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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流云飞渡     大欢喜天txt下载     大欢喜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一章 机缘巧合十二数,神鬼莫测甲

    天意至如斯境地,凡人能有何作为?

    鬼市众人或知那偈子或然不知,但都默默盯着天边玄黄墨染的曙雀逐渐被吞噬,然后再重放光芒的过程——也不知怎地,每个人心里都不可名状的沉重起来!

    早餐…谁还有那心情呢?

    八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纸扎店后面休息,成三、鲁胖子等人也忙活了一夜同样不愿意捱着,也纷纷乳燕归巢睡了…当然别说狐婆了,她就没有和众人一起早餐,做什么也就无人得知了。

    仅仅是在那关键的时候赫然出现,又赫然消失!

    鬼市是个黑白颠倒的世界,所有人都围绕鬼魂的生活而生活,并非都是为了那丰厚的利益,更多的或者是那隔绝人世的简单生活罢了。

    城隍老刘头一直到黄昏才出现在了鬼市,他对于自己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一切茫然无知,这让众人有些疑惑——要知道那老刘头平日虽然不羁散漫惯了,但对于这雀儿山周遭之事却是敏感之极,换句话说,平日一个过路的云游方士都不会忽略,偏偏这次出了如此之大的漏洞。

    换言之再换言之,雀儿山那甲子经年的日子确实到了!

    “……所有一切也就如此了!”老刘头拿出葫芦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既然雀鸟闭眼我已经证实,云吞金丹大家也都看见了,那么城隍庙这里是不能再呆了——都说说,你们有何打算?”

    一干人等皆无声息,八爷掏出烟袋锅子在桌上磕磕含在嘴里,那洋火点了半天也没有点着;

    鲁胖子翘起只脚抠着脚丫子,不时把手指头放到鼻子下闻闻;

    巫麻杆拿着个鼻烟壶在手上转啊转啊,好像永远也转不够;

    成三把整个身在都伏在桌子上,舒展四肢,手指百无聊赖的敲打着桌面;

    苟大爷闭上了唯一的那只眼睛养神,倒是假眼毫无神采的乱转,内心极不平静;

    崔德元和狐婆,一个藏在斗笠的黑影之中,一个藏在墨镜后的世界里,永远不会让别人看出他们的想法;

    唯一有点动静的就是罗寡妇和罗二妮子了,两人依偎着窃窃私语,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半响,众人仍保持如此动作。

    “咳咳!”城隍庙老刘头敲敲桌子提醒道:“雀儿山三百年的运程已经到头,再也无法隐藏于乱世缝隙中了,我想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卷入世俗尘埃之中——诸位原本来此是寻求避世清净,想要躲开烦扰因果,但今之情形显然已不能让诸位如愿了,亦去亦留,还是早些决断的好!”

    话语刚落,居然有人斩钉截铁的开口了:

    “我不走!”

    说话的非是别人,居然是那平日里不喜言谈的罗寡妇!但见她脸色肃然神态坚毅:“刘大哥,雀儿山的风水运程到底多久我们也不知道,但是自己的运程如何却是知道一二的——时逢今日这多事之秋,究竟身处何地并没有太大的干系,纵然不济,也不会比外面更坏了吧?所以我和二妮子决定了,就留在此处,看看到底会是怎么样结果,到那时候也才是真正需要打算的时候!”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议,倒不是说诸人对此间有这般那般深厚的感情,而是现在这乱世之中,好坏并无定数,由此处卷入世俗漩涡中还是别处卷入真是没有太大区别,故此,罗寡妇才有这么一语。

    一席话也道出了众人心声,十人中倒是有八个决心留下,唯有那巫麻杆和鲁胖子不那么坚决——可二人也纷纷表示,只要未有大的变数,那么留在此处倒是自己最希望的了。

    见众人如此说了老刘头也不便强赶,只得摇头道:“罢了罢了,既然你们硬要留下我也没有他话可说,但是我有言在先,此处的变数快则数月慢则年逾,那是一定会来的,所以我劝诸位还是先想好退路吧…”

    意思明白简单:你等可以留下,但是先得想好退路,不然到时候措手不及可就不妙了!

    正说话,突然远处就见个人偷偷摸摸的溜了过来——老刘头立刻停下,看得几眼认出正是凤三,于是抬声喊道:

    “凤三,你怎么还不休息?明日你就可以离开雀儿山回到半边镇去了,路途遥远,还是早些睡了吧?”

    凤三呼哧呼哧的走近,脸上居然难得有种羞涩之色,吞吐说道:“大师啊,这个,我当了半辈子杀手了,以前也常常被冤鬼骚扰夜不能寐,心中一直难以平静。这次有机会认识了诸位大师,求你们能不能收我这个徒弟,让我也积德行善做个好人罢?”

    “这个…”顿时,老刘头踌躇起来:“不好罢?”

    “好!好!怎么不好啊?”昨夜凤三已经求过崔德元和罗寡妇几人了,均是被严词拒绝,现在听老刘头那言语中并不见得十分果决立刻就缠了上来:“您老收我这徒弟算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首先能帮您挑水做饭洗衣砍柴,还能给你端茶递水捶腿挠背,最差也可以替您扫扫地不是?您就收了我吧……”

    至尊宝喜道:“呀!这位大哥说得真好啊——师傅,这倒是和我们拘来猴子使唤的时候差不多?”

    他所说的是上次王八月外面办事路遇几只魈猴顽皮,于是就拘来使唤几天小惩大诫…此话一出大家都笑了——那凤三也是乖觉,立刻就顺嘴答了:

    “猴子也成!猴子也成!师傅,您就把我当猴子收了吧?总不成猴子您用得,我就用不得吧?”

    “算了算了!”老刘头哭笑不得,顿时朝着众人看了一眼:“这孩子也算是和我们法门有缘,否则万不可由老崔解得那饿浮屠,你们看看谁能收一个?不教本事,留着使唤也好啊!”

    话虽如此,可是众人也算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这凤三有缘分又见过众人唤鬼,本身也算得上有些根骨,若是可能留下倒还不错,至少也算是引人向善大小功德一件!

    想了想,还是崔德元首先点头了:“既然刘大哥都说了,那么你就留下吧——别急!能不能教你点东西我不知道,只是先留着罢了,你要是能通过我的考验,到时候再说其他的!”

    “行!行!行!”凤三那个乐啊,当时就趴地上给崔瞎子磕了头:“师傅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满堂都乐了,似乎冲淡了刚刚谈论散伙的所有不快!

    但是,包括刘辟云都没有注意到的是,这雀儿山鬼市终于满了十二个活人,而那阴司阳数也开始缓缓的滚动起来——“甲子一经年”中,或者最重要的不是满足甲子之数,而是那真真正正的‘经年’之期!

    十二!

    事情说来也怪,经过那晚之后整个雀儿山却真的平静了下来,非但没有任何异样发生,逃走的红莲天师未来寻仇,就连那洛大胡子似乎也真的是准备放弃这块地了未曾滋事,一切如旧井井有条,居然有了点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之味。

    有时候刘老头也暗自思量:

    “难道真是变数已生,那偈子被什么东西破了?”

    未可而知。

    七月后,又是个鬼市采买的日子。

    原本采买之事未算上崔德元和狐婆,但是现在有了凤三,崔瞎子自然得派他出那趟公差了——今日所需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是种类繁多了些,须得去蓉城才可置办齐备,于是凤三一大早就出了门,等到那日暮西山的时候终于抵达了蓉城。

    今日正是八年前捡到至尊宝的日子,八月老头心一软,今日也就让至尊宝跟着来了——凤三现在已经恢复了翩翩俊美,身手更是上得层楼,虽然还未学会法术,可是保护个至尊宝该是绰绰有余吧?

    一是让他见见世面,二则是叫他选点自己喜欢的物件,算是个礼物。

    时近黄昏开门的店铺也不多了,买东西只能等到明日,于是凤三找了家便宜的客栈住下,给驴子添好饮水草料后就带着至尊宝出了门。

    他和至尊宝相处甚欢,今日也想趁着机会带着他吃点蓉城美食,聊表心意罢了。

    二人来到城北个小酒馆,一进门那凤三就熟门熟路的吆喝一声:“小二!给我们来个辣八件,端碗下水汤,再加上两壶米酒…快着点,我这赶路一天可饿得紧了!”

    “哎!您请坐,马上就给您上菜!”小二麻利熟悉的应着,然后把二人领到了靠街的窗边,用搭肩布在凳子上掸几下:“您先喝茶,这菜啊,马上就得!”

    “行,”凤三挥挥手:“去吧,把菜催着点,我们这里就不用招呼了。”说完端起茶杯呡上一口,对至尊宝得意洋洋道:“兄弟,这里可是蓉城最好的下水馆子,那味道简直一绝!哥今天自己个掏腰包请你吃饭,怎么样,对你不错吧…喂!给你说话呢,你看嘛啊?”

    凤三这才发现自己说了半天,那至尊宝怎么一直朝窗外望着,跟着抬眼一看——

    只见外面街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一队穿灰军服、挎着长枪的大兵!

    那些兵丁战立街道两旁,鸦雀无声的静候着,正中是一辆西洋小轿车正在缓缓驶过。

    ps:太阳的雅称:白驹、金虎、赤乌、阳乌、金乌、金轮、火轮、赤轮、晷景、奔晷、朱曦、曦和、阳景、大明、明光、光朱、曙雀…

    下水:猪牛羊马腹中内脏,川渝人喜爱的吃食,统称下水。

第二二章 情至深处意绵绵,魂到离时心戚戚

    洋车从青石街面上缓缓驶过,一路上行人尽皆避让闪躲,偶有那挑担拉货的脚步慢了,旁边几个兵丁猛拖过来就是往那地上一掼,直是把那山货菜果摔得满地满街…

    如今乱世,能坐着洋车的无非大商巨贾、军阀官员一类,但有灰狗兵丁荷枪实弹开道的着实只有军阀将帅之流了——他们又岂会看重你个区区百姓?

    那车子径直到个上书‘蓉城客栈’字样木牌匾额的客栈门口,戛然而止,前排坐着的副官连忙跳将下来拉开后面的车门,一手挡着车顶下沿,一手朝前伸出做扶手,口中不住道:“您小心点,您慢点…”

    “咔哒!”

    车中款款而下一身着墨绿旗袍的妖娆女子,戴副西洋墨镜婀娜款款,待得取下墨镜看时竟然是个美貌妇人——那妇人纵年纪已然不轻,风姿亦是不减年少,如雪肌肤上丝般细纹反倒给她添加了几分诱人的媚态,一双眸子湛蓝如湖,明亮沉静中刻画着沧桑的痕迹。

    一旁车门拉开走下来个身着军装的中年男子,浓浓的书卷气息中带着如冰般的冷峻,只见他朝着那女子走了两步伸出手来唤道,“青儿,今日你就先住在这里,待我回家见过老父住上一夜,明日起,就住在这里陪你,可好?”

    说话中眼里泛出一丝难得的温柔!

    女子懒倦的伸手握住,嫣然一笑道:“我的大少爷,你的安排何时不妥过?我又何时拒绝过?今日你回家去住要我不恼,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才是!”

    “哎!青儿你这是…”那中年男子有些尴尬的走近两步,压低嗓子道:“我既然答应你三年内不碰任何女人,那自然是不会碰的!这是回家又不是别的地方,你难道还怕我胡来不成——总不会还是要你那几个丫鬟跟着我吧?”

    “嘻嘻!”青儿媚眼如丝斜斜的瞥他一记,嗔道:“那可不好说!你们男人啊,总是有些花样我们女人是想不到的——若是你不愿意也就罢了!但是话我可得说清楚,从此那三年之约你也莫要想了,娶我这事就此作罢…”

    “行!行了!这事行了还不成么?我的姑奶奶?”中年军官忙不迭的连声应了:“就叫你那几个丫鬟跟着我,死活不离开半步——这可好了?”

    说话也就招了招手,“来人,去后面把青梅、红桃带来,叫她们跟我回家…”

    “慢着!”青儿见他应了,反倒脸上露出个狡黠的笑容来,伸手轻轻把那军官的衣领拉了拉,柔声道:“我又没说要她们跟着你去,你急着喊来干嘛?其实啊,我这是另有其事呢!”

    “啊?”

    青儿眼中的柔情更似一汪清水深不见底,眸子中透着无限娇媚:“其实这事儿也简单的紧,你大可不必那么紧张——天凉了,你回家多添上一件衣服,就算是依足我的条件了!”

    “这!?”那军官呆立片刻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顿时暖如三月,感慨中伸手想揽她入怀,却被她柳腰一摆溜走了…

    青儿站在客栈的门口,嘻嘻笑道:“走了罢!我可要上去休息了!”

    那军官伸手指指她,刚要说点什么却止住了,转身上车吩咐道:“走吧,回家!”脸色虽然平静,但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和幸福却在车中弥漫开来…

    凤三和至尊宝从窗口正好看完整出,他不由啧啧赞道:“这女人真是不简单,几句话就把个军官弄得神魂颠倒,”说着抬头正好看见上菜的小二,随口就问了句:“对了,这人是谁啊,看起来像是我们蓉城出去的。”

    活计一叠叠的上菜中随口说道:“这人你们不认识啊?那来头可大了——袍哥会洛大老爷的儿子,现在西山省地界的大帅!好像叫什么…什么…对了!名字就叫洛子涵,现在叫洛大帅!”

    这名字似乎听的耳熟,至尊宝不由发了问:“这人名字好像听过啊,但就是想不起来那里听过了…”他挠挠头思索:“究竟是什么时候听到过呢?”

    “洛大帅你没听过,但是说不定你爹听过他的小名呢?”活计收起盘子嘿嘿笑了几声,“他呀,正好比我爹小不了多少,听说以前也是个光屁股满街跑的主,从小滋事打架招猫逗狗的…对了,当时人称驴蛋少爷,做事儿那叫一个损到头了!”

    “啧啧!”至尊宝和凤三一起咂舌,继而把注意力全部转到了那些菜肴之上——饿了,谁还管那些个不着边的人呢?

    “哦,驴蛋少爷…”

    俗话说,人若饿了吃东西是特别的香甜美味,但同时也是特别的迅速——凤三至尊宝两人风卷残云扫空桌上菜肴也不过是盏茶的功夫,然后米酒当做白开水哗哗下肚…

    一股浓重的倦怠席卷了两人,瞬间就感觉到了四肢百骸中那说不出的酥软。

    回到客栈,钻进被窝,片刻之后俩被卷都发出了阵阵呼噜之声。

    这半年多以来凤三给崔德元是真的当牛做马任劳任怨,除了减掉二百斤肉之外还见了不少基本的东西,至少把法门那三千用具给分类理清了;至尊宝也没闲着,除了他自己愿意学习之外,就是师傅八爷老头儿最近也似乎没那么懒散了,开始分类把自己的所学一样样教了出来。

    五轮宗,阴阳师中最擅长沟通鬼魂的派别,主要是通过下阴、通冥、与地府沟通能够得知未来的变化和世间无常,所能够沟通的鬼魂决定了自身的能力。

    这对至尊宝来说简直是鸟入山林鱼归海,学起来事半功倍简单异常,短短半年时间的学习竟然强过了旁人三五年的修为——或许这就是鬼孽唯一的优势了。

    今夜不知为何居然异事发生了…

    睡梦之中,至尊宝突然感觉有人在推攘自己,而且在耳边不住的叫唤:“至尊宝,至尊宝…”他猛然睁眼,赫然发现自己居然站在那床边三尺开外之处!

    而自己的身体居然还在床上!

    “阴魂离体,聚魄还阳!”至尊宝心中顿时想起师傅所教的口诀,明白自己在熟睡中也不知是何缘由,魂魄竟然不由自主的离开了本身皮囊,连忙念动起了咒诀——

    刚要开口,突然看见角落里个黑影晃动猛的走出个人来。

    来人玄衣玄裤,脚踏千叶碎步靴,肩挽追魂锁魄链,手中一把量天衡地的打魂铁尺,阴冷的笑容中有着熟络的表情——此鬼魂来过许多次了,每次都和师傅在鲁胖子的酒肆中饮酒,与至尊宝也算认得…当然他不会记得,也是这个鬼魂当初帮他找到了鬼箓,才使八爷和老刘头能有机会锁住自己的鬼孽之体!

    “哟!原来莫潇叔叔啊,”至尊宝放下心来却又觉得奇怪,于是乎问道:“是您把我拉出来的么?”

    莫潇看着至尊宝心中也是极为忐忑,因为他知道了一些阴司之中才能了解之事,那事关重大不可告诉八爷,但是又因为和他前世今生的交情而不得不为之——妄自论天道的惩罚他心里清楚,想了很许久,也才找出这险险折中的法子来。

    这法子有用与否却是不得而知了。

    他点头道:“确实是我把你拉出来的!宝儿,这里有点东西我要带你看看,但是却什么也不能告诉你——你自己看懂多少,明白多少,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告诉你师傅多少,他能明白多少也是他的事情…总之,我一句话都不会告诉你的,你可明白么?”

    “恩!?”至尊宝不解:“那你带我是看把戏么?”他迷惑不解的盯着他:“看戏干嘛还要告诉师傅啊?是不是和他有关的?”

    “……”莫潇干咳两声:“你就不要装了,反正这事儿你自己去看了就行,回去以后告诉你师父他自会明白的。

    “恩!”至尊宝见自己套话没有结果,自然也就明白了莫潇的意思,于是不再装出副懵懂之态,乖觉的点了点头…

    莫潇带着至尊宝一路出了客栈,然后顺着长街向前而行,到了个红砖绿瓦的深院之外,伸手在那墙上虚画两笔,口中喝道:“噫!”

