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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汉唐旧疆终克复(下)

    自从丰州和鄜延的战事,以大宋官军的胜利而宣告结束之后**(京城之中,越来越多的人在议论着官军会何时起兵攻打兴灵,剿灭西夏有一众人等,已经开始在想着收复燕云来了

    尽管朝廷没有公布,也没有承认,在丰州的党项军中,隐藏着一队辽国最为精锐的皮室铁骑而这一队皮室军,却为官军轻易剿灭,官军甚至连损伤都没有多少

    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皇宋官军已经拥有了压倒西北二虏的强势如今在民间,大半百姓一说起此事,都有着一股扬眉吐气的舒畅

    不过如今议论得多的,还是正在鏖战之中的交趾战事

    从门州大捷的捷报飞传京城之后,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战事,便成了京城人现下最热门的话题而前两天,官军已经攻打到了富良江边,与退守升龙府的交贼隔江而望的捷报,是让京城中一下沸腾起来

    只差一步就能灭国了,从太宗皇帝平灭北汉之后,百多年来,大宋都是以内守为主,哪里还有举兵灭国的记录

    章惇、韩冈、燕达、李信这些将帅的过往功绩,都给人拿出来在嘴里嚼着人人都在说着,有着如此战绩煊赫的名帅良将,拿下升龙府当不在话下

    每一间酒楼茶肆,都能看到一帮子闲人,在高谈阔论着官军该如何打过富良江,一个个仿佛都成了运筹帷幄的谋士,各种靠谱和不靠谱的议论在酒桌茶桌上飞来飞去

    “想不到还有说要让飞船送人过江……当真是可笑了”蔡京摇着手上的酒盏,“富良江岂是这般容易过的?”

    “元长这话说的,官军都已经打到了富良江边,以章子厚和韩玉昆的心思,他们肯定是要杀去升龙府,将交趾王拿来京城”与其对饮的上官均摇摇头,“再不好过,还能比得上黄河长江?交趾现在可不是多余的季节”

    “不是水势如何?而是有交贼拦着”

    “官军对上交贼,都是以一当百,前番可是有先例的”

    蔡京放下酒杯,正色道:“愚民无知,怎么连彦衡兄也糊涂起来了韩冈之前能在邕州大胜,那是因为交贼当时已是师老兵疲,再加上官军出其不意、掩其不备,方才一举功成可如今南讨交趾,整整耽搁了一年,交贼早有所备”

    “若当真有所准备,怎么官军这么快就已经打到了富良江边了?”上官均反驳道

    “彦衡兄,可知何为坚壁清野?”蔡京说道,“自从官军攻入交趾境内,算得上大战的,只有一个门州……”

    “元长”上官均的脸上满是难以认同,“难道忘了前天传回来的捷报?”

    蔡京微微笑了起来:“门州一战,格毙的交贼主帅是乾德亲叔,人称洪真太子而前两天的捷报,说是大败数万交贼,斩杀的主帅又是何人?只不过一个州官罢了交趾有多大?一个州中就能点起数万兵马?不过是吹嘘而已实际上,门州之后,官军再没有与交贼主力交手过”

    上官均声音便是一滞

    蔡京继续说下去:“以现在的情势看来,交贼的主力全在富良江对岸如果小弟是李常杰,便会将江上的船只全都毁掉或是收到南岸去包括蛮部在内,总计十万兵马要吃要喝,交贼坚壁清野后,粮食哪里来?而且还要设法过江,又要耽搁多少时间”

    “过江哪里会那么难”

    蔡京叹道:“交趾能渡海攻打钦、廉,他们的水师不会是摆设”

    “论工匠手艺,交趾如何能与中国相比官军打造的战船,绝不是交趾人能抵挡得了”

    蔡京哈哈大笑起来,“造船哪里有可能这么容易伐下来的木料,要用三五年来阴干,没有木料,没有铁钉、没有桐油、没有丝麻絮料,哪里能造得出战船来?”

    见上官均还是不服气,他抛出了最为有力的一个证据,“想必章、韩二位招讨在交趾如何处置当地人丁的手段,兄应该听说了?”

