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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男儿行txt下载     男儿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血与火

    第六十章血与火

    “你这个蠢货!连装个捻子都不会”吴二十二用短剑指着黄老歪,怒不可遏。话刚说了一半儿,忽然看见炮口处红光一闪,紧跟着,有股滚烫的热流贴着从他的盔尖掠了过去,将盔缨带得四下乱飞。

    再看二十步外的那些阿速战兵,瞬间被放倒了三、四个。每一个人身上至少都挨了四五颗弹丸,黑血顺着铁甲上的弹孔汩汩外冒。

    一下子,所有阿速人就全被打懵了。齐齐瞪圆了眼睛地看向还在冒烟的炮口,满脸迷茫。就在此时,黄老歪之子黄大憨负责的火炮也打响了,轰地一声,从炮口喷出了三十多颗板栗大小的铅蛋,砸在敌军正中央稍微靠右正在引弓的三名战兵身上,将他们连人带铁甲都射成了筛子。

    “甲丑队,正前方三十步、投——!”趁着敌军发愣的功夫,刘子云指挥着第二个掷弹兵百人队,将点燃了引线的手雷连同抛索一道,向阿速人的头顶砸了过去。

    “轰!”“轰!”“轰!”火光接连不断。因为引线的质量无法保证一致的缘故,将近三成半手雷根本就没有爆炸,剩下六成半,则东一枚,西一枚,毫无次序地炸了个不停。

    “啊——!”四十多名阿速战兵被手雷送上了天空,然后再惨叫着落下来,面孔焦黑,身体上血流如注。周围没被手雷波及到的阿速兵见到此景,惨叫一声,潮水般向后退去。

    “放箭,放箭射那些扔,扔雷球的家伙!”带队的几个阿速百夫长抽出刀来,逼迫士兵们重新投入战斗。那些阿速战兵却躲开他,继续向后逃去。在未知的恐惧面前,这群骄横跋扈的职业强盗的表现不比经历了严格训练的义军菜鸟好上多少。

    “鞑子退了,鞑子退了,黄二狗,点火,快点火!追着他们的屁股再来一炮!再来一炮,让他们逃得快一些!”没想到如此轻松就打退了阿速人的第一轮进攻,吴二十二、刘子云等人兴奋得大喊大叫。不停地催促摆放在临时营地最高处,第三门装了实心弹丸的火炮快速点火。然而手握着艾绒的黄家老二却好像彻底被吓傻了,头扭向车阵右边,眼睛呆呆的望着营地外某个位置,双腿不断战栗。

    “刀盾兵,举——盾!长矛兵,把长矛架在刀盾兵肩膀上,向外伸,尽力向外伸!”朱八十一迅速反应过来,不待伊万诺夫提醒,就扯开嗓子大声命令。

    “刀盾兵,举——盾!长矛兵,把长矛架在刀盾兵肩膀上,向外伸,尽力向外伸!你他奶奶的快向外伸啊!”伊万诺夫贴着车墙,低着头快速奔跑。同时不断将瑟瑟发抖的士兵们推回到他们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轰轰轰,轰轰轰!”剧烈的马蹄落地声,将他们二人的呐喊迅速吞没。阿速军左千户秃鲁麾下的马队冲上来了。此人与右千户鲍里厮配合了多年,彼此之间早已形成了默契。见后者指挥士兵发起的第一波攻击受挫,立刻果断地发起了第二波。

    一千匹战马奔跑时的气势,如同惊涛骇浪。还没等靠近车墙,马蹄敲打地面所引发的颤动,已经震得车墙后的红巾军将士摇摇晃晃。伊万诺夫见势不妙,立刻催促朱八十一把队伍中仅有的一百名弓箭手再次投入了战斗。只见大伙齐齐地拉开角弓,将一整排雕翎羽箭朝飞奔而来的马群射去。

    “噗!”闪着寒光的羽箭砸进近千骑兵的队伍前半段,仅仅溅起零星几点血花,就宣告销声匿迹。战马飞奔的速度太快,骑兵之间的距离也拉得足够开,骑兵身上的锁子甲还足够结实,在七十多年的那场野蛮毁灭文明的战斗中,阿速人的祖先,已经总结出足够的骑兵对抗弓箭经验。此刻被子孙辈拿出来照葫芦画瓢,依旧成效斐然。

    “射马,朝着马身上射,不要停顿!”老兵痞伊万诺夫顶着满脑袋的汗水冲到弓箭手们身边,大声指点。“骑弓的距离短,他们不可能拿你们当目标,你们尽管不停射!”

    然后又快速将头转向黄二狗,扯着嗓子叫嚷,“赶紧点火啊,赶紧啊!打不到人,至少能吓到战马!”

    负责保护黄二狗的亲兵徐子鱼朝此人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黄二狗被打了个趔趄,手中艾绒迅速举起来,按在了火炮的引线上。“嗤啦——!”药捻拖着红星,迅速窜入引火孔。青铜铸造的原始火炮猛地向后一缩,“轰”地一声,将一枚三斤多重的铁球射到了半空中。

    “嘶——”弹丸撕破空气的声音跟四周如潮的马蹄敲地声相比,几乎微不足道。然而所有红巾军将士,都清晰地听到了它的初鸣。火药爆燃的能量,令炮弹以四百余米每秒的初速度在半空中滑出一条隐约的弧线,然后一头扎进疾奔而来马群当中,溅起数道耀眼的红光。

    有匹身材高大的阿拉伯马,被弹丸直接命中了前腿,筋断骨折。去势未尽的炮弹先落在地上,然后快速弹起来,扫过第二匹战马的肚子、第三匹战马的脖颈和第四匹马的屁股。被擦中的战马立刻轰然而倒,伤口处露出洁白的骨头茬子,血水狂喷。马背上的几名阿速骑兵被直接甩飞了一丈多远,然后被数十个碗口大的马蹄踩过,转眼之间,就彻底变成了一团包裹在铁片当中的肉泥。

    阿速骑兵的奔驰速度稍稍一滞,然后又迅速提到了最高。列队冲锋,停下来等于自己找死。所以他们除了继续跟着大队前冲之外,别无选择。

    “举稳盾牌、举稳盾牌,小心他们放箭!”按照伊万诺夫先前的提醒,朱八十一扯着已经喊出血的嗓子,大声命令。

    阿速骑兵的冲击方向,于车墙的外缘有一段非常清晰的间距。很显然,这些家伙不会直接拿战马往长矛尖上撞。那样的话,他的战术可能就是朱大鹏在二十一世纪的网络论坛上看到过的那种,蒙古人成名绝技,奔马弛射。

    仿佛与他的话语相印证,冲在最前方的五六名阿速骑兵,同时直起腰,将手伸向了马鞍。但是,他们从马鞍后扯出来的,却不是一把骑弓,而是个带着铁链和尖刺的铁球。就在朱八十一微微愣神的瞬间,几名骑兵同时将胳膊抡了一个圆圈,松开五指,将带刺的铁球连同链子,一并砸向了红巾军头顶。

    “轰!”在马速和骑兵抛掷力量的叠加作用下,铁球的撞击力大得惊人。一枚砸在车墙上,溅起无数雪白的木头渣子。另一枚飞到长矛兵身后空地上,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土坑。第三、第四枚,则砸在盾牌上,将两名站在车墙后刀盾兵,连人带盾给砸得向后倒去,盾牌内侧枣木衬里拍在自家脸上,血流如注。

    另外两名被第五、第六枚铁球砸中头盔的刀盾兵,可就没有前者这样幸运了。铁球上的精铁尖刺,直接刺破了头盔,贯入了头颅深处。在剧痛的作用下,这两名红巾军战士举着盾牌,疯狂地在原地旋转,旋转,直到呼吸完全停止,才踉跄了数步,贴着自家袍泽的身体软软倒了下去。

    “盾牌举高,举高!”朱八十一看得双目迸裂,扯开嗓子大声命令。不用他提醒,甲队和乙队的弟兄们,已经牢牢地用盾牌护住了自家头顶。但是,更多带着尖刺的铁球却越过盾牌砸了进来,所落之处,血肉横飞。

    “掷弹兵,掷弹兵!”这次,朱八十一不再是焦急之下随口乱喊了,而是准确地发出了自己此刻能想到的最恰当命令,“车阵前二十步,连续投掷!”

    “甲子队,点火,阵前二十步,投!”刘子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扯开嗓子大喊。他身后第一个掷弹兵百人队用艾绒迅速点燃拴着皮索手雷,拎在手里甩了几圈,奋力朝车墙外二十步的区域砸了过去。

    “轰!”第一枚手雷在战马的腹下爆炸,将战马和骑兵同时掀翻在地。紧跟着,是第二枚,第三枚和第四枚、第五枚,陆续爆炸的手雷,将正在准备投掷刺锤的四十余名骑兵,炸得人仰马翻。数道又黑又浓烟雾迅速从马群中钻出来,笼罩了整个战场,后续冲到车墙附近的战马扬起前蹄,大声悲鸣。将背上的骑手接二连三摔在地上。

    更远方位置,一些正在冲锋的战马试图放慢脚步,逃避那些未知的风险。然而,下腹处传来的刺痛,又令它们狂躁莫名。如何让坐骑克服对异常声音的恐惧,阿速人的祖先在当初辅佐伯颜毁灭南宋时,就已经总结出了一整套经验,并且将平素训练战马和临战控制坐骑的手段,一代代地传了下来。那时候的宋人所使用的火器威力虽然不如眼前这些铁疙瘩,发出的爆鸣声却一模一样。

    “轰!轰!轰——!”十几枚引线太长的手雷,在尸体间炸开,徒劳地扬起一股股烟尘。没等烟尘落下,另一个阿速骑兵百人队已经疾驰而至,马蹄毫不犹豫地踩过自家同伙的身体,引发了一阵鬼哭狼嚎。马背上阿速武士对来自脚下的哀嚎充耳不闻,按照平素的训练,挥舞手臂,将又一轮带刺的铁球,砸进红巾军的队伍。

    他们的攻击目标还是距离车墙最近的刀盾手和长矛手,一轮投掷之后,立刻拨偏马头,以最快速度远离被攻击对象。刘子云组织掷弹兵反击,造成的杀伤效果却小得出人预料。仓促投掷出来的大部分手雷,没等引线燃尽,就被战马跳了过去。紧跟在马尾巴后,徒劳地掀起一股又一股浓烟。

    又一支阿速骑兵百人队从阵地右侧冲了上来,隔着老远就将链锤甩进红巾军的阵地里。然后加快马速,向山坡左下远飙。

    然后,又是下一支。

    “咚!咚!咚!”沉闷的金属与铠甲撞击声,不绝于耳。“轰!”“轰!”“轰轰!”手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十几名刀盾兵相继倒下,吐血身亡,车墙外,则留下了双倍数量的阿速人尸体。红巾军将士的血,顺着山坡淌了下去,淌过一具又一具尸骸,与阿速人的血浆混在一起,汩汩成溪。

    “呯!”紧握大抬枪的徐洪三调整枪口,将一名阿速人百夫长身体打了个对穿。在战马奔腾声和手雷爆炸声中,这一枪的威力,像先前几枪一样,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注意得到。所有将士,目光都落在半空中不停飞来飞去的铁弹丸上面,或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人被砸得筋断骨折,或者眼睁睁看着敌军被炸得人仰马翻,救不了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办法将死亡的阴影,从自家袍泽的头上驱散分毫。

    “轰!”黄老歪手中的铜炮,终于完成了炮膛清理、火药装填、弹丸装填和复位、瞄准、点火等一系列复杂的动作,第二次喷出二十余枚铅弹。两名向红巾军头上扔完了链锤正在脱离接触的阿速骑兵被铅弹从身后追上,脊梁骨附近出现了数个巨大的血洞,惨叫着落马。其他投掷完铁球的阿速人惊恐地朝火炮看了一眼,伏低身体,加速远飚。

    紧跟过来的一小队阿速人,却奋力将刺球砸向了黄老歪。奉命保护炮手的亲兵们,纷纷举起铁盾,将刺球隔离在外。“咚咚,咚咚,咚咚”因为距离的关系,这十枚铁球未能伤到任何人,却把黄老歪吓得四肢发软,哆嗦着,半晌也无法将抹布塞进炮口。

    “轰!”黄家老大及时地射出一枚实弹,砸中一名骑兵的胸口,将此人砸的飞了起来,肠子肚子落了满地。但是,这枚弹丸却未能向先前那枚一样,形成跳弹效应。随着骑兵的尸体一起落在了地上,然后了无声息。

    又一队阿速骑兵飞奔而来,隔着十多步远,奋力投掷出手中链球。砸进车墙后的红巾军队伍里,溅起一团团血花。

    又一波手雷拖着披索从红巾军的临时阵地后飞出,追着阿速骑兵的脚步,将数匹战马放翻在血泊当中,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阿速人捂着伤口,翻滚哀嚎。

    不知是因为慌乱没点燃引线,还是因为落地时的冲击力将引线震得脱离了铁壳,这一轮,竟然有一小半儿手雷根本没有爆炸,滚了几下,静静地躺在了血泊当中,上面占满了红色的污泥。

    受伤的阿速人吓得魂飞魄散,哀嚎着滚动身体,远离手雷。

    他们躲过了手雷的爆炸,却没躲躲地府夜叉的追魂索。新一波阿速战士策马冲过,在向红巾军投掷链球的同时,也将自家受伤的同伙踩成了肉酱。

    哀嚎声很快又响了起来,红巾军的长矛手,在朱八十一的指挥下,有两个什的长矛手,将长矛当做标枪,掷向了飞奔而来的阿速兵。将其中几个连人带马穿在一起,栽倒于血泊当中。

    十几枚链球迅速砸向那几个空了手的长矛兵,大半落在了地上,徒劳无功。另外一小半砸中了两名长矛手的胸口,将护胸的铁甲砸的向内凹了进去,把肋骨、内脏挤了个稀烂。

    “哇!”深受重伤的长矛手大口大口地吐血,从腰间拔出备用短刃,摇摇晃晃走向车墙的间隙。

    他们准备用自己的性命,去换更多敌人的性命,然而才走出了五六步,就一头栽倒于地,气绝身亡。

    更多的阿速骑兵急冲而至,切着车墙的边缘,疾驰而过。用链球带走一到两名红巾军将士的性命,然后再付出同样乃至翻倍的代价,策马远遁。

    下一个梯队踩着血泊和肉酱而来,重复先前的动作,重复先前的结果。

    “轰!”黄老歪指挥这两个徒弟将炮车推到被敌人砸出来的防御缺口处,顶在车墙上射出了一排散弹。一支恰恰冲过来的马队被打了个正着,五六匹战马被打得浑身都是血洞,悲鸣着逃走,将后续的队伍搅得一片混乱。

    “掷弹兵,投!!”刘子云抓起一个截短了引线的手雷,向前助跑了几步,奋力投出了车墙。

    “嗖——!”几十名胆子最大的掷弹兵学着他的模样,让手雷的引线先燃烧了数秒,随即助跑几步,徒手投弹。

    “轰!轰!轰!轰!”这一次,手雷爆炸率超过了八成,并且有近半儿是凌空炸裂。冲过来的阿速骑兵被炸得人仰马翻,连手中的链球都没顾上投,就仓惶逃了开去。

    马蹄声先是快速减弱,随即嘎然而止。车墙外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低沉的角鼓,再也没有战马的悲鸣,只有料峭的山风吹过,将浓烟吹得丝丝缕缕,飘飘荡荡,露出车墙前血淋淋的尸体和弹坑,宛若鬼域。

    “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千夫长吴二十二抹了把脸上血,跳了起来,若痴若狂。

    周围的战兵、弓箭手、掷弹兵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欢呼声宛若山崩海啸,“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

    唯一没有陪着大伙一道欢呼的,只有老兵痞伊万诺夫。只见此人他先跑到最高处,手搭凉棚向外看了几眼,然后快速跑到朱八十一身边,用力推了兴奋不已的后者一把,铁青着脸提醒,“这一轮只是为了摸清彼此的本钱,真正的进攻,还没开始!”

第六十一章 扼杀

    第六十一章扼杀

    “卑职无能,请大人恕罪!”五百步远的山坡下,左千户秃鲁与右千户鲍里厮双双跳下坐骑,向达鲁花赤赫厮躬身。彼此的脸上的神色却截然不同。

    “唔!”达鲁花赤赫厮点了点头,算是还礼。然后朝着撤下来的左右两个千人队分别扫了一眼,沉声脸问道:“秃鲁,左翼伤亡如何?!”

    左千户秃鲁被吓了一跳,赶紧收起脸上的自得,装作十分沉痛地回应,“禀告达鲁花赤大人,左翼千人队阵亡一百三十二、重伤三十四,还有”

    回头看了看硝烟刚刚散去的战场,他的声音听起来愈发低沉,“还有大约二十多名兄弟,没有撤下来,至今生死不明!”

    “唔!”达鲁花赤赫厮又沉吟了一声,将目光转向满脸烟熏火燎的左军将士,隐约有一些心痛。“伤亡接近两成?那红巾贼的火器,真的有那么厉害么?!”

    “我军初次遇到此物,确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左千户秃鲁想了片刻,非常认真地回应,“但也并非没有破解之道。那火雷虽然威力巨大,但攻击范围不过是落地之处三尺之内,并且十有七八不会立刻炸开。只要末将在下次进攻时,将战马的距离拉得再大一些,将每波参与进攻的将士减少,每个波次进攻的间隙拉到足够长,应该能大幅度减小我军伤亡。”

    说着话,他微微躬身,低下头,静待达鲁花赤赫厮决断。

    “嗯,听起来颇有一番道理!”达鲁花赤赫厮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夸奖了一句,然后迅速将目光转向了右千户鲍里厮,“你那边伤亡如何?”

    “末将,末将的右翼千人队,方才,方寸阵亡了四十三人,轻伤十四人。没有,没有重伤!”明明右翼的战损率远远小于左翼,鲍里厮这个千夫长却吓得满头大汗,弯着腰,结结巴巴地回应。

    “才伤亡不到六十人就退下来了?当时谁带的队?你自己又站在哪里?”达鲁花赤赫厮立刻竖起了眉毛,质问的话一句比一句阴冷。

    “是,末将,是副,副千户巴尔博带,带队!”鲍里厮被吓得一哆嗦,只好将自己的副手推出去顶缸,“当时,当时末将在后边指挥弓箭手,还没等做出反应来,前面,前面的几个百人队已经退下来了!”

    “来人,把巴尔博和当时带队的几名百夫长,全给我拖出来,斩了!”没等他把话说完,达鲁花赤赫厮已经眼睛里已经射出了寒光,胳膊一挥,就命令亲兵队去执行军法。

    “是!”一群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冲进右翼千人队,不由分说将副千户巴尔博、百夫长布哈、迈登、葫芦赤等六人拖出来,绳捆索绑。

    “饶命啊,大人!”巴尔博、布哈、迈登、葫芦赤等六人不敢反抗,跪在地上,用力磕头。“饶命啊,大人!请大人给我等一个戴罪立功机会!我等愿意战死阵前,免得祖宗蒙羞,家人今后也受到拖累!”

    “大人,请给他们一个待罪立功机会!”鲍里厮见状,也赶紧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他们当时都是步战,队伍站得密。不能像骑兵那样一冲而过,又是第一次见到火雷”

    “怎么才七个人,少了的两个百夫长呢?”达鲁花赤赫厮根本不听他的解释,皱起了眉头,冲着自家亲兵追问。

    “马苏斯和季平当场就被炸死了。所以那两个百人队才乱了阵脚,在退下来时,冲散了其他几个百人队的阵形!”右翼千户鲍里厮回头快速扫了一眼,然后继续替自己的下属们求情。一次被处死五个百夫长,今后自己这个千夫长也不用再当了。非但弟兄们不会再替自己拼命,接下来的战斗组织也成了问题。“如今马苏斯和季平已经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了代价,请大人念在弟兄们以前的功劳份上,免了其他人的死罪吧!大人,鲍里厮求您了,大人!”

    “大人,的确是马苏斯和季平两个的百人队先崩溃的。我们跟在这两个百人队后面,被冲得稳不住阵脚”得到鲍里厮的提示,巴尔博、布哈、迈登、葫芦赤等六人也连忙将责任朝被炸死的两个百夫长身上推。

    达鲁花赤赫厮听闻,眉头又是轻轻一跳,断然做出决定,“未战先溃,当斩全军。念在你等是被溃兵冲动的份上,百夫长每人打二十军棍,先记下来,战后当众行刑。至于你么”

    他把眼睛一瞪,目光再度变得阴冷无比,“副千户巴尔博,统兵无方,临阵弃军。推下去,斩!首级挑起来传示全军!”

    “饶命,大人饶命啊——!”右翼副千户巴尔博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以头抢地,哭喊着请求饶命。

    达鲁花赤赫厮急着杀鸡儆猴,哪里肯给再他听他哭喊?侧开头轻轻一皱眉,众亲兵立刻如虎似狼般扑上去,从地上拖起倒霉蛋巴尔博,向后便走。离开主将旗四十多步,当着两千七百多名将士的面儿,一刀砍了。然后用长矛将头颅挑起来,高举着让大伙看清楚。

    众将士看得心头发寒,一个个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再多出一口。达鲁花赤赫厮骑在马上,目光随着滴血的头颅转动。直到头颅围着三个千人队,被完完整整地展示了一圈儿,才叹了口气,沉声吩咐,“收起来,和尸体一起裹好放在旁边。等打完了眼前这仗,把随军神父从运河边请过来,与阵亡的其他弟兄一起行覆油礼吧。希望天上的君王能宽恕他生前的懦弱,阿门!”

