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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山军全文阅读

作者:wanglong     蒙山军txt下载     蒙山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三节缴获与奖赏

    比预想的快,封国柱们顺利接了宋晋国武烈等留守人员回到了郑家庄,包括美国人大卫和七个女兵。

    龙谦对风尘仆仆的宋晋国说,“老宋啊,这回发财了,一直等着你来盘点。你赶紧去找叶延冰,将郑家大宅的所有物品全部清点,但不要动女眷的私人物品,更不要随便进入女眷的内室。明白吧?”

    “成。”老宋快活地答应。他从封国柱和迟chūn先嘴里已经知道了夺庄之战的大体情况,特别是听封国柱说郑宅堆满粮食的仓房和大堆的金银更让他快乐。

    封国柱没有笑老宋的财迷样,因为他知道,老宋不是为自己高兴,他盘算的是全军的给养——这个山西老抠。

    跟着老宋一起回到新家的孙娟们见到龙谦就像见到了亲人,围着龙谦叽叽喳喳,问这问那,让本来静寂肃穆的郑家祠堂顿时有了生气,而正在疗伤的伤号们也兴奋起来。

    龙谦笑着对七个女兵说,“怕是不能歇息了,你们赶紧去照顾伤员吧,这回临时招了两个郎中,其中一个跌打大夫手艺不错,你们跟着他偷点本事吧。”

    两个郎中——郑浩然和程富贵惊诧地发现,土匪中竟然还有女人。这些女人的到来让两个年纪不轻了大夫轻松起来,她们非常熟练地为伤员换下染满血污的布条——她们叫那布条为绷带,她们熟练地检查伤号们的伤情,并且跟他们快活地聊着天,显然他们之间非常熟悉。她们的到来,让有些沉闷的医护所——响马头领们就是这么称呼的,有了极大的改变,那些伤号们都兴奋起来,不约而同地给她们讲打仗的过程,当然也讲到某某人死了,这时本来很欢快的气氛便沉重起来,其中一个很年轻的女人竟然抽泣起来,让俩个大夫怀疑那个死了的土匪是她的丈夫。

    郑浩然和程富贵是被“抓来”的,程富贵懂一点跌打损伤,郑浩然完全是个传统的中医,在附近的十里八乡很有名气。

    他们无法拒绝响马的征召,他们根本就不敢。

    令俩人惊异的是,这些让他们怕的要死的响马似乎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们都穿着一样的灰制服,一看就是统一缝制的;他们说话和气,绝不打骂;他们不仅要求他俩给负伤的响马治理,还让他俩为负伤的乡兵治疗——绝大多数已经被送回了各自的家医治,当然有人陪着,或者是取了保;他们的头领,特别是那个被称为司令的头领几次三番来看望伤号们,逐一问讯伤情并安慰他的兵士们。看得出来,他和他的兵士们相处的很好;令他俩吃惊的还在后面,响马们从郑浩然的药铺里取了药,都会问清价钱并当场付钱。郑浩然大着胆子高开了价码,他们照样付钱。不仅如此,响马还发给他俩银子,每五天一两!而且是提前支付。现在他俩已经干了五天,等再过一天,第二两白银就会稳稳地落入自己的口袋啦。医术不错但极为财迷的郑浩然经过数rì与蒙山军的磨合,已经没有了起初的惧怕,他甚至盼着他们长久的驻扎,那样自己的生意就好多了——吃饭不要钱而且每个月能挣六两白银,这还不包括卖药的收入,这样的好事去哪儿找去?

    “喂,姑娘,他们一个月给你们多少钱?”得着机会,郑浩然问看上去是七个女人头头的孙娟。

    “给钱?不,俺们是蒙山军的兵,俺们蒙山军是不发军饷的,连俺们司令都没有呢。”孙娟答道。

    “不,以后就有了。”龙谦正好走过门口,听见了郑浩然与孙娟的对话,拐进了屋子,“郑大夫幸苦啊,您医术高明,我的两个发烧的部下,吃了您开的药,马上就退烧了。怎么样?加入我的军队如何?我给你发最高的军饷,保证比你开诊所挣钱多。”

    “要我参加你们的军队?”郑浩然吃惊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其实这两天他的事情已经不多了,但他还是天天来祠堂“坐诊”。

    “是啊,军队需要医生。你来了,我给你选两个机灵的,跟着你学徒。”

    “这个,怕是不合适﹍﹍”郑浩然下意识地拒绝了。

    “不勉强。不愿意就算了。哈哈,不打扰你了。”龙谦跟孙娟说,“刚才你说咱们蒙山军不发饷,错啦,从这个月起,咱们开始发饷啦。”

    “为什么呢?以前不是挺好吗?”孙娟直觉这样会带来一系列的变化。

    “呵,还有人怀念不发饷的rì子﹍﹍”龙谦笑了笑,“大家不能一直过苦行僧的生活,大家会娶老婆,当然,你们也要嫁人,生孩子,好多地方都要钱﹍﹍”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快步走了。

    确定建立军饷制度是在宋晋国rì以继夜地清查了郑宅后决定的。这个主意一跟周毅、宁时俊等人提出,立即遭到了赞同。龙谦命令宁时俊的参谋组拟定方案,待召集会议研究后实施。

    在宋晋国眼里,这次攻打郑家庄,蒙山军算是发财了。

    枪械弹药在宋晋国回来前已经统计完毕,共计缴获各类步枪738支,子弹七万余发。另外还有两门铜炮,大批的火药,两支左轮手枪,一架望远镜等军用物资。有了这批质地非常好的进口步枪,部队彻底换装了,全部装备了德制步枪,换下来的枪支、损坏的和质量稍微差一些的枪支还有好几百支,暂时入了库。

    已经起出的金银数额很巨大,白银有三万四千余两,金叶子估计有五百两。另外还有几十张累计金额为三万零五百两的银票,因为开出银票的都是济南和青岛的钱庄,所以这些银票暂时还派不上用场。

    古玩玉器都造了册子,全军也没人懂这些玩意儿的价值,包括最具鉴赏力的宁时俊。

    郑经还有一个库房存着不少的布匹,全是白洋布,据被俘的郑经管家交代,这批布是郑经从上海进回来的,准备开一个布庄,只交了订金,尚未付尾款。这下子也便宜了蒙山军了。

    粮食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郑宅很大,光是粮库就有十几间石砌的大库房,满满地垛着装满粮食的麻袋,底层的一些已经发霉了,初步统计不下十万斤,看到发霉的粮食,宋晋国禁不住破口大骂。

    另外,还缴获了马匹三十余匹,牛羊猪等牲畜若干。

    永远是这样,一部分人吃不掉让它霉掉,烂掉,另一部分人却在饿着肚子。身拥巨富,却如此盘剥乡亲。

    龙谦这次很大方,拿出了五千两白银一次xìng地奖赏了全军,凡是参加夺庄之战的官兵每人获得白银十五两的奖励,其中阵亡者另外获得十两的抚恤,负伤者根据伤情的轻重,分别获得五两和三两的疗养银。另外,龙谦组织评选出本次战斗表现优异的官兵共二十一人,连排长己参谋组人员由龙谦和周毅确定,其余的由各连评选,指标都下到了连里。呈报上来获得批准后每人另行奖赏白银十两。

    连级军官中,获得奖赏的有叶延冰和鲁山。主动攻击拿下白魏的王明远和冯仑却没有得到奖励。

    留守蒙山的官兵每人只拿到了五两银子,但他们没有怨言,毕竟只是看门而已,没有长途奔袭,流血流汗。

    另外,龙谦让宋晋国张罗了一顿会餐,宰两口猪和两只羊,买酒,让官兵们美美地饱餐一顿。同时,龙谦宣布从会餐后的第二天开始,休整结束了,所有人员——除伤号病号外,全部恢复出cāo,训练。

    决定一宣布,蒙山军上下立即欢声雷动。龙谦掌军以来,大家觉得司令什么都好,就是太清苦了。平时别说打赏,连肉也很少吃到。这次龙司令出手大方,一下子给大家发了这枚多的赏银,而还有消息说司令准备发饷了,这让全军都喜气洋洋,jīng神倍增。

    但是,龙谦做出了一个决定,即所有打赏的银两并不发给本人,而是存入后勤组,记账,若要使用时提前找后勤组支取。

    龙谦这样解释:咱们注定要恶战连连,若是将银两发至本人,携带保存将是很大的问题,留在后勤组就简单了,这就像存入钱庄一样,啥时候要花,吱声便是。

    这也没什么问题,大家觉得很好。

    但是这就出现一个问题,很多战死者是没继承人的,根本无法领取这笔还算慷慨的打赏。

第十四节王月蝉与郑婵

    郑经来不及回家便直接被护卫们裹挟着逃出了郑家庄。算是保住了一条命。如果留下或者企图带家眷走,铁定会被当众枪决。但郑经的家眷——二姨太温氏,三姨太王月婵及温氏所生的女儿郑婵因此落入了“贼手”。

    那个慌乱的晚上,三个彷徨无计的女人经历了她们有生以来最大的惊恐中。当管家郑家柱告知“当家太太”温氏庄子已被贼人攻破,老爷去向不明时,温氏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尽殉节。

    郑家柱像个丧门星一般报了这个消息便去向不明了,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再凭温氏喊破嗓子,郑家柱已不见踪影。郑家柱的失踪,导致郑经常留身边的十几个护院的家丁也各寻去路,连同郑宅那些长工丫鬟们也各奔东西,短短一刻钟不到,昔rì威严齐整的郑家大宅只留下三个女主人和三四个忠心的奴仆。

    听得庄子里鼎沸的人声,温氏找出几条汗巾系成一条带子,便准备悬梁自尽了。她的举动被跑进屋子里躲藏的女儿郑婵发觉,哭喊着抱住母亲,将郑经另一位年轻的姨太太惊了来,二人合力将温氏手里的汗巾条子夺了下来。

    “婵儿,我该怎么办呀﹍﹍”温氏开始大哭。

    倒是年方花信的三姨太王月蝉镇静的很,“姐姐,老爷丢下我们自己逃命了,该死该活,全凭天意了。你们也不必关门,郑家庄的寨墙都挡不住贼人,凭着一两道大门济得什么事?姐姐,你带婵儿躲一躲,贼子进来,一切有我。只要我在,万不会伤害小姐。”

    同是妾室,温氏对年轻自己小二十岁的王月蝉本是对头。自老爷娶进这个妖jīng,自己便进了冷宫。偏偏自己这个糊涂女儿却与其相处甚好。没想到大难来临,倒是这个妖jīng有几分骨气﹍﹍

    “三姨娘﹍﹍”郑婵心下感激。

    “快带你母亲躲到丫鬟屋里去。”王月蝉让郑婵扶着小脚的温氏到偏院去了。

    躲入偏院的郑婵和温氏听得正院传来动静,吓的浑身哆嗦,自然不敢露面。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着靴声橐橐,有人进入偏院,王月蝉的声音响起,“婵儿,你们出来罢。”

    郑婵扶着母亲走出屋子,见王月蝉领着两个身穿制服的兵士站在门口,温氏差点吓得晕过去,郑婵正疑惑间,只听王月蝉对兵士说,“这便是二太太和小姐了。”

    郑婵一愣,意识到是自己这位三姨娘将自己和母亲出卖了,心中顿时一片冰凉。来不及伤心和愤怒,只见兵士跨前一步,“你们都跟她回前院去。没有命令,不得出院子一步。走吧。”

    “婵儿莫怕。”王月蝉镇静地说,“军爷有话,只要咱们老实呆在屋里,他们不会伤害咱们的。”说着过来扶了站立不住的温氏,朝温氏住了院子走去。

    郑婵跟在后面,再后面是两个持枪的兵士,只觉得后背冷飕飕的,仿佛有恶鬼跟在后面,坚持着回到前院母亲居住的屋子,郑婵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们不会逃,更不会与军爷作对。冤债有主,还望军爷信守诺言。”王月蝉站在门口,对两个兵士道。

    没听到兵士说的话,等王月蝉扶起郑婵,郑婵终于意识到兵士竟然出去了。

    “月蝉妹妹,他们究竟要怎样?”看兵士的身影退出了院门,院门砰然关闭,温氏一把抓住王月蝉。

    “谁知道?”王月蝉冷冷地说,“他们只是问了我们的姓名和与老爷的关系,教我们老实呆在这座院子里。”

    女人最怕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谁也不点破。三个人在屋子里一直枯坐到天明,没人来打扰。早饭时,原先伺候温氏的一个孤身老妈子进来了。

    “他们,他们走了?”温氏像是找到了救星。

    “没,就在外面呢。”老妈子压低了声音。

    “那,那你咋进来的?”

    “俺本来就没走啊。”老妈子心有余悸地回头望望院门,“他们逐个问咱院子里的人,我说是伺候太太您的,他们就叫我进来了……”

    “外面是什么情况?老爷有消息吗?”王月蝉打断了老妈子的唠叨。

    “他们没找到老爷,把管家抓起来了……”

    “没杀人吗?”

    “好像没……俺不知道,”老妈子定定神,“不过,他们对俺们下人们倒是很客气……”

    “好,谢谢你,你给太太弄点饭吃。”王月蝉打发走老妈子,回身对温氏说,“事情倒了这步天地,保住xìng命和小姐就是万幸了。其他的,看开些吧。”

    “妹妹,全靠你了,只要,只要他们不祸害婵儿……”

    王月蝉心里冷笑,转身出了屋子,朝自己的院子走去。她的院子在东面,与温氏所居只隔着一堵墙。不过格局比这边的小的多。推开窄窄的门,见她的院子里站着几个兵士,其中一个,正是刚才交涉过的那个人,瞧样子,似乎是他们的一个头头。

    “你来这边干啥?回去!”那个人正是四连连长封国柱,奉龙谦之命封锁占领了郑宅。

    “这本是俺的院子,我取点东西。”王月蝉没有害怕,款款答道。

    “取什么东西?”

    “妇道人家的东西,说了兵爷也不晓得。”王月蝉感觉到这伙人和想像中的响马完全不一样,穿着一样的制服,看上去不那么凶恶。

    “你,跟她去。除了她用的东西,其他的不准动。”封国柱指派了一个兵士跟着王月蝉进了她住的正屋。

    屋子已经翻过了,意料中的事。不过她的胭脂香粉都在,王月蝉取了她要的东西,捧在手里,“军爷,刚才那位军爷,可是你们的当家的?”

    “那是俺们连长。”

    还行,这伙人真的挺奇怪的,王月蝉的胆子更壮了些,“你们当家的在哪儿?俺想见见他。”

    “你要见俺们司令?怕是没工夫见你。快些回旁边的院子里。没事不要乱跑。”兵士催促道。不过他的语调并不凶恶。

    “麻烦军爷你给你们大当家通报一声,就说郑经的三姨太想跟他谈谈。”王月蝉媚然一笑。

    “你要找俺们司令作甚?”封国柱突然进来。

    “俺,俺就是想问问他,究竟要将俺们这些妇道人家怎么办?”

    “老实呆着吧。俺们司令没空见你。”封国柱盯着王月蝉看了一眼,“俺们是蒙山军,不是响马土匪。只要你们照俺司令的命令办,司令绝不会为难你们几个女人。去吧。”

    蒙山军?只听老爷说过蒙山贼。难道他们是一回事?王月蝉朝封国柱微微屈膝,不再说话,抱着她的物品回到了温氏的院子,后面的那道门立即关上了。

    “你去哪里了?”郑婵看见三姨娘,立即迎上去。

    “取了点东西。他们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不过别怕,这些人听奇怪的……”抬头看见温氏,“太太,八成,他们就是老爷说过的蒙山贼。老爷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之前郑经接到二公子郑笃的信,信中讲了蒙山上有一股很厉害的响马,曾经将袁大人的新军打败过,要老爷提防……提防来提防去,最终还是着了人家的道儿。

    “挨千刀的老贼,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顾了,真是连一点点的人xìng都没有……”王月蝉暗骂了一句郑经,竟没听见温氏在说什么。

    郑婵见坐在台阶上的三姨娘镇定自如,更无一丝悲伤之意。心中纳闷,见并无人来打扰,便问,“你咋一点都不害怕?”

    “害怕什么?”王月蝉双眉一扬。

    “响马啊,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我不像你。我不害怕,怕也没用。你爹竟然能狠心连你都丢下,倒是没想到。”

    “娘说爹一定是搬救兵了……”

    “嘿嘿,官军不来,咱们仨或许没事。官军若打来,反而不好说了……这个道理很简单,想想就明白了。”

    郑婵也不笨,立即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随即嘤嘤哭泣起来。

    这是她自昨晚到今晨的第二次哭泣。

    “婵儿,难得你与我交好。现在哭有什么用?还是想想咱们怎么活下来吧。”

    “若是,若是……”

    “若是什么?”王月蝉的声音冷冷的,“若是我当初与你现在想的一样,我就不会与你坐在一起了。听我的,别想那些糊涂念头,我瞧着这帮响马不同寻常,或许,你会有一条生路。”王月蝉仰面看着升起的太阳,突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第十五节王月蝉与郑婵二

    郑经的几个女眷被软禁起来,除了不能出温氏所居的院落,人身倒也安全。安全的连王月蝉也奇怪起来,竟然有这样的响马?

    郑宅遭到了意料中的抄家,不过是在破庄后的好几天之后了。包括温氏的院子,都遭到身穿统一制服的兵士们的细致搜查,尽管温氏声明此院绝无地窖一类的玩意,但兵士们并不相信,他们用他们的办法仔细检查过才作罢。

    再次令王月蝉惊异的是,十几个兵士在一个看上去有三十来岁的人吆喝下搜查,却没有任何“冒犯”她们仨的言语举动。当然,王月蝉还是注意到兵士们不断的偷偷打量自己的眼神,那种眼神,她完全看得懂。

    在搜查她们的屋子时,那个被称为老宋的人客气地叫她们到另一间屋子去,还允许她们带上自己的首饰一类的东西。破庄的那天清早,王月蝉借口去自己的院子里取胭脂香粉,早将自己的值钱玩意乘那位有些漫不经心的“监视者”的眼睛藏在身上带了出来,为此,她还有些洋洋得意。心想,若是自己能逃出生天,凭着几件还算值钱的首饰,生活可暂保无虞。她的大胆,也令温氏和郑婵佩服不已。

    但这次蒙山军的宽容着实令王月蝉及温氏母女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响马?王月蝉因此得出,这支号称蒙山军的响马绝非一般,军纪是没的说的了,从那些士兵们的举动就可以断定。世上岂有不偷腥的猫?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之所以在女人面前表现的规规矩矩,除了军纪森严再无合理的解释。

    “军爷,您就是蒙山军的司令吧?”得着机会,王月蝉问宋晋国。

    “不,偶可不是司令。你们说实话,这个院子里,没有什么暗室一类的东西吧?”

