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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土商全文阅读

作者:松风寒     民国土商txt下载     民国土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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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考验

    考验产生于一次偶然,那年,狡诈的法国人扩张租界成功,打铁浜以东的区域被划进了法租界。“万顺堂”所在的孤山路,被赋予了一个新名字:维尔蒙路。

    望着门前坑洼不平的泥路被铺上了一层碎石,又被压上了一层黏土,“万顺堂”堂主范得礼心情大好,这夜“扮死尸”过后,他决定召集兄弟们庆祝一下……

    此时的上海县城,人们总是津津乐道地谈起万顺堂,关于万顺堂的一切人和事,都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仿若被罩在了云里雾里。似乎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或多或少都能同万顺堂扯上一些关系。在街面上讨生活的那些流氓、瘪三口中,万顺堂的事情更是多得谈也谈不完,似乎谁只要沾了“万顺堂”的一点边,就能在其他瘪三面前昂首阔步而身价倍增。

    关于“万顺堂”堂主范得礼,流氓们总用一种道听途说的模糊口气来形容他的冷面无私与人前显赫:那是在礼爷还没有发迹前,那时的礼爷还在贩私盐,他的金兰兄弟于得奎在售卖私盐的时候,私藏了一担,就被礼爷一刀剁翻了……人们都说,礼爷太忙了,整日忙着接见各种登门拜访的官员,只会见其中一小部分,就让他忙的不可开交,前两江总督周馥,现两江总督端方,上海道刘燕翼,上海知县田宝荣,法租界公董局历任总董,总巡,都是礼爷的坐上常客,而扬州十二圩的大盐枭,开过双山的悍匪,飞天老虎徐宝山,更是礼爷的结拜兄弟,似“水老虫”范高头等帮派大哥,只配给礼爷提鞋……在坊间,阿礼的赫赫威名,足以唬住小儿的啼哭。

    万顺堂的传奇,逐渐存在于流氓们的呼吸中,在他们的鼻腔内盘旋往复,他们只要一天不提万顺堂,就觉得生活中少了很多乐趣,也失去了拼搏的目标。万顺堂如同人们整天吃的盐,只要有一天不吃,就觉得这天的饭淡寡无味。

    关于万顺堂及范得礼的故事太多了,往往旧的故事没完,新的故事又从旧故事中衍生,仿若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范得礼决定召集众兄弟大宴万顺堂的决定是在半夜做出的,时间定在第二天早晨。这个决定愁坏了他的金兰兄弟寿得山,此时已是半夜时分,第二天一早就摆酒大宴众兄弟,就算连夜准备,就算时间赶趟,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万顺堂是一个帮会堂口,不是饭馆,仓促之下,能给兄弟们吃什么……

    礼爷的话仿若圣旨,绝对不能提出质疑,否则就是自找麻烦。寿得山陷入深深的愁苦之中……于得奎在被范得礼一刀砍死之前,偷偷告诉了寿得山一个秘密,他说:“礼爷尿床了,那天睡到半夜,礼爷突然翻身坐起,指着一个洋铁茶缸说:我口渴,把茶缸递给我。我忙把茶缸递给礼爷,谁知礼爷一个没接住,一缸子茶水全部泼在了礼爷的褥子上……”于得奎笑着又说:“茶是凉的,可我替礼爷收拾褥子上的茶叶时,却发现褥子还有温乎气……”于得奎说到这里,似乎若有所思,又说,“这绝不是礼爷第一次把茶泼在褥子上了……”过了几天,于得奎就被范得礼一刀砍翻在贩私盐的路上,理由就如坊间所有流氓传说的那样,于得奎私藏了一担私盐,而这担盐,是所有兄弟的共同财产,私藏盐,与背叛兄弟无异……寿得山相信范得礼那夜一定是尿床了,他本想假借茶渍来掩盖尿渍遁去,没想却被于得奎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寿得山也知道范得礼的一个秘密,那时范得礼还没有创立万顺堂,更没有现在的赫赫威名,如同没有坐上龙庭的帝王与那些将士们一样,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亲密的兄弟,有一天无意间,范得礼说:……躺在床上扮死尸的感觉,就像是在自慰,实在是味同嚼蜡……寿得山知道范得礼指的是什么,范得礼太胖了,同女人上床的时候,不得不躺在床上成死尸状,去任人折腾……现在他不但胖,而且老了,怕是更得扮死尸了……他深深后悔,不该得知范得礼的这个秘密,得知了这个秘密,就有可能走上于得奎的老路,范得礼极有可能以他执行堂主命令不力为由,让他彻底消失,让他只能把秘密去讲给阎王爷听……一个傲立于江湖之上,备受万人崇仰,开过双山的万顺堂堂主,居然是一个没了血性,没了霸气,只会尿床和在床上扮死尸的懦夫,这绝对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这会引来无数血性汉子对万顺堂的觊觎。

    “坦诚是唯一的出路……”寿得山胆战心惊地把难处讲给范得礼的时候,范得礼沉思片刻,突然露出别有深意的一笑,笑容像是一把尖利的锥子,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深刻,这种深刻直接从寿得山的胸口刺进去,让他感到一阵阵的麻木袭来。出乎意料,范得礼宽宥了寿得山的无能,他说:“圈里不是还关着一头肥猪么……”一次考验就这样诞生了。

    人老了,新陈代谢随之减弱,肌体也开始收缩,随之而来的就是皓发橘皮。时间不多了,对生命看的也就更重了,但心胸却不因皱纹的增多变得开阔,反而更狭隘了,与之相比,思虑却更周密了,岁月留在脸上的沧桑,会逐渐地转化为心中那奸猾的计谋……第二天早八点,万顺堂大宴兄弟,菜只有一道:白花花的扣肉。

    早晨刚起床,脾胃虚弱,食欲不振,看着满桌子的肥肉条子却没有一道辅菜,甚至连白米粥也不给备上一碗,就这样请兄弟们干吃肉,众兄弟不免又是愁眉苦脸,望而生畏。

    望着面面相觑的众兄弟,范得礼心中冷笑……

    秦二世时,赵高在二世面前指鹿为马,核心问题与鹿、马无关,而是一个忠诚的问题;早晨能否吃得下白花花的肥肉条子,与肠胃无关,也是一个忠诚的问题。

    一场肥肉宴,一个关于忠诚的考验,摆在了众兄弟面前,吃了肉,肠胃固然难受,但不会要了命;不吃,怕是今后连肠胃难受的机会都没有了……寿得山突然领会了礼爷那深刻的一笑,率先表达了他的忠诚,所有有血性的兄弟也都表达了他们的忠诚。片刻后,整个万顺堂大厅被上吐下泻的兄弟搞得狼籍一片……从此,扣肉就成了定期的忠诚考验。

    并不是所有兄弟都参加了这场宴会,范得礼心腹祝宝华就不在,他此刻正在码头,正在给万顺堂赚钱,赚钱,是忠诚的最好证明方式……

001 猪仔(上)

    已经三年了,杨文哪怕是一根手指头也没碰过龙邵文。他打他的时候,用的不是皮鞭就是棍棒。这种习惯养成自三年前……那天,他因龙邵文不肯在食指与中指的指尖上吊秤砣而给了他一巴掌,结果那密如蛛网的掌纹,在龙邵文的脸上清晰可辨。杨文的手接触龙邵文脸的瞬间,感觉像是摸了一下浸在油中的死老鼠,滑的发粘。他洗了三遍手,仍觉得恶心的厉害,又用碱把手泡了半天,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

    想起那洗不干净的手,杨文胃中一阵抽搐,他用力又在龙邵文身上挥着鞭子,直到手腕微酸,才扔了鞭子,在佛龛前坐了……杨文,洪门三合会“礼”字号舵爷,常年带着手下的一群小贼,浪荡在江南苏北各城市的珠宝店、绸缎庄、戏院、酒楼、妓院门口,靠吃“软相”饭混日子,他这次受潮州三合会朋友之邀,专程从苏北赶来上海发展。

    上海自道光年间设立租界后,海禁大开,新兴行业风起云涌般出现,新兴事业造就的一批出手阔绰的新贵,他们流连于秦楼楚馆,纸醉金迷,通宵饮宴,达旦狂欢,让杨文妒忌的眼冒绿光,撩拨着心底怎么也压制不住的**。就在他带着一群小贼准备在此大干一番的时候,上海却突然流行起霍乱,为此,他已在这座小破庙里栖身了五天而分文未进,每天还不得不掏腰包养活这些寸功未见的小贼。

    看着龙邵文,杨文心里恨的要命,为了把龙邵文培养成一个“细窃手”,他不知下了多少辛苦,既要监督他练功,还要掩护他实践,如今要从他身上获取回报了,他却一心想着逃跑。他有时候真想把他打死了,但他舍不得,三合会扒手党中的小贼虽多,但多是一些能偷则偷,偷不上则抢的“粗窃手,”而像龙邵文这样从事掏包、开锁,走技巧路子的“细窃手”却属凤毛麟角。最为难得的是,龙邵文还是他手下唯一的一名“小山爷”。

    “小山爷”是扒手中最尊荣的称号,用行内话说,就是“超级特等扒窃能手”。

    “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若是再敢跑,老子就把你沉到黄浦江种了荷花……”杨文阴沉着脸。

    龙邵文相信这话不是威胁,他亲眼看到过杨文杀人……赵杏生因为始终学不会开锁,被杨文抡起铜锁砸在头上,头上当时就被砸开一个血窟窿,血顺着他的脖子“滴答”到了地上,混和着泥土,凝成一片浆状的殷红,杨文残忍地向那个血窟窿中塞破棉絮,边塞边骂他太笨,要替他换换脑浆,赵杏生就这样被活活地塞死,死时脸色宛如初雪,眼睛都没有合上……龙邵文心中有数,杨文之所以没杀他,绝不是对他网开一面,而是看中他这个“小山爷”的手艺。他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杨文,知道自己今天又逃过了一劫……但他知道自己不得不跑,因为杨文给他下的任务太重了,他要每天上缴一块鹰洋,才能逃得过挨打的噩运。鹰洋折算成铜子,足有一百几十枚。这么重的任务,他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是完成不了,既然早晚要被杨文打死,还不如豁出命的跑。

    龙邵文惨白着脸,他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了,饥饿像是一只长着锋牙利爪的小鬼,一点点地钻入到他的五脏六腑乃至骨头中,贪婪地吸食着他的骨髓,把他搅得掏空般的难受,继而脸色发白,四肢无力,虚汗淋漓……对他来说,被饥饿这只小鬼附身虽然难受,但让他陷入深深恐惧的是饥饿过后的暴打,这种来自外部的暴力伤害,配合着腹中饥饿那只贪婪的小鬼,里外夹击地摧残着他的身体,即便他咬紧牙关,也无法承受……因为逃跑,杨文已经打了他两天了。

    看着杨文冷的掉冰碴子的眼神,龙邵文突觉小腹一阵绞痛,绞痛来的是那样猛烈,就像是肠胃都被掏出,然后彷如拧湿毛巾般,被人用力地挤压着水分。跟着他就觉得一阵恶心,开始了控制不住的呕吐……杨文见了惊恐万状,他跳起来远远地躲着,“霍乱!他得了霍乱……”他让所有的小贼赶紧收拾东西,连夜搬家,躲离龙邵文这个灾星,免得被他传染……

    所有人都走飞快地逃走了,只剩龙邵文一个人躺在那里,听着庙檐铜铃的“叮叮”声,看着惨淡的天光透窗而入,他感到了将死的孤寂。他把一块污秽不堪的破布单,彷若裹尸布一样紧紧缠在身上,挣扎着倚在佛龛前,他觉得唇舌极干,以致每喘息一口,都是一种美妙的奢侈享受。庙外,天呈一种被水泡得肿胀了的灰白色,斜风细雨绵绵不绝。往日景像如粉尘一般,交织弥漫在脑际,倏忽又幻化为一个混沌、漆黑的漩涡,将他的意识一点点地拖拽进去,他只觉身体在慢慢变小、变轻、痛苦也随之四散,一切尘世的喧嚣都陷入了空洞,趋于平静,他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他发觉自己并没有死去,他挺着疲惫的身躯,翻到了同伴们临走时嫌晦气扔下不要的食物。他靠着这些食物,逐渐恢复了身上的力气。他知道,自此时起,只要不被杨文撞见,他将暂时恢复自由之躯。

    龙邵文瞪大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拎着杨文抛弃掉的一只藤条箱,越过荒烟漫漫的芦蒿地,毫无目地的四下乱闯,在他那经常被暴力撕得粉碎的梦中,还始终残留着一丝萦纡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印象,那就是他曾经生活过的水乡……

    在饥寒中走到近黄昏时,透过悬浮的溟濛细雨,透过交叉纵横的河道,黄浦江那浑浊的水在寒天暮雨里极尽苍凉。他知道只要能找到码头,就能远离噩梦,远离这片让他整日惊恐不断的土地,不由得加快了兴奋的步伐。

    江边的街道异常狭窄,道两旁,是连成一片的船用货栈和仓库,它们如犬牙交错般相互挤在一起,使得街道过辆马车都显得拥堵。沥沥的雨丝浸透了碎石和黏土铺筑的路面,被各种车辆压得直泛泥浆,泥泞加上坑洼不平,使人寸步难行。江中泊满了破旧木船,一艘艘头尾相衔,帆樯如织,舳舻蔽江,红黑相间的船梆像是遭遇过烟熏火烤,倾斜的桅杆和笨拙的摇橹在风中咯吱咯吱作响。各家破旧客栈“接水”的伙计,则手持着房单,站在破木船的下方,吆喝着招揽刚下船的行客住店……一个头戴齐眉破毡帽的尖脸汉子,贼眉鼠眼地在过往行客间往来游荡,龙邵文的出现,让他眼前一亮,他凑到龙邵文身前,扬着眉毛,勾引似地问他:小兄弟,要不要坐船?

    龙邵文警惕地看着他,但破毡帽的热情却打消了他的顾虑,他犹豫着点头,“坐船能去绍兴吗?”

    “绍兴?哦!当然能,这里的船东向津沽、宁绍,西航长江上游各埠,绍兴自然是去得……”破毡帽一口应承,他亲热地拉了一下龙邵文的手,突地又放开,表情就像是被蛇咬了一口,皱着眉说:跟我来吧!

    “船票贵吗?”龙邵文脏兮兮的手中,握着一块偷偷私藏下来的鹰洋,心中颇有些不踏实,他从没有机会花钱,不知物值几何!

    “不贵,瞧你这么小,没出过门吧!怪可怜的,我找船老大说说,免费拉你吧!”破毡帽表情厌恶地看着龙邵文,语气中却充满了着同情。

002 猪仔(下)

    龙邵文摇摇头,递上鹰洋。破毡帽伸出两指捏起,放在手中掂了掂,吹口气放在耳边听了,厌恶的表情瞬时被风吹散,改换做一脸的讪笑,“小兄弟!看不出你还挺有钱,还有没了?”见龙邵文摇头,他又脸带狐疑地问,“你多大了?”