    墙上倒是没有何种异常,反倒是旁边的藤蔓山萝突然淌出了汁水,汁水流到墙角发出嗤嗤轻响,接着就看那墙缝处露出张侵润模糊的黄符来。

    跟着把那至尊宝一拉,就穿过院墙到了里间所在。

    里面是个沟渠纵横树叶繁茂的院落,随处都是八卦丹阳镜和灵宝镇关塔,时不时还有钟馗画像、关二爷宝君灵箓悬挂供奉。

    莫潇拉着至尊宝在那其中穿梭折行,往往是躲开神像灵位,而对于那些法器镇物则是无所顾忌,只不过伸手虚指虚画口称‘噫’字过后就不管了。

    院落中是栋远远和其他屋舍隔开段距离的小楼,那四角铜铃在风中不住叮当作响,虽是半夜,可那楼中传来灯光和人影晃动,不时还有人在争吵着什么。

    莫潇此刻却停了下来。

    他朝着小楼一指:“就是此间!你进去之后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管,只需尽心记下来就好,最重要的是人名地名、日期时辰,那可万万不可弄错…鸡叫头遍的时候,不论里面有何事,或者说到如何关键的地方你再莫听了,一定要赶来找我,而我会在一甲黍落的时间内把你送回躯壳之中——这其中的厉害关节你可懂得?”

    至尊宝知道所言何事自然也明白那内中要害,于是点头称是道:“知道,我届时一定赶回来!”

    “那好,你这就去罢!”

第二三章 恨达深处祀人祭,时到危难焚魂炼

    至尊宝绕过周遭的花坛树木朝着那小楼走去,未近前已经感到了种极为难受的腐涨,就像魂魄被什么东西在牵扯拉拽一般。他定定神稳住心智,这才摸到窗前朝内一探——

    好端端个小楼,没想里面居然是个极深极大的地坑!

    那坑沿着小楼内的四壁挖掘而出,里面漆黑不可见底,只有大门位置留有两丈见方的一个土台,台上埋了个大大的瓮坛,从坛口伸出个脑袋动也不动,看上去就像死尸一般。

    旁边有个小小的供桌,上面摆着具佛像,远远看去不怎么分明,只觉得手足众多相貌狰狞,也不知道是何种神佛;佛像边有无数法器,珠珞玄宝,血酒鸡头,还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两人站在那供桌旁边正在压低了声音争吵——其中一人正是在那街上看见的中年军官。

    正是大名洛子涵,小名驴蛋少爷的那位!

    旁边是个国字方脸、满腮胡须的壮汉,颚下蓄着长长的胡须,虽然年纪已经不轻可那中气还是很足——只听他低声怒吼道:“…你、你、你这个不孝子,居然一点兄妹情意都不顾了么?难道真要你妹妹不得轮回,千世煎熬才逞心如意?”

    “爹啊!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洛子涵急道:“现在不是我要不要妹妹进入轮回的问题,而是你这所作所为对妹妹一点用处都没有!人死如灯灭,那有什么轮回、因果、地府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啊?你说替妹妹报仇抓了这小子回来…对!该死!这事儿我觉得没什么,但是、但是你就不能一刀杀了他报仇了事么?偏要弄成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想弄么?你以为我想弄?!”大胡子气急败坏道:“若不是你妹妹魂魄找不到,必须要仇人的血液来凝聚招魂,我又怎么会允许他们在我家里搞出这种东西?”

    “我怕你是被人骗了!”洛子涵思想再三决定和盘托出:“帮里几位长辈带信给我,说现在帮中上下都说您老疯了,人心不稳,叫我赶紧回来看看,当时我是不信,现在却不得不相信了——爹,这次我带兵回来除了帮你老镇一镇那些有野心的东西,顺便就要把这事儿处理了…”

    “疯了?他们疯了老子都不得疯!”大胡子气鼓鼓打断道:“这他妈明摆就是有人为了夺我位子在造谣,想要拉拢几排堂哥来次推举——我干他娘!一会老子就出去把人给料理了,用不着你那点不靠谱的西洋玩意儿来镇场合,也不需要其他人干涉…江湖事情江湖了,你少给老子操心!”

    “爹啊!这不是杀人的问题,也不是什么阴谋诡计!”洛子涵反问道:“你杀得了一个,杀得了十个…但是你能杀得了百个千个吗?总不可能把个袍哥会都杀服吧!实话给你说了,只要还有‘人祭’在家里搁着,这事情就了结不了!”他直言不讳的劝道:“你打下来这江山着实不易,我们家自然也由不得他人窥探,但现在有此一说总是叫人担心的——”

    大胡子虽然粗犷可内中也有细腻之处,儿子所说在理也不是不知,心中念头转得几转权衡其中要害关节…这种事一旦被人说破看透亦是不难,顷刻之间他便理清了那当中的得失利弊。

    他如此一想明白心中那口气便自然消了,顿时身子猛然一偏颓然坐倒在地,原本愤然发红的面皮也松弛耷拉下来,直像是瞬间便老却了十来岁般!

    只听得他叹气连连,老眼中也泛起了粼粼泪浆,道:“但是、但是雨涵…”话到一半就此打住,变成了一阵哀切的唏嘘苦楚之声。

    大胡子近些年接连丧妻失女,心中那悲痛洛子涵也不是不知,现在见父亲这般模样又如何忍得?他连忙坐到父亲身边,轻声宽慰道:

    “爹!这事儿您也别急,妹妹的事情我们慢慢来处理…您说要招魂我们也可以弄啊,大不了换个方式多花些金条大洋便是,总不能委屈了妹子——您想想,那个大师所说的办法除了家中人祭之外,可有他说?”

    原本洛子涵不过是宽慰父亲之心,哪知此话出口洛大胡子猛然抬头神色中若有所思,可是想得片刻那眼中神彩又自顾自黯淡下去…他料定此事定然还有他法,当即连忙追问起来——

    雀儿山买地一事在袍哥会本就不是秘密,洛大胡子隐瞒亦是无意,于是他便把那个中缘由给儿子细细道来,也说明了自己无力支付棋盘米粟之事…此事在他看来为依足江湖规矩已经无可他想,但在洛子涵耳中…

    这简直是老天所赐的良机!

    解决‘人祭’之困,宽慰老父之心,甚至若真是妹妹在天有灵也算是找到了风水宝穴…这一切只需要买下这块地便迎刃而解!

    ……

    听到此节,至尊宝终于把事情的原委始末全部弄清楚了,这才想起原来一切都还和雀儿山那块地有关联——这里分明是袍哥会头排大哥洛大胡子和他儿子,也就是那惨死女鬼的哥哥!

    突然…

    “嘭!”

    那声音不但突然而且清脆响亮,一下子把至尊宝骇得一惊,未等他回过神来,那院外已经有群兵丁哗啦啦冲了进来。

    个个都刀出鞘枪上膛的架势,跑着犹如冲向敌人!

    那些人刚到门口就听见声断喝:“站住!我在里面杀了条畜生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声音正是洛子涵!

    听到大帅的声音无恙,那副官立刻原地猛然刹车啪得行了个礼:

    “是!大帅!”

    也不要人吩咐,立刻就带着其他人从院中退了出去。

    来得快是去得也快,以致至尊宝还没有看明白都消失了…

    他这才想起朝里面探探——

    洛子涵满脸狰狞对着那软趴趴垂在瓮坛边上的脑袋,用枪管戳戳,“你个千刀万剐的狗杂种,居然敢骗了雨涵然后又抛弃她,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老子今天给你个痛快算是便宜你了,要是真能变成厉鬼你就冲我来——老子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十次,让**的鬼的当不成!”

    手枪管戳得几下,那人头猛然发出声低低的呻吟!

    原来这人真的没死!

    那人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知道错了…大爷你就饶、饶了我吧?只要不杀我,我可以…可以给雨涵披麻戴孝、可以给你当儿子、可以……”

    多几句‘可以’洛雨涵没啥,但是洛大胡子顿时火冒三丈——他猛然抓住那人的头发朝外一拖,咆哮道:

    “可以尼玛个锤子!可以尼玛个卵蛋!!老子不稀罕!!!老子只要女儿!!!你晓得不?!你给老子晓得不???”

    那人顿时被拖出来拎在了半空,至尊宝才看一眼就差点没把饭给吐出来!

    这人全身肮脏无比,手足都软趴趴的垂着像是断了,胸前有个血窟窿朝外咕噜咕噜冒泡涌着血沫子,身上还有无数的蛆虫在爬、在蠕动!

    更有一团一滩黏糊糊、黑漆漆的东西从声上啪嗒啪嗒的掉下来,只若烂泥。

    这哪里还像个人?根本就是具半腐的尸体!

    原本只剩了半条命,挨了一枪之后更是进的气少出来得多了,还经得起这样的晃荡?那人脸憋得紫红发黑,嘴里咕噜咕噜的呕出些黑浆青液,脑袋顿时耷拉下来…

    直接呜呼哀哉!

    可洛大胡子不解气啊,他把那人拖出瓮坛朝地上猛然一掼,随手抓起旁边个凳子就是通乱砸,直砸的是臭气熏天粪尿四溅,红血白骨与那脑浆洒了一地!

    他嘴里还不住的咆哮怒骂:“砸死你个畜生!砸死你个畜生…”眼睛赤红嘴角淌涎,一种癫狂的神情在脸上渐渐浮现出来,就像整个人都已经疯了一般!

    洛子涵连忙冲上去抱住他爹,嘴里不住的劝道:“别打了!别打了!爹,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手臂铁箍似的把大胡子给锁了起来。

    纵然如此那洛大胡子还是死命挣扎,又吼又闹,费了老大力气才慢慢平静了些。

    至尊宝还想再看,突然感觉自己身后似乎有点什么——他转头一看,这才发现身边站着个阴瘆瘆的影子!

    那影子眉目之间甚是俊朗明媚,可整个身子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凄冷,一出现就有股冷到极点的寒风把至尊宝包裹了起来!

    “你,你是谁?”

    那影子嘴巴朝后裂了裂,发出寒夜鸦鸣般的声音:“我、我是谁?我是个被害死的鬼,我是个被害死的鬼,”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疯癫癫的大笑:

    “哈哈,哈哈,我才死了!被折磨死了,你没看见吗?”

    “啊?你就是里面那人啊?”至尊宝说着朝里面看了一眼,抬手一指恍然大悟道:“你已经…”话才出口看见里面突然有道黑乎乎的光芒一闪!

    他立刻就说不出话来了。

    人不见,鬼能辨,幽冥尘埃三徒天!

    那佛像身上骤然出现了黑光红焰,怒涛般从屋里席卷出来,把这鬼魂与至尊宝一起围在口钟似的罩子中,呼呼燃烧——他立刻赶到一股无比的疼痛直到灵魂深处,似乎整个人被活活的架在了烤架之上!

    来得好快!

    那鬼魂更是凄惨,立刻就倒在了地上被那火焰吞噬,烧得是噼啪乱响,居然一点挣扎的力量都没有,身体在火中一点点变成了飞灰!

    惨叫哀嚎都一并燃尽!

    怎么办?

    就在火焰燃的瞬间至尊宝已经想逃了,他脑中螺旋一样转了几圈却毫无办法可想,正在着急,突然听见——

    喔!喔!喔!

    啼鸣!

第二四章 危难关头来莫潇,情急时刻遇兔爷

    “…鸡叫头遍的时候,不论里面有何事,或者说到如何关键的地方你再莫听了,一定要赶来找我,而我会在一甲黍落的时间内把你送回躯壳之中…”

    乡野有言:鸡为太阳鸟,又名凤凰雏,鬼怕鸡叫。鸡叫一声,鬼缩一尺,灯光为之一亮…其实不然!

    就算莫潇未提这事至尊宝也记得师傅的叮嘱,无论是出窍、游魂、探yīn、走冥、鬼会、发七、笼祖、鸾命…一定要记得要在鸡叫三遍之前回魂,否则rì夜更替出现变数,那灵魂就无法再回到躯壳之中了!

    闻得啼鸣声起他也焦急万分,直想飞奔冲出逃离这地方,但不知怎么那股火焰却似有种奇异的力量在拉扯自己的魂魄,动也不能动得一下,就更莫说冲出去了!

    更有甚者是那头顶出现那流苏镗金似的罩子,就像个活生生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火焰也随着自己的意愿在为之改变——至尊宝相信自己但凡稍有异动,那倒地翻滚的就不会是那狰狞鬼魂了,而是自己!

    这炼鬼焚魂也是按怨气大小来的么?

    可是就算现在不是冲着自己,但是一会那鬼魂飞魄散之后还不是得轮着自己个头上啊?——不逃不行,必须现在冲出去!

    至尊宝心中既然已经决定也就不再耽搁,猛然咬牙抬手狠狠捏个指剑诀,口中直呼莫潇名字:“拘泥三世天!唤!莫潇!敕!令号!”

    他知道自己法力根本不可能请来那第二殿yīn司鬼判,但是,莫潇现在明明就在左右又知道自己行踪,无论如何不会不管吧?

    但是他玩玩没有想到的是——

    自己念得一遍之后不但毫无动静,反倒那火焰哗啦啦朝着自己猛然就卷了过来!

    哗啦!啪!啪!啪!

    来得快躲得急,擦边而过的疼痛犹若刀割针扎似的狠狠在他心里剐了一刀!

    魂魄几yù飞散!

    至尊宝矮身后仰险险躲过这浪飞火流星,额头顿时惊出一阵冷汗——既是疼的也是吓的,他整个脸为之扭曲变形,不由自主就倒在了地上!

    天!莫潇没有请来,怎地倒是招惹了这个东西?

    哗啦!

    来不及想!

    那念头刚才脑海闪过火焰又飞卷过来,眼看就要把至尊宝炼毙消融在这太虚火焰之中……

    “呼——赤无定,沃焦石,三化元,疾!”

    那仿若九霄云外传来的声音缥缈又遥远,幽断又清明,在至尊宝耳中一字一句出现得万分清晰明了,就像是一股清凉冰镇的溪水灌顶而至…

    嗤!嗤嗤嗤!

    如同浓雾深夜出现的火烛瞬间驱走了yīn晦黑暗、痛苦灾祸,那火焰居然像个被烧痛的触手一般猛然缩回了屋里!

    周遭一切片刻恢复如常!

    至尊宝只觉得脑中空白一片,嗡嗡乱响,一种半梦半醒的迷离之中看见面前有个人影在晃动,依稀是自己熟识的…

    他努力挤出个笑容,“莫潇叔叔,你来了…”

    一片天旋地转金星乱晃,他呢喃几句未能多吐字言片语已经一头栽倒!

    ※

    “醒醒,醒醒!”

    至尊宝哎呀一声从床上惊呼弹起,睁眼一看却是在那客栈的床上——旁边凤三正在一边揉头一边摇晃自己,嘴里还不住的叫着:“起床了,起床了,今天事儿还多着呢…”

    “我怎么在这里?”至尊宝慌乱的看看自己双手,然后依次检查自己的衣物鞋袜…所有东西都和昨天睡前一模一样,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变化。

    “你不在这里在那里?”凤三张着嘴看他发癫,上下打量确定无事后才不屑的伸手抠着鼻孔道,“瞧你这话说得!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半夜出去干嘛了呢!说吧,是不是做chūn梦了?这个正常!当年我也是…”

    “不是啊!”至尊宝急道:“我昨天晚上出窍了,还看见了杀人呢,啪嗒一枪把人脑袋给爆了!还有看见了人祭,那个惨啊…”他努力回想昨夜的情形:“…呃,似乎还有什么人给我说了什么事…”

    “不会吧?”凤三抠完鼻孔以后坐在床边开始抠脚丫子:“你一没念咒二没施法怎么就出窍了呢?别以为哥哥我睡着了就嘛事不知道了,老实说,你就算是半夜起来撒泡尿我都能知道你滴了几滴,更别说你念咒出窍这些了——你肯定是做梦了!”

    “不是不是,”至尊宝脑海中已经逐渐浮现了莫潇的影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分明——他突然大叫一声:“想起来了!真不是做梦,是莫潇叔叔把我拉出来的!”

    “呃?你确定不是做梦?”说起莫潇凤三有点信了,于是咳咳两声,“来吧,我看看你的眼皮是不是有点痕迹…”

    “来不及了!”至尊宝脸sè发白的从船上跳下来,把裤子拉上鞋子套起:“出事了!出大事了!我们必须马上赶回去,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给师傅说…”

    “等等!”凤三一把拉住他:“今天东西什么都没买你就要回去?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捉弄我啊?——来,老实把上眼皮给我翻起来看看,要是真出窍了再说!”

    至尊宝无奈把手中鞋子扔下,然后走过去把眼睑一翻——只见那上眼皮尽是青sè血丝,间中密布黑sè小点,就像一把芝麻洒在了青菜上面。

    这下,他终于相信了。

    缘由虽然至尊宝没说,但是那一脸的惨白还是让凤三相信了他。两人手慢脚乱的收拾起东西,急冲冲出外退了房间就朝着城外赶去。

    走得三五里路,前面大道上隐约看见了股股飞灰扬起,眺望后看那居然是群正在跑步前行的兵丁,三五十人尽带刀枪,直直奔着那黄粱岗而去!

    前面,那洋车正在高低不平的泥路上坎坷而去。

    凤三咕噜咽下口唾沫!

    俗话说‘民畏盗匪贼怕兵,一物自靠一物生’,那凤三本身对官衙兵丁之流就退避三分,虽知这里还遇上了真正和军队打交道的时候,当下心里七上八下就有点慌了——再加之路上至尊宝也把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那感觉更是周身不自在…

    但是没法,只有这一条路通着,不愿意也没有其他法子可想!

    那兵丁占了大道其他人就只能在后面跟着,可是谁也没有露出不愿意的样子,几乎个个都脸露笑意——这些商客马队巴不得有军队一道上路呢,有些甚至连饭都没有吃就跟了上来,只为着路上那些山贼匪众不敢来滋事,可凤三和至尊宝感觉就不太舒服了。

    洋车是看不见了,只剩下那兵丁在吭哧吭哧的赶路。

    一路跟着走了近一半的路程,那些兵丁开始原地休息吃饭,商队之流自然也就跟着停了下来,趁着路上无人的时候,凤三猛然在老驴背上抽了几鞭想要越过队伍先行离开…

    “你!站住,下来!