    上官均板着脸:“交贼掳掠汉人为奴,让中国之人为其做牛做马,也该有此报”

    如今官方的宣传口径,就是依照安南经略招讨司的奏议,将交趾人在钦州、廉州、邕州的罪行,以及被掳去交趾的百姓所受到苦难加以宣扬,以维持复仇的正义性,明明白白的说是要以直报怨只是砍掉脚趾,已经是很宽宏大量了,而且动手的还是蛮部,官军只是作壁上观而已,怎么说都没有错

    “将叛贼魁首论以国法,但古往今来哪有问罪百姓的道理?都是胁从不问外面都说章子厚、韩玉昆这么做着实痛快,可仔细想想,若是能将交趾百姓安抚,让他们成为皇宋子民,哪里会放弃?就是做不到,才会选择放手,让蛮部来清洗不过这驱虎吞狼之计,一个不好就是养虎为患,故而又有了刖刑一策”

    蔡京叹了口气,“为了日后南方安定,章、韩两位,算得上是殚思竭虑了可这些手段里面,能看得出他们有把握攻下升龙府吗”

    上官均一时无从辩起

    “虽不敢说升龙府肯定打不下来,但多半很难,一个不好,还能让交贼扭转战局现在也只能指望章子厚、韩玉昆能见好就收,不要让官军尽数折在富良江畔”

    蔡京重拿起了酒盏

    如果升龙府当真能打下来,这二人的气运和手段,那就太过于惊人了不过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好运的事一国之都要是一万人马就攻下来,官军都能打到辽国上都临潢府去了

    他正这样想着,就听见楼下一片蹄声响过,几名骑手接二连三的从道路奔向宫城,人人高高举起宣扬捷报的露布,从酒楼下飞驰而过,沿着他们经过的大街突然间暄腾起来,多少人在奔走呼喊,“官军攻下了升龙府”

    “官军攻下了升龙府”

    ……………………

    赵顼正在患得患失之中,章惇、韩冈能以万人之军势如破竹的攻入交趾境内,他当然是欣喜欲狂但危机也在其中,这一战实在是顺利的过了头,顺利得让赵顼都在怀疑交趾人有什么阴谋诡计在酝酿

    王安石这几日脸上的忧色也是越来越重,一直都在为交趾的战局担忧毕竟真正堪用的兵力只有西军和荆南军总计不到七千人而且攻入交趾境内,只有寥寥数战,李常杰、宗亶这样知名的将帅都没有出动,怎么看是在故意吸引官军深入

    天子、宰相都是同样的想法,而两府之中的其余宰执也都不看好章惇和韩冈的冒进交趾人坚壁清野的行动做得太明显了,门州之后再无大战身为宰辅,他们得到的消息远比外界要详尽,如何看不出来交趾人的计划?

    只是没人能下定论,说官军一定打不下升龙府就连吴充也是一样,他在韩冈身上马前失蹄的次数太多了,只能揪着章惇、韩冈的行事来批判和弹劾

    毕竟那不是一个两个的问题,而是几十万人一齐受刑,可以说是史无前例,比起屠城还要骇人听闻虽然招讨司设法将此事交由让蛮部来做,而其中隐藏的用心也得到了天子的认可,但吴充实在是难以忍受,不过该说的早就说了,天子不理会也没有办法

    今天要议论的也只是到底要不要下诏让章惇、韩冈两人相机行事,不要硬攻不过从时间上算,诏令传达过去后,若能过江肯定已经过江了,若过不了江,那么以章、韩二人的才智,多半也会选择及时撤军,等到主力援军到达之后,再次出兵交趾——就在二十天前,预定中的第二批四千援军已经出发南下,而第三批则是因为河北局势依然严峻,而要再等上一阵

    只是这件事并没有讨论得起来,刚刚上京来的元老——知应天府、兼宣徽使的张方平,上殿之后,只说了几句公事,便立刻抨击起了安南经略招讨司的两名主帅来:“章惇韩冈在交趾倒行逆施,不施仁义,仇怨将百年难解日后交趾不顺,举兵犯境,二人岂能无罪?”

    赵顼心中不愉,脸色一沉,“难道交贼在钦、廉、邕三州大肆屠戮,这样的仇怨只要三年五载就能化解了?张卿岂不闻虽远必诛四个字?交趾兴兵十万犯境,家家户户皆有出兵,论以国法,谋叛者株连三族,即以交趾论,其国中何人无辜?”