    “我不知道。”

    “嗯!瞧样子不小,给人当儿子怕是不行……”破毡帽自言自语地上下打量着他,“走吧!船就在那边,你跟我来。”他把鹰洋装进了兜里,胡乱地向前一指,招呼龙邵文跟紧他,沿着江边泥泞的黏土路直直走去。

    龙邵文跟在他身后,只觉得路好长。见依旧没到地方,他问:阿哥,还没到吗?这里已经不是码头了!

    破毡帽一脸的不耐,“你没坐过船吧!船要等人都到齐了才能开,只拉你一个,我们都得赔死。”

    见破毡帽发了脾气,龙邵文不敢再言语,默默地跟着破毡帽向前走去。

    又走一段路,船用货栈和仓库已经逐渐模糊成一片,直到脱离了视线,破毡帽才指着江边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棚子说:到了,看到了吧!好多人都在那里等着登船……他快走几步,点头哈腰地朝一个手撑油纸伞,头戴瓜皮帽,身穿蓝色棉大褂的中年人打招呼:祝爷,又来了一个。

    祝爷手中油纸伞略微倾斜,上下打量了龙邵文,微微摇头,对破毡帽说:可是半寸膘也不足,有点瘦呀!这么远的路,怕他抗不住。

    “是有点瘦……”破毡帽应和了一句又说:这年头,肥的都是有钱人家少爷,像他这么大的,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好了,好了!先领进去,到时候再说吧!”中年人挥挥手,眼睛望向了天空……雨绵绵密密,淅淅沥沥的依旧下个不停。破毡帽推了一把呆呆站在一旁的龙邵文,“听到了吧!祝爷同意你登船了,还不去谢谢祝爷?”

    龙邵文机械地上前一步,鞠个躬,“谢祝爷。”

    祝爷望着天色,也不看他,只甩下手,“去吧!去吧!不用谢。”破毡帽朝临时搭起的遮雨棚指了指,“去那里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吧!船要到晚上才开,站着等太累。”

    棚里挤满了避雨等船的人,龙邵文照他手指的方向走过去,棚中人冷漠地给他挪出一小块地方,让龙邵文勉强蹲了下来……

    夜幕苍茫,江天逐渐一色,染的江面一片漆黑。那时而传来的尖利船笛声,凄冷地撕破着夜空。风更急了,送着雨丝,刺透了龙邵文那本就单薄的衣衫,使他瑟瑟发抖。破毡帽突然扯开嗓子喊着,“老少爷儿们,听好了,一会儿跟着我手中的亮光走,若是走丢了,可就上不了船了,听清了吧!”棚里的人都有气无力地答应了。

    又冷又饿的龙邵文随着人群,又沿着江边向前走去,这次走了不长的时间就来到一个破烂的木码头边,码头似乎早已荒弃无人用了,借着码头边挂着的一盏马灯,龙邵文隐约见到了停着的一艘大木船。

    破毡帽指着船,“这条船把咱们送到吴淞口,就有大船接咱们了,上了大船就可以出海。”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似乎都为即将远离故土而兴奋着。

    龙邵文虽没去过绍兴,却感觉去绍兴用不着出海,不免犹豫了,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破毡帽那嘶哑的声音又响起了,“别挤啊!都排好队,一个一个的上。”龙邵文正想着要不要上,滚动的人群已经把他带上了船。

    船因一下子上了这许多人,突然沉下去一大截。破毡帽和祝爷最后一个登船。挤在船舷边,破毡帽不无担心,“老爷,这一船猪仔拉的是不是有点多?要不要赶下去一些?”

    祝爷犹豫了一下,“不用,多拉一个就多赚好几十块。先走着!不行再用老办法。”

    破毡帽点点头,“好!”他扯起了嗓子,“开船了……”船老大听到,启动马达,船晃动了几下,“突突突”地沿着江面驶去。

    江风更大了,吹的破木船的桅杆嘎吱嘎吱响。船左摇右晃地来回摆动。破毡帽伸手测着风速,“风太大了,船上猪仔多,怕是开不到吴淞口就得沉。”

    祝爷想都没想就说:老办法,把最瘦的扔下去,这些人身上没肉,抗不了多久,早晚是个死。死在黄浦江,好歹也是死在自己家乡的地盘上,总比死在公海上喂鱼强。你告诉老七、老八他们几个,这就动手吧!

    破毡帽应了一声,去船舱找到了老七、老八,把祝爷的意思转告了。

    老七、老八都是精瘦的汉子,听后笑了。老七说:祝爷每次都是马后炮,知道要甩人,还总超载,他这是怕兄弟们没事干!他同老八又带了两名兄弟,跟着破毡帽下到船舱里,眼睛在船舱里四处乱瞄着……破毡帽脸带戾气,一把抓起蜷缩在船舱一角的龙邵文,“去去!你去船舱口等着去。”龙邵文不明所以,走到了船舱口。他回头看了一眼舱中,见所有人都用惊恐地眼神看着破毡帽他们。

    龙邵文似乎明白一点什么!他担着心,“这是要干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破毡帽已经抓着他的脖领子向外拉了,“出去!出去……”龙邵文的脸色刷白,用乞求的眼神向船舱里的人求助,“求你们,帮我!哪怕是帮着说句好话都行……”船舱里飘过一些悲悯的眼神,这眼神转瞬又化作悲伤和冷漠,那是一种自怜身世的悲伤和唯恐惹祸上身的冷漠。

    “好了小兄弟!走吧……”破毡帽拧着眉,示威地瞪着船舱里的人,他在心头狂笑,“这年头,多管闲事的都是短命鬼。”他拉着龙邵文来到了船舷边,双手合十,对着黄浦江拜了几拜,口中又振振有词地念叨了几句,回头对龙邵文说:对不住了兄弟,船小人多,装不下。必须要送走一些。不过兄弟放心,你的东西我都给你带着,到了那边,你可别埋怨我。他从兜里掏出一块鹰洋,塞进了龙邵文的兜里,“还给你!”,又让他把自己的箱子抱上,然后努努嘴……

    老七、老八上来抓住了龙邵文,“对不住了,别怨我们,做鬼别跟我们,我们也要挣钱养活一家老小。”此时的龙邵文已经完全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他开始拼命地挣扎,哀求,求他们不要把自己扔江里,这么冷的天,这么黑的夜,只要人进了江中,那是说什么也活不成了。

    他的哀求是徒劳的,破毡帽还是让老七、老八把他扔进了江中,看着翻着黑浪的黄浦江水把他吞噬了,才说,“下一个吧!”

    龙邵文抱着藤条箱,在江面上拼命地踢腿挣扎,不停地呼喊求救,可冰冷的江水逐渐吞蚀着他,他只觉生命突然停顿在此刻,意识呈现空白,一切感官倏忽消失,死亡的感觉强烈袭来……

003 叶生秋与莲姑(上)

    ……洋人不断在侵蚀着上海,越界筑路不断增多,租界不断扩大,此时的沪北,已由一片泥滩,三数茅屋,坟冢累累,芦苇漫漫的荒野地变成为道路坦荡,秩序岸然,楼阁巍巍,屋瓦鳞鳞的租界。而与之对应的十六铺码头则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另一片喧闹景象。

    “义大陶器行码头”上,“鸿源茂”瓷器店主事顾同霏正组织伙计从驳船上卸一批瓷器,有名叫叶生秋的小伙计眼尖,看到离货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躺着一个人,马上就向主事顾同霏报告了。顾同霏拎起长袍下摆,快步走了过去,“是个孩子!”一个衣衫褴褛,浑身青紫,怀抱一个大箱子的半大孩子仰面躺在江岸的碎石上……

    江岸路人不少,却没有人肯救这个孩子,都只匆匆瞥一眼,便快速离去,甚至都没有围观的兴趣。上海的民风本不是这样的,可自开埠以来,五方杂处,华洋混居后,早年淳朴、笃厚、热情的民风在洋人的影响下,逐渐变得虚荣、多疑、冷漠,所有人只为自己的腹中餐,身上衣奔忙着,至于别人的死活,那是丝毫也不放在心上。

    顾同霏的父母亲都死在太平军忠王李秀成进攻上海县城的战役中,他才出生的时候就成了孤儿,故而对孤儿的遭遇极为同情。在上海,他收留、救助过不少无家可归的孩子。其中资质好的,就留在瓷器店当学徒,资质不好但有一副好身板的,就去干一些送货、搬货的杂活,资质不好,身体也不行的,他就接济一些路费盘缠送其回家。叶生秋就是顾同霏救助过的一个孩子。

    看到此情景,顾同霏当即骂道:哪个丧尽天良的这样作孽,居然对个半大的孩子下这样毒手……他摸了摸孩子的鼻息,还有点热乎气。赶忙让人把孩子抱回店里请来郎中救治。郎中来看过后说是不妨事,就是在水里浸泡的久了,身上冻透了,让他们赶紧准备火盆、棉被往过捂,等醒来后再灌点姜糖水应该就没事了。

    龙邵文是在半夜醒的,一直守候在他旁边的叶生秋看着他说:可算活了……他回身从火盆的铁架子上拎过一把瓷水壶,在瓷碗里倒出一些暗红液体,递到龙邵文面前,“给,姜糖水,趁热喝吧!”龙邵文虚弱地斜倚起来,接过瓷碗,喝了口姜糖水,打量着叶生秋……他似乎患了脱毛症,非但没有头发,连眉毛都不曾长有一根,满脸粉红色的横肉呈块垒状起伏,在昏暗的洋铁洋油灯下看着有些恐怖……叶生秋见龙邵文盯着他看,鼻翼轻轻一震,发出“哼!”的一声,眉峰皱成两块肉疙瘩,雪白的牙齿一呲,眼睛一瞪,虎着脸说:看什么看,没见过鬼剃头么!快喝水吧!

    龙邵文一惊,忙低下头,喝了口水,挣扎着坐起来,眼神闪烁不安地看着叶生秋,“见我衣服了么?”

    “你的衣服晦气,先生让人拿去烧了,明天一早,先生会让人给你送来新的。”

    “什么?烧了我的衣服……”龙邵文有点急,他并不是心疼衣服,只是衣服里还装着他吃饭的家伙,一套开锁的小工具,那是他一点点积攒起来的,为了那套工具,他没少被杨文打……“那我衣服里的东西呢?没有被一起烧了吧!”

    叶生秋摇摇头,“有话明天说吧!我陪了你半夜,早就困了……”他打个哈乞,躺在龙邵文身边,闭上了眼睛。

    龙邵文向边上让了让,“这里是什么地方?”

    “鸿源茂瓷器店!”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江边发现了你,报告了先生,是我家先生救了你。”

    “我要去谢谢你家先生。”

    叶生秋翻身坐起,粗声说:快躺下,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顾先生早都睡了。

    龙邵文见叶生秋发了脾气,忙不迭地躺下,闭上眼睛,不一刻,听到旁边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想来是叶生秋已经睡着了。他本想起来四下看看,却又怕惊动了叶生秋,惹得他再发脾气,只好强闭了眼睛,不一会儿,只觉得倦意缓缓逼来,仿若黄浦江水,一点点地吞没着他的身体,将他的身体打入一个四处冰冷的渊底。他的心突然不安起来,于半梦半醒间倏忽惊醒,迷蒙着眼睛四下看了看,眼皮子突又沉得不由自己控制,梦又从四面向他逼拢,他的心挣扎了一下,终于放弃,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叶生秋起床洗漱后,摸出一面小镜子,对着镜子画了眉。又出门给龙邵文取回了衣服……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裤,样子虽土旧,却是新的,穿在倒也合身。龙邵文很久都没穿过新衣服了,他从前的衣服多数都是顺手牵羊得来的,穿在身上非大即小,现在有了一身自己的衣服,自是高兴。

    ……顾同霏穿一件青布大褂,鼻梁上架一副形如鸽蛋般的铜边眼睛,镜片厚如瓶底,头戴小结子瓜皮帽,油光的辫子背在脑后,他见叶生秋领了龙邵文进来,眼睛从一叠叠厚厚的账目上移开,轻轻地把笔放在砚台上,和蔼可亲地看着龙邵文说:好些了吗?

    龙邵文还没说话,叶生秋代答:昨晚我照先生吩咐过的,给他喝了姜糖水,他现在已经好多了。

    顾同霏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念过私塾么?”

    龙邵文摇摇头,“我叫龙邵文,”

    “哦!你家是什么地方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龙邵文依旧摇头,“记不住了,大概是绍兴的,我没回过家。”

    “原来也是个孤儿。”顾同霏自语一句,脸上露出一丝怜悯,“你是怎么晕倒在江边的?”

    “我从船上被人扔下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江边。”

    “肯定又是那些人贩子干的。善恶必报,迟早有期,他们做了这许多恶事,早晚会遭报应。”顾同霏脸上露出一丝怒气,他说:以后你就在店里住下吧!帮着店里做一些杂事,愿意吗?

    见龙邵文有些犹豫,一旁的叶生秋忙用手指捅他。龙邵文才答应说:我愿意,先生。

    顾同霏点点头,“具体做什么生秋会告诉你。”他又对叶生秋说,“阿文暂时就住你那里,他刚来,很多事情不懂,你多提醒着。”

    “是,先生。”叶生秋恭敬地答应了。

    顾同霏把一个污秽油纸袋包和一块鹰洋递给龙邵文,“这是你衣服里找到的,拿回去吧!”

    “谢谢先生。”

    ……出了门,叶生秋领着龙邵文在瓷器店各处看了看,瓷器店的门面房同街上所有的建筑一样,青色的砖,灰色的瓦,支翘的瓦楞间钻出些尖瘦的茅草,墙角旁布满了阴绿的苔藓。院中则搭了简易的二层楼,楼下用白色石灰粉刷的雪白,楼上是木板房,用来住人。

    叶生秋告诉龙邵文哪儿是店面,哪儿是库房,哪儿是伙房,又给他介绍了几个小伙计认识。

    龙邵文瞧他办事儿时候的样子,显得很是老练。不仅有些羡慕,就说,“顾先生一定很重用你吧!”

    “算上你,我手下就管着三名伙计了!”叶生秋脸上掠过一丝得意。他又领着龙邵文到了门外,指给龙邵文看,“这里是十六铺,算是黄浦滩边最繁华的地方了。”他信手指着,“那边是小南门,那边是大东门,江海关就在大东门外,好多外国轮船公司都在那里,我们的生意,少不得要跟洋人打交道。”

    “洋人?”龙邵文顿时对叶生秋崇拜起来,从前在街上行窃时,杨文曾告诫过手下小贼,偷什么人都可以,就是不能偷洋人,偷洋人会招来大麻烦……龙邵文把杨文的话牢记心间,此后,他就认为洋人高不可攀,此刻听说叶生秋居然同洋人打交道,羡慕之情溢于言表,他从兜中掏出那块鹰洋,递给叶生秋,“生秋阿哥,往后我跟你混吧!我什么都不懂,多照顾照顾我啊!”

