断奶的婴儿!”苏先生又给吓得一哆嗦,求饶的话脱口而出。说完了,才发现自己好像答非所问。赶紧又磕了一个响头,慌慌张张地补充道“小的是衙门里的弓手,大前年才买到的这个位置,从没干过,不对,是还没来得及干任何昧良心的事情!弥勒爷,饶命——!”

    “别废话,这是哪?快告诉我这是哪?”朱老蔫的眼睛越来越红,死死盯着苏先生,刀尖不断下压。

    “这里是徐州城,大元朝河南江北行省归德府徐州城!”猛然间意识到朱老蔫现在是被弥勒佛上了身,未必清楚人间俗事,苏先生像倒豆子一般接连补充。“徐州城西南斜儿坊骡马巷啊!弥勒爷,您,您这是怎么了?爷,爷您的刀子,妈呀,饶命——!”

    “当啷!”已经捅到他眼皮底下的杀猪刀,忽然掉在了地上。再看朱老蔫,一瞬间就像被抽空了全身力气般,软软坐倒。两眼呆呆地看着正前方,嘴里喃喃说道:“徐州,我怎么会到了徐州?我昨天睡觉时还在邯郸的家中,不对,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一定是”

    ‘弥勒佛走了?!’苏先生愣了愣,在自己心里偷偷嘀咕。他以前看过别人请神,神一走,巫婆表现出来的状态,与朱老蔫儿现在几乎一模一样。

    ‘既然神走了,就别怪苏某不客气了!’心内瞬间转过了无数个主意,苏先生认定的最佳选择,还是趁机把朱老蔫给捅死,将功赎罪。又偷偷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朱老蔫,他用袖子遮住自己的右手,手指慢慢向刀柄处伸,三寸,两寸,一寸

    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惨叫,猛抬头,只见先前逃走的同僚王先生,被一名头裹红巾的壮汉,带着一群百姓如同追野狗一样追了过来,一砖头拍倒在地,棍棒齐下,转眼间就没了动静。

    “父老乡亲们不要怕,红巾军只杀鞑子,杀贪官污吏,不杀百姓!”头裹红巾的壮汉骄傲地举起刚抢来的铁尺,振臂高呼。

    “杀鞑子,杀贪官污吏,不杀百姓!”平素见了王先生连大气都不敢出的百姓们,此刻却像脱胎换骨一般,扯开嗓子,大声重复。随即,跟在壮汉身后,转向下一个街角。

    “杀鞑子,杀贪官污吏,不杀百姓!”暮色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大声响应。无数火头在徐州城内点起来,将整座城市,照得如白昼般明亮。

    “杀鞑子,不杀百姓!”一瞬间福灵心至,苏先生也大喊着撩开外袍,从半旧的红色小衣上撕下两条布,一条缠在自己头上,另外一条双手递给朱老蔫。

    “杀鞑子,不杀百姓!”几名躲在百姓家门洞里避祸的白员和小牢子也都受到提醒,大喊着跳出来。或者撕开自家贴身穿的暗红色小衣,或者从死者的尸体身上撕下染血的布条,手忙脚乱地绑在头上。然后重新抓起铁尺、皮鞭和木棒,如得胜归来的士兵簇拥着自家将军一般,把朱老蔫护在队伍正中央,继续大声高呼,“杀鞑子,不杀百姓!”“杀鞑子,不杀百姓!”“杀鞑子,不杀百姓!”

    公元一三五一年八月十六,芝麻李伙同兄弟八人,义民九千,攻克黄河南岸重镇徐州,天下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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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是谁痈?

    接下来的事情,愈发像是在做梦。看到朱老蔫并没拒绝苏先生等人的投靠,先前躲得不知去向的左邻右舍们也纷纷找了红布包住头,拿着门闩走了出来,团团堵住了坊子口。

    为了证明自己跟城里的其他红巾军是同伙,他们还毫不犹豫地将麻孔目、李先生和被杀的那几名兵丁的身体抬到了坊子口,直接挂在了附近的树枝上,以显“首义之功”。

    这一招果然奏效,几支头裹红布的汉子杀到近前,看见挂在坊子口的尸体和手持兵器严阵以待的苏先生等人,立刻调转方向,朝其他坊子杀过去了。从始至终,都没人过问骡马巷这支“红巾军”的究竟。

    能混进衙门里做编外差役的都不会是笨人,发现浑水摸鱼手段着实有效,众白员和小牢子们立刻开始分头溜出去接自己的亲戚朋友前来避难。骡马巷的街坊邻居们也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每个人难免都有几个亲朋故旧。为了让亲友们不受乱兵波及,也顶着红布跑出去,以弥勒教大智慧分堂朱堂主的名义“广施恩泽”。

    待到“朱堂主”从震惊中多少恢复了几分神智之时,非但身后的骡马巷成了他的领地,临近的砖瓦巷、柴碳巷、苦水巷、草鞋巷、驴屎巷以及大半条匠户巷,也稀里糊涂地成了弥勒教大智分堂的“势力范围”。里边的五六百户居民,无论贫贱,几乎全都火线加入了弥勒教,成为忠实信众。追随在他朱堂主身后,口诵苏先生临时杜撰出来的弥勒转世经,发誓要一道“驱逐黑暗,迎接光明!”

    那一夜,义军与官兵在街道上恶战,地痞无赖趁火打劫。混乱中,不知道多少茅草屋和青砖院落一起被点成了火炬,不知道无辜者稀里糊涂地失去了性命。柳条斜二坊骡马巷及其附近几条巷子,竟然出奇地太平。只有孔目麻哈麻和弓手李先生等七八具尸体,糊里糊涂地在树上挂着,警告那些试图发战乱财者远离此地,不要犯在朱堂主手里,平白丢了性命。

    而被苏先生和临近街巷的百姓们推做护身符的朱老蔫,也始终没有找到跟义军说明事实真相的机会。待到天色微明,周围喊杀声渐渐平息,他已经不必跟任何人去说明了。芝麻李二麾下的红巾军将士,给足了他“朱堂主”面子。如果现在他来个翻脸不认账的话,嘿嘿,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朱大鹏本来神经就非常粗大,否则也不会在没弄清自己到底身处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情况下,就敢暴起伤人。发现自己冒充弥勒教大智堂副堂主之事已经骑虎难下之后,想了片刻,就干脆认了下来……

    但是,他却不肯就这样糊涂一辈子。先用吐沫清洗了一下肩膀上的箭伤,然后用手指点了点被百姓们自动视为除了自己之外第二号人物的苏先生,低声命令,“那个苏,苏先生是吧?!你坐过来,跟我好好说说,我到底是谁?!”

    苏先生在死亡的威胁渐渐去远之后,也发现了今晚大多数事情都不对头。但是此人却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一系列误会的始做俑者,侧着身子朝自己认识的朱老蔫身边走了两步,挤着眼睛重申,“爷,您又说笑话了。这街坊四邻,谁不知道您是弥勒教大智堂的朱堂主。我们跟官府早就不是一条心了,所以才没人去向官府告发。不信您问问,问问他们几个!”

    说着话,扭过头朝周围的白员和小牢子们使眼色。那些白员和小牢子,平素就对苏先生等弓手俯首帖耳,此刻变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更是唯命是从。居然纷纷点着头附和,“是啊,是啊!朱爷,您老忘了么?您老一直在家里烧香敬弥勒,我们大伙都知道。一直都替您遮掩着呢!”

    “放屁!”朱大鹏皱着眉头喝骂。“我要是弥勒教的堂主,你们就是我手下的香主,师爷,和红花双棍!”

    “谢朱堂主赐封!”苏先生又偷偷使了眼色,带领众白员和小牢子们跪了下去,五体投地。

    “去你奶奶的!”朱大鹏气得火冒三丈,抬起一脚,将苏先生踢了个跟头。“你才是朱堂主,你们全家都是朱堂主!”

    “堂主大人饶命!”苏先生在地上打了个滚,立刻又跪了起来,头如捣蒜。“堂主大人饶命!小人没窥探您的位置的意思!小人真的没有!”

    “滚!”朱大鹏又踢了对方一脚,知道自己今天这个弥勒教的堂主是当定了。咬了咬牙,决定暂且放过这个话题,“老子不是问你什么堂主不堂主。老子是问,老子到底,到底是谁?!赶紧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麻溜着!”

    “您,您是大智堂堂主朱八十一啊!”苏先生抬起眼睛偷偷看了看朱老蔫儿的脸色,小声回应。眼见着对方的眉毛又要竖起来,立刻想起了此人曾经被衙门里的同行李四十七用铁尺活活砸晕了过去的事情,赶紧将身体向后挪了几尺远,连声解释,“大人息怒,小人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您是刚刚被弥勒佛上过身,心神消耗过大,所以忘了自己的俗世身份。待会儿小人去胡郎中家里给您抓一幅安神的药”

    “少啰嗦,赶紧说我是谁?!”朱大鹏很不喜欢苏先生绕来绕去的说话方式,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大声催促。

    “是,是!!”苏先生又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地补充,“您老的俗家名讳是朱八十一,至正初,初年,从北边逃难而来”

    他啰啰嗦嗦解释了好半天,朱大鹏终于有点明白了。自己好像是中了二十一世纪的特等大彩,穿越车票一张。还是灵魂穿越,有去无回的那种。

    “老天爷,你怎么这样玩我!”顶着朱老蔫躯壳的朱大鹏手按额头,眼前一阵阵发黑。,作为经常看网络小说的技术宅,对穿越这回事,朱大鹏倒不拒绝接受。然而他实在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穿越后的待遇居然和其他穿越的同行相差了这么远。既没有跟皇帝拜把子,也没有当官员的老爹做后台,并且还穿越到了元末,红巾军刚刚开始造反的元末!宿主是个屠夫,既没读过一天书,也不会任何武功。除了一把租来的杀猪刀和半间马上倒闭的肉铺子之外,一无所有!

    至于宿主的身份,则是贱到没法再贱的流民,十年前因为黄河决口失去家园和父母,与姐姐一道逃难至徐州。然后被官府收容,编号为八十一,所以名字就叫朱八十一,人送绰号朱老蔫。

    朱八十一的姐姐则被编号为朱三十二,因为模样长得还算端正,被衙门里的一名五十多岁的李姓巡检看上,收进府中做了第五房小妾。托自家便宜姐夫的情面,朱老蔫从八岁开始就“幸运地”被送到一家屠户手下当不拿工钱的学徒。师父死后则继承了屠宰铺子,替人杀猪、宰羊,劁猪、阉牛,赖以养家糊口。

    原本做屠户的日子也能过得下去,至少每天刀前刀后,什么血脖子、大肠头等下脚料能落下几两,胜过吃糠咽菜。然而朱老蔫的命格实在有些“贵得离谱”,用苏先生的话说就是,‘弥勒佛在俗世的替身,一般人遮盖不住’,先是在十三岁时克死了自家姐姐和没出世的外甥,去年他的那个便宜巡检姐夫,又在衙门里的酒宴上跟人比赛摔跤,被蒙古达鲁花赤的侍卫失手扭断了脖子,一命归西。

    所以自从便宜姐夫过世之后,朱老蔫的日子就每况愈下。非但衙门口的李先生等人总是找借口欺负他,周围的地痞无赖,也经常到肉铺子这里捣乱。然而朱老蔫却“心胸宽广,不屑与俗人一般见识”(苏先生语)。逆来顺受,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直到昨天傍晚,因为多付了三个月的磨刀钱与李先生讨人情,被后者一铁尺打晕了过去。

    随后的事情,就不用苏先生再多啰嗦了。朱大鹏自己恐怕是这世界上最明白其中来龙去脉的人。朱老蔫被李先生一铁尺给打死了,或者说灵魂给打出了窍。而自己,那个二十一世纪的理工科技术宅朱大鹏,却因为彻夜打游戏体力消耗过度,灵魂脱离了躯壳,在若干用科学解释不了的巧合因素影响下,来到了朱老蔫的脑袋里。然后因为弄不清自己到底身在现实世界还是虚拟世界,奋起反抗,把徐州城最有钱的孔目,色目人麻哈麻当游戏里的小BOSS给宰了。虽然连绿装都没捞到一件,却不小心提前引发了城内红巾军暗桩的起义。早就潜伏在城外的红巾军主力也当机立断,立刻发起了总攻。

    “带头的红巾领袖,我是外边那些义军,谁是他们的大当家?”想到自己早晚要跟城里红巾军打交道,朱大鹏按着自己因为短时间内超负荷运转,已经开始发烫的脑袋,有气无力地询问。

    “您老,您老跟他们没”苏先生吃了一惊,本能地反问。话说到一半儿,又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纠正,“啊,我知道了,您老这还是因为弥勒佛上身的缘故,什么都记不得了。那芝麻李,李大当家,想必跟您是老相识。他以前经常来城中贩芝麻,有好几次到您那边买猪蹄子吃呢!”