    李乾德是得到大宋册封的郡王,率土之滨的说法,是不能否认交趾是大宋的属国,李乾德是大宋的臣子,交趾百姓也要受到大宋的管辖,如果附逆反叛,以宋律论罪,当然不能说有错

    “如果当真是虽远必诛倒是好了”张方平摇头叹道,“数十万刑余之人,必会对皇宋恨之入骨,所以臣才会说着怨恨会延续百年”

    只要杀光了,便不会有事,但手尾不净,仇恨便会代代流传没人能想到张方平的意思竟然是这样,连赵顼都愣了

    张方平板着脸,神色加严肃,“招讨司行事如此残虐,将交趾男丁尽数施以刖刑,这岂能吓阻交人反抗,只会增添他们的坚守之心,想要强行打过富良江去,官军损伤必众,也难见功成且用兵万里之外,民夫转运困苦,为中国计、为百姓计,还是尽早下令撤军为是”

    吕惠卿心中冷笑起来,说过了半天,果然还是这个目的

    “陛下陛下安南招讨捷报,官军已破升龙府乾德出降,李常杰畏罪自尽……”拿着捷报便兴冲冲的冲进殿上来的石得一忽的愣了,为什么前面转回头来的张宣徽脸皮红得发紫,眼神就想要吃了自己一般?

第23章 天南铜柱今复立(上)

    王师交州大捷。

    这个消息,几乎在一瞬间传遍了东京城中。

    一开始,还有人半信半疑,都觉得毫无先兆的一举功成,未免太过突然——告捷信使所经过的道路毕竟有限,但等到从宫中传出消息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宋人的确厌武,可那是对西北二虏几十年屈居劣势的结果。王师连连败绩,当然没有人会喜欢战争。若是能够百战百胜,又有谁会对战争感到畏惧?

    多少人在赞颂着诸位将帅的功绩,更有人即席赋诗,呼唤着王师在平南之后,能征伐北方。

    而当王旁带着这个捷报回家来的时候,王旖正在藏书楼中。

    王安石为人邋遢,但他的藏书阁却是干干净净的,连丁点灰尘都不见。上万卷书依照着私家编订的目录,整齐的排放着书架上。

    王旁快步的走进楼中,王旖听到动静,便举着手上的一卷书册,扬着给王旁看,“二哥,爹爹的这部《唐百家诗选》的手稿,怎么不见了第七卷?”

    二十卷的《唐百家诗选》是王安石还没有入京时,集合了自己挑选出来的总计一千多首唐诗编纂而成。不过这部诗集并没有收集李白、杜甫、白居易等名家的作品,也没有孟浩然、王维、韩愈等人的诗句。

    王安石放弃了诗集在世间多有流传的名家,选取了名气基本上都不大的若干诗人的代表作,免得他们因为声名不彰,而落得佳作失传的结局,他在序中还说:‘欲知唐诗者,观此足矣。’这一套诗选的刻印版如今国子监卖得正好,而王安石亲笔撰写和修改的手稿,更是只有藏书楼中唯一的一套。

    不过王旁那还有心思去在乎少了一卷的诗选,“这时候还找什么第七卷!交趾那里有消息了!”

    啪嗒一声,王旖手上的书卷落在了地上,她脸色煞白,颤抖的双唇满是紧张,“交趾那里怎么了?”

    看到妹妹误会了,王旁连忙解释道,“赢了,官军赢了,已经攻下了升龙府!”

    王旖脸上的血色终于恢复了,忙着细问内情。

    “因为被雨水坏了道路的缘故,安南经略招讨司连着七八日派出的信使最后是竟是一起到的。”王旁将自己所得知的,今天白天时崇政殿中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妹妹,更笑道:“要是提前知道章子厚和玉昆随军过了江,张方平也不会出来丢人现眼了。”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朝堂的旧党们,已经见韩冈当成了瘟神一般,连御史们都聪明的不再去找韩冈的麻烦。无论遇到多大的麻烦,在韩冈的面前,都是如同举手可治的小事而已。也只有张方平这位对如今的朝堂来说,已经是个陌生人的所谓元老,才会糊里糊涂的去攻击有韩冈参与的事务。

    张方平与欧阳修在政坛上是死对头。不过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人还未知名时,却是张方平将他们举荐给当时的文坛领袖欧阳修。他在文坛名声不恶,但在朝堂上却是被人群起而攻。而现在他与西京的元老们一唱一和,却是将自己的遭遇加诸新党之上。

    王旖可不在乎张方平怎么样了,她只关心着丈夫的身体,还有丈夫的归程。

    “旖姐姐,官军在交趾打赢了。”周南欣喜中满载着兴奋的声音远远地就响起,从楼外传进来,“官人快要回来了!”

