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希声TXT下载希声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希声全文阅读

作者:缚心术     希声txt下载     希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十八 英雄不世出

    “老洪,我想哭!”

    “小陆,不要哭,大伙儿都在看着我们。”

    “老洪,你哭了么?你是在哭么?”

    “小陆,你要看清楚,那是雨水,不是眼泪。”

    “老洪,伞给你,我也想要淋淋雨。”

    “小陆,是你自己收下的伞,还是你自己打着罢。”

    “老洪,那天你都看到了,说他是一个杀人狂,你相信么?”

    “小陆,你不要再问,做好自己的事。”

    雨中,街头,巷口,二人并肩而立,一式白麻葛衣。打伞的是小陆,二十许人,真龙教翼州堂数百教众之一。淋雨的是老洪,四十许人,身份同为真龙教翼州堂教众。两个人在说着话,声音压得极低,一般身形立得笔直,目不斜视。小陆是想哭,因为有个人给他送了一把伞,那人是个陌生人。老陆没有哭,大伙儿送的雨伞老陆并没有收下,那是冰冷掺杂着温暖的雨水在脸上蜿蜒肆意。

    二人面前,是千千万万的人。二人面前,是万万千千的伞。二人面前是人cháo人海是伞的海洋,却是五颜六sè高低大小不一而同,雨中如同万花齐齐盛开,齐齐怒放!有人在说话,同样是窃窃私语,声音低而微弱几乎听不见。更多的人是在看着,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看着他们身后隐没在重重屋脊道道飞檐的一处宅院——

    仍是今rì,仍是牛家的事,但事情已然有了变化。

    牛老爷yù以公道公理,得众人心之助力,使司徒野投鼠忌器,不敢妄为。这是一手好棋,这是一招妙计,司徒野不能不应,谁人也不能无视。司徒野的应对就是以公对公以理服理,取之有道,不予口实。便就要你召来众人,正好借此散布消息,说得有板有眼不由得你不信,不信的话可以去看,海捕文书就贴在衙门门口儿。

    何以针对牛家?牛家窝藏人犯。

    人犯又是谁个?人犯就是无禅。

    “无禅是牛家的姑爷,就是前里rì比武夺魁的那个和尚。”

    “和尚还俗入赘牛家,抱得美人享了富贵,是他,就是他!他叫无禅!来自南山禅宗!”

    “兄弟,这事儿不用你说,那天我也在场。”

    “这位仁兄,南山禅宗千年古刹佛家圣地,那可是名门正派!”

    “老哥你是不知,这无禅和尚实为南山禅宗弃徒,更是贪花好sè杀人如麻,因此——”

    “因此官府悬了花红缉拿此人,司徒堂主此番乃是为民除害,伸张正义!”

    “是么?我瞧不像啊!那和尚我见过,那天……”

    “说的倒好,怕不是罢?若不是心里有鬼,怎不让我等去看?”

    “人心隔肚皮,那和尚外表忠厚内心jiān诈,便就牛老爷也给他蒙在鼓里!”

    “只怕他武功高强,若我等一拥而上,反给他趁乱逃走,此为瓮中捉鳖之计。”

    “便依你说,捉拿逃犯,怎不见衙门来人?”

    “是啊是啊,这事儿蹊跷,你说人家杀人放火,你可亲眼见了?”

    “眼见为实,耳听未必为虚,待得司徒堂主擒下了他,公堂之上自有分说。”

    “是极!是极!若那和尚并无恶行,自当坦然就缚于公堂之上证其清白,反之——”

    “反之杀人灭口,正将一盆脏水泼到头上?”

    “不说不说,过了过了!谁是谁非,且看就是——”

    此时的情形是,众口纷纭莫衷一是,此时的情形是,善恶难辨是非难定。事实上是,牛老爷德高望重善名远扬,而司徒野也并非是人品败坏声名狼藉。事实上是,真龙教在翼州的口碑同样不差,众人惧之骇之,同样敬之爱之。便以老洪小陆在此守卫,有人雨水赠伞小小一事,那赠的是伞也不是伞——

    而是一种,认可。

    因此小陆会感动,小陆以作为真龙教一员而骄傲,小陆确是想哭。

    因此老洪不接伞,老洪比小陆更加明白大伙儿的好意,老洪生怕辜负。

    雨中,二人立于众人前面,均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人再多的场面二人也是见过,但以这般壁垒分明的两个阵营,但以如此几如静默的对恃场面,两个人一般难以承受!岂非万民伞?却为谁而撑?雨中万众齐聚街头,只求一个公平公正,无形之中使得真龙教中每一个人都成为了这一事件的仲裁者,这本就不是老洪小陆这两个真龙教的小角sè能够做到的事情!正因小陆是真龙教的一员,只这一件事办砸了,小陆将失去所有骄傲的资本,从此在众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而老洪资历又老遇事更多,作为真龙教的一员老洪只有比小陆更加骄傲,老洪知道真龙教以前也不是没有办过错事,但早晚会还给大伙儿一个公道!

    老洪之所以哭,只因司徒堂主。

    泪水共雨水模糊了老洪的眼,老洪便就没有看清楚——

    一人于万伞之下钻将出来,大摇大摆走上前去:“兄弟,借过。”

    其声粗厉嘶哑,有若锯挫铁石!

    老洪闻声便是一惊,抬眼处小陆已然拔刀相向:“退后!谁是你兄弟?少来套近乎!”

    “哈哈!哈哈!”那人无伞无笠,浑身淋得jīng湿,手中持一乌黑短棒:“要得!要得!”他是嬉皮笑脸嘎嘎怪笑,左看左看是一无赖,上看下看也一无赖!小陆只见到一大脑门儿,半秃鬓角,鼻粱斜横一刀疤:“速速退后!擅入者——”“叭!”小陆一个趔趄,伞是脱手而飞:“老,老洪!你这?”他是捂着半边脸,两眼瞪得比牛大,却见老洪更是见鬼也似:“你,你知道他是谁么?你竟,竟拿刀对着他!他是燕大哥!是咱燕大哥!”

    “燕,燕大哥?”小陆还没醒过味儿来,心说这是来的哪一出,你燕大哥我又不认识——不是你,是咱!老洪的燕大哥小陆可以不认识,但老洪与小陆共同的燕大哥只能是有一个:“啊!是燕大哥!燕大哥!”小陆拿着刀刷地扑了上去,就连老洪都没有抢过他:“燕大哥!燕大哥!小陆可是见到了你,燕……”

    “退后!谁是你大哥?少来套近乎!”他不知这燕大哥向来睚眦必报,绝对不吃哑巴亏的!但见燕大哥声sè惧厉,说翻脸就翻脸了,小陆一时怔在当场,两行眼泪刷地流了下来:“燕大哥,是小陆不对,小陆有眼无珠,不识……”说话老洪上前躬身施礼,却是再也掩饰不住脸上喜意:“燕大哥,你来了!”

    岂不知这燕大哥脸沉如水,还是个六亲不认的:“我不认识你,你不是老洪!老洪不会胡乱打人的!”老洪见状也是一怔,小陆却已看到了那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闪动着,一抹灵动的俏皮:“燕大哥,小陆该打——”正说话间,冷不防手腕已给老洪一把抓住:“是是是,是老洪的不是!小陆小陆,你打还我,快快打还我!”

    “打!快打!这边这边,抡圆了!使劲儿扇!”一个硬要给人打脸,一个又怎下得了手:“不成!不成!老洪你快放开我,我得给燕大哥赔个不是!”一时间两人拉拉扯扯不亦乐乎,浑不知对面的人群已然生变!众人在一阵,一阵,又一阵小小的sāo动过后,声音渐渐嘈杂,声量越来越大,雨幕之中万伞之下不知是谁当先一声大喊——

    燕大侠!

    燕大侠!燕大侠!众人齐声呐喊,忽就地动天惊!燕悲歌!燕悲歌!浑似炸了窝,可是爆了棚!燕悲歌的名字就如同火药桶里闪过了一丝火星儿,轰隆一声巨响,声也震耳yù聋!大英雄!大英雄!转眼山呼海啸,场面瞬间失控,人人争相涌上,一睹盖世英雄!燕堂主!燕堂主!分明的壁垒烟消云散,无形的阵线弥于无形,每个人脸上都在开心笑着,每个人心里都是振奋激动!

    这个说:“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个道:“今儿个没白来,更是三生有幸!”

    这个问:“好一条大汉,威风凛凛好样貌!是他么?是他么?”

    那个讲:“我识得,我识得,此人正是燕悲歌!”

    这个一句刚讲完,那个可不乐意了:“你这厮,恁无礼!燕大侠的名字也是你叫的么!”

    那个说是不乐意,这个说话也笑着:“是燕大侠,你识得么?哈哈!你没见过我见过!”

    “燕大侠!燕大侠!小人姓毛名遂,久闻——”自荐者有之,结交者有之:“燕大哥,燕大哥,四海之内皆兄弟,某——”终究在场人太多,更多的人是不得见也不得说:“让让!让!让我过去!让我过去!”场面已然大乱,人cháo共着雨伞:“别挤!别挤!哎呀呀踩我脚了!”时有女子尖叫,鼓掌并了口哨儿:“大英雄,我爱你,我们我们都爱你!”

    更有人狠狠骂了句娘,大出一口闷气:“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大英雄给众人挤得东歪西倒,身中无数咸猪手,给人摸完脑袋摸屁股,衣服都给扯破了,走光了,胸毛都露出来了,就连手里的棍子也不知给谁抢走留作纪念了。但大英雄就是大英雄,大英雄已经习惯了这种众星拱月万人拥戴,狂热粉丝们争相崇拜爱慕的场面。大英雄陶陶然,醺醺然,闭着眼睛神情愉悦,看上去很是享受的样子:“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大家不要这样嘛!人家是会害臊的啦……”

    简直就是没羞没臊没脸没皮,其惺惺作态洋洋得意的嘴脸,着实令人发指!令人作呕!众人见状轰然大笑,一时更是大呼小叫品头论足,前呼后拥势若一**的汹涌浪cháo!雨伞挤掉,鞋子踩掉,眼歪嘴斜,牙都笑掉!这就燕悲歌,一个无赖式的人物,匪气痞气流里流气,完全不像是一个英雄。这才是燕悲歌,一个平民式的英雄,完全不像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但他才是人们心目当中真正的大英雄!

    这是燕悲歌,如假包换燕悲歌,燕悲歌来了。

    既然坐享英雄之名,也不能一味死不正经,燕大侠也不完全是来卖乖耍宝的:“诸位!诸位!”燕悲歌忽然立定,短棒已回手中:“听我一言——”声是粗厉嘶哑,却也雄浑厚重,于喧嚣纷杂的人cháo人海之中并不张扬,却有着极为独特的穿透力。众人渐渐收声,渐渐又趋无声,不多时已然安静下来——

    静了,静了,没有一个人说话,无数只眼睛都在注视着他。

    静了,静了,只听细雨沙沙。

    “燕某要去找乐子,你们要不要跟着?”只一句话,仍是嘻嘻哈哈,但手臂起处棒头一端直直、定定、指向巷中——

    语声还在回荡,又是瞬间寂静。

    过后。

    “要得!要得!”众人大笑,齐喊:“找乐!找乐!要得!要得!”

    浑如惊雷旱地起,轰隆一声震破天——

    “走着!”

    ……

    众人之后,还有四人,不远不近,双双跟着。

    两人白衣,两人灰衣。

    一顶麻黄草笠。

七十九 天目昭昭

    牛府。

    燕悲歌进门之时,脸上再无一丝笑。

    “燕大哥!”“燕大哥好!”四香主齐喊,四十八使齐叫。

    翼州堂一众恭迎燕大哥,每个人都在笑,每个人眼中都是激动欣喜之sè!

    然而燕大哥扬长而入,只作未见。

    “燕大哥。”罗志笑道。

    燕大哥一语不发,只冲他点了点头,扬长而过。

    立定。

    司徒野跪在院中,低垂着头。

    身后是司徒文武,一般跪着。

    燕悲歌不说话,直直地立在司徒野身前,就像是一棵树,面对着一块石头。

    静了,又静了,没有人再说话,此时的场面是静默而又沉重的。雨还在下,而此时的气氛直比大雨之前的那一刻,还要使人感觉压抑。人多了,人太多,挤也挤不进来,也没有人往里挤,跟随过来的人们都静静地立在门外,立着,等着。另有一个人在房顶上,自顾与一只麻雀叽叽喳喳,瞧来很是可笑。

    这就燕悲歌,身形并不高大,面目并不出奇,但其自有一股夺人气势!或说威势!燕悲歌已然变脸,不再是那个让人感觉到亲切更是哭笑不得的无赖汉子,此时的他双目咄咄不怒自威,杀机隐现!便如一只猛虎伺于山林之中,使得百兽惊悚,慌乱而又畏怖却不知危险来自哪里,动也不敢动!

    “我呸!”

    当然,每当有人狂妄自大耍酷装逼的时候,总会有人看不过眼的。这个人就是牡丹姑娘,这个人也必须是牡丹姑娘,作为花中之王侠中之凰,在任何时候牡丹姑娘都会无畏流氓败类无惧邪恶势力,仗义执言的:“你有病罢!你谁啊你!进门儿招呼也不打一个,你当这是哪里?这是我家,我家!你懂么?谁个要你来的?你这人模狗样的……”

    牡丹姑娘语声响亮,吐字流利清晰,而且越说越是生气!其实早在那个鸟人从房顶上装模作样故作高深的时候牡丹姑娘就已经很生气了,要不是只顾着施展神奇医术治疗无禅和尚的伤势,牡丹姑娘早就发作了!但见一个比一个能装,牡丹姑娘已经忍无可忍了:“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去去去,给我滚出去!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以上就是牛牡丹女侠与燕悲歌大侠第一次见面所说的话,而且是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鼻子说的:“还有道疤?岂有此理!这都破了相了,还敢出来丢人!”燕悲歌是个人物,牡丹姑娘更是绝非常人,一时间风头强劲,威肆无可当之!燕大侠张着嘴瞪着眼怔在当场,模样似极了一只傻鸟儿:“我地个天!你,你这……”

    这就叫做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牡丹姑娘一开口便将燕大侠此前计划全盘打乱,生生将一出严肃的正戏沦为一场可笑的闹剧。事发突然,在场每个人都傻眼了,怔怔地看着抢尽风头夺人眼球的那个红衣美女,与燕大侠一个表情。陈平还没上前,牛老爷已经冲了上去,也是不说废话一指点过——

    “杀人了!杀人了!”牡丹姑娘不是木头,牡丹姑娘是会跑的,牡丹姑娘哇哇大叫满场飞跑,言辞犀利作风泼辣连说带比划:“天啊!天啊!快快打雷,打雷闪电,劈死了他!”合该天诛地灭,亲爹也要打杀!牛老爷已经给她气得发疯了,暴怒之下终失仪态:“你个小畜牲,孽障!看我这回不打死了你,杀!”

    牡丹姑娘跑掉了,绕树八圈,穿厅而过直奔后院,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牛老爷气喘吁吁,脸sè铁青。每每如此。识大体,重大局,知进退,明事理,这就是牡丹姑娘的行事风格。如此看来牡丹姑娘轻功高绝,若非是出其不意,牛老爷根本就是制不住她的。但说到轻功没有人比阿乌更有发言的权利,阿乌知道牛老爷若是真想追她,不过三步两步——

    阿乌心里乐开了花!

    “还不一样,傻鸟儿老大!”阿乌肚里笑着,与灰灰双双飞走。

    并不奇怪,鸟人是会飞的。

    这就是牡丹,与众不同的牡丹,不由得阿乌不爱,阿乌也是与众不同的。

    “司徒野,你是为何而来?”燕悲歌目视司徒野,一字字道。说归说,闹归闹,但这不是开玩笑。当真不是开玩笑,今天是会死人的。司徒野一动不动,跪地不起,头是不抬话也不说。燕悲歌面无表情,冷冷说道:“司徒野,你又为何而跪?”真龙教的人身份有差别地位有高低,但相互之间从来不会跪着说话。何以下跪,没有人比司徒野自己更清楚,不为无禅,只为身后同样跪着的,司徒文武。

    无禅仍于院中打坐,浑身涂满了花花绿绿的药膏,前心后背还贴了几张皱皱巴巴的狗皮膏药。此时发生了什么,无禅并不知道,无禅并不知道他的燕大叔来了,要为无禅主持公道:“司徒野,你听好——”燕悲歌以目环视四下,高声说道:“兄弟们听好,大伙儿也听好,无禅没有杀过一个人,那些人都是我,是我燕悲歌杀的!”

    语声落处,只听门外一阵嘈杂嗡嗡有声,那是人们交头结耳两两惊叹纷纷议论,却不敢作高声语。人是太多了,一条长巷塞得满满当当,还有多半挤不进来的。况有院墙相隔,众人看也看不到究竟,听也听不得分明。然而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传得飞快,不过片刻,一阵喧闹过后又是一阵寂静:“大伙儿进来看!大伙儿进来听!”燕悲歌放声大笑,挥动手臂大声叫道:“都来,都来,这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大伙儿想看便看当说就说,既是来了,今儿咱就一块儿乐呵乐呵!”

    呼啦啦,呼啦啦,院里涌入人无数!燕大侠!燕大侠!人群再次沸腾了!院里是人,院外是人,墙头是人,门口是人,正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今天牛府是格外热闹,盛况空前!偌大一个院,此时却是小得不能再小了,无论如何也容不下这成千上万的人,多半的人仍在门外,而院中几无立锥之地——

    会爬树的就爬到树上去了,能上房的就爬到房上去了,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高高低低,如同争相观看一台好戏。既是看戏,观众哪怕再多,戏台也要留出来的。现在的情形是:戏台就在正zhōng yāng,四方大院生一圆,左三丈,右三丈,前三丈,后三丈,一人持棍当中立,那棒只有三尺长,对面跪的是一双,旁边坐着一和尚。

    开讲!

    武戏之前当有文戏,上来就打那是流氓,何时出手当头一棒,燕大英雄自有主张:“某燕悲歌,真龙教人堂堂主——”这就叫作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又叫做无赖有文化,谁人都不怕!燕大侠武功既高口才又好,当下便是一场好讲,语态豪放慷慨激昂,声情并茂配以手势,风雨之中气势更彰!

    且听——

    “……那些人是我杀的,不错,都是我杀的,我燕悲歌杀人如麻两手血腥,便手中这一条棍棒也是血染黑的!说到这里有人该问了,血不是红的么?怎到你这儿就成了黑的?不错,血是红的,但也是黑的!好人的血是红的,坏人的血是黑的,我燕悲歌生平杀人无数,但死于我棒下的都是恶贯满盈之辈,可说死有余辜!不错,不错,正是他们黑sè的血染黑了这一条本是白sè的棍棒,合该一死,燕某当杀!”

    “杀!杀!杀!”众人齐声大叫,情绪激昂。

    “好人的血是红的,坏人的血也是红的,人分好坏血无善恶,谁人的血都是红的,本就如此!呵!大伙儿都在看我,看我又在胡说八道了,我燕悲歌说话从来都是前言不搭后语,说话有如放屁,哈哈!莫笑莫笑,且听我说,血是红的也会变黑,有一个人曾经对我说过。他说人有生老病死,血亦如是,他说鲜血失去生机之时就会变成黑sè,如同青丝作皓首。因此这条黑棒在燕某手中是由白变红由红变黑,夺生机而立杀威,有名——”

    “生杀棒!生杀棒!”众人齐声高呼,声声震天!