    “芝麻李?”朱大鹏拼命揉着太阳穴,眼前又是一阵阵发黑,无数小星星上下跳动。他知道有朱元璋,有彭和尚,还有张士诚,沈万三什么的,也知道最后是朱元璋得到了天下,其他人都做了死在沙滩上前浪。但朱元璋此刻应该在哪?是在当和尚还是已经投了明教?!那个会九阳真经的恋足癖张无忌呢,他在哪里?!屠狮大会已经召开了么?武穆遗书和九阴真经,现在落到谁手中?如果平行时空存在的话,目前自己所在的这个星球和地球之间的关系是

    “他妈的,历史老师死得早!”在苏先生和一众百姓充满期待的目光中,朱大鹏,不,朱八十一嘴里突然冒出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又一个打游戏把自己活活累死的!”二十一世纪地球,北京天坛医院,护士叹了口气,拉起白被单,盖住了一张年青而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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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佛子

    第五章佛子

    我是朱老蔫,杀猪的。从八岁起就跟着师父学杀猪,劁猪,给猪褪毛,洗猪肠子,一年四季不得停歇。干不好,就被师父打一顿。干得好了,也不过是饭菜里多一勺子大油

    睡梦中,朱大鹏看见一个倔强的少年,姓朱,名八十一,绰号朱老蔫。

    少年很粗壮,皮肤黝黑,表情木讷,但是朱大鹏却觉得自己好像跟此人认识了很多年一般,打心眼里儿感觉亲切。

    与苏先生口中那个克死姐姐、外甥和姐夫的倒霉鬼不一样,这个名叫朱八十一的少年无比鲜活。

    他的命运,亦无比坎坷。

    师父是个酒鬼,无儿无女,对他这个唯一的徒弟也不甚喜欢。每天就是逼着他拼命干活,干活,稍不如意,立刻拳打脚踢。

    砍柴、挑水、洗锅、捆猪,清理粪便和血迹,洗猪肠子。

    洗猪肠子必须用冷水,热水会把猪粪味道留在肠子上,而冷水,却可以让肠子干净顺滑,并且带着内脏特有的清香。

    必须用冷水,无论任何天气,任何季节。哪怕是寒冬腊月,也是一样。

    所有记忆里,朱八十一记忆中唯一的温暖的,就是姐姐的手。

    但是姐姐却被巡检大人强拉回府邸中做妾了。那个巡检已经五十多岁,比朱八十一被洪水冲走的爷爷年纪还大。

    从此,他再也不能接受姐姐的抚摸。哪怕逢年过节,也只能走到巡检大人家的后门口,隔着门缝跟姐姐问个好。然后在家丁们鄙夷的目光中,接过姐姐给做的一双布鞋,几套足衣。

    有一天,姐姐告诉自己,她怀了孕,可能是个男孩。

    朱老蔫很开心,虽然巡检姐夫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但有了男孩,姐姐在巡检家的地位就保住了,至少,不会在年老时被赶出门外,衣食无着。

    那段时间,他干什么都有力气,总想着自己能攒点钱,给未出世的小外甥买一件像样的礼物。做舅舅的被人瞧不起,但做外甥的一定会出人头地,活得有滋有味。

    然而,没等自己把钱攒够,姐姐的尸体却被从巡检家送了出来。一尸两命,说是难产。但朱老蔫分明在姐姐的脖颈和手腕上,看到了一道道青紫色的伤痕。

    死了,也就死了,除了一张草席之外,别无所有。

    妾的地位,等同于家奴。

    而对于朱八十一这种流民来说,巡检大人就是天。他无法给姐姐讨还公道,甚至连问一问姐姐的死因都不能。

    好在老天有眼,去年那个巡检突然在摔跤时,扭断了脖子,死得凄惨无比。

    姐姐没了,仇人也死了。朱八十一在这世界上,已经别无留恋。

    每天买猪、杀猪、卖肉。然后再买猪,杀猪,卖肉,然后再继续循环,日出日落,无止无休。对他来说,躯壳早已成为牢笼,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有任何遗憾。

    小混混们拿了肉不给钱,没心思去争。

    泼妇派遣孩子来偷肉骨头,睁一眼闭一只眼,几根骨头而已,谁吃不是吃呢。

    直到有一天,少年的眼睛里出现一抹柔柔的绿色。

    生活突然亮了起来,朱八十一开始拼命挣钱,存钱,希望有朝一日,将那抹绿色永远的留住。

    然而,那抹绿色,却被李先生亲手送到达鲁花赤大人府邸。那是李先生的亲生女儿啊,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蒙古老头子,亏他下得了狠心。

    成亲的那一天,朱老蔫跟着花轿,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

    眼睁睁地看着花轿进了达鲁花赤大人的家,朱红色的门轰然紧闭,将门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回家的路上,衙门的小牢子们冲出来,将他打翻在地。朝他身上泼脏水,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不敢还手,不敢求饶。他痛恨自己,为什么只能是癞蛤蟆?为什么永远没有飞上云端的那一天。哪怕是短短一瞬,也胜过千年万年。

    弓手李先生找上门来,百般刁难。

    朱老蔫一忍再忍。

    直到昨天傍晚,被李先生一铁尺砸在后脑勺上。

    那一刻,朱八十一看到自己终于飞了起来,从此再不被红尘所束,再不理睬人间喧嚣。

    飞起来的感觉,真好!

    只是,傍晚的阳光怎么如此刺眼。什么东西逆着傍晚的阳光飞了过来,是传说中的太岁么。

    太岁冲日,天翻地覆!

    来自天空的白光,协裹着汽车、电脑、互联网和虚拟世界,与八十一的灵魂撞在一起,轰然炸开,然后,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黑暗,无边的黑暗。

    两股来自不同世界的能量流,在黑暗中纠缠、碰撞、毁灭、融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几千万年。

    一颗绿色的幼苗,突然从黑暗中钻出来,茁壮成长!

    整个混沌世界,陡然明亮。

    那颗幼苗,叫做梦想!

    当朱大鹏再次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正午。阳光透过淡绿色的纱窗照在涂了桐油的地板上,荡漾起一团团暖洋洋的绿意。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大,很糙,上面布满了老茧,指关节处明显比正常人粗出了一整圈,那是因为常年在冷水里劳作的缘故,里边的腱鞘已经变形。而在上个世界的记忆中,他的手指却是又细又长,除了钢琴之外,只敲过键盘。

    粗糙就粗糙一点儿把,至少比上辈子那双手看起来更有力气。在乱世中,多一分力气就多一条活路。弹钢琴的手,只能活活饿死。本着随遇而安的想法,朱大鹏自己宽慰自己。

    经历了梦境中的碰撞与融合,他已经慢慢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以及朱八十一那凄苦的命运。正欲用手支撑着身体爬起来,找个镜子看看自己的新躯壳整体是什么模样,无意间,却发现手腕处的衣袖,与两个世界的记忆都截然不同。

    衣服是用一种非常细密的织物做的,朱大鹏分辨不出它的质地,却知道它的价值肯定不会便宜。再低头细看,身下的宽大木床,脑袋下的绸缎枕头,还有窗子旁那个边缘处雕刻着精致花纹的书桌,一件件,一样样,竟然从内往外透着股富贵气。

    “难道又穿了?!”朱大鹏愣了愣,迅速跳下床,光着脚四下张望。“这回看样子待遇不错!至少是个富贵人家!”

    正暗自庆幸间,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令人讨厌的面孔。苏先生满脸堆笑,媚媚地问道:“佛子大人醒来了,需要净面更衣么?小的,小的这就给您把丫鬟喊进来!秋菊——!”

    “等等!”朱大鹏迅速上前半步,一把拉住苏先生的衣领。

    苏先生被吓了一跳,后半句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红着脸,摆着手,拼命朝后退去,“大人,大人开恩。小的,小的粗鄙之躯,实在,实在无福承受大人的怜惜。”

    “怜惜?!”朱大鹏又微微一愣,松开手,诧异地上下打量。实在弄不明白,眼前换了一身文士打扮的苏先生,到底粗鄙在什么地方。

    那苏先生则以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利落跳开数步,屁股紧紧贴着墙,喘息着继续哀求,“小的不知道,不知道先前大人的喜好,所以,所以才没敢胡乱安排。小的,小的这就去,看看院子里有没有粉嫩的小厮,把他请过来伺候大人!”

    “小厮?我要小厮干什么?”朱大鹏先是满头雾水,旋即,方方正正的脸孔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才是玻璃,你们全家都是玻璃!不过是叫你问些事情罢了,你躲那么远干什么,赶紧给我滚过来!”

    “唉,唉!”苏先生虽然不懂得自己为什么全家都会变成玻璃,却从朱大鹏的脸色中,猜出刚才的确是一场误会。连忙小声答应着,一点一点儿朝床边蹭。屁股却始终对着墙壁,随时准备贴上去,宁死不从。

    看到他一幅三贞九烈的模样,朱大鹏不禁哑然失笑。笑过了,怒气也就消了。无可奈何摇了摇头,快步走到书桌旁。端起桌子上的茶壶,嘴对嘴鲸吞。

    “佛子大人,小心茶凉!”苏先生赶紧开口劝阻,又怕逆了眼前这位佛子的性。眼巴巴地看着朱大鹏把一壶凉茶给喝干净了,才双手接过茶壶,低声补充道:“大人如果想喝水的话,晃晃床头那个铃铛就行了。您是万金之躯体,出了事情,小的们可担待不起!”

    “万金之躯?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金贵了?佛子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口口声声叫我佛子”朱大鹏一边回味着茶水的清甜,一边低声重复。穿越以来,这是他最常用的说话方式。很多事情都无法习惯,只能一边被动接受,一边继续刨根究底。

    “大人您莫非因为弥勒佛上了一回身,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苏先生眼神微微乱了乱,避开朱大鹏的目光,煞有介事地回应,“您是弥勒教大智堂的堂主,一直秘密潜伏在徐州城里发展教众,寻找机会,驱逐鞑虏。我和肖十三、孙三十一、吴二十二,还有牛大、周小铁他们,都是您麾下的教众。昨夜趁着红巾军抵达城外之机,佛子大人您断然请弥勒上身,率领我等在骡马巷起事。当街格杀带兵前来弹压的孔目麻哈麻,弓手李诚、王进,还有其余战兵五人、帮闲七人,还有趁火打劫的溃兵二十余”

    PS:第四章我是谁出了以后,有读者问主角是不是朱元璋,这个,回答了就是剧透。网站第三重活动叫“猜主角”,也是编辑看了文以后有的想法。咱们打个赌,在2014年9月17日之前,大家可以在书评区发帖,格式是#猜主角#,我认为主角是XXXXX。如果是有人能猜到主角的真实身份,酒徒包食宿,来北京一醉方休。

第六章 弥天大谎

    第六章弥天大谎

    “等等,再等等!”朱大鹏听对方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大声打断。

    自己昨天稀里糊涂之中,把现实当成了虚拟世界,的确杀掉一个胖子,一个使木弓的小矮个,还有几条杂鱼。但全部加起来也就是五六个人的模样。怎么今天在苏先生嘴里,数量就凭空涨了五倍还多?

    并且这个大智堂堂主,明显是昨晚那个胖子孔目为了杀良冒功,胡乱安在自己头上的。做为衙门里的人,苏先生对此应该心知肚明才是。怎么事情过去之后,依旧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果说昨夜姓苏的是为了避免被义军冲击,才胡乱指认自己为弥勒教堂主,借机浑水摸鱼。怎么今天城里已经安静下来了,他仍然不肯去找芝麻李说明真相?仍然要继续把自己这个假堂主摆在前面?

    莫非,姓苏的另有图谋,要想拿着这个秘密永远的要挟自己,让自己永远地当他的傀儡?!

    是这样,肯定是这样,姓苏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又当了这么多年二鬼子,坏上加坏,能安着好心肠才怪!

    几乎在一瞬间,朱大鹏脑海里就闪过了无数设想。每一条,都将矛头指向了眼前的苏先生。

    而苏先生兀自在喋喋不休,嘴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是,佛子大人!然后大人您就因为心神消耗过度,昏了过去。我等奉大人您的命令,持械护卫乡邻,使他们免于溃兵之殃。直到芝麻李,红巾军的李总管率领亲兵进城,下令封刀。才按照您事先的部署,把几条街巷完完整整地献给了他老人家!”

    “我命令你们持械护卫乡邻?我命令你们将几条街巷献给芝麻李?!”时令已经过了中秋,朱大鹏额头上却冷汗滚滚。

    什么持械护卫乡邻!说白了,就是打着弥勒教大智堂的旗号与杀入城中的红巾军对峙,硬是从后者手里抢下了一块地盘!

    什么把街巷完完整整地交给了芝麻李!说白了,就是制造既成事实,逼着芝麻李当众承认弥勒教大智堂拥有瓜分破城红利的资格!

    “姓苏的,你缺八辈子德了!”朱大鹏在上辈子虽然是宅男,却非一个纯粹的社交白痴!至少在跟网友们组队刷怪时,知道胡乱跑来抢怪者会落个什么下场。“你,你竟然打着我的旗号,去要挟那个芝麻李?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人家讨价还价?!你就不怕他被逼急了,直接下令剁了你?你这个老王八蛋,你这老玻璃,可是把我给害惨了!”

    说着话,冲上前一把拎住苏先生的脖领子,直接将此人拎到了半空当中。

    朱大鹏昨夜是怕红巾军的将士们杀红了眼,一怒之下将自己碎尸万段,才没敢将真相告诉对方。但是他心里却明白纸里头肯定包不住火。为了长远计,待城中的混乱状态一结束,他就应该找个合适机会向芝麻李或者芝麻李麾下说得算的人,主动承认自己这个堂主是冒牌货。相信芝麻李念在自己是出于无心的情况下,也不会过分追究。而自己在取得对方的谅解之后,就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或者买船出海,或者想方设法去投奔朱元璋,抱这个历史上最后胜利者的大粗腿。

    可这下好了,姓苏的趁自己昏迷不醒时胡乱一番折腾,把个骗子的帽子,彻彻底底扣在了自己头上。此刻再想去找芝麻李说明真相,即便后者不追究自己蓄意欺骗的罪责,红巾军的其他将领也跟自己没完!

    因为出离愤怒,他像上辈子那样,抓住苏先生的脖领子,破口大骂。谁料穿越后的躯壳,远比二十一世纪那个宅男强壮。转眼之间,就将苏先生给勒得翻了白眼。嘴巴里不断发出“呃,呃”的声音,一双手却始终紧紧捂在屁股上,宁死也不挪开分毫。

    正在门外偷听动静的白员和小牢子们察觉事态不对,赶紧冲进来,试图将苏先生救下。朱大鹏哪肯再受他们的控制,抬起腿,一脚一个,全都踢翻在了地上。“别乱动,再敢乱动,老子直接勒死他!你们这帮缺德带冒烟的,居然敢联合起来糊弄老子!”

    “佛爷饶命!”白员和小牢子们甭看平素仗着官府威势四处横行,手底下的功夫却都稀松平常。挨了杀猪屠户朱老蔫的窝心脚,立刻手捂肚子,满地打滚,“佛爷饶命!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不是故意要欺骗您。我们,我们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啊!”

    “还说不是故意的!”看到众人这幅耸样,朱大鹏更加怒不可遏,单手拎着苏先生,用比自己上辈子大了三号的脚丫子朝这些家伙身上猛踹,“还说不是故意的!都把老子逼到这份上了,还说不是故意的。你们要是故意的,还不得把老子直接打成傻子,然后在脖颈上拴根绳儿,随着你等摆布?!”