    周南从出外买菜的仆婢那里听到了一点风声,就忙着过来通知周南。只是没想到王旁也在。尴尬的停住脚,敛衽为礼。王旁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立刻就出去了,瓜田李下,这嫌疑他可不想背。只在藏书楼中留下了王旖和周南两人。

    韩千六、韩阿李在王旖生的韩冈第五个儿子满了三个月之后,动身返回了巩州。这段时间里,老夫妻两人好生的将东京城里里外外逛了个遍,因为王安石和韩冈的缘故,他们倒也颇受礼遇。等到二老离开,韩冈的四位妻妾又搬去了相府中居住。

    “想不到赢得这么快。”周南欣喜的说着,“对了,还要去跟云娘和素心说一说。”但她很快就忧心忡忡起来,“官人在交趾取胜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方才二哥已经说过了。”王旖道,“等爹爹回来,就能确认了。”

    等到王安石从宫中回来,已经是入夜时分。

    在厅中做下,孙子和外孙都上来请安,虽然王雱的儿子年纪最大,不过韩冈家的长子韩钟,却总是更大胆一分,磕过头,就趴在王安石的膝盖上,扬起小脸:“外公,爹爹是不是赢了?”

    “嗯!你的爹爹是赢了。”王安石将外孙抱起来,一本正经的与孙子辈说着话。不论是孙子还是外孙,他都是疼爱有加。而且有了女婿一家住进来,宰相府里面也算是多了人气。

    抱着孙子说了一阵话,王安石带着王旁进了书房。

    “玉昆是灭国之功,”王旁坐下来就兴奋的说着,“等他回京后,正好可以帮着爹爹。”

    “玉昆接下来几年,多半是只能在外任官了。”王安石没有避讳什么,这基本上已经确定了,“灭了交趾,章子厚回来后,一个枢密副使是少不了的。而玉昆居中功劳不让章子厚,此番若是回朝,同样少不了一个两制官。……为父是宰相,中书门下同平章事,不可能让玉昆去做中书舍人,他的功劳也不只是一个外制官。只可能去做内翰……二十五六的翰林学士。”

    王安石说着,忽然抿起了嘴,唇边的笑容有着让人难以捉摸的味道。只是说出口而已,但王安石还是觉得韩冈的境遇实在是不可思议。

    翰林学士是踏上宰执之位的最后一级台阶,王安石、王珪、冯京、吕惠卿无不是如此。可王安石做到翰林学士,是当今天子登基时候的事了,而曾布、吕惠卿和章惇虽然都比他早,可也是三十多快四十的样子。二十五六的翰林学士,那他接下来晋身两府又会是多少岁?

    不循资升官,在一般官员眼里就是新近。早间出了丑的张方平,他前日上表批评役法,里面还是口口声声的骂着眼下的新党成员都是新近之辈。韩冈若是身登内制,不知会惹来多少议论。

    而且自家的女婿功劳虽说摆在那里,但年纪的问题,就算是天子也会感到忌惮。三十上下入两府,几十年的宰执坐下来,日后谁还能制得住他?

    王旁当然不会怀疑父亲的话,不过想了想,就笑了起来,“不过说起来,玉昆也不擅文辞,这个翰林学士做起来也不安稳。”

    “司马君实也不说过他不擅四六吗?”王安石摇头,司马光说自己不擅长做四六骈俪的赋文,当然也无法代笔些诏书,但天子不照样用他做了翰林学士。“更何况,不加知制诰的翰林学士也是有的。”

    “原来如此。”王旁点着头。不过他立刻又觉得纳闷的问道:“那爹爹你今天心情不佳,就是为了此事。”

    王安石沉吟了一下,对儿子道,“你可知道最近天子在福宁殿上的屏风亲笔题了杨大年【杨亿】的一首诗。”

    王旁摇了摇头。自家怎么可能会知道宫里面的这等事,他管着在京粮料的库务,问问三司的家底还有多少,他倒是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是哪一首?”他问道。

    “《闻北师克捷喜而成咏》。前面的都是空话而已,但最后的几句——前军临瀚海,后军缚阏氏。蓟北沙尘静,河南露版驰。河北诸父老,重睹汉官仪。”

    这几句气魄倒是不小,但王旁听着就觉得挺奇怪,“杨大年不是一贯的缀风月、弄花草吗?这诗可一点都不像他写的。”

    “杨大年一直都是主战的。澶渊之战,他是与寇莱公【寇准】一同促战。”王安石叹了一口气,天子将这首算不上多出色的诗句,抄写在寝殿的白屏风上,用意不言而喻,“收复燕云诸州,这是为父平生之愿,不过此事却半点也急不得。”