    刚刚走到军队的旁边突然有人喊了这么一声,凤三抬眼看是那副官在旁边挥舞着马鞭叫他,没办法只能勒住,陪笑道:

    “军爷,您有什么吩咐啊?”

    那副官嘿嘿笑了几声,伸手取出块大洋在手里一抛一抛道:“赶了他妈半天路可是累死老子了,好不容易碰见你们个车子是空的——等着别跑,老子一会就坐你车子走,完事以后自然有赏的!”

    他所说的也不知道凤三有没有听明白,只是很自然的就拒绝了:“呃,军爷不行啊,家里老娘病了我得赶回去,实在是不能耽搁啊…”

    “哗啦!”旁边齐刷刷举起了三支洋枪,那黑漆漆的枪筒子直对凤三——没等他明白,旁边兵丁就骂了起来:“我cāo你nǎinǎi的!你这话的意思是不让老子们休息是吧?得,老子赏你个窟窿眼,车子自己来赶…”

    凤三顿时骇出身冷汗,惶惶分辨道:“军爷,不是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哎!”那副官咳嗽一声举起手动动指头,三枝枪立刻垂低——“你们几个兔崽子,没听这位说了吗,家里有事!你们就不能体谅一下啊?”

    他转过脸来满是媚笑:“没关系,我叫他们赶紧的,不会耽搁你多少功夫…啊?”

    那一声‘啊’,简直是在求他的样子了!

    凤三无奈,只得点点头允道:“既然军爷您都说了,那我就等着呗——不过家里真是有事,您多担待点儿!”

    副官捂住嘴嘿嘿一笑,“我知道,我知道——哎,你们赶紧的,吃饱喝足了就起来吧,到了地头有的是娘们和热被窝,比这荒郊野外好玩儿的多了去了!”

    说着话就坐上了车,也不和至尊宝一起坐在后面,而是贴着凤三坐在那赶车的位置上…若有若无,似有意又似无意之间,已经靠到了凤三肩上。

    一阵窃窃私语在丘八兵丁之中响起,凤三隐约听见了些片语和偷笑…

    “…好运气…”“…好看,比女人好看…”“…真紧、真结实…”

    那副官的话还是有效,不到盏茶功夫,那些兵丁果然收拾停当又开始赶路——这一路副官不住的和凤三闲话家常,言和语柔根本不像军阀兵丁,倒似个贤良淑德的良家妇女。

    眼波流露更是万种风情,手也时不时的摸摸凤三……

    他心里已经不再是害怕了,而是一种止不住的恶心!

    ;

第二五章 万般因果奈何意,去留是非自弄人

    这一路副官对凤三可谓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不但把大名柳国栋款款告知,就连平日里‘小蜜蜂’的外号都说了——最后居然还吟了首诗:

    “桃夭杏败梅亦憔,粉菊独占满堂娇;莫笑蕊丝多妩媚,纨绔英豪尽折腰!”

    吟诗之时情切切,意绵绵,俏脸含春眉眼带笑,不恨春风掀帘早,只求从此夜不消!

    凤三杀人的心都有了——还有不开眼的,这时候至尊宝居然还问了这么一句:

    “军爷军爷,你这诗真好啊,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小蜜蜂副官嗔怪的看了凤三一眼,这才轻启朱唇吐出两个字:

    “此诗名为——《菊郎》!”

    “……”

    蓉城到黄粱岗那七八十里地说远是远,说近也很近,日头还没到西山的时候兵丁就已经赶到了。小蜜蜂副官下得车来满脸的意犹未尽,似乎对于在车上未能有所亲近还心存戚戚,走三步一回头,顾盼中自有一番情意。

    凤三猛然打了个寒颤,猛然回头对至尊宝道:“兄弟,我们赶紧走吧!那兔儿爷我实在受不了了,再不走我怕自己忍不住咔嚓一刀把那家伙给剁了,到时候我师傅那边不好交代…”说着话就把那缰绳一抖,嘴里吆喝道:“吁…”

    作势想要拉驴车掉头,谁料才转了半圈那至尊宝开口了:

    “呃!我怕你是走不了了,”他朝着旁边努努嘴道,“自己瞧去吧。”

    不远处,只见那小蜜蜂副官在两个丘八兵丁耳边私语几句,然后两人肩上一拍,掩住嘴嗤嗤的笑着去了,那俩家伙则是一脸淫笑着朝这边走了过来…

    “仙人板板哦!这是…”凤三差点连眼珠子都凸出来了,咬牙切齿轻声说了句俗语:“人不作死,就不会死!偏偏有那么多的人死活不明白!”

    “嘿嘿,你看着办好了,”至尊宝朝着驴车后面一躺,嘴里衔着根狗尾巴草:“反正我啥也不知道,啥也没看见…”

    “好!”凤三恨恨的瞥了一眼,转头道:“一言为定!”

    丘八兵丁背着杆子炮三几步跨了过来,当前一人伸手就把驴子的嚼笼绳给牵住了,满脸笑盈盈的道:“哟!对不住您了!我们副官吩咐了,现在还不能让您走呢,有事儿跟您说——这样,我们带您找个地方呆着,等他办完事自然会来找您的。”

    说完也不等回答,拉着驴车就转到后面去了…

    穿过黄粱镇的青石板街来到后面圈巷,然后又溜边到了镇尾,这俩丘八兵终于找了家木板古楼的客栈。门边有个砂石水缸里面荷叶莲花鱼儿游,旁边是几丛湘江柳叶竹,后面一道蜿蜒小径带着透风竹篱笆,活生生是田园风光的高人居所,那里像个客栈?

    运气确实说不清楚,这地方在丘八兵眼中是个清静的所在正合用处,但凤三至尊宝眼中却又不同了——这里熟悉着呢!

    平日,鬼市众人要买点什么三零五碎的东西回不去了,往往就是住在此间的。

    丘八啪的拉开院门把驴车拉了进去,也不管就往那院中一站,高声呼喊起来:

    “有人没人啊?住店了!有活着喘气的出来一个!”

    哇啦哇啦叫了几声,就看旁边小屋中摇摇摆摆走出个灰衣的儒生,一袭长衫,手执白扇,温文儒雅带着书卷之气,朝着几人拱手道:

    “诸…诸位可是住店么?”

    开口就看见了凤三至尊宝两人,但是他也立刻从那两兵丁的神色瞧见了异常,临危中顺着转口倒也没露出丝毫的破绽。

    前面那丘八指手画脚道:

    “你就是老板?嘿,废话我也不说了,赶紧收拾两间房出来把我们副官的客人给安顿好,明儿个有的是大洋赏你——要是伺候得怠慢了,你这店子明天可就没了!你给我听明白没有?”

    “哟!知道知道,明白明白,”老板堆起笑脸:“军爷的客人我怎么会怠慢呢?几位跟我来吧,一定是上好的房间!”

    说着就迎着众人上楼。

    前面个丘八兵随手把驴子在院中树上一捆绳,压低声音吩咐另一个道:“行了,就这地方安顿了!你回去给柳副官说声地方,然后带俩兄弟过来换班——我就这里看着别让人跑了。”

    “那你留神点。我走了。”

    这老板名叫凌天齐,原本不过是个私塾先生,后来机缘巧合从商几年赚了些小钱,于是回归故里买下了这个地方,平日里靠着客栈的生意和给镇上孩子教教书,倒也不愁吃穿。闲来自己捣鼓点岐黄之术,研究老庄之说,活得也颇为惬意。

    十几年前王八月一次偶然机会认识以后倒是经常来此投店,多得几次和鬼市众人也就都成了朋友——说不上有什么交情,可临危时刻却不至于落井下石罢了。

    那随后跟来的丘八在下面喝五吆六的吃酒,凌天齐自然抽空上来问了下究竟,事儿明白之后倒是很坦然,叮嘱道:

    “你俩随意如何我倒是无所谓,只不过千万不可闹出人命。这种人吓唬一下也就是了,千万不可妄自杀戮,否则会导致不必要的麻烦,切记切记!”

    凤三听那言语中说得极重,知道为自己考虑,于是点头称是道:“既然凌先生有此一说,我就暂且留那兔儿副官一条狗命——只不过若只是吓唬吓唬他,怕会给您惹上些麻烦啊,还有,有下面那些丘八盯着我也不太好走啊…”

    “无妨,”凌先生摆手道:“你只要不动手杀人,那么我自有办法保全客栈和自身安全,。至于说离开这里——等你把那副官吓唬之后可从后院离开,到时候沿着小径直接上山去,绕过半山石之后顺着小溪直行,很快就可以到城隍庙后山…此路隐蔽难行,驴车你也不要带了,就留在我这里吧。”

    “但是…万一我们到时候需要呢?”至尊宝不明就里发问道:“师傅那边还需要拉东西呢!”

    凌先生哈哈几声笑也不回答,口中只称道:“悲欢离合皆偶遇,怎料天意锁三生;万般因果奈何意,去留是非自弄人。”

    说罢竟然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两人满头雾水不明所以,想了半天,只能依他所说的法子来了…

    天色渐晚华灯初燃,那小蜜蜂副官悠悠然的来了,和下面几个丘八打个照脸就上了楼——他先是把那房门轻轻推开,见凤三正坐在床边看什么东西,心中一喜,蹑手蹑脚翻身把门就给关上了。

    口中直喊:“哎呀,凤三哥哥,你等久了,我可想死你了…”

    隔壁至尊宝听得这话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直是把自己的嘴死死捂住,才算是了事…他手中拿着几张符纸点燃,从自己房间的窗户就扔了出去,口中轻声道:

    “来兮去兮,来兮去兮…”

    凤三听小蜜蜂这番话也不答,也不恼,只是招招手:“你来得正好,我恰好要找你呢。来,这里有个东西给你看看。”

    凤三这样子倒是让他心中高兴劲儿又上了层楼,口中直呼乖乖挨着就坐到了床边——看手中那盒子大小和个礼盒差不多,随手接过来调侃道:“哟,这可是你给我备下的东西么?”

    “是,也不是,”凤三一笑:“你看看就知道了。”

    “看看?好,我这就看看。”

    小蜜蜂把那盒子拿在手中,轻轻揭开盖子一看——里面居然是凤三的人头!

    那人头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在他打开的瞬间忽然就笑了!

    不但笑,还张口说话:“嘻嘻,你说是不是给你备下的?”

    小蜜蜂大骇,朝后猛然一退,后背撞在那床边一个闪失就摔倒在地1

    可是这时候他也看见了坐在床边那凤三的脸孔!

    这那里是个人的脸孔啊?

    白生生的一张面皮,上面独独镶嵌着两颗眼珠,死死盯着他——下面一张裂缝慢慢张开朝两边弯曲,露出满口白生生的牙齿…

    血,顺着那缝隙的边缘就淌了下来。

    啪嗒!盒子摔在了地上,咕噜噜人头掉了出来,在地上翻滚几圈,同样死死的盯着他!

    他全身都麻了,就像被什么牢牢抓住了一般,竟然丝毫都动惮不得。

    两张嘴同时开口,就像声音被重叠了:“嘿嘿,你别跑啊,你回来嘛,来嘛…”

    小蜜蜂感觉喉咙发干嘴唇发冷,全身不由自主的就抖了起来——他想喊,想叫,但是张开嘴只是嚯嚯几声,居然话都说不出来!

    床边的凤三狰狞扭曲的脸笑着,慢慢站了起来,走过两步把那人头捡起捧在手中,直直朝小蜜蜂副官走了过来…

    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死死抓住了他,心脏简直要跳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

    “啪嗒!”

    背上被谁拍了一下!

    他根本想也未想就转了头,正好面对面迎上又一张白生生的脸孔!

    还是凤三!

    匍匐着,伸长脖子把脸凑了过来!

    眼看那黑乎乎的眼珠、白生生的脸,加上个血红的舌头距离自己不到一寸,阴冷之气扑面而来,这小蜜蜂完全呆住了!

    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思维和能力,只是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深潭中,不住下沉,不住下沉,不住下沉…

    眼前是无穷尽的黑暗!

第二六章 天道六方说妙谛,正途阴阳议窦娥

    见那小蜜蜂副官晕死过去,这鬼脸凤三立刻就站直了身子,看一眼手中人头自己也不由打了个寒颤,连忙唤道:“宝哥,宝哥,事儿完了,你过来收拾一下…”

    说着话把那人头往地板上一搁躲到旁边——打两个哆嗦还嘟囔:“太瘆人了,太瘆人了…”边说还边摇头,看着自己也不怎么受得住。

    好在很快至尊宝就从旁边屋溜了过来,他恭恭敬敬的对这人头和地上趴着的鬼魂施礼,然后手中取出个符纸点燃,用那符灰洒出一条线来,口中称道:

    “所求所助,断然不忘;阴司阳途,自有归处;迎得来兮,送之归去…敕!”

    那纸灰突然爆出啪啪四射的火花飞灰,屋中顿时暴现光芒闪过,光亮之中只见道影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施施然朝着至尊宝行个礼,然后顺着那光亮消失在了窗外河中!

    等到影子消失屋内恢复如常这凤三才跑过来,首先把那副官牢牢捆住,随后嘴里用黄纸塞着——紧接着他卯足吃奶得劲朝着兔儿爷副官的屁眼儿狠狠一脚…还是脚尖!

    终于,心情无比的舒畅了!

    痛得醒转和痛得晕死在一秒钟之内连续出现在了那副官身上…

    两人按照凌天齐所说偷溜到后院找到绳子,捆好之后扔下了河边,然后再顺着绳子慢慢就到了下面。月光下,两人沿着河边很快找到了所说的小路,然后上到岸边,紧跟着开始顺着小径就是一路狂奔…

    黄沙梁距离城隍庙大路要四个时辰,翻山也是两个时辰才能到,但这时间对于两人逃离是绰绰有余了——果不然,两人一直到了了山上也没见那镇中有何动静。

    接下来开始翻山就看不见镇中的情形了,两人按照所说的小溪一路直行,可这路上灌木林立乱石横生自然也就慢了,走得不多会两人已经满头大汗,脸上手上都被划出了条条血痕。

    顺着溪水前行,当然没说在溪中还是溪水边了…至尊宝突然心中想到此节,噗通一声跳了进去——溪水冰凉,可对于至尊宝来说却没有太多的感觉,于是他兴奋的招招手叫凤三一起。

    此时已是十月秋末,又是夜半时分,那溪水何止冰凉?可至尊宝个八岁孩子都能在顺水一路而下,凤三又怎会示弱?于是乎他也跳进了水中,就此,两人顺着溪水急急的就去了。

    硬撑,往往也就是招祸引病的开始…

    至尊宝没有魂魄体温对此自然甚太多想法,只是一味的顺水而去罢了,可那凤三冷的够呛,等到了溪水末路上岸的时候已是唇青脸白浑身战栗了。

    偏偏那全身还是火烧般的发烫,眼看是着凉了!

    此处距城隍庙不远,远处也有游荡的孤魂野鬼,至尊宝连忙寻去,结果又碰上了熟人——蔡半斤、蔡八两兄弟正在这片山上游荡,他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但是开口相邀的时候却有点意外。原本至尊宝想两人去到鬼市,把事情告诉师傅和老庙祝,可惜这两鬼怕是被上次那事儿给吓着了,所以死活不肯下山,最后只能帮忙喊他俩看着点凤三,自己下山报信去了。

    到达城隍庙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发白,周遭一片死寂,至尊宝刚刚跑到那庙前青石广场的时候,突然看见庙前似乎有些不对——

    庙门站着个红袍比丘僧,头戴鸡冠状高帽,身穿背心、裙子,那裙上有八褶,前三后三左右各二,僧带在外后是袈衣,袈裟右肩在外左肩披上起。整个人七尺有六,虎背熊腰面若淡金,站着就如座铿锵铁塔!

    胸前有一百零八骨珠,珠圆玉润犹若玉石玛瑙,也不是经手多少年了。

    比丘僧身材高大络腮满脸,面容神采飞扬隐隐似有宝光流动,就如那华盖举世的宝玉华珞自然生辉,至尊宝只看一眼,心中便生起了种钦佩敬畏之心。

    他身旁站着八名同样打扮的比丘,僧衣样式一般只是颜色微黄,面容俱都狰狞可怖,不似中原人士,自然是他的随从了。

    这一看之下至尊宝脚下稍缓,正欲再看之时听见有人喊他:

    “宝儿,你且过来这边!”

    至尊宝一惊,这才看见旁边鲁胖子的酒肆门口正站着鲁胖子成三一干人等,独独不见自己师傅。他连忙跑将过去,问道:“鲁大叔,我师傅呢?”

    鲁胖子面带忧色,一指那庙中道:“那僧人过来说要降妖除魔收服恶鬼,你师傅他们与之争论不下,于是决定了以中原佛偈禅说、德修定其所往,现在正在里间准备呢——看,这不是出来了么?”

    两方所选都不是自己所擅长的,这也正是论道盘恒的一种手段。

    庙门猛然间推开,老庙祝刘辟云和阴阳师刘辟云两人缓缓步出,面对僧人施礼道:“无量寿佛,此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那么按照说辞开始,请白象上师出题。”

    见两人端庄肃穆,眉眼之间赫然有宝德之色,三宝圣光也浩浩然冲宵怒起,言谈举止那有半分以前的猥琐模样,若不是衣物还是那旧时物件,简直就如同生佛圣士一般!

    络腮胡的白象上师走上前两步,回礼道:“如此我就先叩顿礼了——礼拜六方,参悟顿受,请问六方何以,是为何解?”

    老刘头踏上一步,端然道:“天道六方,是为东方、西方、南方、北方、上方、下方,此间六意为:孝顺父母、尊重兄弟、关爱妻子、慈爱世人、德修来生、养善今世——请问上师,佛曰四谛,如何参悟,如何开解?”