    “不敢,不敢,佛爷,我们真的不敢!佛爷误会了,我们真的不敢啊!”众白员和小牢子们不敢还手,俯卧在地上,撅起屁股,苦苦哀求,“您昨晚被弥勒佛上了身,我们都是亲眼所见的。我们即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去摆布弥勒佛在人间的替身啊!”

    “你们不敢?你们还有不敢做的事情?”朱大鹏根本听不进去,继续朝着众人的肚子猛踹,“你们连芝麻李都敢糊弄,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不敢的。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德行,连老子都糊弄不过,还想去糊弄芝麻李?!”

    “那芝麻李,可比您好糊弄多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吃痛不过,张嘴就来了一句大实话。“他听说您是因为请神上身消耗过度才晕过去的,立刻命人把这座宅子腾了出来,还安排的最好的大夫来帮您诊治!”

    “你们这群”朱大鹏闻听此言,嘴巴瞬间张得老大,抬在半空中的脚也踹不下去了。

    芝麻李居然这么容易就相信了眼前这群骗子的谎言,他可是堂堂红巾军的一方统帅!如此,如此粗心大意,也难怪,难怪做了沙滩上的前Lang,在中学历史课本上没留下任何痕迹!

    趁着朱大鹏被说愣了的功夫,众白员和小牢子们纷纷从地上爬起来,跪成两排,冲着他“咚咚”磕头,“佛爷,佛爷明鉴!我们,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们,我们也没办法啊!开头一直以为您就是大智堂的堂主,想跟在您身后求个平安。后来谎越撒越大,越撒越大,等到芝麻李进了城,就已经没法主动认错,只能咬着牙硬撑下去了!”

    “佛爷明鉴!我们真的是没办法啊!昨晚红巾军入城,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烧了多少条街。全城之中,也就是斜二坊这一片,因为打着您的旗号,才侥幸逃过了一劫。”

    “朱佛爷,您就开开恩,替我们大伙担待一下吧!天明时为了不让乱兵进入巷子烧杀,苏先生可是带着街坊们动了真家伙!如果您现在把这个谎儿给戳破了,死得可不光是您和我们,西南斜二坊,斜三坊和斜五坊,十几条街巷千余户人家,恐怕谁都落不下好啊!”

    一边磕头,众人一边七嘴八舌地解释。把个朱大鹏听得越来越心凉,越来越心软,到最后,拎在苏先生脖领子上的手,不知不觉就松开了,任由后者软软地掉在了地上。

    这哪里是弥勒教大智堂?是弥天教大谎堂才对。一个老骗子领着一群小骗子,把自己这个脑子被打坏了的傻蛋摆在牌位上,居然在昨夜的大混乱中,保住了上千户人家不受冲击!毫无疑问,那多出来的二十几具尸体,要么是苏先生指挥这群徒子徒孙们打死的,要么是她们到临近的街道上偷偷捡回来的。最后却一并算成了大伙的功劳,成了大伙跟芝麻李讨价还价的筹码!

    想到自己居然抢了芝麻李的怪,朱大鹏就觉得心里一阵阵发虚。狠狠踢了趴在自己眼前装死的苏先生一脚,转回身去,重重地摔进椅子里,抱着脑袋呻——吟道:“你们这些王八蛋,可害惨我了!我根本不知道弥勒教是怎么一回事,拼命装,又能装得了几天?!况且如果真的有一个弥勒教的话,人家找上门来,看你们到时候怎么收场?!”

    “大人,咳咳,大人切莫着急!”苏先生捂着被勒紫的脖颈,一边咳嗽,一边低声开解,“小的,小的今天早晨已经想到了一条万全之策!”

    “吹牛!你那猪脑袋除了骗人之外,还能懂什么?!”朱大鹏狠狠瞪了苏先生一眼,抬起脚来又要往下踹。

    苏先生一看,赶紧倒着向后爬了几步,然后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捂着脑袋,委委屈屈地补充,“小的,小的真能想出办法。小的以前跟在麻孔目身后,办过一个弥勒教的案子。里边的经文、教规和各种信物,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你?”朱大鹏瞪圆了眼睛看着对方,真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苏先生被他看得发毛,赶紧又往远处躲了几步,连声说道:“今天早晨小的趁人不注意,打着您的旗号,跑回了衙门一趟。把当时封存的缴获,都给偷了出来。您看,这个就是弥勒教的大光明盾。持此牌者,就是一堂之主。任何地位在堂主以下的教众见到,都要听从他的号令。”

    说着话,哆哆嗦地从腰间摸出一面拳头大小的盾牌来,双手举到了头顶上。

    PS:希望大家没怪罪酒徒的这么多闲话,实在是编辑想出来的招,为新书准备了十重活动,而每个活动都在书章节后面放出,希望参加的是真正看书的读者。今天放的是第四个活动,也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跑龙套”。大家有想要龙套的,可以自己设计个人物卡,姓名、年龄、地域、相貌、武器、阵营等等信息发在书评里:#跑龙套#***。如果人太多,咱们再建个龙套楼。

第七章 左军都督痈?

    那盾牌是青铜所铸,一面在正中央凸着个日头,周围的花纹呈阳光四射状。在另外一面的花纹,则是无边的火焰,汹涌澎湃。无论构图方面还是制造工艺方面,都极尽神秘古雅之能事。即便拿到二十一世纪去,也未必有人能在短短两三个小时之内就赶制出来。

    朱大鹏见到此物,不觉对苏先生又高看了几分。皱了下眉头,叹气着说道:“有这东西在手又能怎么样?假的就是假的。说一句谎话,就得拿一万句谎话来填。如果芝麻李存心想弄个水落石出,几句话,就能让我现出原型。”

    说到这儿,他心底又涌起了将苏先生狠揍一顿的冲动。站起来,挥拳就打。其余白员和小牢子们见状,赶紧上前托住他的拳头,嘴里同时苦苦哀求,“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苏先生也是为了大家。如果您没有这个堂主的身份,不可能护得周围近千户邻里的平安。我们几个,也早就死在了昨夜的乱军当中!”

    “你们这些王八蛋,一个比一个会说!”朱大鹏打不到苏先生,气哼哼地坐回椅子,“我能骗得了几时?证据好糊弄,具体细节怎么办?如果芝麻李突然要召见我,我怎么回答弥勒教的事情?!”

    “大人明鉴,属下以为,那芝麻李,李总管,应该不会向您询问太多关于弥勒教的事情!”苏先生逃过了一劫,悄悄向后挪了挪,跪在地上回应。

    “为什么?!”朱大鹏被他说得有些发晕,手扶桌案,皱着眉头追问。

    “这事情说来话长!”苏先生终于得到了一个难得的解释机会,整理了一下思路,低声汇报:“那芝麻李虽然号称是红巾军的徐州大总管,实际上,在起事之前,却不是白莲教弟子,至少,算不得是核心弟子,属下以前没听说过此人在白莲教中有任何职务。而弥勒教,却是始创于北魏,千余年来与白莲教互不同属。最近几年弥勒教虽然在教主彭和尚的带领下,与摩尼教、白莲教三家合一,共尊大光明神,可彼此之间,依旧是泾渭分明,根本没来得及完全整合在一起。如今彭和尚正带领着他门下几大弟子转战湖广,根本腾不出手来整理门中事务。江北这一片,又被红巾大元帅刘福通搅得天翻地覆”

    到底是读书人,又在衙门里当了多年底层小吏,苏先生对几家被朝廷严令查禁的宗教,都了如指掌。按照他的说法,弥勒教与红巾军主帅刘福通所推崇白莲教,相互间并无统属关系。而以芝麻李起义前在白莲教中的地位,也没资格对弥勒教的一方堂主盘问过深。

    朱大鹏则刚好可以钻这个空子,拿着徐州官府先前从弥勒教要员家中抄出来的大光明盾,继续招摇撞骗。反正弥勒教的前教主彭和尚战事繁忙,无暇分神整理教务。而徐州和彭和尚目前所在的湖广两地,又因为兵荒马乱,很难进行书信往来!

    这一番剖析,倒也鞭辟入里。然而朱大鹏依旧愁眉不展,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问题是,即便芝麻李不往细了盘问,随便找些关于弥勒教肤浅话题聊几句,我也照样得露馅啊!”

    “您,您昨夜被弥勒佛上过身,这是很多人亲眼所见!”苏先生从地上抬起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提醒。

    “胡扯,那不是弥勒佛上身!那是”朱大鹏立刻开口反驳,话说道一半儿,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解释,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地球的灵魂,穿越到元末屠户朱老蔫身上的事情。是脑电波叠加共振么?还是四维空间?十四世纪的人,又怎么可能知道波是什么,第四维是什么?况且自己既然能够知道七百年后发生的事情,那在他们眼里与弥勒佛转世,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悻然补充:“算了,不说了!反正跟你们说,你们也听不懂。”

    “是,小的们明白,天机不可泄露!”几个小牢子们互相看了看,神神秘秘的点头。朱老蔫不是弥勒教堂主这件事情,大伙早就心知肚明。可要说朱老蔫是个普通人,他们却谁都不信。

    这年头,民就是民,官就是官。普通人见到官儿,哪怕是编外小吏,膝盖就先软了三分,哪有勇气持刀劫持差役,并且在昨晚那种情况下,还能杀出一条活路来的?

    普通人若是中了箭,第二天伤口肯定肿得像包子般。而朱老蔫昨夜只是当着大伙的面儿,朝伤口上抹了几口吐沫。今早丫鬟给他换衣服时,伤口那里就已经结上了血痂,居然一点儿脓水都没有往外流。

    更何况这朱老蔫,甭看长了幅凶神恶煞模样,在昨晚之前却是个远近闻名的窝囊废,谁见了谁欺负,从来不知道还手。而从被敲晕之后突然醒来,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性子。粗中有细,柔中带刚,并且天不怕,地不怕,说起任何人任何事情来,话语里都没有丝毫畏缩之意。哪怕是对冥冥中的西天诸佛,也像对待同辈人一般,不觉得自己比对方矮上多少。

    可与神佛比肩的,只有神佛自己!在被异族统治者用屠刀阉割了七十多年的元朝人眼里,现代人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自信与自尊,绝对非人类所有!

    因此朱老蔫昨夜即便不是被弥勒佛附体,至少也是被某位冥冥中的大神上了身。无论如何,都不是他们所能得罪。

    见到众人这般模样,朱大鹏更没有解释的心情。又叹了几口气,心中暗道:这样其实也好,至少短时间内,除了苏先生这老王八蛋之外,其他人谁也不敢拿我当傀儡,也不敢轻易把我给卖掉。至于以后,谁知道他奶奶的以后怎么着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连芝麻李这一关都通不了,以后那些地图怎么开,还关我什么事情?

    见他仍是愁眉不展,苏先生还以为他继续在为如何应付芝麻李的事情着急,想了想,再度压低了声音提醒,“您昨夜被弥勒佛上了身,心神消耗过度,所以很多事情都无法记得了!”

    “嗯?!”朱大鹏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看了苏先生一眼,低声沉吟。

    苏先生的确有做狗头军师的潜质,不用催促,就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补充,“平素咱们大智堂的具体事务,都是我这个白纸扇帮您打理。所以在您心神消耗过度这几天,如果李总管想了解咱们堂的事情,您尽管推给小的,小的保证,保证能让他找不出任何漏洞来!”

    “你这老东西!”朱大鹏狠狠啐了他一口,无奈地点头。二十一世纪有个说法,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既然老东西最擅长撒谎骗人,就让他去骗芝麻李好了。反正自己连弥勒佛上身的事情都发生过了,得了失忆症也不足为奇。

    “呵呵,呵呵!”见朱大鹏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提议,苏先生赶紧嬉皮笑脸地爬了起来,双手将大光明盾放在桌子上,“这个,还请大人您收好。青铜的呢,一看就是个稀罕物!”

    “稀罕个屁!掉脑袋的东西!”朱大鹏又骂了一句,“再稀罕,也不能拿这么多人的命来换。你就作吧!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等哪天弥勒教的大人物找上门来了,大伙全都得被你给害死!”

    “呵呵,呵呵!”孙先生摇摇头,一句话,又让朱大鹏目瞪口呆,“那就看大人您以后做得如何了。如果咱们能手握大兵数万,雄踞一方。弥勒教肯定会用尽一切方法证明您是他们的堂主,又怎么可能主动将您往外面推?!”

    “你这”一瞬间,朱大鹏如遭雷击。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苏先生,真想问一句,‘你是从哪里穿越来的?知道不知道今年世界杯的冠军是谁?’上一世他在论坛上闲逛,知道一个超级大牛,根本没有拿到学位,愣说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结果此公拿着假文凭回国一路招摇撞骗,最后居然混成了文化界的泰山北斗。哥伦比亚大学闻听之后,也只好顺水推舟地给他补了一个博士学位,以光耀自家门楣。

    作为一名十四世纪中叶的土著,苏先生能无师自通地使出二十世纪初某文化界泰斗的绝招,怎么可能不让朱大鹏不对其刮目相看?然而理想虽然丰满,现实却骨感异常,某大师虽然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文凭是假的,肚子里头却有些真货。后来在二十世纪早期中国的文化界,也的确做出了一番作为。而自己呢,自己肚子里,除了打怪升级之外,还有什么?

    就靠着眼前这些衙门里的帮闲,类似于二十一世纪的城管,还是临时工那种,就想打造出一支规模上万大军出来,进而割据一方?做梦去吧!想成为一方诸侯,自己的士兵在哪里?自己的呃军粮在哪里?自己的军饷又在哪里?就算这三样都能变出来,在芝麻李眼皮底下招兵买马,不也是寿星老上吊,活腻歪了么?