    先是韩冈以千五破十万,如今安南行营又以万人灭交趾。若是说交趾人太弱,那么也有丰州和鄜延路,官军对上党项和契丹的胜绩。

    短短的时间里,天南地北的一连串捷报,给人的感觉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大宋就拥有了能压制、击败甚至并吞西北二虏的强大军力。

    而天子本人也是明显在这么想着,对辽国的态度也是日趋强硬,从眼下的态势来看,同天节的时候,辽国的使臣多半就不会受到与过往一般的待遇了。

    王安石对此十分忧心。要按部就班的来才是,但皇帝偏不。赵顼旧日对契丹畏之如虎狼,只是被契丹的使者讹诈恐吓了一下,便割让了代北的土地,这一桩事,也不过才过去了两年而已。

    疮疤还没好透,眼下就开始转着攻打辽国的念头了。才两年的时间官军不会进步这么快,而辽国也不会极速衰弱,两国的实力对比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

    王安石不禁暗叹了起来,如此变幻无定的心思,绝不是能做成大事的性格。

第23章 天南铜柱今复立(中)

    【昨天白天有事,欠了一,今天补上**(】

    大宋的太皇太后曹氏,可以说是当今世上最为尊贵的存在

    即便是贵为天子,到了她的慈寿宫中,也是得跪下来行礼而对于远在北方的另一位皇帝来说,依照旧年的盟约所定,她同样是必须尊称为叔母的长辈

    曹氏也不仅仅是靠着辈份,她也曾经在英宗皇帝重病的时候,作为天子的代理,统治过这座拥有亿万人口的帝国垂帘听政的权力,古往今来,也只有少数女子曾经拥有过,而这些女子,往往沉醉于这份权柄,如同尝到了蜜糖的蚂蚁,得到之后再舍不得放弃

    只有曹氏,当英宗皇帝病愈归来之后,便将手中的权力毫不恋栈的放弃了,尽管中间有些小波折,但这份德行至今仍备受世人敬仰

    但不论她的身份有多么尊贵,她的能力有多么出众,她的名声得到多少赞美,在不断流逝的时光面前,她并不比站在她的寝宫门前的内侍们有优势

    唯有时间带来的老迈和死亡是平等的

    尽管曹氏也不过是花甲之年——官场之上,到了七八十岁依然坚持着为皇宋奉献着忠心的臣子人数并不少,宫廷之中,真宗皇帝的贵妃沈氏也是近以耄耋之年辞世——但她的健康状况,这些年一年比一年衰弱,生命正一点点的走向最终的结局,也许还有五六年、甚至**年,但也有可能就在下一刻

    宫中的初春依然很冷,宫城外已带着春日暖意的和风,吹到了宽广幽深的殿宇之中的时候,却莫名的变得阴寒起来

    炭火时时燃烧着的暖阁中,倒是暖意盎然,嗅不到半点烟熏火燎的味道,若有若无缓缓弥散开来的浅色烟雾,那是沉香在香炉中燃烧

    从午后的浅睡中醒来,曹氏听见了暖阁外间的动静,有些困顿的睁开眼:“是谁来了?”

    “太皇,是官家来了”给太皇太后捶着腿的贴身女官回着话,手上动作并不见停

    “官家来了,怎么都不喊老身起来”曹氏责怪着

    “娘娘难得睡得安稳,孙儿不敢打扰”赵顼走进内间,笑着说道

    当今天子意气风发的样子,这两年来是难得一见嘴角的笑意,恍惚十年前刚刚登基时的模样

    “官家今日殿上受贺平灭一国的大胜,自太宗皇帝之后,可是再没有过”

    “只是为了交趾而已,若是为了西夏那就好了”赵顼遗憾的口吻似是不满意,但曹氏哪能不知道孙子的想法,心中早已经是乐开了花

    曹氏还记得,赵顼初登基的时候,便身穿金甲来拜见自己,还询问穿戴得到底怎么样那时候的皇帝,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口孺子如今十年过去了,当时还显得甚为稚嫩的天子,也在三千多个日月交替中,变得深沉起来,往一个合格的皇帝靠拢

    曹氏从榻上起来,赵顼连忙上来搀扶着祖孙两人从暖阁中走出来,曹氏问道:“官军什么时候班师凯旋?”