    “没有。绝对没有,你也看到了,连个菜窖都没有。俺们可不敢欺瞒军爷。俺想见见你们司令,行吗?”

    “见司令,有甚事?”

    “想问问你们当家的,啥时候将俺们放了?俺们都是妇道人家,外面的事,既没做,也不知道。你们这样关着俺们到啥时候?”看老宋慈眉善目,王月蝉的胆子也大起来。

    “这,我家司令要见你们,自然会见。至于什么时候放了你们,我家司令自然会考虑。不过你们放心,我们蒙山军不是土匪,不会欺负手无寸铁的女人娃娃,你们安心呆在这儿便是。<ww。ienG。com>既然没有仓库地窖,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宋晋国喊了一声,在院子里四处搜寻的兵士们停下手,跟着他出去了。

    “姨娘,你真胆大。你为啥要见他们的头领?”郑婵等最后一个兵士消失在院门外,低声问王月蝉。

    “真没想到还有如此收规矩的响马。婵儿,这伙人不一般,不一般。我就是想见见他们大当家,问问准备如何处置咱们?我想,就算不动咱们,这院子,怕是也不容咱们住了,到时候去哪里,还要早早筹划。”

    几天里,王月蝉的表现征服了温氏,“妹子,他们真的会放了咱们?”

    “现在我倒觉得有几分可能了,”王月蝉瞟了眼容sè憔悴的温氏,心想,我都不怕,你这个半老徐娘担心个啥?“你不觉得,人家并不在意咱们吗?”

    “那可好,那就好。”温氏顿时来了jīng神,“咱们去曹州投靠二公子,我想老爷此时一定在曹州了。”

    “嗯,”王月蝉随意嗯了声,听见西墙外的院落发出巨响,“喔,他们在倒腾粮食呢。”

    那边的院子堆放着不少粮食,郑宅大小五个院落,组成郑家庄最豪奢的一组住宅,除掉主人所居的两个院落,其余都是积攒的财物。这些东西,肯定是保不住了。不知为什么,王月蝉竟然有几分报复的快意,这种感觉回味起来,令她吃惊不小。

    “爹爹不会不管我们吧?”郑婵的话是对着温氏说的。

    “嘘﹍﹍”

    早就想着摆脱郑经那个老鬼了,这岂不是个机会?王月蝉的心激动起来。

    当rì下午,从做饭的老妈子老七家的嘴里,王月蝉听到第一个可怕的消息,管家郑家柱被蒙山军当众枪毙了!这个厨娘的丈夫是郑经的本家,也是郑经的长工,行七,于是她被称为老七家的。

    “哎呀,吓死个人。他们将全村的老少都集中到祠堂那边,管家被打的不成样子了,浑身是伤,惨呀。猎户老程的儿子,哦,忘了三太太您不认识他了,竟然是响马!估计就是他将贼人招来的﹍﹍”

    “啥?他们将郑管家杀了?”王月蝉抓住了关键的内容。

    “可不是嘛。杀千刀的﹍﹍”

    “那个猎户老程是咋回事?”

    “这个呀,”厨娘左右看了看,将大致的情节讲了,“没想到老程的儿子投了响马,竟然带着队伍打回来,亏了老爷跑了,不然就麻烦了﹍﹍”

    “老七家的,你说的可是真的?”温氏插了进来。

    “哎呀,二太太,俺哪敢骗您呀?俺家老七去了祠堂,亲眼看见的呀。”

    “完了,完了﹍﹍”温氏再次被吓的坐到了地上,目光呆滞。

    “婵儿,快将你娘扶回去!”王月蝉大声对郑婵吩咐,然后细声地老七家的问,“他们给管家安的什么罪名?你家老七有没有跟你讲?”

    “那可没有。天杀的响马,还要什么罪名呀?”

    “行了,你快去忙你的吧,中午的菜清淡些。”王月蝉挥手打发走了啰里啰嗦的厨娘。

    “妹妹,这下坏了。咱们有仇人了﹍﹍”

    “你说猎户老程的儿子?人家进庄又不是第一天,要找咱们报仇早就来了!何况,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不是杀了郑家柱了吗?我看,没啥子事情。”

    “可怜的郑管家呀﹍﹍”温氏又悲伤起来。郑家柱跟着老爷已久,就像家人一般,这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

    王月蝉心里鄙夷温氏。郑家柱不过是老爷的一条狗,在你眼里他是个好奴才,在村人眼里或许就是一只恶狼了。郑经那老东西倒是见机快,不然,死了就是他了﹍﹍

    老七家的仿佛一只报丧鸟,过了两天,又带来了惊人的消息,“哎呀,响马又杀人了,不过这回是杀的自己人﹍﹍”

    “杀自己人,怎么回事?”王月蝉急问。

    “哎呀,还不是欺负郑管家的老婆女儿?以为她们好欺负了嘛。也怪,竟然被抓起来当众用枪打死了。两个呀,活生生的后生。响马的大当家还对咱庄的人讲,以后他的兵谁敢欺负庄子的女人,统统一个死﹍﹍”

    “你亲眼见到蒙山军的司令了?”

    “对对,叫司令。这个称号怪怪的。没,俺哪敢去呀,抛头露面的,是老七跟俺说的。”

    想想也是。王月蝉越发对这支军队好奇起来。郑家柱已经被杀,其妻女获罪“充军”也是预料中事,谁曾想他们竟然对自己人开刀?还一杀就是俩?

    “三太太,其实那俩后生也挺冤的。老七说他们其实没得手,管家那个女儿挺烈xìng的﹍﹍”

    “燕子呢,燕子有没有事?”郑家柱女儿小名燕子,和郑婵同岁,小王月蝉两岁,多次跟着郑管家来郑宅,与郑婵很是交好。听得女友的消息,郑婵急忙打听。

    “没呀,没听说有啥事情。”

    “真想去看看她﹍﹍”郑婵望望院门,收起了不切实际的念头。

    又过了一天,王月蝉终于见到了她想见的蒙山军司令,不过,这次见面带给她的不是好消息。

    当一群身穿制服的兵士从正门涌进来,坐在游廊下聊天的王月蝉和郑婵立即站起身,王月蝉依旧镇定,但郑婵则吓白了脸。

    “司令,她是郑经的三姨太,姓王。这一个是郑经的女儿,叫郑婵﹍﹍”最早见过的那位连长给为首一个大个子介绍。

    原来他便是蒙山军司令﹍﹍王月蝉盯住了龙谦。

    “你们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大个子司令竟然一口京腔,“我们要征用你们的院子做司令部,总在祠堂是不合适的。不过,我总得给你们留条生路,郑宅有好几个院子,除掉这个和旁边的两个,其余的,你们选一个用吧。”

    “那,俺们能不能走?”王月蝉想着离开这儿。

    “走?去找郑经?不,暂时还不行。不仅你们,全村的人都不行。”

    王月蝉注意到了那个“暂时”,那就意味着以后可以离开,“多谢司令。”王月蝉屈膝行礼。

    “哈哈,谢我什么?恨我们才是啊。只要你们老实呆着,不会伤害你们的。将你们的个人物品收拾下,准备搬家吧。”

    看来只能搬到下人居住的院子了,这其实是预料中事,“那,我们能不能搬些家具过去?”还是王月蝉。

    “可以。”

    郑婵脸sè发白,她注意到大个子连鬓胡匪首身旁一个身材中等长相清秀的兵士一直盯着她看,让已懂得男女之事的郑婵担心起来。

第十六节军饷制度的建立

    周毅投向郑婵热烈的目光,龙谦并未注意到。因司令部人员rì多,也顾及郑家庄村民的情绪,龙谦决定将司令部包括医务所搬入空荡荡的郑家大宅。

    冷清了数rì的郑宅顿时热闹起来。

    很多人第一次见如此豪华的宅子。

    “nǎinǎi的,真是漂亮,连椽子上还画着画呢。”蓝心治指着温氏所居的正院正屋对邓清华说。

    “有钱人嘛。”邓清华将两个木箱子搬入西厢房,这两个箱子里装着参谋组的宝贝,人员名册,绘制的地图,枪械弹药统计表,战斗分析等资料。

    “清华,你们参谋组人多,住这边吧,”龙谦指指正屋,“我一个人住,有张床就成。”

    “那哪行!”宁时俊过来,“岂不乱了尊卑?何况,司令常召集人商议大事。”说着指挥李三才将龙谦的行李搬进正屋。龙谦的行李极少,就是他的一身换洗衣服、一本诗集和他专用的碗筷,李三才用伍烈给钉的一个简易木箱装着,一只手便可以拎着四处走。

    宁时俊头脑里的尊卑观念极深,龙谦早已注意到了,刚要反驳,周毅和叶延冰同声赞同,“司令,你就是太清苦了,什么都不在意。这间屋子必须你住,让三才住外屋,有事也好召唤。”

    龙谦没有再反对,“哦,有件事,你将曹敏忠叫来。”龙谦对李三才吩咐道。

    曹敏忠就在院外,马上过来了。

    “敏忠,新兵连发生的事,是个教训。大家在山上呆久了,连个女人也见不上,我担心还会出事。你和你的两个人辛苦下,狠狠抓一抓军纪问题,不管是谁,如有违反军纪的,先抓了再说。”

    封国柱和迟chūn先已经将留守蒙山的人员带了回来,陆三麻子被俘的人马暂时被编为了新兵连,交给了鲁山整训。但就是这个新兵连,发生了未遂强jiān事件,虽然当事人已被当众枪决,但军纪问题,引起了龙谦的jǐng觉。

    “成,我这就去。”曹敏忠是军法裁判所长,行使着“宪兵”职能。此人颇能铁面无私,大家多少有些怕他。

    目送曹敏忠离开,“老周,”最近龙谦对周毅的称呼比较随便了,因周毅长自己两岁,更多的时候称呼其为“周兄”或“老周”,而不再像原先很正规地叫周副司令,“我琢磨着,咱们应该给弟兄们发饷了。”

    “哈哈,咱俩想到一起了。在山上时我晓得你手里的银钱有限,这次打开郑家庄,算是发了笔大财,应该。咱们手下的弟兄都老大不小了,总要娶媳妇生孩子,手里没有钱哪行?再说﹍﹍”

    龙谦笑着打断了周毅的话,“你的意思我明白。此一时彼一时,事物都是螺旋发展的嘛。既然你想过了,一定有个主意,说说看?”

    “嘿嘿,自然是越多越好,不过总要考虑咱的来项才行。”

    “是啊是啊。”龙谦挠挠头,“要是再有几个郑家庄就好了。”

    “那是你心软。我看除掉陈家崖,白魏也蛮有油水的﹍﹍”

    “嘿嘿,咱们进屋谈。时俊,你们几个过来,”龙谦招呼宁时俊等几个参谋进屋,随便坐了,接着刚才的话题,对周毅说,“白魏暂时还不能动。先将郑家庄这边的事情搞好再说,老周这个念头,还是收起来吧。我的意思,军饷制度先建立,慢慢完善。第一要考虑现今通行的做法。军官,老兵,新兵,都要有所区分。第二就是要区分战时和平时。第三要附带着拿出一个立功受奖的条程,将规矩先立起来。这样吧,你找几个人,连长们,加上咱们的大管家老宋,商议商议,由时俊执笔先拿出个办法,咱们再讨论确定。对了,记得问问石大寿。”

    所有人都一脸兴奋。龙谦想,人们对于财富的追求任何时候都一样,之前的战时“**”怕是行不通了,这几天大家对抄家郑宅的收获都兴奋不已,加上前几天龙谦打赏破庄之战时做出的承诺,官兵们都期待着发饷呢。

    “成,我们先议个章程,在让司令定夺。”宁时俊道。

    原先的蒙山寨是没有军饷的,喽喽们手里的银子浮财一是来源于抢劫所得,二是头领们们的打赏。最大的缺陷就是没有规矩,全凭着当家的心情而定。龙谦的做法则是先立规矩,凡事都要立个章程。开始时周毅等人不免暗笑,章程有了并且严格照章办事,他这个大头领还有什么权?但随后发现龙谦的权力就在于章程是他立的,将他的权力都化在章程里了。

    现在大家基本适应了龙谦的做法。

    周毅和宁时俊找了宋晋国等人商议,果然不出所料,老宋这个山西老抠一听就耷拉下脸,不等老宋诉苦,宁时俊讥笑道,“咱既然处处学着做正规的军队,当然要有军饷!不然弟兄们将来靠啥生活?嗯?司令这个主意好,要我看都有些晚了。”

    “老宋你就别苦着脸了。你是替司令管家,不是当家。”王明远道,“我问过石大寿,新军新兵是每月四两银子,军官不等。我看咱可以参考新军的办法搞。”

    宋晋国心算了下,现在全军(含新兵连的110人)四百余人,就按人均五两算,一个月就要近两千两,以现在的积蓄,就算在伙食衣服上暂时不需要花钱,菜金总是要花的,部队最多也就支撑一年的时间。所以老宋立即耷拉下了脸。

    “老宋哥,明远说的是,司令做什么事都想的很细,很周到。一个月前,你不是哭丧着脸说马上就断顿了?你能想到今天?”鲁山和气地对宋晋国说。

    “司令定的,我自然不能反对。但不能按新军的走,咱们可不是官军。”宋晋国明确反对参照新军的章程。

    “老宋哥说的是,咱们从无到有,不妨先低一些,慢慢再加。”封国柱支持宋晋国。

    这个建议得到了大部分连长的赞同。于是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凑出了一份意见:从下个月起,蒙山军开始发军饷。新兵每人每月一两八钱银子,半年后为每月二两。每多一年,增一两白银。具体计算上,除掉陆三麻子的那批人,其余的都算老兵,起步军饷为每月二两。

    周毅提出,对于排长及组长以上军官,应予体现。因参加讨论的都被划入了这个范围,于是得到了基本的赞同,只有王明远提出,司令一直提倡官兵平等,这样做是不是违背司令的主张?

    宁时俊说不会。咱蒙山军要壮大,人员会越来越多,编制也会扩大。对军官实施优惠军饷,有利于让那些有上进心的士兵更为上进。

    最后,在这份意见里,附了一个军官军饷的补充,排长级的,每月加半两(八钱),连长级的,每月加一两。副司令加二两,司令指挥全军,责任重大,加四两。

    他们还商定,参谋组长按照连长对待,后勤组、军械组、骑兵队、神枪队长按照排长对待。

    这份报告报给了龙谦,“基本可以。军官增加军饷也是通例。但这个制度太没有前瞻xìng了,难道咱们蒙山军最大的单位就是连?不,很快,我们就会设营了。这样,你们按照几何级数的原则,哦,我来吧,”他在军官序列后添上了营、团的编制,军饷按照翻倍的原则设定,“不过,老周,当前咱俩还是穷一点好。太高了,会失去军心的。我和你一样吧。”龙谦划掉了自己另外增加的二两银子,但同意司令副司令比连长多二两,“等设了营级,咱俩跟着加薪。哈哈。”

    再看看稿子,“参谋组长等同于连长是有问题的,我其实想设参谋长了,这个岗位很重要,几乎就是军队的大脑了。有关作战,整训,装备的一切事宜都要归参谋长负责。现代化的军队里,参谋长的作用甚至超过了司令官。不过,暂时先这样吧,但后勤组不能等同于排长,按连长对待。另外,医务所长要按排长走,不要因为孙娟以前是营jì就歧视人家。”说着,在军官序列里添上了医务所长的名称。

    “老周,这些林林总总的非作战单位人员要jīng干,但不能没有。咱俩也基本分一下工,后勤一揽子,你来抓。作战的事,我负责。大事上咱俩商量着办。”

    周毅眨眨眼,“好吧,你打仗的本事,我是比不上的。”

    “你坐。说实话,这几天我挺想念你叔叔和刘当家的,要是他们还活着多好。这点家当留下来不易呀﹍﹍咱们本钱小,犯不得错啊。”

    “是啊。不过,就算我叔叔在,他老人家也会推你当家的。何况,现在这支队伍,早已不是原来那支啦。”

    “扯远了,这份方案,抽机会跟大家通报下,从下个月就实行吧。”龙谦将方案还给周毅,“具体的事还很多,比如阵亡抚恤等,都要拿出章程来。这些事情,你统筹规划吧。咱们银子紧张,最好的办法就是像咱们发奖赏那样,将钱存在老宋那里,需要时支取。不过,要保证支取。这个,军官们带头做吧。军饷发在手里,我敢保证很快就花光了。”

    “这个也正常,”周毅笑道,“连我都想着美美地喝上一顿呢,何况他们。”

    “是呀,是呀,现在咱们是遇到一件事解决一件事,新兵连的事情就很麻烦。关键的问题,是要商议一下怎么长久地占据这块地盘﹍﹍”

第十七节新兵连

    诸事繁多。<ww。ienG。com>但最当紧的还是敌情分析。龙谦可没希望郑经逃得xìng命便满足。所以,基本安定下来后,龙谦布置了对周边村镇的侦察和道路的勘探。在认定的主要方向上,他与周毅带着参谋组和连排长们亲自做了侦察。

    根据已掌握的情况,方圆几十里的庄子,白魏正东十五里的秋村,白魏西北九里,郑家庄东北方向十二里的石峁,陈家崖正南十里的赵家楼,郑家庄正西二十里的双鸡村,都晓得了这边发生的事,各连派出去的jǐng戒哨和不断游荡在三庄周围的骑兵队都堵截过走亲戚的乡民。奉龙谦的命令,并未为难这些显然吓坏了的村民,只是将他们堵回去而已。

    根据掌握的官军驻扎的地点,最危险的方向参谋组分析在东西两面,分别对着费县和藤县,两地都有官军常驻,但兵力不详。南面是抱犊崮山区,北面是平邑,但从平邑来郑家庄,无大路相通,人烟稀少,蒙山军来这边正是选择了这条路。

    龙谦认为,如果官军发起对蒙山军的进攻,多半会以藤县或费县为出发地。而郑家庄等三庄属于沂州管辖,从这点考虑,费县方向似乎更危险。

    从军事上出发,蒙山军似乎应当出兵占据秋村和赵家楼才是。那样的话,可以有效地遮蔽官军从费县方向发起的突袭。但龙谦否决了宁时俊的建议,因为他手里的兵力实在是过于单薄了,不敢将主力派出而放松对郑家庄这个核心庄子的弹压,毕竟有几百个受过训练又对蒙山军抱有仇视心理的乡民好好地呆在庄子里。

    如果将这些前乡兵全部抓起来处死,那蒙山军就更别想着占据这个“根据地”了,这个道理,其实所有的军官全明白,所以龙谦只是收缴其武器而不抓人,大家没有提出异议。但眼下一些措施未及施展并取得效果前,必须在郑家庄驻扎“重兵”。