    “大人还不知道吧,您现在是红巾军徐州总管府左军都督了,可以随便招募部曲!”见朱大鹏的脸色变来变去,始终阴晴不定。苏先生又向前凑了凑,再度低声汇报。

    PS:本章为第二位盟主“小名林黛玉”加更,感谢厚爱。她也是《盛唐烟云》的盟主,一并感谢之。

第八章 因果

    “咣当!”半空中落下一个带着冰渣的大馅饼,把朱大鹏直接砸趴在了地上。

    这个消息,对他造成的冲击,比苏先生的口臭还要严重。令他立刻僵直了身体,瞪着一双牛铃铛般的眼睛追问,“左军都督,我什么时候成的左军都督?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早晨,今天早晨,您昨夜弥勒俯身,伤神过度昏了过去。小人奉您的命令护卫邻里,镇压溃兵。在城中开辟出一块安宁之地。然后又根据您的安排,把几个坊子都献给了芝麻李,李总管。李总管非常高兴,先当众褒奖了咱们大智堂功劳,并赐下了这座宅院给您居住。不久之后又派了前军都督毛贵带着郎中来探望您。当场留下了一张写着左军都督的告身和一方金印,还说,还说让您慢慢疗养,不着急起来向李总管报道。什么时候身体恢复了,再去总管府里走一下过场就行!”苏先生一边说,一边小跑墙边的柜子前,从里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纸和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印,双手捧给朱大鹏。

    “等等,等等!一下子不要说得太多,我需要点儿时间!”朱大鹏猛推了苏先生一把,感觉到眼前又是一阵阵发黑。

    芝麻李的人居然一点儿都没起疑心,还派了心腹爱将来探视自己,就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还封自己做了什么左军都督!虽然只是个临时拍脑袋想出来的官职,印章好像也是木头刻的,上面刷了一层薄薄的金漆。可毕竟等同于正式承认了自己义军将领的身份,以后即便想算算今天早晨“抢怪”之账,也不好明着翻脸了!

    可自己拿什么去当这个左军都督?!要人脉没人脉,要威望没威望,至于兵书战策,一个二十一世纪天天泡论坛打游戏的宅男,读兵书干什么?!要想装十三,也去读张爱玲、杜蕾丝之类,至少还能偏偏初中以下的小女生。

    更关键一点是,在自己有限的历史知识中,居然找不到芝麻李这个人的名字。很显然,此人要么被元军给剿灭了,要么早早地死于起义军之间的火并。在他的帐下做什么左军都督,恐怕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要是去投朱元璋?!至少还能混个开国元勋当当。猛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朱大鹏面露狂喜。然后,很快这股狂喜,就被汪洋而来的冷水给吞没。据他从武侠小说和地摊文学上得来的那点儿可怜的“历史知识”,朱元璋可是个不能共富贵的主儿。先用一只蒸鹅逼死了开国大元帅徐达,然后把其他将领骗到庆功楼上,一炮全给轰上了天。给这位去当小弟,结局又比跟着芝麻李好在什么地方?!(注1)“毛,毛将军还,还说”见朱大鹏已经好半天没说话,苏先生先向远躲开数尺,然后试探着补充。

    “住嘴,你先别说了!先回答我,现在年号是什么?谁做皇帝?”朱大鹏摆摆手,没头没脑的询问。

    还没等苏先生给出具体答案,他又裂开嘴,大声长叹。知道年号又能怎么样,自己脑子里那些可怜的历史知识,大多数都是从武侠小说中看来的。知道了年号,也没本事推算出是公元多少年来。至于谁当皇帝,有区别么?难道自己还能去当二鞑子,帮助蒙元朝廷屠杀义军不成?问题是即便想当二鞑子,人家蒙元朝廷那边也得肯收啊!手中没有一兵一卒,还刚刚杀掉了一名色目官员,这种情况投奔过去,不是嫌自己活得长了么?!

    “今年的年号是至正十一年,皇帝好像,好像叫脱欢贴木尔!”苏先生是块天生的师爷料儿,尽管朱大鹏已经失去兴趣了,依旧尽职尽责地回应。“至于红巾军这边,红巾军这边,好像还没立国,所以暂时没确定年号。”

    “噢!”朱大鹏的愁思再度被打断,疲惫地点头。红巾军还没立国,估计距离被剿灭还有一段时间,自己还有机会偷偷逃走。跑到南海边上去弄条商船一路向南,估计马来西亚那边现在还处于蛮荒时代,够自己躲到朱元璋一统天下那一天。

    正偷偷谋划着退路,耳畔又传来苏先生怯怯地提醒,“刚才,毛将军还,还说,除了这栋大宅,城西南那一片,四个坊子和二十多条街巷,芝麻,不,李总管都赏还给您了。里边的街坊都是您治下子民,,您可以随意,随意驱使他们!”

    “这么大块地盘?”朱大鹏给吓了一跳,偷渡去海外的美梦瞬间化成无数碎片飞向窗外。“你不是都交给芝麻李了么?他为什么又给赏了回来?!我要这么大块地盘干什么?你当时怎么不拒绝他?!”

    答案其实很明显,甚至不用苏先生回答,朱大鹏自己也能猜到。这片地盘是弥勒教大智堂趁乱抢下来的,尽管苏先生又代表自己这个冒牌的堂主主动将它献给了芝麻李。但涉及到白莲教和弥勒教两家的关系,自己这个堂主在弥勒教中的地位,又远远高于芝麻李和他身边所有人在白莲教中的地位,所以,芝麻李在圆了面子之后,只能借着赏赐的名义,将地盘又还了回来。

    “大人,是芝麻,是李总管的赏赐,我,我怎么敢替您推了啊!”苏先生却远没朱大鹏假想的那么聪明,扁了扁嘴,满脸委屈地回应。“再说了,您现在是左军都督,以后养兵、打造军械、招募豪杰投效的钱,都得自己出,我把赏赐替您推了,您到哪去弄钱啊?!”

    “我自己出钱,我这个左军都督,没军饷拿么?”朱大鹏又愣了愣,满脸迷茫。

    对他这种关键时刻就犯糊涂的毛病,苏先生已经有点儿麻木了。咧了一下嘴,笑着解释,“好像没听说过。以前大元朝这边,也早就不发军饷了,全靠当官的自己想办法搂。况且那纸做的钞票,发下来有什么用啊!一麻袋钱都买不了一斗米,当柴烧没劲头,擦屁股又嫌硌得慌!”

    很显然,这位以前的弓手老爷,也是吃足了朝廷滥发钞票的苦,心中对此非常不满。朱大鹏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心情竟然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左军都督就左军都督吧,好歹也是军官了,比冲锋陷阵的大头兵强。说不定哪天,老子真的能打出一块自己的地盘来呢!到那时,冒充弥勒教堂主的麻烦就迎刃而解了。接下来无论是买舟出海,还是带领着弟兄们去投靠朱元璋,都肯定比眼下一无所有强。

    作为灵魂上的宅男,在任何环境下随遇而安几乎是朱大鹏的天性。很快就想到了当左军都督的诸多好处,眼神一点点恢复了明亮。

    看到自家东主精神终于振作了些,苏先生赶紧低声说道:“其实按照李总管最初的承诺,只给了您这么一小块地盘,已经有失公道了。不过您以前跟他们往来不密切,眼下跟脚也有些弱,所以也只能将就些,不必再去争竟什么。”

    “这话怎么说,难道我还应该拿得更多么?”朱大鹏警觉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追问。

    苏先生果然话里有话,压低了声音,继续补充,“小的听说,小的听说,李总管在兵进徐州之前,曾经向混入城内的死士许下重赏。谁杀了一位官员,那个官员的所有家产就全归他。麻哈麻孔目虽然只是一名不入流的小吏,可平素甚得达鲁花赤大人的欢心,又懂得如何弄钱。除了您脚下这座大宅院和外边的田产不算,差不多半个徐州城的商铺,都是他老人家的。以往州尹、同知,见到了他,都要拱手喊一声麻兄呢!”

    “等等!”一下子接触的消息太多,朱大鹏又觉得眼前开始乱冒星星,“你是说,我昨天晚上捅了徐州城的二号人物?!他那么大的官,怎么会去亲自出马对付我一个杀猪的?!”

    “按级别肯定算不上!”苏先生咧了下嘴,脸上居然涌起了几分自豪的表情,“但在咱们大元朝,看得不是谁级别高,而是谁靠山硬,口袋里钱多。麻哈麻孔目虽然是吏,却专门负责替达鲁花赤大人弄钱的人,每年过手银子铜钱不下百万,他自家又是色目人,级别位列第二。而那府尹、同知和判官几位,祖上却都是汉人,除了俸禄之外,还要指望从麻孔目手里分一点润,当然就不敢摆什么上官架子!”

    “至于昨天傍晚!”偷偷看了看朱大鹏的脸色,他又低声补充,“如果不是换了别人的话,他就不会亲自去了。但是您,他就必须办成大案,铁案!非但让您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还必须得把您姐夫全家都牵扯进来。换了别人出手,他未必能放心。”

    “为什么还要连累我姐夫?为什么?我姐夫跟他有仇么?”朱大鹏越听越迷糊,皱着眉头追问。

    “唉,这个,怎说呢。小的当时也不明白,后来仔细想想,好生后怕!!”苏先生拍了拍自家胸口,做受惊吓状,“大人的姐夫李巡检,在咱们徐州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虽然年纪已经过了半百,但是说一句话出来,黑白两道依旧都得给几分面子。可就是因为他老人家威望高,办事仗义,才犯了麻孔目的忌。在去年给达鲁花赤的生日宴上,撺弄达鲁花赤身边的力士跟令姐夫摔跤。李巡检他拳脚功夫再硬,毕竟岁数不饶人。结果当场被力士折断了脖子,没等抬回家就咽了气。我们先前都以为是误伤,现在想起来,恐怕那力士,早就被麻哈麻给买通了。”

    说着话,又偷偷观望朱大鹏的脸色。“所以,麻哈麻孔目昨晚听说您拒绝交刀子,就铁了心要把您打成谋逆大罪。结果他最后却死在了您刀下,唉,这也算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唉!”朱大鹏也轻轻叹了口气,内心深处,没有半点儿大仇得报的快意。

    首先,在朱老蔫遗留下的零散记忆中,对李巡检只有仇恨,不共戴天的仇恨。要是知道此人死于麻哈麻的阴谋,感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想着去给便宜姐夫报仇?

    其次,作为一个灵魂上的现代人,在他眼里,李巡检身为公务人员,却黑白两道通吃,绝对不是什么好鸟。而此人与麻哈麻孔目之间的冲突,十有七八是分赃不均黑吃黑,死得其实一点儿都不冤枉!

    那苏先生却不知道眼前的朱大鹏,早就换成了另外一个人。兀自将头探过来,媚媚地讨好:“麻孔目死得突然,他的老婆,小妾,还有几个女儿都被义军堵在了院子里。我把她们全关到后花园的小楼中了。要不,待会儿吃过饭,我叫人把她们都给您绑房间里头来!”

    注1:蒸鹅杀徐达和火烧庆功楼都不是史实。主角朱大鹏历史老师死得早,大伙别跟他计较。

    PS:本章更完,应该够3万字了。三天三万多字,对酒徒来说是前所未有的速度了。不是酒徒的手速提高了,而是确确实实的每天花10来个小时在码字上面。虽然辛苦,但每每看到读者朋友们的热切期盼,酒徒就甩甩酸麻的手臂,继续开工了。打劫个鲜花来着,朱大鹏喊道!

第九章 分女人

    “胡闹!”朱大鹏狠狠瞪了苏先生一眼,低声呵斥,“你把她们绑过来干什么?我跟麻孔目又没什么仇!”

    说完,愣了愣,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即便是天大的仇恨,也不能霸人家产,淫人家妻女啊!那是禽兽才干的事情!”

    “是,是,大人高义,小的打心眼里头佩服!佩服!”苏先生和一众小牢子们拱了下手,大拍朱大鹏的马屁。

    “找个机会把她们都放了吧!总关在后花园中,也不是个事情!”朱大鹏丝毫没察觉出众人的言不由衷,敲了几下桌子,顺口吩咐。

    “大人高明!”苏先生再度带着众人拱手施礼,一个个满脸钦佩,“眼下兵荒马乱的,她们一群娇滴滴的小娘们,只要一走出徐州城,保证连骨头都剩不下。这样既给李巡检报了仇,又不会坏了您的名头!绝对比将她们关在家里为奴为婢强了百倍!!”

    “你说什么?她们一出徐州城就会死?!”朱大鹏眼睛立刻瞪了起来,面红耳赤。自己真的没有在乱世生存经验,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原本以为是施恩放过了麻孔目的妻女,结果却等同于借刀杀人。

    “她们很有可能连徐州城都出不去!”苏先生点点头,满脸淫笑,“那麻哈麻平素仗着有达鲁花赤撑腰,到处敲诈勒索,动不动查抄别人的家产,灭人全族。十余年来,手头欠下了不知道多少人条命?如今他终于恶贯满盈了,妻子女儿走到大街上”

    “行了,别说了!”想到一群柔弱无力的女子被街上的闲汉拖进胡同深处,身上衣服扯个稀烂,朱大鹏就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把她们都留下,留下就行了。平素你派人给口吃的,别饿死了。等将来”

    “大人英明!”众白员、小牢子们高声拍着马屁,脸上在不知不觉间却露出了心照不宣的表情。还说不是禽兽?想独自霸占别人的妻子女儿,却还能找出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救人一命,救人一命。嘿!到底是佛子,可比禽兽高明多了!

    看到众人的反应,朱大鹏一下子就猜到了他们心里的真实想法,气得挥拳欲打。然而转念又一想,这么多女人留在自己身边,的确也是一笔糊涂账。毁了自家名声不说,万一里边有个矢志给麻哈麻报仇的,趁着底下人不注意偷偷跑到厨房给自己下点鹤顶红什么的,自己可就又得再穿越一回了。

    想到此节,他摇着头叹了口气,决定入乡随俗,“不用等将来了,你们一人领一个回家算了。看上了哪个,自己去后花园领。还有你”把目光转向跃跃欲试的苏先生,继续摇着头补充,“你也一样,可以领一个回家。不过,谁都不准强拉。如果人家不愿意跟你们走,就算了。反正以咱们现在的情况,也不差这几张嘴!”

    “大人英明!”众人喜出望外,冲着朱大鹏千恩万谢。麻孔目虽然长得像头猪,但娶的妻妾和妻妾所生的女儿,却个个水灵得如同一朵鲜花般。其中不少眼睛还带着淡淡的蓝色,别有一番妖娆。

    这种档次的女人,大伙平素连看都没机会多看,如今却能每人分上一个暖被窝,岂能不感激涕零?到底是佛子大人,真是仗义,没让大伙白奉承了他一回!