    “大约要两个月”赵顼扶着祖母,散步似的慢慢走着,“交趾境内的道路因为雨水坏了不少,只能借道海上返回邕州正好要在海门镇开港置州,也是顺便走上一趟”

    “交趾要设州了?”曹氏问道

    “正是只是差点就看不到”赵顼感叹着,“今年交趾的雨来的也比往年早,雨水还大,要不是章惇韩冈当机立断,放弃等待援军,径直攻进了交趾境内这时候也只能望雨兴叹那样下来,可就又要多耗一年钱粮”

    曹氏望着殿外的草木,已经有着融融嫩绿,快要到踏青的时节一年年的过得当真很快,仁宗朝的事还在眼前,但睁开眼后,帝已经登基十年了:“当年为乱天南的侬智高,只是一个被交趾欺压的叛逆而已,却一举引得天下骚然但这一次,平掉的却是交趾论起战功,狄青也不能与章惇等人想比”

    “章惇、韩冈、燕达等人的确是有大功于国”赵顼点头说道,“等他们回来后,孙儿也不会吝于封赏”

    当今的天子正在最得意的时候,由于法的成功——不论民间有多少怨声,至少是富国强兵的初衷已经达到了这就证明了当初皇帝一意孤行的正确,当一个人习惯于自己的正确,那么他就很难再听从别人的意见,

    “章惇回来后,当能入西府了?”

    赵顼点头道:“一个枢密副使而已,肯定是要给他的”

    “那韩冈呢?”曹氏问道:“是要进学士院了?”

    赵顼默然,韩冈如果回朝,想挑个合适的职位将他安排下,很是有些难度翰林学士的地位太髙了,但以韩冈的功绩,却是绰绰有余

    曹氏叹了一声,“韩冈今年也就二十五六?放在他这个年龄,考上一个进士都是难得的很可看他这些年立下的功绩,就是韩琦也要比他差许多”

    “韩冈是治世之材”

    “韩冈有才,德行也自不差,最难得的是敢于任事,就算偏远之地也不退避日后当是能入两府,做宰相,”曹氏瞥了眼孙子,“不要让他没了好结果”

    赵顼抿起嘴,点着头,“孙儿明白”

    驾驭臣子,要有节、有度,不能过应有的限度自古宠臣,有好结果的不多太过于受到重用的能臣,也往往难以做到富贵终老而且世上也多有少年显贵,易于早夭的说法,甘罗十二岁拜相,但他连弱冠之年都没有活到

    治世之材,必须要多多历练,韩冈需要的是在地方上的历练,而不是未及而立,便侧身都堂之中

    “孙儿会好生安排下韩冈的”

    ……………………

    海门镇地处富良江的入海口,出产并不算丰富,加之两百多年前,还是行交州治所的时候所修建的海堤,这些年来毁损严重,使得自海岸,往内陆去的十来里,都是一片无法种植粮食作物的盐碱地

    不过这座港镇,至少还能看得出旧年的规模城墙周长五里许,虽然无法跟好大喜功的李公蕴建起来的升龙府,但比门州还要大上一圈只要稍作加固和修补,就能变成一座镇守天南要塞

    的港口就在紧邻海门镇的地方修建,旧日的港口不敷使用,因为所处位置不佳的缘故,就连扩建都有些麻烦

    带着工匠,章惇和韩冈派了亲信,一路在海门镇境内绕着圈子,寻找着适合安排港口的位置从河口到海边,用了两三天的时间,工匠终于找到了一处为合适的位置,就在海岸线上

    章惇和韩冈在忙碌中抽出空来,跟着去见识一下最合适的地点

    海边的空气带着几分咸腥,但海天一线的辽阔,让第一次看到大海的人们,从心底里叹为观止

    就是韩冈有些例外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后,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大海,不过并没有什么感触,也没有分心去看风景,一门心思的就放在了修筑海门港的上面

    章惇对于韩冈这等对海上美景视若无睹的态度,感觉很是奇怪,“玉昆,你可是出身关西,怎么看到大海一点没有反应”

    再怎么说,在看到一轮明月从海中冉冉腾起的时候,但凡士人至少该感慨一二但韩冈却是什么话都没有,很是让章惇觉得匪夷所思就算是李宪,可也是在海滩边望着大海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为何?”韩冈正专注的看着工匠们画出来的图纸,闻言讶异的抬起头,“正事要紧?”