    兵力紧缺啊。

    好在出山前一战俘虏的百十个陆三麻子的俘虏跟着来到了郑家庄。根据龙谦的命令,在出发前每人领到一身新军军服。这些人几乎没有人提出离开,究竟是在当了响马后不适应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了还是其他原因,蒙山军也不愿深追。现在正是缺兵的关键时刻,有这百十人具有一定的军事技能的汉子参军,对于兵力极度紧张的蒙山军是个喜讯。

    这段时间里,留守人员没放过对这些人的教育,具体成果如何,龙谦心里根本没底,他甚至没有与这些人交流过,因为当时时间紧迫,甫一回山,便研究对郑家庄的奔袭计划,部署出征,根本就没有时间。

    封国柱和宁时俊都建议再组建一个连队,龙谦的本意却是将他们打散补入各连的。封国柱对龙谦说,五连的经验证明了不要拆散原来的编制比较好,那些人愿意加入蒙山军,却很怕被拆散。这涉及一个组织理论,各有利弊。龙谦与几个高级军官商议后,采纳了封国柱的意见,决定组建新兵连,任命鲁山为新兵连长,尚在疗伤的石大寿被任命为五连连长,接替了鲁山。

    之所以选择鲁山为新兵连长,是因为鲁山接管成分最为特殊的五连后,调教五连极为成功。这次奔袭郑家庄,五连居功甚伟。这一仗结束,蒙山军的四个老连队算是正式接纳了这个原来都是俘虏的特殊连队。

    只靠一个鲁山是撑不起这个新连队的,这些人比起石大寿他们,素质差了很多。龙谦可以放心地将石大寿们组合为一个新连,但绝不敢只派一个连长。所以,龙谦从全军抽了十几个人到新兵连担任班排长,这个连队反而成为了全军编制最为充实的连队,只是战斗力堪忧,根本不敢将其马上投入战斗。

    好在有时间。

    龙谦这段时间非常关注新兵连的训练,亲自修订审定了鲁山与参谋组制订的整训计划,并将吴念、邓清华两个参谋也派去了新兵连,协助并监督记录新兵连的训练,每天晚上都向他汇报训练情况。

    跟龙谦预料的一样,这帮土匪们要完成匪向兵的转变要比整训当初的蒙山贼更困难。当然还是从队列训练抓起,目的是加强他们的纪律xìng和培养军人的服从xìng。但第一天的整训就不顺利,鲁山一共打了三个人的军棍,关了两个人的禁闭,搞得气氛很紧张。

    “就这样抓下去,不要手软。”当晚听了鲁山的汇报,龙谦肯定了他的做法,“他们这些人是不愿意回去当老百姓的,实际上,他们也丧失了做老百姓的资格,所以才愿意加入咱们,但他们肯定没想到正规的整训这么苦,不要手软,坚持搞下去。依我看,训练量还要加大。不过,在严惩那些油滑之徒的同时,要抓正面的典型,不赏银子,可以用加餐和表扬的方式。”

    龙谦坚信,物质奖励永远不能取代jīng神激励,二者不可缺一。

    “怕是一个月不行啊。”鲁山深有忧sè,“不知道官军给不给咱们一个月的时间。”

    龙谦觉得鲁山这段时间进步极快,越来越有大局观了,很是欣慰,“没关系,基本的训练就是要越扎实越好。一个月不够,就两个月。你不要考虑打仗的事,专心练你的兵好了。等将那些乡兵们招进来,他们的素质会比这些土匪强。”

    淳朴的农民转化为一个合格的士兵比油滑的土匪转化难度要小的多。

    “他们会加入我们?”鲁山讶然。

    “为什么不会?你就瞧好吧。”龙谦笑着拍拍鲁山的肩膀。

    随后的训练不断印证了龙谦对新兵连的担忧。这帮人犯纪律太多了,五花八门,斗殴,抗上,装病,甚至徒手逃跑。军纪也前所未有的严厉起来,还是老办法,将军规和条例反复讲给新兵们听,思想课也开了,还是利用晚上,龙谦也亲自给这些毛病一身的家伙们授课,但效果却没有当初对蒙山军整训好,这些油滑的家伙似乎对吃穿玩乐之外都不关心,根据班排长们统计的数据,至少有一半人后悔加入蒙山军了。

    鲁山和调入新兵连的十几个班排长都累的要死。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当初蒙山整训可没这么累。

    事实证明,孙德旺们治理蒙山寨的手段要比陆三麻子厉害。

    “不行就将那些油盐不进的家伙开了?”周毅对龙谦建议。

    “那哪行?今后咱们队伍的扩大,主要是采用俘虏转化的途径。这也算是一堂对我们的训练课吧。”龙谦一口否决了周毅不着调的建议。

    这段时间,龙谦正在忙着组建蒙山军的第二个情报站,那就是在费县设立一个点,现在手里有钱,吕骅鲤在曹州取得了一些经验。这件事交给了江云办,但龙谦仍过问细节,从选择人员,掩护职业到联络方式都亲自推敲。其实他知道,因为部下多本地人,而官府防谍的意识几乎没有,设立一个有着合理掩护身份的情报点其实没有多少危险,龙谦感到为难的是手上严重缺少情报人才,用着得力的只有一个江云,龙谦在考虑是不是专门成立一个情报组了。

    新兵连的整训仍不理想,几乎所有的整训计划都未能按时完成。直到将两个意图强jiān妇女的家伙枪毙,事情才发生了转变。

    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又不是犯人给关着,总有接触女人的机会。在龙谦开始抓郑家庄的“改革”,将民愤极大的郑经管家郑家柱公开审判并当众枪决后的当晚,两个新兵连的士兵竟然摸到了郑家柱的家,意图强jiān郑家柱的妻女,正处于惊恐中的郑家柱妻子不敢反抗,但郑家柱那个十七岁的女儿却是个烈xìng的,大喊大叫惊动了邻居,便有村民报告了“军方”,鲁山立即带人将两个溜出驻地的家伙抓了回来。

    “没说的,枪毙。”龙谦铁青着脸下了命令。

    按照军规细则,未遂的强jiān不至于死。这回龙谦却准备杀一儆百了。开会说明了情况,包括执行军纪比较呆板的曹敏忠,都赞同执行枪决。第二天便召集了村民大会,当众宣布将两个严重违纪的家伙处以死刑,立即执行。

    “乡亲们,我们蒙山军不是土匪,我跟你们说过不止一次了。”龙谦在宣布处理结果后对祠堂前黑压压的村民说,“郑家柱仗着郑经的势为恶乡里,罪大恶极,我们处死郑家柱是为乡亲们除害。但郑家柱的妻女却没有罪恶,理应受到我军的保护。这两个败类是我军新兵连的士兵,大家也看到了,他们正在接受着新兵训练,他们还不那么懂蒙山军的军规,以为被我军镇压的郑家柱的家属是随便可以欺负的人,算盘打错了!蒙山军绝不会欺负没有罪恶的人,蒙山军就是要保护良善!你们看到了,我龙谦治军,有罪必罚!今天当众枪毙这两个败类,就是告诉乡亲们,我们是军队,不是土匪。”

    龙谦抓住了村民们的心理。就是要告诉村民们,特别是那些曾当过乡兵的人,连郑家柱的家眷都不准侵犯,其他人就更不在话下了。

    果然,对于蒙山军杀鸡骇猴的做法,村民们意外而且感动,最大的效果却在新兵连出现了,枪决违纪者震撼了滚刀肉们。说实话,之前他们对于蒙山军的军规不那么看得上眼,觉着该管的不管,该严的不严,不该管的却瞎管,陆当家的规矩可不是这样。只要听当家的话,什么都好说。现在他们知道了,这位龙司令一样是长着利齿的老虎,也是会吃人的。

    枪决两个败类,震慑了一帮尚未融入蒙山军的家伙们。一直不顺利的基础训练开始有模有样了。待进入战术训练的课程,龙谦做出决定,解散新兵连,将他们编入了五个连队中,每个老连队新编了一个排,都是三排制的编制了,每个连人数都超过了八十人。这样做的出发点是龙谦发现将这帮货打乱后可能效果最好。现在,每个班都编入两至三名新兵,让老兵们带着,身上的毛病会改的快一些。

    鲁山再次“失业”,这个龙谦手下的老队长暂时代理五连连长(石大寿仍在养伤中),蹲点到陈家崖。龙谦对他说,不要愁没兵带,待百姓们接受咱们,咱们蒙山军会迎来一次大扩编的。

第十八节建设根据地的措施一

    建设心目中的根据地,没有百姓的支持想都不要想。但是,如何获得百姓的支持呢?

    占领三庄后,龙谦一方面努力打探官府的动静,让江云亲自去费县布置安排情报站,部署骑兵队加强对周围的侦察和控制;另一方面,龙谦狠抓了部队的军纪执行,借新兵连枪决违纪者的事件对部队进行了爱护百姓的专题教育,令龙谦高兴的是,部队再没有发生严重的违纪行为,无论是驻扎白魏的二连,还是驻扎陈家崖的五连二排,经过调查那些心向蒙山军的村民,都没有不好的反应。

    当然,百姓们,特别是三庄有头脸的乡绅们处于惊恐之中。只要不是不能忍受的凌辱,他们也不会找蒙山军司令去告状。一些见风使舵的乡绅,也表示出与蒙山军的某种合作,比如郑家庄的罗秀才,就答应陪着江云去给陈超送信。

    不过,总有对现实不满、喜欢变革的人,比如陈家崖的陈狗剩,比如郑家庄的程大牛,比如白魏镇的潘福林,喜欢蒙山军到来的主要原因便是蒙山军将他们的仇人打倒了。像郑经这样的雄豪根本无望报仇,现在蒙山军来了,他们发现一夜间“变天”了,曾经威风八面的郑家柱竟然被蒙山军拎出来枪毙了,这一下子让程大牛一类的人物产生了对占领者极大的好感。

    在占领郑家庄等三庄十天后,封国柱等人将蒙山老营的人马接来四天后,龙谦在设在郑宅的司令部召集了排长以上军官会议。根据军饷暂行条例的规定,这个会议甚至连孙娟也通知参加了。

    为了这次会议,龙谦做了jīng心的准备,连着三天跑了白魏和陈家崖,找一些愿意与蒙山军交流的村民谈了话,还在白魏住了一宿,就住在惊恐不安的萧观鱼家中,与其做了彻夜长谈。

    然后,龙谦列出了谈话提纲,这是原先根本没有过的。他对官兵们讲话,那是随口就来。当宁时俊看到龙谦用他感到好笑的缺笔字认真地写了三页提纲后,感到这次会议的不同寻常。

    会议由龙谦主持,开宗明义地讲了这次会议就是研究如何建设根据地的问题。

    出人意料地,龙谦先介绍了程大牛、潘福林和陈狗剩三人的情况,这是三个具有代表xìng的人物。龙谦拿来做了典型进行了解剖。

    “这三个人几乎都在同一个时刻对我军表示了善意并且用实际行动表示对我军的支持。白魏镇的潘福林与庄主萧观鱼有仇,亲自宰了他一头半大的猪娃子送给了王明远,希望我们像对郑经一样整治萧观鱼;郑家庄的程大牛呢,因为地租问题差点让郑经整死,拖着尚未康复的病体几次到我军驻地,要求杀死郑经的管家郑家柱那个恶棍;陈家崖的陈狗剩呢,他是程大牛的亲家,曾经央求陈超向郑经求情放过被郑经用刑的程大牛。因为程大牛的缘故,陈狗剩也对我军表现出了亲近。你们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有反对我们的,就有支持我们的嘛。”

    “如果多一点像程大牛那样的人就好啦。他说,如果不嫌他年纪大,他愿意加入咱蒙山军。”叶延冰感慨道,这段时间郑家庄的村民总体上表现出了对蒙山军的畏惧,不愿意接触蒙山军官兵们。接替四连驻守郑家庄的一连深有感触。

    “是啊,怎么能让程大牛多起来呢?”周毅道,“公开说出愿意参加咱们的,这还是第一个呢。”

    “是啊,是啊。其实也简单。不外乎两件事。办好了,百姓就基本接受我们了,如果我们再能顺利地打败一两次官军,不仅这块地方,甚至连周边的村镇,这样说吧,方圆五十里到一百里,就是咱蒙山军的地盘啦。”龙谦信心十足地用力挥着手臂。

    考虑生存问题的可不是龙谦一人,他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快说呀,要办哪两件事?你看,纪律要遵守,不准轻易闯入百姓家,不准抓夫派差,这也不准,那也不让,事情怕是不好办呢。”一般在会议中不发言的宋晋国一开口就是一大堆,“坐吃山空啊,郑经的金山银山也吃不住呀。”

    “这段时间大家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这很好。要知道,在咱中国要想办成事,不止是有兵才行。像当初的孙大当家的,手下的兵其实不少了,但吃不住官军一仗,失败一次,队伍就瓦解了。因为他手里只有一个蒙山寨,就算官军不攻山,困也把他困死了。二当家和四当家比孙德旺高明些,主张让山别走。但也不行,他们还是捻军的思维,流寇的思维,总有一天,会落到官军的网里。无后方的流动作战,是兵家大忌呀。大家都是老兵了,想想看,如果没有郑家庄这块落脚地,粮食从何而来?伤号病号怎么安置?新兵从哪里来?我主张建立稳固根据地的想法,并不是我的首创,西汉刘邦,东汉刘秀,唐朝的李渊父子,都是靠着有稳固根据地去夺取天下的!而反面教训呢,比如大家都知道的李闯王,其实已经打下江山了,却没有一块真正的地盘,最终归于失败。”

    宁时俊兴奋起来,因为龙谦第一次拿出了刘邦等帝王做比较。

    龙谦继续讲,“大家这几天吃的好,睡的香,就是因为有郑家庄这块宝地嘛。这个就不消说了。可怎么占住这块地方呢?用武力行不行呢?我的答案是不行!还是用刘邦做例子,顺便给大家讲个故事听。刘邦进入关中,也就是现在的西安一带,是奉了楚怀王的命令。关中过去是宝地呀,关上函谷关的大门,敌人很难进的来,当初战国七雄争霸天下,秦国为什么能灭了关东六国而一统天下?除了因商鞅变法而富国强军外,还因为地利。就是地方占的好,外敌不容易打进来。关中又是粮仓,八百里关中平原嘛,因为有郑国渠等水利工程的建设,粮食足够吃,这就奠定了争霸的基本条件。楚怀王为什么派刘邦占领关中呢,因为项羽残忍好杀,而刘邦施仁政,爱民。没有实权但名义上是起义军共主的楚怀王便偏心了。

    “刘邦进入关中后,废除了秦朝的严刑峻法,秦国的老百姓极为喜欢。大家可能听说过,刘邦入关,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除此之外,没啦。比起秦朝的残暴,老百姓当然喜欢刘邦的宽松政策了。所以唯恐刘邦站不住脚。但关中父老的好rì子没过多久,项羽率大军也开进关中了,占领了咸阳,听了部下的劝说,担心刘邦与他争天下,上演了鸿门宴这一千古绝唱。虽然刘邦利用了一切的条件,主要是项羽的xìng格缺点,保住了脑袋,也保住了自己的军队,但关中被项羽夺占,刘邦被封为汉中王,就是现在陕南汉中一带,条件很艰苦,期间还有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发生。刘邦为了安项羽的心,火烧栈道,表示他就待在汉中不出来了。

    “关中交给了谁呢?项羽将其交给了他手下的三个大将,项羽将这三个人都分了王,三王分秦,所以陕西也被称为三秦之地。那三个人的名字我不说了,说了你们也记不住,感兴趣的话以后可以读点史书,绝对比我讲的jīng彩。

    “但项羽这招简直臭透了,后果马上就显现出来。不久,楚汉之争开始,韩信被刘邦拜为大将,用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妙计,汉军主力突然出现在西府一带,将项羽分封的三个王打败赶走了,关中再次回到了刘邦的手里。楚汉之争,打了四年,刘邦屡败屡战,来自关中的补充兵员、给养源源不绝,直到垓下一战杀了项羽,建立了西汉王朝。咱们现在都自称汉人,还是沾了西汉的光嘛。”

    龙谦经常给大家讲故事,但这帮所谓的“高级军官”除掉宁时俊,基本没读过史书,对于历史的了解,也就是从戏文中得来。楚汉之争是听说过的,不过不知道刘邦入关的始末,这一段历史普及,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司令,你刚才说项羽出了臭招,为什么呢?”鲁山问道。

    “不要急嘛,下面就讲到了。汉军非常痛恨楚军,这个原因,在座的除了时俊,怕是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刘邦屡败屡战,汉军伤亡惊人,每一个战死的士兵背后,都意味着一个家庭的毁灭。仅仅从刘邦施仁政上讲是不够的,为什么汉军或者关中父老如此坚定地支持刘邦?”

    “是呀是呀,”周毅插话道,“就像咱们,也算秋毫无犯了,但郑家庄的百姓似乎还是不那么接受我们。”

    “周副司令的话说到了点子上。”龙谦点点头,“这就是鲁山所问的问题了。我刚才说了,项羽将关中大地分给三个降将是极端错误的,这一决定,葬送了项羽的事业。换句话说,分给谁也不能分给这三个人。为什么?他们是秦朝的将军,跟项羽做过死战的。大家可能都听说过破釜沉舟的故事,当时在直隶巨鹿这个地方,项羽率领的楚军与秦军有过一次决定xìng的大战,项羽率楚军一举击溃了秦军主力,秦将章邯率二十万秦军投降了项羽。秦军号称虎狼之师呀,很厉害的,于是有人劝说项羽,这么多的秦军留在楚军中实在是太可怕了,太危险了,不如除掉他们。于是项羽便挖了个大坑,将二十万秦军全部活埋了!”

    “啊!”除掉宁时俊,在座的人都吃惊不已,“二十万人?都给活埋了?”

    “是的,史书上就是这么说的。残忍吧?其实也不是全活埋,章邯等秦将就留下了嘛。等章邯等人被项羽分在了秦地,秦民们就炸了﹍﹍”

    “cāo!我明白了,这真是项羽的臭招!真臭!简直太臭了!”鲁山恍然大悟。

    龙谦笑问,“你明白什么了?”

    “项羽带了几十万关中子弟出去打仗,败了也就败了,二十万子弟兵被人家活埋了,自己却腆着脸回来当项羽分的王爷,关中老百姓还不恨透他们?”