    叶生秋接过鹰洋,反复看着,又在手中把玩儿了一会儿,叹口气,“瓷器店很不好混呢!只学徒就分七级,我才来的时候排名第十四,辛苦干了三年,现在排名第九,这种升级制度刻板的要命,只有上一级学徒名额缺补,下面的学徒才能递升。像顾先生那样,干了快二十年了,才不过刚刚受聘成了主事,一个月也才赚十块银元……”他又把鹰洋塞还给龙邵文,“顾先生不但救了你的命,也救过我的命,只要你用心替先生做事,我一定会照顾你,这洋钿我不能要。”

    龙邵文有些感动,他奉承说:生秋阿哥,你可真够朋友,做人义气,最难得的是不贪财。我从前那么多朋友,就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

    叶生秋板着脸,“好好干,只要干出点模样,张大老板高兴了,打赏就不止一块银元。”

    “张大老板赏过你吗?”

    叶生秋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004 叶生秋与莲姑(下)

    龙邵文过了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后,见杨文始终也没找到瓷器店来,也就一天天地淡忘了杨文,适应了瓷器店的生活。他从前一直浪荡在外,很少吃过一顿饱饭。留在瓷器店后,非但不用再流浪了,还能按时吃上饭,他非常知足。对于这来之不易的生活,他异常珍惜。在叶生秋的指点下,他逐渐熟悉了瓷器店的生意。开始有滋有味地干了起来。瓷器行最重要的是眼力,那如何辨别瓷器的好坏,就成了这一行的重中之重了。为此,他很快就巴结上了“鸿源茂”的瓷器大拿“老柜台”,整天围在“老柜台”身前身后阿叔长阿叔短地叫着帮忙。“老柜台”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机灵的小学徒,把自己多年来对瓷器揣摩的心得,一点点地教授给了龙邵文。

    在“老柜台”的指点下,龙邵文首先从残碎瓷片入手,反复观察这些瓷片的特征并熟记在心中。然后又在瓷器的器形、釉料、制作技术及纹饰和堂款等方面下足了功夫。所以很快就学会了在那些大大小小五光十色的瓷器当中,如何最快地辨别出精品瓷器。

    店里所有的人都发现这个新来的学徒不但勤快好学,进步极快,而且人很机灵,嘴也甜,都对他毫无保留的悉心指点。对此叶生秋显得很高兴,龙邵文不但是他发现救下来的,而且是他带的学徒。龙邵文如此给他长脸,他也觉得面上有光,顾同霏为此还表扬过叶生秋教导有方。

    顾同霏虽然是鸿源茂的主事,负责具体的采购、经营等日杂事务,可鸿源茂还有个大老板张通祥。张通祥,南通人,做瓷器生意发了财,除老家有原配夫人外,还把“醉春楼”的一枝花莲姑娶回来做了小。莲姑虽嫁给了张通祥,可行事作风还如同在“醉春楼”一样,不事家计、不知缝纫、不问女红,晨昏颠倒,午饭做好了叫她,她才开始起床。饭后就调脂弄粉,锦袍艳容。非外出游乐,即在家打牌,通宵达旦,期间若是饿了,就烟茶果食随意拿来填入口腹。不管有个大事小情,就信口喊眼中看得见的学徒去干。店中学徒都知道莲姑的毛病,寻常非迎面撞上,都躲她远远的,省得被她差遣着去干一些端茶送水、倒夜壶之类鸡毛蒜皮的杂事。

    龙邵文来的日短,不懂其中的世故,莲姑这下算逮住了使唤,有事没事的就让龙邵文到处跑腿,帮她干这儿干那儿的。用的趁手了,居然也不再喊别人,但凡有事儿,就亲自去喊他,龙邵文生性随和,倒也甘心被她使唤,不管让他去干什么,他都是一副笑脸,从不给莲姑脸色看。

    这天龙邵文正在整理货架,莲姑叫他放下手里的活计跟她走。龙邵文知道此时莲姑的牌局未开,肯定没什么要紧事儿,脸上带笑说,“莲姨,我手上的活计没完呢!顾先生知道会不高兴的。”

    莲姑只把脸孔一板,“你听谁的?你是听顾老东西的还是听我的?”话语间,她飞快地伸出手,揪住了龙邵文的耳朵,用力一扭,“怎么?你是想造反了?”

    龙邵文耳朵被拽,疼的呲牙咧嘴,忙不迭地说,“听莲姨的,自然是听莲姨的,鸿源茂的这份家当,早晚还不是莲姨你的!”莲姑笑了,放开手啐了一口,“你倒是个机灵的小猴子……”她双手叉在腰上,扭了一下,眼睛亮亮地放着光,对龙邵文勾勾手,“来,跟我来。”扭着屁股进了屋……

    龙邵文眼睛直了,“莲姨风骚呀!”他的心“砰砰”跳着,做贼似地左右看看,三步并作两步进了莲姑的屋,低着头也不敢看莲姑,只说,“莲姨让我干什么?”

    “呸!”莲姑啐了一口,“我有那么老么?别看我嫁了张通祥那个老东西,可她比我爹的岁数都大。”她“咯咯!”笑着,声音突然变得娇腻起来,“小猴子,以后不许叫我莲姨,要叫莲姐,记住没?”

    龙邵文的头更低了,脸有些发烫,心跳也更快了,嘴里发出蚊子“哼哼”般的声音,“听见了,莲姐。”

    “总低头看什么呢?脚梁面上开花了不成?”莲姑“咯咯!”笑一声,双臂弯曲着轻轻地向后撑了几下,只把胸脯挺得更高,“来,姐这几天打麻将坐的时间长了,后背不舒服呢!给姐锤锤。”

    龙邵文见了,心中虽惶恐不已,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的胸脯。莲姑笑着靠近他,“眼睛贼特兮兮地看什么?”她把他的手抓起来,摁在自己高高挺起的胸脯上,她眼睛更亮了,如一汪即将溢出的盈盈秋水,直勾勾地盯着龙邵文,“软和不?”

    龙邵文慌乱起来,手上稍微用了一下力,想把手撤回来,莲姑却把他的手攥得紧紧的……

    “说!你说!软和不?”莲姑笑着催促他问……龙邵文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女人的身子,他顿觉口干舌燥,浑身颤抖,脸也因过烫而泛起一片绯红,他挤出些口水,润了下因过于紧张而感觉发紧的嗓子,“软和,莲姨,啊!不不,莲姐。”

    “想看看不?”莲姑脸上春光荡漾了,身上散发着二八月母狗那特有的气息……

    龙邵文呼吸急促了,流淌着的血液在瞬间就被身体的两处抽干了,一处沸腾在头顶,让他意乱情迷了,一处凝滞在裆中,让他血脉贲张了。他身子僵直了,声音嘶哑了,“想!”他憋着说出了一个字。

    “你个小色鬼!”莲姑伸出兰花指,点着龙邵文的脑袋,脸上的春意更浓了,“你说,给姐跑跑腿,吃不吃亏?”她的**在龙邵文眼前晃动着,仿佛在用那已经成熟了的葡萄,引诱着一只小狐狸,她心底暗笑着,“男人!不论年岁大小,都是用下体思考问题的畜生啊!”

    龙邵文耳中“轰轰”地响着,那是脑中血液飞速流转的声音,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双眼红红的突起,拳头也因握得太紧而变得血色全无,他的矛已经磨的尖利无比了,他要进行人生第一次的冲锋……

    “真是一条初经人事的小狗……”见了龙邵文那高昂的,似乎可以将一切撕碎的斗志,莲姑反而觉得有些慌乱了,她后退一步,“你……你不怕张通祥那个老东西收拾你?”她突然觉得这话真是问的多余。她苦笑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这种时候都已还归了自然,人与畜生的本能都是一致的……”

    龙邵文的确什么都不怕了,身体里燃烧的火焰,就像是遇到了烈火炙烤的水银汞柱,积蓄了十多年的雄性激素在瞬间汇聚于一点,“难受呀莲姐!”他像条小狗一样扑上去……莲姑的衣服已经被撕碎了,眼睛也仿若少女含羞般地闭上了,这是暴风雨般的洗礼!享受比拒绝更容易俘虏男人的心,只希望这暴风雨来的既猛烈又持久,千万不要一触即发啊!

    可是她失望了,火太烈了,水银汞柱只刹那就迸裂了。龙邵文毕竟是一个新战士,经验不足,冲锋号才一吹响的时候,战斗就已经结束了,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子弹就已经打光了。他尴尬地说:莲姐,撕坏你的衣服了,我想办法赔你……莲姑脸红着摇头,“不用,真不用,衣服破了,让张通祥去买,他以为娶我回家,得了便宜货啊!”

    “阿文?阿文,你在哪儿呢?”龙邵文一下清醒了,这是叶生秋的声音,他答应着,“哦!哦!我帮莲姐捶背呢!生秋阿哥,你找我有事!我这里很快就好啊!”他慌乱地擦拭着裤子上的污痕,莲姑则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不是我找你,是顾先生叫你抓紧过去一趟。快点啊!”叶生秋急切地催促着。

    “这就好了,我就过去。”龙邵文忙不迭地抚平着裤子,只是却无法遮掩裤子上的污痕。

    莲姑的眼神有些异样,似笑非笑地说:鸿源茂就属你个小色鬼胆子大,其他人都像顾同霏那个老东西一样假正经的……她替他拽了拽上衣,在他背上轻轻推了一把,“快去吧!”

    出了莲姑的门,叶生秋正等着他,“我看莲姨叫你进去,等了一会不见你出来,又听见你在里面的声音不对,就喊你了,你刚才像头猪一样哼哼什么?”

    “哦!这……”龙邵文脸一红,一本正经地说:是替她捶背累的!”他见叶生秋看他的眼神不对,就岔了话,“生秋阿哥,莲姐这人还是挺好的吧!”

    “什么莲姐,我在外面可都听见了,你不怕她吃了你?以后小心点,若是被张大老板发现,小心打断你的腿。”

    龙邵文吐吐舌头,“晓得了,我今后躲她远一点。”

005 涉赌(上)

    龙邵文来到瓷器店的第二年,有个洋人来店里采购大宗瓷器,他本来只是有甄别地挑选一些店铺进入候选,具体并没有定下在哪家店面进行采购,可龙邵文凭着他从前记着的几个打招呼的洋文单词和对瓷器独到的见解,居然顺利地促成了这一桩大买卖,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了,同时也引起来顾同霏对他的注意。

    “阿文机灵啊!仅仅把他放在店里当伙计学徒有些屈才了!”顾同霏同大老板张通祥商量后,破例提拔他去跑外,做一些送货、接货、揽客之类的活计。之所以说是破例,只因瓷器店有着严格的等级晋升制度,新来的学徒级别最低,若想熬到“出店”,没五年以上的店内工作资历,那是想也休想……龙邵文这下有机会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了。他本就是一个浪迹于各地的混混,外面的世界更适合他,顾同霏的这一决定仿佛是放虎归山。而光怪陆离的十六铺让更他有一种重逢的感觉。他仿佛鸟入山林,所有曾被压制着的**一下子膨胀起来……

    做了“出店”以后,龙邵文的收入比在店里的时候增加了一些,以前在店里学徒,除吃喝住宿外,所有的学徒伙计,每个月都有小洋五角的零用钱,这五角钱主要是让他们洗澡剃头、购置鞋袜用的,小洋虽贬值了,但五角也能换六十多枚铜板,每月剃头一次,六枚铜板,洗澡两次,八枚铜板,加上购置鞋袜的三十枚铜板,他还可省下二十多枚铜板买些零食,用来走人情、拉关系。有时他会花上几枚铜板,去请店里的伙计吃些生煎、蟹壳黄用以解馋,或是花六枚铜板打上半斤绍兴黄酒送给“老柜台”,以便从他身上多掏些本事。

    出店之后,除那五角小洋照发不误,龙邵文每月还能单独再去支取一块钱,这是因为顾同霏考虑到在外面揽生意费用大,有时候会错过店里的开伙时间,在和大老板张通祥商量后,给他加了一块钱,算是给他的误餐补助。另外也因为龙邵文进步较快,已不再是从前的学徒了档次,理应给发些薪水。

    龙邵文节俭,即使每个月多了一块钱,他也基本不在外面吃饭,不管去的地方多远,都争取在开伙前赶回到店里。如果错过了,就饿上一顿。挨饿对他来说非常习惯。不会觉得有多难受。他虽然抠自己,但对其他人却从来不小气,店里的伙计、学徒有个三长两短急用钱,他倒也从不吝啬不借,即便这样,他在瓷器店干了快一年的时候,除去剃头洗澡、购置用品以及其它的花费,也存下了近十块钱。

    在外面跑的多了,龙邵文逐渐适应了外面的生活。而整日穿梭于十六铺的大街小巷,让他的眼界也慢慢开阔起来了。见得多了,胆子也就逐渐的大了起来……

    十六铺地处上海水路交通的要冲,从黄浦江边到大东门一线,建有各种大小码头。各大码头上商贾云集,在此讨生活的人熙来攘往。从早晨到晚上始终都是人声鼎沸,喧闹不停。而在码头周围更是货栈商铺鳞次栉比。银楼、皮货、海味、地货、棉布、药材等商号随处可见,协大祥、宝大祥、信大祥棉布店;何恒昌、大昌祥绸缎局;德兴馆、醉白园、大吉楼等菜馆一家挨着一家,往来此处批发一些零碎杂物到上海各大街头叫卖的小贩进进出出,显得好不热闹。

    十六铺的小东门东临黄浦江,依水傍城,是上海的水上门户。各地商贾纷纷在此开店设庄,从事沿海和长江流域埠际贸易业务,这里遂成为农副土特产品的重要集散地,渔市、菜市比邻接踵,鼎沸异常。小东门由于靠近码头,又是法租界和华界的交界处,基本属于没人管的真空地带,所以这里更是热闹。溃逃到江南的义和团老兵,各种因为讨生活而吃不开饭的女人一下子就聚集到了这里,于是一些低等妓院和烟馆、赌台纷纷开张,他们都盯紧了在这里讨生活的下等人的钱袋子。

    龙邵文整日在这里行走,放眼都是如青莲阁、怡情园、凌烟阁、摘星楼、大顺发等妓院、烟馆、赌台,他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他特别羡慕那些兜里鼓囔囔的、能到这些妓院、烟馆、赌台消费的客人。他总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带上几十块钱到这里面潇洒一把。但他知道自己目前距离实现这个愿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凭自己兜里的十块钱,恐怕连最低级的妓女都不会给他好脸色。龙邵文咽咽唾液,他暗中发誓,早晚有一天睡遍所有十六铺的头牌。