    白象上师微微一笑,答曰:“苦谛者,人生如同苦海泛舟;集谛者,苦从何来;灭谛者,放弃贪欲,断绝苦恼;道谛者,继而善行,脱离苦海。八法解之,是为:正见、正思、正语、正业、正命、正念、正定、正神,是为正道方脱苦,是非皆虚幻——刘大师正通佛典,我亦是不差,不若我们换点其他的,何如?”

    老刘头正色道:“甚好!我本来对这些典故就不如你们和尚比丘僧来得熟悉,换点世间之事来说说,岂不正应了你我今日之争么?”

    “那好,”白象上师脸上突变,那温雅瞬间化作咄咄之色:“听闻古有窦娥遭受冤狱,死前发难有三:血溅白练而血不沾地、六月飞雪三尺掩其尸、楚州大旱三年。此三件事皆是你们中原法门所为,助其昭告上天,冤狱现世,可有其事?”

    听得这话那老刘头尚未回答反倒是八月老儿走上了一步,脸上不见起喜怒侃侃道:“此事乃我华夏阴阳师一派所为,却有其事。为冤女沉冤得雪,此事大有可为——你却到该是如何?”

    白象上师垂首施礼道:“不敢不敢,阴阳师所为必有道理,但是在我看来,此事大有蹊跷,是你阴阳师家的不对了…”

    当年那事儿本身就出自阴阳师五轮宗的先师,自然涉及八月老头,听他那话中不敬,王八月不由得怒从心生,抬手捏个剑诀就要出招——老刘头一把拉住他,劝道,“慢着!我们这是论道又不是斗术,你何必急于一时?且听他所说的道理,再作定论不迟!”

    “你…好!我就听听有什么高见!”他猛然撤手愤然道:“要是你没有道理,也就算你输了,此间的事情也莫要和我们再提——打那来的就滚回那里去,少给老子废话!”

    辱及师门,那是什么也管不得了。

    只听那白象上师缓缓道:“窦娥蒙冤枉死,是为凄凉悲苦,她那第一愿自然不说了,也无大碍。但,六月飞雪,当年冻死了多少庄稼牲畜,百姓颗粒无收死伤多少?三年大旱,楚州一带草标卖儿,易子而食又有多少?——你们阴阳师帮助一女人伸冤害死无数百姓苦主,这一节如何来算?请教王大师,你们师门所授的竟然是这种道理不成?”

    此话出口,不但八月老头脸色大变,就连老刘头脸上也是煞白一片…

    当年窦娥那冤气冲天,阴魂凝聚不散,为了平复这滔天之怒,阴阳师五轮宗的某位先师就顺应天时地利浩然祝告上天,为此冤魂请来三愿,后来冤魂得到解脱法门一片赞誉——只是、只是到了这里没想到居然还有此一说!

    白象大师也不管两人脸色如何,自顾自的说道:“当年阴阳师为了自身修德帮助这一女鬼,所杀之人何止千万,今日你们又在此处开市立所,难道不是…”

    “噗嗤——”

    话还未曾说完,那王八月感觉心中气血翻滚涌动,嘴一张就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随即身子一软朝后偏倒过去!

    老刘头一把抓住他想要扶起,但自己胸中也是阵阵鼓荡手足发软,强自发力居然把自己也同样缓缓歪了下去……

    “师傅,师傅!”“八爷!”“怎么了?王大哥?”

    一时间众人全都慌了,顾不得许多全都冲了过来,但见那王八月脸色惨白如灰,老刘头面皮隐隐中有血蛇穿行,知道心中受激气血不宁心神荡漾,连忙把旁边的崔德元给拉了过来…

    他崔德元一直在旁知道情形,但苦于眼不见物无法自己上前看个究竟,心中着急得把手中拐杖连连顿地,叫道:“赶快引我过去,赶快引我过去…气海、阳关给我封住…”

    众人慌做一团自然不提,这时候却听得白象上师哈哈大笑:

    “你们中原人士道貌岸然,其实都是蛇虫鼠蚁之辈,为了一己私欲妄夺世人性命——明天此时,我带人来降妖除魔,你们到时候再敢阻拦,可就怪不得我了!”

    大笑声中,他转身飘然而去,空留下一片刺耳的哈哈笑声!

    ps:《四分律刪繁補闕行事鈔》卷3:涅槃云。聽受衣服皮革等。雖聽畜種種衣。要是壞色。十誦云。一切青、黃、赤、白、黑五種純色衣不得著——小说中此节不提。

第二七章 诸法空相何时懂,人生渺渺在其中

    床前。

    豆丁烛火耀窗剪,摇曳残影摆纷乱;满目漂泊浮萍意,零丁乱世零丁怜;

    嬉笑怒骂荡形骸,熬心只藏寸偏安;难求水泊一箪食,天道不予乱世现。

    城隍庙十二人中病倒有三,八爷最甚,他自上次施法之后一直未曾恢复,此刻更是气急攻心昏死过去,纵然崔老头针灸任督二脉大穴气海,可迟迟未有醒来;刘老头稍微好些,但潮红惨白透过脸皮翻转涌动不息,自顾自在内间调息也没有出来;最轻的就是凤三了,狐婆一张符纸下去就退了烧。

    半夜时分三人才先后醒转出来,归于一处那至尊宝自然欢喜得紧,可是前后脚鬼市众人也纷纷到了,也不言语,只是围做一团长吁短叹——这时他才感到了真正的慌张和忐忑。

    难道,家不复存在,真得离开了?

    只是狐婆一直不曾出现,也不知究竟何去何为!

    老刘头在一旁坐了片刻,突然起身走到床边满怀歉意道:“八月老儿,对不住了!你看你这还病着,我们说这些不合适,但是…”

    “无妨!”八爷摆摆手,脸上褶子叠褶子的舒展开来:“事关重大我明白,耽搁不得我也清楚——都是十几年的老哥俩了嘛不清楚?这事儿要是再不拿出来议议可就晚了!”

    说这话就用胳膊肘努力朝上撑起,至尊宝连忙拿个枕头塞他后背扶着他躺得舒适一点…还未见老刘头开口,这边成三首先膀子一甩走了过来,乌云般的脸色中隐隐有电闪雷鸣直接嚷道:

    “没什么商议的!老刘老王还有诸位啊,要是按我的意思,明天那家伙出现我们也不给他客气,直接一拥而上就行了——老刘你身子要行就把那带头的比丘僧交给你,其他几个喽啰我和老苟、巫麻杆、鲁胖子就料理了,罗家俩姑娘护着病人和宝儿,狐婆和崔老头后面使个什么手段…”

    越说越是觉得这事儿十拿九稳,脸上不由也多了点神往:“…嘿!我就不相信几个小虾米能翻了天了!直接拍墙上,到时候抠都抠不下来!”

    旁边罗寡妇立刻反驳道:“哟,这是自己捡便宜的上了把刘大哥推那风口浪尖啊!他这样子能和那比丘僧斗嘛——我合着那被拍死的怎么都该是刘老道好吧?”

    成三不服道:“不是还有你们嘛,加一块那有那么容易输啊?!实在不行我对付那大个儿比丘僧,你们给我边上使暗箭总行了吧?”

    崔德元咳嗽一声:“今天看过了,那厮身上有多宝大日佛光鬼神难以近身,我们所使的驱鬼之术多半使不上,除非古兽鬼衙才能靠近,可也不一定有用。”

    巫麻杆插话道:“我这边倒是能用点摄魂之术,只不过…”想到那比丘僧脸上的隐隐宝华莲光,自己改口道:“…怕是不行罢?”

    鲁胖子嚷嚷:“试试弄点三财浮屠出来咋样…”

    苟大爷:“我看不如直接用飞刀…”

    成三摇头:“怕是不好弄。”

    罗寡妇愤然:“我用三阴绝户柳眉刀偷袭,成三前面扛着…”

    崔德元哑然失声:“你不怕失手把成三给绝了?你这多少年没用过的招了…”

    众说纷纭吵闹不休,老刘头这才咳嗽两声叫道:“诸位,听我说两句…”

    毫无用处!

    一干人等还是自说自话,根本没人理会!

    刘老头用手啪啪的拍了几下桌子,抬高声音道:“诸位,诸位!听我一言!”

    连连几声喊才把众人从那番议论中给指向了这边。

    眼看众人停止了纷扰繁喧,老刘头才缓步上前道:“诸位,这事情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单单是个密宗比丘僧过来滋事倒简单,我们就算说不过他难道打也打不过么?加上外面三山五岳的道友…哼,白象,真是一百只大象也直接给干翻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纷纷鼓噪起来,这时候他双手掌心向下微微示意,又接着道:“但是现在的问题不在于他来赶我们走之类的,而是我们不得不走…”

    “为嘛…?”“不是呆的好好的么…?”“我不明白了…”

    这话出口又乱哄哄闹做一团,搞的老刘头不得不再次让众人平静下来。

    就这样来来往往数次,他终于把雀儿山城隍庙不为人知的一面告诉了大家:那偈子所说的情形相当简单,四种异象出现预示这城隍庙存在世间的时辰已经满矣,若不及时离开,那么这里会因为风水穴位变化而出现分崩离析之况,此间众人都是背负因果而藏身之人,皆是没有任何一人能够顺利离开此地…

    他已经亲眼确认了,那雀儿之眼处因天意而坍塌,已经真真正正闭上了!

    “此外,”老刘头加了一句:“从宝儿和凤三带回来的消息中得知,那袍哥会洛大胡子的儿子,某处军阀帅官已经带着士兵赶来了,我们留下只能是硬碰硬的破局,无论他们死伤还是我们死伤都是逆天孽数,这孽数一出恐怕就不好躲避了——诸位躲于此地无非想保得妻儿老父、朋党血亲的安稳,但凡出了孽数之后,那是万万不能如愿了!”

    这才是直捣众人心中的良药猛火,顿时击中了他们的要害三寸!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了,心中或思索出路,或思索老刘头所言的他法,可越是思索越是脸上神彩黯淡下来,尽皆伤神颓然起来。

    老刘头长长舒出口气,强颜欢笑道:“此处开山栽林起,他处自能再逢春。离开雀儿山也不是就没了去处,我们都是翻江倒海、飞沙走石的方家,那里不能再寻个鬼市躲着?”他呵呵几声劝道:“此事真无须多议了,就这样散了把…”

    刚说到此节,突然见那房门呼一声被猛然推开,劲风嗖嗖的就刮了起来——风中有个声音凄厉无比的叫道:“老刘哥,诸位,那军阀兵丁已经到了山边了,你们快点啊!我这里实在是、实在是挡不住了…”那声音飘飘忽忽远近难辨,但细细听来竟然**分像是狐婆的声音!

    说一半只听‘哇’的一声,似乎呕出了口鲜血!

    众人惊呼这就要出门去看,只听那外面忽然又传来声音道:

    “你们站住!都、都不要出来!”声音带着惶恐畏缩,对众人好似怕极了一般!

    老刘头对此事也心知几分,抢上几步把那房门一带关了过来,只留着条缝隙朝外喊道:“不出来!我们不出来!你放心好了——只是狐婆,你、你没事吧?”

    狐婆在外面呕呕数声才稍稍好转,喘息道:“我没事,只是伤了元气不能和你们告别了…那些人的火炮洋枪都是浸了鸡血狗血的,加上朱砂、佛前香灰,鬼怪近身的难处太大,早些避开才是正道…”

    “狐婆大姐别着急!大伙儿已经决定离开了!”罗寡妇插嘴一句:“你那边要不要紧?”

    “没事,我真没事…”狐婆在外面喋喋几声笑,“既然你们决定了就快些走吧,记住,他们都的是官道,用了气死风灯和蜡油火棍好认得很,碰上了早些躲着就该没事了——”

    “恩,我们都明白了!”老刘头点头道:“还有其他的事情么?”

    “还有,还有…”那狐婆突然哀叹一声,幽幽叹道:“和诸位相处时日长久,但没想分别之时居然不能一一道别,真是憾事一件!诸位,我自有苦衷就不和大家见礼述别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着话只听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竟然自己去了!

    众人还在愕然,那老刘头唏嘘感慨道:“狐婆为了拖住那些丘八士兵只身前去施术,怕也是受伤不轻,所以不能和我们道别了——诸位,且莫要枉费了狐婆的一番苦心,我们也赶快收拾收拾,各自散去吧。”

    事已至此那里还有他法?众人虽然不愿也只能听从,都纷纷回到自己屋里选了金银细软、古玩字画等轻便的物件,彼此作揖告别,短短炷香功夫全部散去了。

    其他人不说,凤三自然是跟了崔老头坐船而下;老刘头推说有事留在了庙里收拾;那八爷自带了至尊宝顺着小路就朝着黄粱岗而去——离开城隍庙鬼市,丘八兵丁又未必会来为难,岂有畏惧之理?

    一路顺着老路上山,走得半路朝前望去,就看一条火龙似的队伍正朝着城隍庙而去,那先头已经到了小桥,距离庙宇怕不到一盏茶的光景了!

    就在此时,只看见城隍庙后面突然冒出一股火光,接着像是旋风卷起一般,火苗骤然变成滔天火柱,把整个庙宇和店铺都卷裹在了里面!

    顿时黑烟冲天火光暴盛,雀儿山似乎都被照的通亮发光!

    犹若白昼!

    那蜿蜒火龙般的队伍顿时加快了速度,凌乱的冲向了城隍庙。

    火光中,听见老庙祝刘辟云在抚掌哈哈大笑:

    “南来北往走西东,

    赚得万贯总是空;

    财也空来名也空,

    死后何曾在手中;

    妻也空来子也空,

    黄泉路上不相逢;

    日也空来月也空,

    诸法空相何时懂;

    天也空来地也空,

    人生渺渺在其中;

    唯有因果随身带,

    今生不报来世通!”

    随后,那火光就若怒海波涛,翻滚中把他给吞噬淹没了!

第二八章 苦谛为果集谛因,道谛为因灭谛果

    让我们回到八个时辰之前…

    那清晨白雾还在群山间缭绕,冷冽清新的空气带着幽然冷意飘荡小镇上空,洛子涵早早已然起了床。他站在窗前凝视远山,一身戎装把他冷峻的面孔衬托得俊朗而肃穆,宛如心中的寒冷比那清晨凄冷更甚一筹。

    因为他今天要去杀人!

    洛子涵不是红旗五哥雄起那般头脑简单意气用事,出发之前已经找到了袍哥会所有到过城隍庙的人询问当时情形;然后又在蓉城中寻到了些乡绅地痞、江湖术士、卦师坤匠,细细把关于城隍庙的传说、故事、异闻整理收集分类——他虽然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玄机,可南面白莲教近些年闹得沸沸扬扬也有所耳闻,于是第一站就设在了黄粱岗。

    不为其他,只为了准备雄鸡血、黑狗血、人粪尿、童子尿等等传说中的破邪物什!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让冰冷的空气在肺里盘旋几转,心中那股忐忑之意渐渐消减——这种感觉正是他所寻找的!

    此时此刻,他犹若饥饿觅食的恶狼随时可以暴起飞扑,把对手撕咬毙命!

    眼中也有了种说不出的果决和坚毅——杀人,只若居合!

    洛子涵转身打开房门,未等卫兵向自己请安问已然开口:“传令——集合士兵,开始备武!”

    那门口两卫兵‘啪’的一声站直行礼,口中应道:“是!集合士兵,开始备武!”说完其中一人立刻转身就朝着楼下奔了过去,到得院中,立刻取出个哨子呜呜的吹了起来!

    口中喝道:“少帅有令,全体集合!少帅有令,全体集合…”

    这洛子涵平日治军甚严,哨声响起立刻就听楼下那些房间中传来了悉悉索索穿衣声,三三五五的士兵从屋里冲出来在院中奔走,茅厕、水缸、伙房…更多的则是伍长之类在自己屋里噼里啪啦踢床拽人的声音:

    “给老子爬起来!”“赶紧的,少他妈磨叽!”……

    三个队长快速穿好衣服跑到了楼上,立正站在旁边等候命令…洛子涵正待开口突然觉出了一丝异样,片刻之后他恍然醒悟——副官柳国栋这厮居然没有出现!

    见到洛子涵眼中不善,有个袍哥会跟着出去的亲信队长连忙凑上来道:“大少爷,小蜜蜂那马粪玩意儿昨晚出去鬼混了,估摸着没想您起来这么早,所以耽搁了吧…您别急,我马上派人给找去…”

    对楼下喊去:“那个谁,小东北啊!你赶紧带几个人把柳副官给我找回来!”

    “是!”几个卫兵立刻手里抓个馍馍就出门去了。

    “不长进的玩意儿,见个男人就跟苍蝇见屎似的扑就去了!”洛子涵淡淡的摇摇头:“算了,记下十鞭子,等回去以后抽了——按照出发前的安排各自去准备,一个时辰之后准时出发!”

    “是!”顿足、立正、齐刷刷的合应!

    眼看队长们各自前去备武,洛子涵这才慢慢走到楼下,当中已经摆好了小米粥、馍馍、咸菜、酱肉和凤鸡。他端坐桌边捧起碗刚刚张口——

    “大少爷!大少爷不好了…”突然就响起了一声惨呼,随着那呼喊声客栈外面蹬蹬蹬跑来个愣头青士兵,哭丧着脸死命的嚎:“不好了!大少爷不好了…”

    “啪!啪!”

    还没等他冲到洛子涵面前,那袍哥会出身的队长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两记耳光,只扇得他双眼直冒金星!

    还吼:“胎神嗦!?一大早的说得来人话不?说不来给老子滚出去,想好了再进来!”

    那愣头捂着脸愣了半响,这才反应过来犯了忌讳,于是凄凄艾艾的开口:“哥佬倌,我真是…”“哥佬倌锤子!喊老子队长!”立刻又是一顿骂,“你个卵子娃儿又不是第一天跟大少爷,咋点规矩都不讲了安?啥子批事也不能说那个样子说塞,硬是鞭子挨得少了哦?”