    “说的完全正确!所以,刘邦起兵攻楚,秦民立即响应,很快就打败了章邯等人,重新将关中占据为自己的根据地。秦民现在跟项羽打仗,不但是报答刘邦的仁义了,而且是为自己的子弟报仇了!其实,汉军就是秦军,因为成分主要是关中子弟嘛。你们要晓得,当时的秦军可是天下强军,吃苦耐战,兵源素质是一等一的。项羽击灭了秦朝,自己却死在变换了身份的秦军之手。历史就是这么有趣。”

    这个故事显然有深意,不过大家一时间没有完全领会。

第十九节建设根据地的措施二

    “我有些明白了,”叶延冰开言道,“咱们要想占住这块地方,就是要学学刘邦。”

    “这还要你说?司令的意思明摆着嘛。关键是怎么办。”冯仑咬牙切齿。这个人一但陷入思考中,便会咬牙切齿,看上去很狰狞。

    “简单啊,”宁时俊笑道,“程大牛就是现成的例子呀,将郑经的亲属拉出来宰了便是。刘邦得关中百姓的人心,废除暴秦的苛政是主要原因。郑经威福乡里,欺压的乡亲多了,何止一个程大牛?他跑了,但他的老婆女儿狗腿子们都在,咱们拿郑经的家眷开刀,必然获得被他欺压的百姓的人心,很简单。”

    大家的眼光齐刷刷投向了龙谦。自占领郑家庄,龙谦严禁sāo扰郑经的家眷,庞大的郑宅,居住着女眷的院子严禁随便进入,从封国柱到叶延冰都接到了严令,至今在座的很多人都没有见过那些女人们。宁时俊的话,显然引起了众人的兴趣,于是都去看龙谦的态度。尤其是程二虎,脸上写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龙谦笑笑,“延冰也罢,时俊也好,都说到了点皮毛。清算郑老贼的罪恶是必须的,给二虎兄弟报仇也是应该的。可是,我给你们讲的故事,另一层意思你们就没有领会。项羽残忍好杀,刘邦多行仁义,这是楚汉之争的关键。时俊读书肯定比我多,对我这话肯定不赞成。刘邦不过是个无赖,他仁义个屁!打了败仗逃跑,怕自己的车子太重跑不快,便将自己的一对儿女推下车子;项羽俘虏了他的父亲,威胁要将刘老太公活活煮了,刘邦竟然无耻地请项羽‘分一杯羹’。打天下的过程中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管死活,甚至要与项羽分食自己老父,这还仁义?没错,历史上的成功者脸皮不厚,心不黑是不会成事的。这个故事或许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不管真假,其中有刘邦的智慧在里面。楚汉相争,项羽图谋的是汉军统帅刘邦,而不是他的父亲和子女,对不对?只要刘邦活着,项羽就不敢做的太绝。对不对?大家出来混江湖,你做的初一,就不能怪人家做十五。这也是江湖道义之一。所以,刘邦表现出的绝情,某种程度上也是出于对自己实力的自信。”

    龙谦停了停,让大家消化下自己的意思,喝了点水,继续讲,“我们还没资格跟刘邦比。我们也没想着打出旗号反朝廷,如果那样做了,就是不自量力。也是对弟兄们的不负责任。之所以给大家讲这个故事,是想就我们占据郑家庄为中心的区域建设根据地统一一下思路。只要咱们这些人能心往一块儿想,劲往一块儿使,困难一定能克服。”

    “这是肯定的,请司令发话就是。”王明远大声道。

    “很好,弟兄们信任我龙谦,我得说声谢谢。咱们走出蒙山,进入人口相对稠密的地区,我们改变过去的生存方式,尝试着与百姓一同生活,对于咱们这支小部队,算的上开天辟地的大事。抢劫、绑票很简单,跟官军打仗也不难,但是对付老百姓,像鱼儿游在水里一样生活在百姓中并得到百姓的支持,很难,比咱们蒙山整军还要难。二虎说我这几天愁眉苦脸的,不懂为啥发愁,告诉你们,就为这个!如果我们不能在郑家庄附近站住脚,我们这支军队就没什么前途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不是我故意吓唬大家。”

    “没那么严重吧?总不比对付官军难吧?就是官军来,咱现在兵强马壮,也不怕他。”封国柱笑道。

    “说兵强马壮是吹牛皮。觉着经过蒙山整军,来多少官军都不怕的想法更是rì哄自己。以前我就说过了嘛,咱们的老底子就那么多,打一个少一个,这次一下子折损了这么多人,还能经得起多少次消耗?”龙谦不满地瞪了封国柱一眼,虽知道他是安慰自己,但这种思想未必就没有。

    “俺就是这么说说嘛。又不是轻敌﹍﹍司令你说怎么办,俺一定不折不扣地照办。”封国柱有些不好意思。

    “赢得百姓的支持,就要懂百姓的疾苦是什么。大家可能会说,都是农家子弟,怎么不知道庄户人苦什么,没地,没钱,没粮﹍﹍总之就是一个字,穷嘛。没错,种田人历来就是最累最苦的一种人了。但是大家肯定没有想过,为什么种田人这么苦?有人说,是官府老爷的租税太多,有人说,是地主的租子收的太狠,还有人说,这几年水旱蝗灾不断,是老天爷不给活路。这些都没错,但不完全。说实话,我自己也很不清楚,假如要将这件事情搞明白,咱们蒙山军可就有大出息了!”

    大家议论起来。这些人中除了宁时俊,全都是庄户子弟,家境有好有坏,但庄稼地里的活计,几乎全打理过。对于种田人的苦楚自然一清二楚。他们总觉着龙谦不像是种田人出身,但偏偏龙谦特别怜悯农民,这令这帮与龙谦已相处已久的人极为纳闷。

    龙谦摆摆手,“大家先不要讨论。之所以我看中农民问题,是因为在咱中国,搞不懂农民,就别想做成事。我明确地对大家说,现今咱们唯有依靠贫苦农民,才能发展自己,壮大队伍。要知道,地主,包括哪些读书人,村里经济条件好的人,是不希望我们占据它们的庄子的,他们骨子里更亲近官府,希望官府早rì发兵剿灭咱们。唯有生活贫困到极处的农民才希望rì子改变,因为他们已经快活不下去了。这些人,才是我们依靠的对象。不明白这一点,我们就站不住脚。”

    杀富济贫,替天行道,几乎是几千年来农民造反者共同的口号和纲领,便是响马也不例外。盖因造反起事者多是走投无路的极端贫困者。所以,龙谦这番话没有引起大家的争议。

    “打开郑家庄后,我听到有这样的说法,说我们完全可以打开一座县城。我提醒大家,咱们眼下是根本别想占据城市的,连县城也别想,也不是打不下来,而是占不住。道理跟大家解释过多次了,我们目前的方针就是积蓄力量,尽可能不惊动官府的情况下大力发展自己。打开郑家庄,官府有可能装聋作哑,但打下费县、蒙yīn或者藤县,官府就必然做出反应了。这就是我选中郑家庄的原因。正因为如此,我们目前都要做农民的工作,研究农村,搞明白农村究竟是怎么回事。肯定有人想,我就是农村出来的嘛,还需要研究农村?不,绝对不是那么回事!我问你们,郑家庄,陈家崖,还有白魏镇,人均多少耕地?亩产多少?有多少户人家,平均每户有几口人?粮食作物都是些什么,一亩地产多少?有多少水地,多少旱地?无地的农户有多少?农户每年的收入有多少?交官府多少税?地租有多少?每个庄子的公产有没有?是些什么?每个庄子的庄主也罢,士绅也好,都是些什么人?多啦,这些东西,绝不能靠估计。一个村子,一个镇,情况都有所不同,把你过去生活的那个村子的情况搁在这儿,就不一定契合。就是郑家庄、白魏和陈家崖,我看就有很大的区别。搞不清楚这些,你就搞不明白农民们恨什么,盼什么,我们也就无法去争取农民的支持。”

    这一连串问题,让大家感到头晕。

    “依靠贫苦农民,就要给他们最实际的好处。农民是最懂知恩图报的,我们给他们好处,让他们生活有盼头,他们就会支持我们,事情就这么简单。如何让他们得到好处?绝不是简单地将财主富户的财产分给他们,这样做简单,但不对。你们大多数人都是从农村长大的,想想看,农村中最贫困的人是些什么人?因为天灾或者**导致生活破产的,一场官司将财产打光的,被地主图谋了土地的,还有因抽大烟、赌博败家的,还有不善种地,不愿吃苦的懒汉二流子﹍﹍对不对?据我所知,农村过的好的,除掉像郑经这样勾结官府欺压盘剥乡里的少数恶霸,还有勤劳致富的,靠手艺挣钱发家的。我认为,农村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人,一种是自己不干,将地租给别人,靠吃地租为生的,我将他叫做地主,第二类呢,就是有自己的地,并且自己耕种,rì子还算殷实的,我叫他中农。第三类就是自己没地,完全靠租种地主的土地为生的,我叫他贫农。就是贫困农民的意思。我们基本的政策是,打击地主,团结中农,依靠贫农。但具体处理,要仔细些,因为地主不一定就为恶,像陈家崖的陈超先生,乐善好施,在村民中有很高的威信,打击他,必然导致村民的反感。但如郑经这样的恶霸,我们镇压他,会让大部分村民欢喜。”

    程二虎一直盼着报仇雪恨,一直想亲自宰了郑经这个与他有血海深仇的恶霸。一连被分配打伏击,这让他很失望。因为按照战斗部署,一连不是最先发起对郑家庄攻击的连队。不幸让郑经逃了,为此一直很郁闷。龙谦讲镇压郑经,他很是高兴。

    “站稳三庄,然后逐步将我军的控制范围扩大,是我们既定的目标。站稳三庄是第一步,而根本在于对于郑家庄的占领。因为从人口、土地及地理位置,郑家庄都是三庄之首。郑家庄站稳当了,其他两个庄子就不是问题。但是占领三庄,却需要不同的政策,对,政策!就是我们用什么样的法子,文的还是武的?要不要杀人立威?”

第二十节建设根据地的措施三

    龙谦目光炯炯地盯着众人,“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历朝历代农民起义者的均平富的法子,将有钱人抓来杀了,家财没收,一部分留作军用,一部分散给贫困农户。此举会赢得贫苦农民的支持,但会彻底与官府走上对立。目前,我们还没有这样的资本。三个庄子,分别有三个大地主,郑经跑了,如果抓到老东西,我是一定会砍了老贼的脑袋的;白魏的萧观鱼和陈家崖的陈超都在我们手里,不过萧观鱼不如陈超过得滋润就是了。这三种结果,恰好表明了我对三种地主的态度,郑经为恶乡里,积怨甚多,我们镇压他,会赢得大多数百姓的赞同,陈超虽然是地主,主要靠地租为生,但基本上没什么罪恶,陈家崖的百姓对他们的庄主很是敬仰。实际上,这个人也没有多少财富,他手里的钱粮,怕是连郑经的零头也没有。这几天我了解了两庄地租的差别,陈家崖只是郑家庄的一半。当然,那边的土地状况不如这边,大部分都浇不上水,靠天吃饭,亩产很低。租子收的狠了,佃户们就要饿死了。但陈超此人确实是个真正的读书人,持身很正,有善心,就是陈狗剩,也没有说过他们庄主的不是嘛。萧观鱼介于郑经和陈超之间,比不上陈超,但比郑经好的多。潘福林一直鼓动明远将萧观鱼抓起来,原因在于萧观鱼收回了租给潘的三亩半地。其间缘故甚为复杂,据明远调查,此事不能全赖萧观鱼。所以,我们没有动萧观鱼,也没有抄他的家,但是限制了他的zì yóu﹍﹍我们制定政策,前提就是将情况摸清楚,这样才能有的放矢。”

    龙谦习惯xìng地停了停,让大家消化下自己的话。

    “具体地讲,就是要打击郑经那样的恶霸,将其土地浮财全部没收,拿出一部分分给穷苦农民,以获得农民的支持。团结争取陈超这样的士绅,对于陈超的财产,我们基本不动,更不去侵犯他家人的zì yóu和安全。对于萧观鱼那样居于中间的,政策上也居于中间地位,第一,萧观鱼的地租,要降至陈超的水平。第二,要对他施以罚款,所罚款项,用于赈济贫民。但不对他人身上进行打击。总的思路就是这样,简单地讲,就是依靠贫苦农民,团结开明士绅,打击土豪恶霸。这个是我们现阶段的基本策略,我再强调一遍。”

    “便,便宜了郑经那个老混蛋。”程二虎愤愤地喊道。

    “那也不一定。我知道有人对我不准侵犯郑经家眷有些不满,包括二虎。这很正常,我理解,郑经留在郑家庄的,就是一堆女人嘛。两个姨太太,一个女儿。他的两个成年儿子,早就出去为官府做事了嘛。三个女人,其中还有两个不足二十岁的,有多少罪恶?她们又能主得了郑经的多少事?郑经干的那些坏事,和她们仨有多少联系?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就想不通呢?我一直讲,军人要有军人的荣誉感,什么是军人的荣誉感?除掉将为国征战,为国捐躯视为自己的使命外,最主要的,就是绝不欺压良善,绝不欺负妇孺。<ww。ienG。com>郑经的罪恶,要由郑经来偿还嘛。另外,我们没收郑经的财产,已经是对这些女人的惩罚了嘛。大家一定要相信,郑经,以及他的两个在官府做事的儿子,是不会咽下这口气的!他们一定会来找咱们的晦气,所以,二虎你报仇的机会是有的。还有,只要咱蒙山军发展壮大了,迟早一天,郑经会落入咱们的手里。一切的基础,在于我们自身的前途,咱们在郑家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蒙山军的前程。这一节,各位务必想明白。不仅现在如此,今后也如此。”

    这段话的意思却不是所有人都听懂了的,宁时俊忍不住问道,“如果为了队伍的壮大,受朝廷招安也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的!”龙谦严厉地瞪了宁时俊一眼,心道这小子今天是怎么啦?“我多次说过,我们不能公开打出造反的旗号!不是我龙谦怕朝廷,更不是我龙谦喜欢满清朝廷!是因为咱们的队伍没有实力与朝廷公开对抗!响马土匪,历朝历代屡禁不绝,朝廷也麻木了,尤其是现在这个朝廷。但是,如果我们公开打出旗号,就像太平天国那样,朝廷将会jǐng惕万分,山东全省都会动员起来,我们几百支枪,能行?不和朝廷彻底翻脸,是基于我们没有翻脸的实力!懂了吗?”

    宁时俊讪讪道,“我就是那么一说嘛。”他的目光与五连新连长石大寿相遇,石大寿立即躲开了。宁时俊心想,自己真是蠢啊,确实不该在这个时候捅出敏感的话题……

    “弟兄们,这个问题不是个小问题。既然说开了,我就多讲几句。这次我们打开郑家庄等三庄,由于郑经父子与沂州、曹州乃至济南府的关系,加上我们马上开展的一系列动作,官府是不会坐视不管的。怎么办?只有一个字,打!官军杀过来,我们不战而降,不仅不会得到发展,我们这些人的脑袋也保不住了!这点必须做出最清醒的认识。只要我们将进剿的官军打败了,或者不是一次打败他们,我们才有与他们讲和的条件!”

    这些话本来不想现在就提出来,但宁时俊这小子思考不经过大脑,脱口就说了出来,回避和搞神秘主义历来为龙谦所不齿,所以索xìng就此战略问题讲出自己的考虑,“时俊所说的,其实是我一直在考虑。只要咱们队伍壮大发展,总有一天会与官府正面相对。我晓得在座的诸位,对于现在这个朝廷,没有多少好感,但朝廷就是朝廷,它好好地待在běi jīng,济南,他们有人,有钱,有兵,而我们有什么呢?四百人,其中还有百十个没有完全适应蒙山军规矩的人,地盘嘛,就是脚下这么一点点。你说,拿什么与朝廷对抗?”

    鲁山与王明远对视一眼。要说龙谦的亲信,他俩自觉是最亲信的那批:他们都不被蒙山寨所重视,他们都是八队最早成为小队长的成员,他们最清楚龙谦那无穷无尽的本领,他们都信任龙谦,相信龙谦,坚信他会带着自己有真正的前途……比起同是八队小队长的封国柱,他们自觉与龙谦的关系更亲密一些。这让他俩在所有重要时刻都无条件支持龙谦,哪怕是龙谦对他们的“打压”,也没有动摇对龙谦的崇拜。俩人几乎同时想,宁时俊这家伙提出的问题真是蠢透了,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提……

    王明远咳嗽一声,“这种事关部队前途的大事,还是由司令决定好。现在关键是在郑家庄一带站住脚……”

    “是的,饭要一口一口吃,当前最主要的是巩固和建设根据地。”龙谦看了一眼王明远,“我们下一步要开展一系列行动,目的都是巩固这块小小的根据地。将郑经老贼的家产分了,留大半给咱们,补充给养,鼓舞士气,分小半给郑家庄的穷哥儿们,让郑家庄的大部分人接受并支持我们……这些事情,都不简单,要收到预期的效果,就必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一片沉默。

    “最后,我要说说我们自身的问题。我们每个人都会分到一块地,对于普通士兵,凭着跟着我们流血流汗的情分,分到几亩地是完全应该的,我不是骗他们,即使我们将来离开这里了,我也有把握在其他的地方给他们土地方面的补偿……即使他们阵亡了,我会将土地交给他指定的继承人。但是,我们在座的这些人,我却希望大家不要看重那些身外之物,将为兵之胆,将不贪财,兵不畏死,当官的脑子里只念着金银财货,下面的士气很快就泄了。这件事我真的很为难呀,大家跟着我龙谦,出生入死,究竟为了什么?吃穿用度都要和下面看齐,不准搞特殊,连分地龙谦那小子都唧唧歪歪的,好像还有点舍不得﹍﹍”

    大家笑起来。说到这点,其实在座的人并没有多少意见。响马就是极端封建的武装,其特点是私有化的程度极高。除掉石大寿等少数人,大家都在孙德旺手下混过,原来是什么规矩一清二楚。龙谦掌军之后,不贪财,不蓄姬妾,要求下面做到的,自己从来都身体力行。要说对龙谦这一套做法有意见的人有,但对龙谦个人的cāo守品德却说不出一点不是。现在龙谦讲到分地给军官舍不得,大家便笑起来。

    “一支军队的灵魂就在于军官团。将来我们蒙山军能否有一个辉煌的前程,也在于军官团。之所以让我感到担心,是怕金银财富消磨大伙儿的锐气。士兵们想的,跟我们这些人不一定一样。随着部队的扩大更是如此。那么,跟着我龙谦究竟图个什么?我告诉你们,会有一个你们意想不到的结果,一个超出你们想像的前程,一个足以光宗耀祖的前程……相比土地银两,哪个更重要?”