    对这些妓院的头牌,龙邵文耳熟能详,常来瓷器店找张通祥打牌的一些大老板经常把她们挂在嘴边,比如青莲阁的小红宝,怡情园的小可亲,醉春楼的小湘君。这些都是龙邵文的梦想,他经常幻想着进入到这些妓院,大把大把地银元向下一派,然后大声说,快去把门关了,这里小爷包了……

    而经常出入烟馆、土馆的人对龙邵文来说就更是了不得的,这里的人更有钱,龙邵文经常听人说起烟馆里的布置和设施,那里有一张张的大床,只要有钱进去,就会有漂亮的小姑娘伺候着吃福寿膏(吸大烟),吃福寿膏后的感觉更是了不得,可以说是要啥有啥。龙邵文很想尝试一下要啥有啥的感觉,可遗憾的是,他一样因为囊中羞涩而裹足不前。

    赌台也同样是龙邵文这样的小瘪三进不起的,他周身剥光了,榨干了,也才十块银洋,拿这辛苦的血汗钱去赌台,赢了还好,一旦输了,怕是心理承受不住,而去跳了江。

    虽然这些地方都不是龙邵文混的地方,可他还是找到了能玩儿的好去处。小东门外摆有各种露天赌档,其中好一点的上面搭个棚子,能挡雨遮阳,叫做赌棚,里面的赌客多数都在推牌九。差一点的干脆就在路边铺上块布就能开赌,叫做赌摊。赌棚里赌的大,一局牌九下来要几块钱。赌摊就显得惠民了,赌法也简单,都是些猜大小、押单双之类,偶尔也有掏宝的。在赌摊上玩儿门槛很低,一个铜元钱起步,向上不封顶。正是因为门槛低,这里生意出奇的好。这些露天赌档吸引的人群,主要是类似龙邵文这样的小伙计、车夫、苦力等穷苦人。每月发了例费之后,这里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各种小伙计、小学徒拿着一个月的洗漱剃头费往上押。开始还小心翼翼的,不过一个铜元一个铜元地押!输之后便上了火,有把一个月洗漱费全押上去的。更有输急了的,到旁边的当铺当上衣,当裤子往上押。输了后就光屁股走人。因此赌档旁边的当铺生意很是红火,有知情人曾对跟龙邵文说,这些当铺每年赚的比赌档还要多。

    龙邵文常看别人玩儿,自己的手也开始痒起来,他用一块银元去“纸烟店”换了一百几十个铜元……所谓纸烟店,即是摆在路旁的钱币兑换摊,街头巷尾无处不在。上海币种繁多,虽墨西哥鹰洋广为流通,但大清龙洋,小洋,纸币票子也是常见流通币种,各种货币牌价不同,兑换复杂,非有纸烟店代为计算不可。普通民众有但有所需,即行兑换,纸烟店从中所赚不过蝇头小利,勉强糊口而已……龙邵文开始的时候也像寻常涉赌不深的小赌徒一样,一个铜元一个铜元小押一下试个手气,居然小有斩获,兴奋之下,便一发而不可收拾,每次跑生意路过小东门,都要在赌档上流连一会儿,一来二去,他就从开始的小赢家变成了大输家,辛苦积攒的十块洋钿一文不剩的全部交到赌档。此时的他再也无心跑生意了,整日里想的就是怎样翻本。

    他开始以各种名目向叶生秋借钱,叶生秋不小气,只要龙邵文开口,只要身上还有钱,就都给了龙邵文,后来他知道龙邵文借钱是去赌,就狠狠地骂了他几句,但此时已经于事无补,他的钱也被龙邵文输了个精光……

006 涉赌(下)

    这天龙邵文又输光了身上的钱,只能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别人赌。对赌徒来说,再没什么比看别人赌而自己不能上手更难受的事情了。他围着赌档转悠了半天,终于重抄了就业:行窃。他抱着一个原则:只偷赢家,不偷输家。可在这里玩钱的伙计都如他一样,兜里无不接近精光,也搞不到多少铜子。他行窃得到的钱不一会儿又交到赌档。他咬咬牙,把上衣送到当铺里换了几十个铜子,结果不大工夫又输了,此时的他是一愁莫展,没有了上衣,他真不知道回去后怎样向顾先生交代,他一面自责,一面连连责备自己手气太差。

    流连到晚间,他回了店中,在额头上抹了些水,装作很热的样子向顾先生撒了谎,好在顾先生没有怀疑他,只说他辛苦了,伙房留饭给他,让他去吃。龙邵文羞愧地和顾先生道了晚安,吃完饭就去睡了。他在吃饭时还想着再不去赌了,不然太对不起顾先生。可吃完饭后,身上有了劲,豪气又升,暗骂一句,“***,不信这个邪了。”又开始想着怎样翻本。此时的他早已赌魔缠身,满脑子想的没一点是瓷器店的生意,全部都是从哪里搞钱去赌。

    第二天大早,趁叶生秋还没起床,龙邵文悄悄穿上叶生秋的上衣,再把叶生秋的裤子拿在手中,偷偷地就要向门外溜,叶生秋猛地醒来,爬起来喊:阿文,你拿我的裤子干什么去?

    龙邵文摸着头,“生秋阿哥,你今天多睡会儿吧!把你衣服借给我,我下午回来还你。”

    “你又要去赌……”叶生秋蜷缩在被窝里,劝着他,“阿文,那是个无底洞,你不要再去了。”

    “生秋阿哥!最后一次,输了一定再不去了。”他“呸!”了一声,想:怎么说起输了,***,不吉利啊……他笑着,“生秋阿哥!今天赢定了,到时我把衣服赎回来,就收手不玩儿了,我的上衣也输掉了,如果不翻本赢回来,顾先生知道了怎么办?”龙邵文抓着叶生秋的衣服站到门口看着叶生秋,瞧那意思,叶生秋若是起来追,他即刻就要跑掉……

    “真是个烂赌鬼。”叶生秋见龙邵文根本就没有还他衣服的意思,顿时无计可施,“衣服在阿文手中,他赌瘾上来,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呢!”他不说话了,翻身钻进了被窝……龙邵文见叶生秋默认了,讪笑说:生秋阿哥!等我好消息啊……“等等!”叶生秋喊他,“我没衣服出不了门!顾先生找我怎么说?”龙邵文笑了,“我先去找顾先生替你告个假,说你病了,发高烧躺在床上起不来。”叶生秋瞪着眼,“连顾先生你也要骗,没良心。”龙邵文笑着不说话,出门后去顾同霏那里给叶生秋请个病假,说叶生秋高烧在床,顾同霏要他去喊郎中,他支吾着说叶生秋睡一觉就好,还说叶生秋不想让人打扰……瞒过顾同霏后,他回去又同叶生秋说:生秋阿哥,我若是赢了,请你去醉白园吃鳝糊面!我吃过一次,味道特别好。有了钱,咱们天天去……说完,也不等叶生秋答应,就匆匆跑了,直奔小东门而去……

    叶生秋向来爱护衣服,穿的比较新,一身衣服典了小洋八角,龙邵文满怀信心地上了赌摊……“开门红!”龙邵文觉得转运了,小有收获了。可正午过后,运气开始从他指缝间一点点溜走了,他额头开始冒汗了,“生秋阿哥的衣服!”他心疼地向外掏着钱。

    太阳偏西了,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逐渐增多起来,颜色深浅不一的青条石地面罩了一层薄薄的暮色,一天又快要过去了。龙邵文抬头看看天,咬着牙,典当叶生秋衣服的钱也输个精光,他想,“生秋阿哥的衣服是一定要赎回来的,本钱啊!”他愁眉苦脸看看不远处的当铺,飞快地跑了进去,出来的时候,已经光了屁股,他啐了一口,“黑心的朝奉,一条八成新的裤子才给当十枚铜子,小爷今天赢了则罢!若是输了,妈的,走着瞧……”

    最后一丝余晖在天边徘徊着,将天边燃烧的通红,终于它告别了白昼,带着一丝留恋而去。赌档纷纷收摊了,龙邵文无奈地站起来,捡了一块破瓦遮挡着羞处,沮丧地向鸿源茂瓷器店走去。路过刘记布庄的时候,刘记布庄的少东家刘富生正在门口遛狗,见龙邵文光着屁股往回走,“哈哈!”笑着刮自己的脸,低头说,“狗子,去!”大黑狗狂吠一声,去追咬龙邵文,龙邵文拼命的快逃,可他的两条腿到底没跑过黑狗的四条腿,屁股上被黑狗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血淋漓地。

    好不容易逃回了鸿源茂,他捂着屁股喘了口气,趁人不注意溜回了房间……叶生秋已经躺了一天了,时而竖起耳朵听门的响动,眼巴巴地等着龙邵文回来,可龙邵文刚一进门,叶生秋就“唉!”地叹口气,他看见浑身只用一块破瓦遮羞的龙邵文,就知道完蛋了,这一天白盼了。他懊恼着,“哎!阿文,一早晨我拦着你好了,这下倒好,我也要陪你光屁股了。”

    龙邵文呲牙咧嘴的捂着屁股,强自忍着疼,“生秋阿哥,对不起啊!等我以后发财了,给你买一百件新衣服,咱们不穿粗布的,要穿就穿丝绸的。”

    叶生秋蒙着被子坐起来,“别说以后了,你脑子灵光,快想想咱们明天怎么出门啊!你去赌档的事情若是被先生知道了,这鸿源茂怕是待不下去了。”

    龙邵文见叶生秋并没太责怪自己,心中稍微舒服了一点。强笑了一声,盘算着解决衣服的问题。

    叶生秋突然看到龙邵文的屁股向下淌血,掀开被子跳下地来,“转过去,让我看看你的屁股怎么了?”

    “路过刘记布庄,被刘富生放狗咬了。”龙邵文苦笑了一声,骂一句,“***刘富生,等小爷翻起身来,非找他算账。”

    “还等什么翻起身来,现在就去找他!”叶生秋怒着,爬起来就要去找刘富生算账,可起来后才想起自己没裤子,又钻进了被窝。气的只骂:刘富生那条小狗,仗着他爹的势,总是欺负人,小爷早晚扒了他的皮……

    龙邵文屁股虽疼,却没太在意刘富生放狗咬他的事,他眼下最需要的是衣服,至于找刘富生报仇,也得先把衣服的事情解决了,他犹豫着说:生秋阿哥!我有个想法,就是一个人干不成,你若是和我一起干,肯定能成功。

    “干什么?”叶生秋瞪着圆圆的眼睛。

    “我想去当铺把咱们的衣服拿回来,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龙邵文把“偷”字换成“拿”字,试探着叶生秋的态度。

    “呵呵!”叶生秋苦笑一声,“咱们又没钱赎,当铺的朝奉个个心黑的厉害,东西到了他们手里,除非用银子赎,否则就是肉包子打狗,你还想拿回来?这法子行不通,想别的吧!”

    “生秋阿哥,你真大度,我把你的衣服输了,你还能笑得出来!”龙邵文恭维着,又说,“我是这样想的,咱们拿回衣服的时候,能不能不让他们知道?”

    “这怎么可能!”叶生秋突然伸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像是一下明白了龙邵文的意思,“啊!你是说……”

    龙邵文赶忙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点点头,“怎么样啊!你敢不敢?”

    “我想想……”叶生秋犹豫了。做贼的第一步迈的艰难!这要是去了,以后就要背负一个贼骨头的名声,会像石头一样压在心中。

    “生秋阿哥,你什么都不用干,就在外面给我把风,我很快的,一会儿就出来了……”见叶生秋仍在犹豫,龙邵文进一步诱惑着叶生秋,“生秋阿哥,靠着瓷器店那点洗漱费,什么时候能过上好日子啊!熬升级?那要熬到哪年才算出头,即便熬到顾先生的级别,也不过才十块洋钿,都不够在赌台上痛快一下,更别说喝酒,嫖院子,玩女人……就算不想那么远,可眼前咱们就没了衣服,明天可怎么出门?先生早晚非知道不可,再说当铺的朝奉个个都是黑心鬼,生恨穷人不死,咱们去把原本属于咱们的东西拿回来,也没什么良心上过不去的。”

    叶生秋心疼地想想自己的衣服,再想想眼前的境遇,“阿文说的对,熬升级要熬到哪年才是头……”他下了决心,“好!我跟你去,不过没衣服怎么出门?我可不好意思光屁股……”

    龙邵文皱皱眉,低头去找遮羞布,盯着被子看了一眼,一把就拽了起来,“嚓!嚓!”几下就撕了两块布下来,递给叶生秋,“生秋阿哥!围上这个……”

007 盗当铺(上)

    小东门外的当铺有好多家,“公济典”、“协济典”、“永安当”、“忠信当”一家挨着一家,赚的多数都是赌徒的钱。龙邵文带着叶生秋选了一家开在弄堂里背静处的当铺:宝昌源当号。他低声说:就这家了。

    “咱们的衣服就在这家?”叶生秋扯开嗓门问。

    龙邵文赶忙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对!就这家,你在门口盯着,我进去拿咱们的衣服,很快就出来,看见有人来,你就学几声狗叫,我听见就知道了。”

    叶生秋点点头,“汪汪”两声,问,“这样行不?”

    “非常像,听着跟真狗一样,记得有人来,你就这样叫。”

    “行!”叶生秋说,“你快点啊!抓紧进去把咱们的衣服拿出来。”

    龙邵文的衣服并不是在“宝昌源当号”典押的,但这家当铺的位置隐蔽,适合下手。龙邵文琢磨着,“生秋阿哥的脑子有点直,万一非要去典押衣服的那家铺子拿回衣服,还真拗不过他。”他暗暗笑了,“叶生秋还是比较好应付的,小东门附近的任一家当铺,都堆满了赌徒当下的衣服裤子,到时挑合适的随便拿几件就行了,里面黑乎乎的,说是拿错了,想来生秋阿哥也不会见怪。”他说:我进去了,记得有情况学狗叫……他从身上摸出吃饭的家伙,在叶生秋惊愕的表情注视下,打开当铺的门溜了进去……

    龙邵文不大一会儿就抱了一摞衣服出来,还顺手牵羊地拿了一个长包裹。

    “这么多啊!”叶生秋合不拢嘴了,惊喜着,“这衣服可够咱们俩个穿好久了。”他扑在衣服上翻找着,眉头又聚在一起,“衣服倒是不少,却连一双皮鞋都没有!”

    “里面黑乎乎的,没太敢找!生秋阿哥你等我,你喜欢皮鞋,我再进去一趟”龙邵文拍着脑门想,“原来生秋阿哥喜欢穿皮鞋。”

    叶生秋眼睛亮了,随后又眯成一条缝,盯着当铺的门,恶狠狠地说:阿文,你辛苦了,还是我进去拿吧!现在门开着,挡不住小爷我!