    说罢,似模似样地在额头、胸前、右肩、左肩点了几下,以示哀悼。

    “阿门!”众将士齐齐按照额头、胸前、右肩、左肩的顺序,画起了十字,为所有阵亡的同伙低声祷告。

    “行了,天上的君王在看着我们!”达鲁花赤赫厮将手平伸,向下压了压,然后大声吩咐,“左千户秃鲁——”

    “末将在!”左千户秃鲁赶紧向前走了半步,躬身听命。

    “你带着左翼千人队和右翼千人队的七百战兵,一起去刚才发起进攻的位置。等我这边鼓声一响,就按你刚才说得办法,以小股、多波次、持续地给我向车墙中的叛军发起攻击。记住,从左到右,然后迅速退下来,再回左边重新投入进攻。不要停,直到把他们压垮了为止!!”

    “是!”左千户秃鲁又惊又喜,回头快速看了满脸死灰的右千户鲍里厮一眼,上前接过将令。

    不等他转身离开,达鲁花赤赫厮,又举起另外一支令箭,“鲍里厮,你带着右翼剩下的弓箭手,从正面压上去。将队形分散开,用弓箭伺机狙杀敌人!这次不求你能克敌制胜,只要你能不断地朝车墙内放箭,打乱他们的反击动作,就算功过相抵!”

    “末将遵命!”右千户鲍里厮无可奈何地答应一声,上前接过令箭,然后回自家队伍里调配弓箭手去了。达鲁花赤赫厮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将第三支令箭抽出来,交到了副指挥使朵儿黑手中,“你带五百骑兵,跟在鲍里厮后边。如果他那边有谁再敢转身后退,就给我直接斩了他。咱们阿速军的荣誉,不容亵渎!”

    “是!”副都指挥使朵儿黑愣了愣,将令箭紧紧抓在了手中。这些年四处平叛,哪怕是当年对上燕帖木儿家族的死士,他都没见到达鲁花赤大人的神情如此郑重过,不由得心中暗暗吃惊。

    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达鲁花赤用马鞭向远方的红巾军阵地指了指,低声说道:“这不是一般的蚁贼,也难怪去年冬天兀剌不花会死在他们手里。一千多只链球,即便唐其势那厮统率的铁甲军,也早崩溃了。而区区蚁贼,居然始终站在那里,没有向后退上半步。”

    “大人目光如炬!”副都指挥使朵儿黑伸长脖子向红巾军的车墙后看了几眼,佩服地点头。“那个姓朱的屠户,居然趁着这个机会在重新调整部署,准备继续跟咱们硬撼到底。果然是个知兵的,弄不好,是汉军的将门之后也有可能!”

    唐其势乃为权臣燕帖木儿之子,父亲死后,因为不满另一个权臣伯颜跋扈,起兵作乱。带着家臣和一般旧部和伯颜派出的平叛人马打了个难解难分。当时赫厮和朵儿黑都参加了平叛战斗,虽然都还没坐到现在的位置上,却也亲眼目睹了在关键几次战斗中,阿速军如何将唐其势麾下的铁甲一鼓而破。两相比较起来,眼前的红巾蚁贼,无论军容、士气还是韧性方面,都已经比唐其势帐下的精锐强出了许多。

    “如果一会儿你看到机会的话,不用请示,直接正面强攻!”盯着远处的红巾军车墙又仔细看了片刻,达鲁花赤赫厮继续吩咐,“我自己也会带着剩下的人马顶到三百步左右,随时为你等提供接应!记住,必须全歼了这伙蚁贼。那个朱八十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再给他翅膀长硬的机会。否则,万一被他逃掉,早晚会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第六十二章 苦战

    第六十二章苦战

    “这次来的鞑子的确很厉害,据伊万说是鞑子皇帝的亲卫,如果打赢了他们,天底下就没有任何敌人再是咱们的对手!”就在赫厮发誓要将眼前这支红巾军扼杀在幼苗状态的时候,朱八十一也把自己麾下的千夫长和百夫长们召集到一起,做最后的动员。

    大伙能想到的战术调整,都群策群力调整过了。阵亡者的尸体和受伤的轻重彩号,也都拖到了后山交给辅兵们去安置。连同先前基本上没起到作用的陷马坑,都根据骑兵的进攻和撤离路线,派遣辅兵重新挖了一次。这次,陷阱挖得更细,更深,同时还在阵地前拣了一些破烂的弹片和兵器残骸,丢在了马蹄痕迹最密集的位置。以期能给敌军一个意外的惊喜。

    “是!”吴二十二、刘子云、徐洪三、许达、王大胖等人肃立抱拳,齐声回应。然而,大伙的士气却不是很高。特别是战兵千夫长吴二十二,声音里明显带着心虚的味道。刚刚那一轮战斗中,他麾下的刀盾兵伤亡超过了两成半,跟在刀盾兵身后的长矛手,也减员超过两成。而对手留在阵地前的尸体,总数加起来不过是一百七十多人。仅比红巾军这边稍微多出了一点点,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相当于一命换一命。

    山脚下的敌军有三千多人,车墙后的自家袍泽只有一千五。并且其中还有四百多人是五天才训练一次的辅兵,战斗力基本等于零。

    即便把辅兵也都算上,按照敌我双方目前的伤亡交换比例,红巾军前景也不太光明。所有将士都拼光了,敌军至少还能剩下一千余,依旧可以把大伙辛辛苦苦征集来的金银细软,铜锭铁块全部推走。

    “阿速人,阿速人远道而来,没有辅兵跟着,也没有携带作战物资!”见众将脸色不对,伊万诺夫跳起来,用非常生硬的话语强调,“他们手里那些链球,很快就会扔完。然后他们能做的,只能是跳下马,徒步强攻车墙。一旦把他们拖到那个时候,咱们就赢定了。阵形太稀疏,强攻等于找死。阵形太密集的话,咱们的手雷一炸就是一大片!”

    “呵呵呵”见老兵痞张牙舞爪的模样,众将脸上阴云终于消散了一些,裂开嘴巴,放声大笑。但是,很快,他们的笑声就又被憋回了嗓子里,“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沉闷的鼓声贴着地面,震得大伙脚下微微颤抖。鞑子又开始进攻了,这回,他们投入了更多的士兵,更多的战马。

    “准备战斗!”朱八十一没有时间再鼓舞士气,捡了把被砸扁的盾牌跳起来,率先冲向车墙。“打完了这仗,我把徐州城里最好的酒馆包下来请你们,咱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吴二十二扯开嗓子回应了一声,抄起盾牌,快步挡在了朱八十一正前方。与亲兵齐秃子、张狗蛋等人一道,阻止自家主将继续向车墙靠拢。

    “不醉不归!”刘子云、徐洪三、许达、王大胖也跳起来,奔向各自应该在的位置。匆匆忙忙,如同赶着去吃一顿平生从没见过的奢华酒席。

    朱八十一绕了两次没能绕过人墙,只好摇了摇头,转身向长矛兵队伍走去。就在这个时候,伊万诺夫却偷偷跟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说道:“都督,派人,派几个人去后面的小溪上,把浮桥修起来吧!”

    “什么?!”外边传来的鼓声越来越高,越来越揪人心肺,导致朱八十一没能听清楚对方的话,愣了愣,诧异地回头。

    “修一道浮桥,万一”老兵痞难得脸红了一次,低着头,蚊蚋一般呻吟。

    “你刚才不是说,只要耗到鞑子下马强攻,咱们就赢定了么?!”朱八十一又愣了愣,手慢慢伸向腰间刀柄。

    老兵痞伊万立刻向后退了两步,急头白脸地解释,“我,我意思是以防万一。万一,万一弟兄们撑不到那时候.,”

    “滚!”朱八十一用刀尖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喝令,“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如果你敢再乱我军心”

    “不敢,不敢,不敢!敌军,敌军进攻开始了,都督你自己小心!”老兵痞像兔子一般向后又窜了几步,撒腿朝掷弹兵那边跑去,再也不肯回头。

    “该死!”朱八十一心里涌起一团阴影,恨恨地骂了一句。抬腿向高处跑了几步,转过身,俯览整个战场。

    敌军的骑兵已经开始加速,依旧从车墙右侧两百步左右的位置开始,呈弧线向车墙正前方靠拢。但是,这次他们的队伍拉个更散,每个波次的间隔距离更长。每一波的参战骑兵,也从一个百人队,变成了三十人左右的小组,骑兵们彼此间都隔着小半丈远,将战马的速度越催越急,越催越急。

    “轰!”敌军的骑兵距离车墙还有一百步,黄二狗掌控的火炮,抢先射出铁弹丸,像旋风一样从几匹战马的腹下扫过,带起一道道耀眼的红光。

    又是一枚跳弹,这个黄家二小子动作远比其父兄缓慢,运气却好得出奇。这次形成的跳弹,直接放翻了三匹战马,将后续跟过来的整波骑兵搅得一片混乱。

    “掷弹车!射!”趁着这个机会,刘子云迅速下压短剑。五辆临时组装起来的小型投石机,五枚铁壳手雷迎着骑兵冲来的方向砸了出去。

    投石机的攻击范围,比掷弹兵的手臂远了至少五倍。那一波骑兵刚刚重新加起速度,就被手雷砸了个正着。“轰!”“轰!”两枚手雷凌空炸开,另外两枚因为落地时震荡过于剧烈而哑火,还有一枚,则在骑兵们被轰得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在他们的脚下爆炸。四个破片朝着四个方向高速飞射,将另外两匹战马肚子上刺出了个血淋淋的大窟窿,哀鸣一声,当场身死。

    马背上的骑兵被摔了个七晕八素,还没等爬起来,下一波阿速人又如飞而至。马蹄踏过他们的胸口,将他们直接送进了鬼门关。

    “轰!”黄家老大掌控的火炮,也射出了一枚实心弹。狠狠地砸在一名骑兵的胸口上,将此人直接洞穿。趋势未尽的弹丸带着内脏碎片,再度砸中一匹马的前腿。将这匹马砸得悲鸣一声,带着身上的主人一道摔出半丈多远。随即,被无数只马蹄踩过,变成一堆软软了红泥!

    “就这样!炸!炸他!狠狠地炸死他们!”临时阵地后方没有奉命参战的辅兵们,在王大胖的组织下,扯开嗓子大声替自家弟兄助威。然而,让他们略微赶到失望的是,无论是黄家兄弟操纵的火炮,还是刘子云指挥的掷弹车,操作起来都非常麻烦。没等第二轮弹丸装填就位,前后两波骑兵已经汇合在一处,丢下被炸死和炸伤的同伙,再度加速朝车墙扑来。

    “右前方六十步,破甲锥——射!”弓箭兵百夫长许达的声音响起,明显比上一轮战斗干脆得多。听到他的命令,建制还基本完整的弓箭手们举起弓,将破甲锥以六十度角射上了半空。

    “嗖——!”“嗖——!”“嗖——!”白色的羽箭掠过九十米距离,猛然迎着敌军的脑袋扑落。将冲在最前方的七名阿速人,同时推下了坐骑。

    冲在第二排的一匹战马连同其背上的主人,至少中了六支破甲锥。人和马都像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摇摇晃晃。猛地被更后面冲上来的战马一带,转了个圈子,轰然而倒。旋即被马蹄踏了个血肉横飞。

    “右前方四十步,破甲锥——射!”弓箭步百夫长许达看都不看,仅凭着耳朵中的马蹄声,就判断出敌军骑兵最密集位置。指挥着麾下弓箭手,发起了第二轮羽箭阻截。

    “嗖——!”“嗖——!”“嗖——!”又是九十余支破甲锥,撕破空气,撕破扎甲,撕破人和马的皮肤,将死亡的阴影,直接送进目标的心脏当中。

    两波纠集在一起冲过来的骑兵被又放翻了十多个,剩下的愣了愣,立刻在同伴的尸体前侧转马头。放着这么好的目标不去攻击,黄老歪就是傻子。当即将艾绒按在了火炮引线上,“轰!”地一声,迎着乱成一团的敌军,喷出了炙热的弹丸。

    “啊——!”惨叫声瞬间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压过了低沉的战鼓。被弹丸射中的阿速人无不肠穿肚烂,却偏偏无法立刻死去,歪在战马的背上,声嘶力竭地哀嚎,求救,身后留下一道道红色的血迹。

    “举——盾!”还没等黄老歪发出得意的笑声,老兵痞伊万突然从背后冲过来,用盾牌遮住黄老歪的脑袋。“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弓箭与盾牌的碰撞声不绝于耳。阿速人的弓箭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摸上来了,在自家骑兵的必经路线之外,射出了数百支锐利的雕翎。

    得益于老兵痞伊万的及时提醒,前排的刀盾兵大多数都抢先调整了盾牌的高度和角度,将射过来的弓箭挡在了盾面上。但是,也有二十几支弓箭掠过了盾墙,落在了掷弹兵身上,溅起数串血花。

    “辅兵,辅兵过来,把彩号抬走!”刘子云扯开嗓子,招呼辅兵过来处理伤员。不能让彩号和尸体躺在战兵身边,影响士气。这是趁阿速人的进攻间歇,大伙总结出来的经验。所以在开战之后,没有任何人再是旁观者,每个人都必须为整体的生存而竭尽全力。

    一小队辅兵扛着木杆子和绳索跑了过来,将两名面部受伤的掷弹兵绑在杆子上,抬了就跑。剩下的三名被流矢射入了铠甲缝隙的掷弹兵看到此景,打了个哆嗦。立刻狠狠咬了咬牙,自己将弓箭拔了出来。然后重新忍着伤口的剧痛着走向山后,再也不敢劳烦辅兵们的大驾。

    “右前方——六十步——射!”百夫长许达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指挥着弓箭手,向新一波冲过来的阿速骑兵发起了拦截射击。

    羽箭落处,血光飞溅。没有被射中的阿速骑兵仰起头,将一个拖在链子的铁球拎在手中,用力甩着圈子。

    火炮还是没有装填完毕,掷弹车又射出了一排弹丸,却因为引线过慢,大部分都炸在了敌军马后,徒劳无功。几排掷弹兵徒手抓着手雷,点燃了掷出车墙外,刚一转身,就被敌军的弓箭从背后找上,瞬间铠甲插满了雕翎。

    在阿速弓箭手的配合下,第三波冲上来的骑兵,在又付出了五个人的代价之后,如愿冲到了车墙近前。猛地一松手,将三十余枚链球砸进了红巾军的阵地里。大部分链球被盾牌挡住,徒劳无功。两三枚最为沉重者,却越过了盾牌阻拦,直接砸在了后方长矛手的头盔上,当即夺走了目标的性命。

    红巾军的阵形登时一乱,长矛手们将手中兵器当作标枪,接二连三向正在远遁的骑兵别和掷去,却徒劳地落在地上,就像长了一丛丛丑陋的蒿草。车墙外的阿速弓箭手趁此机会,有射过来两排雕翎。三名长矛手脸部重箭,蹲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悲鸣。其他长矛手的身体上也被射中了三、四箭,亏了罗刹大叶甲足够结实,才逃过了一死。但每个中箭者都吓得脸色煞白,两腿不停地打哆嗦,几乎在转眼之间,红巾军依靠火炮和掷弹车取得的优势就荡然无存。更多的敌军骑兵冲上来,将沉重的链锤成排成排地扔进红巾军的阵地。将盾牌手们砸得东倒西歪,露出无数致命的缝隙。

    阿速人的弓箭顺着缝隙射进来,或者射在长矛手的铠甲上,溅起一串串火花。或者贴着铠甲的缝隙钻进人体,引起一连串厉声哀嚎。

    “甲卯队,正前方二十步,投!”刘子云急得眼睛都红了,指挥者掷弹兵们,向冲到车墙前的敌军展开追杀。

    完全靠引火线击发的手雷,性能非常不可靠。几乎每一次抛射,都有将近一小半儿无法爆炸。并且爆炸的延迟时间也长短不一,有的还没等飞到目标上方,已经凌空炸成了两瓣。有的却冒着黑烟在地上打滚,直到敌军的战马都跑出十余米外了,才轰隆一声巨响,徒劳地掀起一大团泥土。

    早已发现这个弱点的阿速骑兵,则开始在飞驰中不断拉开彼此间的距离。,看到手雷落到自家冲锋的必经之路上,就立刻拨偏马头。只要跳开半丈左右,就脱离了爆炸的波及范围。然后再将马头兜回来,将链锤借着惯性砸入盾墙,再用力一抖缰绳,顺着车墙的另外一侧扬长而去。

第六十三章 死局

    第六十三章死局

    阿速骑兵像潮水一样疾驰到车墙前,抛出链锤,然后又像潮水般从车阵左侧遁去,一Lang接着一Lang,无止无休。

    每逢Lang起,便有二十多枚链锤带着呼啸砸入车墙,溅起一串串凄厉的血花。

    每逢Lang落,便是阿速弓箭手逞威之机,只见他们分成小股,东一簇,西一簇,在距离车墙六十余步的正面,将雕翎沿着链锤砸出了缝隙,不停地射入车阵。将红巾军士兵射得防不胜防,疲惫不堪。

    罗刹人的大叶子铁甲和朱八十一用水锤锻造的板甲,都有非常好的防御力。但再好的甲胄也不可能将人的全身上下遮挡的全无缝隙。随着时间一寸寸推移,很多身穿罗刹甲长矛手胸前都扎了五六根雕翎,走路时像刺猬一般摇摇晃晃。虽然不足以立刻致命,但血流得太多太久,依旧令人头晕目眩。

    身穿板甲的亲兵,则更多死于链锤之下。因为板甲防御力强,他们都被朱八十一推到第一线去填补空档。所以无论阿速军中的弓箭手,还是冒着被手里炸翻的骑兵,都把他们当成了第一打击目标,只要看到,就齐心协力痛下杀手。

    亲兵什长张狗蛋从面甲和颈甲的衔接处,扯下一支箭,狠狠扔在地上,然后顺手从地上的袍泽尸体旁捡起一根长矛,奋力投向车墙外的一名阿速骑兵,将后者推下马背,牢牢钉在了地上。

    下一个瞬间,一枚凌空而至的链球,正中他的面门。张狗蛋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轰然倒地。

    “狗蛋——!”与张狗蛋同一个村子里出来的齐二秃子跑上前搀扶,却只扶起了一具头颅破碎的尸骸。他大声哭喊着,从血泊中捡起另外一根长矛,奋力掷出。然后不管不顾地跑到另外一具袍泽的尸体旁,从后者手中夺过另外一根长矛,举起来,身体后仰,当作标枪再度投向敌军的战马。

    数枚链球同时砸中他的身体,以防御力而著称的新式板甲挡住了链锤的尖刺,却无法卸掉链锤上面的力道。齐二秃子张开嘴,喷出数片破碎的内脏。然后挥舞着短刃冲出车墙,挡在了一群高速本来的战马前,宛若一个身穿银甲的天神,顶天立地。

    这一刻,他的身影永远的凝固在青史当中。

    “二哥——!”看到齐二秃子战没,众长矛兵双目欲裂。举起手中的长矛,接二连三朝车墙外的骑兵掷去。

    六名阿速骑兵被长矛射中,惨叫着落马。更多的链球从下一波骑兵手中飞出去,砸到车墙后红巾军长矛手身上,造成同样数量的伤亡。

    仗打到这种地步,已经完全成了意志力的比拼。一方凭着祖一辈,父一辈做强盗做出来的骄傲,不肯轻易放弃。另一方则凭着求生的本能和七个月的严苛训练,苦苦支撑。

    站在紧贴着车墙处的两百名刀盾手,伤亡已经逼近三分之一,先前整齐的队形,早已千疮百孔。

    紧贴在刀盾手身后的三百长矛兵,伤亡率也超过了两成。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死亡或者重伤,即便是轻伤,也波及了内脏和骨骼,今后能重返战场的机会无限接近于零。

    然而,他们却没有像去年在徐州城外那次一样,仓惶后退。

    队伍中的牌子头没退,百夫长没退,千夫长没退,都督大人也始终站在了第一线。作为士兵,他们有什么后退的理由。

    况且两条腿无论如何跑不过四条腿,即便投降,也有沛县的先例在眼前摆着,同样是死,为什么不像齐秃子那样,死得像个男人?!

    又一波阿速骑兵疾驰而来,高高地扬起手臂。

    “掷!”伊万诺夫亲自带领十名臂力出众的士兵,将手中长矛迎面向他们投了过去。

    一丈四尺长的长矛刺破空气,发出尖利的呼啸声。像穿豆腐一样穿破铁甲,将四名阿速骑兵牢牢地钉在了战马的脊背上。

    受了伤的战马连蹦带跳,将骑兵小队的阵形搅得七零八落。即便如此,仍然有三名阿速骑兵将链球投进了车墙后,将一名躲避不及的长矛兵砸得当场气绝。

    “轰!”黄二狗掌控的火炮,再次射出铁弹丸,将数匹疾奔而来的战马,挨个扫倒。又是一枚跳弹,后续的蒙元骑兵惊恐地看着在地上继续打转的血球,犹豫着将坐骑放缓。

    又一波骑兵从更远的地方冲来,推着他们,继续向车墙迫近。“找死么?巴尔博的脑袋还在那挂着呢!”马背上,百夫长破口大骂。同时拔出刀来,冲着被自己追上的士兵乱砍。

    已经心生畏惧的阿速骑兵,“嗡”地一声,像苍蝇一般再度发起冲刺。前进,可能被炮弹打死,被手雷炸死,被弓箭射死。但好歹还有活下来的希望。如果后退的话,连右翼副千户巴尔博都被达鲁花赤大人毫不犹豫地砍了,他们这些小兵谁肯怜惜?