    “难怪玉昆你做不得诗赋,只是心境上就差了一层”章惇摇着头,感慨不已他估摸着这就是韩冈为什么不擅诗赋的原因了,“诗词歌赋,言情言志,皆是发自肺腑玉昆你对这天地造化的景致视若无睹,哪里可能做得了诗赋”

    韩冈啧了一下嘴,凯旋在即,章惇倒是有心情拿自己开玩笑了也不想想,海门港规划才开了头,不在上京前将千头万绪的事务给敲定下来,走了之后,可就是要乱作一团,不知会拖到哪一年去

    韩冈并不清楚朝中对自己的安排基本上已经达成了难得的默契,但他知道,章惇作为主帅,过段时间肯定是要领军凯旋回京,在京城中宣扬此战的辉煌战果

    当章惇离开了之后,为了保证广西局势的稳定,韩冈这位转运使就不可能同时离任,至少要有半年以上的间隔

    记得当年河湟开边胜利之后,王韶凯旋归京,而自己则是留下来处置后续五六年过后,自家还是少不了这样的差事

    最好还是早点将最后一点工作给完成,然后试试调回内地,凭着自己的功绩和手腕,到了任何一路,都能轻松胜任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将海门港建起来,要控制住南洋,一座合格的港口必不可少

第23章 天南铜柱今复立(下)

    【迟了一点,下一更在七八点的时候】

    韩冈负责重整海门港,要将这座并不算太大的港口,变成交州对外输出的通道。而章惇的工作,除了主持和审核身为行营和经略招讨司的主官无法推卸的任务,剩下的心思就全部放在重立铜柱上。

    他希望能在入京之前,亲眼看到铜柱的竖起。将自己的功绩用永不磨灭的青铜传递到千秋万代,也让朝廷的声威,继续震慑这一片位处于天涯海角的南疆。

    这一具有象征意义的工作,首先就是要找工匠来。章惇从广西调集了一批铸钟匠——普通的铜匠没有铸造大件器物的本事——接着又派人去广东借调。以他如今的威望,加上日后的前途,广东的几位路中监司官,都不会也不敢从中作梗。

    很快,来自于岭外两路的高手匠人陆陆续续的都抵达了海门,没有太多耽搁的就开始了设计和铸造的工作。

    至于工料的成本倒是不用在乎太多。一贯小平钱十斤上下,就算融化成数万斤甚至十万斤重的铜柱,也就几千贯、上万贯而已,数目并不算多,而且也不一定会铸得那么重。

    从交趾国库中,官军并没有缴获多少财物。为了激励守军的士气,在官军过江之后,李常杰几乎将国库里面的财物全都散尽了。但领钱的人毕竟还是在城中,等官军攻入升龙府后,这些钱基本上都又收回来了,而且还翻了几番——多出来的部分,自然是民间原有的财物。

    按照事先约定的条款,士兵、将校、官中,以四三三的比例,将战利品进行分配。掌握在安南经略招讨司中的现钱就有三十余万贯,其中基本上都是铜钱——大宋铸造的铁钱,在境外并不通用,与铜钱并不相同——章惇已经为此上书,从中拿出一万贯来在交州重设铜柱,料无不允之理。

    匠人们已经在升龙府开工了,章惇则是拿了自己推敲了好久的《平南记事》来找韩冈,这是准备同时铸在铜柱上的铭文,准备让韩冈过目一下。

    不过到了韩冈临时的衙署中,却看见在他的桌上摆着一条色做深紫的杆棒,再仔细一看,这杆棒却是一头有叶,一头有须根,“这不是甘蔗吗?”

    “是甘蔗。”韩冈拿起来给章惇看,“是榨糖用的。”他掀开与甘蔗放在一起的一个素色的小瓷盅,里面不是茶水,而是褐色的糖。

    “黄糖。”

    “红糖。”

    韩冈和章惇同时说出口的却是不同的名词。不过黄糖也好、红糖也好,只是对粗糖不同的称谓而已,区别并不大。不论何种称谓,都代表此时市面上流通的蔗糖并不纯净。

    “玉昆是打算在交州制糖?”章惇问道,惊讶之余却带了点欣喜。

    糖业在此时是暴利,如果交州开始种植甘蔗,章惇倒不介意让自家兄弟来分一杯羹。韩冈在熙河路的一番布局,如今得到的成果,章惇也是艳羡了好久。

    “交趾本来就产糖,只是数目不多而已。”

