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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松风寒     民国土商txt下载     民国土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5 一千银洋(上)

    ……才一进鸿源茂瓷器店的门,有伙计喊他,“阿文回来的正好,顾先生正差我找你,快去吧!”龙邵文有点惴惴不安,“最近没顾上店里的生意!怕是要惹恼先生了……”

    “阿文最近辛苦了……”顾同霏依旧和蔼的神情让龙邵文踏实下来,他说:有件事非得你亲自跑一趟。“金达瓷货行”破产了,咱们鸿源茂把它接手过来,需要盘点验货,你去给盯一下,估个价吧!

    龙邵文偷笑了,心底得意着,“看来别人去先生还有些不放心呢!哈哈,老子现在成了鸿源茂的顶梁柱了……”他恭敬地说:顾先生放心,我现在就去。

    顾同霏笑着点头,想:阿文勤恳好学,做人踏实,再加上嘴甜手勤,谁都肯教他!这两年可没少长本事……他含着笑说:我自然对你放心,我知道寻常瓷器是难不住你了,看来别人称呼你“鬼眼阿文”,你也尽能担得起。

    龙邵文更得意了,他谦逊着说:这是顾先生教得好呢!我在十六铺同行中的这点小名气,若论根子,还是顾先生替我长的脸呢!

    顾同霏点着头,挥手说:去吧……他看着龙邵文背影又想:居功不傲,行事乖巧,这小伙计可了不得,鸿源茂店小,将来可不一定能留住他……

    “金达瓷货行”的老板,是一个叫做杨福根的矮胖子,他逢人便满脸堆笑,极善于给人戴高帽子,他一见龙邵文,就忙不迭地给婆娘介绍:这可是鸿源茂的梁柱子阿文哥,人称“鬼眼”的阿文哥!你知道吧!一个搞瓷器的能被人称做鬼眼,足以看出阿文哥在瓷器一行的手段了得呢……他婆娘那瘦瘦地瓜子脸很快就呲成了满月,“早听说阿文哥的大名了,快请!上座!我去泡茶啊……”两口子浑身都带着谄媚的笑,慌不迭地把龙邵文让到店中。

    龙邵文一脸的严肃,心底在窃笑,“老子现在的角色,就像是说书人口中的钦差大臣,老子手松,他就赚了,老子手紧,他就亏了,他这几句马屁,拍的老子可真舒服。老子到底是该手松呢,还是手紧啊!哈哈……”又琢磨,“顾先生虽对我好,可是鸿源茂又不是他开的,张通祥那个老家伙**喝花酒的钱有,可一旦给小伙计发饷,就恨不得把每个角子都攥出水来,妈的,老子凭什么给他省银子……”他心里主意既定,马上就把脸上的严肃收起,换做笑脸,开诚布公地说,“杨老板!鸿源茂差我来,意思很明显,说的好听点,就是想压压价,捡个便宜,说的不好听,那就是趁火打劫来了……”

    杨福根心中一喜,“他若不是个阿木林,就是跟他们老板有仇……”他怔了一下,又想,“只是这话是什么意思?哦,这是暗示……”他的五官在瞬间就聚在一起开起了会,堆着笑说,“阿文哥!我自然不会让你白辛苦……”他接过婆娘递过来的茶杯,“阿文哥喝茶吧!唉!我金达若是有阿文哥这样的能人,也不至于惨到要把店铺盘出去了。”

    龙邵文手一摆,“杨老板,我受顾先生的委托来看货、估价,差事在身,可耽误不起,咱们这就开始验货吧!尽快办完事,我好回复顾先生。”

    “阿文哥不忙,不忙!”杨福根忙把泡好的茶递到龙邵文手中,“阿文哥先坐着喝茶,等伙计们准备的差不多了,您再出手!毕竟您现在的身份不同了嘛!这搬来抬去的粗活,跟你的身份就不符了。”

    “被人奉承真他***舒服!”龙邵文心里享受着,嘴上谦卑着,“我不过是鸿源茂的小伙计,可没什么身份!我能得老板看得起,全靠小心谨慎,办事认真!至于喝茶嘛!改天我请杨老板好了,今天却不是时候。”

    “阿文哥太客气了。”杨福根拱起双手,“阿文哥在这一行的名气,已经是金子打的招牌了,以后我在这一行混,还要仰仗阿文哥的关照。”

    龙邵文淡淡地应了一声,心底暗骂:***,你都要关门了,怎还说在这一行仰仗老子关照?哼!什么以后关照,恐怕是一会儿验货的时候关照吧……他不置可否的笑了。

    杨福根从怀中摸出一张带有浅绿色花纹的纸,放在桌上,推给龙邵文。龙邵文见这张纸长约六寸,宽约四寸,上面写着字,中间盖着图章,字他识不全,但“贰佰元”几个字他还识得,知道这大概跟香财有关……“阿文哥,这贰佰块的即期庄票,拿去吃个烟。还请多关照。”

    “妈的,这张纸能顶贰佰元?”龙邵文从没有机会接触庄票,也不知道即期庄票拿到钱庄就可兑换现洋,或到银楼购买金条、银锭,只想:这若是白花花的银洋,老子自然对你关照。你给老子一张纸,老子万一上了当怎么办……他也不接,只说:杨老板,先验货吧!都是同行,能关照的自然关照……说完他站起身,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走向库房。

    杨福根与他老婆面面相觑,他老婆撇着嘴,低声说:怕这瘪三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光洋,他不喜欢,是因为不信任庄票!

    杨福根拍着脑袋,“是,是,你快去,快去,兑了现洋!”

    “这个小瘪三,贰佰的现洋,他也不嫌沉!怕是把他那粗布的衣衫都给拽破了。”她扭着屁股走了……

    货终于验完了,龙邵文很认真地一件件地看了,盯着伙计登记造册,上封条封了。完事儿后,他问杨福根,“杨老板,你这些货准备盘给鸿源茂多少银子?”

    杨福根拽他来到里间,大着胆说,“五千七百块。”他把婆娘刚兑回来的现洋递给龙邵文。“阿文哥!我怕你忙,没时间跑钱庄。刚才那张庄票,我已经让婆娘兑成现洋了。”

    龙邵文看着沉甸甸的现洋都快把布口袋拽破了,眉花眼笑了,这贰佰块对他来说太重要了,“这可是拉兄弟占码头的本钱啊!”他骂自己,“妈的,刚才都拒绝了,现在再拿回来,只怕这个胖子要笑话老子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瘪三……”他皱着眉说,“杨老板,顾同霏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我可不能做出对不起顾先生的事情……”他盯着银洋口袋,嘴上说着漂亮话,狠心想,“***,是光棍就要落槛……老子说过的话,要不要算数呢!不算数就丢人了,算数吧!这可是在拒绝白花花的银洋呀!再说拒绝了,你能对的起自己啊!”他琢磨了一会儿,始终打不定主意……

    杨福根见他盯着银洋,脸上青红不定,自然不知他皮里阳秋地打什么主意,只以为他嫌少,苦着脸说:阿文哥,我只欠别人的帐,就达六千块之多,我的牌子虽然倒了,可帐还是要还的,不然我的脸今后往哪儿搁啊!事关生意场上的诚信,阿文哥还要体谅才好。

    龙邵文点着头,已经拿定了主意,这二百块虽不能拿,却未尝不可以变通……他说:这样吧!你的货呢……嗯!也确实值这个价,不过你既然急着找下家接货,多少都得打些折扣吧!这十六铺除了鸿源茂有势力接你的货,恐怕你一时还找不到别的下家吧!

    杨福根鸡琢米似地点着头,“是!是!还请阿文哥关照啊!别让我亏得太厉害。”

    龙邵文作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终于说:杨老板,你让出两百块怎样?

    “阿文哥,你简直是我的贵人!我让,我让……”杨福根原以为龙邵文要大幅砍价,没想到龙邵文只要他让出两百块,不禁有些喜出望外,应允连连。

    “好了,杨老板,事情办完了,我这就告辞回去向顾先生答复。”龙邵文起身向门外走去。“等等,阿文哥!这个你拿上……”杨福根又把贰佰块光洋拿出来要塞给龙邵文。

    龙邵文脸一黑,“杨老板,我尽心尽力为东家办事。可不是为了挣黑钱。我若是想收你的钱,尽可以再往低压你的价。怕你就不止出这点血了吧!好了杨老板,我走了,你就别送我了,咱们都是干这一行的,你如今破产,我很同情,但我的权力就这么大,也不方便给你更多的照顾,这样既顾全了朋友的义气,也维护了东家的利益,一头人情两面光,不是很好么!”

    “侠肝义胆、忠义无双啊!”杨福根感激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怔怔地站在那里目送龙邵文出门。

016 一千银洋(下)

    龙邵文快走出大门的时候,突然间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他回头顿了一下,看着杨福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笑着摇摇头,转身继续向门外走去!

    “阿文哥!你有事体要我帮忙?”杨福根抓住了这个感恩的机会。

    龙邵文“嗯!”了一声,回头说:杨老板,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想托您帮个忙,又不想和公事搀和在一起,落下个假公济私的名头,算了,改天再说!

    杨福根快走几步到了龙邵文身前,“阿文哥太客气了,有事儿您就直说,只要我杨福根能帮上,我……我……”他脸上一副恨不得把心都要掏出来的表情。

    龙邵文犹豫了一下,“我有个远房大表哥前两天找我,说急着用钱,想把家里传下来的一副老画卖了,可当铺出价太低!他又不想便宜了那些黑心鬼,杨老板是这一行的前辈了,我想把那幅画送过来给杨老板看看,如果还值几个钱,拜托杨老板先保管一下。如果不值钱,就当破纸扔了吧!”

    “好说!好说啊!”杨福根连连应允。

    回到鸿源茂,龙邵文把事情的经过向顾同霏做了回复,又说,“价格又降了两百元,杨老板真的快哭了……”他摇着头,“油水就这么多!杨老板急着应付债主,也不敢给咱们虚开花头!”

    顾同霏点点头,“阿文!张老板早把金达的家底摸的清楚!他所以派你过去,也是想借此机会看看你的眼力,今后是想对你重用呢!嗯!我想你的回复张老板会满意的,这跟他掌握的情况基本差不多吧!”

    龙邵文抹了把汗,“张通祥你个老狐狸,幸亏老子没拿杨胖子的花头,不然老子拿多少,他一定在总价上加多少,给老子来个羊毛出在羊身上!妈的,这是想置老子于不仁不义呀!”

    回到屋中,龙邵文找出在当铺偷来的那幅画,小心地照原样包裹了,来到小东门的昌盛园水果店找到朱鼎发,“鼎发,我同金达瓷货行的杨老板讲好了,这幅画暂时放他那儿。你找个平常露面少的兄弟,把这幅画给他送过去,就说是我的表亲,然后和他讨些钱来,记住了,一定不能低于二百块。”

    “二百块?呵呵!发财了啊!”朱鼎发欢喜着答应了,去找平常很少露面的徐国良去金达送画。

    离开昌盛园,龙邵文看看天色还早,就晃悠悠的朝小东门去了,琢磨,“好几天没赌了,也不知道好手气还在不在了。”才到小东门附近的赌档,就见章林虎带着另外两个小混混在暴打一个人。被打的那人个子不高,但是上身却很粗壮,龙邵文知道,混在黄浦滩的苦力很多都是这样的身材,这是由于常年搬运重物所致。他喊着章林虎,“你们又再打架啊!”

    章林虎把伸出的脚收回来了,“咦!阿文?你怎么过来了!这小赤佬抢码头,识破了咱们的鬼蜮伎俩,还蛮横的厉害,教训教训他!”

    “抢什么码头?”龙邵文好奇了。

    章林虎“嘿嘿”笑了几声,“这个小赤佬跑到这里来劝人们不要耍钱,还琢磨着拆赌档呢!这不是与虎谋皮嘛!”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劝赌、劝嫖的,还没听说过有劝人戒赌的。稀奇!”龙邵文一下来了兴趣,他过去扶起被打的那个小个子,上下打量起来,“你干什么挡人财路!”

    小个子吐了一口血水,兀自嘴硬着,“我说的是公道话!他们就是在坑人嘛!”

    “触你娘!”章林虎过来又要抬腿踢他。龙邵文赶忙拦着了,“别动手!他……他这个,好像是我的同乡!”章林虎憨直,一听是龙邵文同乡,也不多想,就把腿收回去了。龙邵文掏出两块钱,给了章林虎,“你带他们两个玩两手,试试手气!我同他说说家乡的事!”章林虎不肯接钱,只带了人要走。龙邵文急了,“拿着!瞧不起我……”章林虎这才不好意思的接过钱走了。

    小个子见龙邵文无故地帮他,还花了钱,就问:你真是我的同乡?我们见过?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龙邵文“嗯”了一声,“你家是哪儿的?”

    “合肥。”

    “合肥!”龙邵文惊喜起来,“我家也差不多吧!不过我来这里要比你早很多,关于家乡的很多事情也记不得了!”他心底笑着,“妈的,老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也好,爱是哪里人就是哪里人!只是这合肥在什么地方!回头倒要找个明白人问清楚了。”

    小个子只以为龙邵文说“差不多”的意思就是家乡也在合肥附近,当下高兴了,“谢谢你啊!小同乡。”

    “我叫龙邵文,你呢?”

    “我叫王亚樵。与同伴失散了才流落到十六铺,想在码头赚个路费回家。见有人在这里输掉了裤子,就上来劝了几句,结果搞成这个样子。”他苦笑着又说:早晚我说的话有人肯听的。

    龙邵文见他颇有几分气度,又流露出一种虎落平阳的感觉,当下一冲动,从身上掏出十块钱,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一点赌本,“拿去当路费好了。”

    王亚樵倒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钱,“小兄弟的恩情我记得了,苟富贵,勿相忘。”

    龙邵文也听不懂他的话,只笑笑,对自己的冲动感到懊恼异常,“妈的,这可是老子最后的赌本,肉疼啊!”他虽肉疼,嘴上却说的漂亮,“小事一桩,不用记挂在心上,赶紧走吧!”

    王亚樵朝龙邵文摆摆手,头也不回,直奔黄埔码头而去……

    龙邵文失了赌本,觉得无聊之极,也不想在小东门停留,省得看别人赌,自己抓心挠肺的难受,目送着王亚樵的背影消失,就慢慢地向鸿源茂走去。

    晚间的时候,朱鼎发兴冲冲地来找他,“阿文,成了啊!发财了!徐国良把那幅画给了杨老板,杨老板看过后,当下就给他拿了一千块。”朱鼎发晃着手里的庄票,“杨老板说了,随时可去提现。”

    “***?多少?”龙邵文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因为失去了赌本而懊恼,听到朱鼎发的话,顿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一千!”朱鼎发竖起一根手指重复了一遍。

    “一副破画居然值一千块,杨老板一定是疯了!”叶生秋听见了,在一旁“哈哈!”大笑着,“触那!走!去青莲阁报仇。”

    龙邵文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把手摆了一下,“青莲阁的仇早晚要报,也不急在这一时。”他心下琢磨着,“就算老子关照了一下杨福根,他也不至于还老子这么大一个人情吧!***,不管了,反正白花花的银洋到手了……”

    叶生秋瞪着眼睛,“江湖好汉快意恩仇,光棍眼里不揉沙子,只把仇憋在身体里,憋的难受哇!我是一刻也忍受不了!”