    “没说的,弟兄们都清楚司令的本事,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大家说是不是?”鲁山大声道。

    “当然,按司令说的办。”七嘴八舌。

    “人的本xìng自私,都想着多捞点钱,过上更好的rì子。这没错。但是,我们这些人是不能轻易当富家翁的,道理你们都明白,不消我多讲。所以,我们必须将这支军队当成我们最大的财富。只有保证蒙山军的存在,我们其余的目标,讨一房漂亮的媳妇,生几个健壮的娃娃,住一套轩敞的华屋,才能实现。所以,我对你们跟普通士兵的要求是不一样的,我要求你们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部队上,排长,带好你的排,连长,带好你的连。各组的组长们,抓好你组内的事务。只有样,咱们才会实现个人的愿望。这就是我对分地分钱的担忧所在,地是要分的,但大家千万不要像土财主一样去关心自己地里的收成,那样你的差事一定做不好。”

    “司令,我倒觉得,不如不分好,全部给庄子里的人家分掉算了﹍﹍既然司令断定官府不会放过咱们,还是集中jīng力准备打仗吧。”周毅眨着眼睛插话。

    龙谦摆摆手,制止了其他人的议论,“地还是要分。这个事关咱们蒙山军最基本的制度,那就是官兵的待遇问题,这是个绝大的题目,理想要有,现实也不能不顾及。弟兄们流血流汗,总要获得该要的东西。何况,还有伤残的兄弟要安置。等咱们获得一块可以长久拥有的根据地,我会建几个大的农场,雇人耕种,让那些失去健康躯体的兄弟安享晚年。所以,土地分给大家是完全必要的,谁名下有多少亩地,后勤方面要记清楚,丢失这儿,我们会在别的地方补偿。等我们永远占有土地,那就是你的啦,谁也抢不走了。但是现在,你们不要理会名下有多少地,在哪儿,都交给老宋他们cāo心去!好好带好你们的兵,好好cāo练,维持好军纪。我觉得这段时间训练强度放松了,这不行!”

    “那,那份方案你同意了?”周毅问道。

    “同意了。就那样办。等给百姓的地分掉好就分吧。老宋你的事多了许多,要加把劲呢。”龙谦微笑着对愁眉苦脸的宋晋国说。

    “人手不够呀。”

    “伤愈后不适合回战斗连队的人都给你,不要发愁。”龙谦依旧微笑着。

第二十一节分地和济贫

    在建立军饷制度之后,蒙山军再次推出了一项令全军欢欣鼓舞的政策,那就是将郑经名下的一大半的土地分给了全军官兵,连刚加入蒙山军的前陆三麻子的手下也分到了土地。

    郑经名下已经查明并核对了地契的土地共8400余亩,很惊人的数字。龙谦将其中的一半拿出来分给了蒙山军将士们。还是按照老办法,确定一个基数——每人五亩,然后根据职务、军龄和战功,再将余下的土地做二次分配。

    这不过是个原则。具体的细则制定还是交给周毅领衔,看来龙谦是决定让他这个副手做后勤副司令了。

    “司令,干嘛留下一半?”不等龙谦回答,周毅恍然大悟,“啊,你是准备将那一半分给郑家庄的村民?”

    龙谦含笑点头。

    “嘿,这一招下去,我敢保证就是官军打来,郑家庄的村民都会铁了心跟咱走了。”

    “但愿如此,我还准备拿出粮食和银两来济贫呢。”

    “粮食和银子可是宝贝,其实咱们也不宽裕。算算也就支撑一年吧。”

    “嘿嘿,如果一年我们还混不出个名堂,我这个司令就是对不起大伙儿啦。放心,我心里有数呢。这次分地给官兵,有利有弊,你们要仔细搞出个章程来,将方方面面的利弊关系全琢磨清楚。”

    “嗯,你放心吧。”

    “这个,还是那天你跟我说的,地呢,名义在大家手里,实际上交给郑家庄的村民去耕种,咱收租子就是了,这样一来,军粮也解决了一部分。咱可不学郑经那个吸血鬼,地租就按百分之十定。四千来亩地,如果种高梁或玉米,每亩按350斤计,差不多可以收14万斤粮食。”

    “全山东也没有比这更便宜的地租了。哈哈,司令你的招数就是绝。”

    “关键是咱可不能当地主,如果大家都醉心于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咱这队伍可就散了。不用等袁世凯派兵来攻,自己就将自己消灭了!所以,分地时,旱地留给咱们,水地留给村民,明白吧?”

    “明白,”周毅痛快地答应。

    将给蒙山军将士分地的工作交给周毅,龙谦自己去抓另一半——将郑经的四千余亩好田分给郑家庄的村民。如何给分地,龙谦又别出心裁。他组织了一个七人组成的“委员会”,除掉蒙山军的程二虎,吴念,其余五人都是郑家庄的村民,当然是这半个月来与蒙山军建立良好互动的村民,包括伤愈的程大牛和秀才罗同秀。龙谦指定程二虎为这个“委员会”的负责人。

    之所以选择程二虎做这件事,是因为他具备别人没有的两个有利条件,其一是他熟悉郑家庄,其二是他在郑家庄已无亲人,连近亲也没有了。

    龙谦用半个时辰向二虎面授机宜,“二虎,前两rì的会议你自始至终参加了,我建设以郑家庄为核心的根据地的思路想必你已经知晓。这次给郑家庄的穷哥儿们分地也是贯彻这一思想的具体措施。土地对于农民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更清楚。所以,这件事看似简单,却难。搞好了,百姓就站到我们这边了,搞不好,就事与愿违,懂这四个字的意思吧?”

    二虎一直努力学习,蒙山军的文化课他从不缺席,现在认识的字早已超过了五百个,据宁时俊反映,程二虎是学习效果最好的几个之一。那四个字的意思,他基本是懂的,“司令,你放,放心,俺一定将好,好事办好。”

    “对,就是这个意思。”龙谦哈哈一笑,“准备怎么办?”

    这个二虎却没有想清楚。

    “我给你一个大的原则,第一,不可将你的私仇带入公务中。你生在此,长在此,自然有恩有仇,无论恩仇,都是你的私事。而分地给贫户,是蒙山军的公务,切不可公私混淆。”

    “不会。”

    “第二,乐于接受咱蒙山军者,多分,仇视者少分或不分;第三,贫户之贫,原因不同,对那些勤于耕作者多分,而好吃懒做,甚至因吸大烟膏败家者,少分;最后一条,人口多,特别是男丁多的人家多分。明白了?”

    “俺懂了。”程二虎信心满满的去了。

    “还有,郑经的土地,绝大部分是交给了佃户耕种的,如今大秋作物收获在即,你们分地时要充分考虑到这一点。总的原则,谁耕种的地,最好就分给谁,调整的越少越好!即使调整,也要有个补偿方案。另外,告诉佃户们,今年的租子是不用交了。”

    程二虎的动作很快,只用了四天,便拿出了一份经“分田委员会”讨论确定的分田方案,摆上了龙谦案头。现在他算是有了像样的书案了,郑经的红木书桌搬进了龙谦的卧室。龙谦仔细看过后,吩咐李三才将周毅和在驻守于郑家庄的叶延冰、封国柱、宋晋国、宁时俊以及伤愈的石大寿叫来,又叫来了程二虎、吴念、程大牛和罗同秀等人。详细听吴念汇报了方案制定的原则,大家表示同意,龙谦却没有表态。

    这份分田方案,涉及郑家庄三百四十四户村民,平均每户分得十二亩良田,这些土地的亩产如果种高粱,可得三百至四百斤,如果种小麦,也不少于二百斤,对于这些庄户,十来亩的收成,那就是一年的口粮了,所以,程大牛激动的两眼放光,语无伦次,面对龙谦的询问,程大牛结结巴巴地说,“真的给俺们分地?”

    “哈哈,大牛兄,你看我们这些人像是逗你玩的?”龙谦哈哈一笑,“这份方案,我有些意见。为什么呢?感觉分到地的农户有些少了。郑家庄计有户数一千零九户,差不多只有三分之一分到地。这不行,老程,二虎,咱蒙山军是真正为百姓的军队,你们将三分之二的庄户排除在外,不合适。”

    “司令,俺就是依,依你的要求做的﹍﹍”程二虎辩解道。

    “我知道。这三百来户是支持蒙山军的人家,但是你要做的是争取大多数人对咱蒙山军的支持,所以就很不够。那些现在不愿意跟咱们来往的,不等于要跟咱们作对,对不对?这份名单太少了,至少要翻一倍。明白吧?”

    “那他们要是不愿意要呢?”吴念眨着眼,“这两天,俺就遇到不愿意分地的人家。”

    “这很正常。他们担心郑经打回来报复嘛。大牛兄,你不怕郑经报复?”

    “怕球!”程大牛是铁了心跟蒙山军走的人,“我早就想加入蒙山军了,就怕你们嫌俺年龄大,不过,俺身体好,百十斤的石锁,俺玩的滴溜溜转,有的是力气。不仅俺要加入,俺那两个儿子,也要加入﹍﹍”

    “欢迎之至。”龙谦笑道,“不过你的小儿子年方十五,太小了些,过两年再说。不瞒大牛兄,这件事办完,蒙山军是要招兵的。只有咱的军队扩大了,才不怕郑经带官军回来啊,是不是?说远了,二虎,大牛,你们回去再合计合计,将那些家里缺地的穷哥儿们再加进来二百户!最少!人多,力量才大嘛。”

    “成,就按司令说的办。”程大牛站起来,“俺去给大家伙儿讲,俺活了四十岁,还没听说过有这样仁义的军队,俺是跟定你了,你可不能不要俺。”

    “放心,就是我不要,二虎兄弟也不答应嘛。你们就照这个原则去做。下次我们就不开会研究了,我看过后你们就去办。分地之前,当着大伙儿将原来的地契都烧了!还要领一份蒙山军发的地契!让大家将心放在肚子里,只要咱蒙山军在,那些地,就是你们的了,而且不用交租,打多少粮食,都是自己的!另外,将郑宅搜出来的那些借据一并烧了!甭管借郑经的是谁,统统烧了!”

    “嘿,嘿,”程大牛激动的说不出话。

    “罗秀才,你没吭气,这次,你分到多少?”宁时俊问罗同秀。

    “俺没要﹍﹍”罗同秀嚅嗫道。

    “罗先生,你的顾虑我清楚。不要,不勉强。但你要后悔的!明确告诉你,郑经,他回不来了!”

    又过了三天,蒙山军召开村民大会,当众将郑经名下土地的地契一把火烧光,并且宣布了分给土地的名单和数目,同时发给了有龙谦签字的“地契”。计有551户村民分得了土地。同时,蒙山军还拿出了两万余斤粮食和三千两白银,当众分给了最困难的百十户村民。

    会上,龙谦让程二虎代表他发表了讲话,明确告诉郑家庄的村民,蒙山军就呆在这儿不走了!郑经敢回来,正好,蒙山军还等着要他的狗头呢。

    这是郑家庄历史上开天辟地的大事。这一天,郑家庄的村民们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境界,那些分得土地、粮食、银两的村民欢喜超过过年,尤其是分得土地的人家,看着蒙山军士兵将写着自己名字的划界木桩钉入地头,很多人竟然激动的呜咽失声!

    土地对于农民的意义只有种田人清楚。特别是终年劳作却食不果腹的雇农,在这个贫困如坠崖的石子直落而下的时代,他们是生活于最底层的人群。望着分到自己名下的土地里黑压压的庄稼,回想着不用交租全部归己的承诺,不免生出对生活美好一面的幻想。若真的如此,至少明年开chūn,全家人再不用饿肚子了!他们很多人已经分到了粮食和银子,所以便蹲在低头盘算起赶集时为老婆孩子扯上几尺土布,做上一两件衣衫。实惠就在那里,实实在在。看上去都是黑不溜秋麻木不仁的农夫们的眼神中一下子有了生气,特别是当蒙山军的士兵们走过身边时,他们瞅向这些土匪们的眼神更是热烈起来。

    很多人直到太阳落山,都守在地头不肯回家,有几户男主人就抱着木桩睡在了地头,生怕是做了白白一场梦!

    消息传到了白魏及陈家崖,萧观鱼名下的土地也不算少,这不免让他感到惊慌。而陈超则叹息,这伙人真是造反了呀,这哪里还是响马,已经是反贼了嘛。自破庄后,他第一次想主动见见龙谦,但这段时间,龙谦一直没有来陈家崖。陈超板着脸找到鲁山,提出了他的要求,鲁山笑着说,“陈庄主,你是俺们司令的朋友,你想去哪里,俺们是不敢拦阻的。司令就在郑家庄,抬腿就到,你就过去找他嘛。”

第二十二节扩军

    穿着军服的响马占据陈家崖已经有二十天了,表面上的陈家崖是平静的,在这场突忽其来的“劫难”中,陈家崖无伤亡,无财产损失,更没有发生如郑家庄一般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切都依旧,便是驻扎于陈家崖的二十几号响马,仅仅成为了生活平淡绝少谈资的村人们平添的一道风景。娃娃们总是在响马们在南寨门外的出cāo时围了观看,后来便增加了闲汉们,甚至连一些年纪大的女人也成为了观众。

    陈超是看过两次响马的出cāo的,虽然他们只有二十几号人,但表现出来的气势直如千军万马!陈超心中感叹,难怪郑经的乡兵抵挡不住,这兵与兵间的差别还真是不比不知道。

    响马并无侵犯村民之举。但带来的变化却是村民们rì益不安分了。陈狗剩等几人是最早“投奔”响马的家伙,他们将响马带至家中,帮响马做事。陈狗剩便在响马的什么军械组谋到了差事,据说响马给的钱不少。后来连老实巴交的陈铁匠也被陈狗剩勾去了,每rì里都不见面,听他的家人说陈铁匠就住在了郑家庄,手里的活计多着呢。当然,挣的钱也多。

    再后来,便传来了郑家庄分田土,分粮食,分金银的消息。这个消息,让陈超坐不住了。总觉得原来对他恭顺有加的村人们开始用另一种眼光看自己了。陈超当然晓得这都是郑家庄的变迁惹来的祸事。

    侄女陈淑感到焦虑。劝叔父赶紧找龙谦去。

    陈超默然。陈淑说,好在你与他毕竟有点交情,一顿饭也是交情。何况咱家那次待他不赖。而且,俺觉着那个人还算明事理,他的兵也算有规矩。如果等村里的人胡来,一切就晚了。

    陈超一惊,村里的人会捣乱吗?不会吧?

    “哎呀叔父,你也不想想,干什么能比凭空获得田土和金银粮食更痛快的事情?咱村的村民你是没有欺负过,可是大部分人比起咱家,穷吧?有时候有钱就是罪过了,比如现在。俺年纪小,不懂事,反而觉得那个龙谦是救星呢。”

    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陈超终于放下架子,主动去郑家庄找龙谦了。

    郑经回乡的这几年,陈超很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很少到郑家庄来。但郑经的遭遇,让陈超却感到一丝悲哀,一丝委屈,还有一丝愤怒了。

    这天他兄披了一件夹袄,翻过沟,郑家庄的门楼已经在眼前了。远远地看见一群人围着议论什么,瞧瞧都是郑家庄的村民,一个抱着枪的兵士站在寨门前,而村人们完全无视兵士,仍围在那里议论着。

    陈超加快了脚步,走过去才发现他们在看一张布告,陈超走近了,才发现当间还有一个他认识的蒙山军,那就是当初扮了龙谦随从的江云,正在给村民们解释着什么。

    看见了陈超,江云丢下村民,急忙上前打招呼。

    “这是什么意思?”陈超指指布告。他有点近视,看不清布告的内容。

    “招兵!招兵的布告。”江云笑嘻嘻地,“庄主这是来找俺司令的吗?”

    陈超愕然,随即点点头。

    “好,俺这就带你去。早晨司令还念叨你呢。”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朝庄里走去。

    在完成对郑经土地与浮财的再分配后,蒙山军在郑家庄竖起了招兵旗,这是龙谦计划中的必然一环。既然尝试着建立所谓的“根据地”,就地扩兵就是题中应有之义。根据地的建设除掉经济与武力外,当地百姓的支持是最重要的因素,子弟兵参军恐怕是百姓无条件支持军队的原因之一。

    墨汁淋漓的招兵告示贴在郑家庄四处,已经有识字的村人将这一消息告诉了村民们,引发了村民们的围观。二十余rì,郑家庄的村民经历了惊恐,仇视到接纳甚至亲切的过程,转变其实够快了。

    无他,分地,分粮食白银已经抓住了大部分村民的心。他们听口才极好的江云解释招兵的政策,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陈超默默地跟在江云身后朝庄子里走去,见郑家庄并无他想象的景象,庄子里一片太平模样,满街都是zì yóu来往的村民,其中夹杂着身穿军服的蒙山军兵士们,看村民的样子并没有害怕兵士的神情,甚至他还见到了很亲热地与兵士交谈的村民,这让他大惑不解。

    陈家崖的村民已经习惯了蒙山军的驻军,那些兵士的纪律确实好,这些rì子里没有一件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事情。但郑家庄似乎不应该这样啊,他们杀了郑家柱,又抄了郑经的家,还搞什么分地分浮财﹍﹍突然,陈超反应过来,我说嘛,这些泥腿子一定都是受了响马好处了!

    没见识的泥腿子!难道就不想想,一但官军杀回来,你们能保住分给你们的那些地?郑经是什么人,他能咽下这口气?

    远处传来齐整的歌声。陈超再行几步,看到郑家祠堂前集合着百十个兵士,在一个官长的指挥下正在高唱着军歌。歌声激昂慷慨,禁不住便止步聆听起来,兵士们唱罢一遍,听队前的长官训了几句,又唱起来,“﹍﹍抗击外侮上战场,保家卫国传捷报﹍﹍”

    “这歌,是你们龙首领写的吗?”

    “当然。”江云骄傲地回答,“这些士兵未参加蒙山整军,现在给他们补补课。司令说,高唱军歌,永远记住蒙山军的使命。”

    这帮响马,还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呀﹍﹍

    一路上有认识他的村民们跟他打招呼,陈超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不觉来到了郑经的宅子大门前,见这儿也设了招兵站,围着的村民更多了,不仅有男人,甚至还有女人在凑热闹。

    郑经宅子的大门朝南,一片很大的开阔地,刻着松鹤延年砖雕图案的照壁前摆了桌子,坐着三个穿着军装的土匪,军装是灰sè的,非常jīng神,三个土匪态度和蔼地回答着村民的询问。在桌子旁还有一口大箱子,里面堆着白花花的银子。

    陈超没有进门,而是立定了脚步看。见真有人报名入伙,这边登记了名字,摁了手印,那边便取了银两,用剪刀剪碎了,称出来,交给了他们的父母家人。一会儿功夫,陈超便见了三个青年报了名,其中一个他认识,是当初郑经庄丁队的小头目,竟然也入伙当了土匪。

    “陈庄主是不是不相信?”江云似乎看出了陈超的疑惑,“当初俺们也不信乡兵们会参军。但俺们司令相信,说只要俺们的工作做好了,乡亲们会将他们的子弟送入军队的。”

    “你们算什么军队?”陈超忍不住说出了口。

    “是不是军队其实不要紧,乡亲们会分得清谁对他们更好。加入蒙山军,有安家费,发粮食,每月还有军饷。最关键的,是他们分到了土地。他们又不是傻子,谁将老百姓当傻子,谁就是傻子。哦,这话可不是俺说的,是司令说的。”

    “安家费?军饷?”陈超心里极为震撼。

    蒙山军给出的待遇是优厚的,凡是报名当兵的,当场便发给五两银子的安家费。这是一笔不小的金额,足够一个五口之家的农户大半年所费了。而且,除却五两现银,蒙山军还发给子弟参军的庄户二百斤粮食——从郑经仓库里抄出的。

    鲁南山区本就贫瘠,山东又连年遭灾,加上甲午以来骤然增加的各种杂税,农民几近破产的边缘,这样优厚的条件本来是不难招到士兵的。有人招兵,就有人当兵,别说蒙山军拿出了前所未有的优厚待遇,就算没有白银和粮食,也有闲汉思谋着吃军粮以免饿死。农村总有大量的闲汉——龙谦称为二流子,大概是他老家山西对于无地无业靠打短工或者坑蒙拐骗为生的闲汉们的称呼。

    但郑家庄的情况却有所不同。最主要的是村民们实际跟蒙山军见了仗,流了血,还死了人!怎么他们还投土匪?