    “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这是老子说的,哈!是老子,不是老子说的,燕某杀人不因恩怨不为取与不从谏教,杀生而夺机,立威而止杀!是的,燕悲歌不掌生杀大权,不当定人生死,还有官府衙门还有律法惩办,燕某那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更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了——”

    一语此至,燕悲歌目光落于一处,古怪笑笑:“这个世上,有人行善就有人作恶,有人救人就有人杀人,但行善的人有时也会作恶,但杀人的人未必不会救人。是非难论,黑白难分,燕某不是天仙圣佛,何以妄定夺人生死?生杀棒是在我手,存心杀人的正是我燕悲歌,只一样,燕某等不得!”

    乌黑短棒举起,众人屏住呼吸。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一个人身上,司徒文武。

    “今有一人,欺凌良善,伤害无辜,yín辱妇女,多行不义。此人昔rì冒我真龙教之名,仗我真龙教之势,杀害四人,致残十五人,殴伤欺辱受其累者不计其数,与人唾弃为人不耻污我真龙教声名!这人,是谁人?当杀,不当杀?”这一次,人们没有说话,人们都在看着跪在地上的司徒文武,就像在看着一个死人——

    “毁人眼眸之时,当思盲目之苦,滥杀无辜之时,当思横死之rì,有两个字叫作报应,你听说过么,司徒文武。”司徒文武霍然抬头,一把扯掉头上纱布:“你胡说!我没有杀人!没有!”但见一目深陷眼窝,面sè苍白而又狰狞:“我是瞎了人的眼,现下我眼也瞎了!你说报应?哈!这便是你说的报应么!你,你还要怎样!”

    “好极!好极!你说你没有杀人,那我问你——”燕悲歌深深吸一口气,双目直视厉声喝道:“那四人,那四个葬于城外的良家女子,是怎般死的!”司徒文武额上青筋横生,面脸也在抽搐,与之对视一眼,终是再次低下了头:“她自上吊寻死,不关我事,我又没,没让她几个……”

    “以死殉节,何其贞烈!”燕悲歌忽而仰天大笑,脸上却是悲伤之sè:“司徒文武,好一个司徒文武!你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一个人,却使许许多多的人生不如死,你没有说一句话,便令人身投水井头撞南墙,自刎自缢自寻短见而死,哈哈!哈哈!你司徒文武好手段!燕某不如你!当真不如你!”

    语落,万众声起:“杀!杀!杀!”

    手起,一支棒落:“辱人妻女,如辱燕某生母,杀!”

    风声起处,司徒野猛抬头,早已泪流满面:“燕!大!哥!”

    千言万语说不得,只有三字燕大哥——

    换来一声,扑。

    不知何时云已敛,不知何时雨已收。

    红rì半掩,正在当头。

八十 光耀乾宇

    正是当头一棒,司徒文武头骨碎裂,脑浆迸裂而死!

    人是仰天而倒,身落泥水当中,至死一眼仍是大大睁着,似是也已见到天上红rì已出。天sèyīn暗多时,使得骤然明亮的天光格外刺目,司徒文武头面手掌身上尽是红白之物,可说惨不忍睹!道道鲜血仍在缓缓流淌,流在苍白的皮肤上,流在湿冷的衣衫上,sè泽暗红。在那一刻场面是寂静的,死寂。

    无法言喻的复杂心情,喜悦而又忧伤,轻松而又沉重。

    人人都在看着,似乎都在平静地看着,但每一个人心里,都不平静。

    那一刻,人们想到了很多。

    司徒文武死状甚惨,可说不得全尸,但相较于他死时心里的冤屈而言,那些不算甚么。未料得那一棍突如其来,司徒文武的话还没有说完,司徒文武含冤而死。实则那一棍并不快,司徒文武也看到了,完全可以躲开,但司徒文武就硬是没有躲开,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那黑sè的棍棒生生打将下来——

    司徒文武不瞑目,只因死得太糊涂。

    其时生杀棒下,司徒文武胆魄已为燕悲歌威势所夺,其时万人齐呼,司徒文武神魂又为众人同心之力所夺,司徒文武当时已经吓破了胆,手脚完全不听自家使唤。那是报应来到,正是在劫难逃!冰冻三尺绝非一rì之寒,司徒文武死时没有看到天上那一轮隐现于浮云之中的红rì,他是看到了愁云惨雾万鬼齐哭地地狱一般的场景,轰将涌现铺天盖地而来!

    有人死了,不会再活,人们的心里是沉重的。

    有人活着,已经死了,人们的心里是忧伤的。

    没有人知道司徒野此刻的心情,司徒野不再流泪。也没有人能够形容司徒野脸上的表情,司徒野在颤抖。那一刻司徒野高大的身躯缩作一团,仍是跪在地上,两眼紧闭。司徒野不忍去看,但司徒野已经看见,看见自己唯一的儿子死在自己面前。司徒野是在跪着,但跪的已经不再是燕悲歌——

    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司徒野没有任何心情。

    心也不痛,那是死了。

    “司徒野,你纵子行凶,等若身犯!”燕悲歌缓缓行于司徒野身前,面无表情:“子不教,父之过,司徒文武该当一死,你司徒野更是该死!一般当杀!”话落手臂又起,生杀棒再次高举:“杀!”这次不说废话,燕悲歌手臂抡过便就一棒重重击下,凌厉迅猛更胜于前,取的同是大好头颅——

    “啊——”有人惊呼!

    “不——”有人惊叫!

    “燕大哥!”有人大声惊呼!

    “不要!”有人尖声惊叫!

    同是生杀棒,同将人命夺,但这一次,不一样。

    这便是并肩作战的兄弟,这便是生死与共的大哥!一棒重重击落,呜呜破空,毫不留情!司徒野猛抬头,不看那一条乌黑的棒,只望那一张陌生的脸!又怎忍去看,那生杀棒上还滴着自己小儿的血!那是燕大哥,他又怎知司徒野的心也在流血!他要司徒野死,司徒野绝无二话,但怎就哪怕是一点点的情面也不留,就那样在自家面前生生杀了——

    司徒野双目尽赤,忽就身形暴起,指掌已出!

    直取胸膛,棍来头当!只求同归于尽,双双给儿陪葬!

    “砰!”

    如同大石落地,一声沉闷声响!“喀哧哧”骨骼断裂声几是同时入耳,清晰可闻。

    “啊——”众人齐声惊叫,齐声惊呼。

    一人怔立当场,还未收回手掌。

    一人横着飞出,直落两丈开外,泥泞之中翻倒,成了倒地葫芦:“扑——”

    那是鲜血狂喷,一时直如雨雾!

    变生肘腋,众人失声惊呼之后集体失声,人人呆若木鸡。

    但见燕悲歌大侠仍自口喷鲜血如泉如瀑,直似无穷无尽没完没了,瞧上去那可不是一般地惨:“扑————————————————————————”

    司徒野的心,司徒野自知,但燕悲歌的心,司徒野不知。

    此时亦知。

    伤口之上,又洒一把盐,司徒野的心很痛很痛,痛到泪水再一次汹涌:“燕大哥,你这,又是何苦!”

    燕大哥不说话,燕大哥还在吐血,吐到脸都白了。

    他是装可怜,也不尽是装,那一掌的力道司徒野心知,便是他也当不得:“燕大哥!燕大哥!”司徒野扑上前去一把将他搂住,早已泣不成声:“我该死!是我错!燕大哥,你,你就不要,不要这样……”燕大哥两眼紧闭,燕大哥还在吐血,看上去已是失血过多,快要吐死了。但那一条棒还在他手里,紧紧抓着。

    此时情形如何,众人也都看出来了,方才发生了什么,众人心里也都明白了。于是纷纷劝道:“燕大侠,可以了!”“燕大侠你不要再吐了,吐得已经够多了!”“燕大哥!燕大哥!你不能死啊!”“是啊燕大哥,你不能死,兄弟们还等着回去请你喝酒了!”“是啊是啊!我们请你喝酒!大伙儿都请,一人请你一顿,怎么样啊燕大哥!”

    “谁说的?”这燕大哥是一个酒鬼之中的酒鬼,一提到喝酒马上就不吐了:“一人一顿?我天!哈哈!那岂不请到猴年马月——”说着两眼早已大睁,又弯作一双月牙形状:“司徒老哥,你怎不说话?你是不想请你兄弟么?”司徒野低头流泪,泪流不止:“你个烂酒鬼,你还有脸说!别以为说上几句好话,这事儿就这么给你糊弄,糊弄呜呜,我的儿啊——”

    终是大放悲声,闻者无不动容!

    司徒野教子无方,是有过失,但司徒野绝不是纵子行凶,这一点人们都是知道的。此时的司徒野,只是一个可怜的老者,痛失爱子就是对他最大最残酷的惩罚,众人掩面唏嘘之余,心里已然原谅了他。而司徒老哥,正是燕悲歌对于司徒野从来都没有变过的称呼,便他今rì口里说着司徒野的时候,心里也是叫的司徒老哥:“司徒老哥,你年长于我,又叫我一声大哥,但你看我这大哥当得——”

    说话已是泪落两行,二人便就血泪相拥:“你是我的老哥,文武亦我子侄,司徒老哥!你可知我下手之时,一般也是痛彻心扉!”司徒野哭声稍却,泪水却已成河:“文武不好,他是该死!但你膝下没有儿女,你不会明白,你不会明白的啊燕大哥!”燕悲歌面sè惨淡,身上血水狼藉:“是啊!是啊!老哥此时心痛,兄弟不及万一,但老哥你想,你想想看,想想那些人!那些死去的,可怜又可敬的女子,她们堂上也有父母,而她们死时……”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是哭的你儿不幸,在场也有受害人的家属!有人哭了,有人大哭,很多人都在哭,天是放晴了,泪落又如雨!哭罢!哭罢!能够哭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就怕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想找人哭却又无人哭诉!哭罢哭罢!痛快地哭!将那多年来愁云惨雾般遮蔽心头的委屈不平仇恨积怨随了雨般的泪全部哭将出来,待得rì在当头之时,光明才会重回心中!

    笑是会传染人,哭更能感染人,这一天,人们哭也笑着。

    万人同喜!万人同悲!万人同笑!万人同哭!这就是燕悲歌,天下第一大英雄!

    哭声中,司徒野抱着死去的儿子,哭着走了。

    哭声中,人们给他让开一条路,目送。

    哭声中,真龙教四大香主四十八使连同老洪小陆等教众尾随其后,有如送葬。

    哭声中,牛家的人,那些本就都在人群之中的人,再次相逢。

    不多说,局已收官,戏已落幕,今rì之事只有人输没有人赢,是以悲情收场。

    哭的不多说,就该说笑了。

    还有无禅了,无禅仍自一块石头般坐在原地,似乎已经给人忘了。但那一身横七竖八的伤痕,皮开肉绽处露出来的惨白颜sè,不由得让人触目惊心。那想必是一场恶战,众人也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一时又纷纷上前围了牛老爷陈平等人询问,七嘴八舌相互打听。人还是那样地多,人们也有些倦了,乏了,更饿了。但没有人回家吃饭,每个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就像看过了一场没头没尾的戏,刚刚看出一点味道来,竟就草草收场了。

    失望了,扫兴了,还是走人了,回家吃饭了。曲终人散,意兴阑珊,在和今天最大牌的大腕燕大侠作遗体告别之后,人们开始退场了。是遗体告别,燕大侠在演完悲情戏送别司徒老哥之后,就两眼一闭突然倒地,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就那样活活儿地死了。众人哭笑不得,却也不知他这又玩儿的哪一出:“燕大侠?燕大侠?你说句话,你死了吗?”当然死人是不会说话的,燕大侠已经死了:“大英雄?大英雄?我请客,请你喝酒啊?”

    “喝喝喝!喝死得了!”大英雄两眼一瞪直挺挺坐将起来,满脸都是不高兴:“你们这些人,良心都叫狗吃了!硬是见死不救,还来取笑人家!”他是横眉冷对,众人却是大笑:“是极!是极!燕大侠伤重垂死,自当好好医治!”在场也有江湖郎中赤脚医生之类的好几十个,当下自告奋勇上前,去衣验伤者有之,开箱取药者有之,翻其眼皮令其吐舌有之,东西一把西摸一把借机揩油者有之……

    “走开!都走开!都给我一边儿去!”岂不知这燕大侠还是个难伺候的主儿,这都老虎变病猫了一般张牙舞爪神情凶恶,比划着棍子不让大家伙儿靠近:“你们也会看病?你们会看个毛!去去去,都跟着起哄添乱,纯属瞎胡闹!”说罢刷地将棍一指,扯着嗓子叫道:“老相好——老相好——你个没良心,再不出来人家就,不活了!”

    原来燕大侠行侠仗义,还带了家属来着。众人见状惊呆,纷纷循指望去——

    只不见那老相好,但见面面相觑,一双又一双惊奇的眼神。燕大侠猛啐一口,一个鱼跃挺身而起,指指点点大声呼喝道:“就是他!就是他!那个头戴帽子,无法无天的!”棍棒指点处,一麻黄斗笠现形,人群分开处,淡灰sè的长袍。只不见他颜面,那袍却似僧袍,人是不动不语,模样有些神秘——

    真正的大人物,总要最后一个出场。

    这确是一个大人物,大牌,大腕儿,比燕大侠还要牛逼。

    这个大人物大到大英雄也支使不动,往那儿一站八风不动,架子明显很大的那种。

    “不识抬举!”燕大侠怒喝道:“鹞子!动手!”

    鹞子有名灰鹞子,真龙教暗香堂七十二眼线之一,也是一个鸟人:“叭!”

    二话不说,便就一爪将那斗笠扫落!而众人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啊——”

    又是齐齐一声惊呼:“好一个——”

    光头闪闪发光,光头胜似rì头,令人目眩神迷,生生好个光头!

    “白衣菩萨!”

八十一 真我的风采

    当然,戏还没有唱完。

    一台真正的好戏,必有压轴大戏!

    提前退场的,那只能恨天怨天骂自己,票就算是白买了。

    哭死也没用了。

    而压轴大戏之中,必有头牌大腕,红透半边天的人物,或说超级偶像。

    现下,这个超级偶像已经来了,并且隐藏在观众当中,以神秘嘉宾的方式登场。

    他,才是真正的,万人迷!

    “白衣菩萨!白衣菩萨!啊——”必须是有女孩子尖叫的,包括月季芍药之类的大姐:“灵秀灵秀我爱你,我的心里只有你——”且不说陈平与白大富当时作何感想,便就牛老爷和牛老夫人也是疯了一样:“佛祖显灵啊,菩萨保佑啊,圣僧圣僧你可来啦——”已经有人跪下了,而且是呼啦啦就跪倒一大片:“神医!医神!救命恩人呐!请受小人一拜!”砰砰磕响头,那是实打实的,更有人激动跳叫,急yù将这天降神佛与人分享:“来人啊!快看啊!白衣菩萨下凡,灵秀大师来啦——”已经有人冲上去了,呼啦啦啦冲上去了:“这是白衣菩萨吗?怎又改穿灰的啦?”已经有人开始胡摸乱抓了,似是活活就要生吃了他:“是他!就是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他,圣僧——唐长老——”

    以上场景,不过描述了当时疯狂场面的万分之一,超级偶像果然魅力极大!

    而大英雄与之相比,立时相形见绌。

    眼看就像刚刚用完的一块破抹布一样,活活甩在垃圾堆里,生生就给抛弃了。

    在一个空荡荡角落里,大英雄极为失落地问道:“鹞子,你说,这是为什么呢?”灰鹞子两手一摊,同样无奈:“是啊,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反而是最受欢迎的一个,燕大哥,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大英雄冷哼一声,不满道:“鹞子,你不要学人说话,你又不是一只八哥!”灰鹞子叹一口气,举目四顾:“今儿个是蹊跷,我就奇怪了,阿乌大人又去了哪里?”大英雄长叹一声,沉重道:“当阿乌大人失踪了的时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我们的阿乌大人,又恋爱了!”

    而当阿乌大人再次出现的时候,也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阿乌忽然出现在房顶上,就在燕悲歌和灰鹞子的上头。阿乌半蹲于一檐角,就像是一只死了的大鸟。阿乌已经死了,灰败的脸sè比死人还要难看,阿乌两眼空洞泪流满面,眼看着完全就是一个活死人了。阿乌会说人话,阿乌终于开口,眼瞅着底下的两个人用无比同情而又万分理解的眼神瞅着自己,阿乌哭道:“大哥,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我们的阿乌大人,又失恋了。

    是了,不说鸟人,先说我们的超级偶像,万人迷。

    当一个万人迷被一万个人迷恋的时候,那是一件超级幸福的事情。

    当一个万人迷被一万个人争抢的时候,那是一件超级恐怖的事情。

    当人cháo人海退却,万人迷再次现身的时候,已经给人大卸八块撕得粉碎,变成一万个万人迷了。当然撕碎的是僧袍,不过裤子也给扯破了,万人迷被打回原形,终于变回灵秀和尚了。灵秀和尚上身jīng赤,完全露出了白皙匀称的胸背,而身上是一道子一道子横七竖八的血印子,脸上也是,模样看上去比无禅和尚还要凄惨。

    灵秀和尚两手抱着双肩,yù哭无泪,就像是刚刚被一万个人非礼过的大姑娘,而事实也是如此。众人大笑,众人暴笑,众人笑掉了大牙笑破了肚皮,众人围观指点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恭敬模样,看上去都是一副幸灾乐祸没心没肺的样子。这是灵秀,这就是灵秀,不管戴不戴草帽穿不穿白衣,灵秀还是灵秀。灵秀不是神仙,灵秀只是凡人,灵秀也不以为自己是那甚么偶像甚么大人物,大家都很喜欢他。

    无论如何,今天大伙儿没有白来,大伙儿都很高兴,都很满意。

    无论如何,自己的老相好给别人欺负了,而且是欺负完了,燕大侠也该出面了。

    “你这人,向来管杀不管埋,你说这,这又何必?”燕大侠还没有主持公道伸张正义,受害人已经开口质问了。正是冤有头债有主,一切的祸事都是那个无赖惹出来的,而无赖就是无赖,不但无赖还很是非:“可不是么,你们这些人太过分了!有这样欺负人的么!”燕大侠面sè严肃地指指点点,吹胡子瞪眼地说:“看看!看看!好好儿一件衣服都给扯成布条了,这又何必?难道拿回家去供着么?”

    “供着!供着!天天烧香,rì夜供着!”众人纷纷欢声笑叫,齐齐挥舞手中布条,兴高采烈得意洋洋。燕大侠大摇其头,看似面sè不豫:“活立香堂,衣冠作冢,人家活得好好儿的,生生就给咒死了!这可不妙,大大不妙!”众人眉飞sè舞,那是绝对配合:“不妨不妨,还得供着!这是活佛,哈哈,活着就能供的佛!”燕悲歌仍是不笑,又作唉声叹气状:“活佛活佛,说地倒是轻巧!哎,这活佛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庭广众之下光着膀子总是有些个——”

    “不妙!不妙!哈哈,果然不妙!”众人闻言恍然,纷纷大声叫道:“我有我有!我有衣服!穿我的衣!穿我的袍!”当下有人脱衣,立时有人解袍,一时六月飞雪,更是五颜六sè!转眼一片赤条条,有若万人在洗澡,而衣带发冠有若七彩祥云平地升起,落时一处大院生生化作鲜花海洋!生生,活活,就将燕大侠和灵秀和尚埋了!

    万人齐争一人衣,一人收得万人袍,这就是灵秀和尚,比燕大侠还要风光!