    “现在就去挑吧,商量着来,别打架!”朱大鹏挥挥手,索然无味。起义了,就是为了抢房子,抢钱,分女人。这场景自己怎么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不正是高中课本里阿Q正传里的场景么?那个姓鲁的家伙,可真够厉害的。一支笔,写尽了数百年世态炎凉。

    “大人威武!”众白员、小牢子们可没读过什么阿Q正传,听了朱大鹏的话,立刻齐齐欢呼一声,撒开双腿,腿直奔后花园而去。唯恐跑得慢了,只能捞到别人挑剩下的。

    望着他们兴高采烈的背影,朱大鹏又长长地叹气。分明是救了几个女人的命,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总觉得自己变成了个人贩子,把好好的女孩子硬往流氓手里送。

    “把最漂亮最年轻那个,给大人留着,谁也不准动!”苏先生却没有跟着大伙一起去分女人,冲到窗子口,大声提醒。

    “不用了!”朱大鹏立刻摆手拒绝,“我不好这一口。”

    “大人不好这一口?!”苏先生愣了愣,目光从窗外转回来,偷偷往朱大鹏下身处瞄。这身材,这年纪,怎么可能不好这一口?他不是因为被弥勒佛上过身,真的不能再近女色吧?可在两腿之间,分明有一个硕大的凸起呈现于衣服下,看轮廓,还堪称雄壮。这么大一个家伙,怎么居然就是个废的?!

    朱大鹏立刻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有异,尴尬地架起二郎腿,大声说道:“这是晨勃,晨勃你懂不懂?算了,你们这些古人,哪会懂这个?”

    晨勃是怎么一回事,苏先生的确不太懂。但朱大鹏的后半句话,更令他满头雾水。古人,自己好好面对面给他出主意,怎么就突然间就变成了古人?!莫非古人两个字,还有什么特别意思?

    想到对方才十八(九)岁的年纪,从早晨到现在已经好几次声明不喜欢女人。他忽然觉得自己屁股处一凉,赶紧后退了几步,再度将后背死死贴在了墙壁上。

    朱大鹏被他三贞九烈的样子又给吓了一跳,费了好大力气,才想明白误会出在什么地方。禁不住被气得连连摇头,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笑着骂道,“你个老玻璃,就不会想点儿正经事情!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赶紧给我坐过来,本大人有话要问!”

    “是!大人!”苏先生连声答应着,死活不肯离开墙壁三尺之内。

    朱大鹏无奈,只好由了他去。想了想,换了幅郑重表情说道:“你刚才的意思是,等我去觐见芝麻李,李总管时,就不要再提赏格的事情了?!”

    “大人说得极是!”见朱大鹏还记得自己刚才的谏言,苏先生立刻像吃了半斤蜂蜜一般,笑逐颜开,“昨夜的恶战持续了整整一宿,又有溃兵趁机杀人放火。李总管手中,除了城里了几处官仓之外,恐怕也没落下多少好处。咱们这伙人虽然有里应外合之功,却终究不是他从萧县带出来的旧班底。如果太不知道进退的话,难免,难免会生出什么嫌隙来。”

    他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对于人心把握极其准确,几句话说得丝丝入扣。朱大鹏听了,少不得又轻轻点头。“这个我明白。即便是现在的这块地盘,我原本都没打算朝他要”

    “那可不行!”苏先生闻听,赶紧急火火地打断,“您得从这里边弄钱来养兵。另外,李总管刚刚把地盘赏给您,您又急匆匆给他送回去。让人再联系他先前的承诺,还以为您是不满意他的小气呢!非但讨好不了他,反而平白造出一场误会!”

    “呃!”朱大鹏竖起双手,在自己前额上反复揉搓。脑子不够用了,真的不够用了。一赏一推之间,居然有如此多的弯弯绕。好在自己身边还有苏先生这老东西,可以帮忙出出主意。可这老东西聪明是够聪明,忠诚度却十分可疑。至少,在老东西的眼中,看不到其他帮闲眼里对自己的那种畏惧。

    “您如果想表达对他的敬意,完全可以采用其他方式!”苏先生的话从耳边传来,怎么听,怎么都好像包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然而朱大鹏如今对整个世界两眼一抹黑,就算不放心此人,也得耐着性子将他的主意听一听,“说吧,不用绕弯子了。我如果去拜见李总管,该给他拿点儿什么礼物才好?!”

    “这座宅院赐给您比较早!”说起送礼的学问,苏先生可是头头是道。“院子里的财货,红巾军只搬走了他们眼里看得着的,还有许多他们当时没看在眼里的,其实更值钱。您随便拿上一件,都称得上是厚礼!”

    “什么东西?”朱大鹏诧异地转过头,四下张望。自己睡觉这间屋子纱窗不错,床和桌椅也挺讲究,可这东西,能值几个钱啊?莫非,他目光扫过墙壁,最后停在一幅水墨画上

    “大人果然有眼光!”苏先生挑起大拇指,低声称颂,“赵孟頫的二羊图,麻哈麻当年为了得到此画,硬生生害死了前任孙判官全家。如果拿到泉州那边去,光这幅画,至少就能换回两万贯铜钱回来!”

    “多少?”朱大鹏虽然不太清楚铜钱与后世人民币的兑换比,也被这个数字给吓了一大跳。都上万了,就这么两只羊?他娘的这个赵孟頫,他也真的忒会搂钱了!

    “两万贯!”苏先生笑了笑,非常自信地重复。“这还是粗略估计,如果找到识货的,再翻上一倍可能都不止。赵孟頫据说这辈子就画过两幅走兽图,另外一幅,被他的家人献给了当今皇帝!”

    “那就是它吧!”朱大鹏对艺术品没丝毫感觉,走到墙边,伸手就将水墨画给摘了下来。

    苏先生心疼得只吸冷气,赶紧把画接过来,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拂掉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让属下来,让属下来,这种糙事还是让属下来!大人您尽管去做其他准备。”

    “还需要准备什么?”朱大鹏弄了个大红脸,讪讪地问道。

    “大人,大人不需要找丫鬟尽量伺候您更衣么?”苏先生看了他一眼,低声提醒。

    “噢,啊!好!”朱大鹏这才意识到,此刻自己身上穿的,是这个时代的睡衣,不能直接出去见人。又讪讪地笑了笑,拿起挂在床头的铜铃铛,“是这样用么?!”“叮当!叮当!”

    “让大人久等了!”铃声刚刚一响,先前静悄悄的门外,立刻传来年青女子的回应。紧跟着,屋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六名十二三岁的少女,捧着脸盆、毛巾、镜子、梳子还有放盐的白瓷罐、放漱口水的朱漆木杯,鱼贯而入。先侧身半蹲,冲着他施了一个礼。然后非常专业地忙碌了起来。

    前世作为一个宅男,朱大鹏哪里享受过如此待遇?直紧张得浑身冒汗,手和脚根本找不到地方放。那些少女却唯恐服侍的不够周到,在帮他洗脸梳头的同时,还不停地用拳头和手指替他舒松筋骨。直到把朱大鹏弄得气都喘不均匀了,才收拾了家什,举着一面铜镜问道:“大人,您看看这样可合意?”

    “好了,好了!”朱大鹏恨不得立刻逃走,对着铜镜子连连摆手。忽然间,他的身体僵了僵,劈手将铜镜子抢了过来,紧贴在眼前,冷汗从头顶淋漓而下。“怎么会”

    镜子里的面孔,分明是他高中时代某张照片的艺术处理版,脑袋轮廓和五官等比例稍稍放大了一些,肤色古铜化沁润了一些,其他,竟没有丝毫差别!

    PS:大家早点睡,嗯,投了鲜花以后~另外看完以后请顺手收藏一下,每个收藏的读者我在17K的作者后台都看的到名字,感觉很熟悉,很亲切。书评我也都在看,每一条,但是一直忙着码字所以没回。一个月后,一定和大家畅快的聊一次。官方粉丝QQ群是:31174986

第十章 不适应痈?

    汉服、小剧场、摄影协会。还有那个不厌其烦地将租来的假发,一缕缕替自己在头上梳拢整齐的学习委员。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朱大鹏本以为自己早已忘了个干干净净。却在见到镜子里那张面孔的一瞬间,于心中宛若潮涌

    怪不得自己在梦里,总觉得朱八十一很熟悉。那分明就是另外一个自己,一个活在不同时空,被红尘磨去所有生机的自己!

    到底朱八十一是朱大鹏的异位面投影?还是朱八十一灵魂在另外一个世界托生成了朱大鹏?下一个瞬间,朱大鹏又陷入了迷茫状态。两只眼睛发直,握着铜镜的手不断地颤抖,颤抖,颤抖

    “咣当!”一记脸盆落地的声音,将他的灵魂从混乱状态,迅速扯了出来。紧跟着,少女们的哭泣声响成了一片,“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啊!奴婢不是故意的。”“大人开恩,奴婢这就收拾干净,给您重新梳洗!!”

    “不就是洒了盆水么,拿抹布擦干就是!又没泼到我身上,你们何必怕成这样子!”朱大鹏知道是自己刚才魂不守舍的模样吓到了少女们,笑了笑,主动替对方开脱。

    他不开脱还好,一开脱,少女们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个跪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把头磕得“咚!咚!咚!”做响。“大人开恩,奴婢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大人,饶过奴婢这次,奴婢这辈子都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朱大鹏愣了愣,被少女们的求饶声弄得晕头转向。眼看着对方额角上已经渗出了血迹,才终于灵机一动,用手狠狠拍了下桌案,大声断喝:“住嘴!都立刻给我站起来!我数一、二、三,还没站起来的,直接拖出去打死!一”

    第一个数还没数完,少女们全都像上了发条般跳了起来。半弓着身子站在他面前,颤抖得就像筛糠。

    ‘果真好人当不得!’朱大鹏心里偷偷叹了口气,强装出一幅恶棍模样,指了指距离自己最近的两名少女,“你,还有你,去找抹布,把地板擦干净了!其余四个,去给本大人我准备饭菜。奶奶的,折腾了一早晨,本大人都快饿死了!”

    “谢,谢大人,谢大人开恩!”众少女先是愣了一小会儿,然后才意识到朱大鹏真的不想追究洒了洗脸水的事情。齐齐地道了声谢,连滚带爬地跑出门外去了。

    “你们这些古人!”望着少女们慌慌张张的背影,朱大鹏忍不住连连摇头。在二十一世纪那个宅男朱大鹏的白日梦里,可是不止一次幻想自己突然穿越到古代,做个有钱有势的阔少,买上五六个貌美如花的丫鬟贴身伺候着,白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到了晚上则大被同眠。如今真的被五六个丫鬟伺候上了,才发现使奴唤婢的生活,好像并不怎么惬意。至少,自己无法适应一群美少女由于屁大点儿的事情就跪下磕头,更无法适应自己分明好言好语却被当成了别有居心的事实。

    “大人果真是佛陀心肠!”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的苏先生突然放下画,带着几分感概说道。“要是麻哈麻,估计这几个丫头今天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他是禽兽,我不是!”朱大鹏扭头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应。刚才自己被几个少女哭得手足无措时,这厮不过来帮忙,反而在旁边看起了热闹。如今麻烦已经解决了,才又眼巴巴地赶上前拍马屁,真是无聊透顶。

    “大人心肠好,她们几个以后算是转运了!”苏先生却没觉得自己的话有多无趣,笑了心笑,继续低声奉承。“小的以前做弓手的时候,每天都要带着徒弟们从街角往城外乱葬岗拖死尸。几乎个个都是她们这么大年纪!不是被主人家活活打死了,就是活着了无生趣,自己投了缳。最多时候,一早晨要拖走四五个。唉,真是造孽啊,造孽!”

    “奶奶的,他们还真下得了手!”朱大鹏又是一愣,瞪着眼睛问道,“你们怎么只负责丢尸体?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官府也不管管么?”

    “管?这种没油水可榨的事情,官府怎么可能去管!”苏先生深深地看了朱大鹏一眼,苦笑着摇头,“再说了,官府想管,也得有由头啊!这种富贵人家的丫鬟,都是牙行从小买来养着的。父母是谁早就弄不清楚了,身份也贱得跟牲畜一般。摊上个好主人算她们走运,运气不好被主人家给活活虐死了,也不过像打死了一只小猫小狗般。呵呵,从古至今,你见到官府让谁给小猫小狗偿命来着!”

    “该死!”除了低声咒骂之外,朱大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奴婢的地位不如家畜,在这个时代,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而蒙元官府,除了镇压叛乱之外,剩下的唯一职能就是搂钱了。记忆中,朱八十一姐姐就是被虐打至死的。朱八十一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却一直到生命最后,也没勇气堵在便宜姐夫的家门口,向那家人讨一个说法。

    正感概间,先前被他指定的那两个少女,已经拎着抹布的木桶走了进来。先将地板上的水渍擦了个干干净净,然后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饭菜是给您端到卧房里么?还是奴婢扶着您去去前面正堂吃?!天有点凉,如果去正堂的话,奴婢想伺候您加件足衣!”

    “足衣?!”虽然已经将朱八十一的记忆融合得差不都了,朱大鹏还是对中世纪的汉语词汇有些不适应。迟疑了一下,一边走到桌子旁坐好,一边低声吩咐,“不用那么麻烦了,把饭菜给我端到这里来吧。多加一幅碗筷,让苏先生一起吃!”

    “不敢,不敢!”没等两个小丫鬟回应,苏先生已经像被砸了脚指头一样跳了起来,对着朱大鹏,手摇得如同风车,“小的何德何能,敢跟都督大人同席?!折杀了,折杀了,请大人务必收回成命!”

    “一顿饭而已,什么折杀不折杀的!”朱大鹏被弄得浑身不自在,皱了下眉头,低声补充,“我估计你从昨天夜里忙到现在,也没顾得上吃饭呢。刚好跟我一起吃了,然后咱俩再继续商量去拜见芝麻李的细节!”

    “不敢,不敢!”苏先生继续用力摆手,“大人您礼贤下士,可小的不能乱了规矩。否则,底下人争相效仿,咱们左军上下,就彻底乱套了。还有,在大人面前,小的可不敢再称先生。您是主,小的是仆,主仆之间”

    “让你吃你就是吃,哪那么多废话!”朱大鹏听得毫不耐烦,拍着桌子大吼。

    说来也怪,他一发火,苏先生立刻什么说道都没有了。先低低的道了声谢,然后快步走到桌案边,欠着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诚惶诚恐。

    “还不下去准备饭菜?!”朱大鹏又挥了挥手,将两名不知所措的少女赶出门外。然后竖起眼睛看着苏先生,恶声恶气地命令,“坐正!别跟个受气包一般!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骨头软得跟蚯蚓一般!”