    “触那!青莲阁有人招惹咱们兄弟么?我与你同去。”朱鼎发也瞪着眼睛嚷嚷着,“是哪个王八蛋活的不耐烦啦!”

    “这个……这个是私人恩怨,你就不要参与了吧!”叶生秋尴尬地拒绝着。龙邵文笑了,他说:生秋阿哥嫉恶如仇!这个仇,怎么也要报的……他又说:鼎发,你去把庄票兑一部分现洋出来,陪着生秋阿哥先去把私人恩怨解决了,我还有其他事,就不去了!

    当夜,龙邵文正睡的迷蒙间,听见叶生秋回来了,他翻身爬起,“生秋阿哥,回来了!”叶生秋“唉!”地叹口气,叹息中充满了低沉的忧郁,仿若心被放在盐里腌过之后又置于阳光下暴晒,他也不说话,爬在龙邵文的旁边,蒙上头睡了……龙邵文困意正足,不再多问,也倒头睡了,睡到半夜,他被一阵抽泣声惊醒,忙翻身坐起,见叶生秋正抚摸着那双新皮鞋落泪,龙邵文惊问,“出了什么事体?”叶生秋憋了半天才说,“触那!气死我了,屈辱呀!翠萍那个老妓,实在是厉害……”龙邵听了只暗笑,也不好安慰他,假意迷糊着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又倒头沉沉睡去……

017 机会

    又过了几天,朱鼎发约龙邵文、叶生秋去“醉白园”吃饭,说是吴文礼把家伙什都准备好了,另外把他的表亲也拉了过来,让二人去见见。由于这几天店里生意忙,龙邵文和叶生秋直到瓷器店打烊才赶了过去。到的时候,朱鼎发他们几个已经在喝酒了,见二人来了,赶忙让座。

    龙邵文见在座的有个浑身肌肉隆起的汉子,知道是吴文礼的表亲。吴文礼给龙邵文介绍:我表兄赵孟庭,武功高强,膂力过人……龙邵文从兜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口袋,递给赵孟庭,“第一次见面,没带礼物,这三十块你收着吧!”

    赵孟庭长这么大连五块现洋都没见过,见龙邵文出手就是三十,顿时紧张了,“这么多现洋,真是震撼!”他不肯伸手去接。吴文礼说,“阿文最爱朋友,前几天他发了点小财,兄弟们都有份,他给你就拿着吧!”见吴文礼说话了,赵孟庭才把口袋接了过来。

    有了钱、有了兄弟,有了家伙什儿,他们决心要大干一场了。朱鼎发把他打听到的情况也说了出来……咸鱼阿三之所以在水果码头横竖踢飞腿,全仰仗他那过命的兄弟胖子阿礼,如果没有阿礼在后面给他撑面子,以他的为人,兄弟早跑光了。胖子阿礼真名叫做范得礼,是青帮开山、设堂的“大”字辈人物,堂口叫做“万顺堂”……

    在座之人一听“万顺堂”,都不说话了,“万顺堂”的赫赫威名,任一个在街面上混生活的流氓都听说过。它简直快成了黄浦滩上一面不倒的旗帜,对他们来说,跟“万顺堂”作对,简直就是与找死一般无异。

    龙邵文有些沮丧,暗骂:万顺堂!***,老子出师不利,碰到这么个拦路虎……他佯装镇定,“兄弟们!万顺堂的名号咱们都知道,可是那又怎样,它又不是什么三条腿的金刚,两只犄角的象,还碰不得了?我的意思是干他***。”

    叶生秋瞪眼应和,“只要兄弟齐心,蚂蚁能啃大骨头,我的想法跟阿文是一样的。”

    朱鼎发点着头,“要干眼前就有一个好机会,我打听到对咱们有利的一个消息,前段时间,范得礼因为赌台的生意得罪了法租界的巡捕黄金荣,眼下的日子也不太好过,黄金荣正在找他的麻烦。”

    “机会来了!”龙邵文的脸上荡漾起了一丝光彩,“太好了!黄老板在找胖子范得礼的麻烦,一定顾不上管那条臭咸鱼了!”

    所有的兄弟都兴奋了,“黄金荣的确是大名鼎鼎!在黄浦滩的声望正如日中天!他是青帮“天”字辈的前人,那可是在“大”字辈的头上多了一划!意思很明显,“天”字专克“大”字!堵了‘大’字要冒的头!法租界捕房为了表彰他,还给他发了一枚银质宝星奖章。他在东新桥聚宝茶楼收的徒弟,任一个都是名镇黄浦滩的大亨呐!”龙邵文他们肃然起敬了,都说,“黄老板找范得礼的麻烦,范得礼就真的有麻烦了。”龙邵文说:胖子范得礼这下完了!那条臭咸鱼一定比他完的还要早!

    龙邵文对黄金荣十分崇拜!他想知道关于黄金荣的消息,多多益善,毕竟黄金荣是一个流氓混世界的成功样板,是值得借鉴的。他问,“黄老板为什么要找范得礼的麻烦?”

    朱鼎发撇着嘴,“范得礼是个人物,早在黄老板还在巡捕房当一个小捕快的时候,范得礼就已经是黄浦滩边响当当的人物了,在法租界,他开了好几家赌台,银子赚的都手抖了,但是黄老板后来居上了……”朱鼎发那一副神向往之的表情,让龙邵文他们听的如痴如醉,“黄金荣,流氓心中的神,一盏指路的明灯!”朱鼎发喝了一口酒,继续讲,“……黄老板很快就从一个小巡捕升成了巡捕房的包打听,他极有魄力!就在法租界四马路的一个弄堂开了他的第一家赌台:商州会馆。赌台阔绰豪华,前后都有门,一到晚上,整个弄里,到处都停着包车……”

    龙邵文神往地说:黄老板的赌台一定是排场的了不得,什么时候才能进去耍上几手……他又摇着头说:俗话说同行是冤家,黄老板与范得礼,一定是因为抢赌台生意闹了别扭。

    朱鼎发说:谁说不是?黄老板就此发了威!赌台一家接一家的开了,先是在法租界的福熙路,接着又在敏体尼荫路褚家桥申吉里,东新桥宝兴里连开了好几家赌台,家家都离“万顺堂”的赌台不远!

    叶生秋眼睛眨着,“你知道的这么详细,一定进去玩儿过吧!”

    朱鼎发眼神黯淡了,黄金荣赌台的规矩大啊!进去的都是穿长衫的!他只是一个衣着褴褛的小瘪三,没资格!他说:我没钱进去玩……跟着又发狠说:我早晚有一天会进去的。

    叶生秋不屑的摇着头,“进去算什么啊!触那,我要开好多家的赌台,我要跟黄金荣当面锣、对面鼓地抢生意……”兄弟们都笑了,朱鼎发玩笑说,“生秋阿哥鸿鹄之志呢!就怕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叶生秋虎着脸,向地上“呸!”地啐了一口,“这叫出口成钉,掷地有声,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龙邵文说:生秋阿哥的赌台一旦开了,我是一定会去捧场的……他转移了话题,“黄老板开了赌台,范得礼一定不高兴了吧!”

    “是!黄老板赌台没开之前,只要一到晚上,赌客全都跑到万顺堂的场子去赌钱,但自从黄老板连开几家赌台后,去万顺堂赌台的人就少了,他的门前车马稀疏了,而黄老板的赌台,却是一家比一家火爆啊!范得礼就生气了,就动了坏脑子……”

    “死胖子!”龙邵文替黄金荣不忿着,“就允许他自己开赌台,别人开他就嫉妒,他是想派人去捣乱!”

    叶生秋却问,“黄老板的赌台有什么玄妙么?为什么去他赌台的人就多?”

    朱鼎发笑了,“生秋阿哥跟范得礼想到一块儿了,范得礼也这么想的,他就派手下去观察,手下回来向他报告说,礼爷,可了不得了!黄金荣的赌台里面设有大烟间!还有漂亮女人伺候,不但能赌能抽,还能玩女人,生意好的了不得哩!”

    “黄老板真是高人!”龙邵文心里羡慕着,“将来老子发达了,也要开上这么一家娱乐场。”他说,“范得礼一定想照样模仿了?”

    朱鼎发摇着头,“黄老板有捕房背景,他这样干合情合理!范得礼这么干就不行了。”

    龙邵文“哦!”了一声,想,“黄老板利用手中权力,打压范得礼呢!”

    朱鼎发接着说:这下范得礼就气的不行了,就琢磨着把黄老板的赌台生意给搞垮了。他三番五次地想派人去砸赌台,可是赌台里面的保镖太多了,他的人迟迟不敢下手。

    叶生秋突然淡淡地说:范得礼可以用调虎离山计!先把黄老板赌台的保镖调开,再趁机下手啊!

    朱鼎发拍了一下腿,佩服着说:生秋阿哥,你行啊!又跟范得礼想到一起了,范得礼就是这么干的。黄老板的生意四海,不但有赌台生意,还有烟土生意,我听别人讲,范得礼瞅了空子,趁黄老板派人在新开河码头收烟土的时候,就派人去抢,这样黄老板就得从赌台抽调人手去保护烟土,就中了范得礼的调虎离山计了。

    龙邵文嘿嘿笑了几声,“他这么一干,可就把机会给咱们了,黄老板那么大名气,让范得礼搞得塌台了,他一定要报复的。兄弟们,咱们的机会来了,现在范得礼跟黄老板顶着牛,可没空管这个臭咸鱼的事情啦!咱么就学学范得礼,再用一遍什么调老虎出山的计策,趁着黄老板掉走了范得礼这只老虎,咱们这就朝阿三这条臭咸鱼下手吧!”

    叶生秋摆着手,“范得礼虽然被绊住了手脚,可他毕竟是只大老虎,兵法有云,上兵伐谋,还是尽量不去招惹范得礼为上策!”

    龙邵文笑着说:生秋阿哥懂兵法!行!那就上兵伐谋,生秋阿哥拿主意吧!

    叶生秋脸红了,“我这还是听顾先生说的,我想可以用一文一武两个办法去搞掂咸鱼阿三,这文呢!就是先去找咸鱼阿三谈判,向他提出合伙掌管水果码头,答应他可以什么都不用管,只在家抱着老婆就能分到钱。哼!如果这条臭咸鱼不同意,那就只好来武的啦!到时候兄弟们只管抡斧头砍他去!”

    章林虎青着脸,拍着桌子骂:触他娘!抢他就是了,凭什么答应他在家搂着老婆就能分钱,而让咱们兄弟去伤天害理!

    叶生秋眼中浮现了难以琢磨的光彩,他喃喃说:是啊!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龙邵文明白了,他想:任江峰哥哥没说错,生秋阿哥了不得啊……他说:这条计策非常高明,咱们养着他,不但能对范得礼有个交代,又可以架着他的名义,使唤他的兄弟打头阵,到时码头在咱们兄弟手中,分他多少,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章林虎恍然大悟了,“生秋阿哥,你真是为鬼为蜮,伎俩多多,我服你!这条妙计叫个什么名目呢?”

    “名目?”叶生秋拿起一杯酒仰脖子喝了,“这条计策是三国曹操的首创,名目就叫做挟天子以令诸侯……”

018 咸鱼阿三和他的老婆(上)

    ……咸鱼阿三在吃码头饭前,是个腌制咸鱼干的。咸鱼自小就是他的最爱,可以说是餐餐无咸鱼不欢……此刻他家中的餐桌上就摆着好几道咸鱼烧的菜:咸鱼炖白菜;咸鱼蒸萝卜;咸鱼煮青豆……他拿起一条咸鱼干,撕着送进嘴里,再喝口“花雕”,“吧嗒”一下嘴,他双颊绯红,眯着眼睛,享受着咸鱼带给他的快乐……他老婆抱着孩子在一旁呵斥他说:阿三,你太不长进了,得礼阿哥给了你这么大一个码头,你每天就拿回这么几个可怜的铜钿,养家糊口都困难,还有脸在这儿喝酒?你快去!趁着晚上有船靠岸,再去干几票……

    阿三抑制着怒气,劈手从老婆手里抢过孩子,“别唠叨了,快去喂狗吧!每天干这些强买强卖的黑/道儿生意,得罪的人多,心里总不踏实,若是没了这条大黑狗,小贼、强盗摸进来都不知道。”

    阿三老婆急了,“人还吃不饱,哪来的粮食喂狗!你有脸说你干的是黑/道儿啊!哪个黑/道似你这般胆小了。”

    阿三也急了,“触你娘,老子本来就不想干了,你要再唠叨,老子可就再去腌咸鱼干了啊!”阿三老婆呜呜哭了,“你要触我娘?你个没人性畜生!我娘不是你娘?还总拿晾晒咸鱼吓唬我,真没出息!嫁你这么一个死狗扶不上墙的男人,真是命苦啊!当时有多少人都追着替我赎身,我却自己贴钱跟了你,我是上了你的当了,瞎了眼了……”

    ……朱鼎发拿着两个吃剩了的生煎,隔着阿三家的墙扔了进去,不大一会,阿三家那不大的天井中就传出了“呜呜!”的哀鸣声。朱鼎发得意着说:李郎中卖的药真管事,怪不得他说从前潘金莲就是用这种药毒死的武大郎,看来这药还真是厉害。

    龙邵文低笑一声,“***,武大郎死的不冤!这点药就一块银元,武大郎吃这药死了也算是值了……”他手上也没有闲着,他用一柄薄片刀,轻轻地从门缝伸进去,把门闩下了,门开的时候,又飞快地伸手接了门闩,没弄出一丝响动。

    朱鼎发翘着大拇指,“好敏捷的伸手!”

    借着屋中透出的微弱亮光,可以看到天井中的一条大黑狗有进气没有出气地在那里吐着舌头,翻着白眼。龙邵文绕过黑狗,摸到房门口,沿门缝向里张望了一会儿,正想说:进去吧……却见叶生秋举起手中那锋利的斧头,一斧一斧地砍黑狗的头。龙邵文有些吃惊,“生秋阿哥平日里言语不多,说话也和和气气的,干起事情来却一点不含糊,下手可真够狠……朱鼎发却想:叶生秋发什么癫,却跟一只死狗较劲……

    屋里的阿三听到动静,红着眼圈使唤老婆,“我好像听见黑狗有动静呢!快去看看。”他老婆不理,还在那里咿咿呜呜地哭着,“死了吧!它被人杀了才好呢!反正你也养不起它……”

    “触你娘!”阿三拍着桌子,“你死了它也不能死,它看门比你强多了……”阿三用筷头点了点儿酒,塞进他那两岁大儿子的口中,“阿爹说的对吧……”他的儿子被酒辣到了,只把嘴一瘪,也“呜啊啊”地哭了……

    “你又触我娘,你真是禽兽不如,你还给宝宝喝酒……”

    阿三老婆正要把孩子从阿三手中抱过,门突然被打开了,大黑狗的脑袋被扔了进来,血淋淋地。阿三还在吃惊时,叶生秋拎着滴血的斧子,已经站在了他身前了,对他怒目而视。阿三呆住了,他的儿子被吓得哭得更厉害了。

    阿三回过神儿,赶紧把儿子抱给了老婆,“去!抱孩子去隔壁阿姐家……”朱鼎发笑着拉住她,“天晚了,能去哪儿?外面不安全,别往出抱了,我们找阿三哥就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龙邵文大喇喇地坐在桌前,伸手拿过一片咸鱼干,在鼻子前闻一下,又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嚼了几口,咽进去说:阿三哥!这咸鱼的味道真不错,你腌的吧!往后你空闲多了,就给兄弟们腌咸鱼吃。”

    阿三阴着脸,“我没空闲,说吧!你们找我干什么!”