    “你疯了么!”陈平目瞪口呆,骇然叫道!月季姑娘只着一亵衣,挥舞着两条雪白的胳膊,随了众人大喊大叫:“灵秀——阿秀——穿我的——那一件——”陈平忍无可忍,扯下官袍便罩:“我说牛将军,你这也太……”岂不知给她一把推开并作一声虎吼:“陈平——”陈平怔了怔,无奈道:“是,陈平退下。”

    “你不用退下了,你可以退伍了。”牛将军冷笑一声,当下不再理会:“阿秀——秀秀——我是月季——我在这里——”陈平yù哭无泪,一时死的心都有了。却听得一声长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脱不完的衣服!”再看,白大富光着两膀,怀里的牛妞妞哇哇大哭:“你不要那样看我,我是可是被人所脱。”陈平黯然点头,四顾道:“大姐夫,大姐呢?”白大富忧伤一笑,笑容里尽是疲倦之意:“我曾经以为世间没有真正的爱情,但当你大姐抛夫弃子扯下她亲手为我做的衣服为他披上的那一刻,我才明白。”

    果然,果不其然。

    白衣菩萨再次现身,穿的正是白大富的衣服。

    长袍有些肥,有些大,却更显得轻袍缓带闲适潇洒,俊眉秀目天鹅般的优雅。

    芍药大姐在人群之中欢喜跳叫,如同中了好几百万的头奖!

    也显得,燕大侠,立在他的身旁,就像是一只癞蛤蟆:“啧啧啧,我就说,你还是穿白衣服好看嘛,哈哈!这才是我老相好儿!”灵秀叹一口气,苦笑道:“不过是件衣服,白的灰的黑的红的,还不是一样。”燕悲歌笑道:“既是一样,你怎不穿白的?白衣菩萨么,自是穿白衣。”灵秀微笑道:“灵秀穿了白衣,也非白衣菩萨,灵秀不穿白衣,更非白衣菩萨。”

    “好了好了,我不与你打机锋,谁是谁非,让大伙儿说!”燕悲歌哈哈一笑,扬声叫道:“大伙儿说说,这人是谁?”

    “白衣——菩萨!白衣——菩萨!”

    “呵!好个白衣菩萨,大伙儿可都认识他!那么,那人又是谁?”

    “无禅,无禅,他叫无禅!”

    “不错,那和尚叫作无禅,正是这白衣菩萨的爱徒,独一无二的弟子!”

    “哇!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是这样,也非这样,且听我来讲一讲——白衣菩萨医术高,做人可是不像话!空有名气没良心,徒弟死活也不管,燕某好心来相帮,他在一旁瞪眼看!燕某为他吐了血,燕某为他受重伤,他呢?他呢?”

    “怎地?怎地?他怎地?”

    “枉自付他满腔血,换不得他一句谢,好不拼死装可怜,他是铁心石肚肠!叫他不应,唤他不灵,鬼鬼祟祟,躲躲藏藏!你说燕某又何必,为谁辛苦为谁忙?老相好,老相好,你这做人不厚道,见异思迁要不得!老相好,老相好,有了新欢忘旧爱,旧人哭来新人笑——”

    “啊?新欢?还有一个相好的?”

    “那人名作宿长眠,上清山中一野道,燕某一心是和尚,和尚偏爱一杂毛儿!呜呼哀哉,天理何在?我冤我苦,哪有公道!你说这是老的老,可不就是小的小,无情无义全抛弃,双宿双飞自逍遥——”

    小的就是无禅,老的自是燕悲歌了。燕大侠大吐苦水神情哀怨,整个儿一怨妇般地大中大闹,众人也都听出来了,原来还是三角相好!爱意当众吐露,果然惊世骇俗,更胜哀帝董贤,大秀断袖癖好!果然压轴戏,当真有一套,英雄三角恋,争风吃醋流!无论如何众人这回来的是值了,不是值了,是值大了!

    灵秀只不语,笑而不语。

    灵秀不入戏。

    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只灵秀和尚在场,燕悲歌就会装疯卖傻胡数八道,灵秀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他也需要放松一下,杀人绝不是一件轻巧的事情。有人在起哄,有人在调笑,这样的场面灵秀也是见惯了。灵秀知道那些都是善意的笑,子虚乌有的事情谁人也不会放在心里。无论戴不戴斗笠,无论穿不穿白衣,灵秀只是灵秀,一个普通人而已。灵秀不入戏,从头到尾都不入戏,就那样面带微笑立在那里,便如初来之时——

    灵秀不似燕悲歌,灵秀没有燕悲歌那样一呼百应的气势,但灵秀自有灵秀的风采,更使人敬慕乃至仰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世上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人们对于灵秀的热爱并不是因为他的名气他的医术,而是他做了许许多多实实在在的事。燕大侠说得没有错,爱他的也不止燕大侠一个,大家都很爱他。

    而两个人原本是什么样的交情,在场每一个人早已是心知肚明。燕大侠曾经告知天下,灵秀是我哥,亲哥!谁要敢动他一根头发,我就找他拼命!没有人能动灵秀的头发,除了灵秀自己。因此燕大侠也没有因为他的亲哥灵秀找人拼过命,一次也没有过。但两个人的的确确就是过命的交情,这一点人们都知道,灵秀救过燕悲歌的命。当然所有的话都是燕大侠自己说的,灵秀从来没有承认过也从来不开口反驳——

    正如此时。

    燕大侠很会搞,胡搞乱搞,搞气氛搞互动搞煽情,搞得观众反应强烈现场火爆异常。奈何灵秀和尚完全不配合,只直挺挺立在那里,就像是一个木头做的穿了衣服的假人,一件道具。使得,燕大侠越演越觉无趣,越演越觉自己像一个自说自话的傻子,已经快要崩溃了!实际上,灵秀和尚是一个极为可怕的对手,与之相比燕大侠的演技根本就不值一提。就像是一台戏里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演员从头到尾对着一只布偶从头到尾地说话,那必将是一台无聊到了极点无趣到了极致同样使观众崩溃的戏。那个演员必将声名扫地遭到万人唾弃变作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但那布偶——

    每每如此。

    “嗬——哈——”燕大侠长长地打个哈欠,极为无奈道:“老相好,你也说句话,我这说得都快睡着了。”灵秀不说话,灵秀注目而笑,就像是在看着一个调皮的孩子。又来!又来!燕大侠最讨厌他这种眼神了,燕大侠又不是一个孩子:“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躲猫猫,把自个儿藏起来,不让大伙儿找到!”

    “燕施主,莫再闹。”灵秀开口了,灵秀知道自己若不开口他就没完没了。

    “你这不成,不成不成!”燕施主活蹦乱跳,还是没完没了:“换行头,戴草帽,没人吃你这一套!我有一个好办法,你试试看,保管别人找不到!”灵秀叹一口气,又不说话了。众人却是挺好奇,一心要把乐子瞧:“怎办?怎办?说说!说说!”燕悲歌点点头,一边不怀好意地打量灵秀,一边摸着下巴认真说道:“花衣裳,红绣鞋,百褶裙,擦上胭脂抹上粉,光头不灵发髻秀,哈哈!齐了!”

    “不齐!不齐!再来俩发钗,斜插挂珠花!”

    “还有!还有!再来对儿耳环,金点翠珠坠儿!”

    “是极!是极!灵秀大师打扮起来,那绝对是沉鱼落燕闭月羞花!”

    “好极!妙极!观音菩萨男女相,再变白衣女菩萨!”

    ……

    是这样,确是这样,灵秀和尚形容俊美,生具女相,若真个给他来个男扮女妆,那绝对是一个女人中的女人,而且是一个美女中的美女!众人在起哄,大声起哄,男的暴笑女的尖叫,口哨儿吹得又响又亮!灵秀招架不住,灵秀面红耳赤,灵秀垂低了头却是拿眼左右偷瞧,又准备像兔子一样飞快跑掉了。灵秀不止医术高,灵秀只有一样好,你是说便说,取笑便取笑,灵秀从不还口从不争辩。

    灵秀从不计较。

    灵秀只和一个人争辨,那个人就是灵秀的师父空闻方丈。

    灵秀若是真的想要争辨,语夺机锋,在场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

    而给燕大侠得了便宜,燕大侠那是必须要卖乖的:“哎呀!相好的!我要死了——”燕悲歌忽然手捂胸口作中枪状,表情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救命啊!救命啊!老相好见死不救,谁来救救我啊——”没有人救他,大家都在笑,笑着看笑着等,等着老相好去救老相好。此人是一个无赖之中的无赖,灵秀也不准备再理会他了,灵秀摇着头叹着气向无禅走去:“燕施主,你的伤势很重,莫再这般……”

    “天呐!苦命的人!好个你没良心啊!”悲呼声中燕悲歌一跃而起扑将上去,那是又哭又叫连搂带抱:“不要走!你不要走!你走了,我就不活了,我不活啦啊啊……”便在光天化rì,众人瞩目之下,眼看着两个大男人就搂抱一处,拉拉扯扯不成体统!灵秀不想那样,灵秀是想挣脱,但燕大侠又是何许人也——

    好戏开始了。

    这一出叫作:英雄本无类,生拉和尚配。

    这便是今天的压轴大戏,没有刀枪没有美人,不见生死不见阵仗。

    但观众一样看得很高兴很过瘾,没有一个人离开,只有鼓掌喝彩全力支持——

    这是兄弟的情。

    但是。

    不要忘记牡丹姑娘。

    或说花中之王,侠中之凰。

八十二 万人敌!

    谁人的锋芒,也不能遮挡牡丹姑娘的光芒,牡丹姑娘有如天上红rì,光芒万丈!谁人的风头,也不能压倒牡丹姑娘的气场,牡丹姑娘有如女神降世,霸气登场!杀!红rì当头,天光煌煌,任何妖jīng鬼怪邪魔歪道,任何恶棍无赖地痞流氓,在牡丹姑娘的面前必将烟消云散,立时化为乌有!杀杀杀!霸王神鞭已出,再祭朱雀神刀,谁敢伤风败俗无理取闹,谁敢妄自尊大目中无人,必死!斩杀!格杀勿论!扬刀跃马希律律律——

    于院角,偏门,横里杀出一员女将:“杀啊——”

    但见!红马红刀红战袍,红衣红袖红战靴,一支红花头上戴,正是一朵红牡丹!自是英姿飒爽,更是曲线玲珑,正是赤帝降世,化作巾帼英雄!纵马若驾彤云,霞光万道是鬃,怎不大杀四方,何等神气威风!霸王神鞭已出世,朱雀神刀又争锋,发如墨瀑靥如雪,更衬腮上胭脂红!长发飘飘共衣袂,杀气猎猎并香风,一将现身鸟兽散,百兽之王得其名——

    “母老虎来啦!母老虎来啦!”众人四散奔逃,有若惊弓之鸟!

    怒火,燃烧罢!妖孽,受死罢!这是甚么世道,人人衣衫不整!白天光着膀子,却来我家游行!一个个儿的没个人样儿,不是废物就是饭桶,屁事儿不顶只会添乱,通通草包乌合之众!还乱嚷嚷那甚,母老虎?那女将愈加愤怒,当下蛾眉竖起怒目凶睛,跃马扬鞭高擎宝刀,咬起银牙大吼一声:“死罢!”

    当然,这种场合,是绝对少不了牡丹姑娘的。<ww。ienG。com>

    牡丹女侠来是来了,方才却是去了哪里?何以姗姗来迟,由得一干妖孽家里横行?

    显而易见。

    方才牡丹在做什么样的功课,只有阿乌,哎!这个不能提,一提阿乌又该哭了。

    是了,阿乌已经哭了,阿乌泪流不止。

    “胭脂!胭脂!上!”

    “上啊!别怕!给我冲!冲冲冲!”

    “死马!臭马!你个没出息的,倒是给我走,啊!”

    “啊呀!呀!你疯了么!”

    人是威风神气,奈何马不给力,胭脂本就是一匹害羞的马。

    但见胭脂扑噜噜连打响鼻,只在院角方寸之地团团打转,低眉臊眼,并不上前。胭脂是一匹害羞的马,此时更是害羞的要死,胭脂瞧见有那么多的臭男人露着胳膊露大腿,便就打死胭脂胭脂也不会过去的!非但如此,害羞归害羞,害臊是害臊,但胭脂也是有些小脾气小xìng子的,见她不依不饶胡打乱骂——

    “希律律!”便就猛撂一个蹶子,将其甩落马下!

    “哎呀呀!啊——”女将军自是武功高强,但苦于急着显摆,实在腾不出第三只手来把缰,只得惊叫声中横飞出去,灰头土脸滚翻在地!自是又惊又怒,当下一跃而起持刀扬鞭杀去:“反了!反了!你个叛徒,你去死罢!”胭脂看也不看,昂着头扬长而去,走时甩甩尾巴,神情竟似有些得意:“扑噜噜!”

    众人大笑,扬眉吐气!

    来时荣光无限,转眼威风扫地,世事每每如此,教人哭笑不得。将军失了战马,一时羞恼交作:“笑!笑!谁再敢笑,哼!看我不把他舌头割掉!”这便是牛家三姑娘,牛牡丹。无论如何,牡丹姑娘一出场便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论起凶横霸道抢人风头谁也比不过她。老虎惹不起,众人掩口笑,眉飞又sè舞,忽来一口哨:“唿咻——”

    这一声口哨,是又响又亮又臭又长,横里拐弯儿竖里打绕,可说天下第一流氓哨儿!牡丹女侠立时大怒,神目如电刷地扫shè过去:“谁吹的!站出来!”在场众人当下大喜,挤眉弄眼儿纷纷指点:“他!是他!就是他!”

    正是燕大侠。

    此人,便是此人,非但人生得丑,而且人品败坏妄自尊大,初见之时已给牡丹女侠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此人当真可恶,可说无赖至极!但见他鼻中冷哼脸上冷笑,看上去明显是给人抢了风头,很不乐意了:“是我吹的,怎么地?怎么地?就是我吹——”语未落,刀已出,牡丹女侠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一刀:“去死!”

    重头戏终于上演,翼州第一母老虎,对战天下第一大英雄!

    一刀,两断!

    结束。

    不是太快,是太快了!

    “啊!我的刀!”牡丹女侠看着手里光秃秃的刀柄,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谁?谁砍的?”现场观众看着地上红亮亮的刀身,根本不知道刀是怎样断的。

    是太快了,只听得“嗤”一声轻响,只见到一道淡淡光影闪过——

    朱雀之羽,就这样,殒落。

    不是燕大侠,燕大侠一动没动,生杀棒斜插腰间:“温吞水,温吞刀,小罗小罗,胡闹胡闹。”是罗志,罗志的刀还没回鞘:“呵呵。”罗志绰号温吞水,罗志刀名温吞刀,说的是罗志的xìng子和罗志的刀一样慢慢腾腾,本本分分。罗志的刀慢,罗志的xìng子也慢,在场每一个认识罗志的人都知道——

    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罗乌龟!你作死么!”牡丹女侠横眉立目,愤怒跳叫:“你个手下败将,你,你怎反帮外人!”罗乌龟,就是牡丹姑娘对于罗志的爱称,二人原本是有几分交情,有的一说。这罗乌龟与臭豆腐是铁哥们儿,以往二人比武切蹉,较技之余,牡丹女侠自会主动上场给他小小露上几手儿。当然每一次都是以牡丹姑娘轻松获胜告终,罗志出刀那是比乌龟散步还慢,慢到给朱雀之羽架到脖子上刀还没有拔出来——

    罗志歉然一笑,慢吞吞道:“他不是外人,他是燕大哥。”

    “我呸!阉人!”宝刀被毁,牡丹女侠惊怒之下,不免气急败坏脾气大发作:“你个阉人!都是你害的!看打!”阉人?众人再次惊呆,只见大吼声中一条又粗又长的乌黑鞭子呼地甩将过去,劈头盖脸霸气绝伦!霸王神鞭出手,自当横扫阉人,牡丹女侠已然认定了他,今rì他是必死无疑:“还敢狂?教你吹!去死罢你!”

    “手下留情!女侠饶命!”那阉人脸sè一变掉头便跑,逃得竟比兔子还快!一鞭落空,牡丹女侠自不干休,飞身而上奋力挥臂又是一鞭当头抽去:“鼠辈休走!吃我一鞭!”未料那阉人非但是个无胆鼠辈,而且是个yīn险小人,哇哇大叫着从人堆儿里扯出一人挡在身前:“是他!是他!是他指使我干的!”

    “罪过,罪过,女檀越——”白衣菩萨现身,有心普度众生:“且住。”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那鞭竟然就没打下去,那鞭果然没有打下来,牡丹姑娘如中魔咒,定定,定住——

    是他。

    那一年秋天,天空上飞着大雁,金sè的落叶随风起舞,长街一隅的相逢分外浪漫。他就坐在那里,低垂着眉,眉秀而长。忽而抬头,注目一笑,目清而朗。白衣如雪,圣洁光辉,于万千人中他是那样那样地醒目,与众不同。高贵而优雅的风姿,如若一朵盛开的白莲,却是牵动了谁人的视线,轻轻拨动着谁人的心弦。是他,是他,那一年秋天牡丹姑娘与他初见,从此便于芳心中之印下了一个无法磨灭的影像,永不能忘。他,就是灵秀,他就是牡丹姑娘要找寻的真命天子,他就是牡丹姑娘的无时或忘的梦中情人,而今rì终于与他重逢再见之时,他还是那样——

    一模,一样。

    牡丹姑娘怔怔地望着他,竟似痴了。

    眼波迷离处,泪水又朦胧,牡丹姑娘心如鹿撞,竟又脸红了:“你,你怎才来?”

    对了,忘了说,那一年牡丹姑娘,芳龄三岁。

    谜底终于揭开,原是灵秀和尚。

    一声呓语,如梦似幻,不想魂牵梦萦等了他来,竟是十八个寒暑的苦守!牡丹姑娘用水深火热般的目光望着他啊,眼中浓浓的爱意再也无法掩饰:“相公啊,相公,好你个狠心的人儿!”灵秀和尚傻掉,所有人傻掉,燕大侠伸着脖子张着嘴变作一只傻鸟儿,而房顶上那只傻鸟儿终于惨叫一声仰天坠落,砰一声掉在地上:“天!”

    确是重头大戏,必当惊世骇俗!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变sè,任何言语也不足以形容当时心中的骇异!双雄鼎立三角恋,这又来的哪一出?未料和尚恁抢手,痴男怨女争破头!不愧灵秀,好不风流,招蜂引蝶,寻花问柳,等等!等等!名花想要易主?徒弟还是师父?娘子变作师娘?甘将娇妻拱手?无禅,无禅,你怎也不说句话,独坐一旁不知忧?浑然无知更无觉,不解风情傻木头——

    便在无数的人惊诧莫名的目光之中,便在凡夫俗子们不能理解的眼神之下,牡丹姑娘义无反顾,翩然上前。牡丹就是牡丹,作风泼辣大胆,为了寻求真爱,管你又怎样看!而此时的牡丹,正是柔情似水的牡丹,看着心上的人儿面颊上抓破的道道血痕,怎不由得怜爱生怨:“你,你,你呀你!”柔荑拂过,香风淡淡,凝望前眼前的他痴呆愣傻窝囊受气的可怜模样,牡丹霎时泪流两行:“疼么?疼么?谁人对你下手这般狠!你说,你说,是哪个狗东西干的,看我不将他……”

    “他!”灵秀指道:“是他!”

    “我?我……”燕大侠大汗,瞪着俩眼见鬼一般:“我说老相好,不带这么玩儿的!”