    “是!大人”苏先生被瞪得浑身发毛,赶紧按照他的要求,把身体坐直。然后又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解释,“不是小的骨头软,是礼不可废。大人赐宴,是何等的荣耀?如果随随便便就能吃到,就不值钱了。今后您想再礼贤下士”

    “吃饭就是吃饭,没那么多讲究!”打了小半天交道,朱大鹏已经多少明白自己该用什么语气和方式跟苏先生这种人说话了。这家伙就是个贱骨头,你对他越凶他才越觉得心里头踏实,“让你吃饭,是怕你饿晕了头,胡乱给老子出主意,让老子过不了眼前这一关!另外,以后跟我说话,把你跟官府中那群王八蛋打交道的花样收起来。第一,我不喜欢这种调调。第二,你越拿这一道对付我,我越怀疑你别有用心!”

    “大人明鉴!”苏先生闻听,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再次“噗通”一声跪倒,“小的对大人您的忠心,日月可表。小的可以对天发誓,如果小的对您有任何不利的想法”

    “得了吧!”朱大鹏心里藏不住事儿,也懒得跟苏先生继续绕弯子,撇了撇嘴,冷笑着道:“就你今天早晨以我名义做的那些事情,我没看出哪件对我好来!无非是觉得我是个傻子,好摆布一些,所以把我推到前面做你的傀儡”

    “冤枉啊!冤枉!”苏先生一头砸在地上,将木地板砸得上下乱颤,“小的真没有拿您当傀儡的意思。小的,小的真的没有!小的当时的确没有其他办法可选。当时如果小的自己出面,就凭小的以前的身份,芝麻李肯定问都不问,直接下令把骡马巷给荡平平了。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他们几个也是衙门里头的,他们出面也是一样!”

    PS:本章为盟主虾米XL加更,感谢之。另,昨天更新忘记说了,所有盟主(及以上)都可以获得一套签名书,并受邀参加明年的“酒会”。呵呵,红酒,白酒还是啤酒、黄酒,看大家的喜好了。

第十一章 读书人

    后半句话,终于算是说到了点子上,不由得朱大鹏不信。

    芝麻李所统率的,都是被官府逼到走投无路境地的穷苦百姓,而平素直接跟他们打交道,并且给他们印象最差最深刻的,就是苏先生、孙三十一、吴二十二这种古代“城管”。所以为了安全计,苏先生等他昨夜只能把昏迷过去的朱八十一推到前台当头领,而不是自己披挂上阵。虽然无论在人脉、能力和对机会把握方面,老家伙都超过了朱八十一不止一点半点。

    “何苦呢,你们!”想明白了其中细节,朱大鹏对苏先生的印象稍稍改善了一点。伸出手,拉住对方一只胳膊,“起来吃饭吧!我又没说要把你怎么样!况且现在咱们俩已经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除了继续一起蹦达下去,还有别的路可选么?”

    苏先生却挣扎了一下,长跪在地上不肯移动分毫,“大人如果不相信小的,等渡过了眼前这道难关,尽管赶小的离开就是了。小的绝对不会赖在你身边,天天让您寝食难安!但是,但是小的手下那些徒弟,徒孙,还请大人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他们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但罪不至死啊!”

    说罢,又将头垂下去,对着地板“咚咚咚”狠磕。朱大鹏听得心中好生不忍,叹了口气,蹲下去搬住他的肩膀,“行了,有些话说开了就行了。否则憋在心里,我难受,你也未必舒服多少。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能不能过了芝麻李这关,还很难说呢!”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到现在为止,他对芝麻李的脾气秉性,个人喜好,以及能力、心胸、眼界等等都一无所知。而凭着那个弥天大谎,又硬生生从芝麻李的碗里抢出一块肉来。一旦被芝麻李瞧出任何破绽,恐怕都是人头落地的下场。依照这个时代的习惯,苏先生、孙三十一等从犯,估计也一样是在劫难逃。

    “大人只要按照小的主意去做,肯定能让他找不到发作了理由!”提起继续联手骗人的事情,苏先生却远比朱大鹏有底气,立刻换了幅面孔,非常自信地说道:“想那芝麻李,先前不过是挑着担子沿街卖芝麻和香油的小贩子,能有什么眼光?不过是时机把握得好,趁着徐州城的兵马都被抽调去围剿刘福通,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而已。而您是弥勒佛的人间替身,又能虚心纳谏”

    “行了,行了,就跟你我有多了不起一般!不过一个傻傻脑,另一个骗人的经验多些罢了!”朱大鹏被夸得脸色通红,苦笑着打断,“起来,赶紧起来!一会儿丫鬟们端着饭菜进来了,被她们看到你现在这样子,你今后在府中,就彻底威严扫地了!”

    “是!大人!”苏先生最介意的就是身份等级,立刻借助朱大鹏的拉力,弹簧般跳起。“大人不仅胆识非同一般,胸襟气度也远非常人所”

    “行了,不是说过,不要拿你以前那一套马屁功夫对付我么?”朱大鹏敲了下桌子,低声打断,“坐下,跟我说说芝麻李那边其他人,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咱们既然决定继续骗,总得知己知彼才好!”

    一句知己知彼,又让苏先生心中巨震。‘还说不是被神上了身!那朱八十一就是个杀猪的,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怎么可能说出如此高深的词汇来?更何况,如果换了原来的那个朱八十一,光是吓就早给吓傻了。又岂肯冒着被乱刀砍成肉酱的风险,继续跟老子撒谎骗人?’从下结论再找证据,远比从证据导出结论容易。带着几分迷惑,老家伙低低答应了一声“是!”然后整理了下思路,将城内这支红巾军的情况,娓娓道来。

    芝麻李原本是萧县人,平素以贩卖芝麻、香油等物谋生。因为做生意实在,头脑又颇为灵敏,因此虽然深处乱世,倒也攒下了一些家底。然而朝廷却唯恐造反的人不够多,先是胡乱摊派,要他捐献什么修黄河的土石钱。然后又乱发钞票,将他多年的积蓄给变成了一堆白纸。芝麻李见再忍下去,自己就得沿街讨饭了。干脆把心一横,联合平素交好的一帮兄弟,扯旗造了反。

    那萧县乃弹丸之地,原本就靠着二三十名衙役和帮闲弹压地方。并且衙役和帮闲们肚子里对朝廷也充满了怨气,不愿意替它认真卖命。芝麻李把义旗一竖,半天之内,就募集到了上万饥民。县城县衙俱是一鼓而下,大小官吏都被他拉到十字路口,一刀一个,宰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又因为萧县仓库空虚,养不起规模庞大的义军。所以芝麻李就将手中仅有的余粮磨了面,做了几大筐烧饼。让麾下将士们自己选择,要么吃两个烧饼,跟着自己去攻打徐州,死中求活;要么拿了一个烧饼跑路,以免留在县城,成为朝廷兵马泄愤的目标。

    结果万余饥民中,居然只有不到两千老弱选择了离开。其余无论吃到没吃到烧饼,都宁愿跟在芝麻李身后,做殊死一搏。

    芝麻李就根据与自己的关系远近,以及在攻打萧县战斗中的功劳表现,选出了七个心腹来。分别是彭大、赵君用、毛贵、潘癞子、张小二、张小五和张小七,命令他们各领一千兵马,齐头并进,自己则带领剩余的两千子弟,浩浩荡荡杀奔了徐州。

    也恰巧徐州城的蒙汉驻军,都被调到颍州一带去与红巾军主力作战了,城内并没剩下多少兵卒。所以蒙古达鲁花赤听闻义军向徐州杀来的消息之后,只能下令紧闭四门,死守待援。然后命令州里的差役和帮闲们,收缴百姓手里的铁器,以防有人与芝麻李勾结,里应外合。

    “说来也是巧了!”苏先生见丫鬟们已经端上了酒菜,就自己拿起壶,满满斟了一杯,双手捧给朱大鹏,“您把麻哈麻孔目给捅死的那会儿,芝麻李的帐下的先锋官毛贵刚刚抵达城外。提前潜入城内的李家军细作以为是他们的人抢先发了难,所以干脆一哄而起。就这样,误打误撞,徐州城就易了主!”

    “也不是凑巧!即便我不把麻孔目给捅死,估计得到毛贵已经抵达的消息,他们也会提前发动!至少,那样可以打官军一个措手不及!”朱大鹏很自然地接过酒盏抿了一口,然后也替苏先生把面前的酒盏斟满。

    这个二十一世纪酒桌上很寻常的动作,立刻又把苏先生吓得站了起来,冲着朱大鹏连连作揖,“使不得,使不得。小的何德何能”

    “坐下!”朱大鹏用筷子一拍桌案,厉声命令。

    “是!”苏先生就像应声虫一般,立刻端端正正坐回了椅子内。

    “喝酒!”朱大鹏又板起脸命令。随即,自己便再也憋不住,笑得前仰后合,“我说老苏,你这样累不累啊!我看着都嫌你累。不就是替你倒了杯酒么?!咱们两个,现在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就俩合伙蒙人的大骗子,彼此还分高低尊卑干什么?!”

    苏先生迅速将头转开,看周围是否有人偷听。见小丫鬟们早就主动退到了门外,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低声回应,“那,那可不一样!您,您是弥勒佛上过身的!再说了,咱们这场戏,又不是只做一天两天。要长长久久地做下去,平素一举一动,就得按照真的来!”

    “行,随便你。不觉得累就行!”朱大鹏抄起筷子夹了口菜,满不在乎地说道。既然决定继续装神弄鬼了,他倒不怎么怯场。只觉得倾尽全力把自己的角色演好,不要穿帮太快就行。

    十四世纪的蔬菜,既没受过农药的荼毒,又没洒过什么生长剂之类,味道相当可口。麻哈麻平素又是个会享受的,家里的厨子水平也非同一般。因此这穿越以来的第一餐,朱大鹏倒也吃得畅快。一边吃,一边聊,等到肚子撑圆了,对芝麻李所部义军也有了初步的了解。又晃了几下铃铛,命令外边伺候着的丫鬟们将桌子收拾下去,顺便给自己沏了一壶茶,一边喝,一边低声跟苏先生商量:“按你这么说,芝麻李麾下的几员悍将,大多数都不识字,也都是些直心肠汉子喽!”

    “的确!”苏先生偷偷看了一眼光溜溜的桌子,带着几分佩服回应,“包括芝麻李自己,都不是个心机深的。需要您小心应对的,只有那个赵君用。他,他跟我一样,也曾经是个读书人!在萧县干的事情,也,也跟小的在徐州差不多!”

    “噢!”朱大鹏也看了一眼光溜溜的桌子,脸色微微发红。将近六分之五的饭菜,都被他扫进了肚子内。苏先生只消灭另外六分之一。这屠户朱八十一的肚子,的确比前世那个宅男强出太多。“昨夜忙碌了一夜,饿得有些狠了!”

    “大人您非俗物,当然,当然吃得也多一些!”苏先生笑了笑,主动替朱大鹏打圆场。接触了这么长时间,他对眼前这位“佛子”的说话做事风格也多少有些适应了。不再像先前那样手足无措。

    “又拍马屁!”朱大鹏看了他一眼,笑着数落。

    “不是,有本事的人都肚子大。老将廉颇当年,可是一顿饭要吃一斗米呢!”苏先生连连摆手,仿佛自己说得全是真心话一般,“那个汉高祖帐下的樊哙,要吃整整一个猪肘子,还有李嗣业、郑恩”

    “行了,别卖弄了。知道你读书多,可就是都没读到正地方去!”朱大鹏撇撇嘴,不屑地打断,“对了,老苏。那个赵,赵君用是读书人,你也是读书人。你们大元朝的读书人,怎么不去考状元呢?”

    “哎呀,我的大人啊!”苏先生眼睛都被说红了,站起身,拖长了声音回应,“自打大元立国,统共才开了几次考场啊!又不像前朝那样给读书人发口粮,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去衙门里当小吏,岂不活活饿死去?!”

    “噢,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你知道的,我脑袋被人打过!”朱大鹏指了指自己的头,带着几分歉意解释。

    “朱老蔫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清楚么?要是打一下就能打得脱胎换骨,李先生那厮,早就被当作神仙供起来了!”苏先生耸耸肩,心中悄悄嘀咕。嘴巴上却不敢明说,拱拱手,继续补充道:“反正,您只要记得,读书人未必都是好玩意儿就行了。特别是那些读了书,却总觉得自己被曲了才的,十个里边,有八个是孬种。一个个嘴巴里念着孔孟文章,肚子里全是坏水。稍不如意,就想着法子去祸害人!”

    PS:朱大鹏说:每天不给花,就是在败家。苏先生悄悄的转过身,把看书不给票的都记在了小黑本上,暗中盘算着等元兵来了,就派他们打头阵去。

第十二章 愤愤相惜

    “苏先生,你何苦如此做贱自己?!”朱大鹏越听越觉得愧疚,赶紧开口向苏先生道歉,“我刚才真的不是说你肚子里没墨水,我是不了解这大元朝的规矩!”