    “哦!是这样,我们想同阿三哥一同经营码头生意。从今往后呢,你就是我们的大哥,这水果码头的生意,大哥也不用再操心了,交给我们兄弟好啦!你就安心的在家纳福吧!每月到日子,我们就会把大哥应得的那一份双手送上……”他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布口袋,袋口朝下,向桌子上一倒,“哗啦啦!”银洋在桌上跳着舞,在洋油灯那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夺目。“阿三哥,这些是兄弟们孝敬你的!”

    阿三那懵懂的醉眼瞬时亮了,正要伸手去捡,他的婆娘过来,只一扫,洋钿掉到了地上,“阿三!码头是得礼阿哥给你吃饭的本钱,这几块洋钿又算什么!码头生意再不济,也不至于就值这几块钱!”

    龙邵文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蹲下,把银洋一枚枚捡起,又放在桌子上,心想:没想到阿三的老婆倒是个硬茬儿,事先没考虑进来,倒是走了眼……他鼻子抽了一下,吸了口痰进嘴里,“啪!”地吐在地上,也不理阿三老婆,只说:阿三哥,还是考虑一下的好!

    阿三看了一眼老婆,“这里不是谈生意的地方,我们出去说!”阿三老婆拦着,“不用出去了,你软骨头呀!见到几个拿着斧头的毛贼就腿软了?”她迈前一步,站在阿三的身前,“有事儿明天水果码头见吧!”

    叶生秋冷笑着,脸上粉红色的横肉随之跳动,“小爷没时间与你这婆娘纠缠,你今天最好还是答应了吧!”他抡起斧子在阿三老婆眼前一晃,趁阿三老婆惊慌时,一手就把阿三的孩子抢过揽在怀里,把斧头逼在孩子的头上,慢悠悠地说:“小爷我数三声,你若是不答应,他就要去找你家的黑狗作伴了……”他口中开始数着“三……”

    阿三老来得子,近五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登时慌了,他喊:我答应,放下我儿子……他老婆把手拦在他身前,拉着脸,“让他杀了吧!你养不起儿子,要儿子干什么?”

    叶生秋的嘴呲着,也不理,只慢悠悠地数着,“二……”

019 咸鱼阿三和他的老婆(下)

    阿三急得直跺脚,阿三老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孩子,咬着牙硬撑着,她在赌叶生秋一定不敢下手。

    “妈的,你们不了解叶生秋!”龙邵文知道叶生秋是真敢下手,看见不停啼哭的孩子,他心软地说:生秋阿哥!既然这婆娘如此不给面子,要跟咱们在水果码头比划一下,咱们若是不答应,好像怕了她,妈的,那就比划一下,把孩子放下吧!

    叶生秋“哼!”一声,手一松,孩子摔在地上,他上去狠狠一脚,踢在了孩子的屁股上,把孩子踢得打了几个滚,“你娘是真的不想要你了,哈哈!”他虽然大笑着,脸上却没有一丝笑的表情,只张着嘴发出“哈哈!”的声音,把阿三跟他老婆吓得不寒而栗,“这家伙是个黑心的魔王!”

    龙邵文笑了笑,在阿三老婆的脸上捏了一把,又拍了几下,“没想到阿三的背后,是你在做主!你去组织兄弟吧!明天码头见啊!”他看了阿三一眼,竖起大拇指,“你老婆若是男人,倒是条汉子,老子非跟他结拜不可,可惜啦!他是个女人,又老又丑的,老子却没兴趣!”他把头低到阿三的耳朵上,悄声说,“你不是靠老婆跟范得礼睡觉吃软饭吧!啊?哈哈!”

    出了阿三家的门,龙邵文说,“阿三软了,没想到她的婆娘倒硬气,看来非动武不行了。鼎发,你回去通知弟兄们准备一下,明天水果码头见!”

    叶生秋拉着脸,“阿文,在他家里直接解决了多好,省得明天还得麻烦。”

    “生秋阿哥,我们必须正大光明地跟阿三干上一场,把水果码头抢过来,如果来阴的,怕他下面那帮兄弟不服,以后我们也不好管理!”龙邵文给耐心地解释着。

    叶生秋一脸的不高兴,气哼哼地独自走了。

    “生秋阿哥,瓷器店在这面,你去那面干什么啊!”龙邵文小心地喊着。

    “阿文,你先回去吧!我去青莲阁!找翠萍那个婊子报仇去!”叶生秋走的慢吞吞地,肩膀架着,头向前杵着,像是一只正在觅食的豹子,似乎每走一步都在积蓄着奔跑的能量。

    龙邵文叹口气说:生秋阿哥的脾气倔!他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拽不回来……他喊着,“生秋阿哥早点回来!”夜幕中,叶生秋回头笑了一下,龙邵文看见了叶生秋那一口雪白的牙齿,在夜色中刺眼地闪着……当夜,叶生秋一夜未归……

    第二天一早,朱鼎发带上兄弟来到码头等着龙邵文,没多大工夫龙邵文来了。一群人苦等阿三却等不到,码头上只有阿三的那些兄弟在那儿闲逛着。朱鼎发骂着,“触那!动手吧!阿三软了,他不敢来了!”龙邵文点着头,“生秋阿哥怎么也不来!”正说着话,叶生秋晃悠悠地从远处走来,到近前说:我找阿三谈了一夜,他同意把码头让给咱们了,今天这架也不用打了。

    兄弟们都笑了,龙邵文说:生秋阿哥你可真有办法,快讲讲,你是怎么谈的?”

    叶生秋望着码头正在卸货的船,慢吞吞地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啊!今天,是咱们一个崭新的开始啊……他眼中流动着难以抑制的神彩,喃喃着,“每条卸货的船,都是一块块跳动着的银元!”

    龙邵文他们接收了水果码头后,就让人传话,“从前咸鱼阿三的弟兄依旧可以来码头讨生活。”消息传出去了,咸鱼阿三的兄弟们雀跃了,“鬼眼文落槛啊!”他们纷纷投靠过来。龙邵文他们的势力一下子就壮大了。

    丢了码头的阿三哭泣着,他老婆则在一旁抿着红纸染嘴唇……阿三说,“你跟那个小魔王睡了一夜,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还有心思再这里打扮!”阿三老婆放下红纸,又调起胭脂,不屑地说,“你不也在旁边看着他折腾了我一夜嘛!你都不说话,我敢怎么样!”阿三满屋子地绕着圈,“那你为什么还要哼哼!显出很快乐的样子”他突然停下脚步,用力拍着桌子,“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要找过命兄弟范得礼来给我出头!”阿三老婆笑了,“范得礼正在跟黄麻皮打麻烦呢!怕是抽不出身子来管你的事情了!”阿三暴跳着,“你这叫什么话?我的事情不是你的事情?你把自己当成局外人了?”阿三老婆“切”了一声,把调好的胭脂擦在脸上,想,“小魔王说了,今后我就是他的人了。”她对着小镜子,又在腮上涂了些胭脂,又想,“小魔王说了,他喜欢胭脂红,哼!多少年了,这一夜,又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男人,阿三个废物,今后再拿晾晒咸鱼干吓唬我,我也不用怕了!”

    ……阿三痛苦地把事情经过对范得礼讲了,又说今后怕是又得去从操旧业晾晒咸鱼了……范得礼耐着性子听完,想:阿三太窝囊了,码头丢了,老婆让人睡了……他皱着眉说,“我大部分的兄弟都在赌台盯着黄金荣黄麻皮,怕是……哎!其实老婆不过就如墙上的泥坯,去了一层又一层,你也不用放在心上。”阿三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垂着眼睛,也不敢看范得礼,“阿哥,我不像你,墙上有那么多层的泥坯可去,我墙上就一层泥坯,扒掉了,墙就塌了,我晚上没女人睡不着啊……”范得礼叹息着想:兄弟养不住就算了,连老婆也养不住,就是你的不对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吩咐亲近门生:阿光!跟三爷去看看吧!

    阿光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绰号就叫“大眼睛阿光”。他想,“小东门华界没什么有能耐的啊!礼爷派我去大材小用了。”他耀武扬威着找到龙邵文,刚开口说一句,“原来就是你们这群小瘪三……”就被叶生秋劈头给了一棒子,捂着脑袋回去交差了,“礼爷,对方生猛!”范得礼怒了,“触那!你再去找他们谈,他们再敢碰你,就召集兄弟灭了他们。”阿光苦着脸又去了,结果鼻青脸肿的回来了。范得礼面子有些挂不住了,要遣兄弟去替阿光争这口气。入室弟子“红旗老幺”说,“礼爷,抢码头事小,黄麻皮手下的那帮兄弟,可随时等着要咱们的命啊!”范得礼压住火气,“是啊!不就是几个不成器的小瘪三吗!谅他们也成不了气候,等对付了黄麻皮,回头再收拾他们吧!”

020 祸害

    过了几天,大眼睛阿光被人打死了……他死的极惨!浑身都是钝器击打出的硬伤,两只眼乌珠都被打了出来,由细细的血管吊着,耷拉在眼眶下。范得礼震惊了,“是谁干的!阿光最近只得罪过小东门附近的那几个瘪三,一定是他们。”

    红旗老幺摇着头,“凭那几个小赤佬,怕是没胆子做出如此惨绝人寰的案子!不会是黄麻皮吧!”

    “黄金荣敢公开杀人?”范得礼的心有些颤抖,他沉吟说:黄麻皮是知法犯法,我要去公董局告他!

    红旗老幺说:黄麻皮是法国人面前的红人,没证据怕是扳不倒他。对了礼爷,阿光的尸体上还扔着一只死喜鹊,旁边还写着八个字,喜鹊一来,必然招灾……老幺捏着下嘴唇沉思着,又说:礼爷,江湖上有没有跟喜鹊有关的杀手!

    范得礼也沉思了片刻,摇着头,“没听说,老幺,你去查吧!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码头虽抢到手了,但范得礼也派人传话来了,“你们洗干净脑袋等着吧!”龙邵文叹息着想:青帮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惹了他们只怕真的后患无穷……他看着黄浦江上往来卸货的船只,对叶生秋说:有时候真羡慕那条臭咸鱼,他背后有那么大的一个帮派组织为他撑腰。

    叶生秋深沉着说:青帮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等着瞧吧!

    码头生意并没有预料中的好做,他们本想大肆收取保护费,可几天之后,又垂头丧气了,保护费收不上几个铜子,麻烦却惹了不少……朱鼎发摇着头说:多数人拒不缴纳保护费,不交保护费就难免打仗啊!一打仗就招来了华界衙门的官兵,有时打架的地方选不好,还会招来法租界小东门捕房的捕快,触他娘,真是流氓难当!

    龙邵文大伤脑筋,急着骂:他***,这些有钱人是给脸不要脸,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谁要再敢拒绝交保护费,干脆就连偷带抢的搞!今后也不费劲抢码头了,叫上兄弟,抄上家伙,那里有生意,就去哪里抢。

    十六铺的各大小码头乱了,龙邵文带着兄弟们在各码头游荡下手,除了运输柴草的稻草码头、运输垃圾的垃圾码头和粪码头鲜少遭劫,其余什么木行码头,瓷行码头,猪行码头,水果码头,杂货码头,皮行码头,棉行码头,药行码头,甚至连运输棺木的同仁辅善堂码头都成了他们的下手对象。县衙和捕房接到各种报案:满载货物的船只只要卸货,时而就有一帮流氓冲了上来,他们就是一群蝗虫,连偷带抢的上来搞货,搞完货物就地销赃。瓷器,棺椁等不好携带的物品就地砸毁或者是推到江里,水果就带到大街、烟馆、赌台、茶楼买掉……县衙的官老爷说:嗯!嗯!一定是租界的跑过来的流氓,作案后,他们又跑回了租界,这我们管不了……租界捕房的探长则说:我们的权限只在租界!去华界办案容易引起国际纠纷……

    龙邵文看着抢来的堆积如山的水果,憋足了劲儿地祸害着……一个梨子上啃一口,扔了,一个苹果上啃一口,又扔了,一串葡萄吃一粒儿,整串就抛了,他笑着骂:***,太多了!糟蹋不完呀……见抢回来的水果依旧堆积如山,他说:妈的,这怎么能吃的了,鼎发,你别在“昌盛元”干了,干脆挖几个懂行的伙计,自己干一家水果店,咱们不愁货源,又没成本,能卖几个是几个,发点小财也不错。

    “鼎发”水果店很快就开张了,东西便宜的要命,一下子卖的大火了。

    “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了……”原来不肯交保护费的船主们愁眉苦脸叹着气,商量说:保护费得交!不然损失太大了。”他们结伙儿找到龙邵文他们,“我们可以按月缴纳保护费,只求个货物平安,这个……能不能便宜点!”龙邵文点着头,“大家都是朋友嘛!好说!好说!”他们的名气在这一带逐渐被传开了,一些小流氓、小瘪三慕名投靠过来了……

    名气大了也有名气大的麻烦,一些小混混们得知了龙邵文的发家史后,纷纷仿效,十六铺码头顿时又乌烟瘴气的。每当有船开过来,吃这口饭的小混混们便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爬上船,趁人家卸货的时候半偷半抢的搞货。

    叶生秋说:这些船都是向咱们缴纳过保护费的,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咱们当然有责任出面解决!