    是的,这就是报应。

    “是他!就是他!”在场众人无不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就是他!是他干的!”

    “是你!又是你!你死定了!”牡丹女侠点了点头,但并没有马上动手,在用千分不屑万分鄙夷的表情横眉冷对,并以目作刀杀了某人十万八千二百五十次之后,又凝眸挽鬓风华绝代地望向对面的梦中情人:“先不理会那个人渣,你,你也不用怕,放心!以后我会保护你的!”灵秀和尚低眉敛目,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只苦笑着,摸了摸光头。

    岂不知,这一个动作,那是坏了大事了!

    “哎呀!你!你的头发呢!”牡丹姑娘瞪大了两只眼睛,就像是见到了天底下最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不对,不对,大白天的见鬼了!刚还好好儿的一脑袋又黑又长的头发,怎说没就没了?”灵秀无语,众人悚然,而牡丹姑娘面sè已变,惊恐指点:“你,你出家了!竟去做了和尚,怎刚来个小的又,又,哎呀!你都有皱纹了!不对!你不是——”

    是的,一切虚假的事物都逃不过牡丹姑娘的火眼金睛,他是一个骗子!一个大骗子!一个欺骗牡丹感情人品败坏的和尚!这便撕下他的伪装,将他彻底打回原形:“你不是他!说!你是谁!”灵秀叹道:“贫僧灵秀,女施主——”灵秀是谁并不重要,灵秀说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牡丹姑娘梦想破灭希望化为泡影,已经是出离愤怒肝火大盛:“好你个和尚!骗得我好苦!呸呸呸,一把年经也不知羞,害得人家,我呸!yín僧!”

    “我,我……”灵秀巨汗,当场颜面扫地:“贫僧,贫僧何曾……”

    不用说了,此yín僧假冒伪劣鱼目混珠,更是一个过期产品,可恨之处更胜那个阉人:“yín僧!看打!”叱骂声中霸王神鞭又起,当空而落直取一颗光头!哎哟哟哟!我地个娘!众人大声惊呼,掉落眼球无数!哈哈哈哈!有乐儿有乐儿!燕悲歌大笑,一时乐不可支!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便是牡丹姑娘,花中之王侠中之凰!先行败退燕大英雄,其后鞭打白衣菩萨,今rì可谓是风头无二,勇不可当!

    “哧!”又一声轻响,刀影闪光芒。

    总是有人不长眼,胡乱出手拉偏帮,这一次出刀的是陈平,仍是一刀两断!

    朱雀刀殁,霸王鞭残,牡丹姑娘抓着半截儿鞭子惊怒之余,也是有些尴尬:“臭豆腐!”

    陈平给一白眼儿:“牛牡丹,你不要脸,我还要了。”

    “你才牛,呸!吃里爬外,没有一个好东西!”正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牡丹女侠猛啐一口,怒火大炽之下不免迁怒旁观众人:“你、你、你们!你们都干甚么吃的!全是废物!”那是指指点点,一时声sè俱厉:“岂有此理!甚么世道!瞧瞧,瞧瞧你们这些人,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小人当道jiān佞横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哼!没有一个有种的,不是男人!全是熊包!”

    ……

    众人瀑布汗,擦也擦不干,纷纷表示无地自容无话可说,实在实在无能为力!佩服!敬服!五体投地!何其大无畏,坚守为正义,盖世奇女子,英烈大丈夫!牛家有女不世出,一人敢为万人敌,善恶忠jiān浑不吝,英雄神佛全不服!威风!神气!所向无敌!此女名为牡丹,果然名不虚传,美艳而又霸道,不愧一个牛字!不错!不错!任他英雄狗熊,管他这秀那秀,全都跑龙套,一般小角sè!今天的主角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所有的戏份不过是成全了一个人那就是牛牡丹,牡丹姑娘!从此牛家声威大盛,尊贵地位一举奠定,翼州扬名天下称诵,流芳百世——

    只不见牛老爷,似乎消失了。

    还有牛老夫人,一起不见了。

    事后据知情人钱管家透露,老两口儿是去了灵堂,跪在牛家列祖列宗的灵位面前,哭。

    当然,打归打骂归骂,牡丹女侠豁达大度心胸开阔,是不会与在场一干凡夫俗子闲杂人等真个计较的。神刀没了再打一把,鞭子断了一把丢掉,只火冒三丈痛骂一时,牡丹姑娘便又心平气和,大人不计小人过了:“好了好了,知道错了就行了,我也没那闲功夫儿跟你们废话,对了!咦?司徒野呢?司徒文武呢?却是——”

    这才想起来。

    众人一般无语,每个人都在摇头,连同叹气。

    “怎不说话?都哑巴了么?”牡丹姑娘嗤鼻摇头,终于,终于又,想起了自家亲爱的无禅相公:“平rì里说说道道儿的,有了事儿屁也不顶,瞧瞧你们一个个儿的,全都没个人样儿!还是我家无禅好,你看我家无禅,无禅!”说话一声震天叫,无禅却已睁开眼,面sè激动又振奋,眼神奇异更迷离——

    “师父!”

八十三 抢亲

    “师父!”

    便是一声欢呼,无禅扑进灵秀怀里,又哭又笑像是一个孩子!

    无禅笑了,无禅咧着大嘴嗬嗬笑,无禅开心已极!

    无禅哭了,无禅抹着眼角呜呜哭,无禅太过惊喜!

    此外心里还有一丝委屈,一点讨好,使得无禅又哭又笑,像是耍赖又像在撒娇。

    是的,在灵秀面前,无禅就是一个孩子。

    灵秀慈祥地望着将头扎在自己怀里,个头儿几乎与自己一般高了的无禅,以手轻轻抚摩那浓密黑硬的头发。无禅长大了,灵秀也老了,道道鱼尾生在眼角淡而细密,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分明。岁月风霜侵蚀,容颜无可留驻,那是时光之刃刻下的沧桑,却又为他增添了几分清癯儒雅的气度,使人着迷。

    冬去chūn来,转眼盛夏又至,万木森森欣荣蓬勃,蝉声又起铺天盖地。灵秀老了,灵秀自不在意,看着无禅一天天地长大chéng rén,就是灵秀最高兴的事。灵秀笑道:“无禅不哭,不哭,不哭。”无禅泪水愈加汹涌,呜呜哭道:“师父,师父,无禅想你!”万分眷恋,化作一句,灵秀依然说着笑着,浑不知颊上滑落泪滴:“无禅,你看——”

    “哈哈!是我!”燕悲歌挺胸抬头,神情骄傲而又得意。

    实则无禅下山没过几天,灵秀便也随他下了南山。不是灵秀不放心,而是定海不放心,谁人都知道无禅和尚就是定海的命根子,定海老和尚最疼的就是无禅。直着走,直着走,灵秀知道无禅去了哪里,一条大路直往东南。实则一路尾随而来,灵秀并没有见到无禅,灵秀也不着急,灵秀走得很慢。

    早于三rì前灵秀便到了翼州城外,可惜城门紧闭,灵秀进不来。灵秀知道无禅就在翼州城里,事情已然传得沸沸扬扬,关乎无禅。灵秀进不来,灵秀也不急着进来,便如同往rì那样灵秀自顾去了附近村落,给人看病。换了一身行头,只为行事方便,名声脸面之于灵秀完全就是可有可无,多半也是累人。

    今rì之事,灵秀也知,灵秀还是来了,灵秀很爱无禅。

    今天城里人多,城外人也很多,灵秀混迹于人群当中,着灰衣,戴斗笠,没有人知道白衣菩萨就在翼州南门之外。但有鸟人。真龙教的耳目遍及朝野无处不在,早在数月之前灵秀和尚的行踪便已暴露。如同灰鹞子,灰鹞子知道灵秀就在城外,灰鹞子早知道灵秀要来,灰鹞子更知道今天的事情只有一个结果——

    阿乌大人说了:不管,只看。

    “燕大叔!”

    同样一声欢呼,同样扑进怀里,同样是大喜过望喜极而泣!

    “哈哈!无禅!好极!妙极!”燕悲歌哈哈大笑,一般去摸无禅的头,神情愉悦而又满足。

    一别数月,二人又是极为投缘,无禅没有忘了燕大叔,虽然与他相处时rì不多:“师父师父,无禅告诉你,这是燕大叔!”无禅激动跃雀,有如献宝,身上道道伤痕并了花花绿绿的膏药一片狼藉,却仍是那个龙jīng虎猛活蹦乱跳的小和尚!灵秀微笑,燕悲歌大笑,两个人许多年的交情在场众人无不知道,只有无禅——

    原是白衣菩萨之徒,原与燕大侠故交,原来这做了牛家姑爷的无禅和尚,来头也是不小!不愧南山禅宗传人,正直勇敢武功高强,以一己之力败退真龙教四大香主四十八使,更是大战指掌电剑司徒野,竟也丝毫不容相让!雨水泥泞践踏,地上血犹未干,那定是一番激烈拼斗,种种搏杀场面有若亲见,而他受伤流血历经生死考验却似浑然无觉,仍是一派天真憨态可掬,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无禅——无禅——”呼声渐起,参差不齐。

    是的,大家都是眼明心亮,会给无禅一个公道。万千浮华也掩盖不住一颗赤子之心,无禅的好,就在于无禅朴实无华。燕悲歌是人们心目当中的景仰与向往,灵秀更是人们心中神佛一般的存在,而对于无禅,人们更多的是感动是疼爱,就像对着自家的孩子。是的,无禅才是今天的主角,只因前前后后所有粉墨登场的人无论是谁或多或少都在作戏,只有无禅完全以本sè演出,无比卖力,哪怕只是一个小小龙套——

    “无禅!无禅!无禅!无禅!”忽就山呼海啸,更是惊天动地!

    天光刺目,时已过午,树上的千百的蝉儿早已惊走,只余树下一个无禅——

    “啊?”

    ——这就是无禅的回答。

    凤栖梧桐,佛落牛家。

    牛家人人欢天喜地,芍药月季,陈平白大富,上上下下男女老少,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骄傲而又得意光彩。陈平笑道:“大姐夫,如何?”白大富打个哈哈:“那是!我早说了!”月季眉飞sè舞:“还是老爹有一套,哈哈!这事儿也有我的功劳!”芍药掩口而笑:“娘啊,你就别念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牛老夫人笑模笑样大念阿弥陀佛,牛老爷却是眉头紧皱面有忧sè。这并不是一出戏,牛老爷是很认真的,无禅对于牛家也不是一颗棋子,便在此时,水落石出尘埃落定之时,无禅的身份已然化作一个大麻烦!无禅是个和尚,南山禅宗传人,无禅可以还俗可以成亲,但要问过灵秀问过空闻问过定海——

    灵秀来时,便是无禅去时。

    牛老爷想要无禅做牛家的人,牛老爷是很认真的。

    原本就不是无禅配不配得上牡丹的问题,而是牛家配不配得上人家,南山禅宗。

    又当如何?

    “无禅!”忽一人愤怒大叫,其声脆而高亢,力压群雄:“过来!”

    是牡丹姑娘,牡丹姑娘生气了!正是又气又急,又惊又喜,此外还有一点点的眼红。岂有此理,浑人一个!这死无禅,太过分了!该搂的不搂,不该抱的瞎抱,谁亲谁近还分不出来么?那还用说么!是的,牡丹姑娘吃醋了,牡丹姑娘大为吃醋,当场就情天恨海醋浪翻波无可抑,一手指点一手叉腰又作河东狮吼:“过来过来!还不过来!”

    “牡丹姐姐——”

    “无禅!无禅!”却不知众人轰然齐呼之下无禅正自茫然失措,早已是失了主张慌了手脚,这一叫自是正中下怀,只觉那声声呼唤格外动听而又无比美妙!其实无禅也就是小小地愣了一小下,便就张开双臂欢欢喜喜扑了过去,一下子就抱住了他的牡丹姐姐!一般深情,紧紧拥抱,无禅绝不厚此薄彼。

    众人见状大惊失sè!牡丹姑娘大喜过望!

    瞧瞧!瞧瞧!

    只强抑心头喜意,仍作威严淡定状,将手一指:“这边!亲一下!”

    俏生生,红脸蛋,又香又白,想必亲上一口比吃蜜还要甜:“啊?这——”这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不大好罢!虽说无禅弟弟在他的牡丹姐姐面前总是又乖巧又听话,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可是,可是,这明显就是,不太好啊!无禅有些害羞,无禅有些为难,但这时便显出了无禅和尚的与众不同之处:“叭唧!”

    便就一口亲上,那是又响又亮!顺便吧嗒下嘴,表示格外地香!

    真真一条硬汉!

    “这边!再来一下!”牡丹姑娘高昂着头,面不改sè大声命令道!

    “啵!

    当下眼珠子噼里啪啦掉落一地,连同下巴壳子。有人猛咽唾沫,有人流口水了,有人掩面低头,暗里拿眼去瞅。忽然静下来了,人人心惊肉跳,这二人大庭广众之下大秀恩爱,却是将在场众人吓得不轻!忽又“嗡”地一声如同马蜂窝被捅,登时场面大乱,人人大声惊叹个个交头结耳,纷纷表示今儿可算是大开眼界,这一趟来的可说,超值!

    须知,彼时,在作风问题上面,人们还是很保守的。就是小两口儿,当街拉一下手,也得藏在袖子里面偷偷摸摸地拉,还得说是互相拉着小手指头。不比后世,当街搂抱亲嘴儿那是司空见惯,便脱光衣服公然行走那也是一种艺术。所以说,今天牡丹姑娘与无禅和尚的表现绝对惊人,可说惊世骇俗耸人听闻!

    当然,作风是需要开放的,当然,cháo流是需要引领的。

    在一片佩服敬仰爱与羡慕嫉妒恨喧嚣嘈杂之中,有人极度崇拜之下已经开始加以仿效,准备紧跟cháo流解放思想了。譬如月季姑娘:“陈平——”这回是个好事儿,一个大大美差,但向来决断果敢的陈平忽然就变作了一个傻子:“啊?”这是装傻充愣了,月季姑娘怒了:“陈平,这回你要是敢临阵脱逃,以后就再也没机,陈平!”

    是没机会了,陈平已经逃跑了。

    好歹陈平也是个千总,说归说闹归闹,大节之下是绝不低头的!

    但白大富就不一样,白大富主动上前,送脸,彬彬有礼道:“娘子,这边,请——”

    芍药大姐正好儿就手儿,当下一记耳光甩过,客客气气道:“相公,那边,请——”

    “哇啊!咿呀!”牛妞妞拍手大笑,鼻涕冒泡儿。

    尽管表达方式的有所不同,但同样都是明明白白的爱,让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只在心头,回味久久。

    灵秀哭笑不得。灵秀更是有些头疼了!灵秀也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应该怎么办,此时心情正如牛老爷一般。一不留神,媳妇娶了,自家爱徒这回事儿闹大了!有人会生气,后果很严重,灵秀完全可以想像出定海老和尚得知此事以后脸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那样的表情灵秀有生以来只见过一次——

    就是灵秀疯了的,那一次。

    怎么办呢?

    “要得!要得!硬是要得!”燕大侠笑得比谁声音都要大,嘎嘎嘎嘎嗓音独特:“诸位!诸位!听我一句——”

    众人在听。

    灵秀只会治病,解决不了问题,牛老爷做贼心虚,也解决不了问题。真正能够解决问题的,还得说是燕悲歌:“正应那句老话,赶早不如赶巧,今rì燕某敢有一事相求,还请诸位作个见证!”燕大侠,客气了,有事但请讲,大伙儿都捧场!燕大侠绝不客气,众人也是绝对给力,便就听得:“灵秀我兄,无禅我侄,燕某何其幸也,引为平生乐事!但燕某为人大伙儿也都知道,一向是贪得无厌蹬着鼻子上脸,便如今rì——”

    一语至此,语声激昂:“燕某无家无业,至今孑然一身,可叹兄弟遍及天下,老来膝下竟无一人!呜呼,哀哉!却不知一朝身没黄土,谁人为我披麻戴孝,坟前洒下黄酒一杯?哈哈!这事儿可不得了,燕某便是死了也要做个酒鬼,哈哈不说不说,大吉大利,今rì便诸位给燕某人做个见证,我便豁出一张老脸不要,硬要收他——”

    便就一指无禅:“做我儿子!”

八十四 余韵

    这是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呢?

    无禅是个老实本分的和尚,可无禅总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也由不得无禅,不问。

    这不是,娶个媳妇儿等若白捡,天上又掉下来一个老爹。

    “咣当”一下,将无禅砸懵了!

    “燕某粗人一个,也没那多的啰嗦规矩!无禅——”燕悲歌一手指点,高声叫道:“燕大叔要收你做干儿子,只你一句话,成不成?”

    “成!成!成!”众人大叫,激动欢呼。

    “成成成!成成成!”牛老爷叫得比谁都要大声,跳着叫的,一蹦三尺高!

    “不成!想得美,你算老。”只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脆亮高亢,戛然而止。

    这一指,竟是牛老夫人出的!阿弥陀佛,谁也不晓得牛老夫人深藏不露,竟也是一个高手!这一回,绝不能让傻三儿再坏事儿了,老两口儿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牡丹姑娘一句话给堵在心口,那是相当憋闷相当难受!怒目回头,又是一指,这一次是牛老爷下的手。祖宗有灵,神佛保佑,从此牡丹一生平安,从此牛家鸿运当头!

    “无禅!无禅!快叫义父——”有人开始撺掇。

    “叫啥?义父?直接叫爹!”这是xìng子急的。

    “恭喜燕大侠,大英雄后继有人——”有人在拍马屁。

    “无禅无禅,快认快认!多好一爹,不认我认!”啥样儿人都有。

    “无禅?无禅?”燕悲歌两眼笑眯眯,一脸不怀好意:“乖儿子,叫声儿爹听听?”

    “啊?”无禅脑子已经迷糊了,再一次慌了手脚茫然失措:“叫,叫啥?”

    “爹!”燕大侠大叫一声,急不可耐!

    众人大笑,前仰后合。

    是的,无禅不吃亏,无禅jīng着了。

    无禅只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不是燕大叔么?怎又成了无禅的爹?无禅的爹明明是个和尚,至今无禅还是这样认为。义父,义父又是什么?无禅忽然想起了他的方殷大哥,他是无禅的结义大哥——那么这个义父,想必就是结义的爹罢!而结义的爹并非是和尚亲爹,无禅和尚想道,这是一件好事啊,嗯!挺好!

    “爹!”无禅再不犹豫,声音响亮地叫道!

    “哎!”燕大侠眉开眼笑,忽又横眉立目吼道:“人家这是叫我,你又胡乱应声!”

    “燕施主,好歹我也是他师父——”灵秀不满道:“问也不问一句,怎就自作主张……”话没说完,燕大侠已经翻脸了:“问你?有用么?谁说了算?你说了算么?切!问你也是白搭,你定会说——”说着双掌合什作宝相庄严状,拿腔拿调儿细声细气道:“燕施主呀,这件事情贫僧着实做不了主啊,须得回去禀报师父师叔师叔祖,等他们一一点过头黄花菜都凉啦!”众人失声而笑,灵秀哭丧着脸:“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是的,之所以如此安排,燕悲歌是要给无禅另外一个身份,一个世俗之中的身份。

    不错,燕大侠正是要趁热打铁,板上钉钉,一心成全无禅和尚与牡丹姑娘的好事!