    “不是作践!”苏先生端起一杯茶水,狠狠喝了一大口,然后继续自我贬低,“俗话不是说吗,七医八娼九儒十丐,有些读书人,品行的确连妓女都不如。妓女还知道,拿了人家的钱就得使出浑身本事服侍人家的。有些读书人,刚拿了人家的钱,转头就会反咬一口。”

    “打住,打住,咱不说这些了。再说就离题万里了!”朱大鹏上辈子也算个读书人,听得心里头难受,再度站起来摆手。他算看出来了,苏先生这老家伙要放到后世去,肯定是个铁杆愤青,还是一直愤到老,死不悔改那种。不过这样也好,愤青基本上都比较有良心,这老家伙自己对那个蒙元朝廷也没多少好感,只要不到最危急时刻,老家伙就不会替蒙元朝廷从背后捅自己一刀。

    二十一世纪泡论坛跟人打嘴架的,十个里边九个都是愤青。只是愤的程度不同,方向各异而已。即便是朱大鹏自己,也不能例外。所以在发现了苏先生这个古代愤青之后,对后者的戒备之心一下子就淡去了许多。

    那苏先生原本就是个擅于察言观色的,见朱大鹏对自己越来越亲近,也抖擞精神,把对方去拜会芝麻李时可能遇到的问题和麻烦,一一假设出来,并且给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案。

    谈谈说说,不知不觉中,太阳就已经西坠。苏先生看了看外边的天色,站起身,笑着提议:“基本上也就是这样子了。反正主公只要咬死了自己是弥勒教的堂主,芝麻李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治理一座城池并非件简单的事情,他今天一定会忙得焦头烂额。所以主公最好赶在晚餐之前去拜见他,然后千万不要留在他那边用饭,只推说要回来安抚辖区百姓。这样,他没有足够的时间,自然就不可能套从你的话里找到太多破绽!”

    “那我现在就去!”朱大鹏立刻起身,将已经卷好的名画,抱在了怀里。“问题是”

    看了苏先生一眼,他又迟疑着坐回椅子,“问题是,芝麻李,芝麻李能清楚这幅画的价值么?”

    “主公尽管放心,芝麻李即便今天早晨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苏先生笑了笑,非常胸有成竹地回应。

    “此话怎讲?”朱大鹏听不懂其中弯弯绕,主动发问。

    苏先生又笑了笑,不屑地撇嘴,“昨天夜里红巾军入城,达鲁花赤和州尹大人的府邸,都是强行攻破的。那同知余大人,可是主动开门投了降。属下听说芝麻李也给他封了个大大的官职,让他继续帮助义军治理徐州。有他在芝麻李身边,还剩什么宝贝能看走了眼?!”

    “那他会不会主动揭发咱们?”朱大鹏吓了一跳,赶紧低声追问。

    “不是会不会,而是根本不清楚咱们是什么来头!”苏先生撇嘴耸肩,满脸不屑,“他那个同知,以前就是个牌位。上面有达鲁花赤压着,下边还有麻哈麻挤着,,除了定时从衙门里头拿一份红利之外,根本管不了任何事情。至于这徐州城最底层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更是两眼一抹黑!芝麻李请他来帮忙,可是向瞎子问路,白耽误功夫了!”

    “哦!”朱大鹏连连点头,信心一下子又增加了不少。“那你给我安排几个可靠的弟兄,让他们跟我一起去。我这里”用手指了指脑袋,“我这里对徐州的街面情况,现在还糊涂着呢!”

    “大人稍等,我这就去叫人。”苏先生很干脆地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走。

    朱大鹏亲自将此人送到门口,然后返回桌案边耐心等待。他倒不是对苏先生百分之百信任,而是现在除了这个苏先生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可用。那些白员、小牢子们,看上去倒是比苏先生对他更敬畏一些。但到现在为止,朱大鹏依旧叫不出其中大多数的名字,对这帮人能力、学识和品行,也没有丝毫的了解。想要从中挑一个当臂膀,怎么可能来得及?!

    前后也就是五分钟光景,苏先生就又折了回来。身后还带着七八个看起来颇为精干的汉子,每人都红布包头,青衫蔽体,腰间还横着一把带鞘的半新朴刀。为首两个,正是苏先生的得意门生,刚才抢着去后花园小楼挑女人的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

    这两家伙其中一人双手捧了套崭新的官服,另外一人,则用朱漆托盘托着双薄底皂靴。进了屋子,先向朱大鹏见了礼。然后蹲下身体,亲手服侍后者更衣。

    “我自己来,自己来!”朱大鹏享受不了这种人上人的待遇,赶紧摆手阻止。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听了,却立刻红了脸,蹲在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朝哪里搁!

    “大人是器重你们,不忍让你们做这种杂务!”苏先生倒是多少有点儿习惯了朱大鹏平等待人的风格,清了清嗓子,低声提醒。“还不把衣服和靴子放下,叫丫鬟进来伺候!大老爷们笨手笨脚的,多花点儿心思在为大人冲锋陷阵上,少在这里装什么殷勤。”

    “是!”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如蒙大赦,红着脸退开了。须臾后,先前打翻水盆的那六名少女又鱼贯而入,穿袜子的穿袜子,套衣服的套衣服,三下两下,将朱大鹏打扮得焕然一新。

    “头发?”朱大鹏接过铜镜子照了照,指着自己的脑袋发问。

    “弥勒教的堂主,是俗家弟子,可以不剃头。”苏先生早就留意到这些细节,想都不想,低声回应。“再说了,您当初为了蒙蔽官府,也不能把头发剔成个和尚样子。”

    “的确,一切以大局为重,无须在细枝末节上纠缠!”骗人的最高境界是先骗得自己也入了戏,朱大鹏点点头,嘴角微微上翘,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小的们,头前带路,领本堂主去会会那个李总管!”

    “有!”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一挺胸脯,带领其余六名汉子拉开架势,护着朱大鹏蜂拥而出。

    徐州城的达官显贵府邸,都集中于中轴偏北的地段。所以朱大鹏的临时住所,距离眼下芝麻李处理公务的州衙,也没多远。按照二十一世纪的计时方式,大概在十来分钟后,一行人已经来到了目的地。先在距离州衙门口十多米的地方停住脚步,然后由孙三十一主动上前向值班的军官打招呼,“这位军爷请了!我家主人,弥勒教大智堂堂主,红巾军徐州大总管帐下左军都督,特地前来觐见总管大人。劳烦军爷代为通报!”说着话,从衣袖中顺出两个小银元宝,熟练地塞向对方手心。

    “是朱将军么?请稍等!”对方回应得非常客气,却不肯接孙三十一的银元宝。甩了下袖子,小跑着入内汇报。

    不多时,州衙正门大开,鼓乐齐鸣,有个身披大氅的壮汉,率众迎了出来,“是大智堂朱堂主么?你终于醒过来了!听闻你为了昨晚的战事伤了身子,哥哥我心里好生不安。”

    朱大鹏见此人生得虎背熊腰,举手投足间豪气迫人,知道一定就是徐州大总管的芝麻李,赶紧上前几步,按照苏先生事先教导的方式,单手竖在胸前,躬身行礼,“弥勒真佛保佑,弟子已经安好了,有劳大总管挂念。”

    “弥勒真佛保佑,大总管应末世劫,行普渡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孙三十一等人也紧随朱大鹏身后,装神弄鬼,满脸慈悲。

    这一手,可是有点出乎芝麻李的预料。先皱起了眉头,然后笑了笑,双手呈火焰状抱在胸前,以刚刚学会没几天的明教礼节相还,“光明神主在上,愿朱兄弟身体安康,此生无病无痛。愿世间光明永存,自此再无哀哭之声!”

    “愿世间光明永存,自此再无哀哭之声!””芝麻李和他身后的红巾将领们见状,也赶紧把手捏成火焰状行礼,一时间,与朱大鹏这边竟然是半斤对八两,旗鼓相当。

    此时明教、白莲教和弥勒教已经公开宣布三教合一,共同尊奉大光明神。所以双方以宗教方式见了礼,就等同于确定了同门身份。彼此之间,非有不共戴天之仇,不得相攻相杀。朱大鹏事先与苏先生已经推演过无数次这个场景,见一切都如自己所准备,心中登时轻松了不少。收起弥勒教的礼节,再度双手抱拳,肃立躬身,“左军都督朱八十一,特地前来向大总管报道。此后赴汤蹈火,但凭大总管差遣!”

    “嗯?!”芝麻李没想对方在逼自己承认同门身份之后,立刻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愣了愣,哈哈大笑,“好,好一个朱八十一。今天早晨听人说你如何了得,我还有些不信。如今见了,果然是少年英雄,名不虚传!”

    PS:宋亡元兴,确实使中华断了读书的种子。十几万人投海,有多少文化的精英,民族的骨干就此葬身鱼腹。每念及此,即痛心不已。《指南录》未尽之情,尽皆投诸《男儿行》!

第十三章 英雄不问出身

    “不敢当大总管盛赞。末将只是一介蚍蜉,因缘际会,得附青龙尾翼而已!”与苏先生的预先演练的效果非常明显。如此绕嘴且肉麻的马屁,换在二十一世纪时,朱大鹏把自己杀掉都说不出来,现在却只觉得脸上微微热了热,就一鞠而就!

    芝麻李闻听,又是微微一愣。随即判断出,这句话里的青龙指的是自己,而朱大鹏则将其自身比做了一只会飞的蚂蚁。因为落在了青龙尾巴上,才被带着一道冲上了云霄。不由脸色发红,咧着嘴巴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李某只是刘元帅马前的一名小卒而已,岂敢称什么青龙?类似的话以后千万不要再说了,否则,李某早晚得活活羞死!”

    “大总管何必自谦?要不是您运筹得当,提前在城里布置下了大批伏兵,徐州城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光复?!依末将之见,昨夜之战日后必将会被载入史册,末将等人,都是借了您的光,才得侥幸列名其中而已。”

    这句话,又是一句结结实实的马屁,也亏得朱大鹏背得熟练。芝麻李听了,脸色看起来像喝了酒一样地红润,用力摇了几下头,笑着数落道:“你这小家伙,非但杀人的本事有一套,这说话的本领,在整个徐州城头恐怕也数一数二。行了,咱俩就别站在这里互相吹捧了,赶紧跟我进去叙话吧。我心里有很多不解的事情,正好需要找你问个明白!”

    “是!”朱大鹏心里猛地打了个哆嗦,脸上却硬装出一幅坦然表情,“末将遵命!”

    “什么遵命不遵命的,别弄这么客气,我听着别扭!”芝麻李又笑了笑,像个邻家大叔般拉住朱大鹏的胳膊,与他并肩走进州衙。

    孙三十一因为捧着一份礼物,所以被允许跟在朱大鹏身后随行。其他七名壮汉,则被视作亲兵,由一名红巾军将领带进门口小花厅里,另行招呼。转眼之间,一行人就被分成了前后两波,彼此间彻底失去了联系。

    朱大鹏察觉到身后脚步声变得稀稀落落,心中立刻打起了小鼓,只觉得身边树影婆娑,几乎每个阴影里,都藏着几十名刀斧手,随时都可能跳将出来,将自己剁成肉泥。

    然而到了此时此刻,他即便想回头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咬紧牙关,一步不落地陪着芝麻李朝州衙深处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悄悄给自己打气道:“豁出去了,反正大不了被他给剁掉,说不定还能再穿越一回呢!”

    那芝麻李却好像并没有立刻翻脸的意思,拉着他穿长廊过小桥,绕来绕去,最后绕道州衙后院的书房里。

    州衙的原主人,蒙古达鲁花赤波罗特穆尔不识字,也不屑于弄一些典籍来附庸风雅。因此书房里连张纸片都没有,墙壁上到处挂着各种猛兽的牙齿、头骨和硝好的皮毛。

    芝麻李拉着朱大鹏的胳膊,请他到一张铺着虎皮的椅子上就坐。后者虽然不太懂这个时代的礼节,却也看得出虎皮椅子旁边没有任何并列位置。赶紧停住脚步,啊按照苏先生事先的指点低声谦让道:“大总管先坐!末将站着回话就成。”

    说到一半儿,又觉得自己今天八成要死在这里,又何必如此没骨气。干脆丢了“剧本”,狠狠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末将已经躺了一整天了,急需活动一下筋骨。硬要坐下去,反而会头晕脑胀!”

    这明显不属于中世纪的语风,让芝麻李倍觉新鲜。回过头来仔仔细细看了朱大鹏好一会儿,终于笑着松开了手指,“好吧,那咱们就先站着说话。来,我给你引荐咱们徐州军的众位同僚!”

    说罢,将手向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名虬髯大汉伸了伸,带着几分自豪介绍,“这是我的好兄弟彭大,现在出任咱们徐州军副总管,我拿他当左右手。”

    “见过彭总管!”朱大鹏立刻拱手躬身,以下属之礼相见。

    “副的,副的!”彭大赶紧将身体侧开,反复强调。然后又憨笑还了个礼,大声说道:“昨天听弟兄们说,有人抢先发难,将那最爱刮地皮的色目人给捅了。我还以为是怎样一名好汉,原来,原来是你个小家伙!”

    “借了两位总管的势,杀了他个措手不及而已!”朱大鹏笑了笑,回答得非常谦虚。

    “又拍马屁!我们当时距离徐州还有好几里路呢,怎么可能借势给你!”芝麻李看了他一眼,笑着打断,“来,等会儿你们哥俩再寒暄。先跟我见过这位,咱们徐州军的长史赵君用,读书人,当年差点中了状元的!”

    “久仰赵先生大名,今日得见,乃晚辈平生之幸!”朱大鹏预先在赵君用身上下得功夫最多,堆起一脸微笑,走上前施礼。

    赵君用听他说得客气,心里很是舒服。笑了笑,轻轻摆手,“免礼,免礼。我只不过是读过几本书而已,可算不上是状元之才。倒是小兄弟你”

    故意停顿了片刻,他用非常温语气和地问道,“小兄弟你不是平时都以杀猪为业么?怎么说起话来文绉绉的,举手投足间也书卷气十足,好像曾经进学多年一般?!”

    “这——”当即,朱大鹏就被问愣住了,脑门上隐隐冒出了冷汗。苏先生事先做了无数预案,但从没想到他在气质上会被人看出纰漏,所以根本没有做相应准备。而赵君用话说得虽然温和,目光却像两把小刀子般,直戳人的心底。

    好在经常混论坛打嘴架的人,反应都不会太慢。朱大鹏下意识地避开了赵君用咄咄逼人的目光,讪笑着回答,“这个,说来惭愧。晚辈原本不是这般模样,但今天中午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就好像突然换了个人一般。晚辈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都觉得别扭,但死活也改不回原样去了!”

    “你是说,你被弥勒附体之后,才变成的现在这般模样?!”赵君用慢慢向前挤了一步,继续盯着朱大鹏的眼睛追问。

    “应该是吧!”豁出一次也是豁,两次也是豁,朱大鹏在记忆里找不到相关的应急预案,干脆自行发挥,“晚辈其实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弥勒附体。只觉得后脑勺上突然挨了一下子,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再醒来,已经是今天正午都过了。这一段时间到底都发生了那些事,还是别人告诉晚辈的呢,晚辈自己其实半点儿印象都没有!”