    龙邵文骂着,“妈的,可每日在码头停靠的船只太多,咱们根本就看不过来。”

    叶生秋冷着脸,横着眉,“触他娘!只要抓住一个私下里搞货的混混,来个杀一儆百就好了。”

    龙邵文摇着头,“生秋阿哥,偷偷抢枪的没什么,一旦搞出人命,就怕吃不了兜着走了。”

    既然管不过来就不管了,龙邵文已经琢磨上了另一条生财门路,……他发现一到凌晨三、四点钟,总有十几只不明身份的小木船飘荡在黄浦江中。经过跟踪了解,他才知道这些船都是吴记运输公司的。这些小木船从外国轮船上接上进口漏税货物后,运到和平神码头卸货,再由吴记公司派人搬运到洋行存放,陆续出售。由于这些货品都是国外或是香港走私过来的紧俏货,市场价格高,销路好,只要能搞到货源,发财是情理之中。龙邵文对兄弟们说:就抢吴记公司的走私船。

    抢船的人手都已经组织好了,只等探听回来吴记公司的背景后,就可以动手。可徐国良带回来的消息让龙邵文犹豫了,徐国良说:吃走私饭的多是洪门中人,吴记公司的位置在租界外洋泾桥的一处小楼中。老板叫吴锦荣,浦东人,是洪门“东兴社”的社长,同时又是青帮的“通”字辈,另外又拜了黄金荣为老头子,也算是脚踩青红两帮了。

021 逐出鸿源茂

    龙邵文皱眉琢磨:看来不管在那一行混下去,都得有帮派的庇护,不是青帮就是洪帮。妈的,单打独斗已经不适合了,必须要找一个背景深的老头子做靠山才行……他说:先暂缓动手吧!要动脚踏青红两帮的高人,时机还不成熟。

    叶生秋摸着锃亮的光头,“青洪帮很了不起么?跟他们干了。”

    龙邵文看看叶生秋,又看看其他兄弟,见除了叶生秋之外,其他兄弟都摇动着脑袋。徐国良说:青洪帮固然没有多了不起,可这黄浦滩头吃码头饭的,多数都与青洪帮有瓜葛,只要招惹上一个,就会牵扯出一大批人,不是我们能应付的。

    叶生秋拧起眉来,他脸上本就不少横肉,此时拧起眉来,配着他那锃亮发红的光头,显得格外凶狠,“小爷就不服青洪帮。”

    龙邵文见叶生秋执意要干,点头说:那就干!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前怕狼、后怕虎,不是好汉所为。

    众兄弟见龙邵文拿了主意,虽怕捅了青洪帮这个马蜂窝,但义字当头,自然也没人退缩。

    因为卸货的和平神码头在法租界,不适合下手劫夺货物,龙邵文与兄弟们简单的商量一下,决定就在江中进行抢劫。当夜,龙邵文带了几名兄弟,分乘两艘小划子,在黄浦江中截住了一只正在向和平神码头运货的小木船,照事先商量好的那样,也不说话,直接就上手抢货,抢完就乘着小划子消失在暗夜中的江面上,等吴记公司的武装押货人员发现货物被劫来追赶时,江面早就恢复了平静。

    牛刀小试的一次成功,让兄弟们兴奋了,是!只要照这样干下去,钱来的太快了,发财的日子指日可待。

    可他们太低估吴锦荣这位脚踩青红两帮大哥的实力了,第二天,龙邵文正跟朱鼎发、叶生秋等兄弟几个在醉白园的卧房中商量如何再大干一票时,鸿源茂的小伙计阿生突然闯了进来,“阿文哥,顾先生叫你同生秋阿哥一起回去。”

    龙邵文此时虽已是十六铺的一个小老大,但名义上还是鸿源茂的伙计,在顾同霏面前也还是毕恭毕敬的,此时听到先生招呼,马上就带着叶生秋赶回了瓷器店……路上阿生说:上午来了一群人要找你们两个,见你们不在,把店给砸了。

    瓷器店中货架倒塌,满地的碎瓷片让人无从下脚。大老板张通祥正坐在那里长吁短叹,顾先生则阴着脸站在他身旁,一言不发。

    “顾先生。”龙邵文轻声喊着。

    顾同霏缓缓抬起头来,“阿文!你和生秋最近的所作所为我早有耳闻,既然你们两位都有了出息,那就求你们以后别再回这瓷器店了。咱们东家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喜欢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做生意,实在是受不起这样的惊吓。”说完话,他老泪纵横了,也不再理龙邵文与叶生秋,只拜倒在张通祥身前,“东家,对不起啊!”

    “顾先生这是在替我们受过……”龙邵文眼眶湿了,刚才顾先生是那样客气地同自己说话,甚至用到了一个“求”字,他想,“顾先生对我生疏了!”他鼻翼一酸,眼泪只在瞬间就夺眶而出,往事如烟般,自记忆中冒出……寒冷的雨夜,冰冷的江水,像根针似地刺痛着龙邵文的心,“是顾先生救了我,给我吃穿,教我手艺……”他跪倒在顾同霏面前,“先生,我知错了,对不起啊!”叶生秋虽也跟着跪下了,却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扫视着满地的残瓷碎片,也不知在想什么……

    顾同霏来到二人身前,说:起来吧!阿文,生秋,你们现在是十六铺一带的闻人了,这样跪在我面前,我担当不起。

    “先生这是不认我们了……”龙邵文慌了,“先生,您这么说,让我无地自容了,我的命是您救的,我不跪您又跪谁?”

    顾同霏看看张通祥,张通祥同他点了点头。顾同霏叹口气,“阿文,生秋,你们既然还念旧情,那先生求你一件事好吗?”

    龙邵文与叶生秋慌忙点着头。

    “其实这件事情一点都不难。”顾同霏摘下眼睛,拿到衣襟上擦了擦,说:我只要你们两个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回这鸿源茂了。

    “先生,您是要赶我们走吗?”龙邵文突然觉得无所适从,外面虽天地宽广,外面虽兄弟众多,可一个人怎么能没有家啊!在龙邵文心中,鸿源茂就是他的家,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家……

    “不!不是我要赶你们走,而是你们长大了,这里不再适合你们。”

    龙邵文含着泪,“先生……”顾同霏摆摆手,不再让他说话。叶生秋霍地站起来,“走吧!阿文!我们留在这里,只会惹来更多的麻烦!”龙邵文点点头,想,“生秋说的对,在关键时刻,他还是比我清醒,顾先生赶我们走,对双方都有好处!”他在顾同霏身前磕了三个头,“先生,我对不住您。”顾同霏摸摸他的脑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叶生秋只无动于衷地站在哪里,像一具不知疲倦的雕像,他的心早已在黄浦江上游荡了。

    龙邵文、叶生秋向顾同霏告辞后就离开鸿源茂,另外出去租了套房子。在瓷器店住的久了,对瓷器店有了感情,现在一下子搬了出来,有些恋恋不舍的。龙邵文看看这儿,摸摸那儿,一副不想离开的样子,叶生秋却一脸的漠然,他说:阿文,这不是坏事,你说过,在瓷器店一辈子,能干到顾先生那样,就已经是最大的梦想了……龙邵文点着头,“外面才天地宽广,能像只鸟一样飞翔。”

    搬家前,顾同霏单独把龙邵文叫过去,他说:阿文,你聪明肯学,人又机灵,将来会有大出息的。现在有些小偷小摸的也没什么,在这乱世,毕竟你们也要讨生活。我只是对生秋有点不大放心,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对他的性格秉性比较了解,遇到他不明事理犯浑的时候,你多担待着他点才是,不要太过于计较。

    “生秋阿哥是我的兄弟,顾先生多心了……”龙邵文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顾先生,我记得了。

    顾同霏挥挥手,“去吧!”

    莲姑恋恋不舍地把他送到门口,拿了十块钱塞到他手里,“有时间再回来!”面对这个跟自己有几次露水情缘的女人,龙邵文的鼻子有点发酸,他捏了下鼻子,强带着笑,“我走了莲姐,你以后要多照顾自己。”莲姑睁着眼,把头仰上天,也笑了,“别难过啊!走吧小猴子,有空姐也会去看你。”

    龙邵文四下看了看,趁人不注意,抱着莲姑就亲了一口。莲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流下来了,“小猴子,没道理的又来撩拨我。”她带着泪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张发黄的草纸递给龙邵文,“这是个药方子,当年我顺手得来的,留在身上也没有什么用,拿去吧!缺钱的时候换几个钱花。”

    龙邵文伸手接过来装进兜里,朝莲姑摆摆手,“我走了,莲姐,你保重啊!若是张通祥敢欺负你,你找我,我替你出气。”

    莲姑“呸!”了一口,“吓死他,他要是敢欺负我,我就不让他上我的床。”

    龙邵文哈哈一笑,低着声,“莲姐,你肚子里没装了我的娃娃吧!”

    莲姑的脸突然红了,“要是装了怎么办?”

    龙邵文皱下眉想:妈的,莫非是真的装上了?这可不太妙。张通祥要当便宜的爹了……他笑着说:要是装上了,你就先替我养着,等我日后混出个眉目,把你们母子接走,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莲姑的眼圈又是一红,眼泪扑簌就掉了下来……

022 私船卸货(上)

    从鸿源茂搬出来后,龙邵文多少还顾念着一些老邻居、老主顾,顾念着顾先生的面子,不好意思去收他们的保护费,叶生秋却说:现在被鸿源茂辞退了,正好谁的面子也不用给了……这层顾忌没了,他告诉几个亲近的兄弟,“除了鸿源茂不许轻易滋扰外,其余凡是在十六铺做生意的商家店铺,都要交一份保护费,否则就让他们不得安宁!”

    龙邵文点点头,“生秋阿哥或许是对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天地宽阔了,兄弟越来越多了,龙邵文也就随之犯愁了,虽不断地放开手脚的聚敛钱财,可兄弟多的压力也随之而来。龙邵文向来重义气,对跟着他讨生活的兄弟很是不薄,凡家里有父母孩子的,除了发给他们应得的薪水外,每个月还多几块钱的糊口费。人心有了,甘心卖命的兄弟也有了,可支出也越来越大了,只靠收保护费这点小钱,已经不能满足龙邵文他们几人那十分庞大的支出了。每个月往往是一手收钱、一手支出。好的月份还能弄个持平,不好的月份就搞出了亏空。他们表面上虽看似风光无限,吆五喝六地指挥着兄弟们四处寻衅滋事,人见人怕!私底下却依旧是囊中羞涩。龙邵文与叶生秋两人一直也租不起间像样的房子住,他们在十六铺多数有钱人的眼中,依旧是上不得台面的小瘪三。虽然当他们面不敢说什么,但只要一转身,就会浓浓地啐一口痰,骂上一句,“猪头三……”

    六月的一天,刚刚下了一场雨,天气更是湿热难挡。龙邵文光着膀子,摇着扇子与叶生秋商量着如何广辟财源……朱鼎发、吴文礼来找他们两个,说是有一笔不错生意,想让龙邵文去跟送生意上门的人来谈。龙邵文笑了,“有钱当然要赚。”他说:把人约到“同盛茶楼”去。

    送生意上门的人叫做刘克庄,是一个外省的私家船主,他找龙邵文,是想通过他找几个可以装卸货的码头。龙邵文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在装卸货物的时候,得到自己的保护。他笑着说:成交了……黄浦滩上码头极多,找几个可以装卸货物的码头又有何难,只要他钱能给的上,到时多拉上一些兄弟,保他货物的平安就是了。

    刘克庄笑着说:既然这样,龙爷开价吧!

    龙邵文厚着脸皮,狠着心,却带着十分的小心,伸出一根手指试探着说:装卸一次货鹰洋一百!

    刘克庄不笑了,只把眼睛盯在不停用手旋转着的茶杯上,沉默着。他的沉默让龙邵文觉得阵阵心寒,“完了,价开高了,生意要泡汤……”他真想说,“那就五十,或者三十?”却见刘克庄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顾虑,突然开口说:我再给你加一百,但你一定要保护我货物的周全。

    这下轮到龙邵文吃惊了,“妈的,乌龟有肉肚里藏,这姓刘的深藏不露,像是在扮猪吃虎……”他心中升起了一丝疑虑,“事情绝对不只是装卸货那么简单。”他有些懊恼自己答应的太仓促了,但话已经放出去了,覆水难收啊!明知是个坑,也要往下跳,既然出来混,做人就要光棍落槛,他咬着牙,“好!我用性命担保。”

    两天后,朱鼎发托人打探的消息传回来了,龙邵文顾虑变成了现实……事情真还不是仅仅装卸货物那么简单……往来上海拉货的船,都以上海注册的本地轮船公司的船居多。这些船只都属于有深厚背景的大轮船公司,像什么旗昌、怡和、招远、太古等,不是实力雄厚,就有外资背景,再么就是清政府垄断的招商局轮船公司。这些公司除了船只的数量多不说,还都在黄浦江沿岸建有自己公司的码头,便于往来装卸货物。在上海,这些拥有码头的公司装卸货除了正常缴税外,基本不花什么额外的费用,而对于那些没有码头的船只,尤其是外省的船只,装卸货可就费劲了,而刘克庄的船只,就属于这种装卸货物比较费劲的外省船只。

    龙邵文问朱鼎发,“外省船只装卸货物怎么就费劲了?”

    朱鼎发骂着,“上了他奶奶刘克庄的当了,凡是往来上海进出的外省货轮,必须到大东门处黄浦江边的‘关桥’缴纳一定税费,然后到指定的新开河码头去卸货,新开河码头是关桥稽征局为盘剥外省货轮专门修建的装卸货码头,凡在那里装卸货的货轮,无不遭受种种名目繁多的盘剥,又何止是二百光洋能打发的?刘克庄让咱们提供卸货的码头并提供保护,就是不想去新开河码头卸货。”

    龙邵文有点明白了,他说,“如果咱们为刘克庄提供码头并提供保护,无疑是在抢稽征局碗里的肉,到时同稽征局发生冲突是在所难免……”他一下陷入了两难,琢磨,“熟话说民不与官斗,为了一次二百光洋好处,将有可能惹下天大的麻烦,到底值不值?可如果不干,那刚刚闯下的一点名声,可能将就此毁于一旦,这要是传了出去,不但无法面对自己的兄弟,甚至以后也别想再混下去了,到时唯一的选择,恐怕就只有再找一家瓷器店去当伙计……”他心底苦笑着,“就怕到时当伙计也没人要了。”他咬着牙说,“开工没有回头箭,不管前面是江河湖泊,还是悬崖峭壁,妈的,咱们也只能一脚迈下去了。”既然已经没得选择,龙邵文反而镇定下来,他问叶生秋,“生秋阿哥,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叶生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说:阿文,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我听你的。

    龙邵文寻思了一会,说:鼎发,你说洋人的货轮不用去新开河码头卸货,那让刘克庄挂靠洋人的轮船公司怎么样?

    朱鼎发还没说话,叶生秋就说:不行!他要是挂靠上洋人的轮船公司,咱们挣什么钱?

    龙邵文自嘲了,“是!那能不能从关桥想想办法?要是能走通关桥的路子,也可免遭稽征局的盘剥。”

    “关桥是个丧权辱国的地方!中国人在那里根本就说了不算,这路子又该如何走?”叶生秋深沉地说,“从前鸿源茂的瓷器卖价没有现在高,后来之所以把价格涨了上去,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外省运瓷器的船只,受关桥酷吏的盘剥,才把价格给抬了上去。”

    “哦!生秋阿哥,这个关桥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生秋摸摸脖子后那极厚的槽头肉,“顾先生跟我详细讲过,他说大东门关桥是康熙爷首建的。康熙爷在攻占台湾后开放海禁,允许民船进行沿海南北运输,在江苏、浙江、福建、广东四省设立海关。江苏海关后来移到上海,就是现在的关桥了。咸丰年间,英国人趁上海小刀会起义之机,强占了关桥。逼迫上海道吴建章与英、法、美驻沪领事签订协定,允由三国各派税务司一人,共同掌管江海关。”他说到这里,学着当年顾同霏讲这段历史的口气,深沉着说,“丧权辱国!关桥开了外国侵略者直接管理中国海关的恶例。清政府实在是无能啊!丢康熙爷的脸啊!”