    龙邵文一下慌了,“生秋阿哥的胆子好大,他这不是偷,他是要进去抢!”他拽着叶生秋,“生秋阿哥,你从前是‘粗窃’手吧!”他拉着叶生秋远离了当铺门口,“生秋阿哥,今夜差不多了,皮鞋改天再来拿!这衣服咱们一人就留一身,多了的也没地方放,剩下的明天再去当掉。有钱了,想买什么不行呢?”他抹了一把汗,其实刚才也挺悬的,当铺里面黑乎乎的,他直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里面还睡着个看门的伙计,若不是他脚轻,差点就踩到那伙计了,只是这个伙计睡的太沉了,就算是弄出点动静他也听不到。

    叶生秋眼睛弯着,鼻子抽着,“阿文,你可真有本事,门锁你是怎么弄开的?当铺里面没人看着?”龙邵文也抽着鼻子笑了笑,这种长条平板锁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形同虚设,比这高级很多的锁他也能打开,不过这些是没必要告诉叶生秋的。他说:生秋阿哥!赶紧回吧!

    两个人回到住处,各自选了一身合适自己的衣服留下,叶生秋从偷来的衣服里又翻出两件崭新的丝绸长衫,嘀咕一句,“多好的衣服!当铺的朝奉都太黑心了啊!什么好东西去了,都只能称作破衣烂衫。”他说:这两件长衫送给顾先生吧!

    龙邵文一把抢过,“偷来的衣服不能送人呢!万一被事主看到就糟了。你先藏起来,明天拿出去当了,丝绸长衫价格高。”

    两个人收好衣服,靠在棉被上享受着喜悦,叶生秋盯着包袱,“里面是什么?”龙邵文说,“差点忘了它!”伸手拽过打开了,撕开左一层右一层的包布,露出了一副卷着的画轴。他把手一抖,画轴开了:画上的一个人在树下弹琴,旁边或坐或站着几个人看弹琴的。旁边还写了几行毛笔字,又乱七八糟地盖了一堆章,龙邵文笑了一声,“画的颜色一点都不鲜艳,灰秃秃的,字也太潦草了。”他虽然他也认识几个简单字,但写的如此潦草的毛笔字他却一个也不识。他盯着辨认了一会儿,把画递给叶生秋,“你看看这上面写的啥?”叶生秋很严肃地接过画看了一会儿,学着顾先生鉴定瓷器的口气,“画倒是挺好看的,瞧这纸张也是个老东西,不过上面被人乱写乱画了就不值钱了。”

    龙邵文失望了,伸出双手去撕,“赃物啊!老子要销毁赃证了。”叶生秋撇着嘴,“撕了吧!一张破画至于包裹的这么严?又不是金子。”龙邵文听着心动了,“是!一张破画儿至于包裹的这么严!”他把画轴卷起,说,“生秋阿哥,既然当铺老板把这幅画包裹的这么好,说不定也值上几块钱。等将来没钱的时候,或许能派上用场。”他随手把画轴塞在被褥旁边,打了个哈乞,“生秋阿哥,睡吧!”

    第二天,龙邵文远远地找了家当铺,把多余的衣服当掉,得了不到二十块钱,请叶生秋来到醉白园,花了二十几个铜元吃了鳝糊面和炒肉丝。又领着叶生秋来到市集,花了两块洋钿,一人买了一双皮鞋穿了,叶生秋试着鞋,“阿文!皮鞋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才穿的,现在咱们也穿上了,高兴啊!”龙邵文笑了,只把皮鞋穿上,在雨后的烂泥地上走来走去,说,“跟衣服有点不配呢!这样就好了。”叶生秋摇着头,“败家啊!糟蹋东西呢!”他把皮鞋包起来,又换上他的旧布鞋,笑着说:一直想拥有一双皮鞋,终于得偿所愿了……他的皮鞋只穿了两次,就再舍不得穿,几个月后,拿出来再试的时候,却发现鞋小了,怎么也穿不进去,他为此懊恼了好久……

    买完鞋,龙邵文捏了五块鹰洋递给叶生秋,“生秋阿哥,这些给你,我拿剩下的十几块去翻本,如果赢了,再多给你分点。”

    “啊!昨天晚上不过学了几声狗叫,就比‘老柜台’一个月都挣的多了,他站一个月的柜台,张老板才不过给他四块。”叶生秋憋红着脸,“不要!不要,你都给我买新皮鞋了。”

    龙邵文笑着拉过他的手,把塞给他,叶生秋看着鹰洋,兀自不相信是真的,他把鹰洋在手中把玩着,喃喃着,“发财了,发财了!”

    有了底钱的龙邵文精神抖擞了,去小东门豪赌一场是一定的,有这十几块鹰洋的家当,在赌摊上赌已经没什么意思了,他挺着胸,十几块洋钿在手中掂的“铛铛”响,只想,“干脆到赌棚试试手气,推几把牌九。不管是输是赢,要赌就赌得轰轰烈烈一点。”

008 盗当铺(下)

    钱财来得容易就没有了心疼的感觉,龙邵文分开拥挤的人群押上了钱,牌九是掀牌两瞪眼,立马见输赢的赌法,如果不作弊的话,庄闲两家胜败的几率差不多,这种赌法输赢比较快。龙邵文今天的手气非常不错,只几个来回,手中的洋钿翻了个翻就回来了。这是龙邵文参与赌博以来从未有过的战绩,他不禁欣喜若狂。拿着手里的二十多块鹰洋,多少有些战战兢兢的感觉。

    为了保住胜利的果实,再下注时龙邵文就比较小心,只是一个铜子一个铜子的押在闲家上,看好的时候也下几十个铜子,就这样玩儿到天黑,龙邵文收获颇丰。

    赌档收摊,龙邵文恋恋不舍地离开小东门回到鸿源茂,叶生秋早就望眼欲穿了,“阿文,你可算回来了,我白天出去又看了几家当铺,咱们晚上去搞!老办法,我在门口学狗叫,你进去拿衣服。”

    龙邵文先是一怔,“生秋阿哥偷上瘾了!连盘子都踩过了。”他略微有些吃惊地看着叶生秋,犹豫了一下,“生秋阿哥,这事不能天天干,手头紧的时候干上一票还行,如果天天干,早晚有失风的时候,那样就惨了。”

    叶生秋见龙邵文不同意,虽有些失望,却不放弃努力,继续怂恿着龙邵文,“阿文,我白天选中的几家当铺,都是位置偏僻,地处背静的弄堂,我进去看过了,里面的衣服堆了不老少,特别容易下手,去吧!”他见龙邵文不说话,又说,“要不你打开门,在外面学狗叫,我进去抱衣服?”

    龙邵文琢磨,“看来今晚不给他找点事情干,他总惦记着要去偷人衣服!”他笑了笑,眼睛眯着,舔了下嘴角,“生秋阿哥,今晚咱们不搞当铺,我带你找个好去处玩玩儿。”

    “什么好去处?”叶生秋瞧着龙邵文那暧昧的眼神,似乎是感觉到了点什么!

    “嘿嘿!咱们去逛窑子。”龙邵文从兜里掏出一打鹰洋,在手中掂的铛铛响。

    叶生秋看着龙邵文手中发亮的鹰洋,“啊!”地惊呼一声,“阿文你发财了?太好了!窑子我早就想去了,就是兜里没钱。哈哈!现在好了,赶紧走啊!”

    “生秋阿哥,你出去玩儿过没?哪家的院子够档次?”龙邵文笑嘻嘻地看着叶生秋。

    叶生秋摇摇头,咽着口水,“小东门外的青莲阁怎么样?青莲阁独门独户,院中披红挂彩,还有一个大天井,档次够高。我听张大老板说她家的娘们一个个骚的厉害,很有些耍头。”

    龙邵文哈哈大笑,“好!就听你的。”

    小东门外是租界和华界交割的三不管地带。到处肮脏、破败,污水横流,往来的多是一些车夫、苦力、小流氓、小混混、小瘪三、小伙计之类的下等人,所以什么都便宜。而与之一望相隔的租界就气派的多,那面路宽,房子好,来往的、居住的也都是商界名流或银行家等,东西自然也贵,和华界完全是两个世界。只可惜洋人在路那边架起铁网、陈设军炮,又有肚大腿细,鸠形鹄面、皮焦齿黑的安南巡捕站岗,凡中国人进出,每次都要遭到盘问搜身,很是麻烦……

    龙邵文虽梦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在租界过体面的生活,可这个梦想在脑中也仅是一纵即逝,那样的生活太遥不可及,他想:能在华界生活的象鸿源茂大老板一样就不错了,只要有衣服穿,有妓女睡,有烟土吃,也差不多就是上等人的生活了。

    小东门的夜晚比白天还热闹,十六铺横马路两侧,那青砖灰瓦的小平房里,烟馆、妓院、赌台,家家都灯火通明的。在此拉客的妓女,个个都练有一双火眼晶晶,能很快从人潮中分辨出哪一个是上门的嫖客,哪一个是正经的路人。龙邵文和叶生秋在此一出现,就像是鸡窝里飞来了凤凰,马上惹得众老妓群相争逐。众多坐在单间门面房门口等客的妓女,在瞬时就一拥而上,像是久未饱饮人血的蚊子,只拼了命地把二人向身后狭小的房间里拽……

    “我们是过路的……”龙邵文招架着,解释着,“诸位阿姐行行好吧!你看我们像是兜里有银子的样子嘛,烦劳,让让,让让……叶生秋则把头向前一杵,胳膊向后一架,仿若斗鸡般将眼睛瞪起,“都给小爷滚开,惹得小爷火起,可要动手打人了!”趁众老妓受惊吓的瞬间,二人使出吃奶地劲儿,才挣脱了这些妓女的包围圈。

    叶生秋“呸!”地啐了一口,“我叶生秋再没钱,也不上这些土娼的床。两年前宝顺水果店的学徒刘阿二就是在这里染上的杨梅大疮,回去没钱治病,被他们老板给赶走了。后来他跟我说,这些土娼不但脏,肚皮上还有一层厚厚的肥油,用手一拽三尺长,就像黄浦滩边法国贵妇手中牵的沙皮犬,你说恶心不?”

    龙邵文也“呸!”了一口,“没钱的穷汉才玩儿沙皮犬,咱兜里有钱,哼!要玩儿就玩高档货。”他豪气来了,拍着兜里的二十多块银洋,又颇为底气不足地问,“生秋阿哥,咱们这些钱,够玩儿‘苏帮’窑姐了吧!”

    叶生秋很在行地摇着头,“阿文啊!苏帮窑姐现在很吃的开!我听张大老板他们在打牌的时候说,现在正经的苏州、无锡窑姐难得啊!他们大都上了租界的‘长三堂子’充当倌人、阿姐了,早都不像野鸡那样轻易地陪人睡觉了!就算是差一点的常熟女,也都在‘长三’充作了姨娘,没面子的寻常人也是碰不得的。照我看,咱们就在‘扬帮’中挑两个上乘窑姐儿玩儿吧,听说姿色也不差于苏帮呢!”

    混在小东门日久,龙邵文在耍钱时也经常听赌客谈起妓女的好坏,虽没亲身体验过,但听得多了,也知道上海妓女大体分为“苏帮”、“扬帮”,苏帮妓女多数都是从苏州、无锡、常熟交界接壤的四乡而来,扬帮妓女则来自镇江、扬州四乡。苏帮妓女为自抬身价,很少进入野鸡行当;而扬帮妓女什么都干,混的好的,则进了“青莲阁”之类的娼门,差点的就去当了野鸡或做“马路天使”拉客。其他也有粤闽等地妓女,但属少数。她们充当妓女的原因,多数是因家中贫困而被父母标价出售,专业“开条子”的人口贩子就将他们买来或拐来,转卖给妓院。还有就是那些意志薄弱的少女,受同乡妓院老鸨的诱惑而堕落平康。

    “扬帮窑姐说话声音难听,在床上叫起来,就像是黑乌鸦一样惹人厌烦呐!”龙邵文装作不止一次地嫖过‘扬帮’妓女,他摇着头……

    “睡她们的时候把她们的嘴给堵上,就听不到乌鸦般的聒噪了。”叶生秋十分认真地说。

009 青莲阁(上)

    “青莲阁”的名声虽然响亮,却也是个野鸡店,里面的“姑娘”多数都是没什么身价的过气妓女,为了生活,在此组合搭档操皮肉生意。虽说同样操的是野鸡行当,但此野鸡非彼野鸡,档次还是比混在单间门面房的土娼高了不少。这里的妓女一提起土娼,脸上就会露出不屑,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下贱货。仿若她们干的就是什么高尚职业,而野鸡则下贱的提起来都怕脏了嘴……

    “青莲阁”门口那两盏彻夜通明的红灯笼,像两只血红的眼睛,在暗夜中格外刺眼,叶生秋望着灯笼,轻轻地捅着龙邵文,“到了。”龙邵文“嗯!”一声,挺直身子,装作很轻车熟路的样子,拉着直往他身后躲的叶生秋朝里走,叶生秋突然脸红了,红的就像是被秋霜打了的柿子,红中还透着一丝因不安而带来的焦黄。他小心翼翼地跟在龙邵文身后,时而瞪大眼睛,四下张望着。

    来妓院买春快活是龙邵文长期以来的心愿,如今虽得偿所愿,但内心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看着雕花窗格子上糊着的让人浮想翩翩的粉红色苔纸,他兴奋中还露出一丝怯,手也有些微微发抖,不知兜里的二十多块钱能不能应付下来这里的场面……”待客的姨娘出来了,见是两个“半生瓜”,心中窃喜却冷着脸,装作一副高贵的样子,“叫姑娘么?先打茶围吧!再摆桌花酒请姑娘们吃吧!”

    “档次高的让人生疑……”叶生秋低声说,“你听说过青莲阁有打茶围、吃花酒的规矩么?难道不是来了就睡,睡完了提裤子就走?”

    龙邵文点点头,心下突然惶恐了,手心渗出汗了,“妈的,不懂规矩丢脸呀!”他强自镇定下来,看着姨娘微微一笑,“很久没登门了,有些生疏,妈妈再介绍一下规矩吧!”

    姨娘冷笑着,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打茶围小洋三角,吃花酒小洋五角,乾铺费一块,姑娘的赏钱另算。”

    “便宜!要知道这么便宜,老子早就来了,何必等到今天。”龙邵文笑了,心宽了,暗骂,“***,老子还以为这里住着的都是玉皇大帝的干女儿,寻常人睡不起呢!”他不露声色,“嗯!还是老价格,看来妈妈不欺生!”

    “诚信第一!我们做的可都是回头生意。”姨娘的脸上绽开了笑容。有瘟生肯花冤枉钱打茶围、吃花酒,还装作是熟门熟路的样子,难道不该笑吗?她问:两位少爷有熟悉的姑娘么?