    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一句谎话之后紧跟一百句大实话,让人找不到该从哪里下口。赵君用心中原本准备了无数杀招,可以当场揭穿朱大鹏的真面目,让此子身败名裂。然而此时此刻,竟然一招都用之不上。只能瞪圆了一双丹凤眼,不甘心地追问道:“你,你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了!包括你杀了麻哈麻,然后聚集信众,不准许我红巾军弟兄进入骡马巷附近那几个坊子的事情?!”

    “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既然现编谎话已经来不及,朱大鹏干脆继续实话实说。“如果期间曾经有得罪弟兄们的事情,还请大总管和长史海涵。毕竟昨夜兵荒马乱,万一有歹徒打着红巾军的名义残害无辜,传播出去,恐怕会影响咱们徐州军的名声。对咱们日后的抗元大业,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情!”

    “这话的确!”没等赵君用表态,他身后一名英气十足的青年将领,就大声附和。“昨天夜里,的确有很多不争气的家伙,到处趁火打劫。光是被我看到亲手剁了的,就不下二十个。你当时弄不清他们的真实身份和企图,不准许他们进坊子就对了。否则,那几个坊子肯定也跟别处一样,被乱兵祸害得惨不忍睹!”

    “毛将军!”赵君用气得回过头,狠狠瞪了抢话的年青将领一眼。但被后者这样一打岔,对朱大鹏的盘问便再也无法进行下去了。深吸了一口气,低声总结道:“你护卫乡邻的心情,的确可以谅解。但擅自领兵攻击袍泽,却无论如何都该有个交代。否则,军中的其他弟兄们问起来,恐怕大总管和我也非常难办!”

    “虽然末将对此事已经没有了印象,但事实上毕竟发生过了。大总管无论如何责罚,末将都毫无怨言!”朱大鹏立刻转过头去,冲着芝麻李深深俯首。

    “责罚什么,死了活该,伤了的,有胆子就自己站出来!老子先问问他,他还记得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才造了反?!”芝麻李将手一摆,非常霸气地回应,“这才把腰直起来几天?就忘记自己原来也是穷苦人了。这种货色,老子疯了才会给他们出头!”

    “大总管!”赵君用闻听大急,将头转向芝麻李,面红耳赤。

    “老赵,你想替手下人出头的心情,我理解!”芝麻李又摆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但咱们扯旗造反,是为了给百姓出头。而不是赶走了鞑子,自己却又骑在他们身上作威作福。否则的话,既然是换汤不换药,老百姓凭什么要跟着咱们?!”

    一番话虽然说得粗糙,却句句都站在了理儿上。非但赵君用被说得无言以对,朱大鹏闻听之后,也忍不住抬起头来,重新打量这位小牢子们口中非常容易糊弄的义军大佬。只见芝麻李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写满了凛然之气。已经花白的鬓发间,更是丝丝缕缕,都带着自己在前后两世都非常熟悉的烟火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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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骗子遇上神棍

    “看什么?!”芝麻李笑着横了他一眼,不满地数落,“是觉得我的话不对,还是觉得我不该在你面前驳了老赵的面子?!你小子,明明就是个杀猪的,从哪里学来这么多花花肠子?!老夫既然敞开大门把你迎到这里来,就没打算把你当成外人!”

    “大总管,大总管如此相待,末将,末将,末将感到惭愧!”半分钟前还一直提防着芝麻李摔杯为号,将自己当场拿下。忽然间却发现对方其实对自己一点儿恶意都没有,朱大鹏顿时心中一轻,紧跟着,原本古铜色的面孔红成了一只熟螃蟹。

    芝麻李不知道他心中愧疚,还以为是年青人受了委屈后的自然反应。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笑着说道:“你也别太在乎老赵说什么,他那个人,向来是咋咋呼呼。你把他的弟兄给打退了好几次,还弄死了两个,伤了十七八个,他当然得跟你讨个说法。但话说开了,也就过去了。此事从现在起一笔勾销,今后谁也别再找谁的后账!”

    “啊!打,打退了好几次?真的?这怎么可能?!”朱大鹏本能地退开半步,嘴巴半晌都合不拢。他原本以为苏先生等人只是在自己昏迷之后,装模做样地咋呼了一番,吓走了红巾军中的不良份子。却没想到,双方之间还真交了手,并且自己麾下的乌合之众,居然还占了绝对的上风!

    “怎么,你居然不知道?”这回,轮到芝麻李发愣了。瞪圆了眼睛朝着朱大鹏看了又看,发现年青人的表现不像在说瞎话,又想了想,笑着摇头,“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也好,不知者不怪,老赵那边也好跟手底下交代了!”

    说罢,又将目光转向赵君用,笑着补充,“行了,既然他根本不记得此事。你再计较下去也没啥意思!就按我刚才说的,一笔勾销算了!”

    “大总管有令,属下敢不从命!”赵君用拱了拱手,倒退着走开。目光却始终盯着朱大鹏的脸,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这世界上真有如此奇怪的事情。居然能在睡一觉起来之后,把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是个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因此对鬼神之说向来不屑一顾。只觉得眼前这位朱八十一年龄虽然小,城府却深得可怕。如人命关天的事情,居然轻飘飘的一句“什么都记不得了”就推了个一干二净。加以时日,谁知此子会长成什么模样?!非但是自己,恐怕整个徐州军,都得被他吞噬个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但芝麻李麾下的其他几名悍将,如潘癞子、张氏三兄弟,看向朱大鹏的目光,却都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一觉之后忘尽前尘,脱胎换骨,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事情,却切切实实发生在了大伙眼前。如果不是弥勒附了体,那又是什么?毕竟眼前这位朱八十一,气质和谈吐,都跟一名杀猪的屠夫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如果他不亲口承认,大伙只会以为他是个知书达理的富贵公子,绝不可能将今日的他与原来的那个他联系在一起。

    芝麻李李自己,其实对鬼神之说也是将信将疑。但是他对朱大鹏昨夜冒着被自己怪罪的风险,也要卫护乡邻周全的举动,却十分欣赏。清清嗓子,继续向后者介绍帐下其他几名将领,“这是前军都督毛贵,昨天晚上,就是他率先冲进的城内。这座州衙,也是他带兵攻破的,将里边的鞑子官兵,被他杀了个屁滚尿流!”

    “久仰毛将军大名!”朱大鹏见是刚才打断赵君用的那位年青帅哥,心中好感大增,赶紧笑着向对方拱手。

    前军都督毛贵也以平辈姿态还了个礼,然后笑着说道,“什么久仰不久仰的,我一个赶车的脚夫,哪来的什么大名?客气话就别说了,今后大伙并肩作战,彼此互相照应便是!”

    “那将是我的荣幸!”朱大鹏又拱了下手,非常诚恳地补充。

    这又是一句本世纪不常见的话,听得毛贵脸色微红,摆摆手,接不上任何茬了。芝麻李见状,便又拉起朱大鹏,继续给他介绍了潘癞子、张氏三雄。这几个人都像苏先生事先说过的那样,是没什么心机的直爽汉子。而朱大鹏本身心机也不多,因此和四人相谈甚欢。只是几句话光景,就已经打成了一片。

    介绍完了张氏三雄之后,芝麻李又拉着他走向了屋子里一名身穿道袍的男子。只见此人生得尖嘴猴腮,手骨嶙峋,一双眉毛也呈正八字型,明明年纪只有三十上下,却偏偏留起了一把稀稀落落的长胡子,再配上面孔上的数点黑斑,活脱一个游戏中的衰神模样,还是好长时间都没找到宿主的那种。

    朱大鹏看到此人模样,心里就觉得一阵阵发寒。本能地就想将眼睛避开,不与对方的目光想接。而芝麻李的声音,却从像一把无形的大手,瞬间,就将他整个人推进了冰窟。“这位,估计你以前肯定没听说过。他是刘元帅给咱们派过来的大光明使,姓唐讳子豪,徐州城的一切虚实,都是他事先打探清楚的。在这次攻城战斗中,居功至伟!”

    明教!刘福通!光明使!有股寒气从脚底直冲顶门,朱大鹏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转身逃走,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僵住了,根本不听使唤。同时,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该死的老玻璃,卖屁股的老杂种!老子这回彻底被你害死了!还说没有白莲教的高级神棍在场,连他娘的大光明使都到了,他级别不高,你还想怎么个高法?!”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大光明使唐子豪已经笑呵呵地走上前,伸手拉起他的另外一只手,非常客气地说道:“什么功劳,你别听大总管瞎说,他是捧我呢!我只是恰巧路过徐州,替他探听了一下城内的虚实而已。吃吃喝喝带闲逛,一点风险都没冒!!”

    此人的掌心又湿又冷,接触起来就像一条冬眠的毒蛇。朱大鹏被恶心得胃肠一阵翻滚,瞬间就忘记了恐惧。迅速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在胸前笔直地竖起,““见,见过大光明使!末将,末将这厢有礼了。””

    “不客气,不客气!”唐子豪笑着退开半步,仰头看着朱大鹏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好生令人玩味。

    朱大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赶紧将头扬得更高些,避免与此人的目光接触。同时打起全部精神,准备接受此人的盘问。谁料唐子豪却只字没提教义方面的事情。反而又靠近了两步,再度亲热地拉起他的手,问起了他被弥勒附体前后的细节,“你昨晚都做了哪些事情,才赢得了弥勒尊者的青睐?据我所知,那可是一件非常难得的福分,咱们明教里很多长老,颂了一辈子的大光明经,都没得到过一次任何尊者的青睐呢!”

    “说来也奇怪得很!”朱大鹏如何懂得请神俯身啊!苦笑了几声,借助转身的动作将手抽出来,低下头,给对方看自己后脑勺上还没褪去的青疙瘩,“当时官府的人把我堵在墙角,叫嚷着要拿人。我堂中的那几个,又给隔在远处,无法上前支援。结果有个姓李的家伙,一铁尺就敲在了我后脑勺上。然后我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觉睡到了今天正午。”

    类似的话,他刚才已经跟赵君用说过一遍,第二次说起来,便流利了许多。除了苏先生等人无法上前支援是假外,其他全是当时的真实场景,没做丝毫的添油加醋。

    装神弄鬼这种事情,也向来是无招胜有招。那大光明使唐子豪奉红巾军大元帅刘福通的命令,负责联络天下英雄共同起事驱逐鞑虏,平素装神弄鬼的事情没少干。可像朱大鹏这种干得毫无作假痕迹,过后还一推二五六的情形,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好奇之下,不由得将头凑上去,对着朱大鹏手指的地方仔细观察。只见硕大的一个血包藏在后脑勺偏下靠近颈窝的位置,颜色已经有点发黑。如果不是年青人平时杀猪为业,身子骨打熬得绝对结实,就这一铁尺,命都已经去了大半条了,哪还有力气再跳起来大杀四方?!

    想到这儿,他伸出又细又长,向血包摸去。只是轻轻摸了两下,就令朱大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恨不得立刻将此人踹翻在地,打他个哭爹喊娘。

    那唐子豪却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撤开手指,将头转向了在场所有人,大声宣布:“想必是弥勒尊者看不下去人间疾苦,想借大总管之手涤荡腥膻。所以才借着朱兄弟被打晕的机会,亲自下来走了一趟。此事可遇不可求,小使这里,且为大总管贺!”

    说罢,放开已经被恶心得处于暴走边缘的朱大鹏,手执火焰状,低声吟诵:“唯光明永存,涤荡一切苦难丑恶。唯光明永存,世间再不闻哀哭之声。明尊,弟子将永颂你之名,将火种洒遍天下,直至灵魂回归光明神国。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无量光,无量寿,无量神国!”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无量光,无量寿,无量神国!”芝麻李等人闻听,也少不得要按照明教的礼节,手持火焰,口中默诵经文。

    这一下,朱大鹏可是彻底变成了丈二和尚。他原以为大光明使唐子豪即便不能当场戳破自己的身份,至少也要刁难一番,将把柄握在手里,以图将来。谁料对方只是几句话,就代表明教,彻底坐实了他曾经被弥勒上身的神迹。今后谁要是想再推翻这个结论,恐怕就得跑一趟明教总坛,请武侠小说中的杨逍、韦一笑同等级人物出面才行了。

    想到这儿,他悬在嗓子眼处的心彻底落地。赶紧竖起手掌,跟着大伙一道滥竽充数。待一遍祷告词念完了,自己也初步融入了芝麻李的核心圈子当中。与毛贵、潘癞子等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聊越感觉投机。

    芝麻李见状,少不得要留他一起吃晚饭。朱大鹏却牢牢急着苏先生的叮嘱,不给对方更多套问自己根底的机会,以免言多必失。

    此刻徐州城大乱初定,芝麻李自己的确忙得焦头烂额。客气了几次都没结果之后,也就顺水推舟,准了朱大鹏的告辞请求。

    “这是属下的一点心意,还请大总管笑纳!”临别前,朱大鹏从门外叫进已经急成热锅蚂蚁的孙三十一,双手捧起赵孟頫的二羊图,呈送到芝麻李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咱们义军如果也学那官府作为,当初又何必造反?!”芝麻李立刻竖起眼睛,大声斥责。脸色的表情,比听先前呵斥赵君用时,还要难看十分。

    “末将不是献给大总管自己用的!”朱大鹏反应也足够快,立刻换了另外一套说辞,“这幅画是在麻哈麻的卧房里发现的,据说到泉州那边,能换回两万贯铜钱。末将不敢私藏,想请大总管派人去卖掉后,给弟兄们购买铠甲和军粮。毕竟咱们刚刚在徐州城站稳脚跟,今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末将能出一份力,就尽量出一些。”

    注:唐子豪,由书友唐梓浩饰演。其他书友会根据名字和要求,陆续出现。欢迎继续报名“跑龙套”活动,发在17K书评区即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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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行介绍:
我们可以去死,但死之前,我们要像人一样活着!
这是一本以元末农民起义为背景,讲述一群原本庸庸碌碌的汉子奋起反抗,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华夏民族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个普通人,虽然他是穿越者,但与那时代的千千万万华夏儿女一样,他也在为像个人一样活着而浴血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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