    龙邵文多少明白点了,“妈的,也就是说清朝海关在稽征过程中说话就像是放屁,根本就没人理会呗!”

    “他们的话,对洋人办的大轮船公司来说,如同放屁一样,所以他们就只能欺负一些没有背景和实力的外省轮船。稽征局就是关桥针对这些外省轮船进出黄浦江而专门设置的盘剥衙门。他们每每对外省船只使劲盘剥,搞的这些船主不堪重负,所以刘克庄才来找咱们想办法。”

    龙邵文心中苦恼着,“价码开的太低了啊!不然就算跟稽征局斗上一场,也算是值了。妈的,即便刘克庄那个王八蛋再给老子加上贰佰,比起交给稽征局的钱来说,这个价码也实在是低的可怜。”他见朱鼎发与叶生秋在看着自己,等自己拿主意,就说,“摸石头过河,先干着再说,万一出了事,再想办法吧!”

023 私船卸货(下)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刘克庄同龙邵文合作后的第一船大豆,成功地在三泰码头偷偷卸掉了,贰佰光洋赚的竟然是那样的轻松,丝毫没有带来任何麻烦。但龙邵文他们几个谁都不敢大意,一面享受着成功的喜悦,一面更加小心行事。所幸的是,他们在帮刘克庄卸了近十船货后,麻烦依旧没有找上门来,但龙邵文的心中却越来越紧张了,他已经隐约地感觉到情况已经有所不妙了。

    刘克庄躲避新开河码头卸货这个秘密很快就传了出去,为外省船只开了一个免受盘剥的新路子,他们纷纷仿效刘克庄,在黄浦江沿岸找各色码头偷偷卸货,用以躲避稽征局的盘剥,终于引起了稽征局的警觉……

    稽征局的局长,绰号独眼龙的万吉元发现往来新开河码头卸货的船只是越来越少了,他皱眉了,“这样长久下去,财路可就要断了!”他去关桥查了往来登记船只的记录后,终于发现了原因,他大发雷霆,“触那,外省船都跑到其他码头偷偷卸货去了!老子养着你们这么多人都在吃闲饭啊!一个个懒得筋疼,滚!滚出去,给老子去查,看看都有哪些码头敢拆朝廷的台!”稽征局的人见局长发火了,个个开始不肯干休了,像狗一样跑到外面,四处地嗅着,终于发现了目标,“局长!小东门水果码头一到凌晨,时常有船只偷偷地卸货……”独眼龙笑了,他说,“找到目标就好办了,今天晚上不许出去**,更不许回家搂老婆,都给老子把火枪擦了,抓人去吧!触那,老子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朝廷生意的背后捅刀子。”

    稽征局设埋伏的那天,正好是叶生秋带着几个弟兄指挥外省船只在水果码头卸货,他穿着一身黑色纺绸衫,背负着手,望着偏西的月亮,月亮弯弯的,像是一把勾钱的大钩子,“又快月底了,过的好快啊!”他一点都没想到会在这里出问题,这里是他们的根据地,谁敢撒野跑到这里来找麻烦。稽征局的人带枪冲来的时候,叶生秋看见了,他太骄傲了,他呲开一嘴的白牙说:“不着急!慢慢卸……直到稽征局的人冲到近前,他才骂着,“触他娘,操家伙,跟他们干了,玩儿命就是江湖上生存的唯一手段……”他不知道,对方可是带了火枪的,在火器面前,有多少命也玩不起……

    ……龙邵文如愿以偿地睡了青莲阁的小红宝,他捏着小红宝的**,笑着说:老子跟鸿源茂的张大老板平起平坐了,他睡过的女人,老子也都睡过……小红宝捂着嘴,轻轻笑着,“张大老板的头上可是有点绿呦!”龙邵文翻个身坐起,“女人给男人戴绿帽子天经地义,妈的,老子前脚一走,你就不找别的男人睡了?那老子的头上不也就绿了?这男人嘛!别把女人太当回事儿,也就无所谓头上会不会绿了。”小红宝“呸!”了一口,“你没良心!不管我怎么跟你掏心,却是换不回你的心。”龙邵文看着一脸春意荡然的小红宝,色心又动,“哼!老子在女人面前只掏鸟,不掏心……”他翻身把鸟掏出,爬在了小红宝身上,他说,“这浑身就跟着了火一样啊……”

    门被砸响,接着就被一脚踹开,章林虎闯了进来,一脸焦急之色,“阿文,出事了,生秋阿哥这个……这个作恶多端,多行不义,被稽征局的人抓走了。”他素来喜欢滥用俗语,当此紧急时刻,也是难改恶习……

    龙邵文满身的欲火瞬时就被赶跑了,鸟一下就吊儿郎当的朝下了,小红宝哼哼唧唧地,“不带这样啊!我身上的火刚被你点着了,难受啊!”龙邵文一把推开她,“***,又不是男人都死光了,赶紧再去找一个灭火……”

    “不嘛!你以为谁都可以灭我的火呀!你以为我的火可以被一个同我没感情的男人轻易灭了呀!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呀!我就要你……阿文哥!你的心里没我……”

    龙邵文尴尬地笑笑,自嘲一句,“这妮子,对老子倒是一片真情……”

    章林虎眼睛一瞪,拔出刀子,“你个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婊子,居然如此忠心耿耿,再敢忠贞不渝,小爷拿这个给你灭火。”他从桌上的果盘中撇下一根香蕉,劈手甩给小红宝,“触你娘,你若是真是一个德高望重、三贞九烈的婊子,就把这个当你阿文哥吧!”

    小红宝一哆嗦,再不敢言语。龙邵文在章林虎的注视下,光屁股找了衣服,心想,“都是男人,看就看吧!老子输的当裤子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看到了。”匆忙穿好衣服,随着章林虎冲回了住处,朱鼎发他们几个已经在等着他了……

    吴文礼是个火爆脾气,见龙邵文回来,当下就说:干他***,阿文,操家伙走吧!

    “好!”龙邵文抓起一只长柄小斧头,“生秋阿哥于我有救命之恩,老子就算豁出去性命不要,也要救他。”朱鼎发双臂一横,拦在门口,“都别冲动啊!救是一定要救的,现在要冷静地想个办法。稽征局有火枪,我们这样贸然闯过去救人,恐怕生秋救不出来,还得搭上几个人的性命,生秋这次被抓,就是吃亏在火枪上啦!”

    徐国良站起来,“你们都别急!听我说,我有个过命的兄弟叫俞文征,消息来源广,在稽征局也有人缘,我已经叫他到稽征局打听了,一会儿就有消息带回来,你们都先坐下,耐心地等会儿他。”

    “生秋!”龙邵文急得满地乱转,他说,“不能干等,要做两手准备,先让兄弟们提前准备好家伙儿,一旦俞文征带回来不好的消息,马上动手抢人。”他骂着,“***,管他什么稽征局,就算是县衙捉了生秋去,老子一样豁了性命不要往里冲!”他站起来坐下,坐下站起来,内心焦急如焚。偏偏此时老天也不争气起来,一阵阴霾涌过,天空中那浓重的铅云翻滚着,时而响起的一记闷雷,闪电刺破极厚的云层直击而下。给龙邵文那本已焦灼的心又添加了一抹哀愁与不安,叶生秋是他劫后余生的第一个亲人,他不敢再想,只要一想起叶生秋,就会想起他端着一碗姜糖水递给他……

    他再也坐不住了,他喊着,“不等了,现在就去夜袭稽征局。”朱鼎发抱着他,“冷静!稽征局有火枪,不能拿弟兄们的性命去做赌博!”

    “是啊!”龙邵文无奈地再次坐下的时候,俞文征来了。他同龙邵文年龄相仿,只是面相老成,上身穿着马褂,下身却套了一条裤线笔直的西裤,很有些不伦不类。

    俞文征果真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叶生秋被打了个半死。独眼龙逼着他交代同伙,说是抓了同伙就可以把他放了,可叶生秋就是不说,气的独眼龙要把他扔到黄浦江喂鱼。”

    吴文礼拿着斧头晃着,“好样的。咱们不能耽搁了,生秋出了事,我这辈子算是睡不着了,独眼龙你等着,小爷来了。”

    “想好了怎么干再去!”徐国良解释着,“稽征局的办公地点虽不设在关桥内,但门口二十四小时都有清兵持枪把守,也不是轻易就能闯进去的,若是惹来大队的清兵,不但人救不出来,咱们也全完了!”

    龙邵文突然冷静下来,“这一决定干系着所有兄弟们的性命啊!”他说,“这一下可就跟清廷结仇了!有没有不想去的?”所有兄弟都相互看着,看谁在这关键时刻是抛下兄弟的孬种。

    “你们看这样行不?”俞文征说,“我认识独眼龙家,咱们不如直接闯到他家里,绑了他老婆孩子来换叶生秋。”

    龙邵文说,“好啊!绑票也要抓紧!”

    俞文征当即带路,领弟兄们直奔独眼龙家而去。到了独眼龙家,发现非但独眼龙不在,就连他老婆孩子居然也不在。龙邵文懊恼着,“妈的,白跑了。”

    吴文礼说:咱们直接去稽征局绑万吉元,只要绑了他,不怕他不放人。

    徐国良咬着牙说:如果一定要强闯,先得把稽征局门口的守卫打晕后才能摸进去。

    龙邵文说:赵孟庭和吴文礼,你们两个功夫最好,你们来干吧……

    赵孟庭说:这好办,我们假装走错路要进稽征局,守卫肯定会上来阻拦,趁势就打晕他们……

024 夜袭稽征局(上)

    闷雷闪电都停歇了,但天却漏了,浓密的雨滴从铅云中瓢泼直下,再从屋檐,树顶翻滚下来,落到地上,沸滚般冒着泡。天地间一片蒸腾,使人寸步难行。事情紧急,龙邵文害怕了,他骂着,“老天你为难老子,老子就怕你了么?”他担心再耽搁下去,叶生秋就真的被沉了江,也不管那瓢泼大雨,也不管计划的是否周密,带着弟兄直奔稽征局。到处都是积水,路泥泞的直泛黄浆,时而一脚陷进去,再拔出来时,鞋就没了,“***,鞋没了就不要了……”到稽征局外围时,几乎所有的兄弟都打了赤脚,脚底被碎石刺的红肿带血。

    骤雨之夜,新开河码头边上的稽征局里依旧灯火通明,虽然隔的很远,虽然雨声仍是天地间的主旋律,但稽征局中不时发出的哄笑声,还是刺破雨夜传到龙邵文的耳中,“***,先让你们高兴一会儿。”龙邵文发着狠。

    稽征局门口的两名守卫知道屋中的兄弟正在喝酒赌钱,早就心猿意马了,蜷缩在蓑衣里骂,“触那!偏偏咱们这一班岗赶上大雨,不走运啊!”他们一门心思地盼着两小时的这班岗早点熬过去,然后进去快活,哪还有心思认真的看大门!赵孟庭和吴文礼接近他们时,他们也不在意,这里毕竟是衙门,闲人避之唯恐不及,怎会有人敢来闹事。就在他们缩着脖子、耸着肩向灯光处观望时,突然就瘫软在地……

    赵孟庭和吴文礼挥手招呼兄弟们一起摸进稽征局的院子。龙邵文怕稽征局内还有哨卡,让兄弟们先埋伏好,自己则偷偷摸到亮灯的窗户上悄悄向里看,原来独眼龙正和他的稽征员们在喝酒,身边并没有放置火枪,他放下心来,“他们既然在喝酒,就一定还没来得及把叶生秋沉江。”

    他跑回去和朱鼎发略微一商量,决定直接冲进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群兄弟来到门前,龙邵文一马当先,后背用力撞开门,抡着斧头就冲了进去。

    独眼龙万吉元见有人踢门进来,红着脸骂,“触他娘!哪个王八蛋活的不耐烦了……”一柄斧头挟着风声朝他劈来,他忙把头一侧,斧头劈过他的肩膀撞到了墙上。龙邵文嘶哑着嗓子说:想活命的都别动。

    一个稽征员手里正端着坛子倒酒,见情形不对,举手就想把坛子砸过来,他手才举起,坛子还没出手,一柄斧头飞过,把他的手砍了,酒坛跌落,摔个粉碎,章林虎瞪眼骂道:你若再敢临危不惧,就让你尝尝老子那杀人如麻的手段……其余稽征员一看,吓的都不敢再动弹。

    “***,都抱着头蹲墙角去。”龙邵文喊着。稽征员倒也乖觉,不等他再说二遍,只乖乖地抱着头蹲到了墙角。龙邵文朝朱鼎发努努嘴,朱鼎发会意地跑到其他房间去找叶生秋。龙邵文翘着腿坐在万吉元的位置上,只把脚蹬在他头上,手里随意地捡着桌上的花生米向嘴里丢着,焦急地等着朱鼎发的消息。

    不一会儿,朱鼎发瞪着眼睛过来,也不说话,对着万吉元就是一通老拳,然后又搬了个酒坛子要向他头上砸,说,“生秋没找到!八成被他们沉了。”龙邵文头“嗡”的一声,拦着朱鼎发,一把拉起王万元,“不用打他了!直接种了荷花,让他去下面伺候生秋!”他说着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劈头盖脸对着万吉元就是一顿打,直到打不动了,打累了,无力地挥挥手,“种荷花去吧!”