    “不服就来找我,有事燕某担着!”燕悲歌仰天长笑,其势咄咄:“哈哈,不就是定海么?让他来,燕某与他大战八百回合!”定海二字一出,众人纷纷惊呼:“哑僧!哑僧!说的定海,定海神僧!”不得不说,昔rì哑僧定海名扬四海,一棍横扫天下高手所向无敌,虽说现下于南山退隐,多年未出,但依然是声名赫赫世人皆知。却不知,这燕大侠的一条短棒与哑僧定海那条长棍相较之下,又是如何?

    “燕施主,话是你说的。”灵秀微微一笑,面sè复作平和:“事关无禅,他会来的。”

    “来便来,我才,哟!”燕悲歌长笑忽止,双目大睁:“老相好,你早算计好了是不?你这是置身事外,反让我背这黑锅?”灵秀点点头,认真道:“你担着,你说的。”燕悲歌冷哼一声,嗤道:“我才不管,反正这和尚儿子,我是要定了!”灵秀叹一口气,目露同情之sè:“八百回合,八百回合,燕施主舍生取义,果然大善至勇之人!”

    “哼!”燕悲歌嗤之以鼻:“说到武功,我也未必输给了他!”未必会输,只是未必,终是气势馁了三分:“相好的,你家那哑巴老和尚,真有那么历害么?”是的,相较于定海来说,燕大侠也只是一个小辈,那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自也没有交过手。灵秀举目,望向天边:“哑僧,隐儒,夫子多年未见,可是风采依然?”

    隐儒二字一出,众人齐齐惊呼!

    说的是仁剑隐儒,一般传说中的人物,孔梦余孔老夫子。

    燕悲歌当世英雄,武功高绝,但他不是没有败过。相传燕大侠出道以来只败给过一个人,那人就是隐儒。而且是屡战屡败败得非常之惨,前后共计四十七次。当然一般来说传言都不靠谱儿,但这件事情却是千真万确,因为以上的话都是燕大侠自己说的。败了就是败了,燕大侠认头,并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洋洋到处去说,却也丝毫无损于他在众人心目当中的英雄形象——

    光明磊落,正当如此!

    大英雄不说话了,哑僧与定海齐名,大英雄算来算去也是没有几成胜算。

    “师父师父,无禅饿了!”无禅拉着师父的衣角,悄悄说道。是了,无禅饿了,无禅要吃饭,对于无禅而言便是天王老子来当他爹,也没有一个馒头来得实在。灵秀一笑,指道:“师父这里没饭吃,无禅去找他要,你的义父。”师父,义父,这一句话说出口,对于燕施主的无礼要求,灵秀也算是认可了。

    燕悲歌大喜,将头猛点:“好说!好说!哈哈,不过吃顿饭——”说着大步上前,指定一人:“你请客!”牛老爷大喜,将头猛点:“我请!我请!老钱老钱,快去备饭!”钱管家干咳一声,慢条斯理道:“有多少客,备多少米,你这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人家燕大侠就是一说——”陈平挺身而出,叱道:“老钱!你又啰嗦!”说罢抱拳为礼,恭敬道:“燕堂主,在下陈平,久闻——”忽听断喝一声:“退下!”陈平退,月季上前,盈盈一礼:“叔父在上,且受侄女一拜。”月季拜,芍药也拜:“妹丈这顿喜酒,叔父还没喝上,侄女携外子特来赔礼——”白大富抱着牛妞妞苦笑,牛妞妞挥小手儿挣扎大哭,牛老夫人两眼放光激动叫道:“亲家公,无禅他爹——”旋即,牛家上下男女老少三姑六婆齐齐上阵,纷纷你说我道胡攀乱认,并表示某位亲家公慷慨大方身份尊贵,这一顿补请的喜酒自当由某人的爹来负责任——

    燕大侠败退!

    一败再败,五体投地无地自容,燕悲歌一时心惊胆寒!

    并非仅止牡丹女侠,这牛家的人就没有一个好惹的,到了事儿上硬是半点儿也不吃亏!当然燕大侠只是一个酒鬼,又不是一个小气鬼,而这一杯喜酒燕大侠更是无论如何必须得要喝上的:“诸位!诸位!且听燕某——”大英雄又要发表讲话了,还是那样挥舞着手臂,慷慨激昂极富感染力:“想吃好饭不怕晚,良辰过后有吉rì,大伙儿听好了,大伙儿都听好了!便于明rì,午时,燕某人做东,于我翼州堂再设喜宴,大伙儿都要去喝杯喜酒,哈哈!今天在场的是有一个算一个,咱就一块儿喝它个昏天黑地,一醉方休!”

    “要得要得!硬是要得!”“喝酒喝酒!去喝喜酒!”正是登高一呼应者云集,众人兴高采烈,人人眉飞sè舞!现场气氛已然到了高氵朝,一台大戏终于到了尾声。哭过笑过,终是转眼而过,jīng采与否,也是各有分说。散了,散场了,当是曲终人散,却又心中不舍,终是yù走还留,似是还在期待着,什么。

    “散了!都散了!傻站着作甚?又看我作甚?说了今儿是不管饭,有事儿明儿再说!”燕大侠极有气派地将手一挥,又仰天打个哈哈,一本正经指点道:“我说就,怪不得大伙儿舍不得走,原来都看上我这老相好了!放心放心,明儿喝酒自也少不了这白衣菩萨,谁个有病顺便让他瞧瞧,包管药到……”

    “我有病!我有病!”“我头疼,我腰疼!”“我腿疼!我屁股疼!”“不等了不等了!现在就给我看!”“我先看!我先看!”众人七嘴八舌大声起哄,吵吵闹闹眼看就没法儿收场了。燕大侠重重一哼,沉下了脸:“谁?谁个有病?来来来,先让我来给你瞧瞧!”众人一般轰笑,更是有人叫道:“还真没瞧出来,这事儿可是新鲜!燕大侠,难不成你也会冶病?”燕大侠冷冷一笑,两眼翻白:“本人医术通神,生平活人无数,而且是专冶脑子有病的,哼哼!一棍下去立马儿就好,那是百试百灵!”

    众人轰然大笑,有人大声叫道:“燕神医,燕神医,你那是活活将人打死,便不死也是脑子坏掉!”燕神医就是燕神医,冶病救人另有一套:“哼哼,那也好说!二两猫尿灌下去,一准儿他是找不着北,脑子坏掉也当好!”正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这燕神医原本就是一个十足酒鬼,说不两句便露马脚!

    又说一番,又闹一番,众人这才满意,三三两两散去。

    七分凉爽,三分暖意,雨后天空,格外美丽。

    说是戏,不是戏,自是说不上皆大欢喜,却也称了大伙儿心意。

    譬如,此时,留下来的,牛家的人,燕悲歌,灵秀,无禅,人人都很开心。

    牡丹女侠重获zì yóu之身,赌气归赌气,也自心欢喜。

    但世间本无圆满,哪里有欢笑,哪里就有泪水,哪里有快乐,哪里就有悲伤。

    哪里有得到哪里就有失去,花是好,月难圆。

    譬如阿乌。

    阿乌被人遗忘在一个yīn暗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默默流泪。

    阿乌心已碎。

    阿乌无法面对。

    甜蜜的亲吻,无限的荣耀,本该属于阿乌。

    谁也不知道,这一切完全是阿乌的安排,这一切本就是阿乌的功劳。

    世事每每如此,并无公道可言。

    但阿乌不会怨天尤人,阿乌只在心里忏悔,祈祷,如果再给阿乌一次重来的机会——

    机会是有,每时每刻。

    阿乌不会放弃,阿乌再一次鼓足勇气,阿乌这一次绝不逃避!

    就像一只归巢的鸟儿,阿乌就那样飞了过去——

    无视旁人目光,直视牡丹姑娘:“我,为你,写了诗,为你而作,只念给你听。”

    牡丹姑娘看也不看,牡丹姑娘面无表情。

    阿乌清咳一声,正待深情吟咏,燕大哥极为识趣地插嘴道:“兄弟,我来替你念,你那些诗念了三千八百遍,每一个字我都记住了!”所以说,有一些人,绝对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阿乌闻言一惊,又是心下一凉,错目相望之时已见得心中至爱的姑娘红艳艳的唇边扬起一抹冷冷的笑,而那一双碧潭也似的美眸之中竟是使人绝望的彻骨的寒!

    “啊!”陈乌大叫一声,愤怒指点道:“谁是你兄弟!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旋即,低眉敛目,用无比轻柔的声音说道:“这人我不认识,你别听他胡说,阿乌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多么深情的告白,多么jīng妙的留白,阿乌深深爱着的你啊,阿乌心里的话你一定明白——

    岂不知,这又给燕大哥留下了插嘴的机会:“是的,每一回他都这样说——那就是你!一个字儿都不带岔的!”语落处,阿乌愕然抬眼,两行泪水刷地流下:“老大!我求求你,你就不要再……”话未完,那老大瞪着俩大眼,一脸奇怪道:“老大?谁是你老大?你不是根本就不认识我么?”阿乌无语凝噎,瞬间泪流满面:“老天!”

    是的,她已经生气了,什么话也不必再说,无论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了!阿乌已经看见,那如刀的目光霜雪般的脸!是的,她没有不生气的理由,以阿乌细致入微的观察之眼以及脆弱敏感的明镜之心,已然于其间发现了诸如欺骗、背叛、花花公子、见sè忘友、令天地所不容、为世人所不耻、我已经对你彻底失望了、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可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可以去死了,种种种种许多许多的,深刻含义。

    阿乌以手掩面,泪奔而去!

    阿乌是要去找一个没有人,只有鸟的地方,静静地死去。

    谁也不曾留意到,在树头,在叶间,就在众人的头顶上,一只小麻雀淡定地看着——

    用饱经沧桑的目光,用充满睿智的眼神。

    世事纷乱,情爱纠缠。

八十五 刚极至柔

    清晨。

    风儿轻扬,吹送凉爽。

    天方破晓,红rì将出,草间虫声渐起,树上鸟儿欢叫。

    翼州,西门。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哈哈!”燕悲歌嗬嗬大笑,神完气足:“小无禅,老相好,怎样怎样?看我武功高不高?”

    “高!”无禅和尚两眼放光,万分佩服道:“太高了!”

    灵秀点了点头,表示还算可以。

    是了,燕大侠已与无禅和尚比试过了,就在离别前的一刻,城外一处僻静的地方。

    一合。

    无禅出拳,燕悲歌出拳。

    对拳,燕悲歌纹丝不动,无禅飞了出去。

    “你猛,我比你更猛!”燕大侠比划着拳头,骄傲道。

    二合。

    无禅出拳,燕悲歌出棍。

    半招,无禅只出了半招,当头中一闷棍。

    “你快,我比你更快!”燕大侠比划着棍子,得意道。

    三合。

    无禅出拳,燕悲歌中拳。

    正中,无用,出入汪洋大海,收时如陷泥淖。

    “刚能胜你,柔能制你,乖儿子,服了么?”燕大侠得意忘形,神采飞扬。

    “不服!”无禅一脚踢中他的屁股,就像只一头倔强的驴子:“再来!再和无禅打过!”武功高低且不论,最难能可贵的是这种死不服输,不畏强权的jīng神!燕大侠当时揉着自家屁股,惊讶地去问灵秀和尚:“老相好,这是为什么呢?”灵秀笑道:“灵秀不知,当问灵石。”灵石?灵石又是哪个鸟?燕大侠当然不服了,而且心下暗恨:“灵石,我记住了,哼!早晚有一天,我会打得他满地找牙!”

    当然这一次比武是灵秀提出来的,灵秀是要让燕大侠指点一下下无禅的武功,顺便打击一下无禅和尚rì益膨胀的自信心。当然灵秀的意思燕悲歌也是明白,无禅年纪还小,给他多吃一些苦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此燕大侠屁股中脚悻悻罢手之后,指点道:“刚是可久,柔也能守,但要做到刚柔并济才好嘛,就好比喝酒——”

    任何事情燕大侠都可以用喝酒作比,这是一个真正的酒鬼:“你看!”燕大侠拿出一个酒葫芦,仰着脖子滋溜喝下一口:“这一口喝得不能太急,不然品不出酒的味道,而且是会呛着的!”说着咂咂嘴,表示很美味,然后咕嘟又喝一口:“这一口也不能喝得太缓,不然辣完嗓子辣舌头,而且容易上头……”

    “不要你喝酒,你偏偏要喝。”灵秀无奈道:“燕施主,你心肝脾肺皆损,沾酒就会……”果然,话没说完,燕施主抚胸弯腰一阵大咳,末了儿扑地吐出一大口血痰:“咳!这叫就做舍生取义,只教好了我这义子,我就是喝死了也值!”无禅双目含泪,万分感动道:“义父!你对无禅真好!”这一声义父叫得是情真意切顺口无比,燕悲歌喜极而泣:“来来来,好儿子,你也喝上一口!这练武功正好比是喝酒,须得收放自如有张有弛,不可一味傻喝……”

    这一老一少,一个浑得要死,一个傻得要命,一个自吹自擂胡乱指点,一个盲目崇拜引为神圣,眼看着无禅和尚频频点头连连称是,已就给燕大侠指点到邪门歪道儿上去了。灵秀很是无奈,一时追悔莫及:“燕施主,无禅所学与你不同,你这般教他,反是误了他。”燕悲歌给一白眼儿,并示以不屑之意:“切!”

    “灵石师兄说过,物及必反,刚极至柔,故而无禅……”灵石,又是灵石!燕大侠又恨又妒,赌气之下一甩袖子:“灵石灵石,要他教去罢!哼,老子不教了!”灵秀笑道:“能成艺者,未必能师,燕施主有心即可,无禅——”灵秀颌首,以目为指:“还不谢过燕施主,谢过你的义父。”

    “谢过燕施主!谢过义父!”无禅总是很听话,当下一一谢过。

    “哎!”燕悲歌叹一口气,一时喝酒的心情也没了。

    直至灵秀无禅临行之行,燕悲歌仍然耿耿于怀,因此问完又问一句:“无禅你说,义父和你灵石师父比起来,谁的武功更高?”无禅和尚想了很久,认真答道:“无禅不知道。”燕大侠心头火起,一意要问个究竟:“老相好,你说!”灵秀和尚毫不迟疑,张口就来:“我也不知道。”燕大侠一时气沮,摇头叹气道:“我就知道,还是无禅的武功,最高!”

    “啊?”无禅又傻掉。

    是的,无禅没有听错,说的就是无禅。无论如何,以这般年纪将武功练到如此地步,无禅那是前古人后无来者,无禅根本就是一个天才,一个天才之中的天才,可说前途无量一片光明。拳怕少壮,长江后浪推前浪,只需再过几年,无论是义父还是师父都不是无禅的对手,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当然以上的话都是燕大侠说的,灵秀不置可否,只笑。

    使得燕大侠大为不满,急鼻子瞪眼道:“怎么?你又不认?我说的有错么?”

    “不错。”灵秀道:“错了。”

    又来。

    当然灵秀是有说法,关于天才:“无禅不是天才,若以习武而论,无禅资质平平,尚不如燕施主你。”灵秀和尚话不多,只因出口太伤人,这一下非但否定了天才儿子的习武天赋,更连英雄老子一并沦为资质平庸之辈:“瞎说八道,那不可能!”燕大侠当然是会翻脸的,但灵秀总会要他心服口服:“你只看到了无禅的武功,却没有看到灵石以往对他的悉心教导,没有看到他孩提之时,灵秀以草药强壮其筋骨,定海以内力梳理其经脉,更没有看到无禅这些年出的汗流的血下的功夫——”

    无禅不是一个天才,无禅的武功凝聚了许多人的心血,还有无禅自身远逾旁人的勤奋刻苦。燕悲歌静静听完,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摸无禅的头:“无禅,你练武,可曾觉得苦?”无禅挺胸抬头,声音响亮地回答道:“不!苦!”说来那是面sè坚定字字如钉,这想必又是灵石的杰作了。燕悲歌苦笑一声,又问道:“累不累?”

    “不!累!”

    “会不会疼?会不会哭?”

    “不,嗯!不会!”

    “呵!无禅,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练武?

    “呃,练武好,无禅喜欢。”

    “好个毛!习武有甚么好,打打杀杀死去活来的,打输了给人笑话打赢了又招人恨,根本就是自讨苦吃!无禅,这武功咱不练了,你也不要回南山做和尚了,就留在这翼州城里安安生生过你的小rì子,好不好?”

    “啊?

    “啊什么啊,听话!儿子要听老子的,这狗屁武功咱不练了!”

    “是,不是,不对,义,义父——”眼看这结义之父声sè俱厉没鼻子没脸,无禅又惊又怕,想哭又不敢哭,只眼泪在眼窝儿里打转:“师,师父,呜,呜呜——”是的,无禅很委屈,无禅不知道自己又是做错了什么,要罚无禅不能练武,就连和尚也不能再做。而要无禅不练武功,无禅那是比死了还要难过,无禅也不知道自家安安生生的小rì子该怎样过,情急之下终是放声大哭悲不可抑——

    “燕施主,你莫与他说笑。”灵秀摇头,叹道:“无禅是会当真,不管你说什么。”燕悲歌嗤鼻摇头,哼道:“谁个说笑了,我也是当真!”忽又一笑,得意道:“怎样?我就说无禅是个天才,哈!瞧这不是?”灵秀看着无禅,摇头叹一口气,眼中却是终有嘉许之sè:“是,无禅练武只因爱武,这一点谁也比不上他。”

    “哈哈,无禅,不哭不哭!”燕悲歌心满意足,又去划拉无禅的脑袋:“无禅说的对,无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无禅喜欢。”无禅闻言破涕为笑,却也一直心里好奇:“义父义父,天才又是甚么?”燕悲歌哈哈一笑,摇头晃脑:“天才就是天才,世间罕有,万中无一,比如无禅你,比如龙大哥,比如慕容公子……”

    “还有方殷大哥!”无禅坚定、肯定、确定地,大声说道!

    是的,说到天才,方道士没有不上榜的理由。因为方道士就是世间罕有万中无一,一个英俊伟岸神仙一流的形象,在无禅和尚心中。是的,是这样的,无禅一直都在想念着他的大哥方殷,相较燕大侠这个结义之父来说,结义之兄方道士才是无禅和尚的真爱。至于龙大哥说的是谁,慕容公子又是哪个,无禅并不放在心上。并且认为,那是完全不能与他的方殷大哥,相提并论的!

    但是灵秀师父在叹气,好像是很扫兴的样子。

    但是结义之父在嚷嚷,好像是很生气的样子。

    这是为什么呢?

    无禅不明白,方殷大哥,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八十六 惜缘之歌

    老子英雄,儿——好汉!

    做人当如,燕——悲歌!

    四海之内,皆!兄!弟——

    天下无人,不识那个——我!

    对酒,当歌,杀人,找乐,呵呵,哇哈哈哈哈!

    喂!喂!喂——

    别走别走——回来回来——陪我喝酒——听我唱歌——

    ……

    “师父师父,你为什么要跑呢?”无禅和尚稀里糊涂跟着跑出二里多地,仍自大惑不解:“义父还要唱歌给无禅听,你听,你听!他还在唱呢!”灵秀弯腰,喘道:“不,不为什么。”是没什么,目光所及,远近的人们也都一手捂着一个耳朵呼呼大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歌声依然飘飘荡荡响彻天地,入耳入心,穿透力极强!

    实则燕大侠真正的可怕之处不是他的武功,也不是他的生杀棒,更不是他时常引以为豪的酒量,而是唱歌。燕大歌星为人低调,平常轻易也不露嗓,而有幸听过燕大歌星唱歌的人,都是对他惊若天人,更是以为天籁之音!那是余音绕梁三rì不绝,必定茶也不思饭也不想,难免上吐下泻三天三夜,终归死去活来病入膏肓!