    “少爷?”叶生秋看着自己脚下的新皮鞋得意了,“这就代表身份!就算借完乾铺没钱会钞,把鞋脱下来抵给姑娘也够了。”他突又心疼起来,“这双鞋小爷是的第一次……”他这里无端矛盾着,龙邵文却皱着眉,“相熟的姑娘没有,妈妈给介绍吧!一回生二回熟嘛!”

    “跟我来吧!”姨娘抬起手,“请吧!二位少爷!”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看着自己抬着的手,像是在看一把刀,一把宰客的刀,今夜这把刀注定不会抡空,两位“少爷”难逃厄运……

    花酒摆好了,翠莲与翠萍来作陪了。她们姿色倒是不恶,也风骚撩人,美中不足的就是年龄有点偏大,大到能做龙邵文与叶生秋的妈妈了,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总睡男人的腥涩味儿,味道很重,像锥子一样从浓浓地香粉味儿里刺出……姨娘说:大有大的好!懂得心疼男人,小女人只知道索求,不可靠呢……叶生秋只顾显摆着自己的新皮鞋,只要有人欣赏,大一点倒无所谓……龙邵文不满了,他皱着眉想: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睡个妓女比吃顿饭还便宜,老子兜里有钱,凭什么给自己找个娘啊……他说:姨娘,换换吧!至少要换两个同我们年岁相当的吧……姨娘的脸又冷了,“怎么!要换头牌小红宝么?”龙邵文不敢说话了……小红宝在嫖客中的名气很大,她是从“长三堂子”里被“青莲阁”挖过来的红妓,青莲阁的头牌!她出面接待的都是小东门附近的名流,什么昌盛元水果店的李老板,福祥杂货店的王老板,或者是鸿源茂瓷器店的大老板张通祥。象龙邵文这样的小瘪三、小伙计,无论兜里有没有钱,小红宝是不肯屈就的。虽然姐儿爱钞,但也不能自贬身价啊!若是来个人就可以点小红宝出台,那她小红宝的身价早晚要掉,那些有头面的人物又怎可能与车夫、苦力等共同享用她!为了长远的利益,她必须有所拿捏,在“青莲阁”,是她选客人,而不是客人选她……

    翠莲眼中泛着红血丝,依偎着龙邵文,却对叶生秋抛着媚眼,“切!”了一声,“小红宝是长三堂子‘荟芳楼’的过气货,不过是会像戏子一样说白,要论真刀实枪,她的功夫比我们可差的远呢!”

    翠萍拍着手,“对!对!说白有什么难,想听说白,上戏园子呀!跑这里来干什么?男人找女人不是买春么?”她的眼睛周围透着黑青,媚眼一抛,带起一片褶皱,仿若春风吹过湖水泛起的涟漪。

    “对啊!”翠莲又附和着翠萍,戏耍着龙邵文他们两个“半生瓜”,“男人都说长三堂子好,是!是好,打个茶围最少就得三块,再想玩儿些别的,那花费可就多了,是这里的数倍都不止。能去那里玩儿的起的人,又怎会瞧得上小红宝呢!”

    龙邵文心底释然了,“这两个婊子说的倒有几分道理,虽说一文价钱一文货,可银子也不能白花!”他笑着去搂翠莲调戏,还劝着叶生秋说,“生秋阿哥,放开点,既然来玩儿了,就玩儿的豪爽点啊!”

    叶生秋点点头,眼皮却依旧耷拉着,还在看自己的新皮鞋……翠萍“哎呦呦!”地说,“没碰过女人么!害羞呀!”她笑着夹了菜,送到叶生秋嘴边,见叶生秋张嘴吃了,又倒酒给叶生秋喝,叶生秋也喝了,眼睛却还在看着自己的新皮鞋。翠萍急了,抱着叶生秋又搂又啃的,劣质的胭脂蹭了他一脸的红,叶生秋只忍受着,双手却依旧规矩着……

    龙邵文在翠莲的鼓励下,逐渐放开了手脚。一会儿就迷迷糊糊了,两只手东一把、西一把地摸在翠莲的**上。翠莲马上就不耐烦了,姨娘嘱托过她,“尽快办事儿收钱,两清后再接着做下一单买卖。”可眼前的客人似乎耐心的很,总在外围游走,就是不入主题。她急了,跺脚喊,“侬怎么拎不清啊!”龙邵文怔了,“***,多么强悍的窑姐儿啊!居然如此对待客人……”只是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他实在是没经验……

    对叶生秋又啃又搂的翠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对翠莲说,“我这里结束了呀!”翠莲“啊!”地回头看,叶生秋仿若老僧入定般地低着头,裆下殷出一片湿痕……翠莲见状急了,只把龙邵文拉到床上,掀下帷帐,强行脱掉他的裤子,口中数着数,“五四三二一!”数完后她也笑了,下床掐着腰,“我也结束了呀!”龙邵文沮丧了,“老子的第一次啊!”他抬头去看叶生秋,想得到一丝慰藉,叶生秋低头看着鞋,一滴眼泪掉在了鞋上,又从鞋上滑到了地上……

    龙邵文苦笑着想:生秋阿哥其实比我幸运,没有把第一次交到老妓手上。”

    翠萍与翠莲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就起身离开了。她们连扭动着的腰肢都带着笑,“青莲阁是论次数算钱的,钱到手了啊!”

    青莲阁欺生,打茶围、喝花酒、借乾铺、外加赏钱,一共要了龙邵文八块光洋,姨娘笑着赞:真是大手笔的瘟生,还是你们两个经验足,有办法,就算小红宝赚八块,怕也不止陪客人一个晚上呢……她看看自己的手,想:真是一把快刀……她安顿翠萍与翠莲休息一会儿,好再接再厉,她要去催两个瘟生结账了……

010 青莲阁(下)

    龙邵文已经沮丧着准备掏银子离开了,青莲阁的院子里却突然传来一声大喝,“院子里的姑娘们,来这里找乐子的爷们,都听好了……”

    龙邵文大惊,“来强盗了!”他把钱收了,“一会儿再说吧!”他捅破窗户上的苔纸,眯着一只眼睛向院子里看……不大的天井中站满了手持火把的壮汉,领头的一个壮汉又高又大,手里拿着钢刀,穿着对襟的短衫,露着胸,光着头。火光下,光头上一棱棱的刀疤清晰可见。此刻他正撕开嗓子喊着,“***,你们都乖乖地待在房里不要动吧!冤有头、债有主,爷们儿今天到这里是找一个叫任江峰的王八蛋,与旁人无关,不想受牵连的趁早关好你们的门,免得受了惊吓。”

    叶生秋爬到龙邵文身边,“怎么办?啊文,他不让咱们动,咱们今天是走不了!”

    龙邵文腿抖着,心慌着,“别怕!满头刀疤的光头汉子不是说了嘛!他是来找什么任江峰,跟与别人无关。”叶生秋点点头,爬到床上蒙了被子,掀开一条缝,“刚才没过瘾啊!觉得憋屈啊!”龙邵文颇有同感地啐了一口,“生秋阿哥!咱们被那两个婊子耍了,改天再来报仇吧!”

    “任江峰,你敢打我威信社的兄弟,就不敢出来跟爷见上一面?你***孬种,爷看你就是个只会藏在婊子裤裆里的狗熊。哈哈!袍哥怎会出你这样的胆小鬼。”光头汉子手中的钢刀一闪闪的,他呲着嘴狂笑着,显得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隔壁屋子里传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徐德武,瞧你那满头的刀疤,就知道你是个挨打的脑袋。你搅了老子的性致还辱骂我袍哥,是不是活腻了?”

    叶生秋又把被子掀开一条缝,“阿文!这个光头刀疤汉子就是德爷!邻屋的这个人可惹了大麻烦,搞不好,他要横着出去了……”龙邵文的眼睛从门缝里盯着徐德武,“大名鼎鼎的德爷,天天听人提起他,原来长的竟是这般丑陋摸样。”他压低声音说,“隔壁这人敢骂德爷,也很了不起。”

    “触你娘!原来你就会躲在婊子的裆下发威……”徐德武怪叫了一声,擎着钢刀冲了过来……龙邵文害怕了,隔着门缝祷告:任江峰在隔壁呢!你可不要找错了啊……他“嗖”地窜到床上,和叶生秋一起蒙在被子里,大气也不敢出。隔壁房间的门被踹开了,“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龙邵文的心踏实了……

    打斗声没持续多久就停歇了。龙邵文从被子里爬出来,拉了拉叶生秋,“好像没动静了,快走!”叶生秋跳下来,“青莲阁吓坏了客人,嫖资不用付了吧!”龙邵文想:生秋阿哥心细啊!居然没忘了嫖资……他说:付了吧!下次再来找两个婊子复仇,不然不好见面……他才把钱放在桌上,隔壁就传来嘿嘿地几声干笑,“徐德武,念在青洪两门的渊源,老子今天不杀你,先留着你的狗命,不过老子要问你一句话,到底是你青帮‘威信社’的兄弟强,还是我洪门‘白极公’的兄弟横。”

    “任江峰,你杀了我吧!我威信社不出孬种。”

    “杀你?嘿嘿……”任江峰冷笑数声……龙邵文只听得一声惨叫,跟着任江峰说:再给你光头上留点纪念,带上你的人滚吧!……

    徐德武人倒气势在,狠狠说:爷可不领你的情!你要是识相,就连夜滚出十六铺,不然爷跟你没完。

    “哼!”任江峰一句话也不说。龙邵文听到了隔壁屋中传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知道,肯定是徐德武带人走了。

    又等了一会儿,龙邵文听到隔壁一点动静也没有了,拉起叶生秋蹑手蹑脚地跑出了青莲阁……叶生秋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刚才可吓死我了。”

    “还好吧!我从前在外面混的时候,像这样打架的场景见多了,也没怎么害怕。”龙邵文定了定神,故作镇静。又见叶生秋正偏着头,像是在倾听什么,他说:生秋阿哥!怎么还不走!

    叶生秋皱着眉,探着头,“好像有声音啊!”

    “小兄弟,小兄弟……”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呼喊着。叶生秋和龙邵文循声一看,青莲阁门旁半蹲半靠着一个人,借着灯笼的光,可见到他身上血糊糊的。“妈呀!!”叶生秋撒腿就跑,龙邵文下意识地也跟着跑,跑出十几步,他先停了下来,喊着叶生秋商量,“刚才那个人好像就是任江峰,咱们回去帮帮他……”叶生秋担心着,“帮他?万一碰上德爷的人怎么办?”

    “这么晚了,没人看见,走吧!”龙邵文拽着叶生秋。叶生秋摇着头,“阿文你心好……”两人壮着胆子来到任江峰身边。任江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任江峰回到了鸿源茂,带进了自己的屋中。刚一进门,任江峰就昏迷了过去……叶生秋两眼的瞳孔一下就变大了,嘶声说:他后背上有个血窟窿!血流不止啊……龙邵文搓着手,“这样下去他就死了,不行,必须喊醒他,现在不能睡……”他扑上去摇着任江峰……叶生秋冷静下来了,拧了下眉,拽起龙邵文说:阿文,快,趁天黑,把他抬出去扔了,死在咱们屋里可是要摊官司的。

    龙邵文似乎没听见,上去掐任江峰的人中,低声惊呼:生秋阿哥!他好像醒了啊……任江峰虚弱地睁开眼睛,伸手入怀,摸出一个纸包递给龙邵文,又指了指自己的伤口。龙邵文打开纸包,见是一些黑色粉末。任江峰颤巍巍说:倒上,点火……龙邵文把粉末倒在任江峰肩背处的伤口上,叶生秋递来洋火,龙邵文手抖着说:这些黑粉末像是火药,点着了不会烫坏他把……任江峰憋足劲说:用火……点……龙邵文划着火柴,看了眼任江峰,任江峰笑了,用力点点头。龙邵文背过脸,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快烧完了!”叶生秋抢过洋火,扔在任江峰那倒满火药的伤口上。“哧啦”一声后,满屋充斥着硫磺的味道,再看任江峰时,他满脸渗出黄豆大的汗珠,又昏迷了过去……龙邵文瞅瞅叶生秋,发现叶生秋也正在看他,二人无不骇然。叶生秋竖起大拇指,“好样的!连哼都不哼一声,骨头硬啊!”

    天微亮的时候,任江峰醒了,挣扎着给龙邵文写了个方子,要龙邵文去帮他抓药。天亮后,龙邵文照方抓回,煎好了给他喂下去。几幅药过后,他就大见好转。又过几天,任江峰说他已经不妨碍行动了,他说,“小兄弟,我就要走了,大恩不言谢,这黄浦滩总有一天我会再回来的,到时候相见吧!”

    龙邵文挠挠头,“从前我生病的时候,也多亏了几个好朋友的照顾、接济,才留下了一条命,朋友嘛!理该互相帮助着,也算不得是什么大恩吧!”

    任江峰笑了,“朋友?对啊!我们是朋友,小兄弟你心地可是善良的很。如果你愿意,就叫我声大哥吧!”龙邵文“嗯!”地答应一声,说,“我愿意,大哥。”任江峰点点头,压低声音,“我教你四句话,你一定记住了,到了性命危急关头,你把它念出来,再喊我的名字,或许能救你一命。但你要答应我,一定不能轻易使用。”龙邵文听他说的严肃,当下郑重地点了点头。任江峰脸上带着微笑,声音一沉,念出几句话来:峨眉秀气衬朝阳,九寨堂前莫张狂,剑阁浓烟冲天起,嘉陵江边我为王……念完后,他长叹了一口气,又说:你一定记熟、记牢,用的时候一定要通顺、流畅!听懂了么?

    龙邵文点头,“可以告诉生秋阿哥么?”

    任江峰笑一下,也不直接回答,只说:叶生秋聪明的很,也比你会保护自己,我想……我想他一定用不到吧!

    龙邵文知道任江峰这是委婉地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就点头说,“那我就烂在肚子里吧!”他想,“生秋阿哥的脑子灵光么?我怎么没觉得,呵呵!大哥识人不准啊!”

    天阴霾的厉害,不一会就渗下了雨丝,江面上鸣咽着船笛声……龙邵文一直朝着船头的任江峰挥手,船渐渐地变成了一个黑点,再渐渐地什么也看不到了。望着江天一色般的阴沉,龙邵文突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与任江峰相处的几日,彼此并没说上几句话,可刚才任江峰离开时,龙邵文却有一种想跟他一起走的冲动……

011 乌鸦

    见龙邵文仍在雨中发痴,叶生秋拽拽他的衣角,“什么也看不到了!回去吧!”

    回到鸿源茂时,天光已经黯淡了。两个人一进门,正好碰到莲姑,叶生秋见到莲姑,脸红着跑回屋去了。龙邵文也想跑,却被莲姑一把拽住,她一脸的似笑非笑,“小猴子,最近这几天跑哪儿野去了?也不见你人影?”