    “好汉饶命!”万吉元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照大清律法,我们没权处置人犯。抓回来的人到现在还关着哪!准备明天送往县衙。”

    “你***!在哪儿呢?”龙邵文大喜,他一把拽过万吉元,按倒在自己脚下。

    “就关在里间仓库的麻袋里。”万吉元颤巍巍着说。

    龙邵文笑了,“妈的,你还跟老子说什么大清律法,你若是不想把人沉江,装麻袋里干什么?”他笑着笑着后怕了,上去又给了万吉元一记耳光,“妈的,怕不是赶上这场大雨,生秋阿哥一定没命了。”

    朱鼎发已经带着人去仓库里抬了装人的两只麻袋出来,他先打开一个,却不是叶生秋。只顺手推倒在一边,又打开另一个,赫然是一身血污,昏迷不醒的叶生秋。龙邵文心疼了,他嘶哑着嗓子喊叶生秋的名字,见叶生秋稍微动弹了一下,他才略微宽心,指着万吉元,“倘若生秋阿哥有个三长两短,你***,老子让你全家一起陪葬。老子刚去过你们家,门道儿熟得很。”

    朱鼎发把叶生秋从麻袋里拉出来,喊过赵孟庭,让他把叶生秋背到外面先走。徐国良提醒龙邵文,“阿文,走吧!省得在这里夜长梦多,万一官兵到了,咱们不好脱身。”龙邵文应了一声,看着另一条麻袋中还装着一个人,他说,“被独眼龙抓起来的都是好人,一并带走放了吧!他看着万吉元琢磨了一下,突然狠下心来,眼神中透着冰冷,“把他装麻袋里一并带着。”

    朱鼎发与徐国良相互对视一眼,似乎是明白了龙邵文的意思,朱鼎发低声劝他,“不要吧!戕害官差的罪名不小呢!”龙邵文“嗯!”了一声,“我知道。”吴文礼听了,只把麻袋向万吉元头上套去。万吉元似乎感到不妙,拼了命挣扎着。龙邵文冷笑一声,“万局长,没什么大事,你也别害怕,就是想让你尝尝麻袋的滋味,你若是一定不肯进去,老子只好先把你老婆孩子装进去啦!哈哈!”万吉元听了一怔,忙说,“我听你的,你答应我不害他们。”

    到了江边,背着万吉元的吴文礼问,“种了?”龙邵文神色决绝地说,“把他扔江里。”麻袋里的独眼龙万吉元听见他们的对话,挣扎着哀求,“求求你们……”他突然觉得身体已经开始下坠了,一种万念俱焚的感觉顿时从心头袭来……

    看着独眼龙万吉元被沉了江,龙邵文才多少觉得畅快一些,“生秋阿哥,我替你报仇了。”

025 夜袭稽征局(下)

    轮流背着叶生秋回到住处时,已经是下半夜了。叶生秋依旧昏迷的不省人事。龙邵文一边招呼人去喊郎中,一边在叶生秋身边唠叨,“生秋阿哥,你不会这样死了的,对了!你还没找翠萍那个婊子报仇呢啊!你要是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了那个婊子?生秋阿哥!你不是喜欢穿皮鞋么?你不是也喜欢吃醉白园的鳝糊面么?你醒来啊!咱们去买皮鞋,去吃鳝糊面啊!”他唠叨着,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回想当初叶生秋照顾自己时候的样子,心中更是止不住的悲伤,他说,“生秋阿哥,我对不住你!你要是真的死了,我就把翠萍那婊子给你送去……”哭累了,他就趴在叶生秋身边睡一会儿,醒来后,就继续跟叶生秋唠叨着……生秋阿哥,熟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其实也没什么,当初我被杨文打的好几次都不想活了,不也挺过来了么?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啊!你的身体壮得像头牛,一定不会就这么死了对不?叶生秋,**的给老子听着,你要死了,你就不是老子的兄弟,就算以后老子去了阴曹地府,也不肯认你……他记得不知谁跟他说过,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不让叶生秋被无常鬼迷了心神带走……

    另一个被一同救回来的人已经醒了,他叫做李显谟,是江南陆师学堂的学生。因向清政府报告新开河码头有人偷运黑老(鸦片),而被独眼龙万吉元给绑到了稽征局,他说,“清政府**透顶了,他们不抓走私贩运鸦片的烟土贩子,却栽赃我走私鸦片。”

    龙邵文听了不置可否,只想:稽征局掌管稽征工作,利用职权走私鸦片本是分内之事,你断人财路,被人栽赃也属情理之中。换了老子,也得把你抓起来。妈的,此人一介腐生,跟老子不是一路人……

    俞文征请来了郎中,郎中在一帮恶汉虎视眈眈的注视下给叶生秋瞧了病,他说叶生秋体格极好,外伤虽重,却没伤了五脏。昏迷是因为失血过多。他提议去买两只鸭子炖了汤,喂叶生秋喝了,估计就能醒来。至于外伤,他开了外敷内用的方子后,说余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慢慢调养了。

    龙邵文将信将疑地买回鸭子用文火炖了,喂叶生秋喝下去,果真叶生秋骂一句,“触他娘!我早就闻到了炖鸭子的香气,却迟迟吃不到嘴,阿文,可饿死我了!”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睛。龙邵文顿时哈哈大笑,把心放了。

    此后连着几天,龙邵文他们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把独眼龙带走沉江,稽征局的好多人都看见了,故而十分担心官兵会闯来搜捕他们。可是等了几天居然没什么动静。都觉得不太对劲儿,就让那夜并没有露面的俞文征再去稽征局探探消息。俞文征很快带回消息,“独眼龙万吉元没死,只是受到惊吓,此时正在法租界的教会医院接受治疗!”

    龙邵文他们面面相觑,那天他们都亲眼目睹吴文礼把独眼龙沉了江,吴文礼更是骇然,“***,他怎会没死!”

    俞文征说:万吉元命大,坠江的时候正好落在一艘粪船上,虽饱灌了一肚子的屎,却把命保住了。

    龙邵文他们几个顿时骂了起来,都说再去医院把独眼龙弄死。只是这边叶生秋已经醒了,且一天天好起来,心情大好之下,也就暂时放过了独眼龙。更何况弄死独眼龙谈何容易,也只不过是说说作罢!

    又过几天,稽征局托人传来独眼龙万吉元的口信,说是将他沉江之事一笔购销,他们在码头的生意也可以继续做,独独龙邵文不行,还说只要发现龙邵文继续在码头混饭,就报官抓人……

    龙邵文知道万吉元的意思,他没有赶尽杀绝,是怕自己孤注一掷地寻他报复。此时华洋杂处,自己若逃进租界,伺机露头报复,万吉元还真没什么办法。他清楚自己已经无法在十六铺驻足了,独眼龙既然没死,早晚还是麻烦不断的。他不仅深深感觉到了势单力孤的悲哀,他想:只靠打打杀杀的终究是成不了大事儿,像老子这样没背景的人要想在这黄浦滩边混下去,那是非得有个靠山不可,否则一个小小稽征局的万吉元就把老子收拾了。”他叹息着又想:还是到与华界一街之隔的租界闯闯吧!看看在那里能不能找到一个靠山,最好是能像咸鱼阿三那样傍上一个帮会大哥,然后借助帮会的力量壮大自己,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有更广阔的空间。

    此时李显谟已经痊愈,在同龙邵文告别时,龙邵文给他十块钱,说是资助他回南京继续读书。李显谟却坚辞不要,龙邵文大为不解,“***,见到银元不腿软,他还是第一个!”详问之下,他才恍然大悟,“妈的,这家伙原来这样有背景,家里有的就是钱,又怎会稀罕老子这十块银洋……”

    当天,龙邵文委托俞文征和徐国良留下来守着尚未愈全的叶生秋,让朱鼎发、吴文礼、章林虎几个人打理码头及水果店的生意。自己则带着读过几年私塾的赵孟庭准备先去法租界探探路,赵孟庭识文断字,有他在身边要方便的多。他想,“租界华洋混杂,或许机会更多一点……”

    龙邵文、赵孟庭两个人初到法租界,两眼一抹黑,什么门道都没有,更别说是发财了。两个人商量着,龙邵文说,“既然暂时回不去十六铺,不如先找一处落脚地再做打算。”

    两人一路打听,很快就在福煦路多福里找了一处便宜的老式石库门算是暂时安顿下来……石库门在一个小弄堂里,迈进大门,先是一个横长的天井,过了天井就是长窗落地的客堂间,客堂间的两侧是左右厢房,龙邵文两人租住了左厢房。右厢房、客堂间,以及二楼,全都被一个做鲜花生意的年轻人包了去。龙邵文只见过他的背影,个子不是很高,有点纤瘦,整天把自己包裹的严严的,连头上都捂着个戴个帽子。养花人住在石库门中的二层,其余右厢房以及客堂间则全部摆满了鲜花。龙邵文有时想:他一人能照顾得了这么多的花草,真是了不起。

026 靠山(上)

    龙邵文来时虽带了些钱,可他想,“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赵孟庭说,“我有一身的力气,只要有辛苦,蹬包车,卖苦力,也饿不死咱们。”龙邵文摇头,他说,“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他带着赵孟庭在街上闲逛着,看着那尖顶的教堂,繁华的商埠,听着嘈杂的骂声,刺耳的喊声、尖锐的叫声,粗暴的喝声,所有的**似乎在一瞬间全都被唤醒了,他不知疲倦地兴奋着,“这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揪着老子的心!”他像是一只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般,没头没脑的乱闯着……

    赵孟庭略带沮丧,“租界那大大小小的房子,形形色色的商埠,神秘而难以捉摸,却没有咱们的容身之地。”龙邵文笑了,他说,“这就是洋场,咱们未来的日子就要从这里开始。”

    赵孟庭翻个身,“阿文,我还是想回去打铁,那一锤一锤的叮当声,让我觉得踏实……”他沉沉地睡了,在睡梦中露出了笑容,龙邵文看着他摇着头,想,“他一定是梦到了打铁。”

    见赵孟庭睡的香甜,龙邵文也不唤醒他,又在租界那宽宽的马路上闲逛。“阿文兄弟?”一个听起来有点熟悉的声音在喊他。龙邵文惊讶了,回头一看,是一个胖胖的矮个子男人。龙邵文一下子开心起来,“杨福根杨老板?老朋友啊!”

    “是我!”杨福根脸上依旧荡漾着那惯有的笑容。“我开始也不敢认你,跟了你一条街,最后喊了一声试试,没想到真的是你。”

    “杨老板,你怎么在这里?”虽然同在上海,相隔不远,可在两眼一抹黑的租界能看到一个旧日相识,还是让龙邵文觉得兴奋起来。

    “呵呵!自金达盘给鸿源茂之后,我就搬到这里了,快半年了吧!”杨福根热情地说:跟我走吧!先请你吃大菜,然后再去烟馆香两口……说罢,不由分说拽着龙邵文来到了一家西菜馆,要了炸猪排及牛油面包,请龙邵文吃了。饭后,杨福根说,“去烟馆吧!走!我请。”

    龙邵文对烟馆并没有好印象,听了就觉得头大,他摆着手,“杨老板就不要破费了!这个福寿膏嘛!那要有福之人才能消受,兄弟实在是无福啊!”杨福根笑着说,“上海烟馆甲天下,租界烟馆甲上海,鸦片战争以来,上海开埠之后,上海就成了中国的鸦片入口中心,这烟馆是租界的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又怎么能不去开开眼!走吧!走啊!”

    龙邵文只一味的拒绝,“不瞒杨老板!烟馆我去过,破烂的可怜!依我看,这眼就不用开了吧!”

    杨福根笑了,“你去的是郑家木桥、磨坊街的那些燕子窠吧!那些可是最低档的烟馆了,卖的也都是劣质的波斯红肉,跟租界的烟馆没法比!”他拽着龙邵文,“让你见识一下。”

    龙邵文跟在杨福根身后,沿街所见大大小小的烟馆不计期数,不由得大为感叹,“真是土店多于米店,烟馆多于饭馆!”他心中琢磨着,“看来这鸦片的生意在租界十分好做,如果机会恰当,倒也可以伸一脚进来……”他问:清廷都在禁烟,怎地到了发达的租界,却大开烟禁?烟馆居然明目张胆,一家接一家开着。

    杨福根说:洋人来中国唯一的目的就是搞钱,而搞钱最快的办法,就是在烟赌娼三门下足了功夫,清同治六年,法租界公董局对烟馆、妓院、花船、赌场等进行捐税招标承包。从此这一类行业便在法租界取得了“合法”地位,发展日益繁盛……

    看着沿途风景,闲聊着,杨福根已经连拉带拽的把龙邵文领到一家名为“诚信楼”的招牌前,“到了!”杨福根伸手一指,当先推门进去。龙邵文将信将疑地随杨福根走了进去,顿时赞叹,“***,小东门外那些个土烟店跟这里比起来,简直就不叫个东西。双方的差距,只能用天上地下来形容!”

    诚信楼四开八间,每间设置烟榻十张,张张烟榻都镶嵌着精美的石头,光可照人,榻前放置一盏精工细作的铜烟灯,只那铜灯镂刻的工艺,没个百八十块钱就买不下来。烟室的四壁挂满了书画,或楷书、或行书、或草书,或泼墨,或写意,或工笔,给人一种十分雅致的感觉。烟具也十分考究,精钢的烟枪上面镶嵌着的象牙烟嘴,纯牛角打磨制作的烟斗做工考究,让人忍不住想拿起来吸上几口。“开眼了!开眼了!”龙邵文心底大为感慨,“怪不得杨老板非要拉我进来,这里真是一个消磨时间的好地方。”

    侍者带二人找了两张榻躺下,杨福根潇洒地打声响指,“二两公班老土”,只一会儿,一名身材顺流高挑的女堂倌上前服侍着递上大烟枪,然后将烟膏就着烟灯,十指灵巧地动作起来,飞快打出两个不大不小,不长不短的烟泡……“烟泡打的好啊!”杨福根赞叹着把烟泡按放在烟斗上,用烟扦扒拉几下,“吱吱”地吸进这头一大口,他“唔!”地一声,脸上带着惬意,闭上眼睛,斜倚在烟榻上。龙邵文学着他的样子也吸了一口进去,一种深层醇醉的快感直透心肺,他惊喜起来,“***,居然没流鼻涕眼泪!”他把烟枪在烟榻上重重一磕,“好烟!好烟!”

    杨福根一口气吸了一筒烟,又刮了刮烟斗上残留,也就着烟灯吸了,才接过女堂倌递过来的漱口水“咕嘟嘟”地在嘴里过了一遍,吐到烟榻旁的一个铜痰盂里,这才笑着说:诚信楼的烟膏熬制的还不算最好,哪天阿文兄弟得闲,我招呼你去“李隆吉”的烟店尝尝,那才叫做一绝。

    龙邵文只把烟枪一撂,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杨老板啊!你要真是爱护兄弟,就给兄弟指点条财路吧!”他摇着头,“烟馆就不来了,不瞒杨老板,兄弟我就是天天卖血,也进不起这里!”

    杨福根盯着龙邵文的烟枪,用手指点着,“香完说,香完说,这么好的好东西可不要糟蹋!一两可要八块鹰洋!”他鼻翼向外扩张着,伸手比划了个“八”。

    龙邵文眼珠子都快掉了,暗忖,“八块鹰洋?简直是抢劫!”他不动声色地说:是个价钱啊……他又吸了一口,就把烟枪撂在一旁,在烟榻上坐了起来。

    杨福根也坐起,“阿文!忘了问你,你不是在鸿源茂么?怎就跑到了法租界?”

    “没有靠山受人欺负啊!”龙邵文长吁短叹一番,也不隐瞒,就把夜袭稽征局救叶生秋的事情告诉了杨福根,又说:别人都讲租界的生意好做,我是来探探路的。

    杨福根沉默了一会儿,“阿文兄弟,金达出盘的事情我是极承你的情,当然,还有你上次托我保管的那幅画,我也占了你不小的便宜。”他左手捏着下巴,右手五根胖胖的手指在烟榻上轮番敲动着,似乎是在决定一件为难的事情……

    “画?妈的,果真他占了老子的便宜?”龙邵文只把手一摆,“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我那表亲当时不是着急的缺钱用嘛!”