    灵秀和尚稍作喘息拔腿就跑,又将无禅甩在身后:“无禅——太师叔祖——”无禅一听这个,当下泪流两行:“太,太师叔祖!呜呜呜呜——”是了,师父说,太师叔祖因为太想无禅,都生病了,而且病得都要死了:“太师叔祖!太师叔祖!”无禅哭着喊着,再也顾不上听歌了,飞快地跟着师父跑走了。

    悲歌送泪,风也呜咽。

    直跑到歌声再也听不见,荒野中,小径旁,一个不见人烟的地方。

    ——灵秀蓦然回首。

    面sè是平静,气息是匀停,然而眼中泪光隐现,若有所思的是神情。

    “无禅,那个字念作翼,翅翼的翼。”大地之上,草木之中,极目远眺,古老苍凉。

    “是了,念忆!”无禅明白道。

    “呼——”

    灵秀长吁一口气,缓缓跪倒,合什,叩首。

    ——天地无语,万籁相和,尘世之间响起低沉的梵唱:“我与施主半幅僧衣,施主脱我一身厄苦,我与施主一碗清水,施主赐我十万慈悲。施主拜和尚,和尚拜佛祖,佛祖拜和尚,和尚担不住,和尚生受,生受,南无阿弥陀佛。”

    灵秀师父经常会举行这样的仪式,无禅也是见怪不怪了。

    当下跪在他的后面,老老实实地磕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岂不知这回没完,无禅立起来了,灵秀还在跪着。

    对着那一座隐现在苍凉大地上的古老城池,口诵一谒:“去时即来,来时即去,缘来缘去,离合散聚。南无、阿弥陀佛——”

    无禅不明白,因此无禅复跪于地,依样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少废话!蒙谁了!说!快说!”

    同一时间,牡丹女侠拿着一把大号儿菜刀,披头散发咬牙切齿吼道:“我家无禅去了哪里?说!说不说?不说砍死你!”牛老爷和牛老夫人正在吃早饭,桌上还有一个钱管家:“我告诉你——”钱管家就是个慢xìng子,说话做事比罗乌龟还要慢,因此牡丹女侠赠了他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号:老爬。

    “老爬!你说!”牡丹女侠神情凶恶,比划着菜刀:“快说!快说!再不说将你四条腿都砍掉!”钱管家眼皮也不抬,吃一口点心,喝一口茶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不,知,道。”牡丹女侠大怒,怒极反笑:“老爬!你等着!等死罢你!老牛——”老牛就是牛老爷,牡丹姑娘对他老爹的爱称:“你说!”

    “我,也,不,知,道。”牛老爷又不是老牛,自也不会老实听话。

    “娘——”牡丹姑娘忽然丢掉菜刀,嘶声痛哭着扑入牛老夫人怀里:“他们!他们都欺负我!我不活了,不活了啊啊!”爹没良心,还是娘好,要不牡丹姑娘管他叫娘呢:“娘!你告诉我,我求求你告诉我,娘——”牛老夫人怜爱地摸着自家老闺女的头发,慈祥地笑了:“阿,弥,陀,佛。”

    这,是,一,个,yīn,谋。

    无禅失踪了。

    以牡丹姑娘之聪明伶俐,不会看不出来,这是一个yīn谋。

    大姐二姐不在,面团豆腐不在,在牛家只要活着还能喘气儿的,除了这三个人,见了牡丹全都躲得远远的,如同看见一只发了疯的母老虎。是的,无禅相公是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牡丹娘子是会分析的,他们之所以怕牡丹不是因为牡丹手里拿着菜刀,也不是因为牡丹女侠疯了一样拿着菜刀见人就砍,而是,心里有鬼。

    ——牡丹娘子和无禅相公就是现下两人彼此之间的称号,足见牡丹姐姐用情之深。

    藏到哪里去了呢?

    牡丹娘子风风火火地找遍了牛家的每一处,每一处角落,每一处角落墙根砖缝与杂草之中,也没有找到。当然无禅相公不是自己藏起来的,无禅相公不会和牡丹娘子开这样的玩笑,这一定是一个恶作剧。起先牡丹娘子是这样分析的,其后忽然想到,无禅相公也许是给人拐跑了,拿去卖钱了——

    无论如何,无禅相公也是不会自己走的,这一点牡丹娘子深有自信。

    因为这两天,三夜,娘子相公之间柔情蜜意如胶似漆,感情那是好得不能再好!多么恩爱的一对儿啊,只羡鸳鸯不羡仙,一定是有人眼红了,使坏!活活儿地就将小两口儿拆散了!多么可恶,多么残忍!因此牡丹姑娘拿了菜刀,准备活劈了那个幕后黑手,不,是那一双!那一双罪大恶极的黑手!

    牡丹女侠头一个就想到了那个脸有刀疤的无赖,是他!那个阉人!

    牡丹女侠第二个就想到了那个鱼目混珠的和尚,是他!过了期的伪劣产品!

    没有一个好东西,都该死!活着埋!

    不得不说,牡丹姑娘就是聪明,分析地是丝毫不岔:“好,很好,都不说是罢?”牡丹姑娘再次变身,就像一个女侦探一样,智珠在握洞若观火地说道:“不说我也知道!哼,谁又稀罕你们说了,我自己去找!”说罢一甩头发昂着脖子扬着下巴骄傲而又娇娆地跑出去了:“都给我等着,回来再找你们三个算账!”

    一直跑出大门外,跑没影儿了。

    三人低头喝粥,视而不见。

    果然,不一时,牡丹姑娘哭丧脸皱着眉头又回来了:“无禅去了哪里,我求求你们……”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牡丹姑娘聪明一世,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无禅和尚去了哪里,牛老夫人已经告诉了牡丹。

    这一天,无禅不见了。

    这一天,花中之王枯萎了。

    这一天,侠中之凰病倒了。

    相思成疾。

    牡丹从未觉他是那么重要,但当他不在身边的时候牡丹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

    牡丹失魂落魄,茶饭不思,一颗心也似随他而去,再也找不见。

    “无禅!无禅!我的相公!”

    “相公,相公,我的无禅。”

    这一天是无以伦比地漫长,这一天更是永无止境地煎熬。

    当夜晚来临的时候,牡丹两眼空洞地躺在床上,歪着头,泪水打湿了枕头——

    那是一张长椅,他还在那里打坐,他一直就闭着眼睛坐在那里。

    从未离开。

    无禅,无禅,你在哪里?

    难道,难道,这就是爱?

    ——这就是爱。

    实则牡丹是一个痴情而又专一的女子,一心认定,终生不渝。

    牡丹姑娘忽然笑了,流着泪笑了,慢慢地坐了起来,缓缓地从怀里,摸出一顶红盖头——

    摸了又摸,看了又看,然后轻轻地披在头上。

    遮住苦涩的笑容,掩了甜蜜的唇角:“无禅,无禅,牡丹姐姐在等你,你怎,还不来?”

    泪是一滴,一滴,一滴一滴滴落,滴得让人心碎!

    月光半投,形只影单,床头独坐的,只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也叫牡丹。

    但说到可怜,没有人会比阿乌更可怜。

    阿乌就在窗外,院中,月下,一个yīn影里面,静静地立着。

    静静地流泪。

    阿乌是会守候,哪怕千年万年。

    实则牡丹的好,只有阿乌知道,阿乌什么都知道,阿乌什么也不说。

    无禅去了哪里,也许,只有她不知道。

    没有人告诉她,阿乌也不会告诉她,她是牡丹,阿乌深深爱着的女子。

    阿乌没有告诉她的理由。

    便她不吃一口饭不喝一口水,又哭又闹发脾气,寻死觅活要上吊,阿乌也不会告诉她。

    便她再也不去爱惜自己的容貌,把自己折腾得像个女鬼,阿乌也不会告诉她。

    便她疯了,傻了,这般哭着笑着自说自话,阿乌也不会告诉她。

    阿乌不心疼,阿乌的心早就碎了。

    阿乌只想告诉她,还有阿乌在,阿乌是会一直陪着她,陪她哭,赔她笑,陪着她疯陪着她傻,就那样一直一直陪着她,念诗给她听——

    我,为你,写了诗,为你而作,只念给你听。

    是的,阿乌不会骗她。

    而此时,那傻和尚走了,阿乌的机会来了。

    阿乌就是阿乌,阿乌给了她一封情书,字如血泪,深情告白——

    终令得牡丹姑娘柳暗花明,眉开眼笑,更是大声欢呼:“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那情书只有九个字,字字击中牡丹姑娘心房!花中之王再次娇艳盛放,侠中之凰立时神采飞扬,扯下盖头,收拾行囊,对镜梳妆,喜气洋洋,折腾完了一天又是一宿好不折腾,仍是充满活力更是充满了力量!

    “驾!驾!胭脂胭脂,快跑快跑!冲!杀啊——”

    那只是一张,小小纸条。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八十七 鸟人之恋

    一大清早。

    “灰灰,你都看到了。”小白问道:“那一天,阿乌第一次和她相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灰灰眼望晨曦,神情淡定:“没有什么,阿乌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说,只看着她的眼睛,便明白了一切。”小白歪着头,一脸憧憬之sè:“心有灵犀,尽在不言中,那是多么浪漫的事!”灰灰叹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有时候多情是一种罪过。”

    “阿乌是不会放弃的,我知道。”小白坚定地说道:“我相信,阿乌一定会追到她。”灰灰轻声一笑,眼神之中充满了智慧:“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这就叫做,强扭的瓜不甜。”小白瞪过一眼,看上去有些生气了:“你才是瓜,一只歪瓜!”灰灰深情注目,赔笑道:“我们两个不同,我们是两情相悦……”

    “谁又和你两情相悦!要不是你死皮赖脸缠着人家,我才不要理你!”小白别过头去,又不理灰灰了。然而灰灰是一只老鸟,见过大场面的,对于这种打情骂俏的事情再也拿手不过:“小白,小白,你可真白!”这是一句废话,小白若是不白,小白就不是小白了:“滚一边儿去!少拍马屁了!”灰灰面不改sè,诚恳说道:“小白,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但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是的,小白是一个白富美,而灰灰是一个黑穷矬,这原本就是不般配的一对儿。但爱情就是这样奇怪,使人盲目使鸟痴呆:“不要这样说灰灰,你也有你的优点,你的优点就是,有才!”灰灰不是有才,灰灰是太有才了:“青锋藏于剑匣,明珠掩于泥沙,小白,你懂的。”小白点头,认真道:“灰灰,我懂,我知道你是一只不凡的鸟。”灰灰微微一笑,云淡风轻:“过去了事了,不要再提。”

    “灰灰,你就说一说嘛!”

    “小白,我是不会说的,这就叫做好汉不提当年勇,做人要低调,鸟亦如是。”

    “讨厌了啦!我走了呀!”

    “前尘往事如云烟,消散在我面前,而我已然淡忘了那曾经的光辉岁……”

    “灰灰!”

    “灰灰,灰灰,哎!我以前有一个名字,叫做鸿鹄。”

    “啊?”

    “心之大者,无可不是,我是一只小小麻雀,志向远大比肩鸿鹄。”

    “哇噻!”

    “我曾经落魄街头,我曾经上过战场,我曾经当过鸟王,我曾经无限风光。”

    “好威风!好厉害!”

    “但我累了,我很疲倦,我也终于明白那些并不是我所想要的,而我想要的——”

    “你,你想,你不要那样看着我,我会……”

    “那就是你!”

    “啊!灰灰!”

    “啊——小白!”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杀啊——”

    一朵红云从树下飘过,惊飞了树上的一只白鸽。

    “小白,你不用理她,这人向来疯疯癫癫,属于胸大无脑的那一种。”

    “可怜的阿乌……”小白用同情的眼神望向远方,急切说道:“灰灰,阿乌是一个可怜人,我们一定要帮他!”灰灰摇头,面sè不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阿乌太过懦弱,rì后难成大器。”小白落于枝头,急得都要哭了:“灰灰,你不要那样说!阿乌真的很可怜,他生下来就没有爹,很小的时候娘又死了,只能一个人……”

    “错了,小白。”阿乌落于枝头,面sè悒郁:“我娘没有死,她在天上看着我。”小白叹一口气,泫然yù滴:“阿乌!阿乌!”灰灰叫道:“那你爹呢?还不是无情无义地抛弃了你们娘儿俩,阿乌,你就是一个可怜人!”阿乌看过一眼,淡漠道:“灰灰,你没有几年好活了,我劝你在死之前,嘴上多积一点德。”

    灰灰大惊!小白大惊!小白惊道:“灰灰!你不是说你能活一百年么?”灰灰无语,泪流。阿乌无情无义道:“一只麻雀,活到十年已经算是很高寿了。”灰灰大哭,小白也哭了:“阿乌,我呢?”阿乌点了点头:“小白,你还小,你还有十几年好活。”小白哭道:“灰灰,你不要哭,我会陪着你的,直到你老死的那一天!”

    “小白!我的小白!”

    “灰灰!我的灰灰!”

    “牡丹!我的牡丹!”

    阿乌哭着飞走了,阿乌本就是多余的,无论作为一只鸟,还是作为一个人。

    留下一封信:“小白,给燕悲歌。”

    那是一副封绝交信,是的,燕大哥不现是燕大哥,从此阿乌再没有大哥。

    之所以燕悲歌要折散牡丹与阿乌这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阿乌早就想明白了。

    有了儿子,便忘了兄弟,他不配再做阿乌的大哥!

    阿乌只能靠自己,但阿乌,绝不放弃!

    眼中流的是泪,心中燃烧是火——

    不死不灭!

    “灰灰,你要和我一起去么?”小白郑重地收好了信,飞上了天空。

    “当然!天涯海角,永不分离!”灰灰清唳一声,双翼翕张,以鸿鹄之势飞上青天!

    “灰灰,这一次你表现得很不好,我对你很失望。”小白停在空中,拍动翅膀。

    啪嗒一声,灰灰掉在地上!

    “你爱吹牛,又爱撒谎,你不知天高地厚,你自大而又狂妄!”小白冷冷训斥道:“我本不想说你,但你太过分了!你自私自利没有同情心,你只知拼命讨好于我却不睬阿乌的事,如果没有阿乌,我又怎会认识你!你走罢,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一只白鸽决然而去,高高飞上云天——

    “不——”灰灰凄声呼唤,已是泪流满面:“小白——你不要走——”

    灰灰奋力展翅哭着追了上去,就像阿乌一样:“小白——小白——我爱你——”

    灰灰只是麻雀,灰灰不是鸿鹄,莫说比肩,白云之上。

    可是灰灰的心真的很大,灰灰就那样紧紧地跟着她,直直地飞了上去——

    竟就!比翼齐飞!

    “灰灰,这里很高,也很冷,这不是属于你的那片天空。”

    灰灰不说话,灰灰没有办法开口,这里风也很大,灰灰从来没有到达过这样的高度。

    灰灰一直飞,任风,吹干了泪。

    “灰灰,你不要这样,我们原本就不般配,这要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

    灰灰在飞。

    “灰灰,你太固执了,在你力竭之时,你会掉下去摔死的!”

    灰灰在奋力地飞。

    “哎!灰灰,你可以跟在我的面后,那样会轻松一些。”

    灰灰不肯落后,灰灰用命在飞!

    “灰灰,灰灰,哎,你又何苦!”小白放慢了速度,小白降低了高度。

    “值!得!”是的,灰灰说过,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灰灰,你还要自命不凡,敢比鸿鹄么?”

    “小白,我是一只卑微而又平凡的鸟,我只是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然而——”

    “怎么?”

    “我有自信,我不服输!”

    “灰灰,我很欢喜,此时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二鸟结伴,高飞远走。

    我是一只小小鸟,为了你,我可以飞得更高。

    我是一只小小鸟,为了你,我可以做得更好。

    我是一只小小鸟,却有一颗大心脏,我有我的理想,我有我的骄傲!

    只你相信,终有一天,你会为我感到自豪!

    将身映朝阳,风光无限好,说了是——

    一大清早!

说文解字

    夫子说书,我也说书。

    夫子爱书,我也爱书。

    因为爱,所以读,因为爱,所以写。

    忘不了,爱不释手,无与伦比快乐;忘不了,废寝忘食,看得眼也模糊。

    忘不了jīng采之处击节赞叹,叹为观止!忘不了断续之时rì思夜想,浮想联翩。心痒难搔每于会心知意处,情难自已随之跌宕起伏,我是哭过笑过感动无以复加,我为我们的文字感动,更是无比骄傲自豪!是的,我曾无数次地重复过这一点,哪怕自己写了一本书,也用了那样一个毫不相干的名字。

    因为热爱,仅此而已。

    不觉已是百万多字,其间是有许多感悟,不吐不快,如鲠在喉。

    那么就说,没有什么不可以说。

    也许狂话,废话,大话梦话二话,但都是真心话,不是玩笑话。

    我是很认真地,开着玩笑。

    写的武侠,就说武侠。

    武侠是一个时代,没有人能够否认这一点。

    武侠已经没落了,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武侠会不会再次崛起再次振兴再次如rì中天,也许只有天知道。

    写武侠没有前途,但我在写,写武侠费力更不讨好,但许多人在写——

    为什么。

    也许是情结,也不止情结。

    物及必反,否极泰来,任何一种事物,任何一种体裁。最大的机遇就隐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这个道理我想大家都明白。仍有无数的人顽强坚守着武侠这块看似毫无价值的阵地,是有更多的人默默关注着这里发生的一切,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不用天知道,大家都知道,那一天终会来到。

    无关于武,武道可以湮灭,只关乎侠,只侠义jīng神不死,武侠就不会死。

    而侠义jīng神是不可磨灭的,在每一个人心中。

    所以武侠不死。

    可以仙侠,飞天入地,生灭万物,痛快淋漓。

    那不难,真的不难,我们并不缺乏想象力,我们可以做得更好。但为什么舍易求难?但为什么舍近求远?在那么多无法超越的经典面前,在鲜有喝彩应者寥寥的尴尬境地。其实说来也很简单,返朴归真。华丽的事物可以引人入胜,平凡的事物同样可以打动人心,而在两者之间是有一个度,那就是真实。

    人写的文字,总要给人看,这就好比正楷与狂草,再正再楷也必须要有自己的风格,再狂再草也不能够胡勾乱划。否则一般,不入流。有时候,难就是易,有时候,远就是近。我们都做过舍易求难舍近求远的事情,比如开车绕过一段拥堵的路,比如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一定要亲口去说,亲自去办。

    那是一样,也不一般。

    谁人也不傻,行之有道,得失有度。

    当然说到武侠经典,就要说到金古粱温了。

    当然说的只是某一时代的武侠经典,四大宗师,不分高下。

    金庸的书前前后后我看过十遍,古龙五遍,温瑞安三遍,梁羽生的没有看全。

    只是个人喜好,没有好高下之分。

    就像我看四大名著,也是没有看全。

    就像我看外国名著,一本也没看完。

    其实我是一个粗人,没有研究过任何高深的学问,三教九流一概不懂。

    仅凭一腔热血胡拼乱凑出来的东西,好不好看可想而知。

    其后我又看过两个武侠名家写的书,一样很经典,我都看了两遍。

    不打广告,不提名字,大伙儿都知道。

    现在我只看一本书,那个作者极为有才,有大才,可谓是字如珠玑惊天地泣鬼神,一下子就超越了前人的所有经典世界上所有巨著,被人认为是文曲星下凡。奇怪的是这样一位绝世天才竟然寂寂无名,不为广大人民群众所知,这真是一件让人极为费解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的事情。只有一种解释,那人是太有才了。

    不用打广告,不用提名字,大伙儿当然知道。

    不开玩笑,我以本文,向我的前辈我的偶像们致以深深的敬意。

    不开玩笑,我会超越他们。

    经典本就是用来超越的,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会勇敢地承担起这个艰巨的任务。

    我太谦虚了!