    “轰!”“轰!”“轰!”“轰!”数枚手雷凌空爆炸,将四名骑兵推下战马。但其他骑兵却拼命磕打马镫,继续向寨墙迫近,迫近,迫近。

    一排的羽箭飞来,将另外五名骑兵成了刺猬,剩余了骑兵依旧拼命磕打马镫,将坐骑的体力压榨到最大。

    又飞来一波手雷,落在马蹄下,“嗤——嗤——”冒着白烟。阿速骑兵或者被炸死,或者纵马从手雷上跳了过去,扬起手臂,摔动罪恶的链锤。

    从车墙后投出来的长矛,抢在链锤脱手之前,将数名骑兵射翻。

    依旧有十余枚链锤落入了车墙后,又溅起了一片血光。

    敌我双方已经彻底陷入了苦斗当中,以二比一甚至一比一的交换比,不断加大了双方的伤亡。只有阵地中的三门铜炮偶尔射出一颗铁球,才能将这个比例迅速提高到三比一甚至四比一。然而三门铜炮的发射速度却又缓慢得令人发指,往往敌军已经冲过来五、六波了,才能突然发威一次。并且大多数情况下都形不成跳弹,无法一炮克敌。

    “蓬!”弓箭兵百夫长许达手中的角弓断了弦,反抽回来,打在他的脸上溅起一团血花。

    “嘎嘎嘎、当!”一辆精心打造的掷弹车也支架破裂,像个力尽而死的勇士般,缓缓摊倒。

    两名盾牌手转过头,试图从车墙后逃走,被吴二十二从背后追上,一刀一个,砍下了脑袋。

    几名长矛兵挤在一起,既没力气再投掷长矛打击敌军,又没勇气逃走,满脸是泪,身体抖得就像筛糠。

    “都督,派辅兵去山后搭一座浮桥吧!”当又一波阿速骑兵被打退之后,老伊万倒拖着跑到朱八十一面前,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伤亡超过三分之一就会崩溃,这是他在数十次战斗中总结出来的经验。而挡在车墙后的战兵伤亡率,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字。万一突然发生溃败情况,阵地中的掷弹兵和辅兵们,将无一幸免。

    刚刚赚到的金子还没来得及花,他不想死,也不想让朱八十一这么好的主顾现在就死。壮士断腕,是现在的最佳选择。留下一个忠心的部将,如吴二十二领着剩余的战兵继续抵抗,其他人迅速从后山撤走。如果阿速人舍不得鸡公车上的财物,也许就不会派太多力量来尾随追杀。

    “回去!”开战以来一指对他言听计从的朱八十一,却突然翻了脸。拔出特制的杀猪刀,用刀尖直着他的鼻子大声命令,“回去,指挥长矛手继续还击!今天要么死在这儿,要么打退这群阿速人,没有第三条道路可选!”

    “你疯了!”老兵痞一边快步后退,一边大声嚷嚷,“阿速人还有一个千人队没有动,到现在为止,上来的全是骑兵。你看看你脚下,已经死了多少人?即便一个换别人两个,等骑兵退下去之后,你手中还能剩下几个能站着的?”

    周围跑上前给战兵运送备用长矛的辅兵们,纷纷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老伊万。后者说得是实话,敌军数量是自己这边的两倍,即便伤亡是这边的两倍,也足以将阵地内的人换光。况且眼前发生的事实也证明了,自家这边的掷弹兵,战斗力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强大。手雷只要不是当场爆炸,基本上就能被敌军骑兵迅速躲过。而万一战兵阵列被敌军突破,在近距离内,掷弹兵非但攻击不了敌人,甚至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朱八十一也知道老兵痞伊万诺夫说得是实话,作为左军的主将,他将麾下每一名士兵的伤亡,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两个刀盾手百人队,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也知道如果不是战兵中的牌子头,百夫长都是根据战斗中表现提拔起来的悍勇之辈,至今没有一人带头逃跑。眼前剩余的三百多名弟兄,早就已经分崩离析。

    他甚至还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带一部分弟兄撤离战场的话,也许一刻钟之后,左军就要全部葬送在这里。没有一个人能逃脱阿速骑兵的屠杀。但是他却不甘心现在就承认失败,不甘心接受眼前这样的结果,更不甘心,把自己花费了无数心血,几乎是用金子堆出来的三门火炮,全都拱手交给阿速人,交给蒙元朝廷!

    徐州军上下,依旧沉浸在前一次战斗自己制造出来的奇迹当中。对手雷的宠爱,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至今没有任何人知道,掷弹兵在战场上,优点和缺点一样明显,生存能力也非常难以保证。至今还没有人能够接受火炮的诞生,就像他们以前拒绝接受新式火药一样,对这种造价高昂且射速缓慢的东西嗤之以鼻。

    没有人相信,火炮和火枪将是未来战争发展的方向。除了他这个融合了两世灵魂的穿越者。但是,如果这三门火炮落到蒙元朝廷手里,凭着广袤的领土和丰厚的物资储备,凭着原始火枪已经列装的事实,凭着自己刚才从吴家庄抢来的数百车铜锭。一支装备着大量火炮的部队,将应运而生。

    万一元军将火炮推到徐州城下,自己就成了导致芝麻李、毛贵等人消失于历史洪流中的罪魁祸首。而朱元璋、常遇春、徐达这些重塑了华夏的英雄豪杰,会不会成为炮口下的牺牲品,还不得而知!

    经历了一场诡异的穿越与融合,朱八十一不在乎成为煽动飓风的那只蝴蝶。却无法不在乎因为自己的到来,导致整个华夏文明彻底陷入沉沦。

    崖山战后,有十万军民蹈海,所以日本人说崖山之后无中国。

    宋代朝臣站在皇帝面前论政,可以争得面红耳赤。到了蒙元之后,就只能跪在地上,像一只只没有骨头的磕头虫。

    伯颜当政,要杀光张、王、李、赵四大姓,只因为汉人当中这四个姓氏的人口最多。

    汉人在冲突中打死蒙古人要诛九族,蒙古人杀了汉人却只需要赔汉人的主人一头驴!

    这些,不需要多深的历史知识,在二十一世纪,只要识字的人,都能清晰地看见!

    这些文字原本在二十一世纪的朱大鹏眼里,只是被当作论坛上与人辩论的依据,冰冷而又陌生。但是在徐州的城墙上亲眼目睹了一场大屠杀之后,朱八十一却清楚地意识到,那不是故事,不是史料,是自己正在经历的,血淋淋的现实。

    他朱八十一即便不能亲手结束这段屈辱的历史,至少也不能让这段历史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向下无限期的继续延续。

    “去前边,去给我继续组织反击!”像发了疯一般,他把刀尖顶在了伊万诺夫的鼻子上,一寸一寸慢慢向前推进,“要么打退阿速人,要么让我亲手杀了你。你自己选!”

    “你,你疯了!”老兵痞瞪圆了眼睛,绝望地看着他,弄不清楚他的脑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疯了,的确疯了!”朱八十一继续将刀尖向前推,同时扭过头来,冲着辅兵们大声喊叫,“给我把兵器都拿起来,找到你们能用的,都给我拿起来。今天这里,没有战兵和辅兵之分!”

    “是!”辅兵们习惯性地答应着,却不知道如何去执行。不像顶在最前方的战兵,他们平素大部分时间都在种地、盖房子、干杂活。平均五天才集中起来操练一次,大部分根本不能熟练使用兵器。叫他们顶上去,无异于叫他们集体自杀。

    “这里有三门火炮,二十车手雷,还有五台投雷机!”不管阵地前方传来的马蹄声和手雷爆炸声,朱八十一举起杀猪刀,冲着所有**声叫喊,“是用他们打败敌人,还是让那个敌人拿着他们去攻打徐州,去杀你们的老婆孩子,你们自己选!”

    “这里有三万斤铜,可以铸六十门火炮。当鞑子把六十门火炮架在徐州城下,城内的弟兄们能支持多久,城破之后,里边会剩下几个活人?!”

    “今天,要么战死在这里,要么回去对你家老婆孩子说,我亲手把火炮送给了鞑子,让他们来杀光你们!”

    “两条路,你们自己选!”

    ‘他真疯了,连这种话都敢说出来!’不在被置身于刀尖之下,老兵痞身体迅速晃了晃,躲开一支羽箭,顺手捡起一个链锤,砸向高速跑来的战马。“万一他说的话成为现实,即便他今天被阿速人杀死了,也得被人从坟墓里挖出来,拆得七零八落。’然而,周围的情况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当听说自家老婆孩子即将死于手雷之下的时候,几乎所有辅兵都红了眼睛。手中的长矛不再递给前方的战兵,而是高高地举了起来,随着朱八十一的声音用力舞动。

    “阿速人也不是铁打的,他们已经反复向咱们头上扔了好几轮铁锤子,他们早已精疲力竭!”朱八十一深深吸了口气,冲着辅兵们继续喊道:“把长矛举起来,准备出击!既然守不住,咱们就杀出去。即便今天大伙死在这里,至少也要死得像个男人!”

    “出击!”“出击!”

    “去死,死得像个男人!”徐洪三丢下操作复杂,几乎无法瞄准任何目标的大抬枪,挥舞着利刃,向朱八十一挤了过来。

    “去死,死出个人样来!”王大胖子放下担架,从伤兵腰间解下朴刀,快步走向了辅兵队伍的正前方。

    “去死,死得像个男人!”辅兵们一个接一个从安全处走出来,将原本该送到战兵手中的长矛紧紧地握在手中,慢慢走向朱八十一身后。

    “刘老四带着甲卯队留下,许达带着弓箭兵留下。如果战事不利,就给我炸了所有火炮,顺便把所有手雷一起点了,别落下一枚到鞑子手里!其他人,准备出击!”千夫长刘子云也吸了口气,拔出从罗刹兵手里缴获来的短剑,带头跟在了辅兵身后,“去死,死出个人样来!”四个建制完整辅掷弹兵百人队按灭艾绒,从腰间抽出利刃,加入了准备出击的队伍当中。

    “轰!”黄老歪打出最后一枚实弹,将发烫的火炮推给徒弟,从脚下捡起一柄铁锤。笑着跟在了队伍末尾。

    活了大半辈子,就最近七八个月,活得像个人样。那就不妨像个人一样死去,总好过继续给鞑子当奴隶!

第六十四章 抗命

    第六十四章抗命

    “都督大人且慢!”岩浆般的队伍前,忽然扑过来一个冰块般的汉子,双手抱拳,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你,你敢抗命?!”朱八十一毫不犹豫地将刀尖顶在了对方的下颏之上,只待对方再哆嗦一句,就顺着铠甲的缝隙捅进去,严正军法。

    “许达,许达,你疯了么?!快退下,退下!”掷弹兵千夫长刘子云冲到朱八十一身边,扯开嗓子大声咆哮。拦路的汉子是弓箭兵百夫长许达,按编制也隶属于他的麾下。如果因为对方贪生怕死影响了整个左军的士气,他这个千夫长也难辞其咎。

    “大人,许达没疯!”百夫长许达抬起头看着朱八十一的眼睛,身体紧张得直打哆嗦,脚步却半寸也不肯后退,“大人说过,只要把敌军拖到下马步战,我军就已经锁定了胜局。大人说过,步兵在野战中与骑兵遭遇,必须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地形和阵形。大人还说过,将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拉上战场,等同于谋杀了他们。大人还说”

    “闭嘴!你这个胆小鬼,不想跟鞑子拼命就明说,别给自己找借口!”没等他把话说完,王大胖、黄老歪等人已经跳起来,破口大骂。许达提起的那几句话,一部分的确出自朱八十一之口,另外一部分即便不是朱八十一亲口所说,至少也得到了他本人的确认。但那些话都是针对正常情况说的,而眼下,左军只剩下了拼命这唯一的选择!

    “姓许的,平时看你还人模狗样,关键时刻,却是个孬种!”站在前排的一名辅兵,弯腰捡起一块石头,重重地砸了许达的胸口。

    “姓许的,赶紧滚蛋。念在是老乡的份上,咱不想亲手杀了你!”另外一名平素跟许达关系不错的弓箭手,将已经拉断的角弓丢过来,砸在百夫长许达的头盔上,叮当作响。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这个孬种!”已经被朱八十鼓动得热血沸腾的掷弹兵和辅兵们,也纷纷扯开嗓子,要求拿这个拦路的懦夫祭旗。

    听到朱八十一背后山崩海啸般的呐喊声,百夫长许达忽然双腿一弯,重重跪了下去,“大人,咱们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咱们还有取胜的希望!阿速人这一轮进攻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前后加起来有六十余波,就算把三千人全投进来,差不多也都轮了个遍了!他们此番根本没有带辅兵,哪来的那么多链锤可以扔?!”

    仿佛在与他的话相互验证,几支短短的羽箭冲车墙外射了进来,落在长矛手身后的泥地微微颤抖。

    “是马箭!”老伊万眼尖,迅速躬身将比正常羽箭短了一大截的箭矢捡起来,冲着朱八十一用力挥舞,“马箭,都督,是马箭。阿速人的链锤用完了!”

    话音未落,一枚链锤呼啸而来,正砸在他的左肩上。将老兵痞砸得一个踉跄栽倒于地,磕了个满脸是血。

    “都督!”趁着大伙都一愣神儿的机会,百夫长许达抬起手,摸了一把脸上的血,继续大声提醒,“您说过,鞑子也不是铁打的,也有支撑不住的时候。他们现在想必已经筋疲力竭,就跟咱们拼谁能撑到最后了。再撑一刻钟,末将请都督再命令大伙多撑一刻钟。如果一刻钟之后鞑子还不退,末将,末将愿领军法!”

    “怎么撑?”注意到对方脸上那道被弓弦抽出来的血口子,朱八十一心中微软,低下头,看着对方的眼睛沉声追问。

    这是他成为左军都督之后,第一次被属下顶撞。并且还是在危急关头,当着所有人的面儿顶撞!因此,肚子里始终有一股邪火在不停地翻滚,随时都想将刀子捅过去,以维护自己作为主将的威严。然而,对方脸上的伤口和因为拉弓拉脱了皮的手掌,都让他无法将短刀再向前伸出分毫。更何况,老兵痞伊万手中,此刻还举着一支标准的骑弓用箭。

    “把前面的刀盾兵和长矛手都撤下来,撤到您目前所在位置!”弓箭兵百夫长许达迅速回了一下头,然后毫无停顿地回应。“先前大人将刀盾手安排在紧靠车墙的位置,是为了防止敌军的强弓硬弩。从第二轮攻击开始到现在,鞑子至少向车墙内部射出了五十轮箭,即便是三排轮射,每个人也足足拉了十五次弓。此刻咱们这边一大半儿弓箭兵手都累得抬不起来了,鞑子那边的弓箭手未必比咱们的弓箭手强到哪去。把车墙让出来,让那些骑兵随便砸。反正他们的战马无法跳过车墙,剩下多少链球都是白扔!”

    “要是他们跳下马往里冲呢?!”朱八十一也迅速朝车墙处望了一眼,迫不及待地追问。

    二十几步外,阿速人的骑兵依旧保持着先前的节奏,轮番向车墙发起冲击。但是,他们扔出来的链球,已经减少了许多。至少有一少半儿的骑兵都拿起短弓,改用蒙元士兵成名的“弛射”绝技。而从阵地正前方射过来的雕翎羽箭,也正如许达所说的那样,越来越稀疏,越来却稀疏。

    “要是鞑子跳下马步战,就正如都督大人和伊万大人先前所说,他们必输无疑!”许达毫不犹豫地接了一句,血肉模糊的脸上,写满了骄傲和自信。

    “去传令,让刀盾兵和长矛手撤下来休整,把车墙让给鞑子!”根本来不及多想,朱八十一推了亲兵队长徐洪三一把,让他依照许达的说法调整部署。

    “大人——?”徐洪三根本不相信许达的判断,愣了愣,脚步慢慢向后挪动。

    “快去!”朱八十一瞪了他一眼,大声断喝,“许兄弟说得对,让开车墙,放鞑子进来。反正咱们自己早晚都要冲出去,何必不先放他们进来多杀几个?!”

    “是!”徐洪三扯开嗓子回答了一声,撒腿跑向战兵千夫长吴二十二。朱八十一吸了口气,把心一横,将目光再度转向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许达,“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可以一起说出来!”

    “末将请求,末将请求带一百名弟兄,从侧面绕过去,绕到鞑子的帅旗前,给他们致命一击!”许达知道即便敌军不像自己预料得那样很快就停止这一轮进攻,都督大人也不会治自己的罪了,却没有就此满足,将血肉模糊的双手抱在身前行了个礼,继续大声说道,“若是鞑子决定下马步战,必求一鼓作气将我等击溃。届时,其主帅身边未必能留下多少名护卫。末将请求效仿大人徐州之战中的壮举,带着一个百人队去炸了他的帅旗!”

    “你,你想效仿我上一次的做法?”朱八十一再次愣住了,为许达的胆大,也为此人所想方法的简单,“我已经用过了一次,赵长史还把当时的情况写成了公告,张贴得到处都是!!”

    “只要有效,就是好办法,无论用过多少次!”百夫长许达非常执拗,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回应。“只要帅旗一倒,都督这边趁势发起反击,鞑子必然全线崩溃!即便末将不能成功,亦可令鞑子对大伙这边的进攻放缓一些,给都督更多的时间组织反击!”

    “鞑子吃过一次亏,不可能不在战场上多放斥候!”知道这样做许达将面临多大的风险,朱八十一将声音压低了些,犹豫着回应。

    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小的百夫长有勇有谋,并且观察力非常强悍。激战中许多人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都被此人注意到了,并且一一牢记在心。这样的人才,在普遍不识字的红巾军中绝对罕见。如果假以时日,未必不是一代名将。

    朱八十一起了爱才之心,所以不愿意让对方轻易陷入死地。谁料百夫长许达却不领情,又拱了一下手,大声说道:“末将今日当众顶撞都督,按律当斩!若是都督采纳了末将之计,结果还是让鞑子攻到了都督帅旗前,末将亦当斩。混战当中,刀箭无眼,末将更不敢奢求能侥幸活到最后。既然早晚都是个死,都督何不让末将死得更值得些?若是侥幸得手,则末将死罪可赎,都督和弟兄们也得以脱离险境。此乃末将一念之私,请都督务必成全!”

    “你,你”朱八十一将杀猪刀插在地上,双手拉起百夫长许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对方的确当着所有弟兄的面顶撞了他,但是对方这份磊落之心,却令他说不出任何拒绝之词。

    吴二十二带着战兵们从车墙附近撤了过来,在几个百夫长的帮助下,紧贴着帅旗重新整队。

    冲到车墙前的阿速人明显没有预料到这一招,手中链锤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犹豫着晃了两个圈子,最后“轰”地一下,砸在了大伙身前的泥地中。

    那些擎着骑弓的阿速人更是尴尬,想要松开弓弦,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目标。骑弓只有三十步的有效杀伤距离,甭说射穿红巾军战兵身上的铠甲,在逆着山坡的情况下,就连飞到大伙脚下都成了问题。只能胡乱射出一箭,然后打着马跑远了。

    见到此景,刚刚撤下来的战兵们立刻松了一口气,举起已经变了形的盾牌,冲着阿速骑兵大声起哄,“噢——!噢——!有种你跳进来,跳进来,老子在这里等你!跳进来,有种就跳进来!”

    “都督!”百夫长许达对周围的哄闹声充耳不闻,又躬了下身子,大声催促。

    “除了刚撤下来的战兵之外,一百个人,我随你挑。还需要什么,也可以直接说出来!”朱八十一犹豫再三,艰难地做出决定。

    许达的计策很冒险,弄不好就是白白出去送死!但如果自己努力创造机会的话,待阿速人下马冲进车墙之内,大伙一样要面临全军覆灭的危险。

    “先前护着火炮的那些大人的亲兵,请都派给末将。还有,甲寅队的掷弹兵,也请大人全交给末将。”许达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客气,听朱八十一答应了自己的请缨,立刻狮子大开口。

    “可以!洪三,你把王十三、薛六子他们叫过来,让他们两个连同各自麾下的弟兄,从现在起,听从许队长指挥。”既然采纳了百夫长许达的建议,朱八十一就决定给与后者一切尽可能的支持,“大刘,把甲寅队补满兵员,也归许队长指挥。”

    “是!”徐洪三和刘子云两个嫉妒地看了许达一眼,小跑着去执行命令。

    “你还需要什么?尽管说!”趁着阿速军还没来得及调整战术的时候,朱八十一继续追问。

    “没有了!”百夫长许达想都不想,轻轻摇头,“大人给末将的,已经足够多。如果”

    缓缓从腰间解下一个木制的腰牌,他双手捧起,郑重地交到朱八十一面前,“如果末将今天醉卧沙场,就请都督为末将收尸时,把这面腰牌改一个字。末将姓徐,双人徐,不是言午许。苏长史当日做腰牌时写错了,一直忘记给末将更正回来。”

第六十五章 蓄势

    第六十五章蓄势

    “你叫徐达?!”朱八十一身体晃了晃,差点儿没一头栽到地上。

    眼前这个精壮的百夫长是当日追随他去炸兀剌不花的勇士之一,加入红巾军之前给人放牛为生。平素话不多,训练中表现也只是中等偏上。他一直跟弟兄们一道,大许、许大地叫着,谁料对方居然是姓徐,而不是许!并且极有可能是历史课本中朱大鹏少数几个能记住名字的元末豪杰之一!