    郑家庄的佃户们虽然对土匪们的军纪严明赞叹不已——他们私下还是这样称呼蒙山军的。这帮人不扰民,不烧杀,不yín辱妇人,一个士兵因言语与村民冲突而殴打了村民还被当众杖责军棍。

    但毕竟佃户们的子弟当乡兵与蒙山军有仇。

    佃户们的转变来自于蒙山军的纪律和政策,政策更为关键。当他们杀掉民愤极大的郑家柱,将大量的土地浮财分给穷户们后,情况就发生了转变。那些当过乡兵的人发现,蒙山军根本没有因为他们当过乡兵而歧视他们,分地,分粮,分钱一样不少。他们中的伤号还得到了蒙山军的关心。除掉那些子弟战死的人家,其余的早将仇恨丢到九霄云外了。

    尤其是那些借据被烧掉的庄户。他们想,即使官府回来,包括郑家在外当着大官的少爷回来,没有了借据,也难以向原先的佃户们索要旧账了,这帮土匪算是帮他们搬掉了压在身上的大石头。当蒙山军招兵的宣传铺天盖地地展开,除掉优厚的条件,最打动他们的就是,拿起武器,保卫你们的土地。蒙山军是不会走的,只要蒙山军在,那些土地,金银,谁也夺不走。

    当程大牛等人带头参军后,局面就打开了。两天里,已经有一百二十多人报名加入了蒙山军,基本都是原先的乡兵﹍﹍

    “陈先生,咱们进去吧?”江云催了下陷入沉思的陈超。

    “嗯。”陈超抬步走入院门,劈面看见两个身穿军服,怀里抱着布匹正在说笑的女兵,不竟大吃一惊,“怎么,你们还有女兵?”

    “红草,你这是要去染布吗?”

    “是呀,刚找回的染料。司令亲自试验呢。”女兵匆匆走了。

    “司令在后院呢,你先到司令的屋子坐坐,我告他你来了。”

    “不必,一同过去吧。”看来龙谦是将郑经的大宅当作自己的家了,陈超脑子里还是被已经消失的女兵所震惊,响马队伍竟然还招女兵?这要是让淑儿看到还不知她会怎么想呢。

第二十三节纵论一

    来到后院,陈超一眼望见了身材高大的龙谦,正举着一块灰布对着太阳看。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弄吧。”龙谦将手里的灰布交给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穿着军服。

    “司令,陈庄主来了。”江云叫了声。

    “喔,你来啦,正想着去趟陈家崖呢。”龙谦满面笑容,朝陈超一拱手,“请,咱们到屋里谈。”

    “你这是要开染坊吗?”

    “多了不少新兵,原来缴获的军服都用光了,没办法呀。部队训练强度大,膝盖、肘部,早早就磨破了,衬衣衬裤也需要添置新的。另外,冬天说来就来,必须早做准备了。哈哈,让你笑话了。军队就像家庭,吃喝拉撒睡,样样都要想到啊。请,”龙谦做了个手势。

    果然,龙谦占据了郑经的主院,这间屋子,陈超是来过的,看上去只是比原来乱了些,最大的变化就是换了主人。

    “三才,给陈庄主泡杯茶来,将杯子好好洗洗。”龙谦对正在外屋忙乎的护兵李三才吩咐道。

    “陈先生,来找我有何指教啊?”二人分宾主坐下,龙谦含笑问道。

    “你说要到陈家崖,什么事?”陈超反问。

    “哈哈,诸事缠身,担心驻陈家崖和白魏的部队纪律执行方面有问题。另外,我亦准备在贵庄及白魏招兵呢。”

    “也准备没收我的土地?”陈超冷冷道。

    “那倒没有。我分析过三庄的情况,其实是不同的。郑经是必须镇压的恶霸,白魏需要做一些变动,至于贵庄嘛,其一,贵庄人均占有土地只是郑家庄的一半稍多一点,但户均占有却与郑家庄持平。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你这个地主也不是什么富户啊。何况,陈家崖的村民可没有郑家庄的怨气。放心,贵庄一切如旧,不做任何的变动。”

    “可我的村民们却受这边的鼓舞,蠢蠢yù动了!”

    “是吗?担心了?”

    茶端上来了,陈超见龙谦的杯子里不过是一杯白水。

    “我这是借花献佛。茶可是好茶,郑经就是经营茶叶发家的嘛。请用茶。”龙谦说着端起杯子喝了口白水。

    “恕我直言。”陈超决定开门见山,“你这样干,就是造反了,你知道吗?”

    “喔,占山为王的响马不是造反吗?”

    “那不同。”

    “有何不同?”

    “不同便是不同。抱犊崮百余年一直为强人占据,朝廷并不在意,但你在郑家庄做的这一套,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管。”

    “因为郑经吗?”

    “那只是一方面。”

    “想必你也看到了,郑家庄的村民很高兴蒙山军做的一切。”

    “正因为如此,朝廷才不会放过你。”陈超叹口气,“说实话,我活了快四十年了,第一次看到纪律如此严明的响马,不仅不sāo扰百姓,竟然还招收女兵!而你,无论见识还是才能,都是我平生仅见。若是听我一句,千万不要招兵了,你这是在害人,知道吗?”

    “给无地的百姓土地,给饿肚子的百姓粮食,就是招兵,也是出于自愿,我蒙山军未在郑家庄强拉一个青壮,怎么就成了害民?”

    “我承认,国朝历经二百余年,土地兼并十分厉害,富者阡陌纵横,贫者无立锥之地。但是,土地是国家立国之本,若是像你这样杀人分地,不是造反是什么?”

    “呵呵,刚才说朝廷不在意打家劫舍的响马,而在意破坏土地制度的蒙山军,是吧?这个道理,我还真懂。其中的道理也简单,因为朝廷考虑的,不是百姓的死活,而是他统治的基础是否牢固。朝廷嘛,总是以为士农工商四类人中,‘士’才是值得依靠的基础。对于其他的嘛,不过是榨取财富的对象。他们的死活,朝廷是基本不管的。你说的对,满清建政二百五六十年了,土地兼并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朝廷明明知道问题很严重,偏偏不去管,也不能管。一管,朝廷的统治基础就动摇了,当初世宗皇帝搞了士绅一体纳粮,招来了多大的非议?千秋之后书写满清的历史,我敢保证正史和野史中,这位雍正帝不会有好名声。”

    陈超再次感到震惊。上次畅谈海外奇闻异俗,陈超只是佩服其见识广博,但刚才这段话,却是涉及了朝廷的根本大政。如此简洁明了了总结出朝廷的态度,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既然这样,原先准备好的说辞自然就没用了。眼前这个魁梧雄壮的汉子,绝非头脑简单的匪首,而是有大图谋之人。

    陈超站起来,“自上次深谈,尔之见识才华,陈某深为佩服。以尔之才,就算学那陶朱公,必定富甲一方。何必作此掉脑袋之事?若是当我是尔朋友,听我一言,就此罢手吧。陈某虽是山野村夫,却有几个同年在官场做事,我愿为尔说项﹍﹍”

    龙谦笑笑,“请坐。坐下谈。龙某对满清政权,根本不抱任何的希望。你说的没错,若是图谋个人富贵,龙某自信还有仈jiǔ分把握。但满清内政外交,已入膏肓,大厦将倾,你我身在其中,岂能独免?”

    “你说的太严重了吧?”

    “不,不必掩耳盗铃。在泰西诸强兴起工业革命之前,我中华的农耕文明一直处于世界领先地位,这是事实。但是,纵观历史,王朝的更迭自有其规律。一般也就二三百年的样子,不要说那些短命的王朝,便是西汉、东汉、唐、宋及明朝,几乎没有超过三百年的,您饱读史书,可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这个规律其实陈超是注意到了的,他是笃信儒家学说的,天道有常,更迭是必然的。抛去那些过于玄奥的解说,王朝的兴衰大致可以归于统治者的英明和腐朽。开国诸帝遍尝人间疾苦,勤政爱民,但其子孙生于富贵之中,长于妇人之手,骄奢yín逸,所以失政便成了必然。

    这个话,陈超现在却不想讲,他知道龙谦一定有更好的、更新奇的解释,“愿闻其详。”

    “政治的清明与贪腐是其中的一方面。dú cái之下的政治,贪腐是难以阻挡的趋势。但决定王朝兴衰的,更主要的是经济原因。战乱之后新建的王朝,一般都会推出‘均田免赋’的政策,战乱不仅消减了过剩的人口,更造成了大量无主的土地,给均田提供了有利的条件。而新建的王朝,zhèng fǔ机构少,需要的赋税也少。这样,便造成了王朝兴盛的局面。但是,随着政局的稳定,人口增长几乎成为了必然,你要相信,人口的增长速度绝对超过了粮食的增长。而另一方面,zhèng fǔ机构的rì益臃肿,吃皇粮人数的急剧增加,逼着朝廷增加赋税。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土地兼并现象rì益严重,导致了大量赤贫阶层的产生,为新的动乱埋下了祸根。这个矛盾,在农耕文明的制度下几乎难以解决,其结果就是发生动乱,以消除多余的人口。严重的局面下,便会推翻旧王朝,建立新王朝。然后开始新一轮的演变。这就是王朝更迭的周期律。这个周期,历史已经证明,即使是底蕴深厚的王朝,也不会超过三百年。”

    陈超目瞪口呆。他自负饱读史书,但从没有如此简洁地总结出历史的变更规律。

    “三百年?你岂不是说大乱将至?”

    龙谦点点头,“陈先生是在满清的教育体制下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用我习惯的思维讲,您是满清体制内的人。尽管您没有出仕,但您不是有举人的功名吗?您一定想告诉我,满清虽是异族,但历代帝王无不勤政英明,绝非前明帝王可比。满清之政治,亦无大的失德之处。所以,你讲的王朝周期律,根本不能适用于大清。”

    “虽是汉人,但吾必须承认,大清历代君王,皆为英主﹍﹍就算有洪杨之乱,不是一样剪灭了吗?”

    “何况还有同光中兴?”龙谦笑笑,“纵观历史,满清诸帝,确实胜于明季。但是,若是以中兴自娱,不过是自欺欺人。尤为关键的是,我们所处的时代,已非昨rì,已处于世界范围内的大变革之间。这个变革带来的影响极其深远,我们都知道泰西强国船坚炮利,为什么那些堪比我国一省的弹丸小国能如此jīng强?为什么英法联军区区万余人便能击溃八旗大军,占领běi jīng,火烧圆明园?陈先生,你很难想象完成和正在进行工业革命的西方列强是一副什么样的情景:大量的矿山被开发出来,大批的工厂如雨后chūn笋般地四处冒出来,无数的农民放弃了传统的劳作进城做了工人,你没有见过的新奇古怪但又实用无比的工业品从工厂的流水线上流出来,财富如同雨后的野草一般蓬勃茂盛地长出来。传统的手工业遭到摧毁,人们的生活被迫发生着极大的变化。

    “支撑这些变化的主要因素是科技的昌明,任何一项科学技术的发展都首先应用于军事,几十层楼高的铁甲军舰劈波斩浪地行驶于大洋之上,碗口粗口径的大炮,一发开花炮弹足以毁灭一个村庄。可以连续发shè子弹的机关枪也出现了,你能想象出一挺机关枪每分钟发shè数百颗子弹的情景吗?﹍﹍列强凭借着jīng良的武器和无尽的国力向世界进发,他们抛弃了传统的农业社会,zhèng fǔ的税收不再依赖土地,工商税成为了主要的收入,导致了与中国这样的农业国国力上巨大的差别。他们疯狂地瓜分着世界,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他们的足迹。他们将世界分为文明国家和不文明国家,对不同的国家实行不同的政策。他们或者占领别国,比如我们南方的印度、菲律宾,分别成为了英国和美国的殖民地,他们派遣官员管理这些殖民地,肆意掠夺殖民地的财富,将原材料,如铁矿石、木材、橡胶、棉花等以极低的价格运回他们的国家,再将廉价的工业品强行推销至殖民地。或者用大炮打开别国的国门,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选择代言人,逼迫着这些国家实行门户开放,贪婪地掠夺着浙西国家的财富。而我们中国,正是这第二类。

    “欧洲的崛起,来自于大航海时代的到来和工业革命的完成。他们在欧洲找不到殖民地后开始向世界范围内扩张。非洲,南美洲以及亚洲,先后沦为欧洲列强的盘中餐。当满清朝廷还在沉醉于自己是天朝上国的迷梦中的时候,欧洲的强盗们已经驾驶着风帆船在大洋上四处出击了。最早让中国接受屈辱的是在道光年间,林则徐虎门销烟带来了第一次鸦片战争,道光二十二年,英国割走了香港岛。十五年后,英法两国为了强迫中国接受他们的外交官和商人贸易,联合对中国发动了第二次鸦片战争,一万五千名联军士兵就打下了běi jīng,大肆掠夺后将圆明园付之一炬。

    “俄国人不甘落后,利用běi jīng条约大块地切割着北方的领土,尽管那些所谓的苦寒之地看上去很荒凉,人烟稀少,但是,地下却埋藏着无尽的宝藏,并且具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关系着国家的兴衰。可惜根本引不起当道诸公的重视。西历1860年,也就是咸丰十年,俄国人占有了海参崴,终于取得了梦寐以求的东方出海口。

    “在我们的南方,局势的恶化并未引起昏庸无能的朝廷jǐng觉,1867年,朝鲜dú lì了,中国失去了东北方向最重要的藩属。1883年,法国人经过一场可笑的战争,将安南变成了保护国,紧跟着将安南、交趾、东京、老挝和柬埔寨吴哥地区拼凑成法属印度支那。广西不安全了。1886年,英国吞并了缅甸,在中国的西南方钉上了一颗钉子,xī zàng也变得不安全了﹍﹍”

    陈超的脸sè越来越黑了。

    “再往后数,中国的国门就彻底被打开了,廉价的工业品的流入,摧毁了中国的手工业,让更多的农民陷于赤贫。他们强迫中国接收不超过5%的关税,在十几个重要的城市设立租界,形成国中之国,租界之内完全不受满清律法的管辖﹍﹍现在,一些非常重要的港口已经被割让给列强:马关条约之签订,让中国失去了台湾、琉球以及辽东半岛。去年,德国租借了胶澳,时间为九十九年,德国人的势力正深入山东腹地。在北方,所谓的满洲龙兴之地,局势也很严重,八年前,俄国人开始铺设西伯利亚大铁路,这条全世界最长的铁路的终点,正是曾经的中国领土海参崴,如今叫做符拉迪沃斯托克,意思是征服东方。俄国人热切地觊觎着满洲,既为西伯利亚铁路线的安全,也为遍布满洲的宝藏。所以,俄国人绝不允许rì本人的势力侵入满洲腹地,早已与俄国结成了同盟的法国人坚定地支持俄国,加上急于登上亚洲舞台的德国人,三国连成一体,逼迫rì本归还了辽东半岛给中国,代价是中国额外支付了3000万两白银给rì本。rì本人刚走,俄国人又来了,他们终于得到了比海参崴更优越的军港旅顺了﹍﹍瞧瞧这副悲惨的图画吧,假以时rì,中国难逃印度之命运。这些问题,却是万历、崇祯所未遇的。当初,康熙、乾隆自以为中华上国,沾沾自喜,不愿睁开眼去看世界,这一百年间导致的落后,或许要几百年的努力去追赶。但是,满清朝廷何曾认真有过反思?”

    陈超内心翻江倒海。近年来国势rì蹙,蜗居乡下,哪里能得到如此系统简明的介绍,听言观志,一个响马首领却注意着这样的东西,“你说的这些,或许都是事实。奈何天朝器不如人啊,朝廷自同治年间办洋务,不就是为了师夷之长以制夷?”

    “结果呢?虽曾想着办洋务以自雄,效果你也看到了,不过是南辕北辙,徒耗国力而已。其实,朝廷的正规军武器装备并不比侵略军差多少,但在战场上却一败再败!丧师失地,割地赔款!你说的办洋务,实际是两个方面,第一是大量购买西方强国的武器,第二才是办工厂自制。将历次失败归结于武器不如人是不全面的,黑旗军与法军在越南打仗,其实还打赢了呢,但最终还是签订了卖国条约。自甲午一战,国力大衰,标志着洋务运动已彻底失败了。戊戌之变,起因也是革新,一旦涉及最高统治者的利益,立即加以绞杀。满清朝廷无视这种难以阻挡的cháo流,守着‘天不变,道亦不变’的圣人之训,固步自封,屡次受挫于泰西诸强,如今国内板荡,百姓困苦之极,外有列强虎视眈眈,内有革命党方兴未艾﹍﹍不说远的,就说眼前吧,兴起于山东,蔓延于直隶的义和团,与其说是对洋人的仇视,不如说是百姓生活绝望的一种反抗!朝廷如不能善处义和拳,必将引发新的大祸。朝廷能否跨过这一坎还说不定呢。”

    ﹍﹍﹍﹍﹍﹍﹍﹍﹍﹍﹍﹍

    绝不是说教。写这一段,心真的很痛。

第二十四节纵论二

    陈超再次吓了一跳,“会出什么乱子?”

    龙谦微微一笑,“我听说不久前,皇上听信几个小臣,想着变法图强。高速更新 wWW..但触怒了掌握实权的太后一党。百rì维新就此夭折。谭嗣同等六君子血洒菜市口。据说皇帝曾有纵兵包围颐和园,囚禁太后之谋。也难怪太后深恨光绪帝,想着要废掉皇帝,另立新君。”

    陈超大惊,“你,你这是从何听来?”