    “我错了,错了,真的我错了,”二愣子啪啪朝自己脸上两耳光,“我这狗嘴不会说话,大少爷千万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不过,真是出大事了啊!”

    “恩?”洛子涵知道袍哥会带出来的这些青皮汉的脾气,若非真有大事也不会如此失色,于是眉头微微一皱:“不怪你犯忌。赶紧的,有事说事。”

    二愣子指指外面,立刻就接着开嚎道:“柳副官,柳副官被人给收拾了…”

    洛子涵啪一声把碗筷扔在桌上,怒目道:“是那条道上的开瓢过水路,居然敢动老子的人?你说,小蜜蜂咋样了?”

    他比划着回道:“柳副官昨天带了个年轻后生出去快活,弟兄们守在楼下以为没嘛事,结果今天早上我们去喊门发现没动静才知道坏事了!撞开门一看,柳副官被人赤条条捆在床边,地上流了多大一滩血!嘿,柳副官的蛋蛋硬是又青又红,肿的跟个拳头样,看起来是着人给踩了几脚…”

    “安?”洛子涵和几个队长齐齐吸了口冷气:“踩了?”

    二愣子口沫横飞继续道:“还有,柳副官屁儿也着人给弄了!屎啊尿啊的都关不住了,二指宽的口子哗啦啦的淌血,和着屎尿一起流了满地,那后门…后门怕是能塞进去条擀面杖哦!”

    三个队长大眼瞪小眼,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明明白白说是小蜜蜂去寻开心,但为什么看着像是他被人给采花了呢?

    洛子涵想了想已心中有了主意,别的不说先叫人把小蜜蜂副官送去找个郎中,自己则是吩咐道:“你们去查查看,他昨天带走的年轻人是不是这黄粱镇的人——我想,多半不会是。”挥挥手,“好了,留两个人守着,其他人继续,别被其他事情耽搁了。”

    那二愣子和队长领命前去调查,洛子涵拿起另一副碗筷,嘴里冷笑几声:“真是不简单啊,我还没到你们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真行啊!看来,不把你们杀光是不行了!”

    只听咔咔脆响,那碗筷居然被他的指劲给捏裂了!

    洛子涵根本不理会其他杂事,甚至小蜜蜂也是不闻不问,只是吩咐手下把那些粪尿狗血的全部给备齐装在车上,然后弄了一大桶的狗血、鸡血让手下依次把肩上子弹带浸入桶中…

    然后再是把这些狗血混合泥土捏成土丸分给每个士兵。还有香灰、朱砂、白米和从蓉城带来的符咒,也分到了每个人的手里。

    晌午未到已经收拾妥当,刀出鞘枪上膛一片杀气腾腾!

    “出发!”

    兵丁们沿着管道朝城隍庙飞快的挺进,洛子涵换乘了骏马率先于前,冷峻的脸上更是犹若寒冬,青棱胡渣子凸显出种说不出的萧瑟杀意。

    果不然,有些跟着的商客透露出个消息:那赶着驴车的青年人似乎是城隍庙的

    走出黄粱岗之后皆是在茂密的林中道间穿行,山贼匪徒又哪敢来碰这么一只正规军部队,于是倒也算平静无异,只听得见踩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和马蹄轻响交映,游蛇般快速的穿行着。

    这些士兵平日里没多少正行,吃喝嫖赌样样皆通,但只要是命令开始就恍然变了个人,个个都成为了杀人的机器——老兵油子与新兵的不同之处正是这里,

    进入林中整整走了四五个时辰,眼看天色渐渐变暗,可眼前没有一丝要走出密林的模样,周围景色依旧是树木、苔藓、山石和落叶,就像一直在原地没有丝毫挪动般!

    队伍中渐渐响起了些窃窃私语,不少士兵开始议论起来:

    “这不对啊…”“怕不是遇到了…”“错了还是…”“鬼打墙…”

    洛子涵心中也感觉不妥,于是挥挥手让队伍停了下来。他左右打量一番,突然俯身给身边队长吩咐了几句…

    那队长先是一愣,但是听着听着就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接着转身附耳到了旁边士兵耳边——如此这般一个接一个,很快命令就传达到了每个士兵的耳中。

    洛子涵朝着林中看了看,微微黔首点头,身边的队长立刻伸手朝着林中某处一指,口中喝道:“一队一伍,投!”

    唰!唰!唰!

    士兵突然伸手取出个浸湿狗血的泥团就砸了出去!

    “一队二伍!”

    唰唰唰又是一堆泥丸飞了过去!

    “三伍!”

    唰!唰!唰!

    另外两个队长也招呼自己的士兵开始了扔泥丸的过程:

    “二队一伍!”……

    “三队一伍!”……

    放眼望去整个林中泥丸纷飞,竟然把前后左右全部给扔了个遍…

    就在兵丁泥丸奋力扔泥丸的时候,突然——

    “嘭!”

    枪响了!

    众人全部一惊,却看见洛子涵正站在骏马之上,手中短枪枪筒徐徐冒着青烟。眼前就像是雾过云开似的,一条似曾相识的道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而就在他前方不远处,一蓬鲜血正从树上淅淅沥沥的滴落下来。

    就在那鲜血最初出现的地方似乎是根树干,但是随着鲜血滴落,那树干渐渐的显出了形来,有头、有尾、有毛……

    竟然是只毛皮斑斓、灵巧神骏的狐狸!

    那狐狸挂在树杈之中动也不动,腿上有个黑漆漆的圆孔似乎正是枪弹所击中的伤口!

    洛子涵哼了一声,喝道:“这一路我总是觉得奇怪,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偷窥我,但是每次回头都抓不到你——别动!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只要你稍微动一下,我立刻毙了你!”

    无数枪口立刻对准了狐狸!

    狐狸吱吱几声,拖着那伤腿摇摇晃晃几下竟然动弹不得,看上去似乎伤得极重。它慢慢的转头朝着洛子涵看看,随后重重的喘息几下,双腿死命的朝半空一阵抖动,然后…居然挺直身子就此死了?!

    这……?

    等了半响那狐狸都没有任何的动静,这时候洛子涵终于放心了,收枪回鞘吩咐道:“把狐狸从树上摘下来,完了拿回去给小青做个披肩吧。”

    两个兵丁领命而去,跑到树下搭了个人梯开始爬树…其他人枪口也是渐渐垂了下来。

    突然!那狐狸敏捷无比的一个翻身站起,然后双腿在树枝上奋力一蹬跃到了旁边树上!

    连着几下跳跃,撒下一丛鲜血,但是它…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好你个狐狸,都成精了!”洛子涵哈哈几声,挥手道:“罢了!既然追不上就不追了,我们继续前进!”抬手就是一鞭甩在马背上,自顾自的开拔了。

    他心中对那城隍庙之行是越来越担心了!

    这担心完全多余——就在刚刚走出树林、城隍庙才显出轮廓的时候,他居然看见…

    那城隍庙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光中有个阔袍道士在疯癫狂笑,口中唱着无人能懂的鬼话,就像癫狂痴人一般!

    那双眼睛盯着洛子涵,直直进入了他的心里——也不知为何,洛子涵突然感到了一丝说不出的恐惧!

    怕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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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章 逐舟巧逢旧人面,援手呼来浸腐尸

    八月老头带着至尊宝穿山越岭直达黄粱岗,趁着夜色就溜进了凌天齐的店里,摸到后院刚刚寻到驴车就听见声幽幽叹息:“真要走了?”

    他满目诧愕的至尊宝推到车上坐好,自己也爬上了车,这才凝望天边残月淡淡道:“我背负因果三重之数不说,又救了鬼孽之子加深了轮回之果,能够在城隍庙偷闲八载带大这兔崽子已经算老天厚待我了,岂敢再做他想?若是我命中有此再入尘世之劫,也是天意使然——老伙计,认识你这么多年也算缘分,我们就此别过吧!”

    至尊宝睁大眼睛四处打量,这才看见黑暗中某个泥塑木雕动了一动,随后走将出来——正是凌天齐。

    依旧长袍白扇,依旧儒雅书卷,独独少了那商人的俗气铜臭,整个飘逸脱俗犹如雪地中的孤鹤,神骏非凡不食人间烟火!但听他口中直直吟道:“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从兹去,萧萧班马鸣。”

    吟毕,甩甩衣袖再不说话,径直回屋里去了。

    八月老头看着那身影在屋中消失,这才又是一声叹息,手也不动,那马鞭卷起抽下半空脆响一声,驴儿四蹄发力,车子缓缓驶出了门外。

    挥手从兹去,萧萧班马鸣…

    这次老驴似乎也知道事情紧急,足下不停一路朝着蓉城而去,天色未明已经远远看见了蓉城城墙。两人下得车来,八月老头把缰绳嚼笼从它头上取下,口中道:“我已经到了,但你却是没有到…回头你自己找个山林中去歇息养生,渡此一世罪孽,我可是帮不了你了。”

    说罢拉着至尊宝就此而去!

    至尊宝几次回头,看那老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直到两人快要看不见了才是长长的嘶叫一声,奋力朝来路跑了回去…

    两人混在人群中进到城里,寻个典当铺子买了两身破衣烂衫,打扮得就和乡下庄汉相似。粗布大褂加上头上缠着的青布包头,手中挽着个破布包袱,活脱脱一副逃难的模样,谁又想得这是玄法道门中人呢?

    到得蓉城码头,八月老头取出洋钱包了条小船,只叫这船家沿着柳江朝下游而去。那船家带着两人到袍哥会的码头堂**个例钱,检视一番也就了结,趁着天色还早急急也就开船而去。

    蓉城码头尽是袍哥会的天下这船家也不例外,八爷不愿意旁生枝节,路上只是和至尊宝拉扯些闲话家常相互解闷,对于城隍庙和自己所去的地方只字不提。到了午饭时分船已驶出蓉城地界,眼看周围山高水阔,柳江波浪滔滔,小小的船儿摇晃不已,八爷心中也是思如浪涛——

    自己一世窥探天意命数、人生解法,但此时此刻居然不知道自己前途竟是如何…

    正想此事,忽听江上有个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果然是逃了!你快些停船把孩子交出来,如此我可饶你性命,但若拖延,你可休怪弓箭无情!”那声音虽有些尖利刺耳,但是在江面上传出老远依旧清晰可闻,足见此人中气十足颇有几分本事。

    王八月闻言心中恼怒,寻思道:“我们为了不妄杀人才离开城隍庙一地,但非是怕了你们——你居然胆敢追到此处来,还扬言要弓箭射我,难不曾我身上有伤就奈何不了你么?”抬眼一看,江面上有两条船疾驰而来,前后衔尾好似正死命追赶一般。

    再细瞧去,那前面的小船有个苍苍老妇盘膝闭目坐在那船头,面前一尊香炉青烟缭缭,手捏个五魁莲花指,任由这小船起伏荡漾纹丝不动。后面舱中是个女孩,年纪和至尊宝差不多上下,附身在那舱中抱着船舷怕极了,而她的身后——

    两柄船桨居然无人挥动自己在死命的划水!

    “法门中人?”八月老头心中一凛连忙站起身来,心中道“这可是虚术?”

    这片刻之间小船间距离拉近许多,加上站得高了,他这才看见那船桨上面赫然粘着两个纸人,一左一右贴在船桨之上!

    那划桨的正是这两个矮矮小小、黄纸剪裁的纸人!

    后面小船身子要大得一些,船头站着四名汉子正弯弓搭箭,后面更有七八人在划动船桨,分辨声音的来处正是后面船上。王八月这才明白,原来那呼喝声所指的孩子该是前面船上的女娃。

    不等八爷招呼,那船家已经把自己的小船稍稍偏开了一段,对两人道:“这是有人在追杀仇家,你们快些蹲下来,不要被那弓箭伤了!”

    八爷心中不愿意招惹闲事,于是蹲下身来叫至尊宝躲在一旁,谁知道至尊宝附身刚走了两步,突然挺起身子朝着那小船一指:“师傅,我认得她,我认得她!”

    “恩?你认得?”王八月顿时奇了——原来那两船速度来得奇快,此刻已经和自己的小船距离不远,刚好让至尊宝看清了那女孩的面容,不是别人,却是那次在山上偶遇的女孩烟儿!

    他连忙把上次偷上雀儿山之事急急忙忙的说了一遍。

    唰唰唰——

    听得一阵破空之声响起,那后面大船中人开始弯弓射箭,呼呼响着直朝小船中老妇扑去。飞到近处,那船桨猛然弹了起来,咔嚓嚓就把几只箭给挡落下来。

    居然是纸人挥动起了船桨!

    “这婆子厉害得很,大伙儿一起,看看他能挡得了多少!”大船中有人这么一喊,顿时众人齐齐答应一声,都抽出了弓箭开始瞄准。

    两船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至尊宝见师傅不言语早已经急了,此时更是顾不上一切就扑到了八爷面前,死命的叫着:“师傅,救救她吧!师傅,求求你救救她…”

    因果祸福哪能有定?

    八爷其实心中早在犹豫了,此时又见徒弟死命的恳求,心头一软劈手就把那船桨夺了过来,水中两三下划动,那船立刻变了方向直直朝着后面大船冲将过去。

    船家桨板被夺正在吃惊,但看那船直直朝着凶徒的大船冲去,一下子就附身趴在了船上,嘴里颠声叫唤:“不要过去啊,你不要过去啊!”

    但那八爷又怎会听他的?

    大船上众人并未放过这江中的小船,此刻见船儿直直朝自己冲来,于是就有人出声喊道:“何人大胆来插手?白莲教办事,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一听是白莲教,八爷心中更无迟疑,哈哈大笑声中提起那铁锚奋力扔了出去,哗啦一声砸破大船船板就勾到了船上——只见他手中捏着符纸在空中一摇,喝道:

    “降!三世三昧耶会!九言之临!”扔出符纸手中飞快的结印道:“临!”

    符纸顿时朝着半空散去,无数飞灰飘飘洒洒,水面上突然翻滚涌动起来条条水柱,那些水柱各自扭转曲折,迎着飞灰就轰然散开!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

    小船中的老妇突然眼睛就睁开了!

    大船中有人大惊失色呼道:“这是浸腐尸的临命术!这是浸腐尸的临命术!!我们遇到鬼师了!!!”顿时一片慌乱弓箭都转过来对准了八爷,那开始说话之人喊了起来:“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和我们白莲教作对?难道你就不怕我们回头灭你师门一脉?”

    八爷笑道:“作对?十几年前我就和你们白莲教作对过了,也不差这一次两次!你们若是有本事灭我师门一脉,也不必等到今天——前面小船中人和我有旧,你们若是知情识趣就速速离开,否则我这指诀一出,那江中浸腐尸出临命而出,就不会如此简单了事了!”

    那开始说话之人使个眼色,问道:“就算要我们离开,你也留个名号吧,也好让我们知道是折在谁人手下,回去有个交代。”八爷尚未回答,突然听得弓弦嘣然一响,竟然是一只冷箭朝他突然射了过来!

    这一箭来得好快,两船相距又近实在避无可避,眼看八爷就要伤在那冷箭之下——突然,江中突然直直冲出一股水柱,啪一声就击在了箭矢的中间!

    那冲力实在巨大,顿时把这箭矢冲得歪向了一边!

    八爷心中恼怒异常,顿时指剑诀朝着外面江中赫然一指,口中道:“临!敕!”

    江水滚滚,无数腐烂成白骨的手掌已经从大船的两边伸了出来,抓住船舷就开始奋力朝上攀爬!随着这手的发力,一个个歪头斜脑、鼓胀溃烂的尸体慢慢就爬了上来!

    那大船中顿时鬼哭狼嚎一片,弓箭、刀枪全部冲着那些浸腐尸而去!

    这浸腐尸岂是一般的鬼魂可以比拟的?纵然刀剑加身也是不惧,反倒伸手抓住刀剑刃口朝下猛拉,不留神之间居然把好几个人给拉到了水里,也不见挣扎就直接沉了下去!

    依稀看见每人身上都有无数骨爪牢牢的抓着!

    八爷也不多话,抓住铁链朝回一拉,哗啦一声把整个大船的船板扯的稀烂收回了铁锚,这才扬声吐气道:“我也不杀你们,也不加术,你们的生死就看能不能躲过这群浸腐尸罢!”

    拿起船桨奋力在水中一拨,就此追着那老妇女孩的小船去了!

第三零章 民之失德乾糇愆,冰遇融阳芥子消

    那小船顺着江水直下去势自然奇快,弹指间已漂出百丈,至尊宝回头看时却见那大船依旧被钉在原处突自打转不已,船上众人呼喊连连尽自和浸腐尸殴做一团,根本对此毫无闲暇顾及。

    船家怯怯的抬头朝后看了一眼,心中寻思片刻,居然噗通一声在船板上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道爷!道爷求你饶了小人吧,饶了小人吧!”

    “你是啥意思?”八爷撑着船睖了一眼道:“你自来撑你的船送我们下去,我又怎会害你性命?你且把心收拾收拾搁肚子里,绝对不会有事的——来,船桨我交给你了。”

    那船家在船板上匍匐两步接过船桨却不起身,继续哀求道:“道爷,袍哥会那边下了命令,但凡是袍哥会手下讨生活的,谁都不准和你们城隍庙的道爷打交道,无论是买卖物件、送货送粮、拉车载人均是不许…陆上的还好些,但是江面上这一块全部是袍哥会的范围,您说这要是…”话说一半但意思表明,若是他要被人知道送了八爷至尊宝,那以后这片江面上的活计是和他没多大关系了。

    说道这里他也是连连磕头,船板撞得是咔咔直响。

    见此人确实老实憨厚,八爷也不忍心断了他的生路,当下问明此人的生辰八字,掐指细细一算命数,顿时拿定了主意。他眺望四周见已出了巴山范围,群山中似乎有个江边小小的村落,于是朝着那处道:“好吧,你且把我俩送到那里,接着你就速速回去吧——记住,若是三日内你能赶到蓉城,万事无忧,若是不能则有大祸临头,切记切记!”