    “是末将的错!”站在他对面的徐达根本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讪讪地咧了下嘴,继续补充道:“是末将的错。末将说话口齿不清楚,苏长史登记名字时,估计是听岔了。后来发腰牌时,就稀里糊涂变成了言午许!末将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急着去请他老人家更正!”

    不是没什么大事,这个年代,人把祖宗看得比性命都重要,怎么会不是大事儿。只是他是个放牛出身的百夫长,而苏先生却是左军的长史,日理万机。所以说过之后,也没顾得上给他改回来,就这样一错便是三、四个月!

    “我记住了,无论偷袭是否得手,你务必给我活着回来!”朱八十一本人,比他麾下那刚愎自用的苏长史平易得多,居然双手接过腰牌,郑重叮嘱。

    无论此徐达是不是彼徐达,眼下他都没时间去弄清楚了。对于历史上那个抗元名将徐达,除了姓名和蒸鹅赐死的传闻之外,朱大鹏的记忆里一无所有!想核实,也无从核实得起!但是,就凭对方敢冒死去炸鞑子主将,就凭此人能在激战当中,清楚地记得元军扔了多少波链锤,射了多少波箭,就值得他将此人当作名将来对待。

    他朱重九不是朱重八,虎躯震断了,也未必能让历史上的那些英豪纳头便拜。但是他可以自己培养,自己挖掘,自己打造一个不同于时代的文武班底。英雄莫问出身!假以时日,此徐达成就未必比另一个徐达低!

    “如此,末将就去了!!”百夫长徐达感动地点点头,又给朱八十一行了个礼,转身大步走向刚刚奉命集结起来的将士,“诸位兄弟,徐某奉大都督之命,带领尔等去炸鞑子主帅。有胆怯者,尽管自行留下!徐某绝不会”

    “黄老歪、黄大、黄二,你们爷仨把火炮都推到这里来!”带着嘉许的表情看了几眼正在做鼓舞士气的徐达,朱八十一也转过身,快步走向临时营地最高处。“弓箭手都过来帮忙推炮车,李子鱼带五十名掷弹兵留下保护火炮和掷弹机,其他掷弹兵原地拉开,按照所在的百人队,排成三排,彼此间相隔五步。长矛兵,手里有矛的辅兵,到掷弹兵身前列阵。刀盾手合并成一个百人队,到队伍最前排待命!连老黑,去管好你的大抬枪,待会儿即便用不上,也别让他落在鞑子手中”

    “是!”知道最后决战的时刻即将到来,众弟兄都按照他的吩咐,快速整理队形。沿着山坡,在临时营地内排成一个整整齐齐的长方形。

    一百出头刀盾手,两百出头长矛兵,三百七十多名掷弹兵,还有四百多名刚刚从鸡公车上拿出长矛的辅兵,再加上负责保护火炮并为黄家父子装填弹药的弓箭手,一千出头红巾将士,面对着山脚下两倍于己的敌军,缓缓举起手中兵器。就像一头受了伤的凤凰,在阳光下,缓缓张开了骄傲的火焰翅膀。

    阿速人又上来了,毕竟是职业强盗,他们对阵前战术调整这种事情驾轻就熟。发现红巾军主动放弃了车墙之后,很快就停止了没有意义的朝空地上投掷链球行为。重新在车墙左前方二百步远位置集结,然后以非常缓慢的步伐,向车墙正前方压了过来。

    “红巾贼完了!”看到三百步外车墙后矛影晃动,赫厮阿速左军达鲁花赤赫厮悄悄松了一口气,笑着摇头。

    这一仗,赢得实在有点艰难。

    为了向车墙内的红巾军将士持续施加压力,他已经将身边备用的五个百人队也派上去了三个。如果在一刻钟内还未能砸烂红巾军的防线的话,将面临没有任何备用力量可派的尴尬局面。

    好在那伙红巾贼先撑不住了,毕竟是一群刚刚放下锄头没多久的农夫,虽然有红巾军中难得一见的勇将坐镇,也终究输在了韧性不足上。不知不觉间,在阿速左军达鲁花赤赫厮的心中,朱八十一已经从读过几本兵书的蟊贼,汉军将门之后,上升到了罕见的勇将级别。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还有继续向上飙升的趋势。

    对付一名少见的勇将,当然什么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想到这儿,阿速左军达鲁花赤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个足以让他自己后悔一辈子的命令,“通知秃鲁,让他把队伍停在距离敌军百步之外,保持对车墙内的威慑力。给副都指挥使朵儿黑下令,让他带着麾下的五个百人队,还有那三个右翼的弓箭手,立刻冲上去,打开车墙!!他麾下带的是生力军,没有理由放在别人后面!”

    “是!”亲兵们大声答应着,用战鼓和彩旗,将最新命令传遍全军,“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正在发愁接下来该派哪支队伍上前接受红巾贼的垂死一搏的左千户秃鲁听到,立刻拉住了马头。转过身,冲着麾下所有人喊道:“停下,整顿队形,距车墙一百步内替朵儿黑大人掠阵!!”

    “停下,停下,左千户有令,我等停在这里,替朵儿黑大人掠阵!”众亲兵闻听,铁青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策动坐骑,将这个英明体贴的命令以最快速度传了出去。

    先前的战斗中,秃鲁指挥的左右两翼骑兵和后续派上来的三个援军百人队,伤亡也接近七百人,相当于总人数三分之一。完全是依赖严苛的军法和骨子里作为职业强盗的骄傲在苦撑。此刻听闻最后一击交给别人先来进行,将士们非但不觉得沮丧,反而一个个都把悬在嗓子眼儿出的心脏放回了肚子里。在马背上坐直身体,一边用靴底儿擦拭着弯刀,一边紧张地观起战来!

    只见车墙正前方一百步左右,所有士兵都在副都指挥使朵儿黑的命令下,翻身跳到了地上。一只手拔出弯刀,另外一只手,则用力拉住了战马的缰绳。

    这是一个标准的骑兵步战动作,牵在手里的坐骑,可以为骑兵驮着长枪、盾牌和弓箭等武器,以便随时替换。此外,战马的身体也可以充当肉盾来阻挡对方的羽箭漫射,为自己的主人创造躲避之机。

    先前分散成簇的弓箭手们,则缓缓集结成排。汲取上次被车墙内怪异武器当靶子打的教训,他们彼此之间不敢靠得太近。在距离车墙五十步的位置上,就重新分散成左右两部,给后面的骑兵让开最中央的通道。然后随着百夫长的一声令下,举起角弓,将随身携带的最后几支羽箭,一个不落地射向了红巾军的头顶。

    “举——盾!”“摆——矛!”“低——头!”对于远距离射过来的普通羽箭,红巾军的各位百夫长经过长达一个多时辰的打击,已经总结出了一套非常完整的应对经验。纷纷扯开嗓子,抢在羽箭抵达之前,将对不同兵种的不同命令喊了出来。

    挡在所有他前方的刀盾手立刻侧着身体,将盾牌举过了头顶。紧跟着,长矛手将矛举直,以左右四十五度角来回晃动。位置稍稍靠后的掷弹兵则低下头,用铁盔的顶部对准斜前方。

    “叮叮当当”越过七十多步的远的羽箭,与盾牌、枪矛和盔甲相撞,发出雨打芭蕉一般的声音。阿速弓箭手在此之前每人至少都开了十四、五次弓,手臂已经没有力气将弓臂再度拉到全满。射出的羽箭与盾牌、矛杆或者盔甲相撞,立刻软软地落在了地上。偶尔有一、两支撞大运般射中了铠甲的缝隙,也没有力气扎得太深。受伤的红巾将士咬紧牙关,站在队伍里一动不动……

    “鞑子没力气了!”“鞑子软了!”“这种箭,给老子挠痒痒还差不多!”什么将带什么兵,朱八十一是个大咧咧的性子,麾下的士卒们也以没心没肺者居多。察觉到迎面射过过来的羽箭威力大不如前,纷纷扯开嗓子,自己给自己打起气来!

    “哈斯,带着你的百人队,上去把车墙搬开!”被自家弓箭手的表现气得两眼冒火,副都指挥使朵儿黑摆摆手中阔刃短剑,大声命令。

    “弟兄们,跟我上!!”百夫长哈斯立刻松开战马的缰绳,从马鞍后取下一面圆盾抓在左手中,弯下腰,快速朝车墙冲了过去。

    “冲啊!冲上去,杀光他们!”整整一百名阿速人学着百夫长哈斯的模样,一手举着圆盾,一手举着短剑,呈分散队形涌向车墙。

    红巾军中有弓箭手,有那种会喷弹丸的铜管子,所以阿速士兵们彼此之间都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并且用盾牌死死护住自己没有铠甲遮挡的面部。然而,事实证明,这些动作纯属多余。正在全心应对羽箭攒射的红巾军将士,根本没功夫理睬他们的冲锋。就站在原地,任由这一个百人队完完整整地扑到车墙上。

    “红巾贼吓傻了,每个什一辆车,立刻推开!”百夫长哈斯心中大喜,举着盾牌,向麾下士卒招呼。

    “呯!”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连老黑手中的抬枪喷出一股黑烟。紧跟着,百夫长哈斯的脑袋像烂西瓜一样炸来,红的白的落了满地!

    注1:关于徐达。正史上的徐达,原本就是个战争中成长起来的统帅。早年只是个放牛娃,同乡朱元璋回乡招兵,才加入了红巾军。然后逐渐从战斗中脱颖而出。

    注2:剧透一下,重九和重八,肯定不是一个人。但两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第六十六章 爆发

    第六十六章爆发

    “啊——”阿速人吓了一跳,立刻举着盾牌藏到了鸡公车下面。两股战战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第二次轰鸣声。几个胆大的探出半个脑袋偷看,只见先前喷出黑烟的那个细长管子,被其主人倒过来竖在地上,正拿着一根棍子朝管口处来来回回地猛捅。

    “赶紧推车,那个东西需要擦干净了才能用第二次!”几个牌子头像发现了惊天秘密般,高喊着,命令麾下士兵继续执行任务。百户大人稀里糊涂就被打爆了脑袋,如果完成了任务,他们这个几个牌子头还有机会向上补位。如果完不成任务就逃回去,按照军律,几个牌子头都该被处斩,脑袋要在旗杆上悬挂三天才能跟尸体缝在一起。

    “推,一二,用劲儿!”在己方的弓箭手的掩护下,阿速士兵们丢开圆盾和短剑,齐心协力推动鸡公车。这种在中原百姓手里就像玩具一样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却重如泰山。十个人对付一辆车,累得咬牙切齿,才勉强将装满了铜锭和铁块的鸡公车移开四五尺距离。

    “甲子队,车墙正前方,投弹!”刘子云看到机会,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早已等待多时的掷弹兵立刻点燃引线,将手雷奋力朝车墙丢了过去。还没等手雷落地,弯腰推车的阿速士兵已经发现不妙,调转身体,撒腿就逃。

    “轰!”“轰!”“轰!”“轰!”三十多枚手雷贴着车墙前后爆炸,将逃得最慢的十几名阿速人送上了西天。另外三十多枚手雷则像示威一般,慢吞吞在地上冒着烟,打着转,东炸一个,西炸一个,没完没了!

    “蠢货,废物!”近距离观看了属下所有举动的副都指挥使朵儿黑被气得七窍生烟,抡起短剑,一剑一个,将带队逃回来的牌子头接连砍倒了仨,才勉强恢复了冷静。用血淋淋的刀尖朝车墙后一指,大声咆哮,“蛮都、胡力赤、汉斯,你们三个带着各自的百人队直接冲进去,将红巾贼杀散。其他人,全给我压上去推车!”

    说罢,松开了战马的缰绳,身先士卒,朝车墙扑了过去。

    正所谓一将拼命,三军振奋。见到副都指挥使大人亲自带着侍卫冲上去了,几个被点了将的百夫长不敢怠慢,立刻带领着各自的队伍朝车墙猛扑。转眼间,就扑到了目标附近,或者翻身跳上车墙,或者从红巾军预先留下的通道鱼贯而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朱八十一的帅旗。

    整个过程中,朱八十一都没有下令反击,也没有命令掷弹兵做出任何干扰动作。只是将杀猪刀握在掌心,手指不停地曲曲伸伸。

    他在计算时间,尽量给徐达创造将对方主将斩首的机会。如果偷袭不成,也要把握好最佳反击点,打敌军个措手不及。

    近了,近了,眼看着带队的一名百夫长距离自己已经不足十步。猛地一挥手,他将杀猪刀向前指去,“放!”

    “轰!”“轰!”“轰!”三门填了散弹的铜炮,同时喷出一团死亡之焰。十步的距离,相当于顶着前冲而来的阿速士兵胸口开了火。冲在最前方的百夫长蛮都和与他并行的十几名最勇敢的阿速武士,被打得直接倒飞了回去。胸前的铁甲千疮百孔,血浆和内脏碎片同时喷涌而出!

    “啊!”谁也没想到一炮之威,竟锐利如斯。正在顺着通道往车阵里钻的,和正在努力翻越车墙的阿速士兵全都愣住了,两眼盯着尚在冒烟的炮口,一时间竟茫然不知所措。

    朱八十一要的就是这一个瞬间,立刻迈动双腿,带头扑了下去,“杀鞑子!”

    “杀鞑子,杀鞑子!”所有刀盾兵、长矛手、掷弹兵和刚刚拿起武器的辅兵,就像山洪一样突然爆发。紧跟在朱八十一身后,呼啸着扑向正在发愣的阿速军。转眼间,就把跑在最前排的数十人捅翻在地,然后直接踏成了一堆肉泥。

    剩余冲进车墙里的阿速人,在一名百夫长的指挥下,背靠着车墙列阵。给其头顶上的同伙,创造继续翻越进来助战的机会。朱八十一踢开挡在面前的尸体,怒吼着冲了上去,刀尖处寒光闪烁,直奔百夫长的左胸。

    百夫长胡力赤被吓了一跳,旋即从来人招数中看到了无数破绽。侧转身,左手盾牌用力一推,就将刺过来的杀猪刀挡了开去,随即右手利刃快速横扫,“铛——!”

    预料中的血肉横飞情况没出现,利刃扫在朱八十一的板甲上,砍出了一条深深的口子。随即被内部的软牛皮衬里挡住了,无法再深入分毫。就在他用力往回抽刀的瞬间,朱八十一手中被格歪的杀猪刀突然以一个非常诡异的角度转了回来,从后背只奔他的颈窝。

    “噗!”锋利的刀尖直达心脏,血一下子喷出来半丈高。朱八十一迅速推开百夫长的尸体,扑向车墙上的一条大腿。刀刃贴着大腿的根部快速向上,“嗤——!”。

    那名刚刚爬上车墙的阿速武士根本来不及躲闪,裆部猛地一凉。紧跟着,丢下盾牌和短剑,双手捂住下体厉声惨嚎,“啊——”

    朱八十一看都不看,甩掉挂刀刃上的两个圆圆的肉团,抬腿冲向进入车墙的通道。狭窄的通道中只能容下一个人进出,迎面而来的阿速士兵单手举盾,另外一只手将短剑向前猛捅。朱八十一侧开身子,用往日夹猪的力气,夹住此人刺过来的胳膊。猛地一拧腰,“咔嚓!”白色的骨头茬从对手的臂甲下倒着刺了出来,阿速士兵嘴里发出一声惨叫,两眼翻白,立刻昏了过去。

    一只短剑迎面刺来,被他用杀猪刀猛地向上一磕,“叮”的一声,冒着火花飞上了天空。失去的兵器的阿速人迅速后退,将背后跟过来的同伙挤得站立不稳,踉踉跄跄。朱八十一抬起包着铁皮的靴子,向前狠狠一踹。

    “轰!”以往捆猪时,这一下要求连二百多斤重的生猪都必须踹翻。那名阿速士兵虽然体形高大,重量也达不到二百斤,被踹得喷着鲜血向后便倒!朱八十一箭步跟上,屈膝压住此人胸口,杀猪刀顺着颈窝向下一探,又是“噗”地一声,血逆着刀身喷出来,喷得他满脸都是红。

    没等他从尸体上站起身,两把短剑已经砍到。一左一右,直取他的脖颈。“铛!”徐洪三从后边冲上来,用盾牌隔开左边来的一把。“中!”老兵痞大喝一声,手里的长矛飞了出去,将另外一名阿速士兵直接钉在泥地上。

    “都督,回车墙!”徐洪三用盾牌推开不断扑上来的敌军,扭过头,冲着朱八十一大喊。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都杀到车墙之外。左、右、前三个方向都是阿速人,只有身后还留着一条血淋淋的通道。

    “杀鞑子!”朱八十一对徐洪三的提醒充耳不闻,杀猪刀贴着徐洪三的肋骨捅过去,将一名身穿扎甲的阿速人捅了个透心凉。随即,抬起大腿,狠狠踹在了另外一名阿速士兵的裤裆上,将对方踹得躺在地上,哀嚎着来回打滚!

    “杀鞑子!”他举起血淋淋的杀猪刀,回头招呼了一声,然后猛地撞进另外几个阿速人之间。前胸、左臂和大腿同时中刀,伤口处钻心地疼。已经杀红了眼睛的他根本顾不上检视,捅穿一名阿速武士的喉咙,砍断另外一人的胳膊,又从背后追上第三个,将此人的脖子大筋齐根抹断。

    “杀鞑子,杀鞑子”吴二十二举着一根长矛,从另外一条通道中冲了出来。三下两下,捅开挡路的敌军,拼命朝朱八十一身边靠拢。通道中的红巾军战兵鱼贯而出,借着山势,宛若洪流。

    周围的阿速士兵被打得节节败退,转眼就被杀出了一块空档来。与已经跳上车墙的同伙彼此不能相顾。

    朱八十一快速抬头看了看,敌军的帅旗没有动,徐达所带的百人队,显然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将刀尖朝距离自己最近的那面将旗一指,他继续大声招呼,“杀鞑子,别管车墙,先随我杀了那个当官的!”

    “来人,跟我去杀了那个红巾贼头!”亲眼见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本族将士被一群刚刚放下锄头农夫撞了个四分五裂,阿速左军副都指挥使朵儿黑也火冒三丈。阔背短剑向前一挥,亲自带着数十名精锐冲了上来。

    两支规模差不多的队伍一上一下,高速靠近,谁也不肯停下脚步。猛然间,“轰”地一声,像海Lang般撞在了一起,血流成河。

    迎面对冲的双方士兵,瞬间都倒了下了十多个。剩下的则红着眼睛,举着血淋淋的刀枪,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用尽各种手段,努力夺取对方的性命。

    一名使用短斧的亲兵牌子头,咆哮着扑到朱八十一面前,冲着他的肩膀用力猛剁。朱八十一侧身跳开,然后一刀砍在了此人的肩胛处,将整条胳膊卸了下来。失去了手臂的牌子头厉声惨叫,跪在地上,试图用另外一只手去捡短斧。朱八十一又一刀砍了下去,干净利落地砍断了此人的喉咙。

    另外一名身穿铁甲的家伙持剑而上,压低剑锋去刺他的胸甲和腿甲衔接处。朱八十一双腿拔地而起,像撞车一样撞在此人的脑门上。将此人脖子撞得后仰成直角,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更多的阿速士兵涌到他身边,试图夺走他的性命。朱八十一砍掉一只胳膊,顺手将此人的短剑抄在左手。然后东一刀、西一剑,剁猪肉馅一般乱砍乱剁。身体上的伤口在流血,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一阵阵发木。但是,眼前的敌军动作却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清晰。游戏中的砍怪炼级不过如此,他感觉到一种简单的快乐。对手都是差了至少十级的NPC,没有一个Boss在里边,杀掉他们没有任何危险,只有经验高速增加。哪怕是万马军中一人独行!他们一个接一个,只管冲上来送死,送金钱和经验给你,让你不停地杀,不停地杀,杀得天昏地暗,直到彻底迷失于其中,忘掉哪里幻境,哪里是现实。

    脚下猛地一绊,朱八十一跪了下去,浑身上下无处不疼。本能地伸手朝腰间掏了一把,却没有红瓶和蓝瓶可吃!他怒吼着又站了起来,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敌人。那是一个身穿黑色铠甲的家伙,甲叶每一片都像巴掌大小,不带任何光泽。朱八十一第一刀砍在此人臂甲上,只溅出了一串金色的火花。与此同时,他看到一把手掌宽的短剑砍了过来,直奔自己前胸。

    “开!”几乎出于本能,朱八十一将左手的短剑挡在了自己胸前,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敌军的兵器砍成了两段。双腿迅速向后退了两步,他躲开了此人剑锋的攻击范围。然后左手猛地一抡,将半截短剑朝此人的头顶砸了过去。

    “当啷!”来人的头盔和铠甲一样结实,半截短剑只砸出了一溜火星。但撞击产生的余波,却令此人如喝醉了酒一般,步履踉跄。“去死!”朱八十一借助山势冲了下去,刀尖刺在此人的胸口,崩断,但是也将此人推翻在地。紧跟着,他用膝盖紧紧压住此人的上半身,半截杀猪刀熟练地下捅,“噗!”地一声,顺着颈窝上护肩的缝隙,直没到柄!