    “顾先生差我在外面跑腿,每天早出晚归的,累啊!”龙邵文盯着莲姑的胸部,眼睛一眨一眨的,似是已将她的衣服看穿……莲姑拽着他就走,“来,跟姐来,姐找你有事儿。”龙邵文心里笑着,却打了个哈乞,“莲姐,我今天可有点累啊……”他又故作无意的问,“张老板又不在么?”

    “那个老东西,不知道在哪儿风流快活呢!”莲姑啐了一口,“走不走!你这个小色鬼还怕姐吃了你?”她伸出另只手去拽龙邵文的耳朵。

    “姐让我走,刀山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龙邵文笑着随莲姑去了她房间。进了屋,莲姑掩上门,打开柜子,取了一件薄衣衫,“姐今天买了新衣裳,你说好看不?”她拿了衣衫在胸前比划着,两个**鼓鼓地……“好看。”龙邵文上前一步,不客气地摸在了莲姑的**上,眯着眼睛,斜咬着嘴唇,笑着夸奖,“好看的了不得……”

    “那你给姐换上!”莲姑火辣辣地眼睛盯着龙邵文……龙邵文得到鼓励,上去就把莲姑的衣服扒下来……莲姑“哎呦呦”地叫着,笑着,“你个小色鬼,猴急猴急的,轻点!没见过女人!”

    龙邵文暗想:你敢说老子没见过女人,妈的,老子今天轻饶了你才怪……

    第二天一大早,龙邵文借口有活要揽,匆匆向顾同霏打个招呼,就直扑小东门赌棚。他来的早,占了个闲的位置。谁料开局不顺,十几块洋钿没押几下,就输的只剩下三块……“妈的,玩儿就玩得光棍落槛。”龙邵文发了狠,把剩下的三块洋钿全部押上去。牌发下来,龙邵文哆嗦着搓开一条缝,“***,天牌。”他知道赢面不小,不动声色地把牌扣着,等庄家开牌。果真庄家开出杂九。龙邵文伸手收了钱……如此押了几个来回,倒也收回不少。他数了数,除了本钱外,又多出十多块,“***,见好就收,别再输的**盖瓦。”他打了个哈乞,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糟糕!今天店里还有重要的生意谈,可不能再耽搁了……”他找着借口站起身,退出赌棚。

    刚退出来,发现旁边有一双通红的眼睛在盯着自己,龙邵文用余光瞥他,见他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当下得意的笑笑。他自己就经常羡慕那些赢了钱的赌徒,如今这被人羡慕的荣耀落在自己头上,他当然有得意的理由。他用胜利者的口吻垂询着,“又输光了?”

    “嗯!最近运道不好呢!”

    “我注意你好几次了,好像你的手气是比我差!最近总是输的当裤子吧……”龙邵文对输的当裤子的赌徒有一种同命相怜的好感,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嘛!他犹豫了一下,问,“还想玩儿么?”

    “当然想,不过没本钱了。”

    龙邵文摸出两块鹰洋,琢磨了一下,又加了一块,想:赌神菩萨看着老子的心肠这么好,明天一定还让老子赢……他说:给你三块,翻本去!

    “哦!我叫洛东普,是‘大恒估衣铺’的学徒。你叫什么?”洛东普双眼盯着白花花的光洋,眼睛泛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光彩。伸手欲接还休,颇有些不好意思。

    “我叫龙邵文,鸿源茂的。”龙邵文抓过他的手,把鹰洋塞给他,“谁都有个三急两难,不用客气,拿去用。”

    “谢谢!翻了本一定加倍还你。”

    龙邵文看着洛东普一脸的晦气,摇摇头想:你想翻本?难……他“哎!”了一声说:不用,不用,这钱我就是不给你,说不定哪天也输光了,你拿着用吧!不用还我。我走了,你慢慢玩儿吧!

    龙邵文离开洛东普一个人走了。洛东普用感激的目送龙邵文远去。对他来说,这三块光洋够他干半年了,他一个月的洗漱费才不过是小洋五角……

    这之后的一个月,洛东普来鸿源茂找过龙邵文几次,最后一次送给龙邵文几对乌鸦,他说:公共租界的洋人疯了!拿钱收购乌鸦头。这几对乌鸦你养着,等生了小乌鸦,你就把老乌鸦的头剁下来换银子吧……

    龙邵文大为不解,奇怪着问:洋人拿乌鸦头煲汤喝?

    洛东普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拿银子收乌鸦头,咱们给他们供货就是了,洋人憨粗傻愣的,他们的银子,有时候挺好赚的。”

    龙邵文将信将疑地养了几天乌鸦,由于没场地也没耐心,更是嫌乌鸦一天到晚地聒噪不停,还没等乌鸦生蛋孵化出小乌鸦,他就把那几对乌鸦放生了。事后一打听,还真有这么回事,洋人真的在收乌鸦头……租界里的所有公园,一概不许中国人入内。但这些旅沪外国人在独享公园安静惬意的时候,却不能阻止中国人以外的其他中国生命入内,比如成群结队的中国蚊子,嗡嗡乱叫的中国苍蝇,当然,还有那一向以茂密树木为栖息地的中国乌鸦!租界是洋人用枪炮逼迫着清政府认可的一块化外之地,“清**……”乌鸦聒噪着不满,它们可不像清朝官吏那样对那些高贵的洋人充满敬意。它们在公园聒噪着怒骂,然后朝那些衣饰华丽的淑女或穿雪白衬衫的绅士拉屎,用一片片小小的污痕来表达它们的爱国及对洋人的痛斥……租界的洋人怒了,“这些可恶的黑鬼,它们这是在排外……”他们一致要求工部局想办法将之驱赶,“中国的乌鸦在领头闹事,此风气若开,动物界反对我们洋人的呼声,会像前些年的义和团一样,成星火燎原之势。”

    乌鸦天性聪敏!本着敌进我退,敌疲我扰的游击战策略,同那些驱赶者周旋着。工部局被扰的疲了,搜肠刮肚地想出一个对策:提供奖金,让人捕杀乌鸦,以交纳乌鸦头为据……他们为自己比乌鸦聪明而得意了,他们狂笑着,“可恨的中国黑鬼,你们的末日到了!”

012 烟馆铩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洋人欣喜着,“中国孩童已经在大量地捕捉乌鸦了,他们砍下它们的头,成批地给我们送来了,用不了多久,这些可恨的黑鬼就将从租界的公园消失了!”

    可没过多久,工部局的苦恼就来了,他们在一次会议上指出:乌鸦杀不胜杀!这要多大的财力支撑,才能将这些黑鬼根除?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他们很快就感到不妙了,经过如此大批量的捕杀,租界公园的乌鸦应该减少才对,可最近它们竟然已成燎原之势了。他们的调查结果很快回来了,竟然有人在家里偷偷饲养乌鸦,一批一批地宰杀后领取奖金……工部局赶紧将奖金叫停,可这下惨了,那些饲养着的乌鸦就此得脱樊笼,也都加入了爱国大军,从天上向地下抛洒着一片片污痕。

    不用说,洛东普也是砍杀乌鸦头大军中的一员。他发现生财之道后,第一个就想到了龙邵文,并送他几对乌鸦作为生财本钱。只可惜龙邵文没有把养殖进行到底,也就没能从中获利。工部局紧急取销奖金后,洛东普用赚来的钱,拜了青帮“大”字辈老赌徒“六指骰王”为老头子,终于练就了一身好赌技,后投到“万顺堂”,成了“万顺堂”旗下四大赌台的台柱子……

    手边有了几个钱,龙邵文就琢磨着去哪里潇洒。他琢磨着,“姑娘也玩儿过了,早听说香口鸦片赛神仙,妈的,干脆去烟馆开开眼,尝尝这神仙的感觉……”他整日在街上乱跑,因此哪里有烟馆是最清楚不过,像小东门、郑家木桥、东新桥、打狗桥、法租界的磨坊街,这些地方都是烟馆聚集之处。

    此时由于清政府开展了较为严厉的禁烟运动,公开的烟馆逐渐消失了,但其变种低级烟馆“燕子窠”却乘机而兴。燕子窠其名的由来,是取燕子喜欢衔泥土筑巢穴之意,鸦片瘾君子们也整天的烟土不离口,奔波于寓所与烟馆之间,如燕子一般,故称其吸烟场所为燕子窠。

    龙邵文嘴里哼哼着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流行小曲:抽口大烟玩玩票,花烟馆里去买俏!我爱时髦骚大姐,进门就把手儿牵!,装烟递话最多情、捶背揉腿样样行!话说有个李老三,他的全家卖大烟。无儿生个女婵娟,婵娟年长一十八!唇红齿白像荷花!荷花荷花我来了,你就美美地绽开吧!咦!看见一只大肥虫!正往荷花芯里钻啊!荷花荷花你别闹,小心肥虫在里面蹦蹦跳,荷花荷花你别闹,小心动作太大闪了腰……来到小东门外僻静处的一条小弄,选了一间门面不大的,名叫“安神雅舍”的烟馆进去了。进去后才发现“安神雅舍”既不能安神,更与“雅”字无缘,简直就是粗俗不堪。龙邵文从前听人说烟馆里如何如何好,怎么样怎么样阔气。进来后才发现梦想与现实差距之大,大到让他难以接受……“安神雅舍”不但房屋狭小,设备简陋,一个房间设有数张烟榻,大多是一副床板,两条木凳,床上草席一张,黑枕头两个,此外别无长物。板条桌上,放一缸粗茶,任客自喝。烟馆设施之所以如此简陋,还是因清政府打击之故,既然不定开到哪天就被强制勒令关门,故而也不购置什么太像样的家具,以免关门时损失太大,更何况对那些没钱的瘾君子来说,只要能便宜的吸上一口,从不考虑环境的好坏。

    龙邵文进来时,板床烟榻已满,只地上或蹲或坐着四、五个苦力,可能是烟馆提供的烟枪较少,又或是为了省几个铜子儿,几个苦力却是共用一套烟具、一杆烟枪,抽吸时你吸一口,我吸一口,他再吸一口,来回传递,也不擦烟嘴,由一方从嘴里拿出,再放入另一方嘴里……龙邵文看得傻了,“***,传说中的舒服烟榻和烧烟泡的骚大姐在哪里!”

    龙邵文来此的目的是以漂亮时髦的骚大姐为主,吸烟为辅,既然这里没有漂亮时髦的骚大姐装烟递话,他对这里恶感顿生,只一刻也不想再停留。可是既已来了,烟馆老板哪能轻易放他出去,装好“黑老”的烟枪递来,欺负他瘦小,不吸也得吸。龙邵文没办法,勉强吸了几口,劣质的烟膏熏的他眼泪鼻涕直流。他嘟囔质疑着,“熏死了,这还怎么安神啊!”烟馆其余几位吸烟的瘾君子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一名苦力笑着说:红肉就这档次,有不熏人的土呢,像什么“马蹄土”,“人头土”,可价钱贵,只一两就让你破产了啊……

    “什么红肉?什么马蹄土,人头土?”龙邵文咳嗽着问。

    那名苦力见他一筒烟没吸几口就横放烟枪,贪婪地向他讨要,龙邵文笑着递过烟枪,“什么是红肉?”苦力支吾着说,“红肉就是红纸包裹的土,比较熏人,马蹄土,人头土就是最好的大土,不熏人吧!”苦力们其实并不了解真正的红肉,红肉是日本人从伊朗输入的烟土,质量低劣,毒性大,对人体的危害也大,吸食稍多会出现便血等病症。但红肉售价低廉,贫穷的烟民反而乐于吸食。这一点烟馆老板自然清楚,但哪家烟馆又肯自爆其短,去详细解释红肉的毒性而自断财路,他们从来都是闭口不谈烟土的毒性,只以熏人与不熏人来区分烟土的好话,而掩盖其实质。

    龙邵文朝烟馆那厚重的黒木柜子上,“当啷”扔下一块光洋后夺门而逃,对烟馆再没兴趣,也泯灭了他对烟馆的美好幻想。

    回到鸿源茂,叶生秋问他去哪了?

    “去燕子窠了!”龙邵文如实说。

    叶生秋“呸!”了他一口,“不讲义气!你去那么好的地方居然不带我。”

    尽管龙邵文再三解释:生秋阿哥,那地方真的是一点都不好……可叶生秋却是不信,只耿直地骂他:不讲义气,并板着脸一天都不理他……龙邵文唯有苦笑而已。

013 兄弟

    接下来的几天,龙邵文似乎来了手气,每日都在小东门赌档有所斩获,或是一块两块,或是三块五块,每次他都见好就收,拿上钱去买吃买喝,日子倒也潇洒快活。这天他又准备见好就收的时候,几个小混混拦住了他……“小赤佬,每天在这里赢了钱跑,今天可没这好事儿了?”一个高个子壮小伙儿带了几个人挡了他的路。

    “什么意思?”龙邵文瞪着眼睛,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这么大个赌棚连这么点都输不起?小爷我爱玩儿就玩儿,不爱玩儿谁能拦着我?让开路,小爷有事,必须得走!”他虽瞪着眼睛,却琢磨着如何脱身,“妈的,饿虎架不住群狼,好汉架不住人多,三十六计,脚底抹油……”

    “哈哈哈哈!”拦着他的几个小瘪三一起哄笑起来,高个子壮小伙儿一挥拳头,“触那,走可以,把身上的洋钿留下!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

    龙邵文用眼睛的余光瞄了瞄四周,想找个空隙跑掉,却发现身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唯一的一条路就被面前的几个瘪三挡着。他刚苦笑着想:看来今天这顿打挨定了……头上就挨了一拳,紧接着几个小瘪三纷纷冲上来了动手。

    龙邵文当即把头低下,用一只胳膊紧紧护着脸,另一只拳头得空还击一下……为首的高个儿见龙邵文还敢还击,蹦起来给了龙邵文一个飞腿,踢在了他的后背,他踉跄着几步摔倒在地。小瘪三们一拥而上,用脚踹着龙邵文的全身。“触你娘!服不服?还敢不敢还手了?”

    龙邵文是被杨文从小打出来的,对付挨打很有一套经验,知道只要护住头,人就基本死不了,当下只是用双臂紧紧地护着脑袋,屁股高高撅起拱在地上,心中发着狠,却一句话不说。

    “小赤佬!”高个子用手去扳龙邵文的胳膊,“看爷能饶了你?不说话就打死你。”

    “说不说?说不说!”旁边的几个小瘪三在他的后背上,屁股上不停地连踢带踹的,只把龙邵文打的差点背过了气,好在他从小到大被打的多了,这些小瘪三又只是拳脚相加,比杨文动辄皮带、铁棍地向身上招呼要轻的多!他倒也尽可以忍受。可惜他的胳膊终于被扳开了,大个子在他的脸颊上重重地给了一拳,只把他的鼻子带嘴角全部打出了血。这拳把龙邵文打得大怒,他放出狠话,“想要小爷说出个‘服’字,做梦去吧!有本事你们把小爷打死,若是打不死小爷,小爷我喘过这口气,早晚把你们一个个都杀了……”

    带头的小伙儿听后一怔,喘着粗气,把手摆了一下,让其他几个小瘪三停了手,骂着,“看不出你个猪头三还挺愣!爷们都打的累了,你居然没事儿,算了!你起来,小爷问你话!”