    “小道消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嘛。消息或许作不得准,但太后对今上不满却是真的。鲁南消息闭塞,但běijīng可以嚷翻了天。都说光绪爷被幽禁于瀛台,形同囚犯,连饭都吃不饱。”

    “啊,此话当真?”陈超不由得站起身,神sè急迫,仿佛他爹被囚禁似的。

    “只是传言,我又未亲见。”龙谦一摊手。

    陈超是同情戊戌六君子的,对康粱变法图强的主张也有几分赞同,国家叠遭大难,变法图强成为了一代知识分子的共识。戊戌事变的始末,陈超大致清楚。深恨袁世凯出卖了皇帝,导致变法夭折。但他又是很谨慎的人,即使对萧观鱼那样的老友,也不愿多议论朝廷大政。自问从骨子里讲,陈超不喜欢慈禧恋栈权力的行为,更不喜欢牝鸡司晨,皇帝早已成年,太后干嘛把持着权力不放?说是归政于帝,但三品以上大员的任免仍cāo于手中,这算什么归政?变法不变法,都是皇帝的权力啊﹍﹍

    “你说的这些,跟义和团有何关系?”陈超拉回了话题。

    “有,关系大了去了。”龙谦微微一笑,“陈先生想必听说了,洋人是支持今上的,据说英国公使就曾对李鸿章说,大英帝国只承认今上的zhèngfǔ﹍﹍陈先生,洋人是不支持太后废黜皇帝的。”

    这个陈超确实听说过。萧观鱼有个表弟在京师总理衙门当差,官职不大,但消息灵通,与萧观鱼一直有书信来往,今chūn曾寄信来谈及各国公使对幽禁今上的不满,但龙谦所说李鸿章的故事,陈超却没有听过。

    “李中堂如何说?”陈超几乎忘了,龙谦不过是盘踞蒙山的响马头子,他又如何得知帝国最高层的秘闻?

    “李鸿章说,这是我国的内政,你们就不要管了吧。”

    “中堂这话说的好。洋人的手伸的也忒长了些。”陈超颔首,李鸿章从来未进过军机处,其实是不能叫中堂的,但民间偏偏叫的贼响,尤其是汉族知识分子,一个李鸿章,一个张之洞,成为了他们的jīng神偶像。尽管马关条约的签订让李鸿章名声大损,但陈超还是尊称其为“中堂”。

    “若是时间倒退百年,李大人此言原也不错。但今非昔比,洋人的势力已深入我中枢,英、rì、法、俄、德、美等数国在华利益纠葛,他们自然关注中枢的人事变更,谁的政策对其有利,他们就支持谁。而洋人的反对,便是大权在握的西太后,也不能不顾忌﹍﹍”

    “又被你绕走了,这和义和团有何关系?”

    “不要急嘛。”龙谦微微一笑,“你知道的,义和团打出的旗号可是扶清灭洋呢。太后深恨洋人对于皇位更迭的干涉,不免生出利用义和团的念头。而朝中的满清贵族,比如其子被选为储君的端郡王,是不是会更喜欢义和团呢?”

    陈超表面上沉静,但内心却惊疑万分,龙谦这厮的分析不能说没有道理。义和团在三庄附近没有形成气候,主要原因是附近没有建教堂,但周围县城及大一点的村镇闹腾的极为厉害。这个,他是知道的,正想开口,龙谦又说话了,“朝廷支持义和团,必将大张其气焰。据我所知,义和团众,多是贫困无依之农夫,将怨气发泄于洋人。袁世凯主政山东,一改前任巡抚对于义和团的态度,大力镇压之。但如果京师高层态度变化,必然将在山东得不到扩张的义和团众诱至直隶,以他们一贯的做法,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洋人,焚教堂,触怒列强是必然的。若只是在乡间小打小闹也就罢了,不过让官府掏钱安抚洋人。但如果闹到京师,问题就严重了。如今北洋水师几近覆灭,国家有海无防,后果堪虞啊﹍﹍”

    陈超沉默着。他曾在八年前陪同友人逛过一次běijīng,那是他仅有的一次远行,皇城的威严大气留给他极深的印象,某种意义上,běijīng之行成为了他的jīng神支柱,生于一个伟大的帝国是多么的自豪啊。可是,五年前的甲午一战,将他的梦想彻底击碎了﹍﹍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会怎样?难道英夷会再次发兵吗?就算京师有变,跟你的小小蒙山军有何关联?袁大人手握雄兵数万,不用打,踩也将你踩死了。”

    “哈哈,陈先生是真不懂呢,还是装糊涂?自洪杨乱后,满清中枢威信大减,各地督抚威权rì重。两广之李鸿章,两江之刘坤一,两湖之张之洞,都是朝廷不能不用但又难以驾驭的汉族重臣。对于朝廷的大政,顺之从,违之逆。而袁世凯此人,最善于察言观sè,见风使舵了。京师乱起,袁世凯自顾不暇,哪里还能顾得上小小的蒙山军?再说了,对于天下大势,如龙某般洞若观火者又有几人?不若我们俩打一个赌﹍﹍”

    “赌什么?”

    “若是局势如龙谦所预料,陈先生便加入我蒙山军如何?”

    “这个你就别想了。”

    “哈哈,陈先生,你是不相信蒙山军在这个千年未遇的大变局中会开创一番基业?”

    “什么样的基业?”

    “洗刷五十年来之屈辱,复兴中华数千年之文明,让我泱泱中华重振汉唐之雄风!千秋万代之下,青史铭刻我们的姓名,让我们的子孙为他们的祖先而骄傲!这难道还不够吗?”

    “大言不惭。”不过,还是让陈超砰然心动,“如今你兵不过数百,讲这些,不觉得可笑吗?”

    龙谦的表情严肃起来,“陈先生,家国天下,总是先有国,然后才有家。所以,顾炎武才讲‘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也说过,亡国和亡天下不是一回事。如今面临着亡天下之危局,国家亡了,覆巢之下,岂有你世外桃源的存在?如果都躲到山野装糊涂,等列强将国土瓜分完毕,我们的子孙成为可怜可悲任人欺凌的亡国奴,我们五千年灿烂的文明不再!陈先生,你真的心安?”

    “龙谦,我钦佩你的志向。但是﹍﹍太有些不自量力了。”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我从来不敢寄希望于朝廷,如果朝廷可恃,也不会形成如此局面了。想我中华版图辽阔,物产丰饶,人口众多,若是励jīng图治,岂会被几个小国欺负成这样?我敢担保,一旦发生新的对外战争,不过是更为惨烈的割地赔款而已。

    “我在蒙山整军,除掉严明军纪,苦练战斗技能外,最重要的,就是让我蒙山军将士明白,他们不再是打家劫舍的响马土匪,而是保卫国家民族的武力!一旦国家有难,蒙山军将义无反顾地走上国战的战场,陈先生又何必小觑于我?”

    陈超想起了刚才激昂的军歌﹍﹍那首歌是那样的激越慷慨,或许眼前此人,真是有担当的猛士,“龙先生,我相信你是出过洋,对于世界之变局有着人所不及的了解,以子之才,为何投身蒙山寨,就算你练出几千jīng兵,又能如何?挡得住列强吗?”

    “若是龙某为一己之富贵,其实不难。以龙某的眼光手段,到那上海广州,经商也好,从军也罢,不出三年,必会成为海内巨富。但是,自古以来,中国人就有舍生取义者,有拼命硬干者,这就是我中华文明屡经劫难却存亡续绝的原因。就算我龙谦不会成功,也要让列强知道,中国并非没有真汉子,真勇士。若想把中国当成印度,那是妄想!”

    “对你的志向,陈某深表钦佩。不过,眼下之局面,还要你分说一番。你们准备怎么办?”

    “其实也简单。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蒙山军将以郑家庄等三庄为根据地,秣马厉兵,以待局势之变。为今之计,需要先生这样的乡贤相助,以安民心。龙某计划成立一个三庄村民自治委员会,以你为首,萧观鱼、罗同秀为副,出面安抚乡民,务使乡民不要惊慌,更不要做无谓的反抗。龙某将逐步扫荡周围的土匪,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此事龙某反复合计过了,绝不会累及先生的清名。”

    “村民自治委员会?”

    “是,我准备专抓军事,不轻易过问民政。”

    陈超思忖着“自治”和“委员会”的含义,后一个他基本明白了,估计这个来自于龙谦的经历,直到现在,陈超还是相信龙谦出过洋,但后来的经历究竟真相如何,问也没用。此人统领着一支战力不俗的响马是残酷的事实。对于自治,陈超其实挺喜欢的,他愿意为自己的村庄做点事,原来愿意,今后也愿意。从字面上看,自治就是自己治理,说实话,这也比较符合他的心意。

    接下来就陷入了沉默。陈超不开口,龙谦也在沉默着。足足过了一刻钟,陈超有了主意,与其让这帮土匪折腾,还不如由自己出面。他们不理民事最好,即使郑经将来杀回来,也怪不得我等﹍﹍

    “也罢,陈某便做这个自治委员会吧。”陈超做出了龙谦希望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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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节变化一

    “太太,俺就不能再伺候你了﹍﹍”罗二丫跪下,重重地给昔rì的主子磕了个头。

    “起来,起来。二丫,这就要去了吗?”王月蝉放下手里的一册宋词。

    “是,俺得去集合了,长官要训话呢﹍﹍”

    “看起来咱们的缘分尽了,好,那就去吧﹍﹍”王月蝉伸手到枕头下摸出一个丝绢小包,“这点小玩意,送给你,留个念想吧。”抓过罗二丫的手,将小包放在她手掌中。

    隔着柔软的丝绸,罗二丫感觉出是一对玉镯子。

    “啊,不,太贵重了,二丫受不起﹍﹍”丫鬟急忙推辞。

    “贵重什么啊?都是身外之物。”王月蝉目光迷离,“我与你主仆一场,这点小玩意算不了什么。蒙山军仁义,没有抄走我的首饰珠宝,这对镯子,是我的心爱之物,送给你,也算我给你的陪嫁。将来你嫁人,我不一定到场了。”

    这话有点伤感。罗二丫握紧了小包,眼眶湿润了。她是王月蝉的丫鬟,报名参加蒙山军,被招收了,今天是她到部队报到的rì子。

    “队伍上规矩多,诸事小心在意些。你这就去吧。”王月蝉轻轻挥手。

    罗二丫扑通跪倒,再次朝王月蝉磕了三个头,起身走了。

    “这个丫头,不知将来会有什么结果﹍﹍”王月蝉站起身,目送着二丫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

    “姨娘,二丫这就去了吗?”郑婵的声音。

    没发现她何时来了。

    “嗯,你身边的小娟,不是也要去当兵吗?”王月蝉扭转头,悄悄擦去了眼角的一颗泪珠。

    “小娟被我说服了,不去了。”

    “去了也不一定坏,留下也不一定好﹍﹍我倒觉得,由她们吧。”

    “我没有勉强她。”

    “我知道。但你娘一定吓唬小娟了。”王月蝉笑笑。二丫是孤儿,无亲无靠,自己就能做一半主。但小娟却是本庄人,父母俱在,情况完全不同。

    “姨娘,二丫去了,谁伺候你?”

    “干嘛非得人伺候?我也是苦出身,若不是你父将我从人贩子手里买下,那会有人伺候我?哈哈。”

    笑声里殊无一丝欢娱,郑婵完全听的出来。但她却无法劝慰姨娘,她也知道,论见识和坚强,自己比起这位只年长两岁的姨娘,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你娘的身子,好点了吧?”王月蝉问道。

    “吃了郑大夫的药,已经不烧了﹍﹍听说程富贵也入伙了﹍﹍”

    “是呀,咱们庄子,还不知有多少人入伙呢﹍﹍”

    “你说,他们就不怕官军回来?”

    “官军会回来吗?”

    蒙山军占据郑家庄快一个月了,庄子里发生的变化简直令人目不暇接。尽管郑宅的三个女主人被幽禁于内院,但是庄子里的变化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她们耳中。引起的变化也不同,温氏惊惧交加,病倒了,足不出户。郑婵则深处迷茫中,只有王月蝉镇定如常。

    郑宅由五座大小规制不同的院落组成,附带着一个当作花园的后院。五座院落,下人占据一个,一个是库房,其余三座,一座待客,温氏和王月蝉各占据一座。现在,留给昔rì主人的只有一座院子了,那就是王月蝉的院子,比温氏所居的正院小一点。王月蝉给温氏面子,将自己所居的正房让出来,自己住进了西厢。几个丫鬟老妈子也挤在了这个不算大的院子里。

    隔着一道西墙就是温氏的院落,一道门连着两个院子。如今,那边是蒙山军的司令部,蒙山军的大人物们都住在旁边的院子里,整rì里热闹非常。而另外三个院子也驻扎着蒙山军的兵士,其中一个院子,即老爷当作客房院的院落,如今成了蒙山军的医院,住着七个女兵和十几个伤病号,伤病号不断痊愈,然后就走了,那座院子里更多的是那七个女人在活动。

    这是最令王月蝉和郑婵惊异的事了。万万没想到,蒙山军中还有女兵!

    王月蝉和郑婵都记得当时的情形:两个身穿洗的干净的灰布军衣的女人来到她们院子,客气地问她们要剪刀,针线等东西。当时正在与郑婵聊天的王月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们是女人!一口地道的山东口音,头发剪的短短的,用一根黄sè的细绳扎在脑后,腰间还扎着皮带,显得干净利落。

    “二丫,给她们找所要的东西﹍﹍”王月蝉吩咐丫鬟,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女人,为首的年纪大,至少三十了,另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容貌也俊美。

    “如果有软一些的布,比如说纱布,也给俺们找一些,伤号用﹍﹍”年纪大的女人和气地说。

    王月蝉已经猜到了。她想问另外的问题,但没有说出口。而两个身穿军服的女人,就站在台阶下东张西望,小声交流着什么。

    二丫找了所要的东西来,用一个小箩筐装着。

    “谢谢,这些东西,要多少钱?”年轻的女兵翻着箩筐内的东西,都是医护所急用的。

    “什么?”王月蝉似乎没听懂。

    “给钱呀,总不能白要你的。”

    原来他们不是借。“你们拿去吧。宅子里的金银布匹粮食你们不是都拿走了,这些东西更不值几个钱。”王月蝉淡淡道。

    郑婵害怕地看着女兵的反应。

    “那些都是没收的,但这些是你们私人的东西,俺们司令说了,你们几个私人的东西不没收,现在当然要付钱了。”年长的女兵并未生气,“纱布没有吗?”

    “那得仔细找一找。”

    “找吧。你们庄兵里受伤的也需要包扎换药。”说着,年长的带着年轻的走了。

    王月蝉注意到她俩的天足,她自己也是天足。郑经买了她并收为小妾时,曾想着为她缠足,但来不及了。这点,她并未感到自卑,相反,每次看到温氏和郑婵缠过的三寸金莲,感到很不舒服。

    本来健康的双足,为何要受罪几年搞到变形?而且,越是富户的女人,越要缠足,男人们简直是不可理喻。

    王月蝉骨子里充满了叛逆。现在看到两个天足的女人,她感到了几分亲切。

    等再见到那个年长的女兵,将找出来的一卷纱布交给她时,顺便问出了心中想说的话,当时,二丫就在旁边,或许,这个蠢丫头就是听了那个女人的话才冒出了离开她的念头吧?

    “大姐,你真的是女兵?响马中还有女兵?”

    “俺们可不是响马!俺们是蒙山军!女兵怎么了?司令对俺们重用着呢。”

    王月蝉压下心底的讥笑,因为响马的军纪森严和不扰民,反而起了轻视之心,“就是隔壁院子那个大胡子吗?”

    “什么大胡子,那是俺们龙司令!难怪人讲不识好歹!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如果不是俺们司令蒙山整军,严禁调戏女人,你早就生不如死了!大胡子?俺蒙山军还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叫俺们司令的!别人不敢说,俺孙娟听到了就不答应!看在你屁也不懂,饶你这回罢。仔细你的嘴,若是给鲁山他们听到了,小心皮肉受苦。”

    劈头盖脸将王月蝉训了一通,孙娟捧了纱布气昂昂地走了。王月蝉并未在意孙娟的训斥,她属于那种心理素质极好的女人,反而引起了对这些女兵更大的好奇。

    客房院就在她现在住的院子的隔壁,那道门没上锁,但有一个持枪的兵士在那边把守,隔着院墙,会听到伤号的惨叫声和女人们大声说话的声音,那是蒙山军刚占领郑家庄的rì子,温氏和郑婵也刚从主院被赶过来,气氛还很紧张。王月蝉大着胆子走近院门,轻轻推开门扇,看那边的情景。那个持枪的兵士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驱赶她。只见正屋门口站着好几个人,正在紧张地向里张望,屋里显然还有好几个人在忙乎。随即她看到了身穿便衣的程富贵,这是她唯一认识的人了,程富贵手沾着血,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屋里传来了女人的哭声。王月蝉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果然,不一会儿,一副担架从屋里抬出来,那个大胡子司令也跟着出来,脸sè铁青。那个持枪的兵士跑过去,掀开了蒙在担架上的人面上的白布看着。王月蝉晓得那个人死了,估计是伤重不治而死。这两天这边总是鬼哭狼嚎的,听起来很瘆人。

    死人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她村里闹瘟疫,一村人死了一小半,她的母亲,弟弟,妹妹,以及她的nǎinǎi全死在那场瘟疫里,大部分是她亲眼看着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如果不是那场瘟疫,她爹爹不一定会将她卖掉,她而不会成为郑经的三姨太了。但现在死掉的人,显然不是死于瘟疫,而是杀场﹍﹍王月蝉想退回去,但双脚却像不是自己的了,仍留在门口呆呆地看,直到那个持枪的兵士红着眼跑过来,朝她大吼大骂,她吓坏了,随即那个大胡子走过来,拽住了持枪的兵士。

    大胡子脸sè冷峻,但语调和气,“死去的是他的好朋友,死在郑家庄的乡兵手里了,他很伤心,你不要怕。”然后又对兵士说,“三狗,不关她们的事,不要违反军纪。”那个叫三狗的兵士用袖子擦脸,使劲点着头。

    虽然被大胡子所制止,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但还是结结实实地吓了王月蝉一跳。如果持枪的士兵殴打甚至欺负她该怎么办?她感到后怕。仔细想一想,这是那个大胡子黑脸膛高个子匪首第二次跟她说话,第一次是她问他什么时候放了她们。

    后来再没有发生那天可怕的事。看守那道门的兵士总在换,她也没再见过那个叫三狗的兵士。不过这帮响马的纪律确实好,便是住在主院的那些响马首脑们,到客房院去看望伤号,也从来不走她们住的院子,而是绕行。本来穿过院子是最近的了,但他们从未抄近道。她们三个“笼中鸟”虽然失去了zì yóu,但却安然地住在她的院子里,没人打扰。

第二十六节变化二

    温氏病后,郑浩然郑大夫被请来为温氏瞧病。得着机会,王月蝉便打听隔壁女兵的情况。

    “嘿,这事别说见了,连听没听说过,土匪中竟然有女兵。”郑浩然看看四下无人,“三太太,那些女人的确是他们的兵,你没瞧见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吗?她们叫医护所,专门护理伤兵和病号的,规矩好大。”

    “什么样的女人才入伙响马呢?”王月蝉自言自语。

    “唔,我也不晓得。不过她们确实只照顾伤号病号﹍﹍”

    郑浩然给王月蝉看过病,之前她有痛经的毛病,而且总也怀不上郑老爷的骨血,郑大夫曾给她开过几副方子。不过,阖府上下无人知道那些药被王月蝉偷偷处理了,因为她根本就不想为郑经生孩子。

    王月蝉对隔壁的几个女兵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没有机会去跟她们接触。她们很少过这边来,随着那边伤号病号的人数越来越少,笑声和嬉闹声多起来,隔着院门,王月蝉几次看见女兵们跟男兵们说笑,包括她们的大胡子司令。

    “难道她们不是匪首们豢养的营jì?”王月蝉心中疑惑不已,郑大夫显然也有这样的怀疑,但一到晚上,客房院里便安静下来了,再到后来,那些女兵们似乎开了裁缝铺,不知从哪里运来的棉花堆了一院子,还请了显然是郑家庄村妇的几个年纪大的女人帮忙,开始缝制棉衣——这帮响马看来是要在这里过冬了!