    “敌将死了,都督杀了个当大官的!”“敌将死了,都督杀了那个当大官的!”四周响起一片欢呼声,似梦似真。朱八十一将半截杀猪刀抽了出来,丢在地上,顺手捡起此人的阔背断剑。仍觉得不解气,又一剑将脑袋从尸体上砍了下来,拎着耳朵,高高举在了左手中。

    “都督威武,都督威武!”众红巾将士潮水般涌来,围在在朱八十一身边又叫又跳。浑然不顾,就在他们右下方二十几步,已经有上千骑兵促动坐骑涌了过来。

    “掷弹兵,攻击前进!”忽然间,刘子云扯开嗓子大叫一声,将点燃手雷的引线,用力向下抛去。

    “掷弹兵,攻击前进!”无数**声响应,举起冒着烟的手雷,徒步冲向了蜂涌而来的战马,义无反顾!

第六十七章 涅槃

    第六十七章涅槃

    “掷弹兵,攻击前进!”听到从斜对面高处传来的呐喊,阿速左军左千户秃鲁的心脏猛地哆嗦了一下,正在磕打坐骑的双腿也瞬间僵硬在马镫之上。

    疯了,那些红巾贼全都疯了,居然在濒临崩溃之际,突然主动从车墙后冲了出来。在短短几个呼吸时间击垮了副都指挥使朵儿黑统率的五个百人队,然后将朵儿黑本人也淹没在了疯狂的洪流当中。

    当左千户秃鲁接到来自达鲁花赤赫厮的命令,率领骑兵全军押上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没等战马冲起速度,副都指挥使朵儿黑的人头,已经被一个浑身是血的大高个子举了起来。然后,那些杀红了眼睛的蚁贼们就愈发疯狂,居然迎着骑兵的马头发起了反冲锋。

    二十几步的距离,又是逆着山势,战马根本无法将速度提到最快。然而那些杀红了眼睛的蚁贼们,却顺着山坡飞奔而下,手臂向一挥,就把上百个冒着烟的铁疙瘩砸进了马群当中。

    “轰!”“轰!”“轰!”“轰!”正在努力加速的阿速骑兵队伍,登时凹下去了一大块。数以十计的战马倒在血泊当中,翻滚哀嚎。而地面上,还有手雷冒着烟,不停地向下滚动,滚动,滚着滚着,就又“轰隆”一声,抛起一具人和马的尸体。

    “绕,绕过去,绕过去!”谁也确定不了地面上剩余的铁疙瘩会不会爆炸,什么时候爆炸?避开红巾贼的正面,从侧翼迂回包抄,就成了此刻最佳选择。不待左千户秃鲁做出决定,右千户鲍里厮已经高喊着拉偏了马头。带着隶属与自己的几百骑兵,直接队伍中分了出去,从更远的地方,朝红巾军后背迂回。

    “该死!”看到骑兵队伍被一分为二,左千户秃鲁恨不得追上去,从背后将鲍里厮一刀枭首。即便再不服气屈居自己之下,对方也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捣乱。红巾贼的气势宛若山洪咆哮,这个节骨眼儿上,任何避其锋樱的行为,都将极大地助涨他们的嚣张气焰,进而造成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他的判断非常准确,果然,在看到阿速骑兵突然分成左右两股的一瞬间,顺着山坡冲下来的红巾军将士就猛地将脚步又加快了一倍。冒着被自家手雷炸死的危险,像一把钢刀一样,插到两支骑兵的中央,然后手臂又是一扬。下一个瞬间,雷声滚滚,浓烟卷着血光,染红了整个天空。

    “杀鞑子,杀鞑子!”身上有甲的战兵和身上无甲辅兵们一道,高声呐喊着,顺着敌军让开的道路,长驱直入。沿途看到躲避不及的骑兵,便是兜头一刀。看到试图躲避的战马,也是兜头一刀。

    所有人都陷入了战斗的狂热当中,此刻他们个个都是无敌猛将。既感觉不到恐惧,也感觉不到疼痛和疲倦。除了战斗,战斗,一刻不停的战斗之外,别无所求。而那些先前看起来高大凶猛的阿速人,先前看起来威风凛凛的战马,此刻在大伙眼睛里,都变成了土偶木梗。你只要探出刀去,就能砍断他们的大腿。然后将他们掀翻在地上,又一刀割去头颅。

    靠近红巾军将士的阿速士兵被杀得肝胆俱裂,拉扯着缰绳努力避让。从侧面迂回上来的其他阿速骑兵,则被这些胆小鬼挡住,好不容易冲起一点儿的马速,不得不再度放慢,以免与自己人撞在一起,活活被马蹄踩成肉酱。

    转眼之间,九百多名红巾军将士,已经杀入了阿速骑兵的深处。就像一头冲进羊群的老虎,四下张开血淋淋的大口,每一次牙齿开合,都引起一片绝望的哀嚎。

    “避开,避开,往上绕,绕到他们身后!”左千户秃鲁气得全身血浆都涌到了脑门上,撞开挡在自己前面的骑兵,大声命令。

    “避开,避开红巾贼,绕到他们身后,绕到他们身后去!”周围的亲信扯开嗓子,将这个正确无比的命令传遍全军。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突然有四枚冒着烟的特大号木头壳子手雷,从红巾军遗弃的临时阵内飞了出来,落在众人的马前,“轰隆隆”,炸出了四团又湿又浓的黄烟。

    “咳咳,咳咳,咳咳呜呜”

    “唏唏唏——吁吁吁——奈奈——”

    黄烟过处,响起一片人和马的悲鸣。加了巴豆、砒霜、花椒和茱萸的发烟雷,味道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得了的。眼泪,鼻涕和唾液,顺着被波及者的双目、鼻孔和嘴巴同时往外淌。甭说是奉命向红巾军侧后方迂回了,就是连现在的队形都无法保持。一个个被发了疯的坐骑带着,横冲直撞,将自己同伙撞得东倒西歪。

    “推上火炮,去帮都督杀鞑子!”奉命留下保护火炮和掷弹车的掷弹兵百夫长李子鱼将冒着烟的艾绒丢进了掷弹车下火药堆中,红着眼睛喊道。

    “嗤!”烈焰腾空而起,将摇摇欲坠掷弹车瞬间烧成了一架巨大的火把。留守在临时阵地内的弓箭兵、掷弹兵们弯腰推起三门铜炮,与黄氏父子一道,顺着山坡,将炮车向阿速骑兵头顶推了过去。

    “等等我,等等我!过来几个人帮我扛抬枪啊!”正在操作着抬枪瞄准儿的连老黑大急,想要像李子鱼那样果断地将抬枪毁掉,心中却好生舍不得。想要扛着抬枪跟在炮车之后,这东西失去了支架,单人根本无法操作。接连叫了几声,见大伙都不肯将脚步停下,只好咬着牙,继续转动枪口寻找新的目标。

    距离车阵五十余步的位置,红巾军已经与阿速骑兵战成了一团。以他的准头,可不敢保证一枪过去打到谁的脑袋上!顶着满脑子的汗珠瞄了半天,将枪口转了转,又瞄向了三百步远的阿速人帅旗。

    帅旗下,蒙元达鲁花赤赫厮正气得七窍生烟。一千五六百骑兵,五百多一直在养精蓄锐步卒,还有三百多弓箭手,居然被不到一千的红巾贼打得节节败退,还把副都指挥使朵儿黑的人头被人给砍了下去。这一仗,即便最后赢了下来,也足以让阿速人的祖先颜面无光。

    “不行,无论如何都得尽快结束战斗,尽快把那个姓朱的家伙碎尸万段!”目光盯着战团中那个往来冲杀的杀猪的屠户,他握着刀柄的手指攥得“咯咯”直响。“阿斯兰,带着这两个百人队——”

    咬着牙关,他准备把身边最后的备用力量也投了出去。还没等百夫长阿斯兰接过令箭,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呐喊,“杀鞑子啊!”

    紧跟着,就在他背后四十几步处的灌木丛中,有名手持长缨的少年跳了出来,带领百余名无盔无甲的乌合之众,直扑阿速左军的帅旗。

    “给我杀光他们!”达鲁花赤赫厮立刻将原本指向红巾军帅旗的刀尖,指向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莽撞少年。太可恶了,太卑鄙了,那个愚蠢的朱八十一,居然想用同样的招数来对付本大人!以为本大人是兀剌不花那蠢驴么?!即便是蠢驴,也不可能连上两次同样的当!给我杀,先杀光他们,再去砍朱八十一的脑袋。

    “是!”亲兵百夫长阿斯兰带着两百骑兵,立刻将马头转向手持长缨的吴良谋。这下,可把吴良谋给吓傻了,拎着红缨枪,继续向前冲也不是,掉头跑也不是,停住脚步,双腿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眼看着阿斯兰就要将他踩在马下,忽然间,左侧又传来一声呐喊,“杀鞑子,杀鞑子!”弓箭兵百夫长徐达,带着朱八十一的亲兵和一个掷弹兵百人队冲了出来,前排弟兄的腰间,赫然挂着数颗人头,正是赫厮随意撒在阵地左侧的几个斥候。

    “保护大人!”亲兵队长阿斯兰吓得魂飞天外,顾不上再去砍吴良谋的脑袋,拨转坐骑,直取徐达。马头刚刚转过一半儿角度,耳畔忽然又传来“呯!”地一声巨响,猛回头,看见赫厮的战马猛然跳了跳,脖子上冒出一股老血,将达鲁花赤大人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按照蒙古军法,主将战死,所有保护他的亲兵如果抢不回他的尸体,都要被斩首示众。亲兵队长阿斯兰这回彻底吓傻了,想都不想,立刻再度调转马头,飞奔回去抢救自家主子赫厮。

    “杀鞑子!”如此好的机会,百夫长徐达岂肯轻易让他溜走?手中钢刀向前一指,紧追在阿斯兰等人的马尾巴后,去砍赫厮。包着铁皮的战靴双腿迈动起来,踩得地面上下起伏。

    “鞑子主帅死了,鞑子主帅死了!!”刚刚在鬼门关打了个转的吴良谋瞬间回过神来,跳着脚大声嚷嚷。“跟我一起喊,鞑子主帅死了。鞑子主帅死了!快喊,用最大力气喊!”

    吴家庄的庄丁闻听,立刻齐齐扯开了嗓子,“鞑子主帅死了,鞑子主帅死了!!快看啊,鞑子主将死了!”

    “胡说,我没死!”达鲁花赤赫厮顶着一脑袋血水,从地上站起来,大声反驳。猛然间,他看到了紧跟在阿斯兰身后,高举着手雷扑过来的掷弹兵。愣了愣,一把将冲过来保护自己的亲兵队长阿斯兰从马背上推落,翻身跳了上去,掉头边走,“阿卜、阿卜,掌心雷来了,快走,快走!”(注1)众亲兵见状,哪里还敢掉头迎战?跟在达鲁花赤赫厮背后狼奔豕突,将象征着阿速军祖一辈父一辈的荣誉羊毛大纛旗撞翻了踩在马蹄下,转眼之间就踩了个稀巴烂!

    注1:关于达鲁花赤赫厮的战绩,可见新元史,原文为:二月,与赫厮、虎赤等进讨。赫厮、虎赤见红军阵大,扬鞭麾其众曰:“阿卜!”阿卜者,华言走也。于是所部皆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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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报复

    第六十八章报复

    “荣誉——!”左千户秃鲁率领一百多名骑兵,终于迂回到了红巾军侧后方,高高地举起了手中马剑。

    身背后,原本该传过来的呐喊却悄然无息,他愕然扭过头去,看见所有骑兵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山坡下。原本竖立着阿速左军帅旗的位置,此刻已经变得空空荡荡。更远的地方,身穿鎏金铠甲的达鲁花赤赫厮,为了捍卫阿速军荣誉将副千户巴尔博斩首示众的赫厮大人,此刻居然被一群布衣草鞋的农夫赶着,像丧家的野狗一般落荒而逃。

    “呜!”刹那间,秃鲁嘴巴一张,大口的血喷到了马脖子上。“荣誉,为了阿速人的荣誉!”他咬了咬通红的牙齿,流着泪高呼,试图唤醒周围人的自尊。但是已经没有用了,所有看到帅旗倒下的阿速人,都瞬间愣在了当场。任周围的红巾军将冒着烟的手雷扔到了脚下,也想不起来拉动马头避上一避……

    “轰!”一门火炮在距离秃鲁仅有三十步的地方喷出浓烟,成片的散弹扫了过来,将他侧的五名亲信全都打成了筛子。下一个瞬间,所有正在发愣的阿速骑兵都被炮声唤醒,猛地一拉缰绳,拨转转马头,冲着山脚下亡命奔逃!

    “摆正,摆正,瞄准了,放稳了,对,就这样,点火!”黄老歪挥舞着打铁的锤子,像个无敌大将军般,指挥着自家两个儿子调整炮口,冲着阿速骑兵的马屁股喷出弹丸,“轰!”“轰!”

    正在转身逃命的阿速骑兵,如同被雹子打了的庄稼一般,整整齐齐倒下两大排。剩下将头贴在马脖子上,继续用双脚拼命磕打马腹,谁也不敢回头。尽管只要他们当中随便冲上几个人来,就能将黄家父子连同火炮旁边筋疲力竭的红巾军士兵剁成肉酱。

    “鞑子跑了!鞑子跑了!追上去,杀光他们!”战团中的红巾军将士,也迅速发现了情况的最新变化。撒开双腿,一边追着阿速骑兵的马屁股乱砍,一边大声招呼。

    “杀马,杀马,杀了马他们就逃不掉了!”有人头脑清醒,提出最为可行的建议。当即,所有刺向阿速骑兵的武器,就都对准战马的屁股和小腹。可怜的畜生还没等加起速度,身上就出现了无数个血窟窿,悲鸣一声,将鞍子上的主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没等落地者挣扎着爬起来,数根长矛已经捅了过去。阿速骑兵吃痛不过,手抓着矛杆凄厉地哀嚎“啊——!”“啊——!”

    周围的阿速同伙非但不敢停下来马来相救,反而将速度加得更快。不指望一定能逃脱红巾军的追杀,但是一定要快过身边的同伴。两条腿儿肯定追不上四条腿儿,只要红巾军把时间耽误在杀死落马者身上,其他阿速人就有了更多机会活命。

    “荣誉,阿速人的荣誉!祖辈遗留给阿速人的荣誉——!”整个战场上唯一没有掉头逃走的阿速人,就剩下了左千户秃鲁自己。只见他挥舞着把又宽又长的马剑,嘴角淌着血,不停地在战场上奔走呼号。没有任何人理睬他,阿速骑兵自己不理,正在忙着追亡逐北的红巾军也忽略了这个连逃命都不会的疯子。任由他一个人骑在马背上,不停地奔走呼号,奔走呼号。声音越来越哑,越来越凄厉,最后猛地又喷了两口血,头一歪,软软地掉了下去。

    “都别抢,都别抢,这个是我的!”在旁边已经歪着头等了好一阵的伊万诺夫立刻大叫着跑上前,先弯下腰一刀抹断了左千户秃鲁的脖子。再一抬手拉住了战马的缰绳,四下快速望了望,从人群中找到了浑身是血的朱八十一,满脸堆笑地跑了过去,“都督,都督大人,请上马,这匹马是大食良驹,您看看它的眼睛,它的鼻子,还有它的毛色和肩高,简直是专门为您送上门来”

    “行了!”朱八十一喘得像只风箱一般,根本没功夫听老兵痞东拉西扯。“肩膀上的伤重不重?如果你不太重的话,就骑上马去传令,让大伙别追得太远。敌军的辅兵说不定会跟上来,小心乐极生悲!”

    “不重,不重!”老兵痞闻听,明白朱八十一不会再追究自己先前提议弃军逃走的罪责了。连声答应着跳上了坐骑,一抖缰绳,如飞而去!

    “这老滑头!”朱八十一冲着此人的背影骂了一句,笑着摇头。老兵痞对他的忠诚,到目前为止还完全依靠金子来维系。所以对此人在危急关头的表现,他也不觉得有多失望。唯一遗憾的是,老兵痞在此战中表现出来的能力,看起来也就是个千夫长水平。距离他自己先前期望的高级参谋型人才,差得可能不止是一点半点。

    “好在又找到了一个徐达!虽然很大可能只是重名重姓!”想到曾经顶撞过自己,最后又带头去执行斩首行动的那个年青汉子,朱八十一心里多少感觉到了一丝安慰。“重名重姓也没关系,朱元璋的本名是朱六十四,徐达的本名十有七八是徐大,还有什么胡大海,张九十四,这些人的名字一听,就知道都是草莽之辈。到最后还不就是他们将蒙古人赶回了漠北?!凭什么彼徐达跟着朱元璋就能成为无敌统帅,此徐达跟着自己就注定一生平庸?”

    抬起头,他试图从战场上寻找徐达的身影。却只看到弟兄们在东一搓,西一簇继续追杀敌军,根本无法分辨出谁跑到了什么位置。而先前那群如狼似虎的阿速骑兵,则像进了屠宰场的牲畜一样,只顾低着头四处乱窜。既没有勇气负隅顽抗,也找不到正确逃命方向。只要被拎着长矛的红巾士兵追上或者迎面堵住,就立刻丢下兵器哭喊求饶。

    朱八十一看见有个身材瘦削的辅兵,像猴子般跳了一匹战马的背上,扯住铠甲上的皮索,将阿速人单手扯下了坐骑。然后拨转马头,用马蹄朝着落地者脸上猛踩,一下,两下,三下。那阿速士兵明明手里拿着短剑,却忽然间忘了如何使用。躺在血泊中,努力躲避着马蹄的践踏,嘴里发出连声的哀嚎!

    职业强盗被击溃了之后,表现不比职业农夫强多少!朱八十一不忍心继续看,将头转到另外一个方向。却发现吴良谋带着几十名庄丁,像赶羊一般将数量与他们自己差不多的阿速骑兵押了回来。他们都是徒步,对手全骑着高头大马。但徒步者却个个昂首挺胸,威风不可一世。骑在马背上者则耷拉着脑袋,眼睛盯着地面,宛若一群没有灵魂的土偶木梗。

    战场上其他地方的情况大抵也是如此。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阿速人,要么被红巾军士兵推下马来当场斩杀,要么被数量远远少于自己的红巾军士兵像赶羊一样驱赶回来,没收掉武器铠甲,集中看押。还有很多身上带着伤的,则被愤怒的红巾军士兵当场斩首,脑袋像葫芦一样挂在腰间,以便过后统计战功。

    “嘶——!”朱八十一被周围的血光晃得有些头晕,走了几步,慢慢弯下了腰。弟兄们在报复,报复刚才阿速人对他们的疯狂进攻。但这报复的手段,也忒酷烈了些!他们这样做,与蒙元的士兵,还有什么分别?!

    朱八十一虽然不会幼稚到想把后世解放军的军纪搬过来,可看到自家弟兄与蒙元朝廷的士兵一样凶残时,依旧觉得很难适应。据他所知,一支所向披靡的现代化军队,必然对武力的使用非常克制。而越是喜欢滥杀者,在遇到挫折时表现越差。哪怕他们拿着超过对手整整两个时代的武器,哪怕他们打着各种道义的大旗。

    正愤懑间,亲兵队长徐洪三从侧面传过来,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狂喜。“都督,属下保护不周,都督大人恕罪!”

    “罪什么?刚才大伙都打乱了套,谁还顾得上谁?!”朱八十一迅速扭过头,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看见,笑着说道。

    “多谢,多谢都督不究,不究之恩!”徐洪三将砍豁了的朴刀丢在地上,弯着腰,大口大口喘粗气。他的脸上和手背上各有一道血口子,身上的板甲也到处都是凹进去的伤痕。鲜红的血水,正顺着伤痕深处往外涌,淅淅沥沥流了满地。

    “你受伤了?!”朱八十一看得心中一惊,赶紧伸手去搀扶。

    “没事,没事!都督折杀小人了!”徐洪三立刻跳开半步,用手在板甲上混乱抹了几下,继续大口大口地喘粗气,“不全是属下的血,是,是阿速人的。属下身上的都是皮肉伤。亏了这身铠甲结实,否则,否则属下今天就真看不到主公了!”

    说着话,他又向前踉跄了几步,抬头看了看浑身红彤彤的朱八十一,关心地问道:“主公您”

    “应该也没事吧!”朱八十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前胸和小腹,忽然感觉到好几处地方传来钻心的疼。“嘶——”

    “来人,快来人,帮都督,帮都督大人裹——,帮都督大人卸甲!”徐洪三立刻直起腰来,冲着附近正在给阿速身上伤兵补刀的辅兵们大喊大叫,“帮都督大人卸甲,然后围在这里,免得大人受风!”