    “是是!当时我也是手头紧,不然也不会占那个便宜的。”杨福根似乎下了决心,他说,“阿文老弟,我介绍你去见一个人,至于他能不能成了你的靠山,那就看你的运气了!”他从身上又摸出一张庄票,拉过龙邵文的手,“兄弟,把这个给你表亲。”

    龙邵文手头正紧,见到庄票心中一喜,“***,杨胖子真是雪中送炭……”他把脸一拉,“杨老板,你这是瞧不起我阿文!”

    “兄弟!误会啦!如果东西是你的,那就另当别论了,我总不能让你那位表亲在背后骂你吧!”

    “唉!”龙邵文叹着气,双眼忧郁的仿若经了霜的海棠,泛出一抹深红,眼泪只在眼圈里转着,“不瞒杨老板!因为这幅画,他说我跟你串通算计他,已经……已经……唉!”

    杨福根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内疚着,“兄弟,是我不仗义。”他把庄票塞进龙邵文手心,又在他的手背上拍了几下,“明天吧!我给你敲敲边鼓,争取让先生收你为徒吧!”

    “谁?”龙邵文好奇了,想:***,瞧杨胖子神秘兮兮的样子,定是个大人物错不了。

    杨福根摇摇头,“见了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龙邵文安顿好赵孟庭,就赶着去马霍路与杨福根约好的地方见面。杨福根已在那里等着他了,见他来了,也没打招呼,直接摆手让龙邵文上包车跟他走。包车穿过两条小巷,绕到德福里的一幢大宅子前面。杨福根下了车,招呼龙邵文下车。

    “真他***豪华,气派!”龙邵文看着眼前那幢带着小花园的洋房,眼睛里闪着羡慕的光彩,“有朝一日,老子也要住上这样的大房子。”

    杨福根按响了花园前大铁门上的门铃,一个汉子从旁边的门房出来给开了门,“是杨先生!”他打着招呼。杨福根点点头,挥手招呼了龙邵文,带他进了院子……洋房门口,一个佣人恭敬地请他们进去,把他们领进了客厅,客厅很大,分里外两间,外间摆着西式沙发、茶几什么的,里间的门则关着。

    “我和陈先生约好的,给他带个人来。”杨福根低声说。

    “杨先生跟我来吧!”佣人敲一下客厅里间的门,听里面有人答应了,就把门打开。屋中一个人正埋头在桌上写着字,听到声音也不抬头,不快不慢的说,“是正炎来了吧!快进来,我马上就好!”

    杨福根掸掸身上的土,恭敬地走进去……

027 靠山(下)

    “好大的派头……”龙邵文看这架势,知道里面的人来头不小,忙学着杨福根的样子,掸掸土跟了进去。

    “陈先生,就是他!”杨福根指着龙邵文,龙邵文乖巧地上前鞠了一躬,“陈先生好!”

    陈先生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好!好!”龙邵文这才有机会打量起眼前的这位陈先生……他三十多岁,中等个头,半长头发散开,没有结成辫子,鼻梁上同顾同霏先生一样,架着个眼镜,显得温文尔雅……不过龙邵文却还是发现了蹊跷,陈先生的脖子上居然有数块杨梅大疮好了之后的疮痕,他想,“从杨福根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来看,这个陈先生肯定是黄浦滩边一位了不的大人物,只是他脖子上又怎会留下野鸡烙印,哦!是了,他跟老子一定是同道中人,在嫖野鸡这个爱好上,我们算是志同道合……”

    “我听正炎说,那幅‘听琴图’是你捐出来的?”陈先生轻轻咳嗽一声。

    龙邵文赶忙把头低下,不敢再盯着他看,“什么听琴图。”他反应极快地想,“嗯,一定是那幅画着一个人在弹琴的图画。”他偷看了一眼杨福根,见杨福根微微点头,也忙不迭地跟着点了点头。

    “好啊!我们革命的目的,就是为了唤醒你们这些普通民众,你能为革命捐出这么有价值的一副古画,很有觉悟!感谢你啊!”陈先生笑着,“你来见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听到“革命”二字,龙邵文慌乱起来,“革命?他要革谁的命?***,他不会是朝廷的人吧!”他更慌了,只“没有!没有。”地摆着手。

    “嗯!赵佶这幅《听琴图》价值连城,我可不能白占你这么大的便宜,你有什么条件,就提出来吧!”

    “白占便宜?你不是给老子付了两千元么?”龙邵文脸胀的通红,恍然大悟了,“杨胖子为人倒是仗义!他把图画送给姓陈的,功劳却算在老子头上……”

    杨福根笑看了龙邵文一眼,恭敬地替他答着,“陈先生,他想在帮。”

    龙邵文知道“在帮”就是加入帮会组织找个靠山,这是他长久的夙愿,听到杨福根帮他提出来,笑了笑,却想,“瞧他这书生模样,未必会识得帮会中人。杨老板倒是好意,只怕为难了这位陈先生。”他点下头说:我是有这样的打算。

    陈先生“嗯!”了一声,把手中一直握着的毛笔放在笔架上,上下打量着龙邵文,也不说话。龙邵文怕他为难,笑着说:帮会中人多是目不识丁的粗人,像陈先生这般识文断字的,又怎会跟他们有了瓜葛,可别为难了陈先生。

    “率直、率直啊!孺子可教!”陈先生哈哈大笑着,又说:正炎!我现在真的为难了。

    见杨福根也随着陈先生“嘿嘿”发笑。龙邵文有点摸不到头脑,“老子这么可笑么?惹恼了老子,老子再把《听琴图》跟你讨要回来,***!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古画,绝不止两千块鹰洋……”

    笑声终止,杨福根问,“不知道陈先生为难什么?”

    陈先生笑着,“我为难的是让他拜哪个老头子!我陈其美介绍的,怎么也得是有点名望的才行!不然可就对不住他捐的那副《听琴图》了。”

    “他叫陈其美?妈的,口气倒不小,老头子随便选?好像青帮的老头子他熟悉的很呐!”龙邵文暗笑着,“瞧他的样子倒不像是个漫天吹牛的人!可口气狂的没边了!老子想拜‘天’字辈的黄金荣为老头子,你有这个本事啊!”他恭敬着信口说:陈先生,干脆我拜你做老头子吧!

    陈其美一怔,正要说话,杨福根却抢先说:阿文,陈先生辈分那么高,怎么可能收你?别瞎想了。

    “辈分高?”龙邵文心动了,“看来他不是天字辈就是大字辈,老子可要抓住这个机会……”他忙说:我谁也不拜,就拜陈先生。

    “阿文!陈先生从不收徒弟的。”杨福根看了一眼龙邵文,转头对陈其美说:先生,都怪我事先没同他讲清楚,你看看,让先生笑话了!

    “正炎,这孩子我很喜欢啊!收了他也没什么不可以。”陈其美呵呵笑着。

    “啊!”杨福根装作很吃惊的样子,“只是先生还从没开过香堂、收过门生呢。”

    “那我就开一次香堂喽!”陈其美神色严肃着,“我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

    龙邵文异常机灵,他赶忙跪下,“谢谢先生啊!我今天一早就听喜鹊在枝头‘喳喳’叫,觉得就有喜事临门,没想到这一头就撞了个大运,撞到了陈先生,心里美啊!”

    陈其美见他用“大运”形容自己,更是哈哈大笑,笑了一阵,他说:你刚才有句话说的不对,帮派中也不全是目不识丁的粗人。不论任何时代,有点知识总是好的,帮派也是一样!有点知识就可以改变帮中那些不好的帮规,让帮派朝着有利于大多数人利益的方向发展啊!”

    龙邵文一脸茫然地答应着,“是!是!陈先生的利益,就是大多数人利益的代表!”

    陈其美哑然失笑了,“跟他这小流氓说这些,他听不懂!”他低头挥手,“正炎,你安排时间吧!再把帮中的规矩给他讲讲,到时候可千万别闹出什么笑话!”

    出了门,杨福根双手拱起,“阿文兄弟!恭喜!恭喜!”龙邵文圆睁着眼睛,豪气干云,“杨老板,去‘诚信楼’,公班老土,我请客!”

    “诚信楼”中,杨福根一筒烟香完,长长地伸个懒腰,眯缝着眼睛,“阿文!你刚才说的没错,你真是撞上大运了!你知道陈先生是什么人?”

    龙邵文摇着头,“福根阿哥,快讲讲!”

    杨福根“嘿嘿”笑着,“孙中山先生的名字你听说过么?”

    龙邵文搜肠刮肚地想着,“没听过啊!瞧他语气恭敬的样子,孙中山倒像是他爹!不对,他姓杨不姓孙,难道……”他拍着腿,“我知道!孙先生是青帮‘天’字辈的大哥吧!陈先生也是跟他混的吧!”

    杨福根“呵呵”笑着想,“陈先生说的对!我要是不与他讲清楚青帮的来龙去脉,会闹笑话的。”他摇头说,“孙先生的事情咱们一会儿再说,我先问你,你对青帮这个组织了解多少啊!”

    “青帮最初是一群办漕运起家的流氓……”龙邵文拼命回想着从各处收集来的道听途说,“前些年,运河堵塞了,青帮成员只好离开运河登陆上岸,就在上海落脚成了流氓团伙。”

    杨福根笑着,“有的说对了,但你把青帮这个辉煌了一百多年的帮派组织形容成流氓团伙,可是有误会的,海运兴起后,运河因没人疏通就逐渐堵塞了,青帮那些吃运河饭的兄弟一下就失业了,只好离船靠岸,可上岸后,才发现不适应生活,没了漕运粮船的依托,兄弟们就只能整日地浪荡在街头,成了无业游民。可兄弟们要生活!要养老婆孩子!怎么办?正彷徨无措时,上海当地的一些流氓、**来诱惑兄弟们了,‘兄弟们武功真好,咱们合伙开赌台!开窑子!贩大烟!’他们利用兄弟们急于养家的心态,就唆使兄弟们干一些不法的勾当,个别兄弟顶不住诱惑,落水了,一粒老鼠屎坏一锅汤……结果青帮在普通人的眼中,就变成了你口中说的流氓组织,其实青帮是有帮规及宗旨的,帮中除了个别败类干一些非法的勾当外,大部分兄弟还是能严守帮规的啊!”

    龙邵文点着头说: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流氓入青帮,青帮出流氓呢!

    杨福根摇着头,“青帮的名人太多了,除了陈先生外,其他像是步章五,阮慕白、张树声、曹幼珊等,都属青帮大字辈。他们这些人就是有很大影响力,而又为人正派的青帮中人,怎能用流氓二字来称呼他们呢?他们可与流氓根本就沾不上边,如果青帮像你说的一样,泥沙混杂,流氓辈出,干尽了黑恶勾当,又怎么能吸引像是陈英士先生这样的社会名流啊!”

    “陈英士?”

    “哦!陈英士就是陈其美先生,其美是名,英士是字。”

    龙邵文点着头,兴奋着说:我入了青帮,也快成社会名流了吧……他见杨福根笑而不答,脸红了一下,颇有自知之明地惭愧着,“老子就算入了帮,也成不了什么社会名流。”他恨恨着想,“***,既然青帮不能把老子打造成一个社会名流,那老子只能把青帮打造成一个流氓团伙了,以后任谁说起青帮,一定先他***哆嗦一下,然后吓得哇哇大哭。老子入青帮,就是想找个靠山,好开妓院、开赌台、贩大烟,既然都是同门,那老子以后不管干出什么事儿,青帮中人也总不好意思打老子的麻烦吧……”他这还没正式拜师入帮,就开始琢磨着利用青帮的名声来进行不法勾当,铁心要把青帮败坏成一个黑恶势力团伙。陈其美若是洞察他的这一想法,一定会狠狠给他一脚,再骂句,“你***,给老子滚得远远地吧!”

    杨福根深沉着说:没有谁一开始就是名流了,如果你努力了,早晚有一天会像陈先生那样,成为一个社会名流!

028 在帮(上)

    “社会名流好啊!”龙邵文眼中流淌着向往的邪光,“住洋房,吃洋餐,穿洋装,出门前呼后拥,花天酒地,野鸡不花钱随便玩!即便留下野鸡烙印,他***也是身份的标志!”他露出坚毅的神色说:福根阿哥,你的话,仿佛拨开乌云,露出万道金光,是我努力的方向!我相信,我早晚会成为陈先生那样的名流。

    杨福根首肯着,“阿文!我相信你,陈先生一定会因有你这个徒弟而增色不少的,他将来一定会因你而骄傲的。”

    龙邵文关切地说:陈先生辈分那么高,一定是青帮“天”辈了,我是他的徒弟,就是“大”字辈了!

    杨福根一呆,说:陈先生是“大”字辈,青帮的辈份为“圆明心理、大通悟觉、普门开放、万象依归、罗祖真传、佛法玄妙”,每一辈用一字,和族谱差不多,圆字辈之前还有十六辈分,我就不详细说了,以此为序,故而大字辈又称“廿一”,此时圆明心理四辈已经没人了,即使身背二十一代的像是陈其美先生这样的大字辈也所剩无几啊!你如果入了帮,就是“通”字辈。你说的什么“天”字辈,青帮没有啊!

    “不对!黄金荣黄老板就是天字辈!”

    杨福根笑了,“黄金荣?他不过是个冒充青帮的空子,自创了一个‘天’字辈,青帮根本就不承认!你说他是‘天’字辈的大哥,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龙邵文的眼神黯淡了,最崇拜的大流氓黄金荣居然不是青帮中人,他想:青帮势力也不过如此,没有黄金荣这样流氓中的中流砥柱,青帮早晚混不下去……他说:黄金荣是瞧不起我们青帮吧!

    杨福根胖胖的脸上没了笑,不屑着说:黄金荣?他如果想入青帮,最多跟你一样,是“通”字辈,搞不好还是“悟”字、“觉”字呢!

    龙邵文恍然大悟了,“一定是没人敢当他的老头子!”

    “不说黄金荣了……”杨福根苦笑一下,“唉!”地叹口气,“你既然要拜陈先生为师,就一定要知道陈先生是干什么的才好!跟你说实话吧!陈先生是革命党,是受孙中山先生的指派,专门从日本回上海领导帮派运动来了!”

    “陈先生的兄弟有黄金荣的多么?”

    “黄金荣算什么?”杨福根撇着嘴,“自然是陈先生的势力大!陈先生的兄弟遍布上海戏院、茶楼、澡堂、酒楼、妓院等每一个角落,他是革命党的台柱子!革命同志无论有什么活动,没他入伙是不可想象的,他在租界里设立革命机关,在妓院里联络革命党人……”

    “他是为了革命染上的杨梅大疮啊!打着革命的招牌玩儿野鸡,真让人羡慕,玩完野鸡,后面跟着革命党人会钞不说,还能为革命立功……”龙邵文明白了,“革命在有些时候等同于**,革命中能不能染上杨梅大疮,野鸡的档次很关键……”他问,“孙先生是什么辈分?”