    我又在胡说八道了,我就是爱胡说八道。

    因为写作如同杀人,绝不是一件轻巧的事情,需要不时地放松一下。

    其实我什么都不是,我就好比灰灰,总喜欢说大话吹牛皮,一下就给小白识破了。

    但至少我是用心在写,我已尽我所能,力求能够做到最好。

    着实写不快,写快了不如不写,着实是很啰嗦,因为我想往这本书里装的东西太多。

    我并不着急,这是实话。

    只写一本武侠。

    好了,认真地说过玩笑话,下面要认真地拍马屁了。

    这书签约了,我把自己卖了。

    感谢果子编辑,感谢火风编辑,感谢我不认识的编辑以及领导编辑,各位来宾——

    我当然想卖个好价钱,以体现自我的宝贵价值。

    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因此就不说了。

    不可否认,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尽管我就像一头闷着头拉磨的驴子一样低调,但还是给人像一匹千里马一样给拉出来了。不可否认,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从此我就要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威风霸气风头无二了!不可否认这本书的成绩那是相当的好,一推之下立刻观者如cháo,点击一下子就从五千涨到了六千多,眼看就要破万了——

    我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点击破一万万!

    ……

    这个目标应当很好实现,不过多了一万,并不夸张。

    好了,我就不接着胡扯了,作为一个名人我应当自律一些,不应当老是玩儿一些无聊的文字游戏。

    其实我是一个勤奋的人,每一天都严格地要求自己,告诉自己多干一些正事,不要老是贪玩,不要一把年经了一无所成还自不知上进搞东搞西。

    以免像阿乌那样,因为鸟事误了人事。

    请相信,我是一个勤奋的人。

    最后,给大伙儿猜个谜语,以证明我所言非虚。

    缚心术,打一字。

一 无能的真正身份

    “无禅!无禅!没良心的死和尚,我的,相公啊!”

    牡丹女侠掩面泪奔,夺路而走,把所有的惊竦震撼都留给了方道士。

    方道士很长时间都没有回过神儿来,呆呆立在半山腰,石阶上,就像一只傻鸟儿。

    但方殷并不知道自己死里逃生,这回真正是白白捡回了一条命!以牡丹女侠的xìng格、武功、智谋、以及旺盛的斗志,若非是新一代的朱雀神刀和霸王神鞭还没有打造出来,方道士今rì绝对已经是横死当场,惨被鞭尸了。方道士便是死了也是不冤,因为牡丹女侠生平最恨的就是臭道士,死杂毛——

    因为她的老弟,牛大志。

    但牡丹姑娘也不知道,这一回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这个道士可不是一般人,他是无禅的义兄,也就是牡丹的大伯哥!所谓长兄为父,那是绝对不能小视,按当时的叫法儿牡丹要叫他伯叔,等若大辈儿的!牡丹姑娘这是看走眼了,因为无禅和尚跟她提过多少回他的方殷大哥了——

    两人就此错过,后会遥遥无期。

    四下冷冷清清,又是空无一人,山中亦无诵经之声,只有蝉声铺天盖地。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方道士是一个聪明人,思及那红衣美女之霸道凶猛,便已明白了这南山禅宗何以落得如此境地。

    方殷摇头,叹气,复上南山。

    山上。

    ——走过宽阔广场,走过松柏青青,走过佛坛上的阑干,走过南山禅宗的匾。

    匾是走不过去,匾就挂上山门之上:南山禅宗。

    山门紧闭,而那一座雄浑厚重的大雄宝殿,飞檐斗拱黄琉璃,凌于青墙之上。

    “通!通!通!”方道士在敲门。

    没有人。

    “有人吗?”方道士在叫门。

    “没有人——”有一道细小的声音,极为jǐng觉极为聪明地回答道。

    于门缝之中,透出一抹光亮。

    “小和尚!快开门!”方道士大喊大叫:“你不用怕,母老虎走啦!”

    “啊?”那小和尚极为失望地问道:“走了?真的么?我说这老半天也不见人——”说不得,原来这是一个凡心大动的小和尚,一直在门缝儿里偷瞧大美女来着:“我早就跟无禅师兄说过,女人是老虎,只能看不能碰的!还搂着亲嘴儿,哎!这可真是,真是,咝——”耳听他嘟嘟囔囔说个没完,方道士极为不耐:“少废话!我就是来找无禅的,你快开门!”

    “我不开!不开不开!师叔祖说过,没有暗号儿,谁也不能进来!”

    “暗,暗号儿?”

    “是的,你要说暗号儿,我才可以放你进来。”

    “我没有暗号儿,我只有明号儿!”

    “明号儿?那是甚么?唔,你可以说来听听。”

    “名号就是,方殷!”

    “放屁!”

    方道士大怒,当下一脚踹过:“通!”

    “扑——”没成想里头报之一屁,其臭无比!

    方道士掩鼻而退,心惊胆寒:“好历害!说来就来,服了你了!”

    更没成想,门竟开了:“哈哈!你中计了!”

    只见一个小和尚,生得白白又胖胖,小鼻子小眼儿小手小脚儿,配上五短身材格外讨巧:“本仙人骗你的,根本就没有暗号儿,哈哈!傻子!”方道士无语,仍自捂着鼻子,惊魂未定:“呼!呼!呼——”小和尚点了点头,忽又严肃指点道:“你是方殷,我知道,无禅师兄经常提起你的,说你是他大哥!”

    那一刻方殷很是感动,无禅就是无禅,无禅没有忘记方殷!

    “但是!你听好了,我说的是,但是!”小和尚挺胸抬头,义正词严地说道:“就算你是无禅师兄的大哥,也跟本仙人一个屁的干系也没有,所以!嗯!还是不得擅入!”方道士哭笑不得。世人多奇异,自称神仙的也不只有上清峰顶老仙人一个,而这小和尚天真无知肥白可爱,拿来逗逗乐子解解闷儿倒也不错——

    对付这种傻了吧唧的小和尚,方道士再也拿手不过:“哇!原来你是仙人呐!了不起了不起,无敢问仙人仙号?又是哪路神仙?”这下可是问着了,那仙人不但是个神仙,而且是个大有来头的!当下面露喜sè,点头示以嘉许:“嗯!你这人不错!我就告诉你罢,本仙仙号无能,正是天上神仙下凡,天上——”

    说着一指天上:“下来的!”

    这就是无能,这也必须是无能,与傻瓜无禅并驾齐驱,号称南山禅宗双活宝之一的白痴无能。但见来人一翘大拇哥,面露敬仰之sè:“失敬,失敬,原来是无能大仙,果然是仙里仙气,仙地可以!”无能大喜,眉开眼笑:“哈哈!那还用说!你这人很有见识,唔,很有见识!”正自欢喜不尽,又听对方毕恭毕敬问道:“敢问无能大仙,何以在此守门?”

    “这不叫守门!傻子!这叫看门,是看——门!懂么?”无能大仙沉下了脸,看上去有些不高兴了:“怎么搞的?这你都不知道,饭都白吃了么?”生气归生气,但见那傻子低眉顺眼唯唯诺诺,无能大仙又有些可怜他:“好了好了,念你无知,我还是告诉你罢!本仙人,就是南山禅宗的,看门人!”

    “哇!看门人!历害历害,威风神气,好一个看门人!”要说到投机取巧拍马屁,没事儿糊弄小孩子,那谁也不是方道士的对手:“这看门人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无能大仙一定是有大能耐,大神通!”无能大仙转怒为喜,哈哈笑道:“怎么样?吓到了罢!哈哈!不用怕,本仙人能耐大是大,大到没边儿,嗯!对了!”

    说着忽又想起一事,止笑,肃然道:“我问你,看门人,掌门人,哪一个大?”这个问题不能答错,方道士却也不假思索:“当然是看门人大,看门人嘛,看守一门,就是掌门人来了想要进门看门人要是不让掌门人进门掌门人也是不敢进门还得乖乖地在门口儿等着看门人放掌门人进门,屁都不敢放一个!”

    “屁都?不敢放?”无能已经给他绕迷糊了,有一些个迷门了。

    但无论如何也是看门人大,这一点方道士答对了。非但答对了,而且正中无能大仙下怀!实则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无能大仙很久,无能大仙经常为此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无能问过很多人,也听到过各种说法,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像方道士分析地这样深入透彻鞭辟入里让无能高兴的,无能心里乐开了花:“很好!很好!你这人很有见识,你可以当本仙的仙友了!”

    “哇!仙友!多谢无能大仙提拔,小人三生有幸,那是积了八辈子德啊!”

    “好了,不用下跪了,不过屁大点儿事,不算甚么!”

    “无能大仙,我这神仙,有仙位么?”

    “呃,仙位,仙位,有!我就给你个大仙官儿做,管,管,管,管天马!”

    “天马行空?齐天大圣?”

    “嗯!”

    其实无能大仙欢喜雀跃之下,一句给他主管天上吃喝险些脱口而出!当然这个肥美的差事无论如何无能也舍不得给了他,哪怕此人知情知趣乖巧听话,说的话每每深合无能大仙的心意。其实无能比无禅还要单纯,心中所思口中所言完全不走脑子,那些仙人仙友仙官儿啥的多半也是自家凭空想来的,但无论如何,无能和尚与方道士一见倾心,已将他列为平生第二好友,地位仅次于无禅师兄。

    “无能大仙?无能大仙?”见他歪着头,张着嘴巴怔怔出神,方道士小心翼翼问道:“小人可以进去,看看无禅么?”却不知无能大仙正自心有所思,冷不给他吓了一大跳:“屁,屁话!”当下横眉立目将脸一板,又皱起了两条淡细的眉毛:“笨的!这个不用你说!没见我正想着了,嗯,想计!”

    方道士不知道的是,这个无能大仙一向只负责看门,不负责放人。

    或说,这个门卫只是一个摆设,根本没有权利让他进去。

    “有劳无能大仙,小人感激不尽!”方道士于布囊中取出一个扁扁的油纸包,双手奉上:“一点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大仙笑纳。”

    无能大仙惊呆!

    这是生平头一回有人给无能送礼,无能的激动心情可想而知:“这,这是甚,甚么?”这是甚,不用问,无能对于食物有着极为灵敏的嗅觉以及极为敏锐的感知力,虽说油纸包里的东西气味寡淡几是微不可辨:“这是牛肉干——”方殷笑道:“无能大仙,你看!”纸包打开,果然牛肉干,大小十数片,sè黑形散。

    无能没有见过。

    见那物什干瘪难看,并不起眼,无能又有些失望了:“甚么玩意儿!像屎一样!”

    但,已然拿了鼻子去闻,并用手指捏了一点点——

    放入口中。

    ……

    一万年以后。

    方道士,已经是无能和尚生平第一好友了。

    无能会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他做任何一件事情,哪怕被那千夫所指身背万世骂名死后下了无间地狱,无能也认了!这是无能和尚平生第一次吃肉,没有人能够知道无能心中的感受,但无能以前对于美食的种种观念已经彻底颠覆。以前,在无能大仙的睡梦当中,在无能和尚的心目当中,任何的肉食类都是整只的,或说整个儿的整头的——

    原来一头牛可以化身无数,分着,切片吃的!

    一个吃货,就是无能的真正身份。

二 证菩提

    大者,包含万有,雄者,摄伏群魔,宝者佛法僧——

    大雄宝殿。

    如来结跏趺坐,结说法印,成说法相。

    然不说。

    千载不语,佛也静默,闻亦未闻,有佛无佛?

    有佛,也有人。

    香火缭绕,静寂之中,一个老僧拿着一方布巾,一下,一下,在抹。

    人是身披袈裟,袈裟暗红黄格,静是慈眉善目,动也若有若无。

    佛前许久无人,灰尘谁人在拂?

    此为空闻方丈,南山禅宗三宝之一,佛界传诵世人景仰的空闻方丈。

    “无能。”空闻方丈轻声曼语:“往,何处去。”

    无能大仙正自踮着脚尖儿,一下一下以掩耳盗铃之势暗中遁走,闻言如中雷噬:“啊!”

    猛回头,惊吓道:“不好!给他发现了!”

    “哎!”方道士叹一口气。

    是发现了,也没法儿不给他发现,本来离他也就十来米远,而且打一进门那老和尚俩眼就瞄过来了,根本就是无能自个儿把自个儿当作一个隐形人,在他眼皮子底下……

    “师叔祖好。”无能换了一张脸,乖巧行礼:“禀告师叔祖,无能去后山。”

    “无能。”空闻转过身来,慈祥地笑:“山无前后,何为后山?”

    无能不说话了。

    这空闻方丈的厉害之处无能早有领教,无能不能说话,而只要多说一句——

    “前为前山,后为后山。”

    当真是不知死活,空闻是一个什么样的和尚方道士并不知道,这一句无心插嘴便为他招致了无尽恶果:“本就无山,以何前后?”

    “无山有我,前后也有。”

    “无山无我,以何为有?”

    “我有山有,无中生有。”

    “以无生有,有是无有?”

    “有无相生,无有是有。”

    “是有非有,你可还有?”

    “你自是非,我还是有。”

    空闻一顿。

    方道士对答如流,轻松应对。且不论空闻方丈作何感想,无能和尚耳闻目睹之下,已经震惊了!空闻师叔祖辩才天下无双,在他面前别人只有乖乖听着的份儿,而他——无能立时对方道士刮目相看,以为他也是一个不慎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尽管听了个一头雾水稀里糊涂。当然无能再震惊也不会忘了怀里的牛肉干,无能偷偷捏出一点点塞进嘴里,慢慢地嚼。

    “佛祖在前,不论后事。”空闻不动声sè,合什上拜。

    “上清方殷,拜见大师。”方殷恭敬施礼,辑手而拜。

    一时静寂。

    “昔有一人有二百五十头牛,常驱逐水草随时餧食。时有一虎噉食一牛。尔时牛主即作念言:已失一牛,俱不全足,用是牛为。即便驱至深坑高岸,排着坑底尽皆杀之。凡夫愚人亦复如是。受持如来具足之戒。若犯一戒,不生惭愧清净忏悔,便作念言:我已破一戒。既不具足,何用持为。一切都破,无一在者。如彼愚人尽杀群牛无一在者。”

    空闻师叔祖又讲故事了,无能听得津津有味。

    尚不知嘴里牛肉干经他一嚼,已然香味四溢:“哈哈!师叔祖,那人真是一个傻子!”

    这也是二百五的由来之一。

    “是为人杀?是为虎杀?”空闻转头,目视方殷。

    这是《百喻经》里的一个典故,杀群牛喻。空闻方丈这是怪罪方道士勾引无能大仙吃肉,将他比作那只老虎了。

    方殷思忖片刻,答道:“是为生杀,是为灭度。”

    空闻转身,正视方殷。

    方殷对视,面sè坦然。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空闻走开,又拿布巾,一下,一下,抹拭莲台。

    “多谢大师。”方殷行一礼,也不多说,穿行大殿直往后山而去。

    “喂!等等我啊!”无能急慌慌大叫一声,还是很周到有礼貌地别过空闻师叔祖:“师叔祖,无能,无,咦?啊呀!师叔祖!”

    今天无能有很多个第一次,无能生平第一次看见,师叔祖哭了。

    泪是一滴,一滴,滴落莲台。

    空闻微微一笑,轻轻挥了挥手:“去罢。”

    无能跑走了,飞快跑走了,一边慢慢地嚼着牛肉,怀着复杂的心思。

    无能不知道的是,空闻师叔祖之所以哭,是因为脑子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在空空荡荡的大雄宝殿之内,空闻静静擦着莲台,默默流着泪,独自对着佛祖说话。语声喃喃,其意莫辨,只其间偶有慧根、佛xìng、天才、万中无一、野心、戾气、狂妄、小子无礼等等词汇,以及屡次重复的几句话语,大意我在佛前等了五百年,佛就把我变成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边,而一朝发现缘来是你,这种感觉奇妙难言,什么的。

    方殷不知道的是,空闻方丈已经看上了他。方道士当真是积了八辈的大德,走了狗屎运了,不过用了几句简短的话,便已彻底征服了空闻老和尚的心。方道士穿大殿,穿大院,走过一间又一间的客房,可说是畅通无阻前途一片光明。方道士不知道自家已经是那老和尚选中的接班人了,将要承其衣钵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了,要出家了。

    空闻不知道的是,其实所有一切种种说法,都是yīn差阳错。空闻不知道这个名作方殷的上清道士实则是一个屁也不懂的草包,根本就没有一点慧根半点佛xìng。面他之所以能够在空闻面前说说道道自如应答,完全是因为的他背后有一个才逾天人的老大,宿道长。那些话本就是方道士老早以前茶余饭后闲极生疯和一般无所事事无聊至极的宿老大磨嘴皮子用的,而那时一般都是方道士在挖空心思刁难宿道长,宿道长随口应答,就那么一说。

    都是误会,误会大了!

    当然,能够让人误会也是一种能力,无论如何方道士一来南山就收服了无能大仙的嘴,并俘获了空闻方丈的心,可谓是一马平川顺风顺水。当然,方道士是为无禅而来,而此时无禅和尚就在南山禅宗,这并不是一种巧合,而是兄弟二人之间的缘分。可是,可是,让方殷万万想不到的是无禅,当真不是那么好见的。

    其难度不亚于西天取经,当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得正果。

    一步踏出,当头一木!

    哇!好大一棵树!

    这回轮到方道士震惊了,方道士平生第一次见到那样大的,大树!

    ——但见青天白rì之下,重檐叠翠之上,那树有如一团硕大碧绿的云朵静静停在远方,看上去是那样从容而闲适。云下一柱,笔直而粗大,那是灰白的树躯,连接着云般的树冠与泥土中千千万万的根须。巨树生长在一片宽阔而平整的空地上,附近并无草木杂物,唯有其后重重屋舍隐隐约约,望之如同一粒粒粗陋朴实的石子。

    若以体形而论,此树已为天下第一。

    “那是什么树?”方道士啧啧称奇,问道。

    “神——树!”无能和尚吃着肉干,无比骄傲地回答道。

    眼前豁然开朗,终见超凡脱俗,那是智慧的树,那是觉悟的树。

    ——须臾近前,那树愈显高大繁茂,直如一座墨绿小山般悬在半空!单只树身便粗达丈半,高及十丈,其上斑驳的树皮与深深的沟壑散落蜿蜒,默默见证着古老的岁月;树下老根虬结,其sè黑灰黯淡,老根半没土中根植大地,用峥嵘而苍桑的顽强身姿撑起了一柄擎天巨伞!是的,这不是一座山峦,也不是虚无缥缈的云朵,这是一柄伞,一柄有生命的伞,一柄能够遮风挡雨的大伞。

    这是,菩提树。

三 灵石

    方殷立在菩提树下,仰望,竟而感觉这树比这南山还要高大。

    为什么?方殷在想,为什么。

    也许因为南山本就是这样高大,而山却在脚下,并不见得。

    也许因为这树本不应这样高大,超乎方殷想像,使之更大。

    心之为大,天地容纳。

    方殷失了神,方殷丢了魂,方殷情不自禁用手去摸,眼前那万万千千洋洋洒洒的气根。

    微麻,微痒,手心几无所觉,眼波一般的轻柔感觉——

    触碰在手,动的是心。

    一片心形的碧绿树叶飘然而落,如一只斗笠遮住了方殷两眼。

    那一刻,方殷想到了什么。

    一点灵机,又于脑海之中出没,如黑暗之中的一点萤火眼前升起,却不由人将它捕捉。

    它在闪躲,它在逃避,它是什么,它怕什么。

    转瞬叶落,光明大盛,千千万万光芒透过千千万万根须,万万千千光箭穿透万万千千心叶,刺瞎了方殷的眼!是的,是的,这是一棵静默的树,如一座山。但它又是灵动的,如同天上云朵。是的,是的,每一颗心都在动,是风吹动了心。婆娑,婆娑,无时无刻,原来它也会唱歌。是的,是的,不由阖了双目,眼前五光十sè,便只见得大树一颗,方殷已是不虚此行。是的,是的,无声吟咏天地,感悟动静之机,一时若有所思,又是似有所得——

    那一点灵光,究竟,究竟,是什么?