    “二丫,你不是会针线吗?你去帮她们吧。”又过了两天,王月蝉交代自己的贴身丫鬟罗二丫。

    二丫也是郑经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父母双亡,狠心的哥哥将她卖了,所以,王月蝉对二丫挺好,基本不打骂。她的一些针黹活计都是二丫做的,丫鬟手很巧。

    “俺?俺不敢。”

    “你怕什么呀?她们都是女人。去吧。”王月蝉将自己的丫鬟赶到了隔壁。

    这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罗二丫当晚就是在隔壁吃的晚饭,回来时一脸兴奋。

    “说说,今儿都做什么了?”

    “做棉袄呗。她们说天气凉了,队伍还没有棉衣,得加紧做,感谢俺呢,说俺的手真巧。”

    “没打骂你吧?”

    “没,他们的长官很和气,知道俺是来帮忙的,一直感谢俺。”

    “是那个大胡子吗?”

    “嗯,他姓龙,是他们的大头领,还有那个白净脸儿,姓周,是他们的副司令。也是很大的官。对了,那个周司令还问小姐呢。”

    “问小姐?问小姐什么?”王月蝉惊奇道。

    二丫压低了声音,“他问小姐多大了,有没有说了人家﹍﹍”

    心思灵巧的王月蝉立即想起那个人第一次进院子时投向小姐的目光,心里一惊。

    “别跟小姐说,懂吗?”王月蝉严厉起来。

    “俺不会说﹍﹍”

    “对了,他们用的灰布,不是咱家的布吗?他们自己染的?”

    “是,就在后院里染的。他们那个龙司令很能,试了两回就成了,孙姐她们佩服的了不得,说他们司令就是星宿下凡,没有他不会的。”

    “孙姐?”

    “就是那天训你的那个,叫孙娟,她们都喊她孙姐。她让俺喊她孙姐。”

    “明天你还继续去帮他们吗?”

    “行吗?”

    “行。你愿意的话,就可以。”

    前前后后,罗二丫在隔壁干了半个月,然后就提出了要“参军”,就是参加蒙山军的意思……不仅如此,据说村里还有别的女孩子要参军。

    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吸引力?王月蝉百思不得其解。二丫就是个傻丫头,屁也不懂,大概被人家灌了**汤。吃亏的时候,有她哭的。王月蝉想,二丫也算是有个出路了,尽管是当土匪,总比像自己一样被囚禁于这个活棺材里强!王月蝉想,自己曾是那样的渴望zì yóu,渴望离开郑家庄,离开郑宅这座活棺材,离开那个足以当自己父亲的人,每当想到那个已经秃顶的老家伙像个狗一样匍匐于自己身上,即使不抽大烟也是臭烘烘的嘴巴在自己身上拱来拱去,她就恶心到死!还想着给他再生个儿子,做梦!那时是多么的渴望离开这个活棺材啊……

    王月蝉猛然惊醒,现在不是离开的最好时机吗?

    温氏派丫鬟将王月蝉叫了去,大病初愈的温氏羸弱不堪地斜躺在床榻上,“老爷逃走有一个月了吧?”

    “差不多了。”

    “算着也该有消息了。”温氏空洞无神的眼睛望着王月蝉,“你说,他不会不管咱们了吧?”

    女人不过是财主们的玩物而已,如果只是两房妾室,或许真的不在意。但王月蝉不会那样说,“不会吧,就算我在他心里没啥的地位,还有姐姐你,还有婵儿,还有这家业嘛。”

    “哪里还有家业啊,”温氏调转了头,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妹妹,叫你来,就是将婵儿托付于你,我不成了,就算之前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看在老爷的面上,忘了吧。”

    “姐姐你瞎说什么呀,你这不是越来越好了吗?”王月蝉急忙宽慰,妻妾间争风吃醋是难以避免的事,回想自己被郑经带入家门,温氏大面上还算过得去,骨子里她也是个柔弱的女人啊,“老爷不会舍弃他的家业的,老爷的xìng子你最清楚了,他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是有本事的,尤其是二公子,jīng明强干,就算老爷放得下,他们也放不下。说不定啊,官军就在路上了,等官军一来,响马还不望风而逃?咱们就没事了。”

    “我就是担心婵儿……就算老爷带了官军回来,郑家庄也不是从前了……老爷xìng子太刚,得罪的人太多,我怕是见不着他了,你答应我,照顾好婵儿……”

    因为她病着,庄子里近来发生的一系列大事都瞒着,瞧着样子,不仅郑管家之死,其他的事情也清楚着呢,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给她传的消息,不过现在顾不上这些了,“太太,你高看俺了,俺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

    “不,”温氏伸手抓住了王月蝉的胳膊,“妹子,你要答应我,照顾好蝉儿,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做到﹍﹍”

    王月蝉挣脱了温氏,单论郑婵,王月蝉愿意当自己的妹妹看待。那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娃子,但温氏这样强加于人,王月蝉却反感起来,何况,自己又算什么?什么叫有本事?假如真的有本事,会被那个老东西霸占这么多年?

    “太太,这却万难答应。实在是因为,俺比蝉儿,境况好不了多少。外面的事,想必太太也听说了,他们将老爷的地全分了,将借据烧了,更不要说粮食金银。因为分了老爷的地,庄子里比过年还热闹,连我的丫鬟二丫,都投奔了响马了。眼下的局势,全庄几千号人,大部分都变成了咱们的仇人。你要我怎么保护蝉儿?”

    温氏努力坐起来,靠着床头喘息着,王月蝉急忙给她垫了个枕头在背后,“这些消息,我都听说了。如今还记挂什么钱财啊。能活着逃出去,就是菩萨保佑了。至于那些下人,他们愿意咋就咋吧,大难临头,各觅出路吧。”

    这倒让王月蝉刮目相看了,印象中温氏就是个小心眼的女人啊,没想到胸有丘壑,既与外面保留着消息的通道,又能想得开﹍﹍王月蝉盘算着身边的丫鬟老妈子,究竟是谁经常打探消息给温氏,却又瞒过了自己呢?

    温氏接下来的话就更令王月蝉吃惊了,“我知道你心里恨老爷,可是,婵儿没有得罪过你,她跟你说得来,平时愿意听你的话。老爷是得罪了很多人,可庄子里受过老爷恩惠的,也不是十个八个,总有愿意报恩的人,你悄悄收拾下,等那边准备好了,你就带着蝉儿逃出去,不管去沂州,还是曹州,都行。只要你将婵儿交给她爹,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好了﹍﹍”温氏伸手从褥子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这里是我攒的一些体己银子,你带上。还有身边值钱的首饰,我都让小娟收拾好了,一并带出去﹍﹍”

    小娟!王月蝉心头电光石火,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一定是小娟!这个不吭不哈的丫鬟,还真是忠心哪。

    “小娟的爹爹,联络了多少人?”王月蝉轻声问。

    “你,你都知道了?”温氏吃惊非小。

    “太太,这是一步险棋。响马的首领们就住在隔壁,咱这院子里,住着不下二百号人马,外面有多少人,谁也不知道。而且,人心隔肚皮﹍﹍”

    “谁告诉你的?”温氏死死地盯住了王月蝉。

    “不是小娟,更不是婵儿。太太的谋算,怕是连婵儿也未告知吧?”王月蝉回头看看外面,院内寂静无声,“我猜的。小娟的爹爹是老爷的亲信,又当过庄丁队的队长﹍﹍但是,这招棋,实在是太险了呀。”

    “只要救出婵儿和你就行,我无所谓,一个将死的老婆子,随他们处置好了﹍﹍”果然,真是这么打算的。

    外面传来脚步声,俩人的交谈自然就结束了,脚步声在屋门前停下,下午的光线将那人的影子拉的老长,“郑小姐在吗?”

第二十七节变化三

    来人是周毅。乘着龙谦去了白魏镇,周毅过来想跟郑婵说几句话。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周毅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特别是确认她的身份后,周毅更为高兴了。

    每个男人眼中的美女都不尽相同。周毅喜欢郑婵,不是她的小姐身份,而是她甜美的五官,看了一眼,周毅就有些放不下。

    血气方刚的周毅渴望有个暖被窝的女人。那个女孩年方二八,正好呀,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出阁嫁人的多的是。

    如果在过去,周毅通过叔父,可以容易地将郑婵收归自己。响马也娶老婆,响马也一样渴望传宗接代。凭着他队长的身份和周花南的面子,周毅请求娶一个被打开的庄子庄主的女儿,即使好sè如孙德明,也不会拒绝。但眼下就不好办了,现在不是蒙山寨了,蒙山寨变成了蒙山军,当家的也变成了昔rì的平级。尽管自己的地位看上去升了,成为了全军的二把手,唯一的副司令,但周毅清楚,这种事必须龙谦点头,否则自己的目的就达不到。

    与龙谦相处了半年余,自觉的对他比较了解了。如果周毅提出自己住那间上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如果开口索要一支好枪,他决不会拒绝。如果想吃顿好的,买些烟叶,龙谦也不会反对。尽管他每天坚持与士兵们一起吃大灶。但涉及女人,涉及百姓,龙谦便固执起来。

    周毅觉得,龙谦有些毛病,特别讨厌手下人在女sè上的不检点。周毅不止一次见龙谦训斥他的几个亲信,比如鲁山,封国柱,要求他们做个真正的男人,什么是真正的男人,管住两头的就是好样的,第一是管住你上面的头,说话办事要动脑子,不要张口就来,抬腿就办。第二就是管住下面的小头,不要那么下贱没出息。

    谁也不好当面反驳他的话,但心里又有些不服气,觉得龙谦有些过了。除掉这些,周毅觉得龙谦这人挺好相处的。即使是军中要务,差不多都要跟他通个气,至少面子上很尊重他。

    周毅见过了郑婵,心里便有些痒痒,晚上也睡不着觉。没事总想往隔壁院子里走。他倒不是去讨好女孩子,因为这件事的关键在龙谦,只要龙谦点头,女孩子的身份让她无可反抗。嫁给仇人?嫁给仇人的女人多了!响马当家的十个有八个娶纳仇人之女。何况并不是纳妾,老子是娶妻,这还不够意思?

    早就想跟龙谦提,但龙谦太忙,每天的事排得满满的,周毅实在不好意思讲。蒙山军高层,尤其是宁时俊,几乎认定了官军很快会来。背着一大帮俘虏去迎战官军,实在是危险万分。所以,蒙山军的骨干们,连排长们心里的弦绷的很紧,随时准备打仗,这个时候提出讨老婆,有些说不出口。

    部队将扎根于郑家庄一带,这是龙谦的既定方针。现在他每天盘算的都是所谓巩固“根据地”的事情。当初周毅并不很拥护这个决定,郑家庄的条件确实好于蒙山寨,无论从住宿还是伙食,都明显地改善了。现在三天两头可以吃到肉,这在前半年是做不到的。当然猪羊鸡等家畜家禽都是花银子买来的,现在周毅很关心后勤方面的事,银子如流水般地花出去,他并不怎么心疼。既然有这么大的油水,凭着蒙山军的战力,完全可以继续向周围发展,银子、粮食都不愁。但龙谦却止步于三庄了。除了骑兵队,其余的兵力绝不越雷池一步。这让很多人不理解,周毅如此,封国柱,冯仑,叶延冰也抱着同样的不理解。但没办法,经过了蒙山整军,队伍上的大事,龙谦绝对做主,其权威超过了当初的孙德旺。

    在见到郑婵后,周毅又觉得常驻这儿也不错了。自己也二十好几了,老周家的子弟,见得着的只剩了自己,传宗接代的任务不能因为落草山寨当了响马就放弃,那是对不起祖宗的。所以,在这儿娶了郑家那个温柔美貌的小姐真是不错的想法。

    “喔,是周当家的。有什么事吗?”回答周毅的是王月蝉。她也注意到这位白净面皮,身材匀称的副司令很关心小姐了。

    “哦,也没啥事。”周毅对郑经这个年轻俊俏的三姨太笑笑,“我就是问问,你们缺什么东西不?如果有什么要求,就跟我讲。”

    “多谢周当家啦。只是不知道贵军何时放我们离开?”

    “离开?为什么离开?”

    “瞧周当家说的,真会开玩笑。我们当家的被你们赶走了,家产也被你们分了,当然要投奔他啊。”

    “这个,你就别想了。”周毅总觉得这个姨太太一脸的风尘之sè,估计其出身也不那么地道,冷冷道,“你觉得俺们会放你们走吗?等着你们带官军杀回来?”

    “俺们妇道人家,啥也不懂﹍﹍”周毅陡然涌出来的杀气让王月蝉感到一阵害怕。

    “妇道人家?女人使起心眼来才最可怕﹍﹍”周毅并无讨好女人的经验,虽然他对女人并不陌生。

    “瞧周当家的说的,吓死俺了。俺们已经是笼中鸟,哪里敢使什么心眼呀﹍﹍”

    周毅不想跟这个少妇多谈,正要叫出郑婵,但参谋邓清华匆匆过来,“副司令,司令叫你去一趟。”

    周毅眉毛一扬,望了正屋一眼,跟着邓清华走了。

    程大牛现在算是扬眉吐气了。几乎一夜之间,这个差一点被郑经整死的硬汉子成为了郑家庄“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他和他的长子都参加了蒙山军,在分地、分浮财一系列改天换地的大事中积极协助蒙山军工作,拥有极大的“权势”。因而成为全村老少深为敬畏的人。

    蒙山军打开郑家庄的第二天,龙谦便由程二虎陪着到程大牛那几乎是家徒四壁的寒舍去瞧了卧床养伤的他,因为有那寨门前的一面之缘,龙谦记住了这个硬汉子。

    龙谦还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时代最贫寒的家庭。两间土坯房,已经破败不堪了,一间算作堂屋,另一间是全家的卧室,墙壁被烟火熏成了黑sè,堂屋里一盘土炕,炕头是一个用石头垒就的灶台,跟前堆着一堆柴火。全家的餐具——几只残缺不全的破碗胡乱地摆在灶台上。土炕上堆着不知是些什么的杂物。屋角有一口估计是米缸的大缸。

    除此之外,没一件值得一说的东西了。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和两个半大的孩子木然地看着进来的几个男人,脸上既无害怕也无欣喜,而是一种失却情感的木然。龙谦曾经无数次叹息过这种木然,但尤以今rì给他的震撼为最。

    “大牛婶,俺是猎,猎户老程家的二虎呀,你,你不认识俺了?”程二虎叫道。

    “你,你是程家老二,跑了的那个?”女人脸上开始有了表情。

    “是呀是呀,这就是俺们蒙,蒙山军的龙司令!你们不要怕,当初陈家崖陈,陈庄主来救大牛叔,还是受,受了龙司令之托﹍﹍”

    这却不是事实。龙谦见到陈超时,陈超已经去过了郑家庄。这件事江云跟程二虎说起过,二虎不知是搞混了还是故意撒谎。

    “啊,那,那可是俺家的恩人﹍﹍”女人脸上有了几分生气。

    “嫂子,大牛兄伤势如何了?我们过来看看他。”龙谦尽量和气地说道,他的山东话一直讲不好,也不知道女人听不听得懂自己的口音。

    女人脸上写着迷惑。龙谦一招手,李三才将一条口袋递过来,“诺,这是白面,俺们司令给你家的。”

    足有五十斤的面口袋搁在当地,让女人和两个半大的孩子——一男一女的眼神立即亮起来。

    “是谁来了?”里屋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龙谦撩起破烂不堪的门帘进了里屋。屋里飘散着药味和说不出的味道,空气很污浊,光线也不好。也有一盘土炕,炕上躺着一个男人,正是这户人家的家主程大牛。

    “大牛叔,俺是程猎户家的二虎啊。”这句话二虎说的倒是顺畅无比。

    “二虎,是你?你回来啦?”程大牛挣扎着要坐起来。

    “躺着,别动。”龙谦一屁股坐在程大牛旁边。

    几个人一直聊到快天黑,龙谦走后,程大牛的伤病似乎好了大半,当晚便吃了三碗老婆做的热汤面,第二天便起床出门了。

    程大牛变了一个人。“公审”郑家柱,抄家郑宅,分地,分浮财,程大牛死心塌地地靠上了蒙山军。他才不管他们是军队还是土匪呢,他只知道蒙山军救了他的命,也救了他们全家。他分到了二十亩好地,三百斤粮食,还有十两银子,他家里从来没有存过三百斤粮食,老婆孩子从来没有顿顿干饭管饱过,才几天时光,面黄肌瘦的老婆娃娃便容光焕发起来。三百斤或许只够他家四口人吃一段时间,但是二十亩地里的庄稼——马上就收割了,可都是他自己的,这点确切无疑,龙司令不止说过一次,分给谁的地,地里的庄稼也归谁,一斗的地租都不用交了!

    半条命的程大牛出奇地迅速痊愈了。世上还有没有谁这样对他程大牛好过呢,龙司令亲自安排郎中给他瞧病,亲自邀请他参加各种议事,把他当做一个重要的人物看待,替他报了一半的仇,尽管龙司令没答应收拾郑经的老婆女儿,但他知足了。龙司令的蒙山军就是他程大牛的大恩人!

    所以,当蒙山军竖起招兵旗,程大牛拉着他十七岁的大儿子狗子第一个报名,本来他还要将十五岁的二狗也带入蒙山军,但龙司令说,二狗还太小,过两年吧。何况,家里也需要有人照顾啊。

    龙司令亲自给狗子取了大名。他说狗子这个名字做大名不好,叫程建国吧,将来,咱们建立一个新中国,让所有穷苦人都能过上好rì子的新中国。

    程建国,多气派的名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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