    船家见八爷应允,立刻站起来奋力朝着那处村落划了过去——后来这船家果然在三日内赶回了蓉城,在城外的时候巧遇那小青姑娘带了丫鬟出来游江租了小船,过后觉得愉快就连租了几天。第四天一早,袍哥会开始挨着查那江上小船近几日的去向,到他处正好遇上了小青的丫鬟路遥,见姑娘美貌口出不逊,结果被洛子涵留守的几名兵丁狠狠教训了一通,后来洛子涵知道后又命人去把那几个泼皮无赖抽了几十鞭子…至此再无他人敢来滋扰小青姑娘,他也就捡回了一条性命。

    此是旁支我们不一一细说,只说那八月老头和至尊宝在小村下船之后也不耽搁,从村民手中买了些干粮,辨明方向就直接翻山而去。

    刚刚才走出村子,突然那路边林中呼呼飞出一片鸟雀,八爷把至尊宝一拉,停下脚步朝着四周空荡无人处道:“在下阴阳师王八月,尊驾何人?在此等候有何事?”

    只听那林中吭吭几声咳嗽,一个苍老的声音回道:“原来是阴阳师高人,怪不得手中阴差鬼侍用得如此娴熟,术法本领如此高明——在下是被王大师你所救的江中婆子!逃难之中得尊驾援手实在感激,可惜身无长物也无法略表感激之情,只能在此间等候问问姓名师承,待到来日给大师供上长生牌位,日日上香祈求福泰安康罢了。”

    她这番话就像是乡野村妇所说的话语一般,丝毫没有泄露自己同属法门的情形,八爷知道有**也不道破,只是回礼道:“这却是客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门中人份内之事,不求回报亦是不求香火——只是我这徒儿说起似乎被尊驾救过一次,所以插手也算不得是有恩,仅仅不过报答一二罢了,无需多谢。”

    “咿?”那林中婆子听得这话似乎吃了一惊,顿了片刻才道:“原来你便是至尊宝那孩童的师傅,阴阳师五轮宗的弟子?”

    听那语气不善,八月也同样吃了一惊,道:“正是!听尊驾的话语,似乎对我阴阳师有所误解…”

    “误解?”林中婆子哼了一声:“你阴阳师别的我不敢说,也没见过许多,但是我见过的雁荡丁甲、昆仑五轮二宗只不过是术法高超一点,人品其他完全无可取处…今日被你所救算是我欠你一命,来日必然还予你!我们两家的仇怨深厚,其他的我也不想再说了——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说完只听那林中哗啦啦一片响声,也不知是用了何种法术,只知道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顷刻间就走得远了!

    八爷心中疑惑却也不好追赶,只能带着至尊宝继续赶路,路上叫他把那上次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可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答案,心中存着老大个问号却也只能作罢。

    这巴山虽然是大山连绵,可那山中也有不少的猎户山民,至尊宝和王八月沿着山路一步步的走下去,数日中尽是在那山中行走,每每遇到山民就买些山药、番薯之类的带着,加上山中野味,倒也不愁吃食顺利走出了大山。

    出山之后王八月雇了大车,拉着两人直奔咸阳,然后顺着驿站官道一路朝西而去达到金城,随后经宁西城直达盐城地界。路上只见兵荒马乱战火四起,军阀土匪一般都指着百姓压榨,所幸两人衣服破旧也不像是有钱人,所以倒也不甚引人注目。偶尔遇到那不开眼之流前来冒犯,八月随意使出个迷糊咒便糊弄了过去。

    两人这一路紧赶慢赶,堪堪月余终于到了——此时距离至尊宝九岁生辰只有不足两月之数了。

    路上至尊宝也是多次询问两人所去何处,但那王八月只是笑笑,终于到了此地之后开了口:

    “宝儿,这次我们城隍庙遭此劫难,一是因为那方水土的缘分已尽不可长久,但另外则是因为有密宗比丘僧来犯。前者是天命所定无可非议,可这比丘僧一直处在吐蕃轻易不进入华夏腹地,这次非但到了我川渝之地,而且是高人携众而来,此事就大有文章了——我们商议决定前去查看下究竟所为何事,所以,我准备把你送到我师门处学习,等我归来。”

    那至尊宝自从小村出来未能与烟儿见面之后一直耿耿于怀,可此时听到要与师傅分别,忍不住问道:“师傅,你这是不要我了么?”

    八月与至尊宝相处数年,一直觉得这孩子虽然活波可爱,但毕竟是三火熄灭、魂魄不全的半鬼之人,心中总是有些芥蒂,没想此时那孩子说出如此话语,心中一颤竟然无言以对,半响才道:“宝儿,师傅怎么会不要你呢?只是此行艰难,你跟我去危险重重,再加上你年纪正值学习术法的金玉时节,万万不能耽搁了!”

    至尊宝嘴一撇:“我不怕危险,我也不学那些东西——师傅,你带着我去吧!保证听你的话,保证不给你找事行不…”

    八月对此种情形一直是口拙笨言,故意偏过头去不看,但至尊宝一直纠缠不休,于是只能换个托词:“这样吧,你先留在昆仑山师门学学,等我和他们汇合探探之后再来接你——你有点本事了,到时候也能给师傅搭把手不是?”

    至尊宝听得这话还想再求,可回头想起当日之事心中也有所触,再加上都到了此地想来师傅心中这主意已经盘算得久了不易改变,于是只得重重的点了下头,叮嘱道:“那,师傅你可记得一定要来接我!”

    八月说动了至尊宝心中也舒坦下来,于是带着他在城中逛了一圈,买上两三件崭新的衣物,再找了匹健硕的骏马,沿着旧日的路线朝着昆仑山师门而去。

    等到走了两天开始爬山之后就慢得紧了,行自天黑也未走出几十里,而且山路崎岖越来越是难走。挨到了一座树林之中,两人从马背上下来,仰面躺在地上休息。八爷怀中带着些馍馍干粮,正准备取出来分给至尊宝次,突然听见天边雷声轰轰阵响,那山风刮得猛了许多。

    “不好!看这样子是大雨将至!”八爷观那天色知道不妙,于是连忙站起来朝着四处张望,远远看到山脊位置依稀有些亮光,连忙就叫上至尊宝朝那处赶去。

    天上雷声是一阵接着一阵,风也越来越大——两人距离灯火处还有三两里路的时候,那大雨终于瓢泼一般的倾泻下来。八月从口袋中取出件自己的袍子笼在至尊宝头上,下马牵着,就在那大雨中一脚深一脚浅的摸着向前。

    等到那火光处一看原来是片村庄,总数怕不是有百十户人家,整个村庄外砌着圈青石高台的围墙,把所有房屋全部护在其中。正中木门全是由粗大的树干钉成,厚重结实,上面是哨塔弩楼,竟若个小小的城池般坚固。

    八月到了近处才想起来:此地名为昆山寨,是昆仑山中一等一的坚固山寨。最初所建山寨的是一位来此收货的商行,后经年过往发展成了这个规模,里面有几家极大的毛皮行、药材行、山货行,还有客栈酒肆,收购山中猎户村民的山货,然后出售些外面的玩意、美酒,自己当年学艺时也来过此地,怎地就忘记了呢?

    疾风骤雨中这简直就是天赐的福地啊!

    ps:《诗经·小雅·伐木》中有云:“…笾豆有践,兄弟无远。民之失德,乾糇以愆。有酒

    湑我,无酒酤我…”,意思是:百姓之间不讲道义和交情为了一口吃的起争执,生闲气。

    整篇头意思暗指那舟中婆子与八月并无根本冲突,虽然交恶,却也因为多次帮助而逐渐有化解之势。

第三一章 君子知易以待命,小人行险存侥幸

    八月老头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仰面看了一眼…未等他出声喊门,那楼塔上已经探出个头来,就着屋里火光奋力朝下张望几眼,厉声喝道:“什么人?”

    火光晃动,那哨卡塔台间寒光隐隐可见,也不知有多少人藏于其中。

    八月伸手奋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眼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喊道:“我们是进去挖参的山客!今天下雨迷路来的晚了点,请几位行个方便放我们进去吧!”

    “山客?”那人疑惑的看了几眼:“马上的是什么人?衣服揭开给我看看!”

    未等师傅喊他,至尊宝已经把衣服拉了下来,脆生生的叫道:“叔叔伯伯!雨好大啊,我好冷好饿啊!求你放我们进去吧!”

    “哎呀,孩子你快把衣服盖上,”八月装模作样把衣服给至尊宝拉过来,又再抬头:“几位行行好,我这孙子年纪小,可是受不得风寒,这风大雨大的…”

    “行吧,我就放你们进来,”那人终于松了口:“都等着…”

    此话一出就是几个吵杂的声音叫道:“二少爷,这黑灯瞎火的不能开门啊!”

    “咳咳咳…”衣服从恰到好处的传来几声咳嗽!

    那人听得咳嗽,转身对旁人喝道:“住口!虽说寨子规定灯起不可开门,但那只是说平常人少之极,今天我们这里有数十人候着又有什么打紧?前些日爹才说要多行善事,祈求菩萨保佑娘亲的病早早康复,帮助这老人孩子就是大大的善事!”

    “但是…”还有人想要阻拦,但是那少年立即打断了他,反问道:“你可是想要我见死不救造下罪孽,娘亲的病不得好转?”

    “小人不敢!”这话说得有些大了谁又敢应承?于是只得陪笑道:“二少爷,我们自然希望太太的病快些好的!这是善事,我们马上去办!”

    很快,那粗木大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被人推了开来,同时哨塔上露出了四个手持弓箭的汉子,明晃晃的箭头直对两人身后那火光可及的十余丈范围——山中常有匪盗之流找老弱诈开寨门,然后寻机一拥而上冲将进去,此作势便是为之而准备的。

    不愧是大商栈!

    来人把寨门拉开缝隙,警惕的朝外面看了数眼,确定无甚异样才拉了开来。开门的是个青年汉子,手中提着把雪亮钢刀,身边有两个同样壮硕的汉子。三人相距数米‘品’字形散开,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之态——这大雨倾盆的黑夜,怎么会有如此多人守着?

    难道有事?

    未等八爷转过念头,那青年汉子已经招手道:“快些进来吧!你们自己朝里去,记住,红灯笼是窑子,黄灯笼是客栈,要做买卖等明儿天亮才有…咿?”

    正说着,那黑夜中突然出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三人哗啦一声拔出刀来,手臂微微弯曲作势就像那卯足劲的豺狼虎豹,眼神也瞬间变得凶悍异常…就在此刻,那哨塔有人突然高叫一声:“大少爷!是大少爷回来了!”

    “大少爷?”那三人闻言具是欣喜,连忙还刀入鞘迎了出去,“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大少爷…”也不怕雨大,直直就冲了出去。

    竟然就把两人给扔在此间无人管了!

    此刻八月才恍然大悟,今夜在此处这么多人候着,原来有此缘故。也正是有许多人在此等候,那哨卡才会听二少爷的话冒险开门,否则黑灯瞎火单单那两三个守门的又怎会给二人开门放行?

    正寻思间,听得那门楼木梯咔咔作响,几个人从上面冲了下来,手中尽是蓑衣斗笠等雨具。二人连忙让到一旁等人过去,谁知走到身边,那当中个少年却是住了足。

    这少年看两人一老一少衣着单薄,又添被雨水打湿可怜得紧,心中一动,从旁人手中取过顶斗笠递给八月,又拿了件蓑衣披在至尊宝身上,口中自言自语道:

    “风大雨大的,这斗笠蓑衣就借给你们了,赶紧找地方歇着吧——唉!寻口吃食真是不容易,这般小小年纪就跟着爷爷出来挖参。”手中把那蓑衣给拉了拉盖严实,“去罢,要是在这昆山寨有什么难处就来找我。我叫秦路,记住了!”

    听那说话的声音语气,正是开始吩咐开门的二少爷。

    八月和至尊宝连连道谢,那二少爷秦路却只是微微一笑,转身也迎向了寨门之外。

    门外,数匹骏马已经到了!

    两人按照那些人的说法朝里走去,只见整个寨子依照山势而建,高低起伏层层叠叠数阶,大多数房屋都是岩石修砌加上粗木顶棚,端得是个结实耐用,就算古时火弓劲弩也难造成大的损伤,果然不负昆仑第一寨之名。

    上下三层分明,最上面都是大屋阔宅,全部大块青石加上灰泥所建,错落有致仅仅七八间而已;中间则是粗木和石块房屋,一片下来怕不是百十间之多,密密麻麻甚是紧密;最下面两条街道,旁边房屋所用木料甚至树皮都没有剥去,只是选那粗大结实的锲在了一起,四方宽大一间间并排着,都挂着各自的灯笼和招牌。

    走不多远就听得人声鼎沸,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走了进来,牵马拉缰支伞说笑,顺着石梯朝着那上面而去,看去势居然是寨中最大的那个房屋。

    给他们蓑衣斗笠那少年也在其中,此刻正围着个高大男子极为亲热,两人并排而行不时说着什么,面目看起来颇为相似——“原来这就是昆山寨秦老头子的两个儿子!”八爷心中明白:“怪不得看起来如此面善,居然是那俩个光屁股小子长大了…”

    突然他看到了那队伍最前面有个男子有些异样,举手投足间竟然有种飘逸脱尘的感觉,或举手、或抬足,尽是宽衣大袖洋洋洒洒的味道,就像平日穿惯种道袍长褂一般。

    难道是道士?

    心中正在想着此事,那至尊宝突然落下蓑衣道:“师傅,刚才和我们说话的那个二少爷好生奇怪,你看见没有?”

    “恩?”八月老儿闻言有些奇了,反问道:“你是说他大雨中放我们进来么?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心中还在想着那男子的问题,随口就答了一句。

    “不是啊!”至尊宝急急解释道:“我看那二少爷的影子很奇怪——师傅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么?他的影子似乎有点在肩膀的位置多出了一块,就像…恩,就像…”想了想,他继续道:“就像是长出个牛角一样!”

    “牛角?”他一下子警觉起来:“你是说肩膀位置多个牛角模样的东西?影子里还是魂魄中?你可看清楚了?”

    此事可比那男子重要多了,谁还顾得上他呀?

    “看清楚了!”至尊宝肯定的答道:“就是影子里面不是魂魄——师傅你知道的啊,我本身就看得见那些东西!刚刚他给我们蓑衣斗笠的时候,你在他的的样子没注意,我可是注意到了,就是影子上突然多出来一块,但是马上又缩回去了!”

    “影子里多处一块…冒出来又缩回去…”他自言自语两句,心中极为奇怪:“要是按你所说的情形,这二少爷身上该有个什么寄魂之类的东西,论理,必然该是身体虚弱、面色苍白才对,可看那样子却又偏偏不像…”

    “但是他娘亲病了!”至尊宝有些不服气的反驳:“师傅,我记得你说过吧,这种情形招人病厄的也是祟鬼!”

    “不对不对!”他笑着摇了摇头:“祟鬼不会藏匿在人的影子中,只会躲藏在某个器物之内,比如随身的玉石啊、画卷啊、手帕头饰之类的东西里面;反过来说,躲在影子中的只会是孽缘随身,这种东西又会不会造成其他人病厄,单单是针对他本身的…咳咳,宝儿,你这是把书中的东西给记混了吧?”

    听师傅提到书中的东西,至尊宝顿时慌了,也顾不得那二少爷到底是犯了什么忌讳鬼祟,支支吾吾开始辩解:“没有没有…是师傅你说要举一反三,所以我试着看看…嘻嘻,师傅,我好饿哦!”

    立刻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给换了。

    王八月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但不多日就要和至尊宝分别也不愿意再多加责备了,于是哈哈一笑,伸手在他鼻尖轻轻一刮:

    “算了,师傅这次也不说你了,回头自己翻翻书,把那几章找出来自己给看看——前面就是客栈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说。”脑中略略一转又加了一句:“这二少爷的事情我们就别管了,人家怕是早有安排了。”

    他心中马上想到了那走路飘逸的男子——难不曾他就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至尊宝自然乖巧伶俐,从师傅的脸色猜到了几分,于是笑着应道:“恩,师傅你说不理我们就不理他!…师傅师傅,我们今天吃面好不好?”

    “吃面就吃面吧。”八月带着至尊宝走到那挂着黄灯笼的大屋门口,转身拉着缰绳让至尊宝下马,立刻就来了个小二招呼:“哟!二位,这么大雨还赶着上山啊?请进请进…”

    目光刚落在两人衣服上,那脸色立刻就变了:“…吃点什么?”

第三四章 大院深深锁外寇,城墙高高匿内患

    原本二少爷秦路轻易也不得轻易带人回家去住,但这回偏偏遇上这连番纠结之况,愈发让他觉得是菩萨对自己的考验了,事已至此,话又说到了那一步,不得已只能寻思把老人孩子带回家中将息调养了。

    秦明看那老人孱弱、孩子消瘦自是不作他想,弟弟有心行善也不愿意在此事上多加纠缠,于是顺着其意就吩咐他带着老人孩子回家去住,不过横加句叮嘱罢了:

    “家里房间虽然无多但也不能让他们占了你的屋子,堂堂二少爷寻个下人房间来住成什么样子?这样吧,回头叫你我二人的小厮各自回家休息,这两日不用起早来伺候,也就把那房间空给他们歇息罢了。”

    这昆山寨中大家大户的护院、婆子、丫鬟、小厮之流,除了某些是住在家中外屋中的,还有些本身就是此寨中人,所以这安排也算合理——秦路听得哥哥由此法安排自然欣喜,赞道:“不愧是大哥!你这安排极好极妙,那我这就去把他们给带来!”

    秦明微微一笑,挥手示意:“去吧!”

    眼看弟弟带着下人去带那老人孩子回家,秦明却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客栈,想起刚才孔峰的所言所为,心中不由多加了些忐忑——终究是请来的大师,纵然品行不端又有什么其他办法呢?

    只得把那担心揣进怀里掖着,但求这大师本事是实实在在的也就罢了!