    “扑!”

    如果不是因为一个屁,方道士当时就在菩提树下得道了:“全是一帮饭桶!都给我滚开了!”无能大仙大吼大叫,扬着拳头一脸凶恶:“本仙人的仙友你们也敢动,哼!不知死活!”呼啦啦一阵大响,众僧掩鼻飞退:“白痴无能!臭屁无能!”正是南山禅宗一干无字辈和尚,高矮胖瘦黑白美丑好几十个,打赤膊者有之,着衲衣都有之,一般神完气足双目炯炯,一般怒视无能方殷二人:“哪里来的小野道,神树也是你能动的么?离远点儿!走开了!”

    方道士鼻端恶臭耳中纷杂,不得已还魂惊梦,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呼一下子飞没影了:“叫甚叫?谁个汪汪乱叫?哼!哪里来的一群秃头!”当然方道士此时心情大不好,说话难免有一些小小无礼,何况一干和尚骂人在先,说来也是找骂:“小野道!滚开了!快快拿开你的脏手,省得脏了我家神树!”

    “哧啦”一声响,方殷手上使力一扯,一条细长气根从中断作两截:“我乐意摸,我就扯了!又关你们屁事!”众僧大怒,齐齐跃上,呼啦一下便将方道士围在当中:“好你个小野道!合该打死!”“打他!打他!”“往死里打!往死里打!”“敢来南山禅宗撒野,教你知道厉害!”“大师兄!二师兄!”“上!上!都上!”

    好不叫嚣,却无一人上前,正是干打雷不下雨。

    方道士只图一时痛快,却也心知自家万万不是对手,落在这干如狼似虎的和尚手里不死也是个残废。一时心惊肉跳,却也暗暗称奇,而六出牛毛针已自暗藏袖中,只待——

    “废物废物,全是熊包!”无能大吼,跳叫:“打啊?打啊?不敢了罢哈哈!说了白说,等于放屁!”

    “打。”一人有气无力说道。

    声落,四人冲出,好不拳打脚踢,登时一阵鬼哭狼嚎,众僧噼里啪啦跌倒无数!

    灵嗔!灵怒!灵忿!灵恚!戒律堂四大金刚出马!

    方道士呆若木鸡!

    四人才是如狼似虎,生似猛兽入了羊群!拳拳到肉,下手半点不留情!横踢竖踹,打得连滚又带爬!正是合该打死,实在太不像话!教你口出不逊,教你目无尊长,打打打!往死里打!转眼间一干和尚人人倒地不起,伏地痛哭者有之,咬牙苦忍者有之,包括无能。四大金刚一出,无能大仙的神屁也不管用了。但也包括无能在内,每一个无字辈的和尚都不敢还手,便就逃也不敢逃,只因为这里还有一个——

    第三只眼。

    清规是有,戒律是有,胆敢冒犯,打!

    这里是南山禅宗,这就是南山禅宗。

    此为后山禅舍,一处宽敞平地,醒目的,只有一棵菩提树。

    树下一个老僧,盘膝而坐,双目微阖。身形瘦长,白眉瘦长,面孔瘦长,看上去如同一个瘦长的大衣架,搭了一件瘦长的大衣裳。他就在菩提树下另一端,方道士早已看到了他,此人神情愁苦,似乎时时刻刻都有天大的烦恼,脸上yīn云终年不散,好似有人上辈子上上辈子以及上上上辈子分别欠了他二百两银子,而且准备八百辈子不还。

    “可。”空悲面sè愁苦,悲伤地吐出一字。

    四大金刚收手,各回其位,分四角把守,仍作怒目金刚状。一干和尚与第三只眼一般愁眉苦脸神情悲伤,一个个的都不说话了,像一只只斗败的公鸡,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威风。无能吡牙咧嘴站了起来,一瘸一拐走到方道士身边,含含糊糊道:“下回,那个,多带点儿。”是神奇的牛肉干,止住了无能和尚的疼痛,可是已经不多了:“那个方,方,亲哥!记住了啊,我可替你捱打了啊!”

    是的,现在方道士就是无能和尚的亲哥,最亲的!

    rì起当头,午时方至。

    其时正当诵经早课过后,众僧于后山练武之时,便在中间休息的时候,方道士来了。

    这原本就是一匹害群之马,一来就害得几十和尚挨顿好打!当然方道士本是无心之举,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上清方殷,拜见大师。”这回拜的是空悲,可是空悲并不像空闻那样好说话:“上清小野道,滚你的罢!”这就是南山禅宗,所谓清规戒律向来都是因人而异的。方殷一时气结,却也知自家冒犯神树等若冒犯了禅宗的人,因此忍气吞声道:“小子无礼,大师啊——”

    说话左膝膝下一麻,左腿一软,身子猛地一歪!

    大惊之下将将撑身,右膝又是一麻,当下两腿麻木不听使唤,便即跪倒在地!

    方殷不跪!倒悬长剑以柄撑地!

    “当!”一声响,长剑脱手而飞,而方殷已然看到了脚下的两颗小小石子——

    便就一个摆臂强扭腰身,扑通一声,一个侧翻跌落尘埃:“你个——”

    空悲连出三石,以指力弹出,分取两膝一剑,方殷不能当!

    但就是不跪,宁肯四脚朝天灰头土脸也不跪!方道士原本就是属驴的,脾气那是又臭又硬:“老秃驴!”自是昂首怒目,哪怕趴伏在地,一股邪火猛地窜上直冲顶门,方老大早已忘了一切,瞬间给这三颗石子打回原形:“白眉老秃驴!没毛儿老秃驴!没皮又没脸,儿子打老子!”空悲也不与他废话,愁苦拈起一石,悲伤环起两指——

    这一石,可说电光火石!教你骂,打落满嘴牙齿!

    这一回眼见石出,方殷自不能给他打到,便就抬手去挡——

    但这一石太快,正是电光火石!方殷便是抬手也来不及,惊慌之下躲也不及:“啊!”

    只一闪,石在眼前。只一闪,石在眼前。

    若非是有灵石,这一石定然打得方道士口吐鲜血,满地找牙!

    灵石松开手,灵石放开拳头,一颗小石子落在方殷眼前,身下:“师叔,过了。”衣是灰扑扑,人无出奇处,鼻子是鼻子眼是眼,面目如人,平凡质朴。看是不高不矮,再看不胖不瘦,他就定定立在方殷身边,就像一块大石头。这是方道士第一次见到灵石,方殷不知道无禅还有一个师父,叫做灵石。

    灵石师父一直就在这里,只是方殷没有看到而已。

    “灵石!”空悲一声怒吼两眼大睁,咆哮如雷神目如电:“灵石!”

    但也仅此而已,灵石不为所动。

    谁人也拿一块石头没有办法,何况这是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阿弥陀佛——”空悲悲伤地低诵一句佛号,合什,阖目,状若入定。当然,以方道士的为人,这件事是绝不不会就这样罢休的,既给方道士逃过了一劫,那么空悲老和尚也就离死不远了!一手抬起,也不见手,一针无声无息透过衣袖——

    六出牛毛针!

    不料眼前一暗,又是一只拳头:“方殷,不可。”

    是的,灵石师父知道方殷,无禅已经说过无数次,在场每一个人都听说过。

    怎了?怎了?立时一阵小小sāo动,便在众人注视之下,灵石旋腕、松拳、掌心向天——

    空无一物。

    众僧不明所以,方道士心下惊骇,空悲长眉又起,面sè仍作忧愁:“灵石,走开,不过小小飞针,奈何不得师叔。”灵石不走,也不应声,自顾俯身探手,于方殷两膝处轻轻揉了几下:“你找无禅,可是?”方殷立起身,却也不看他,仍自两眼狠狠瞪住空悲,咬牙切齿恨声道:“老秃驴,你等着!”

    空悲暴怒!

    实则已是手下留情,不过加以小小惩戒,如若不然此时那小野道两腿已断,哪里还能这般立着说话!老秃驴!老秃驴!一口一个老秃驴,好个可恶小杂毛!空悲于南山禅宗一向德高望重深受敬重,又怎见过如此顽劣的混账小子!转念间已是勃然大怒,也不打话,一跃而起飞扑过去,呼地一掌当头拍下!

    灵石迎上。

    灵石双手垂下,以天灵盖迎上。

    “灵石!”空悲左掌悬于灵石顶门,已然动了真怒:“受死!”

    灵石不动。真如一石。

    其间,方道士亲眼所见面前二人瞬间移动数十次,快到形如虚影,双双不可辨识。

    灵石如影随形,空闻yù进不得。

    这南山禅宗果然藏龙卧虎,可说是高手遍地能人辈出!

    方殷已然记住了他的名字:灵石。

    空悲无可奈何,暴跳如雷而走,行也匆匆怒也冲冲,想是找人告状去了。

    “小子方殷,拜见大师父。”方道士如同无能大仙一样,换了一张脸:“多谢灵石师父出手相救,小子方才有失礼数,还请灵石师父海涵。”灵石看他一眼,摇头说道:“方小施主,灵石不用你谢,你也不要记恨空悲师叔。”岂不知这方小施主自有一号,变脸那是比翻书还快,当下报之一声冷哼,斜瞥着空悲去时向,恨恨吐了一口唾沫:“呸!”

    灵石摇头笑笑,说道:“灵秀,你来。”

    “灵秀?哪里?”方道士吃一惊:“你说的是,花和尚?”

    方殷并不知道,灵石知道他来。

    “灵石师兄,这几天,上清有个小道士要来。”

    几天前,灵秀对灵石说:“那小道士驴子脾气,怕要惹出事来,你多担待。”

    是的,灵秀知道方殷要来,这并不奇怪。

四 哑僧隐儒

    燕大侠说的对,灵秀和尚就是爱藏头藏尾,偷偷摸摸不敢见人。

    院墙,门后,露出一个光头,雪白的牙齿,齐齐闪亮:“小方,小方,别来无恙?”

    一语回到数年前,方道士感慨万千!

    其实方殷只见过他一次,不过对于这个花和尚,方道士有着深刻印象:“花和尚!”

    宿老大的老相好来了,那么方老大的小相好呢?

    一直没有见到无禅。

    灵秀着白衣,微笑着,飘然而来:“无禅在面壁——”

    “十年!”方道士惊叫一声,又一次被无禅和尚刺激到了:“我的天!”

    说的正是无禅,便在菩提树下,便于灵秀口中,方道士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嘿!嘿!”“哈!哈!”“噼里啪啦!”“哎呀!哎呀!”

    一干和尚都随了灵石在练武,拳打脚踢有之,刀枪棍棒有之,惨叫的是无能。

    无能大仙正自与灵秀师父对练,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若非时不时叫唤两声儿,看上去几乎已经给他打死了:“我死了!我死了!”灵石喝道:“起来!再打!”无能两眼一闭,两腿儿一瞪:“死了死了!起不来了!啊——”无能不同于无禅,无能能耐太大了,灵石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无果。”

    无果是第二个倒霉的,无果无奈地走上前去与之对练,或者说是一味挨打。

    第三个是无心。

    第四个是无力。

    第五个是无念。

    第六个是无命。

    ……

    方道士一眼看过,惊悚地发现地上已然横七竖八倒了一片,细瞅,一个个都是鼻青脸肿,吡牙咧嘴:“好,好历害!”灵秀笑道:“方施主,灵石师兄武功很好,你可以过去和他讨教讨教。”方道士不想送死,方道士又不是一个傻子:“花和尚,我要去看无禅,你带我去。”灵秀摇头,说三字:“难!难!难!”

    难难难,难于上青天!

    三字一出,杀机隐现!

    抬眼处,空悲再次现身,一般面sè愁苦,悲伤地说:“师叔,是他!”

    前头走着一个老僧,两手空空,一言不发。

    在南山禅宗,定字辈的和尚只有一个,硕果仅存的,定海。

    世间相传,南山禅宗定字辈的高僧曾经有过很多,不过都给定海一棍打死了。

    脾气火爆,武功极高,闷声不响,下手巨狠,这就是哑僧定海。

    也是方道士第一次见识到——

    第一次见到了他,方道士就想起了一百零八。小眼睛,塌鼻梁,瘪嘴巴,黄的牙,那是脸如橘皮黝黑老皱,矮小干枯身形佝偻,走两步儿,走两步儿——这不是一百零八,明显不是,拿一百零八和他作比那是对于一百零八的一种极大的侮辱,一百零八要和他一比那都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了,可以想见——

    “嗯~”那威严的模样,倒有几分想像。

    方道士有些失望。

    “这,就是定海?这就是名扬天下无人不惧的定海?这便瞧见了,也不咋样。”方道士心里失望,失望流露到了脸上。方道士向来都是以貌取人,更是目光短浅有眼无珠,但旁人与他,不一样。定海现身之时,在场所有人立起,所有人立于原地,所有人万分恭敬地行礼:“师叔好——“师叔祖好——”“太师叔祖好——”

    无能大仙也是一般,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在南山禅宗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有两个人万万不能得罪。

    得罪了第三只眼,等若找死。

    等罪了哑僧定海,必死无疑。

    而此时,我们的方道士,已将两个不能得罪全都得罪了。

    定海的脸,原本没有这样黑,似乎是有人告了方道士的黑状,使其更黑三分。

    定海的脸,也不是这样地皱,这几天定海心情一直不好,因为无禅和尚的事。

    定海的脸,因方道士不屑的神情以及傲慢的态度,看上去已经不是一张人脸。

    几十年了,没有人敢这样看定海,没有一个人。

    死了,也是一种没有。

    如果方道士今天不死,那么,他就是一个奇迹。

    定海走上前去,立在方殷身前。

    那时,每一个人,每一只眼睛都在看着方道士,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定海不说话。方殷不说话。

    ——对视。

    定海不想说话。方殷说不出话。

    面前是一个矮小瘦弱,形容丑陋的老僧,方殷终于知道,他是定海!

    只有在真正面对定海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定海的威势,或说气势,重如山岳深如渊海一般的威压!山将崩,海将覆,风暴即来,将定生死,一人当前天地之威降至,就是那种感觉!方殷说不出话,方殷无法呼吸,方殷动也不能动,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看着血与火在他胸中凝结,看着他脸上不变的古老沧桑,与眼中的无情冷漠汇于一处——

    矮小的身躯,化作高大的神祗,丑陋的面容,俱是无情的肃杀!

    一只巨掌降至,如乌云盖顶,拍下!

    他,就是一个噩梦!而方殷已入其间,不能动得一丝一毫!

    方殷血已凝固,脑中一片空白。

    那一刻方殷以为必死,却也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释然——

    或说解脱。

    这就是定海,方道士应当对自家失望,在他面前方道士就连土鸡瓦狗都算不上。方道士没有死,方道士毫发未伤,只因定海并没有出手,那一掌只存在于方道士的凭空想象之中。但但沉重的威压似是有形有质,方殷失神之际双腿一软,又将跪倒!心里是咯噔一下!不由悚然一惊!待得立稳身形回过神儿来,方殷已是汗流浃背:“师父!”

    “唔?”定海老和尚眉头皱起,颇觉意外。

    师父?

    方道士行事每每出人意表,这下不但定海愣住,在场僧众全部愣住。自是胡言乱语,师父怎生得来?且不论道教禅宗,单以辈份而论,方道士也应当随了无禅和尚叫他一声:太师叔祖!想是吓到了,脑子受了刺激,方道士瞪着眼张着嘴直勾勾瞅着对面的老和尚,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师父!”

    “嗯~”眼见他疯言疯语胡攀乱认,定海老和尚更生气了!

    对于这个小野道定海那是一点儿也瞧不上,更因为无禅的关系,定海更是深深地厌恶他!定海也知道方殷这个名字,就如同灵石知道方殷是无禅的义兄,当然定海并不认可自家的宝贝疙瘩无禅与这个野里野气的小野道之间的关系。而一朝见面,定海更是不喜,定海不会亲自动手,但乱棍打将出去——

    “嗯!”这是下了命令,定海指示四大金刚。

    灵嗔!灵怒!灵忿!灵恚!戒律堂四大金刚,或说南山禅宗四个金牌打手齐上——

    “师叔祖,他是——”好在还有灵秀,灵秀轻吐四字:“隐儒传人。”

    “住手!”定海老和尚从来都是惜字如金,这回却是一口气连续说了四个字:“退下!”

    四大金刚退下,定海注目方殷,灵秀笑道:“他是老夫子的徒弟,因此这一声师父,正是叫的师叔祖。”方道士连连点头,煞有其事:“是的,是这样的!”是这样的,管这定海老和尚叫师父正是花和尚的主意,只是方道士直到现在还没有搞明白,为什么花和尚知道自己遇到老夫子的事——

    无论如何,这下方道士辈份猛涨,在南山禅宗竟也称上大辈儿的了!

    “哎呀!亲哥!”无能和尚知情知趣,聪明地问道:“你叫太师叔祖师父,那么无能叫你什么呢?”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一点在无能大仙身上体现地尤其充分,见没有人搭理自己,无能又极为聪明地自问自答道:“反正咱俩是亲的,这下亲上加亲,亲得都不行了!那无能就叫你亲祖宗好了!”

    是因为,牛肉干,无能已经吃完了。

    没有办法,太好吃了,无能本来打算吃上一辈子的。

    “说!”定海并不相信。

    “半疯魔!”隐儒传人只出三字,三字定乾坤!

    定海走了。

    走之前,看了一眼灵秀,指了指:“不可。”

    指的是,无禅所在的方向。

    在场没有几个人知道哑僧与隐儒之间的关系,天下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哑僧与隐儒之间的关系,只是相传十数年前一个秋天,孔梦余老夫子曾经上过南山。那一次比武,只有灵秀看到,但灵秀从来不说。但灵秀不说方殷也知道那一次比武的结果,哑僧胜,隐儒败,老夫子认得那是干脆利落。

    不可?怎说?

    方殷要见无禅,没有人可以阻拦!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5837/ 第一时间欣赏希声最新章节! 作者:缚心术所写的《希声》为转载作品,希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希声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希声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希声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希声介绍:
是武侠,又不是武侠,惊天动地没有,英雄侠客鲜见,写情写景写人心,悲欢离合在笔下,不过一个平凡人,说下一段真心话。还是武侠,为了那,心底深处丝丝的共鸣,为了那,唇边一抹会心的微笑,为了那,你我共同做过的一个梦,无他。 余妄自菲薄,不敢自夸,若好喝一声彩,不好笑笑便罢。然实乃心血凝结之作,戏如人生总有精彩,既来之,则安之,坐坐坐,燃起一支烟,或泡半壶茶;请请请,敢请笑看痴人梦语,还望思那话中的话。希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希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希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