    龙邵文挣扎着爬起来,怕他们搞突然袭击,手依旧护在头上。

    “你叫个什么名字?”

    龙邵文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小爷龙邵文,你记住了!”

    “嗯!龙邵文!你是哪个店的伙计?”

    “鸿源茂。”

    “行了,不打不相识,我敬你是条汉子,这才让弟兄们停了手,可不是怕你的狠话,听懂没?”

    龙邵文出来混的久了,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对方既然给了台阶,那就得赶紧顺着台阶下,花花轿子人抬人,大家既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面子就一定要互相给。对方既然给了自己面子,自己也不能给脸不要脸,否则还得挨一顿暴打不说,从今以后自己也就别在这里混了……他擦拭着鼻子上的血,“行!既然你这么爽快,这件事儿就过去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既然肯在占上风的时候不打我,我龙邵文以后也不会报复你。”

    “别!阿文兄弟……”大个子改变了口气和称呼,“我特别喜欢你这样的硬骨头,咱们弟兄既然有缘,就不能错过这缘分,走吧!我给你摆酒压惊,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大个子说话很诚恳。

    龙邵文见他不像是在戏弄自己,而自已也愿意多一些朋友,当下爽快的说:走,喝酒去!兄弟我请客……

    醉白园是上海县城比较大的一个酒家了,既能吃饭,也能住宿,它后面三进平屋,用木板隔成八间卧房,前面的黄泥地上搭了一个凉棚,算是饭堂,从其中传出的酒肉香、炒菜的刀锅响,跑堂的叫嚷声,不断地引诱着往来行人……龙邵文几人相拥来到醉白园,黄泥地上支着的十几张桌子倒被人占去了大半,几人找张靠边的桌子坐了。龙邵文喊来跑堂,驾轻就熟地点了几碗鳝糊面,又要了炒肉丝、熟火腿、几盘青菜和一斤绍兴花雕,把酒给他们几个倒上,“熟话说不打不相识,咱们干了这杯酒,以后就算是认识了,相互间也能有个关照。”

    大个子端起酒,“对!我就喜欢你这不认输的爽快劲儿,来,干了。”几个人都把杯中酒一口喝掉……

    吃饭聊天的时候,龙邵文得知了大个子名叫朱鼎发,江苏盐城人,后因家乡受灾,举家迁到上海。他现在是“昌盛园”水果店的学徒,别看个子高,岁数比龙邵文还小一岁。另外打他的三个小瘪三一个叫吴文礼,一个叫章林虎,还有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叫徐国良,都是这条街上的小混混,整日里就在小东门一带替赌摊、赌棚看场子,打架混饭吃。

    他们正吃着,见街面上远远跑来了一个人,手中抄了一根棍子,直直往他们吃饭的醉白园而来。龙邵文一看杵着头的架势,就知道是叶生秋,赶忙站起身,上前迎了他,“生秋阿哥!你怎么来了?”

    “阿文,刚才谁打你了?”叶生秋一过来就气哼哼地问。

    龙邵文赶忙说:生秋阿哥,没事了,都是一场误会,现在已经说开了。”

    叶生秋见龙邵文灰头土脸的带着血,衣服也全破了,嚷嚷着,“衣服都烂了,还说没事儿?你自己低头瞧瞧吧!”

    “真没事儿……”龙邵文笑了笑,指着朱鼎发几人,“生秋阿哥,来!介绍几个兄弟认识一下。”他拽着叶生秋的胳膊,指着桌旁围坐的几个人,“这是朱鼎发,这是徐国良、章林虎、这个是吴文礼,都是我刚认识的好朋友。”

    朱鼎发看到叶生秋虎视眈眈,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忙解释:刚才真是生了误会,现在已经和解了,来,生秋阿哥坐吧!兄弟们敬你一杯。

    叶生秋虽然还阴着个脸子,但对方既然这么客气,龙邵文又没什么事情,他也就坐了下来。看见鳝糊面,他二话不说抄起筷子,“呼呼!”几口把面吃了后,把筷子一扔,用手抹了下嘴,把头贴在龙邵文耳边,“我又看了几家当铺!搞不搞?”

    龙邵文把头躲开,轻轻朝叶生秋摇下头,意思是以后再说。可这个动作被正要朝叶生秋敬酒的朱鼎发看见了,他“腾”地站起来,大着嗓门说:你们兄弟俩个若是有事儿,我们就不在这儿碍事了,那样也太不光棍,这就走吧……他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踢开板凳,拔脚就要离开,吴文礼与徐国良也跟着站起要走,章林虎正低头吃面,见朱鼎发三人站起要走,不知道怎么回事,茫然地跟着站起,嘴里还长长地吊着一根面条……

    “都坐下。”叶生秋瞪着眼,“触那,告诉你们怕个逑!我和阿文兄弟有生意要做。”

    朱鼎发的眼睛一下就睁圆了,“啥生意?说出来,咱们兄弟几个一起做!”

    龙邵文把一条腿抬上长条凳上踩着,又把裤管一挽,用手指着桌子,“几位兄弟别急,这才吃了一碗面,菜还没动呢,吃喝着聊啊!”

    朱鼎发把杯中酒一口灌入肚中,“阿文!你就说吧!我们几个已经穷了好久,现在听你说有发财的生意,哪里还能吃的下去饭。”(求推荐!推荐为零,像是娘胎里带出的一块癣,非常难看)

014 筹划抢码头

    龙邵文也把杯中酒一干,通红着的眼圈流淌着兴奋,把自己的想法讲了……他在十六铺混了这么久,还真让他琢磨出一些生财的门道。在十六铺做水果生意的人满街都是,这些水果店多数规模不大,干的都是中小型批发。也就是从大水果商那里接过货,然后再批发给零售商贩,中间加上一点利润,利润虽加的不多,可每日的出货量却是不小,如果能想办法在这行插上一脚,龙邵文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发了财。可是若想在这行里插脚,仅对水果懂行是不行的。龙邵文知道,这些水果店多数都是早晨的时候去码头接货,然后拉回去做批发,要想从中分得一杯羹,只有在码头上动脑子,可问题是黄浦江沿岸码头虽多,却多数被各种小混混划分为势力范围,尤其是小东门水果码头,这里是每日进出水果最多的地方,要想在这里抢饭吃,非得有一帮过命的兄弟肯帮着一起打打杀杀的,把码头控制在手里才行……

    和朱鼎发一起喝酒的时候,龙邵文就琢磨上这个问题了。朱鼎发孔武有力,打架的时候勇敢凶猛,是实现自己想法的好帮手。还有叶生秋,平日里看着虽木讷呆板,可是真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是非常讲义气的人,如果他们几个真的能联起手来一条心,控制小东门水果码头还是非常有希望的。

    龙邵文想法说完,朱鼎发立刻拍着桌子赞同。他是水果店的学徒,整日里经他批发出去的货就不在少数,他虽不知道其中的差价多少,可看老板娘穿金戴银的那个风**子,就知道里面大有花头。

    叶生秋当然同意,盗窃完当铺之后,那被压制了许久的**,就仿若是绝了堤的洪水,泛滥而不可收拾,他就决心要干点大事儿……现在听说龙邵文想要抢码头,当即附和。不管是盗还是抢,只要能搞到银子就行,有钱就能摆花酒、玩儿女人。青莲阁所受的屈辱让他一直引以为耻,他发誓要找妓女翠萍报仇,只因囊中羞涩而进不去青莲阁的门。既然进不去门,报仇也就无从谈起。所以他一直鼓动龙邵文再去行窃当铺。

    徐国良、吴文礼、章林虎也都同意,他们本就是靠打架混饭吃的,听说抢码头,都兴奋的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大干一场。

    看到几个人都点头,龙邵文说:咱们不能着急,要么不干,要干就一定干成。这里人多眼杂,我看不如就在醉白圆开间房,现在就进去商量一下怎么分工准备。

    ……一进醉白圆的客房,朱鼎发就急着说:阿文你来安排,我们听你的。

    “嗯!第一步先搞清楚水果码头控制在谁的手中,然后打听好这个人的背景,再决定动手不动手。”龙邵文看着朱鼎发,“这个事体交给你,你们昌盛园水果店隔日就在码头接次货,你随便找个借口跟着去,摸摸底儿。”

    朱鼎发应了一声,“行。”

    龙邵文又看着在座的几个人,“抢码头难免要同人动手,动手打架缺不了趁手的家伙。咱们必须要搞一批趁手家伙,这个谁有办法?”

    吴文礼双拳一握,嘎嘎作响,“这个我来想办法,我有个表亲在‘邓家记’铁匠炉学徒,容我几天时间,我让他偷偷打几把斧头。如果可能的话,把他也拉上一起干。他打铁的,很有几把子力气。从前的时候又上过私塾,还练过拳脚,打起架来三五个人都近不了身。”

    “行!”龙邵文眼睛亮了,“咱们正缺人手!只要是好兄弟,都招呼上,搞到银子人人一份,都少不了。嗯!这个人手问题也正是我要提的……”他跟着三合会的杨文混了好多年,知道想成事必须要有一帮人扶,所以招兵买马也是其中关键的一个环节。

    “只要有银子,找些为非作歹的兄弟也不是问题,十六铺的学徒、伙计,多数都跟我沆瀣一气,我随时都能拉出一片。”章林虎摩拳擦掌地滥用俗语。

    “***银子!”龙邵文沉默了……所有人都沉默了。如果真有钱,他们也就不会琢磨着抢码头了。开赌档什么的都比抢码头来钱快,而且风险小……

    龙邵文拧着眉想:决不能让钱成为阻碍兄弟几个下一步发展的障碍……他说:咱们正因为没钱才去想办法搞钱。妈的,现在说别的没用,这就散了,回去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能抢的抢,能偷的偷,先把咱们招兵买马的本钱搞到手再说。

    这一天开始,龙邵文就不再忙碌店里的生意了,只每日一早同店里打个招呼、撒个谎,然后就游荡在十六铺的大街小巷,寻找一切可以下手行窃的机会;叶生秋则手握一块大石头,只在街巷的僻静处守株待兔,碰到单身路人,就悄悄跟上去一石头打翻,然后将对方席卷一空。有时一天无收获,他恼羞成怒,也去抢设在弄堂口卖滚开水的老虎灶那几个零钱,或是守在绪论公所的私塾外面,等着抢劫秀才教师;而朱鼎发他们几个则专找那些生意很好的商店去上门讨要,如对方不给,他就与吴文礼、章林虎几个在这家商店的门口相互殴打,互抛粪便,搞的上门的顾客纷纷躲避,生意清冷,最后店家不得不出上几角小洋打发了他们才算了事。而徐国良却专趁暮色昏黑之时,去偷人家新张店铺的招牌,然后第二天再给人家送回去,也能换上个把大洋的“辛苦费”……

    在搞钱的同时,抢码头的计划仍在暗中筹划着,几天后,朱鼎发在街上找到了伺机行窃的龙邵文,“阿文,搞清楚了,水果码头控制在一个绰号叫做‘咸鱼阿三’的手中,他手下带了十几个兄弟,不过咸鱼阿三为人太过小气,跟他的兄弟对他多有怨气。我觉得朝下他应该不是问题……”朱鼎发皱着眉头,“只是这其中有一个麻烦!”

    “什么麻烦?详细说说。”朱鼎发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却皱了眉头,龙邵文已经知道这个麻烦定然不小。

    “咸鱼阿三有个过命的兄弟叫胖子阿礼,真名叫没打听到,只听说是青帮开过山的头面人物,早些年阿礼因为躲命案,逃到上海县城,是咸鱼阿三收留了他,每日管吃管喝的。后来阿礼混出了模样,为了报答咸鱼阿三,就把水果码头收保护费的差事交给他,咱们如果动了这条臭咸鱼,恐怕阿礼不答应!”

    “***,又是青帮!”龙邵文嘴向里抿着,腮帮子塌着,眉皱着,眼睛呈三角状立着,脑中飞快盘算着,“真犯愁!青帮的势力太大了,现在怎么办……”在十六铺混生活的这些日子,“青帮”的名号每天都要听上几遍,以致耳中都快生了茧子。他对青帮虽不了解,却知道那些开烟馆、开妓院、开赌档的老板,不是青帮中人,就有青帮护着。他说:***,青帮无孔不入!没想到码头生意也同青帮有瓜葛。

    “码头素来是青帮传统的势力范围啊!”朱鼎发说,“青帮最早发起于江南漕运,后来运河堵塞,海运兴起了,抢了漕运的生意,青帮才有所没落。青帮弟子为了讨生活,才进入烟、赌、色等各行业,水果码头控制在跟青帮有瓜葛的人手里,那是一点都不奇怪!码头上讨生活,本来就是他们的老本行。”

    “青帮是一条长了几十个脑袋的地头蛇,打了这个头,就可能引来其它几十个头的攻击……”龙邵文有些郁郁寡欢,“水果码头有青帮罩着,就不能轻易下手了。筹划了挺长时间的事情居然是这样一个结局,真是丧气,但兄弟们的士气可不能泄……”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这跟我当初估计的差不多吧!咱们照旧准备着,妈的,阿礼又怎么样?他敢挡着老子发财,老子就敢跟他玩儿命。不敢玩儿命的,就只能当一辈子的小伙计。”他站起来,“我回店里走一遭,这总不露面,怕先生起疑,你继续打探胖子阿礼的背景,我再想想有没有干掉阿三的办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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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土商介绍:
清末民初,黑白行业风起云涌,其中最赚钱的就是“特业”,龙邵文出身市井小贼,为跻身特殊行业,他加入青帮,以青帮为基础,结识各类帮派中人。他钻营革命,以参加过上海起义为契机,结识了国民政府各色高官。为打通长江“特业”通道,他与洪门“白极公”联手,窃据了名满绿林“龙家帮”的第一交椅。成为了脚踩“官匪”两方,“青红”两帮的民国第一人。期间他假公济私远赴东北开设“龙行东省”公司、“远东劳务输入公司”,赴西北收剿群匪,赴新疆设龙升“特业”分号“龙行两疆”,赴苏联推销麻醉剂,止痛针……凡是赚钱的行业,就少不了他的资本,他的资本最终渗透到银行、纺织、面粉、钢铁、机械、制药、皮革、印刷、酿酒、采煤、五金、火柴、运输等三十七种行业,打造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黑金帝国……民国土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民国土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民国土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