    秦家大宅是个‘回’字形的青石大院,外面整个青刚石梁堆砌修建,中间灌了灰泥浆水混合糯米的腻子,然后铜钉铁扣圈圈密布,内中再是横断作肩、短桩为足,把整个院子修筑得铁桶一般!

    那回字夹层中便是诸多的杂物房间,婆子护院的住所,厨房茅厕的所在,柴屋马圈…一干都安排在那外间,只有少数几个丫鬟和近身护院安排在内——那小厮房间本身就在外间,倒也没有违了家中不许外人留宿的规矩。

    内外两层之间的围墙虽然薄弱些,可也是青砖所建,每隔数丈便是个青石柱高高矗立,那墙面高度和外墙倒是一般无二,活脱脱把这里造成个端正的瓮城一般。整个夹层中顶上用那粗大木梁一根根的盖着,铆钉销死固定,间隙中填满了茅草木屑,后用桐油混以河沙浇在上面,坚固又能防火。平日里此处能遮风挡雨,让那夹层回廊中人来去自如,可万一是土匪山贼来犯,这顶端就成了个天然的盾牌,保护下面不受箭矢所伤,自身则可居高临下射弩放箭,端端犹若个城楼碉堡似的坚固。

    里面,却又是距离外墙丈许修建的四方大屋,院子依法还是木梁所盖,只不过中间居然加了许多琉璃瓦片的空段,既能透光又能遮雨,也不知当初耗费了多少银钱。

    八月老儿和至尊宝进的秦家,见此情形不由啧啧称奇,几十年未回来此处,哪知道已经修成了这般摸样——秦路见他二人的样子心中暗暗得意,以为是乡下人没见过如此世面,那知道八月心中由此一节?

    两人被秦路手下带到小厮房中,很快又有人送来了热汤热水,火炉升起,顿时房中便洋洋溢满股子暖意。非但如此,后来又有人在二少爷吩咐下取来了些糕点干果,说是送予宝儿的。他二人自然是连声谢过,吃那果子的时候也装得粗陋不堪,惹得几个婆子一阵好笑,笑过之后倒也没有别的,只是把吃法细细说给了他们…

    原本那八月所想是看看此五轮宗后辈究竟所来如何,并非想招惹这档闲事,若是孔峰当日应允他二人住在天子一号的外间,或者会把实情告知也未可知,偏偏遇上了如此做派反而激起了八月心中那难得的火气,干脆就顺着而少爷的意思到了秦家——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何本事!”

    此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灯火烛起,夜幕萧瑟,昆山寨渐渐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随着那寒意渐浓,云山雾绕的瘴气渐渐升起,把整个昆山寨笼罩得分外迷离。

    在这夜色之中,只见一条人影飞快的在廊下梁间穿行,身手敏捷犹若灵猿狸猫,让人根本看不见面目如何!

    此人正是八爷!

    八月进到秦家大院之初就感觉到了种奇怪的味道,隐隐约约间有说不出那里见过,于是他趁着夜色偷偷溜到了那夹层中的台上,站在高处把整个秦家和昆山寨收入眼底——

    昆山寨也是高人指点所建,此处盘踞龙虎山崖之间,卧于山风回卷之处,风定福禄水关寿,虽然算不得是人杰地灵也也是一方净土了。远处群山峦缝能取朝阳丹霞,身后大山斜向又让出了落霞彩云,正是把那山清水秀集于了此处,可是现在?

    偏偏有种说不出的阴晦瘴气在昆山寨中盘踞!

    八爷在那高处看了一回,没有发现风水穴位有何不妥,转而朝星象望去,可是群星尽数被那瘴气遮掩那里看得到一星半点?思量再三,转而就下到了夹层回廊之中。

    刚下回廊便见那火光一闪,两名值夜的护院拿着火把巡逻到了此处,他足下猛然发力朝上一跃,身在弯曲回转,把整个人倒吊在那上面的木梁凹凸之处,然后身子整个缩回贴在了顶棚之上。

    动作又轻又快,竟然丝毫没有被人发觉!

    那二人一边闲聊一边从他下方走过,火光把两人的人影拉得悠长徐徐,待到二人走得远了他才轻轻松手,正待落下之后回头另想他法,突然透过那面前木梁缝隙看见外面有个黑影猛然一晃!

    此乃何物?

    顿时他就来了兴致。

    再次回到木梁上方,抬眼看时,却那天空中居然有着黑压压的一片蝙蝠,在秦家宅院上方飞舞旋转,犹如个巨大的黑色旋涡!

    那旋涡的中心对着的正是秦家院子侧方一块空地,那拉着老大几张席子搭起个简易的棚子,里面不知道有何种东西,只是一股股说不出的奇怪味道正是从那里面传将出来的!

    凭着曾经几十年不计因果的捉鬼降魔经验,八爷顿时断定那里面有着不极其厉害的东西,纵然是自己也未必能在它手上取得好果子吃——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那厮尚未成型,可以借助天地间的赤阳之火制服于它!

    赤阳之火是天火九阳中的极品,所指是那火年火月火日正午时分的日光,经过八卦镜辗转反射凝聚之后所形成的火焰,这火焰加上日光对于阴邪之物有着极大的杀伤力!

    刚想要动手来探个究竟,八爷突然想到一事,不由自己都笑了…

    原来他遇见此种情形,往往过于投入而忘记了本身所处的位置…这里面的东西对于自己来说只能是借助日光,原因在于自己手上并没有本门法器能使,也没有所能使用的通冥器物,但是——这事儿本身就不是归自己所处理的,师门中已经来人了!

    孔峰既然来此,必然带了师门的法器,说不定对此早有准备已经备足了那些物件,届时只需要起坛做法请来地府鬼差阴役,此物就逃不脱堕入轮回的局面…自己又来瞎操个什么心呢?

    他心中自己宽慰自己:虽然那孔峰品行不端,但这些东西万万不会疏忽吧?

    想到此节也不着急了,于是回身到了自己屋内,寻思就此打坐到天明,待看那孔峰处置此事究竟结果如何——谁知道门推开一看,居然房中空空荡荡,至尊宝不见了!

    当时他心中就是一惊!

    没想到此时此刻、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自己所带的孩子竟然消失了!

    当即八爷转身就冲了出去,刚要准备一个鹞子翻身出去寻找,谁料居然看见远处角落有个小小的身影一晃出现,正是至尊宝本人!

    八爷连忙就跑了过去,压低嗓子怒道:“你这是去那里了?”

    “师傅…师傅…”至尊宝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急道:“不好了,不好了,你快去看看,那二少爷…二少爷…”情急之下居然半天没有说出个究竟,只是一个劲的伸手朝后猛指!

    “出事了?”八爷当即就顾不上发火了,连忙道:“前面带路,师傅过去看看!”

    至尊宝猛然点头,朝着那来路就跑了过去。

    原本八爷出门是给至尊宝有所交代的,也不是叫他睡了,而是让他在房中守着火炉背诵经书,并且吩咐:“师傅这是出门去查看,不会与人交手,也不会随意干涉因果——你就在家里呆着背书,切不可乱跑出来,也不可跟随我身后,你可明白?”

    至尊宝一个劲的点头,心中暗道:“这么冷的天,我才不会出来呢——嘿嘿,等你走了我自然睡觉去了…谁知道你什么时辰才会回来?到时候就说我乏得紧了,你也不会怪我!”

    他如此所想亦是如此所为,八爷刚刚出门一会便自钻进了被窝之中。

    至尊宝年幼力小,今天赶路、淋雨、装病种种也累得狠了,钻进被窝中片刻便很快进入了梦乡,睡得是云山雾绕不知就里——可就在他刚刚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声不知所谓的叫喊!

    那喊声如此之大,居然把他从梦中给生生吵了醒来!

第三二章 取舍难定抚师门,老少咸宜诈疾困

    八月也不计较他的态度,只是把缰绳递到他手上,淡淡道:“给我们弄两碗素面,几个窝窝头,再准备点热水开个房间。”

    “哎!别给我缰绳了,你就捆门口得了!”那小二鼻中哼了一声,撇嘴道:“面有,窝窝头也有,但是房间是没了——吃完面你还得换地儿找睡觉的炕头,我看也别麻烦了,马就捆在外面呗!”

    伸手把那缰绳又塞到了八月手上。

    “通铺、大炕都行,我们不计较,”八月呵呵笑了几声道:“小二哥啊,你看这风大雨大的,我们又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是走不动了…”手微微一动,已经把个银角子塞到了他的手里,“…能不能给通融一下?随便哪里,只要能给个热炕头就行。”

    银角子入手,任你菩萨恶鬼也得给个好脸色,那小二自是如此。这厮装模作样的咳嗽一声,叹道:“哎!我这人就心软,见不得你们老头小孩在风中挨冻受罪,这种事儿我帮得也多了去了…这样吧,房间确实没有了,但是后面有间柴房还空着,到也算得上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嫌弃的话就猫那地儿凑合一宿?”

    “也行,”王八月毫不在乎笑道:“能弄点热水给孩子洗洗就成…小二哥,麻烦你了。”

    “好嘞!”小二呵呵两声,也不耽误,“那走着呗!”

    要说柴房的位置倒还是不错,就在客栈后面靠着厨房,内中一垛垛的柴火捆扎结实,角落里几块岩石搭着铺木板,上面厚厚实实尽是干草。小二取来些旧褥破被朝上面一甩,“喏!就这里了,原本一直住着人的,也就最近辞了工才空着——待会去厨房取点火炭来点着,半大功夫可就暖和得紧了。”

    且说两人谢过小二急急升起火来,再把包袱中稍许干些的衣服寻了几件出来,火上略略一烘先给至尊宝换上,然后再是八月老儿。干燥衣服上身顿时就把那寒意驱走,八月刚准备说笑几句,就听得至尊宝肚子一阵咕咕作响——这才想起该去寻那口吃食了。

    包袱中取了些银钱,转身把那火炭盖了,反身和至尊宝来到酒堂肆口。这堂肆是个四方宽大的敞亮屋子,角落火坑烧得正熊,空气中弥漫混合了汗渍酒香、胭脂头油、烹炸烤煮的味道,竟然说不出的好闻。

    这里边人却不少尽都是些魁梧彪悍之辈,偶或有些瘦小之人,那眼神炯炯却若刀锋寒光极为凶狠,看也是难惹的角色。这许多人围坐成群,各自压低了嗓子说话,倒是没人看他两人一眼。

    八月老头带着至尊宝寻个角落坐下,那先前引二人进来的店小二端来两碗面汤,怀里取出几个窝窝,道:“吃吧,窝窝一共五个大子儿,汤水不要钱,咸菜今儿没了,呆会我给你俩弄块萝卜干菜来嚼嚼也就成了…”

    “哟!这那好意思啊,”八月连忙笑着客气道:“面汤送我也就算了,还麻烦你去找萝卜干菜来——宝儿,来,谢谢这位小哥。”

    “免了!”小二摆摆手:“山里的规矩您老也是明白的,收钱办事不含糊。既然你给我了银子,那我就得帮衬着点儿,大事儿不行这点小问题倒是不为难——行了,您也别二话了,吃着喝着,我后面看着去。”

    说完把那抹布朝肩上一搭,甩着手,哼着小曲就回去了。

    八月知道这山里人的脾气,也不多说,招呼这至尊宝就呼噜噜的喝着汤啃着窝窝,三五下也就把那几个窝窝塞进了肚子里——这一垫吧顿时感觉全身都舒坦了许多,浑身力气似乎都回来了。

    招呼一声搁下五个大子儿,不耽搁就带着至尊宝回那柴房中去…

    刚到出门口还没来得及转弯,突然间那客栈门外踱进来几个人,当前那人眼尖已经瞄见了二人,出声招呼道:“哟!又见着你们了!怎么样,找着住的地儿没有?”

    “二少爷!”至尊宝一眼看出了来人,于是拉着八爷就叫了一声。他微微欠身,笑道:“老儿这里已经找着地方了,就在后面的柴房猫一晚上——今天多谢二少爷放我们进来…对了,那蓑衣斗笠就在后面搁着,我马上给您拿过来。”

    一手牵着至尊宝,另一只手却在怀里极其猥琐的搓着泥丸子,那跟着二少爷的几个家伙都皱起了眉头,唯独二少爷恍若不见,大度之极的挥挥手:“算了,那些物件就送给你了,明儿上山采参也用得着不是…只不过这大冷的天,你带个孩子住柴房怕是有些不妥吧?”

    “没事没事,穷惯了,有个地儿就成,”八爷脸上露出个可怜兮兮的笑容,把那搓泥丸的手指头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又随意的在脸上抹了一把,“柴房挺好,挺好的…”

    至尊宝从下朝上看去,见师傅这一抹的时候分明缩起了小指,那指头上有些晶莹的液体在不经意之间就抹在了双眼眼皮之上。

    二少爷想了想,吩咐手下道:“这两人是我放进来的,也就是我的客人了。你去找老掌柜说我的意思,还有没有通铺大坑之类的给挪个位置出来,安顿这老小两人,也算是给我娘积些功德吧。”

    手下应声而去,片刻之间就跑了回来,后面跟着个肥肥胖胖的老头。那老头一见面就亲热的叫了起来:“哎,二少爷,这大冷天的你怎么来了?快快快,屋里烤火,别在外面冻着了!”

    二少爷打个招呼却不挪步,笑道:“爹不是叫人传话给你说这几天要来客人么?今儿个已经到了,所以亲自来看看,那天字一号房是不是留着的。要是留着话,待会我哥就把客人送过来——这是咱家的贵客,千万可别怠慢了。”

    “那是!那是!”老掌柜莫口子的答应:“老爷传话我怎么敢不依呢?您放心,那天字一号一直都留着的,收拾得干干净净就等客人来呢。”他殷勤的招呼道:“要不你派人再去看看?”

    “那倒是不必了,”二少爷点点头,“留着就好。对了,还有件事,大冷天的,这一老一小你看着安排个地儿,别让孩子给冻坏喽,算是帮我个忙可好?”

    老掌柜这下脸上露出了一副为难之色:“哎呀!二少爷,这事儿可真是不巧了!您知道,我们昆山寨就咱们这一家客栈,床铺本身就不多,昨天药行吴老板那边来接货的车子刚刚进来,今儿下午皮货孙大脑袋那边又来了人,再加上参客出山的人多,晌午就没地儿了——晚上好几拨客人都是住在山民家里的,你说说…这事儿…”

    “赶巧了,”二少爷这下终于皱起了眉头:“可是不好办啊。”默不作声开始寻思起来。

    一群人都看着两人说话没有插嘴,也全都盯着二人,唯独八爷没有闲着——他手中捏着魁圆手印在双眼泪痕气脉位置轻轻一按,放眼朝着二少爷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来。

    先看时,那二少爷毫无异样,如同常人三火旺盛魂魄归位,但看得片刻,突然间那三火离散分合般的一闪一聚,居然片刻之间燃旺了几分!

    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叫了声‘坏了’!

    至尊宝见师傅有异,连忙出声询问,八月心中也没打定主意究竟管不管这闲事,摆摆手正犹豫,突然听那掌柜说了一句:

    “二少爷,我倒是有个办法。您看啊,那天字号房其实挺大的,一里一外两张大床,您的客人要是不介意,这二位又确实很重要,要不…”话至此处意思明白了,要是那客人不介意,大可把他们安排在一间房内住着,这也算是两全的办法了。

    合住?这在山里倒是经常有的事儿,特别是每年山货下来的那些时日,别说挤在一间房里,就说地上睡满人也是有的,可对于八爷和至尊宝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喜了。

    至尊宝那命数奇特,和他住一起的常人又怎么受得住?

    八月老儿正要出声推辞,谁知道此刻变故顿生——

    “这倒是个办法!”二少爷脸上一喜,但很快又暗淡下来:“只是不知道哪位阴阳师五轮宗的大师究竟是个什么脾气,愿不愿意和他人住一间房里?我想想吧…”

    阴阳师?五轮宗?八月立刻想到了那和他们一起进来山寨的男子,也是这许多人冒着大雨迎接的客人——难不曾是五轮宗的弟子?自己的后辈师侄不成?

    换而言之,这也是请来解决这问题的人么?

    八月是不愿意管那些闲事,但是既然这次出手的是自己的师门同宗,后生小辈,事情可就大大不一样了,别说师门同忾,就光遇见晚辈办事自己也得盯着点吧?

    立刻就有了个主意。

    八月趁着众人不主意,偷偷附身在至尊宝耳边轻轻低语几句。这孩子也算是鬼精灵异常,听完立刻就明白了师傅的意思,偷摸着缓缓走到了屋檐之下…然后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宝儿!宝儿!你怎么样了?”八月立刻就叫了起来,猛冲过去把至尊宝一把搂在怀里,立刻就惨叫起来:“我可怜的孩子啊,你这是怎么了啊?别吓爷爷啊!”

    眼泪鼻涕齐流,整个人顿时哭成个泪人!

    二少爷心中实在不知如何处置此事,正说要回去问问爹爹大哥,突然就听见八月嚎了起来,转头看是那孩子双眼紧闭躺在老人怀中,牙关死死咬在一起。老人悲痛欲绝,整个人筛糠一般的抖动不已!

    慌忙之下这二少爷赶过去伸手一摸,只觉得那孩子全身冰凉异常,竟然一丝热气都没有了!

第三三章 渡厄只求慈悲心,向善却要真性情

    孩童昏迷僵死,老人痛不欲生,这愕然像是盆雪水直接浇在了二少爷头上——当时也顾不上那许多,直接招呼手下过来帮忙抱起孩子冲进了客栈里间。

    那堂肆众人忽然听见门口嘈杂呼喊早已经在探头探脑张望,此刻更是见那二少爷慌慌张张带着一群人冲到了楼上,不由得顿时议论纷纷——这番不着边际的闲言碎语一直聊了许久,以致后来那大少爷带人到此的时候也没消停…

    那男子的不快,或许就从此时此刻开始了!