    为了避免造成军心扰动,他尽量把命令说得委婉。周围的辅兵们闻听,皱了皱眉头,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都督——!”

    看到像刚刚从血泊里捞出来的朱八十一,所有人都立刻闭上了嘴巴。太恐怖了,那原本像镜面般光洁的板甲上,大大小小的刀痕竟然有十多条!刚才大伙都忙着跟敌军拼命,谁也没顾上保护自家主帅。此刻看在了眼里,才知道刚才的战斗有多么危险!如果不是敌军主将突然弃军逃走了,而是都督大人提前一步倒下,也许此刻躺在地上等着被补刀的,就是大伙自己。

    “没事儿,皮外伤,都是皮外伤!”强忍住失血过多引起的晕眩感,朱八十一微笑笑着向大伙摆手,“这位兄弟,你过来帮忙脱掉头盔。这位,你过来搭把手,帮忙把腋下的带子解开。洪三,你别在那哭丧着脸,就跟天塌下来了一般。赶紧去传个令,让弟兄们别再杀人了。受伤不重和没受伤,只要放下武器的就留一条命,咱们是义军,不是鞑子!”

    “是!”徐洪三答应着,迈动双腿慢慢去传递命令。只走出了自家主将的视线之外,就又懒懒地停住了脚步。不杀鞑子,如果这一仗鞑子赢了,会对弟兄们手下留情么?!凭什么鞑子们可以对手无寸铁的百姓肆意举起屠刀,红巾将士打垮了他们之后就要大发慈悲?!留下他们,又不会种地,又不像高丽人那样听话。徐州城里哪来的那么多粮食,养这群绿眼睛大爷?!

    一边腹诽着自家主将的妇人之仁,他一边重新检视身上的伤口。一低头,刚好看到脚边有具尸体动了动,缓缓地向自己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啊!”徐洪三被吓了一跳,本能地闪开数步,又快速捡了把阿速人的短剑走了回来,准备给伤者一个痛快。

    那是一个非常年青的阿速兵,充其量也就在十六岁左右。生着双水绿色的大眼睛,嘴角上还带着一圈软软的绒毛。看到徐洪三拎着短剑走向自己,他的眼睛中立刻写满了恐惧。一边用力摆手,一边拼命滚动身体,“饶,饶命!大叔,饶命!我没杀过你们的人。我,我愿意给您当奴隶!我愿意写信让我爹娘出钱来赎人!我,我会养马!会擦靴子!会——啊——!”

    “谁叫你来打我们的?!”徐洪三根本不愿意听,一刀下去,正戳在此人心窝上。因为体力消耗过大的缘故,刀尖被少年身上的扎甲挡歪了些,未能直接命中心脏。那少年双手握住刀刃,拼命挣扎,挣扎,碧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怨。

    “谁叫你来打我们的?!谁叫你来打我们的?!”徐洪三被少年哀怨的目光看得难受,松开刀柄,大声嚷嚷着快速后退。他以为对方临死前会大声诅咒自己,谁料少年人却忽然喷出一口血,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了他无比熟悉的一个词,“妈——!”

    注1:妈,作为母亲的意思,在古中国并不普及。却可以追溯到三国时代。所以这几乎是个全世界所有语言都通用的词,不分民族和种族。

第六十九章 交易

    第六十九章交易

    战场上,对敌军伤兵和俘虏的杀戮,很快就宣告一段落。大部分红巾军将士在起义之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夫。对阿速骑兵的恨,也是由于曾经亲眼目睹了自家袍泽倒在了暴雨般的链锤之下。然而随着将不敢反抗的敌军伤号一个接一个捅死,他们心中的愤怒就像晚春时节阴沟里的积雪般迅速融化,转眼间,作为华夏人宽容的本能,就又占据了上风。

    不待徐洪三上前传令,就有人果断地将刀剑插回了鞘中。然后从血迹斑斑的地面上扶起受伤的自家袍泽,将后者扶到山坡高处稍微干净的地方,互相帮忙处理伤口。

    对于那些逃过一劫的阿速伤号,则有专人押着没受伤的俘虏将他们抬到一起,画地为牢,命令他们自己救治自己。

    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的阿速官兵们,此刻身上再无半点先前的骄横之气。让抬彩号就抬彩号,让背死尸就背死尸,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般,唯唯诺诺。偶尔有三、两只试图反抗者,则被他们自己人抢先一步牢牢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看到俘虏乖觉成了这般模样,徐洪三愈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蹒跚着在敌人和自己人的尸体之间又转了半圈,便又转身找自家主将的位置走了过去。

    前后不过小半柱香功夫,朱八十一身边已经围上了一大堆将士。大伙七手八脚地架起铁锅,烧了加了盐的开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兑凉了,用干净的布子蘸着,替都督大人清理伤口。

    盐水抹进伤口里,疼得朱八十一眼前阵阵发黑。但是他却不得不咬紧牙关忍着。在这个没有任何抗生素的时代,浓盐水几乎是唯一灭菌手段。万一伤口感染,他少不得就又要穿越一回!

    好不容易捱到了伤口清洗完毕,亲兵又拿出了一瓶绿色的药膏。将刀尖凑到火堆上烤了一会儿,挑起药膏,就将油汁朝伤口里滴,“滋——”

    “啊——!”这下,朱八十一可是彻底受不了了。双腿一直,弹簧般跳起老高。徐洪三见状,赶紧和其他几名亲兵一起跑上前,将都督大人牢牢抱住,“大人,忍忍,就几滴,就几滴,滴过就好了。您这都是皮外伤,用不了太多油膏!”

    “嗯——!”朱八十一疼得额头汗珠滚滚,咬着牙回应。就在这时,吴良谋快步跑了过来,从腰间摸出一个拳头大的瓷瓶,“都督!用这个!”

    “这个”第一次主动接近对方,少年人的脸色非常不自然。不待众人发问,就又指了指自己手背上一处浅浅的伤口,语无伦次地补充,“金玉续断粉,我们吴家秘传的。止血、去疽、化毒,对刀伤最好不过!我自己刚刚抹过一点,望都督大人不要嫌弃!”

    最后一句解释,则纯粹为了证明自己没恶意才说的。朱八十一听了,便笑着点点头。用刚刚拿火药烧过的匕首挑开瓷罐塞子,沾了一些罐子里的药粉,轻轻撒在了另外一条刚刚拿盐水洗过的伤口上。

    比起红巾军自己配制的油膏来,药粉的效果,竟是出人预料的好使。几乎刚刚撒在伤口上,血流的速度就迅速变慢,然后渐渐终止。

    有股热辣辣的感觉取代了疼痛,让朱八十一忍不住轻轻皱眉。“这,这东西很管用!你还有么?多拿一些出来,给受伤的弟兄们都抹上!”

    “这——?”吴良谋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秘传之所以被称为秘传,就是因为其使用范围有限,取材也非常艰难。如果随随便便是个人都能用上,并且可以大规模制造的话,就跟军中普通金创药没任何区别了,吴家日后又拿什么来遗泽子孙?!

    “没有啊,没有就算了!”朱八十一两世为人,反应非常灵敏。发现吴良谋的脸色不对,又笑了笑,主动收回了自己先前的要求。

    他是个随意的性子,从来不愿意逼迫自己人。可周围的其他红巾军将士却不高兴了,一个个抱起肩膀看着吴良谋,仿佛对方是鞑子的帮凶一般。

    吴良谋好不容易才凭借着冒死偷袭阿速左军达鲁花赤赫厮的行动树立起自己的光辉形象,怎甘心再度被大伙排除在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也不是没有!这东西需要的药材都不是常见物,很难搜罗得齐。因此末将家里也只储备了很少一部分。如果都督需要的话,末将这就可以派人回家去拿!”

    “这样啊?!”朱八十一抽了抽鼻子,勉强能从药粉中分辨出依稀的海产品味道。对于这个时代的内陆地区来说,的确药材不太好弄。“这样吧,反正此处距离你家不远。你派个人回去跟吴老庄主说,我向他买这种金创药。用,用”

    四下看了看,除了刚刚从吴家庄搬来的铜锭之外,他却发现自己没任何东西可以顶账。犹豫再三,忽然压低了声音跟吴良谋商量,“你干脆亲自回去一趟,问问他老人家,我拿阿速俘虏和彩号顶账,他愿不愿意?这帮家伙被我押回徐州去,估计也不肯老老实实干活赎罪。干脆,让你爹联合附近的其他几个庄主,把他们买回去,然后再转手献给鞑子朝廷。为了今后长远打算,我觉得,即便朝廷以后发现你在我这里,也会选择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儿了!”

    “啊——!”这个提议的确太朝前了些,吓得吴良谋接连后退了几步,差点儿没坐在地上。然而毕竟是个装了一肚子书的人尖子,虽然明显缺乏历练,心思转得却远比普通人迅速。很快,他就明白了朱八十一的提议,对吴家有百利而无一害。立刻一边擦着汗,一边语无伦次地答应:“药粉,药粉我的行李中还有一些,我,立刻派人去拿。其他,其他,末将,末将这,这就回去跟家里人商量。请,请都督,都督大人借给末将一匹战马。然后,然后静待末将佳音!”

    “好,我借给你五匹马。你带四个庄丁一起回去,以免路上碰见落了单儿的阿速人!”朱八十一点了点头,痛快地答应。

    用被俘虏的阿速士兵,换可以救弟兄一命的金玉续断散。这笔买卖在他看来,没有一点亏本儿的地方。况且买卖做成之后,徐州军和以吴家为首的黄河沿岸土豪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又近了一层。不再是简单的威逼与屈服,而是可以互通有无!甚至慢慢达到,互相传递消息,互相扶植,最后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休戚与共。

    当然,最后一种对现在的徐州军来说,还纯粹属于幻想。那些黄河两岸的堡主、庄主们,即便是其中像吴有财这样心思活络者,眼下也只敢偷偷地派一两名子弟加入徐州军,以期起到有备无患作用。事实上,真正看好红巾军未来的,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但事情总在人为。这次北岸之行,让朱八十一隐隐感觉到,眼下红巾军的形象,在普通百姓心目中,并不是怎么正面。特别是在那些地方士绅心目中,完全被视作的土匪流寇的同类。虽然芝麻李在占领徐州之后,对弟兄们约束越来越严格,除了最开始那几天之外,其余大部分时间里,都可以用秋毫无犯四个字来形容。

    然而士绅们给北元朝廷缴赋纳税缴得心甘情愿,让他们给红巾军一点儿钱粮方面的支持,就推三阻四。后世朱大鹏眼中的民族大义,此刻在他们心中好像没有丝毫概念。虽然北元官兵屠掉的沛县就近在咫尺,北元朝廷那些歧视汉人的政策,就明明白白写在纸面上。

    信念上无法取得对方的支持,则退而诱之以利。目睹过后世互联网上天天高喊这主,那义,其实背地里全是生意的的灵魂,不会单纯地认为任何事情理所当然。比起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朱八十一绝对能做到最懂得变通,最懂得站在对面的角度上去思考问题。为了得到一个稳定的铜铁来源,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答应吴庄主把儿子安插在自己军中,可以毫不犹豫地帮忙砸烂吴家庄的大门和城墙。当然也可以做得更多一些,把黄河两岸这些堡主、寨主、土豪劣绅们,统统视作自己的生意伙伴。一件事一件事情单独地跟他们讨价还价。

    这种务实的举动,很快就得到了对方的积极回应。大约在下午申时,红巾军将士刚刚押着俘虏掩埋了战场上最后一具尸体,吴良谋就带着一大票陌生的面孔和五辆马车赶了回来。远远地便停下了装满货物的马车,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在大太阳底下,等待都督大人的接见。

    “都督。附近的刘家、韩家、李家、孙家都把管家派过来了。还有运河上的船帮的副瓢把子,常三石常副帮主也来了。他们都想拜见您!”唯恐弟兄们多心,吴良谋一溜小跑来到朱八十一面前,大声汇报,“末将刚到家没一会儿,他们就都赶到末将家里了。末将不敢擅自做决定,所以就将他们全都带了过来!”

    “那就让他们一起上山来吧!”朱八十一对这个时代土豪劣绅们的敏锐嗅觉感到非常吃惊,皱了皱眉,笑着叮嘱。

    “谢都督!”吴良谋替大伙道了声谢,立刻小跑着下山去请人。须臾之后,便领着五个中年汉子走了上来。“这就是我家都督,大伙赶紧施礼!”

    “不知道都督虎驾莅临,草民有失远迎,死罪,死罪!”六名看上去颇为精明的中年汉子同时跪到在地,冲着朱八十一轻轻磕头。

    “行了,都起来说话吧。地上都是血,沾在衣服上很难洗掉!”好歹也当了七个多月左军都督了,硬要装的话,朱八十一还是能摆出几分官架子来,坐在手雷箱子临时堆成的椅子上,摆摆手,笑着示意。

    “谢都督!”五名汉子像预先排练过的一般,又磕了个头,同时站起身。然后又异口同声说道:“为了表示敬畏之心,草民们略备了一份薄礼”

    即便他们不说,朱八十一也能猜到马车上装的是礼物,又笑着摆了摆手,低声打断,“那我就愧领了。诸位别客气,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如果有什么能帮到诸位的地方,请尽管直说!”

    “这——?”众人非常不习惯朱八十一这种上来就直奔主题的说话方式,齐齐用目光向吴良谋探询。见后者亦是满脸茫然,只好互相看了看,然后推举出一名年龄最大的汉子,代表大伙说道:“我们韩家、刘家、李家、孙家和吴大少爷所在的吴家,感念都督好生之德,愿意,愿意替官府出现买下,买下这批,这批俘虏!但是”

    “不妨,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咱们商量着办!”朱八十一非常体贴地一摆手,抢着说道。

    “那,那就多谢都督了!”年龄最大的韩府管家脸色微红,犹豫再三,吭吭哧哧地补充,“都督,都督的好心,草民们都明白。但是草民,草民毕竟不是官府。替官府出些钱粮可以,但人,人却不敢领回自家庄子去!”

    “嗯?!”朱八十一有点不理解对方的意思,皱了下眉头,笑着问道,“那你们的意思是”

    “不敢,不敢!”韩管家用衣袖擦着汗,连连躬身,“草民们不敢跟都督提条件,草民只是希望,都督先养俘虏们几天。草民们回去之后,立刻把都督的善意,知会给运河对面的丰县官府。他们,他们知道草民们愿意替朝廷出这笔钱粮,肯定,肯定会派人过来跟都督商量接收俘虏事宜!”

    “这么复杂?”朱八十一又皱了下眉头,有些担心长期滞留于黄河北岸的风险。刚刚那场大战,红巾军虽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自身损失也非常惨重,光是阵亡和重伤,就高达四百余人。还有三百多轻伤的彩号,如果再遇到敌军来袭,根本不可能立刻走上战场。

    “都督尽管放心!”刘府的代表刘二推开韩管家,大声补充,“附近就有一座庄园,属于我等名下。弟兄们马上就可以开进去休息。无论留在这里多少天,粮草都有我们几家共同承担。彩号们需要的伤药,还有替彩号们诊治的郎中,也由我们几家一起派过来!”

    “最近朝廷忙着在汴梁附近跟刘福通作战,这附近已经没有任何可犯都督虎威的兵马。如果有,我等也会提前向都督通风报信,请您早做提防!”孙府管家不甘居于人后,也凑上前,大声补充。

    “这样啊!”朱八十一又愣了愣,对乡亲们热情好生感动,“这样,官府过后不会找你们麻烦么?”

    “多谢都督挂怀!”韩管家瞪了刘二一眼,拱起手来回应,“都督没打败阿速军之前,的确会有一些麻烦!如今阿速军都被您给击溃了,我等能自己出钱出粮,劝得您老停步,不去一鼓作气攻打丰县县城。当官的们感激我等都来不及,哪还会再多生出别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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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砍价

    第七十章“砍”价

    以前蒙元朝廷刀子快,谁敢不俯首帖耳就杀谁全家!所以黄河两岸的豪强们都乖乖缴赋纳税,即便被官府逼得卖房子卖地,也绝不敢多哼一声。遇到敢反抗的,甚至与朝廷一道将他碎尸万段。

    如今朱八十一打赢了朝廷的兵马,并且是以少胜多,以步胜骑。用辉煌战绩证明了他的刀子比朝廷派来的阿速军还快,所以短时间内,他就是黄河以北,沛县、丰县、鱼台这一带唯一的江湖总瓢把子!非但豪强们“愿意”助粮助饷,蒙元的地方官吏,也会看他的脸色行事。

    这就是规矩!非常简单实用的规矩。谁刀子快,谁就手握大义。从女真灭北宋、蒙元灭南宋再到现在,几百年来,黄河两岸的豪强世家早总结出一套完整的生存之道。根本不用任何人来教,没学会的,早就屠成一片白地了!至于什么五德轮回,什么正朔反朔,在豪强们眼里,那都是杀完了人之后擦刀子的抹布,根本不具备任何价值!

    在二十一世纪的网络上,连撅着屁股给小鬼子洗地的大学教授,朱大鹏都见过好几个,怎么可能理解不了几家豪强的此刻的心态?!轻轻笑了笑,大声回应,“也好,我正愁没地方给弟兄们治伤呢。待会儿你们留几个人给我带路,我今晚就住到庄子上去。不过”

    陡然把脸一沉,他冷笑着强调:“我这个人只对自己的同族好说话,如果发现诸位故意下套给我,心甘情愿去做二鞑子,哼哼。要么就做干净些,别让我麾下弟兄跑出一个去。要么的话,将二鞑子斩草除根,我红巾军可是没任何下不了手的!”

    “不敢,不敢!”话音未落,几个管家已经又跪在了地上,连声赌咒发誓,“您就是借小的们一百个胆子,小的们也不敢啊!那徐州城距离这儿不过是百十里路程,芝麻李,不李大总管的兵马旦夕可至。小的们要是敢出卖您,李大总管能放过小的们么?!”

    “起来吧,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朱八十一早已不指望豪强们能明白什么叫民族大义,既然对方只认刀子快不快,自己就先按对方的规矩来。“我刚才的话,只是给几位提个醒儿而已。希望几位回去之后,能把我这话传出去,让大伙都能明白我徐州军上下都非滥杀之辈。好了,既然诸位以前没做过任何对红巾军不利的事情,朱某也不会故意与你等为难。说吧,还有什么需要商量的,赶紧一起说出来!”

    “回,回大都督的话。还有,还有就是,就是”韩府管家用衣袖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结结巴巴地回应,“这些阿速人的价格”

    “大都督开个价,我们尽量凑就是!”刘二赶紧抢过话头,大声补充。

    “对,大都督尽管开价,我们尽量凑就是!绝不敢跟您多说废话!”孙府管家也狠狠白了韩府管家一眼,大声向朱八十一表忠心。

    ‘刀都快压脖子上了,居然还真跟姓朱的讨价还价?嫌全庄上下活得命长么?’其他几个庄子的管家们也纷纷跟进,一边用纯白色的眼球鄙夷着短视的韩府管家,一边承诺答应任何条件。

    然而让大伙非常郁闷的是,朱八十一居然不接受大伙的好意。而是亲自上前把韩府管家从地上扯了起来,和颜悦色地询问:“老丈请起,既然做生意么?当然价格由买卖双方说得算。晚辈很少来北岸这边,不清楚这一带奴仆是什么价格,老丈可否指点一二?!”

    “不敢,不敢,折杀了,折杀了!”韩府管家立刻又吓得跪了下去,脑门磕在地面上咚咚作响。

    “起来,让你报价你就报价!别说其他废话!”朱八十一无奈,只好又装作一幅蛮不讲理的模样,大声命令。

    这回,韩府管家不敢再多啰嗦了,又重重磕了个头,用颤抖的声音回应,“既然,既然都督有问,小人,小人不敢不答。这年头,这年头兵荒马乱,人价不值钱。家里头买个干体力活的小厮,只需要两吊钱。要是买黄花大姑娘当丫鬟或者小妾,才会稍微贵一些。但是五吊也足够了。”

    “这么便宜,铜钱还是交钞?!”没想到人价便宜到如此地步,朱八十一愣了愣,顺口追问。

    “铜钱!交钞朝廷自己都不收,小人当然不敢拿那东西糊弄大都督!”韩府管家做生意做惯了,答应得干脆利落。随即,又将头贴到地面上,不敢抬起眼睛与朱八十一对视。

    “那些,那些阿速人都是练过武的,可以算成家将和护院。每个,每个我等可以出十二贯!”唯恐价格太低惹朱八十一生气,刘二用膝盖向前爬了半步,大声补充。

    “是啊,算家将,家将!大都督如果嫌低,我等还可以再多出一些!”其他几个管家七嘴八舌地说道。

    “不必!”朱八十一卖俘虏,只是为了建立与两岸豪强的联系,以图将来。并没打算只做一锤子买卖。摆摆手,笑着回应,“不能算是家将,那太坑人了。咱们今后打交道日子长着呢,绝不止是这一回!嗯,按小厮算,好像也不太合适!这样吧,北岸这一带买头驴什么价钱?你们能不能跟我说说?”