    杨福根迟疑着说:孙先生不在青帮,他是洪门海外分支“致公堂”的大爷,我们在革命的初期,还要依靠帮会力量的。

    龙邵文对孙中山没好感了,暗啐一口,“他跟三合会的杨文是一家子……”他迟疑了着问了他一直憋在心里的一个问题,“革命党到底要革谁的命?”

    杨福根苦恼着想:真是一个拎不清的小瘪三……他耐心地说:革清廷的命,因为清廷太**了。”

    龙邵文突然开心了,大声说:我早就想剪掉辫子了,又脏又乱,早晨还要辫,麻烦!革命好!我从今之后,也要革命了!”

    ……陈其美开香堂的消息成了轰动上海青帮的大事,在青帮中,老头子初次和末次开香堂时,所收的第一个徒弟和最后一个徒弟分别叫做开山门徒弟和关山门徒弟,这两个徒弟非同小可,可以代替老头子执行各种事务,权利极大,名头也极大,他们都纷纷猜测着,“陈其美的开山门徒弟,一定是神通广大的大人物。”

    在“诚信楼”告别了杨福根,龙邵文兴冲冲地往自己的住处赶,他兴奋着想:我未来的师傅是一个党羽遍布黄埔滩各角落的“大”字辈老头子!”他极需有人分享这份喜悦……他一跳进天井就喊:赵孟庭!赵孟庭,出来啊!有好消息了。

    “你别喊了,我刚才看见他出去了!”

    “咦?怎么像是一个女娃子的声音?”龙邵文循声看去,答话的居然是那个养花的年轻人,龙邵文偷笑了,“原来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娘皮。”他几步就跳过去,“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养花人脸红了,因为他看到龙邵文在盯着她那起伏的胸脯。她背过身子,摇着头,“不知道……”龙邵文伸手掐下一枝百合,“这些花都是你养的!我早就在想,是谁这么有本事侍弄的了这么多花草,了不起啊!我可真佩服,没想到是你这个小兄弟。”

    “不许碰我的花……”养花人的声音突然变粗了……龙邵文暗笑想:这么嫩的一只黄鹂鸟,再装也装不成一只公鸭……他笑着靠近她,伸手去拍她的肩膀,“兄弟!养花多辛苦啊!要不你跟我混吧!每天一个锅里吃饭,一个被窝睡觉!”

    养花人肩膀沉着躲了一下,“不辛苦啊!每天浇浇水,施施肥就好了。”

    龙邵文叹着气,“那也不简单呢!”他绕着花转了一大圈,“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养花人迟疑着,“我叫菲菲。”龙邵文眨眼眼睛,“菲菲?像乌鸦一样飞飞?”

    “难听死了,是芳草菲菲的菲!”

    “嗯!”龙邵文也分不清两个字有什么区别,他说,“都差不多吧!不管是乌鸦在飞,还是芳草在飞,总之飞就是了。”他突然窜到养花人的正面,两只手飞快地伸出去,按在了她的胸前……

    “呀!”菲菲惊声尖叫了一声。

    龙邵文“哈哈!”大笑着,“原来是个女人。”他马上变了脸,“你说,为什么要扮作男人躲在这里?是不是想在暗中对我不利?”

    “谁扮男人了。”菲菲愠怒着,“我比你住在这里还要早几天,我又不是神仙,怎会知道你也要搬这里住啊!”

    “哦!原来冤枉你了……”龙邵文笑着挠挠头,“也是的啊!你既然不想害我,那藏在这里干什么?”

    “你说话这么难听,不是躲就是藏的。我就是在这里养些花。有什么可躲可藏的。”她说着话,“哇!”地一声哭了粗来……龙邵文被她吓了一跳,飞快地溜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从门缝里听着外面的动静……菲菲的抽泣声隐隐传来,显得特别伤心。这抽泣声让龙邵文想到了自己从前挨打时的情形,他每次被杨文打完,他也不敢大声哭,只能躲到暗处低声抽泣。他心软了,拉开门,走到菲菲身前,“别哭了!我从前差点被人打死了,都没像你哭的这么伤心,我又没打你,不要哭了。”

    菲菲转过了身,也不理他,只低着头,还是很伤心的哽咽着。

    “好了!好了!”龙邵文有点不耐烦了,“别哭了行不行?老子又没欺负你。这要是让赵孟庭看见了,还以为是老子把你睡了。”

    菲菲又是“哇!”地一声,“你们都欺负我。”

    “***?”龙邵文惊愕了,“赵孟庭那小子也欺负你了?”他突然笑了,“他怎么欺负你了?”他指着菲菲那起伏的胸,“难不成他也模你这里了?看不出来!他还挺像个男人,居然学会调戏女人了。”

    “什么!我是说我父亲不要我了,你又来欺负我。”一提起父亲,菲菲的眼圈一下子又红了许多,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唉!”龙邵文眼神突然忧郁了,“咱们差不多吧!我是个孤儿,也不知道父亲、母亲在什么地方,你父亲不要你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你以后就跟着我混吧!我向你保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从身上掏出两块鹰洋,“去买身衣服吧!瞧你穷的,都穿上男人的衣服了。”

    菲菲止住抽泣,伸手把鹰洋接了,眼睛里带着感激,“你很有钱吗?”

    龙邵文看着菲菲白净的脸,小巧的鼻子,心里荡漾了一下,“也不算很多吧!”他突然神秘的笑笑,低着声,“你想不想挣钱?我有路子!”

    “你有挣钱的路子?是什么啊!”

    “去青莲阁!保证比养花赚的多,有时候一晚上就能赚到五块光洋啊!怎么样?去不去!我对那里很熟,可以介绍你去啊!”龙邵文脸上洋溢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029 在帮(中)

    “去那里都干什么?为什么会给那么多的钱?”菲菲似乎心动了。

    “这个……其实什么也不用干啊!就是整晚地坐在那里,吃吃饭,喝喝酒,陪着男人说说话,睡睡觉什么的。一点儿都不累,清闲的很,***,我是投错胎了,可惜是个男人,我若是个女人!肯定早上青莲阁啦!也不用这么辛苦地在外面奔波着赚钱啦!哈哈!”他色咪咪地笑着,伸手去揽菲菲的腰,“我可以免费教给你怎样才能讨男人欢心。怎样才能掏光他们口袋里的银子……”

    “无耻啊!”菲菲一下子生气了,猛地推开龙邵文,把两块鹰扬抛在他的头上,跑回屋里……

    “***,不去就不去嘛!也用不着这样生气啊!”龙邵文高兴地哈哈大笑着。

    开香堂的当天,龙邵文始终亢奋着,他已经连续两晚没睡着了,他揉着熬红的眼睛,“***,青帮!老子来了,今后你就是老子依仗的靠山!”赵孟庭也很是兴奋,好像他今晚也要拜师一样,他虽是铁匠学徒,但幼时读过几年私塾,字写得也能说得过去,他找来红纸,规规矩矩地帮龙邵文写着拜师名贴,他写了一张又一张,又撕了一张又一张,终于写了一张满意的,他欣赏着自己写下的拜师名帖,“阿文,只有名帖怕是不行吧!是不是要装几块钱进去?”

    “几块?”龙邵文摆着脑袋,“你给我装上一百块的庄票进去。”他站起身,竖起大拇指,在屋中来回溜达着,“我的老头子可是上海青帮大哥中的大哥,气场大得很,不能让他小瞧了我。再说这是我一辈子的大事,哪能小气了。”

    开香堂是件比较令人瞩目的事情,一向为朝廷所禁止。青帮开香堂事先都要选一处僻静的庙宇或是深宅大院,在半夜偷摸进行,且附近密布层层岗哨以防不测。但此时清政府势衰力微,陈宅又在租界内!陈其美还不是一个特别讲究这些烦文缛礼之人,因而就把香堂就设在自己的花园洋房里面,时间也选在天擦黑时,而不是半夜三更。龙邵文到的时候,香堂已经布置好了,由于是青帮“大”字辈大哥陈其美开香堂,前来赶香堂的人自然很多。赶香堂的人多,说明陈其美的面子就大。万一哪个老头子开香堂没人来赶,那这个老头子就倒霉了。不但别人瞧不起他,就连他收的徒弟也没脸出去见人,这样的老头子日后自然也没法再混下去了。

    一般的香堂大典,老头子的前人和同辈几乎全要到场,此时陈其美的前人虽早都死光光了,但人在上海的大字辈人物,如曹幼珊、李琴堂、步章五、张仁奎、高世奎等青帮“上八路神仙”悉数到场,他们身后又带有无数有头面的徒子徒孙前来捧场,因此场面很是壮观。开香堂时,他们个个都不苟言笑地进了大厅,只把龙邵文留在外面。龙邵文找了一圈没见到黄金荣,不仅有些失望,他虽知黄金荣是个空子,根本没资格来参加青帮的开香堂仪式。但他觉得陈其美应该给黄金荣一个面子,能破格允许他来参加自己的香堂大典,不然这个香堂开的,总让他觉得有些缺憾。

    通常青帮老头子开香堂,至少要收百十来名徒弟,一来是为了多敛些钱财,二来也是为了场面热闹,可陈其美这次只收了龙邵文一人,足见是给足了龙邵文面子,也证明了他这陈氏开山门大弟子的确是弥足珍贵,分量之重。

    时辰到了,龙邵文紧张地轻轻叩响了门。门中马上就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来者何人。”龙邵文赶忙自报家门。里面又问:入得门来,可知三祖是谁……翁德正、钱德慧、潘德林……龙邵文答了。里面又问了几个问题,龙邵文全部答完后,门开了。由于杨福根事先已经跟龙邵文讲述了开香堂的规矩,因此他此时虽然激动万分,但行为上却是一点差错也没出。

    进入大厅,厅堂之上早已红烛高烧,香烟缭绕。摆好的香案上供着翁、潘、钱三位祖师的纸牌位;旁边又摆着一个茶几,也供一个纸牌位,却是一位姓张的祖师。这个茶几,是有一个人在旁看守的。

    香堂中不设座位,哪怕是翁、潘、钱三位祖师重生,在香堂中也只能站着。此刻的香堂里肃然站立着数十人,都是上海各界有头有脸的青帮人物。而龙邵文的本门师陈其美站正中,两边又有赞礼、引进、传道、执堂、护法、文堂、武堂、巡堂各师依次站立。

    见龙邵文进来,被陈其美请来做传道师的高世奎大喝一声,“跪!”龙邵文赶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执着烟香,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有人手端了一铜盆水出来,从陈其美开始,每人进去洗一下手,这叫做净手。净完手,又一人端一只大海碗出来,每人再喝一小口,喝的时候嘴唇不准碰到碗边,这叫做净口。

    净手、净口完后,本命师陈其美点燃三根香,到香案上供着的祖师牌位前磕头,然后高声说道:二十一辈的陈其美要收徒了,请祖师见证一下……接下来陈其美就自报家门籍贯,以及三代人的姓名,所属堂口……陈氏其美字英士,浙江归安人,光绪三年丁丑十二月十五日生于湖州城内五昌里,父陈延佑……传道师高世奎、引进师张仁奎也跟着报了……照青帮规矩,三人必须所属不同堂口,陈其美属翁佑堂,是青帮长房,龙邵文拜入其名下,在帮中就算是长房子孙。高世奎属潘安堂,为青帮二房,张仁奎属钱保堂,为青帮三房。这个名头叫做“三帮九代”。

    传道师高世奎带着龙邵文到“三祖”的牌位前三拜九跪,磕头焚香。龙邵文第一次没有任何腹诽,虔诚地拜完祖师爷,又分别给本门师、引进师、传道师三位师傅磕了头,接下来又给在座的各位师傅、爷叔磕头。由于人数太多。只把他磕的头发晕、腿发软,强自宽慰自己,“***,磕吧!头磕的越多越风光!说明来的人多,面子大啊!老子***忍了!”

    磕完头后,他刚想站起来歇缓一下,陈其美就问:你今天入帮,是有人教你,还是有人逼你,还是自己情愿?

    龙邵文跪倒大声喊:我入帮是出于自愿。

    “入帮并没有好处,不但要遵守十大帮规,还要严于律己,你既已知道,能否做到!”

    龙邵文高声回答:甘受约束,誓守帮规,决不违背祖训。

    陈其美退后,传道师高世奎上前一步,高声诵读了十条帮规:一不欺师灭祖,二不扰乱帮规,三不藐视前人,四不江湖乱道,五不扒灰放笼,六不引水带线,七不奸盗邪淫,八须有福同享,九须有难同当,十须仁义礼智信……高世奎读完退后,陈其美又上前,“入帮之后,若有违反帮规,定当家法处置,绝不饶恕。”

    龙邵文气壮山河地答着,“师傅教训,徒弟牢记。”

    高世奎将十大帮规和票布发给他,让他小心牢记。龙邵文一一答应……

    开香堂的“三帮九代”“十大帮规”的流程走完后,则由高世奎讲述了青帮的来源和历史,神话般地叙述了翁、钱、潘三位祖师创建青帮的传奇……乾隆年间,苗蛮作乱,时因兵革初止,将士疲惫,又因蛮疆荒僻,无法征服。朝廷便张皇榜招觅能人“平蛮”,僧人罗祖揭了榜文,尽凭三寸之舌,就大退蛮兵。乾隆皇帝龙颜大悦,要赐罗祖封号,罗祖不受,只在边陲破庙打坐参禅。翁、钱、潘三位天地会结义兄弟闻讯前往拜师,罗祖不胜其烦,悄然避居江南,三兄弟心若磐石,直追到杭州武陵门外一处山洞前,罗祖侧身入洞,三人跟踪而至却因洞口狭小无法入内,于是只好守在山洞前跪拜祈祷。未过几时,洞中一小童出来传话,“你们既为求道而来,今奉罗祖法谕,须跪倒红雪齐腰,茅根入膝,方有师徒之分。”翁、钱、潘三位结义兄弟就此跪在洞外,不饮不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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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土商介绍:
清末民初,黑白行业风起云涌,其中最赚钱的就是“特业”,龙邵文出身市井小贼,为跻身特殊行业,他加入青帮,以青帮为基础,结识各类帮派中人。他钻营革命,以参加过上海起义为契机,结识了国民政府各色高官。为打通长江“特业”通道,他与洪门“白极公”联手,窃据了名满绿林“龙家帮”的第一交椅。成为了脚踩“官匪”两方,“青红”两帮的民国第一人。期间他假公济私远赴东北开设“龙行东省”公司、“远东劳务输入公司”,赴西北收剿群匪,赴新疆设龙升“特业”分号“龙行两疆”,赴苏联推销麻醉剂,止痛针……凡是赚钱的行业,就少不了他的资本,他的资本最终渗透到银行、纺织、面粉、钢铁、机械、制药、皮革、印刷、酿酒、采煤、五金、火柴、运输等三十七种行业,打造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黑金帝国……民国土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民国土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民国土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