    这是后话暂时不提,只说那一群人急急的冲上了楼,在胖掌柜带领下打开天字一号的房门就把至尊宝放到了那外间的床上——二少爷着急火燎的跺脚搓手,“你!你你,去把孙郎中给我请过来…你,去给我端点热汤水来…哎!赶紧的,给孩子把被子捂上!”七七八八全部给使唤了出去。

    胖掌柜使不上劲,只得在旁边劝慰八月老儿:“大爷,您别着急!我们寨子的孙郎中本事那可大,来了一准儿能把孩子救过来,您要是把自己给急坏喽谁来照顾您孙子啊?”

    要说八月老头那全是装的,只为了能进得这天字一号房呆个晚上,没想居然至尊宝一装病倒是搞出偌大动静来——听这话他心中可是急了,要是郎中给至尊宝一搭脉那不什么都瞒不住了么?

    远了咱不提,光是至尊宝那没心跳没体温就解释不清楚!

    正着急呢,有人已经把那热汤桶给提溜着进来了,八月趁此机会上去合着众人把那热滚滚的毛巾在至尊宝周身擦拭,抽冷子那手在身下这么一掐…

    这说好的暗号一打,至尊宝心中明白,自然就哼哼唧唧的叫了起来!

    “醒了醒了!”

    顿时围着的几个人就叫了起来,喜得八月是老泪横流抱着至尊宝就痛哭不已。一旁那二少爷胖掌柜之流亦是欢呼雀跃,这解人危难之事最是大快人心,不由得众人尽皆击掌而贺,呼声如雷。

    当然八爷找了套说辞,就说至尊宝从小虚弱,淋雨受凉会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反正把这事儿也就掩了过去——二少爷点头连连称是,心中寻思这孩子身体如此不济,留在柴房中怕是半夜受不住,于是就准备前去给哥哥商量一二…

    他把这心中盘算一说,众人又是赞誉有加,都说二少爷这菩萨心肠能感动上天,娘亲也会得上天庇佑云云,反正都是拣那好听顺耳的一阵奉迎。三晕七素说得二少爷真把此举当做了应天之行,料想那请来的大师也不会有所为难,兴头上顿时拍板:

    “那就这么着,你们爷俩住在这里,回头我去求求大师收留你们…”

    “哼!”

    话音未落,突然门口有人就是冷冷的哼了那么一声!

    转头一看,竟然是大少爷与那请来的男子双双站在门口。大师脸上甚为不快,厌恶嫌弃之色溢于言表;大少爷一脸铁青,盯着弟弟秦路,牙缝里崩出几个字来:

    “你留下,其他人都给我滚!”

    这天王雷公的脾气一发顿时把手下骇得屁滚尿流,连同那胖掌柜全部悄悄就溜了出去,房中仅仅剩下了不明就里的八月老儿和至尊宝,加上大师、秦家两少爷区区五人而已。

    门,也掩上了。

    自小那秦路对自己哥哥就是又敬又怕,换做平时哪敢说半个不字?可这事关系自己娘亲,内心着实为难,又加上他并不以为此事有错,于是分辨道:“哥!我知道这房间是给大师准备的,但是大师一个人不也住不了这两间床么?我救这一老一少,还不是为了给娘亲积德…”

    “闭嘴!”大少爷猛喝一声,抬手作势要打,吓得秦路朝着旁边连忙窜来一步,结果撞桌角把自己给甩到了地上。他倒地之后连忙爬了起来,站在一旁怯怯道:“哥,你别打我!我又没有错,只不过是想给娘亲积功德而已嘛…你还打我…”眼中泪光莹莹,竟然是为此委屈而沧然泣下。

    大少爷秦明何尝不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气,可今日刚到楼下就听见了众人的议论,那好不容易从山下请来的阴阳先生孔峰顿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言语中对自己也多有刁难,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

    他也算是摸准了这些人的脾胃,想自己须得大大给足孔峰面子才能消其芥蒂,于是一上来就给弟弟来了个下马威——戏至此处也已经差不多了,于是他面带愤然其实找台阶道:

    “谁要你来做这些劳什子?大师是什么人?那是菩萨心肠一般的人物,修道成仙的高人,心怀天下济世救人,渡世苦难危困,怎么可能见死不救?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插手在大师前面来做此事,要是救回了这人倒也罢了,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人家岂不是要算在大师头上?”

    这番话说得颇为受用,那孔峰顿时飘飘然起来倒也不住的点头,脸色刹那就缓了。看得此景,秦明急忙又在话中添了把火,走上去举起老拳道:“竟然插手抢功,我打你个不懂事的东西…”

    “罢了罢了!”都到了这一步了孔峰也不会坐视不理,连忙劝道:“二少爷这也是情急使然,并非故意的——不过你那话说得极对,此事本身就是我份内所为,我怎会不理不睬呢?”他走上两步,抬手摸摸至尊宝的额头…

    突然之间那至尊宝感觉身后有股极为猛烈的炙热传到了身体里面,顺着奇经八脉直直涌到了额头,虽然他人摸着或者与常人无异,可自己感觉却是宛如在五脏六腑被人牵动了一下!

    这正是八月所为,用自己的阳火灌入死尸体内,能让尸身那僵硬的身子软化可动,随后便能驱使作为——也是说把至尊宝当做了尸体所用的术法,目的不过是不被那孔峰发现,偶尔施展对至尊宝并无大碍。

    嘴角一歪,可也忍了下来。

    “恩,略略还有些发烫,但是没什么事儿了。”孔峰收回手来点点头对八月老儿道,“我已经看过了,你孙子好好休息一夜便会可恢复了,”听那话中意思,竟然是把救人这件事揽到了自己身上,“回头叫人那些热汤来喝了,吃点粥菜,好好将息去吧。”

    “大师高招!”那秦明见他脸色和善立刻吹捧几句:“若不是大师你出手,怕这孩子是救不回来了——快!老大爷,你快来谢谢大师啊!”

    “谢谢大师了!”八爷也是善戏的好手,立刻就感激淋涕满脸恭敬的给孔峰道谢,这厮居然也不脸红,一脸得色的挥挥手,“罢了罢了,感激的话就不说了,你们快些回到自己的住所歇息去吧——我一天路赶来也是乏得紧,这就要歇息了。”

    言语中似乎把楼下所听几个护卫的言语都给忘了…

    秦路不傻,开始从哥哥的话语做派已经猜到了目的,此时却见那孔峰隐隐有赶走老人小孩的意思,连忙出声哀求,只道是没有了其他房间,问可否在此一起住上一晚——哪知道这句话出口,那孔峰的脸色瞬间变得犹如锅底黑一般:

    “你们好生无礼!”他那脾气涵养显然已经到了极处,此刻再也忍不住训斥起来:“我救了孩子的性命已经算是极大的恩惠了,没想到你们还想我与这腌臜老儿同住一屋,扰我清修,难不曾是故意羞辱我么?”

    秦明急忙出言劝慰:“大师,您且消气,我这弟弟不懂事…”“你莫要出声!”孔峰横加打断道:“你们请得我师傅手谕,我自当前来相助,但是这一日一夜赶路百里那面子给得是分量十足——别人都是宽宅大院、丫鬟奴仆招待我们五轮宗的阴阳师,没想到这里个破落山寨非但没有礼遇,就连房屋也得和他人同居?罢罢罢!我这就归去了罢!”

    居然说着就迈步朝外,看架势准备就此离开了!

    见到此情还能有甚其他说辞?秦路秦明两兄弟只能上前苦苦哀求,八爷心念一动,骤然嗷嗷哭了起来!

    边哭边是哀求:“大师啊,我这孙子病得厉害,住在柴房中是万万不行的啊!只求大师你发发慈悲,让我孙儿在这里住上一夜吧?老头子腌臜粗陋,自己滚去柴房住着,您看行不行啊?”

    八月话一出口,顿时那孔峰就把苗头指向了他,怒目唾骂道:

    “呔!你个不知好歹的老儿!我救你性命是怜你年老孤苦,孙儿年幼,没想你居然顺杆爬梯妄想住在此间?我堂堂阴阳师五轮宗的法门高人,和你住得一屋,岂不是要叫人笑话我毫无品味、粗行陋德?”话虽不全,可那意思明白说了:我是上等高人,不屑与你等同住!

    此话既然说出,八月心中也腾腾生起了股无名怒火,又看那秦路秦明确实为难,于是不再多言,抱着至尊宝就走出了房门——本意只是想和这孔峰拉拉近乎,看他究竟是那个师兄门下,没想居然闹出如此局面!

    遇见这么个无品无德的同门后生,真真是气杀了也!

    老人孩子出门,加上两兄弟好言好语的宽慰,这孔峰也觉得差不多要足了面子,于是哼哼唧唧、半情不愿的去睡了——秦路这出得门来倒是不急得回家,拉着哥哥就把那事儿说了一遍,言语中只有一个意思:

    要把老人孩子带回家去,就住在自己房间!

第三四章 大院深深锁外寇,城墙高高匿内患

    原本二少爷秦路轻易也不得轻易带人回家去住,但这回偏偏遇上这连番纠结之况,愈发让他觉得是菩萨对自己的考验了,事已至此,话又说到了那一步,不得已只能寻思把老人孩子带回家中将息调养了。

    秦明看那老人孱弱、孩子消瘦自是不作他想,弟弟有心行善也不愿意在此事上多加纠缠,于是顺着其意就吩咐他带着老人孩子回家去住,不过横加句叮嘱罢了:

    “家里房间虽然无多但也不能让他们占了你的屋子,堂堂二少爷寻个下人房间来住成什么样子?这样吧,回头叫你我二人的小厮各自回家休息,这两日不用起早来伺候,也就把那房间空给他们歇息罢了。”

    这昆山寨中大家大户的护院、婆子、丫鬟、小厮之流,除了某些是住在家中外屋中的,还有些本身就是此寨中人,所以这安排也算合理——秦路听得哥哥由此法安排自然欣喜,赞道:“不愧是大哥!你这安排极好极妙,那我这就去把他们给带来!”

    秦明微微一笑,挥手示意:“去吧!”

    眼看弟弟带着下人去带那老人孩子回家,秦明却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客栈,想起刚才孔峰的所言所为,心中不由多加了些忐忑——终究是请来的大师,纵然品行不端又有什么其他办法呢?

    只得把那担心揣进怀里掖着,但求这大师本事是实实在在的也就罢了!

    秦家大宅是个‘回’字形的青石大院,外面整个青刚石梁堆砌修建,中间灌了灰泥浆水混合糯米的腻子,然后铜钉铁扣圈圈密布,内中再是横断作肩、短桩为足,把整个院子修筑得铁桶一般!

    那回字夹层中便是诸多的杂物房间,婆子护院的住所,厨房茅厕的所在,柴屋马圈…一干都安排在那外间,只有少数几个丫鬟和近身护院安排在内——那小厮房间本身就在外间,倒也没有违了家中不许外人留宿的规矩。

    内外两层之间的围墙虽然薄弱些,可也是青砖所建,每隔数丈便是个青石柱高高矗立,那墙面高度和外墙倒是一般无二,活脱脱把这里造成个端正的瓮城一般。整个夹层中顶上用那粗大木梁一根根的盖着,铆钉销死固定,间隙中填满了茅草木屑,后用桐油混以河沙浇在上面,坚固又能防火。平日里此处能遮风挡雨,让那夹层回廊中人来去自如,可万一是土匪山贼来犯,这顶端就成了个天然的盾牌,保护下面不受箭矢所伤,自身则可居高临下射弩放箭,端端犹若个城楼碉堡似的坚固。

    里面,却又是距离外墙丈许修建的四方大屋,院子依法还是木梁所盖,只不过中间居然加了许多琉璃瓦片的空段,既能透光又能遮雨,也不知当初耗费了多少银钱。

    八月老儿和至尊宝进的秦家,见此情形不由啧啧称奇,几十年未回来此处,哪知道已经修成了这般摸样——秦路见他二人的样子心中暗暗得意,以为是乡下人没见过如此世面,那知道八月心中由此一节?

    两人被秦路手下带到小厮房中,很快又有人送来了热汤热水,火炉升起,顿时房中便洋洋溢满股子暖意。非但如此,后来又有人在二少爷吩咐下取来了些糕点干果,说是送予宝儿的。他二人自然是连声谢过,吃那果子的时候也装得粗陋不堪,惹得几个婆子一阵好笑,笑过之后倒也没有别的,只是把吃法细细说给了他们…

    原本那八月所想是看看此五轮宗后辈究竟所来如何,并非想招惹这档闲事,若是孔峰当日应允他二人住在天子一号的外间,或者会把实情告知也未可知,偏偏遇上了如此做派反而激起了八月心中那难得的火气,干脆就顺着而少爷的意思到了秦家——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何本事!”

    此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灯火烛起,夜幕萧瑟,昆山寨渐渐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随着那寒意渐浓,云山雾绕的瘴气渐渐升起,把整个昆山寨笼罩得分外迷离。

    在这夜色之中,只见一条人影飞快的在廊下梁间穿行,身手敏捷犹若灵猿狸猫,让人根本看不见面目如何!

    此人正是八爷!

    八月进到秦家大院之初就感觉到了种奇怪的味道,隐隐约约间有说不出那里见过,于是他趁着夜色偷偷溜到了那夹层中的台上,站在高处把整个秦家和昆山寨收入眼底——

    昆山寨也是高人指点所建,此处盘踞龙虎山崖之间,卧于山风回卷之处,风定福禄水关寿,虽然算不得是人杰地灵也也是一方净土了。远处群山峦缝能取朝阳丹霞,身后大山斜向又让出了落霞彩云,正是把那山清水秀集于了此处,可是现在?

    偏偏有种说不出的阴晦瘴气在昆山寨中盘踞!

    八爷在那高处看了一回,没有发现风水穴位有何不妥,转而朝星象望去,可是群星尽数被那瘴气遮掩那里看得到一星半点?思量再三,转而就下到了夹层回廊之中。

    刚下回廊便见那火光一闪,两名值夜的护院拿着火把巡逻到了此处,他足下猛然发力朝上一跃,身在弯曲回转,把整个人倒吊在那上面的木梁凹凸之处,然后身子整个缩回贴在了顶棚之上。

    动作又轻又快,竟然丝毫没有被人发觉!

    那二人一边闲聊一边从他下方走过,火光把两人的人影拉得悠长徐徐,待到二人走得远了他才轻轻松手,正待落下之后回头另想他法,突然透过那面前木梁缝隙看见外面有个黑影猛然一晃!

    此乃何物?

    顿时他就来了兴致。

    再次回到木梁上方,抬眼看时,却那天空中居然有着黑压压的一片蝙蝠,在秦家宅院上方飞舞旋转,犹如个巨大的黑色旋涡!

    那旋涡的中心对着的正是秦家院子侧方一块空地,那拉着老大几张席子搭起个简易的棚子,里面不知道有何种东西,只是一股股说不出的奇怪味道正是从那里面传将出来的!

    凭着曾经几十年不计因果的捉鬼降魔经验,八爷顿时断定那里面有着不极其厉害的东西,纵然是自己也未必能在它手上取得好果子吃——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那厮尚未成型,可以借助天地间的赤阳之火制服于它!

    赤阳之火是天火九阳中的极品,所指是那火年火月火日正午时分的日光,经过八卦镜辗转反射凝聚之后所形成的火焰,这火焰加上日光对于阴邪之物有着极大的杀伤力!

    刚想要动手来探个究竟,八爷突然想到一事,不由自己都笑了…

    原来他遇见此种情形,往往过于投入而忘记了本身所处的位置…这里面的东西对于自己来说只能是借助日光,原因在于自己手上并没有本门法器能使,也没有所能使用的通冥器物,但是——这事儿本身就不是归自己所处理的,师门中已经来人了!

    孔峰既然来此,必然带了师门的法器,说不定对此早有准备已经备足了那些物件,届时只需要起坛做法请来地府鬼差阴役,此物就逃不脱堕入轮回的局面…自己又来瞎操个什么心呢?

    他心中自己宽慰自己:虽然那孔峰品行不端,但这些东西万万不会疏忽吧?

    想到此节也不着急了,于是回身到了自己屋内,寻思就此打坐到天明,待看那孔峰处置此事究竟结果如何——谁知道门推开一看,居然房中空空荡荡,至尊宝不见了!

    当时他心中就是一惊!

    没想到此时此刻、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自己所带的孩子竟然消失了!

    当即八爷转身就冲了出去,刚要准备一个鹞子翻身出去寻找,谁料居然看见远处角落有个小小的身影一晃出现,正是至尊宝本人!

    八爷连忙就跑了过去,压低嗓子怒道:“你这是去那里了?”

    “师傅…师傅…”至尊宝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急道:“不好了,不好了,你快去看看,那二少爷…二少爷…”情急之下居然半天没有说出个究竟,只是一个劲的伸手朝后猛指!

    “出事了?”八爷当即就顾不上发火了,连忙道:“前面带路,师傅过去看看!”

    至尊宝猛然点头,朝着那来路就跑了过去。

    原本八爷出门是给至尊宝有所交代的,也不是叫他睡了,而是让他在房中守着火炉背诵经书,并且吩咐:“师傅这是出门去查看,不会与人交手,也不会随意干涉因果——你就在家里呆着背书,切不可乱跑出来,也不可跟随我身后,你可明白?”

    至尊宝一个劲的点头,心中暗道:“这么冷的天,我才不会出来呢——嘿嘿,等你走了我自然睡觉去了…谁知道你什么时辰才会回来?到时候就说我乏得紧了,你也不会怪我!”

    他如此所想亦是如此所为,八爷刚刚出门一会便自钻进了被窝之中。

    至尊宝年幼力小,今天赶路、淋雨、装病种种也累得狠了,钻进被窝中片刻便很快进入了梦乡,睡得是云山雾绕不知就里——可就在他刚刚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声不知所谓的叫喊!

    那喊声如此之大,居然把他从梦中给生生吵了醒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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