    “驴?”管家们都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朱八十一的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运河船帮的副总瓢靶子常三石在旁边听得有趣,笑了笑,接过大伙的话头说道:“敢叫都督知晓,咱们这一带河道纵横,运货都用船,很少拉车。所以基本上见不到驴子。再往北很远的地方,大约在中书省河间一带,驴子才会渐渐多起来,但价钱也只比猪贵一点。一头正当年的叫驴,也不过是七八百文的样子!比买小厮要便宜一半呢!”

    “那就按八百文算。普通士兵八百文,牌子头一千,百夫长两千,副千户及以上我不买了,要留着向李大哥献俘!”朱八十一用力一拍大腿,断然做出决定。

    “这,这”众管家们又愣住了,谁也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临来之前,他们都做好了被朱八十一硬讹一笔的打算,谁也没料到,一个阿速兵才要他们出八百文,比买个小厮还便宜一大半儿。

    “都督的意思是,既然蒙古人打死汉人只赔一头驴。他就以牙还牙,把这伙被俘的阿速人当驴子处理了!”还是运河上船帮的副帮主见多识广,眼睛微微一转,就立刻明白了朱八十一的意思。赶紧笑着在旁边向大伙解释!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众管家愣了愣,然后连声干笑。见过不靠谱的,却没见过如此不靠谱的。堂堂左军大都督,居然只为了争一口闲气,就把几百名阿速俘虏当驴子给卖了!只是这口闲气的代价,也忒地大!

    他们打破脑袋也无法理解朱八十一的恶作剧,船帮的常副帮主的眼睛却咄咄放出了精光。作为这个时代见闻最广博的一群,在随着船队南来北往的时候,他们接触过无数英雄豪杰,奇人异士。但那些英雄豪杰也好,奇人异士也罢,包括眼下声名最为响亮的彭和尚,刘福通、徐寿辉等,所提不过是“天下苦于贫富不均,吾欲为大伙均之!”谁也没像朱八十一这样,把刀尖直接指向了蒙元上层。

    蒙古人杀汉人,赔一头驴。既然如此,那朝廷的将士,在我眼里就只值一头驴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把人当驴子的家伙,亦被人当驴子待之。礼尚往来,天公地道!

    不理睬那些满头雾水,眨巴着眼睛琢磨该不该主动提价的管家们。常三石又向前走了半步,长揖及地,“运河船帮副帮主常某,给朱都督施礼了!祝都督所向披靡,百战百胜!”

    这一次,却不是跪礼,而是自北宋之后就渐渐于民间消失的长揖。朱八十一眉头轻轻一跳,立刻猜出对方必有下文。笑着站了起来,以平辈之礼相还,“多谢常帮主吉言,百战百胜,朱某不敢奢求。只愿每战必尽全力,不敢让蒙元朝廷小瞧了我汉家男儿罢了!”

    “这——!”常三石没想到朱八十一竟与自己平辈论交,愣了愣,身体迅速侧开,“折杀了,折杀了。都督请上坐,请上坐。”

    “不坐了,坐累了,我正想下来活动活动筋骨!常帮主大老远跑到我这里,不会也是想买些俘虏回去装点门面吧?!”

    “那些人,既不会撑船,又不会扛大包,我要他们何用?!”见朱八十一如此平易近人,常三石也摇摇头,大声说了句笑话。

    紧跟着,不待任何人发问,他就快速补充,“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运河上的阿速军辅兵,突然一哄而散了。把十几艘官船,和船上的所有物资粮草,全都丢在了河道当中。在下是草民,不敢动朝廷的东西。也招惹不起那位将阿速左军打得落花流水的英雄。所以就将这二十几艘船派人先看管了起来,朝廷的兵马先折回来就交给朝廷,某位英雄的兵马先开过去,就只好先归了那位英雄。唉,做船行难啊!每天在不同的地面上走,见了谁都得叫声爷!一旦被人家把刀子架到脖子上了,人家让把船往哪边开,还不都得乖乖依着?!”

第七十一章 旁观者

    第七十一章旁观者

    一番话,说得像童养媳一般委委屈屈,却把阿速左军遗留在运河商上的粮草物资,转手就全借花献了佛!

    对于送上门来的厚礼,朱八十一当然不能拒绝。想了想,立刻把头转向了亲兵队长徐洪三,“你点五十名弟兄,等会儿跟着常帮主去接收官船。如果有人敢阻拦,直接杀散了便是!”

    “是!”徐洪三不顾身上的疲惫,大声答应着上前接令。

    “接收了官船之后,立刻起锚沿着运河返回徐州。所需人手直接从船帮征用,到了徐州城外,把官船当作脚力钱,全部折给船帮!”朱八十一冲他点了点头,继续大声吩咐。

    “使不得,使不得!”常三石立刻跳起来,两手摆得如同风车,“百十里的路,可不敢收朱爷您这么厚的船资。再说,那是官船,我等草民哪里敢用?!还请都督务必收回成命,收回成命!”

    “那可就麻烦了!”朱八十一想了想,故作为难地说道。“我们红巾军讲究的是秋毫无犯,不能白用你的人手。把船折给你抵账你又不肯,要钱的话”

    “不用钱,小的哪敢收都督的钱!”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常三石也很快弄明白了朱八十一的意思,一边客套着,一边顺着杆子往上爬,“只是船帮行走于运河之上,难免要从徐州城外经过。马上就又要到夏天了,很多南边的珍稀物件都要往北方运,在途中多耽搁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大都督如果能在李总管面前给美言几句,让红巾军的通关手续稍微简单一些,船帮上下两万多口,永远不敢忘记都督大恩!”

    “这件事啊——!”难得在这个时代找到一个头脑异常活络的人,朱八十一在兴奋之余,便存了帮对方一把的心思。又想了片刻,笑着回应,“这样吧,此事我不方便现在就答复你。你回头找几个出色的帮手,带着他们到徐州去谈。咱们两家当面锣,对面鼓,一道拿出个章程来。既不耽误你们船帮的生意,也不至于给我们徐州军造成太大损失。常兄,你意下如何?!”

    “常某,常某感激不尽!”常三石又愣了愣,再度长揖及地。作为下九流行业,船帮规模虽然庞大,但走到哪,都要看别人脸色。即便送上大把的贿赂,蒙元朝廷的那些色目官吏,也是随便抛出一个规矩,让船帮照着去执行而已。从来没有任何惹人,任何一方势力,肯坐下来跟他们谈一谈具体条件。哪怕是装模做样一番。

    自从芝麻李起兵以来,运河上的生意就更是雪上加霜。虽然红巾军从没试图掐断航运,但那些做大生意的财东们,谁敢保证蚁贼不见钱眼开?因此,只要货物的本价稍微贵一些,很多人就宁可冒险把它交给方国珍兄弟从海路上北上,也不敢再交给船帮走运河了。而一些价格便宜的日常用度之物,如果时鲜、果蔬、南北土产等,在经过徐州城下的关卡时,又因为手续繁杂耽搁时间颇多,在路上就变了质。一来二去,令船帮的生意愈发日渐冷清。

    如今芝麻李面前最红的朱都督居然肯答应跟船帮商量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通关章程,常三石岂能不喜出望外?!想到多耽搁一天就是上千吊的损失,他就连半刻钟都多待不下去了。朝朱八十一又说了几句拍胸脯子的场面话,立刻起身告辞,带领徐洪三及刚刚挑出来的五十名红巾军精锐,骑着缴获来的骏马,风驰电掣般跑回了运河码头。

    码头上,那船帮大当家江十一正等得心焦,见常三石带了五十名骑着快马的铁甲壮士回来,立刻命人点起了几堆大火,然后做出一幅慌慌张张模样,带领着帮众们撒腿逃命。暗地里,却又派另外一个副帮主龙二,将徐洪三等人引到了无主的官船上,以最快速度拔锚启航。

    待徐洪三等人和负责摇橹引水的船帮子弟都去远了,他才偷偷把常三石叫到一边,低声责怪道:“我说三弟,你平素也是个稳重人,怎么这么大张旗鼓地就把红巾贼带到码头上了?万一被官府那边知晓”

    “官府那边,眼下应付朝廷的责难还应付不过来呢,哪还有功夫注意咱们?!大哥,二哥,你们两个可是不知道啊,那朱都督今天光是阿速骑兵,就活捉三百多个”常三石立刻就张开大嘴,兴致勃勃地回应。随即,也不待对方发问,主动将自己在红巾军营地看到和听到的情景,如实地描述给江大当家和龙二当家听。

    “这么说,那朱都督倒是个难得的豪杰了?!”听他话语里充满对朱八十一的推崇,船帮大当家江十一笑了笑,手敲着桌案打断。

    “是啊!老三,我从来没见你佩服过任何人!”龙二帮主也好生奇怪,笑呵呵地在旁边帮腔。

    “大哥,二哥,恐怕豪杰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他!”常三石想都不想,便出言纠正。

    “此话怎讲?”从没见自家结拜兄弟如此崇敬一个人,江十二诧异地抬起头,低声追问。

    “大哥,二哥!你们两个当时没看到!”常三石又抱了下拳,再度向两位结义兄弟补充,“我去的时候,红巾军正押着俘虏打扫战场。三百多名阿速人,当初他们沿着运河急匆匆往南赶时,是何等的威风?!这会儿在朱都督哪里,居然乖巧的如同三百只绵羊一般。根本不用鞭子抽,鞭梢指向哪里,他们就走向哪里!”

    “那是,不肯听话得早杀掉了!”副帮主龙二晃了晃手中羽扇,七个不服八个不忿。“那朱八十一用了几倍兵力,拿下阿速军的?莫非真的像外界传言一般,只用了区区四五千么?”

    他加入船帮之前,是个屡屡落第的白衣秀才,心中最佩服的人为诸葛武侯。因此即便再冷的天,也要拿着把鹅毛扇子。动不动就学着折子戏里的诸葛孔明一般摇晃几下,以显示自己的英明睿智。

    不过,今天鹅毛扇子扇起的凉风,却带着点儿出奇的热。只听三当家常三石的话顺着风飘来,字字句句都像是火烤过一般,“几倍?二哥,是阿速军的一半儿不到好不好。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并且之前还从吴家庄的大少爷吴良谋嘴里听说过一次。朱八十一此番来黄河北岸,目的仅仅是向几个不开眼的坞堡催缴钱粮?!所以怎么可能带太多人马?就一千四百出头,其中还有一小半儿是根本上不了战场的辅兵!”

    “真的?!”不但是龙二,素来沉稳的大当家江十一也愣住了,质问的话脱口而出。

    “我去拜会朱都督时,偷偷数过的!”常三石被问得心中烦躁,挥舞着手臂嚷嚷,“都是一家人,我骗你们两个做什么?我到达战场时,他们刚刚把队伍收拢起来。虽然分不清哪支是战兵,哪支是辅兵。但全加在一起,也不过千把人左右。如果战死的弟兄是活下来的两倍以上,他们自己早就崩溃了,怎么可能把阿速左军打得落荒而逃?!”

    “那倒是!”江十一和龙二互相看了看,轻轻点头。“看来,这朱八十一,果真如传说中那样,勇不下关张啊!你刚才说,他准备把阿速人怎么着?明码标价卖给地方官府?”

    “与其说是卖,不如说是故意羞辱!”见话头终于又回到了正题,常三石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补充,“八百文,他以每个人士卒一头驴的价钱,将俘虏卖给了附近的几个庄子。让大伙再转手交给丰县官府!”

    “噢!怪不得老三你如此佩服他!原来看出他是想走方谷子的老路!”副帮主龙二如梦初醒,撇着嘴冷笑。

    方谷子,是蒙元定海尉方国珍的绰号。此公早在四年之前就造了反,带领一票弟兄雄踞于舟山一带,专门对往来的色目货船下手。色目商人不堪其扰,买通的蒙元朝廷,派出水军去征讨他。结果水军却被他打了个大败,连领兵的主帅朵儿只班都给此人给活捉了去!

    那方国珍抓到了朵儿只班后,却不枭首示众。而是好酒好菜招待一番,再送上盘缠,请求对方替自己给朝廷带话,愿意接受招安。

    蒙元朝廷的兵马不擅长水战,便只好招降了他,委了一个定海尉的官职,想把他骗上岸后再徐徐图之。方国珍接到了蒙元朝廷的招安文书,却不肯上当。先把官服穿在了身上,打着蒙元朝廷的旗号继续对过往商船敲诈勒索。待钱粮都捞足了,便再度扯旗造反,顺手把温州城又给打了下来。

    此后三年,这位方谷子与朝廷屡屡交手。每次打赢了,都要求升官受招安。每次招安后,不久便又造反入海。如此反来反去,如今已经成了东南沿海第一大势力。朝廷、水上讨生活的绿林豪杰、还有远道跑来大元做生意的色目船队,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

    最近有消息说,蒙元朝廷已经再度拿出了漕运万户的职位去接洽了,就等方谷子大侠的回话。如果方谷子大侠嫌万户的职位也低,双方甚至还可以再商量。只求他能够消停下来,让大都城中的阔佬和阔佬们的色目盟友们,能继续安安稳稳地赚取海贸上的巨额红利。

    能把蒙元朝廷逼到这个份上,这方谷子也算给江湖豪杰们争足脸了。眼下徐州军的驻地正卡在了运河上,想以方谷子为前车之鉴也不足为奇。谁料龙二帮主刚刚笑了两声,就被常三石用鄙夷的话语噎了回去,“嗤!方谷子又算什么东西?!与这位朱都督比起来,不过是夜猫子与大鹏鸟,他看中的那两只死老鼠,人家根本不会用眼皮夹一下?!”

    “老三,你这话什么意思?!”龙二被说得脸上发烫,用扇子顶部指着常三石大声质问。

    “如果只是想着讨好朝廷,他又何必定下那种羞辱人的价格?!眼下他手头又不缺钱花,八百文和白送有什么区别?!之所以要定这样一个价钱,是因为跟我打听到,市面上八百文可以买一头驴。大哥,二哥,你们两个想想,敢提刀杀官造反的豪杰,这两年咱们三个也见过不少了。谁想过如此狠狠地扇那狗朝廷的脸?!这把天下人分四等,是忽必烈下江南时定下的国策,七十多年来大伙都习惯了,包括这天下的读书人,谁曾经敢质问过它合理不合理?!而朱八十一这么一弄,这徐州红巾,便不再是群杀富济贫的草寇。无论穷的,富的,大字不识的,还有学富五车的,只要还记得朝廷那条蒙古法的人,有谁不会挑起大拇指来替他,替那徐州红巾叫一声彩!”

    “然后呢,就引得朝廷以倾国之力来攻?气是出了,徐州红巾也被他摆到火炉子上!”龙二狠狠瞪常三石一眼,撇着嘴反问。

    “是啊!这朱都督所做之事,听起来的确痛快。不过”船帮大当家江十一在赞赏之余,也觉得朱八十一此举未免有失稳重,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也彻底把自己摆到了一个最明显位置上。那朝廷闻听之后,恐怕拼着将运河砸烂了,也得先除了他们!唉——!”

    “唉,老三,让我们怎么说你才好!”龙二也陪着叹了口气,鹅毛扇下阴风阵阵。

    自己这个三弟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冲动了。那朱八十一所做之事听起来的确过瘾,但岂是智者所为?这个时候的智者,就该把头缩起来,看着朝廷的兵马去打别人。然后躲在一边慢慢发展壮大,以待将来之机。

    “那徐州军卡在运河之上,即便不打出驱逐蒙元的旗号,朝廷能放过他们?!”常三石的情绪立刻变得非常激动,看着两位结拜兄长的眼睛,大声嚷嚷。“既然早晚都得打,还不如做得干脆一些,把旗帜挑明了,以战求生!只要他们能保持今天这种战斗力,朝廷的兵马再多又能如何?大不了弃掉徐州,转战他处。只要他肯继续给汉家儿郎争这口气,肯定有仁人志士成群结队地追随过来!”

    注1:在罗贯中之前,三国演义已经以平话的方式于民间流传。早期的名字便是《全相三国志平话》,刘关张和诸葛亮等人物的艺术形象基本已经确定。

第七十二章 投效

    第七十二章投效

    一番话,说得大当家江十一连连点头。“倒也是!反正朝廷绝对不肯让他们永远卡在运河上。既然早晚都要打,不如摆明旗鼓打个痛快,即便败了,亦有后来者重拾战旗!”

    “所以老三你就迫不及待地将官船交给了他们?也好!如果他们能替汉家儿郎出一口恶气,也不枉了咱们今天的支持!”副帮主龙二虽然依旧不看好徐州红巾军的前途,却也认可了常三石先前的作为,不再指责他急匆匆把红巾军引到码头的举动过于草率了。

    谁料常三石看法,却比其他二人深刻得多,笑了笑,继续说道:“如果只是举起了一个让人解气的旗号,我也不会如此急着往回赶!大哥,二哥,我问你们,咱们船帮规模和实力虽然都不算差,从官府到江湖,有人曾经拿正眼看过咱们么?”

    “这——,唉!!”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其他两位当家又是相对着长吁短叹。俗话说,车船店脚牙,不死也该杀。这下九流的行当里,操车弄船和出卖苦力的,是最被人瞧得轻贱不过。甭看船帮上下把持着一条运河,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却唯独没有什么江湖地位。

    在官府眼里,他们不过是一群卖力气吃饭的苦哈哈。在运河上往来商贩眼里,他们除了是苦力之外,还多出来的另一种身份不务正业的地痞无赖。在真正的江湖大佬,绿林强盗眼中,他们却又成了一群可以帮助大伙销赃出货,打探消息的小混混。总之,走到哪里都上不了台面,没人真正拿他们当一回事!

    “可那朱八十一,却答应回徐州后,跟咱们面对面谈如何在运河上通红巾军的关!”常三石越说越激动,眼睛里隐隐竟有了泪光。“大哥,二哥,当年你们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帮助彭和尚躲避官府的追捕,他彭和尚除了有求于你们的那些日子之外,拿正眼儿瞧过你们么?前些年黄河泛滥,咱们船帮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帮助官府把漕粮平安运往大都。那些官老爷们,肯在收税的时候,跟咱们商量到底该怎么个收法,怎么才能让船队走得更顺畅一些么?可那朱八十一,却是真正拿咱们当了人看。就凭这一点,我也愿意出全力帮他!”

    “嗯!”大当家江十一手捋胡须,低声沉吟。把持着关卡的官老爷,跟通关的船队商量如何收钱,如何加速过关,这对他来说,的确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举动。但就此认为红巾军对船帮高看了一眼,则未免有些太一厢情愿了。毕竟,具体规则和税率,还要双方商量。眼下刀子在人家手里,船帮又岂敢说话声音太高?!

    “英雄豪杰在起事之初,刻意将身段放低一些,广交江湖朋友,也是自然的!”副帮主龙二也觉得朱八十一对船帮释放的善意有些过于沉重,令他们有些消受不起,带着几分遗憾地味道大发感慨。

    “不是刻意将身段放低!”常三石用力摇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才能让两位结义兄长知道朱八十一的与众不同,“是本来就低!不对,不对,是既不高也不低。不对,还是不对。二哥,要不然过几天你自己去徐州走一遭吧。一方面跟红巾军把通关和收税的事情商量出个章程来,另外,也去亲眼看一看那位朱都督。怎么说呢,我感觉,他从来没看轻过任何人,也没打算对任何人低三下四。不光对咱们,对那些堡寨派来的管家,他也是一样。有商有量,没把对方当作什么下贱之辈!他,他给我的感觉真的像佛经上所说那样,在他眼里,众生皆为平等之物。皇帝也好,草民也罢,谁都不比谁矮上分毫!”

    “胡说!”副帮主龙二哭笑不得,晃着羽扇反驳,“佛经上的众生平等,说得是佛性,而不是外相。如果众生真的平等起来,当官的和草民平辈论交,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你这常老三,就是不肯好好读书!”

    反驳完了,心中不由得也涌起了几分憧憬。要是真的是众生平等的话,自己当年考科举时,就不会因为举荐人不够硬,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名落孙山了。这船帮上下两万子弟,也将少受许多白眼。只是,如此一来,谁还肯努力读书做官?!岂不是人人都成了蠢笨的懒汉么?!

    正矛盾不堪地想着,忽听大当家江十一大声说道:“无论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姓朱的既然如此给咱们船帮面子,咱们也不能让江湖通道笑话了。老二,你去准备一下,等听到朱都督返回徐州的消息,便立刻乘了船去找他谈说好了的事情!”

    龙二闻听,先是本能地想躲避。随即心里却又涌起了一股浓烈的不甘。朝大当家江十一拱了下手,朗声回应,“这,也好,龙某就去会会这位佛子!”

    “老三!”江十一冲他点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了常三石,“你从弟兄们里头,挑一百个无家世所累,身子骨结实的,明天一早就给朱都督送过去。若是姓朱的真如你说的那样,是个不世英雄,这一百弟子跟了他,早晚能出落出几个像样的来。届时只要其中有一两个不忘本的,咱们船帮也多少能吐口气!”

    常三石之所以急匆匆地赶回来,除了向江十一报喜之外,就是想劝说对方尽力与朱八十一搭上关系。此刻听大当家决定送子弟去投徐州红巾军,立刻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是!”随即,又非常认真地补充道:“不过,大哥,一百个恐怕少了些。我看那吴家庄,把他家大少以做人质的名义送进了红巾军,随身也带了一百个庄丁。咱们船帮上下两万多条汉子”

    “人不在多,关键是在精!”毕竟是个老江湖,江十一眼睛转了转,便给出了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回应,“你先前说那朱都督此刻手里只有千把人,咱们送弟兄多了,一旦报起团儿来,岂不是令他难做?!况且凡是造反,就有个成与不成。万一天命不在红巾军那边,咱们送了太多弟子去,过后官府岂能不找上门来?!你去跟朱都督说,这一百名弟子先让他试试看,如果好用的话,将来随时都可以到运河上来招兵买马。如此,即能让他明白了咱们的心意,又不会留下太大的隐患。日后若是他朱都督真的扶摇而上了,需要扩充队伍,第一个肯定就会想到咱们船帮。而他万一真的运气不佳的话,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向咱们张嘴!”

    “帮主——”常三石心里好生失望,却找不出好的反驳理由,只得又做了揖让,怏怏地回应道:“帮主的法子,自然是最稳当不过。事不宜迟,小弟我这就下去挑人了。失礼之处,还望帮主海涵则个!”

    “去吧,去吧,你真是个急性子!”江十一大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常三石可以自行离开。目送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码头上,又转过脸来,对着另一个副帮主龙二幽幽的叹气,“咱们家老三哪,我看,这心思恐怕已经无法再回到运河上了!”

    “老三原本就比你我两个年青,又是个冲动性子。被朱屠户几句大话糊弄住了,也属于正常!”副帮主龙二晃了晃羽扇,凉风习习,“不过呢,俗话说的话,日久见人心。等他跟姓朱的打交道多了,自然就明白对方说的是不是实话了。那时候,想必心思还会落到运河上来!”

    “嗯,但愿如此罢!唉!”江十一又叹了口气,心中好生不是滋味。

    他跟常三石交往这么多年,什么好事都没落下过对方。谁料到多年的解衣推食相待,居然还比不上别人的几句豪言壮语。这事儿,无论落到谁头上,恐怕都无法看得太开。

    不过,人各有志,另外还有多年的交情在那摆着,他也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两眼盯着烟熏火燎的码头闷闷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又叹了口气,低声吩咐,“先别管老三如何,有件要紧事情,还得着落在你的头上。”

    “大当家尽管吩咐!”副帮主龙二退开半步,将手搭在羽扇上做躬身受命状。

    “前些日子南边的兄弟传消息过来,说是有个姓逯的高官,在淮南那边招了三万多盐丁,据说要带着去打徐州。粮草、辎重什么的,据说已经在高邮那边装了船。我估摸着,再过个十天半月的,他们就是爬也该爬到徐州城下了。要是这消息不小心被芝麻李手下的探子得了去,你说,他会不会赢得更干净利落一点儿!”

    “这”副帮主龙二犹豫了一下,立刻笑成了一只刚刚偷吃完了鸡的狐狸,“那是当然。我听说芝麻李手下的探子非常厉害,这徐州城外方圆五百里,就没有什么事情能逃过他们的耳目!唉,传言这东西,也不知道当不当得真?!”

第七十三章 门庭若市

    第七十三章门庭若市

    二人都是老江湖了,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绝对不敢让船帮跟红巾军之间瓜葛太深。然而,如果能跟徐州红巾就船队通关和收税两项达成协议的话,芝麻李在徐州生存得越久,对船帮则越有利可图。因此,在不承担任何风险的情况下,能偷偷给朝廷兵马下绊子的事情,江十一和龙二哥俩是绝对不吝啬去做的。并且还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让任何人都怀疑不到船帮头上来!

    兄弟中的老三常三石,却远没有其两个结义兄长那么精明。回去后整整忙碌了一夜,才赶在黎明之前,从附近的几个船帮分舵里,将一百名无任何牵挂,又敢打敢拼的弟子挑了出来。第二天匆匆用过早饭,每人发了两吊钱的壮行费,就带上大伙,急急忙忙朝朱八十一临时居住的庄子赶了过去。

    都道自己起的早,谁料还有起得更早的人!才离开运河没多远,就看见另外两票人马,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常三石怕给船帮惹来祸事,赶紧将队伍停住,定睛细看。结果不看则已,一看,却乐得差点儿从马背上掉下来。

    南边来的那支,是孙家庄的庄丁,由他昨天刚认识的孙管家带队。北边的那支,带队则是韩家庄的老管家。两支队伍规模都在一百人上下,赶着猪、牵着羊,好不热闹。

    不小心在路上遇到了常三石这个熟人,韩府管家韩仁立刻红了脸,讪讪地解释道:“唉,昨天朱都督虽然开了个低价,但毕竟人家是红巾军,咱们当老百姓的,怎么敢占人家的便宜!唉,这不,我回去之后跟老庄主商量了一下,在赎金之余,另外又给朱都督凑一些犒师的东西。好歹把他糊弄住了,别再拿附近当战场了吧!”

    “是啊,是啊!”孙府管家孙义也红着脸,大声附和,“可不是么?老是在家门口打仗,咱们日子也过不安生。为了让那姓朱的早点儿离开,我们庄主干脆派了一百庄丁过来,帮着他推推车,牵牵马什么的,一路送过黄河去!早走了早安生!”。“对,早走了早安生!”韩仁在旁边大声重申。

    他们两个像唱戏般说得利落,那些负责帮忙“推车”庄丁们,扮相却相当不靠谱。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件兵器,背在身后的行囊也塞得满满当当。说是帮忙推车肯定没人信,说是去某个山头去打家劫舍,倒是严丝合缝。

    其中还有两个骑着马的,明显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鞍子下还挂着角弓、箭壶之类,马剑之类,显然这一去,短时间内就不打算回头了!

    “怎么着,常三爷,您也是带人帮忙去推车?!”看常三石笑得诡异,韩家庄的管家韩仁又及时地补了一句。

    “对,推车,推车!”常三石笑着揉了揉鼻子,连连点头。“没办法,官府吃了败仗,咱们做小老百姓的,除了尽力满足红巾军的要求,还能怎么着呢?你们两位说,是不是这道理?!”

    “是啊,是啊!咱们都是被逼的!被逼的!”两位管家心有灵犀,异口同声地附和。

    三位被逼无奈的“可怜人”,带着三百多名被逼无奈的“推车汉”,拖拖拉拉走了一个半时辰,才终于来到了刘家专门为红巾军腾空的一处堡寨门口。远远地,就看见堡寨外人喊马嘶,不知道来了多少“推车汉”,一个看起来比一个精壮。

    “那不是砀山的邱当家么,他怎么也来了?!”孙义眼尖,老远就认出了一个头上裹着红布的汉子,皱着眉头说道。

    “岂止是砀山的那个贼痞来了?他旁边的那个是艾山的大当家赵四虎,,左下手的是江河上给专门请人吃板刀面的太叔堂,还有那个抱着把刀子戳树下的,估计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韩仁翘起脚来向上看了看,低声嘀咕。

    “那个是陈一百零八,独行大盗,前两年都说他已经死了。谁想到居然又在这里冒了出来!”常三石也带住坐骑,皱着眉头议论。

    三人再抬起头四下细看,发现了更多的熟面孔,差不多丰、沛一带,再加上滕州、单二州,方圆三百里内稍微上了点规模的土匪綹子和排得上号的江湖人物全到了。这个举着胳膊高声呐喊,要拜在朱都督帐下听候调遣。那个拿出刀子在自己胸口笔画,要把一条命交给朱都督,刀山火海,绝不敢辞。乱哄哄,熙攘攘,比过年还要热闹。

    还有一群捧着香炉,头缠麻布者,则是去年沛县被屠时逃出来的无辜百姓。一个个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请求朱八十一收下他们,带大伙兵发大都,杀了鞑子皇帝,为自家妻儿老小报仇。

    暂时借住在庄园里的红巾军将士显然被弄了个措手不及,紧闭了大门,不许任何人随便进入。待常三石和韩、刘两位管家上前说明了来意,当值的一位百夫长才又带人将木头大门推开了半扇,指着庄园里的打谷场说道:“三位先把东西放在那里吧,都督正在跟几位将军商议大事。要过上半个时辰左右才能腾出时间来当面道谢。抱歉,实在是抱歉!”

    说着话,又向三人轻轻作揖。常三石和两位管家哪敢托大,立刻侧了身子,一边还礼一边说道:“不敢,不敢!都督他老人家军务繁忙,我们几个等一会儿是应该的。反正住得地方距离这边都不算远,即便等得更晚些,都不打紧!”

    说完了客套话,赶紧回头去组织人手进门。唯恐动作慢了,给当值的红巾军百夫长招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谁料队伍刚刚走了一小半儿,周围已经有江湖豪杰气愤不过。跳上前,冲着那名百夫长大声抗议道:“都是前来投效朱爷的,凭什么他们就能先进去,我们就得在门外等着?!姓徐的,难道朱爷就是叫你这么对待江湖豪杰的么?”

    “这位大哥误会了!”徐姓百夫长的口齿非常伶俐,拱了拱手,笑呵呵地解释道:“他们三家都不是前来投效的,而是昨天跟我们朱都督谈了一笔生意,今天赶着过来兑现的。至于诸位的事情,在下已经报上去了。但是都督此刻正在议事,估计暂时无法亲自出来迎接,请诸位暂且稍待,稍带!!”

    “你——”挑头闹事的江湖豪杰被说得没了脾气,只好做了个揖,悻悻退到一边去了。抱着膀子看了一会儿,见运河上来的汉子们根本没带什么猪、羊之物,却每个人手里都提着刀枪,便又走上前,怒不可遏地嚷嚷:“姓徐的,你骗人!他如果是来做生意,为什么只带了兵器?!分明是你收了人家的贿赂,先放了他们进去,故意冷落我们这些老实人!”

    “就是,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都是前来投奔朱都督的,凭什么他们来了就能进,我们却要在大太阳底下等着?!”

    “就是,就是!姓徐的,你莫要背着你家都督,败坏红巾军的名声!”其他老实人也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抗议自己被冷落。

    “几位大哥这话说得就没道理了!”姓徐的百夫长又团团做了个揖,不慌不忙的回应,“大白天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即便是想收贿赂,也得有机会藏起来吧?!真的是他们昨天就跟我家都督有约在先的,所以我才敢放他们进庄子。否则,我岂能随随便便给人开门,岂不是自己找着被军法处置么?!”

    “呸!官字两张口,还不都是你说得算?!”

    “走了,咱们不干了,走了!既然朱都督架子这么大,咱们投别人去!就不信离了他朱屠夫,大伙就得吃带毛猪!”众豪杰却不肯继续听徐百夫长分辨,继续挥舞着胳膊,义愤填膺。

    正纠缠不清的时候,大门内又跑来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军官,见到门口秩序混乱,皱了下眉头,大声喊道:“徐一,你干什么呢?连个门的守不好,平素跟我顶嘴的本事都哪去了?!”

    “报告千户大人!”被唤作徐一的百夫长见状,赶紧肃立拱手,“是昨天来过的客人,所以我才放了他们进来。其他客人都等不及了,非说我收了人家贿赂!”

    “有贿赂么?有贿赂你就直接收下来是了,正好让伙房给大伙加几个菜!”胖千夫长先是笑着还了礼,然后将身子侧着挤出门外,冲着嚷嚷得最起劲儿的几名江湖豪杰吼道:“安静!军营重地,岂能容尔等胡闹!都给老子站一边去,再折腾,就军法从事!”

    甭看他长得像个弥勒佛一般,发起火来,两只眼睛里头凶光四射。先前那几名江湖豪杰欺负徐一正欺负得起劲儿,忽然被他吼了一嗓子,气焰立刻矮了半截。赶紧退开了十几步,然后躬着身子行礼,“这位将军,我等并非存心鼓噪。只是,只是前来投军报效朱都督,却不得门而入。所以,所以”

    “投军是吧!”辅兵千夫长王大胖四下张望了一番,圆圆的脸上露出两个酒窝,“我家都督肯定欢迎。但是咱们事先说好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战兵。身子骨不够结实,胆子不够大,不能做到令行禁止的,恐怕要先在辅兵营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第七十四章 挑肥拣瘦

    第七十四章挑肥拣瘦

    “晓得,晓得!军中的规矩我们都晓得!”江湖豪杰的队伍里,大小喽啰们也要分成专门负责抢劫的战兵和专门用来干活的杂兵两种,所以丝毫都不觉得王大胖所言过分。一边大声答应着,一边蜷胳膊压大腿,示意自己附合战兵要求。还有几个干脆就从马背上将长枪、大刀取出来,当众练起的把式,倒也虎虎生风,转眼间赢了一个满堂彩。

    “干什么,干什么,没听见我刚才的话么?”千夫长王大胖立刻把眼睛一瞪,冲着几个耍把式的江湖汉子怒喝。

    虽说是辅兵的千夫长,但也是战场上见过血的。眉头竖起来后,自有一股难言的威势。几个江湖把式立刻就被镇住了,赶紧收起刀枪,红着脸解释,“王将军,王将军,您刚才不是说,只收身子骨结实,胆子够大的么?我们只是想让您老先看看,这身手”

    “我刚才还说了第三条,要做到令行禁止,你们没听见么?!”王大胖又恶狠狠地瞪了几个人一眼,再度大声强调。

    “是,是将军!”几个耍把式的江湖人赶紧将头低下,唯恐被眼前这个笑面虎记住自己的模样,待会儿招人时故意将自己拒之门外。

    见他们都服了软,王大胖也为己甚,想了想,再度将声音提高了些,向所有来投军的人强调,“我家都督说过,令行禁止,是军队和百姓的最大区别。打起来时,不是看某个人功夫够不够好,也不是看某个人胆子够不够大。而是看一群人,能不能做到互相配合,互相掩护,严格按照军令行事。兄弟我读书不多,不知道这个道理对不对。可我们这些人去年八月份时还都在逃荒,见了朝廷的衙役都吓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的主儿。昨天去顶住了比自己多两倍的阿速骑兵。要是关键时刻该冲锋的有人不跟着冲,该列阵防守的时候有人自己跑出去逞能,估计早就被阿速骑兵杀光了,今天根本不会站在大伙面前!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些话,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未做任何夸大,说起来却自豪无比。周围的江湖豪杰们听了,也都觉得心潮澎湃,一个个抱着拳,大声回应:“王将军说得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红巾军要成大事儿,就得先立下规矩,凡事都按着规矩来!”

    “王将军说得对,我们听您的。您说怎么办,大伙就怎么办!”

    “我家都督还没说要不要你们,但是我个人以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冷了大伙的心!”王胖子又笑了笑,眯缝着一对肉肉的小眼睛说道,“所以呢,我想请大伙先试试,自己够不够进这个门的斤两!”

    “怎么试,您老尽管说!”

    “是啊,王将军一看就是带兵的人,我们听您的!”众人听了,心中顿时一喜,回答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第一件事呢,就是不能弄得到处都是屎厥子,也不能尿在路边的树根底下!”王胖子要的就是这句话,竖起一根粗粗的手指头,大声说道。

    “轰——”群雄们闻听,立刻红着脸笑成了一团。笑过之后,环顾自己左右,却全都把头低了下去。

    算上那些想从军给自家被杀亲人报仇的,这庄园门外,此刻至少汇集了两千三四百号人。并且还分成了大大小小几十股,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统属关系。因此甭说是牲畜拉的粪便没人去管,就人内急了,也是走开几步便就地解决。弄得到处都是黄白之物,稍不留神就会踩得满脚都是。

    “谁干的好事,等会儿自己去打扫了去。”王胖子却不肯给大伙留脸面,继续笑着数落,“都是二十大几的老爷们了,别跟个长不大的孩子般,敢做不敢当。如果连这点儿小事都嫌麻烦,谁敢相信尔等入营后能守规矩。”

    “王将军房放心,我们这就去收拾!”

    “王将军您别埋汰人了,我们都知道错了!”众豪杰红着脸,七嘴八舌地发誓改正。

    “先别忙,我再说第二条!”王胖子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用力摆手,“等会儿打扫完了战场之后,麻烦大伙早那边”

    又伸出一根短粗的手指,隔空他向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点了点,“到那边去整队。甭管你们原来是哪个山头的,彼此认不认识。每百人一队。五人一排,每队二十排五列。自己手下的人多出来的,就拉出去单列。自己手下弟兄不够的,也可以邀请外边的人加入。给你们一个时辰解决,等会儿再出来时,没有队伍的,请自行打道回府。我们徐州左军庙小,供不起您这尊大佛!”

    说罢,也不给众人讨价还价的机会。转过身,拔腿就走。众豪杰听得面面相觑,想再多问几句,却见庄园的大门又关上了。只剩下两名全身披挂的士兵站在门外,手按着刀柄准备看大伙的笑话。

    “不就是站个队么,有啥难的?”黄河上水匪头子太叔堂被红巾士兵的目光看得心头冒火,扯开嗓子嚷嚷了一句。

    “是啊,姓王的家伙太瞧不起人,咱们做给他看看。不用一个时辰,一刻钟后,咱们大伙一起寒碜他!”艾山的大当家赵四虎也跳上个石头,大声忽悠。

    “走,咱们先把地方收拾干净了。然后去整队!”

    “先收拾,谁弄的谁打扫!”

    其他人一边乱轰轰地回应着,一边折了树枝、芦杆做工具,开始收拾地上的黄白之物。然而很多事情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异常的麻烦。光是地上的人马粪便,就花了大伙差不多整整一刻钟,才收拾干净。并且有不少是谁也不肯认账的,完全靠太叔堂和赵四虎两个麾下的喽啰,骂骂咧咧地代劳。

    待开始整队的时候,情况愈发混乱。一些山寨的大当家,带领全山弟兄来投,麾下兄弟有两三百号。而一些小的綹子,则只有十几个,二十几人。加入大的綹子中,怕待会儿无法被朱都督注意到,误了前程。单独列队的话,又违反了王胖子先前说的规矩,连红巾军的门儿都进不了。结果这样也不行,那样也难做,眼看着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却仍然闹哄哄得像赶集一般,根本将队伍排出个模样来!

    正闹得焦头烂额之时,庄园的门忽然打开,百夫长徐一又大步走了出来,冲着所有人笑了笑,大声数落,“喂,我说,你们到底是不是来投军的啊!”

    “徐大哥,您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我们小丘寨的,凭什么要跟在他们黄河帮的后面?!”立刻有人像看到救星般迎过来,冲着百夫长徐一大倒苦水。

    “喂,我说丘黒闼,你别给脸不要。我黄河帮来了三百六十多人,让你加入其中一队,有什么容不下你的?”黄河帮的帮主太叔堂立刻不高兴了,竖起眼睛来反击。

    “你,你”丘黒闼立刻涨红了脸,冲着太叔堂怒目而视,“你个老不死,不要捡便宜卖乖。当年你就想着凭着麾下自己人多势众,吞并我们小丘寨,结果却被我爹带人给打了回去。如今老子前来投军,你居然还想骑在老子头上。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那你就自己单干!凭你手下那几头臭鱼烂虾,看朱都督能给你个百夫长做不?”太叔堂被人当众揭了老底,也恼羞成怒,等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反击。

    这下,徐一总算听明白了。原来这两波人彼此之间还有旧怨未了,所以到了红巾军家门口,还要继续互相防范,互相算计。

    回头再看看其他几个闹腾得最不成样子的地方,情况大抵也差不太多。都是两个带头的寨主、帮主,各自领着一票兄弟,互相对峙。谁也不肯屈居别人之下,哪怕是暂时屈居也无法忍受。

    “唉,你们这又是何必?!”看明白了问题所在,徐一忍不住连连摇头,“王千户只是出一道难题考考你们,又未曾答应当场授予你们官职!按照我们徐州左军的老规矩,无论以前是从哪里来,属于谁的兵马,到了我们红巾军中,肯定要打散了重编的。百夫长以上的官职,也要凭着战功来领,没有战功的,最多能从牌子头开始做起。训练时还得要表现出色,否则,甭说是牌子头,就连普通战兵,恐怕都当不得。直接给你发回辅兵那边种地去!”

    “啊——”几个折腾的最欢的江湖豪杰闻听,立刻如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大伙之所以带着麾下兄弟来投奔,除了一部分是因为不愿意继续忍受蒙古人的野蛮统治之外,另外一个,也是最大的原因,就是想依附于朱都督的尾翼,尽快出人头地。结果,好好的山寨头领,到了红巾军中却只能做个十夫长?还出人头地呢,恐怕没等被朱都督看见,就已经成了战场上的一具死尸了吧!

    正愤愤不平的想着,却又听百夫长徐一笑着补充道:“所以呢,我劝大伙再仔细考虑考虑,还加入不加入我们朱都督麾下。您要是现在走了,没准儿到别人那里,还能要个将军当当,肯定比在我们这边做个牌子头强。要是情愿从牌子头做起呢,也就没必要争那么多了。这会儿麾下带着十个人,和麾下带着几百人,还不都一个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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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行介绍:
我们可以去死,但死之前,我们要像人一样活着!
这是一本以元末农民起义为背景,讲述一群原本庸庸碌碌的汉子奋起反抗,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华夏民族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个普通人,虽然他是穿越者,但与那时代的千千万万华夏儿女一样,他也在为像个人一样活着而浴血奋战!
这个故事并非为了追究指摘哪个民族过去的是非,而是为了记录当年华夏百姓为了不受奴役而进行的抗争。男儿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男儿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男儿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