    将章惇拉下水,那是顺水推舟的事,一点力气都不用。韩冈则是想着,能不能将李宪和燕达都拖下来,不过燕达出身开封,而李宪的阉人身份也同样让他感到忌讳。

    “如果甘蔗种得多了,出产的粮食可就会少上不少……”章惇坐了下来,把自己要找韩冈的事丢在了一边。

    “如果让分派在交州的蛮部只从事粮产,将命脉送到他们手里,时间长了就受到蛮部的很大牵制。若是出点意外,天灾**什么的,国中或许就会出大乱子。而将糖、油、棉之类的粮食以外的作物交给他人之手,却是没有太大的关系。没有棉花还有丝缎,没有油料那就用些清淡的菜肴,没有糖更不会活不下去。”

    韩冈的盘算,章惇略略一想也就明白了。顿时抚掌大笑,拍案叫绝,“如果分出一半来种植甘蔗,蛮部的命脉可就控制在海门港手中了。”

    韩冈点头。

    这就是殖民,让殖民地从事单一的经济生产,将其变成母国经济体系中的一个环节,藉此来牢牢控制住殖民地。

    在千年之后,有一段时间,殖民地纷纷独立建国,但他们建国之后,就立刻陷入了困境之中,从旧有的经济体系中分离,却不能建立起新的体系,有许多到了几十年后都没有恢复过来。

    “而且光是粮食和木料,对一个港口来说还不够,再加上糖就差不多了。”

    拥有吸引力的特产,是保证一个港口能持续繁荣下去的主要条件。另外就是稳定合理的制度,安全的周边环境,以及完善的交通体系。

    除此之外,还有南方特产的各色水果,经过处理之后,就可以运往京城贩卖——用红盐法处理过的荔枝,往往能保存长久,不像唐时,那样要让人用快马一程程的运往长安,只有天子、贵妃才能吃得上,市面上都在卖的。

    不过章惇现在最关心的还是铜柱的问题,那是他日后青史留名的关键,至于怎么让海门港变得繁华起来的方略,由韩冈这位专家来考虑就行了。自己在旁沾光,不用费心也能有所收益。

    当韩冈问着章惇意下如何,章惇便道:“能者多劳,玉昆你在此一事上天下无人可及,愚兄也不敢班门弄斧了。这些天,愚兄都看着升龙府的铜柱。”

    “过两天就去升龙府看一看,不是说最多再有半个月就能成事吗?小弟也想亲眼看一看镇压天南的铜柱铸好竖起。”韩冈笑了一笑,“还有燕逢辰那里已经将升龙府拆得差不多了,听说他还从城中的达官富户家中的宅院中,挖了十几处窖金。数目可不少,光是黄金就有三四千两之多!”

    “黄金必须没入官中,不过都计入账内,到分账时一并算进来,该如何分一切都照规矩来。”章惇不在乎二三十万贯的金银,他可不想为这点财物坏了军心。

    “对了,”韩冈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溪洞各部已经将招讨司吩咐的女子都送来了。据周毖回来说,大概是土地还没有分账的缘故,都是挑着好的来。”

    “玉昆可是动心了?”

    韩冈一笑:“与子厚兄一般无二。”

    “你也不想要啊。”章惇笑了笑。他和韩冈都是目光长远,所图甚大,对于这些会损害名声的行为,并不沾手。仅仅是给军中士卒分配女子,可以说是一片公心。但若是从中为己牟利,那就是私德有亏了。

    “不过这一事小弟无暇分身去处置,子厚兄可能勉为其难?”韩冈打算将烫手山芋丢出去。

    但章惇也不想要,人不是金银财帛,有美丑妍媸之分,有长少强弱之别,要分得人人信服,可不是那么容易,不知要耗多少心神。

    “君子不夺人之美,这既然是李宪提议,让他去做牙婆好了,玉昆你我还是别插手为是。”章惇心情很好的拿着李宪开玩笑,转又严肃起来,“过两天你我就去升龙府,亲眼看着铜柱为中国镇住天南之地。”

    十天之后,当章惇和韩冈重又回到了升龙府的时候,偌大的升龙府城已经被拆去了一半。而交趾李氏用了六十余年方才逐步修建起来的宫室,更是都成了废墟。不过殿上的梁柱,全都没有浪费,已经扎制成木排顺着富良江直放海门。

    交趾王庭所选用的木料,自是上品中的上品,尤其是作为主殿的紫宸殿,二十四根庭柱都是两人合抱粗细的金丝楠木,叩之渊渊有金石声。金丝楠木为主料的棺材,在东京城价值千金,而两人合抱、高有数丈的木料更是见都见不到,有价无市。

    韩冈和章惇商议过后,就开始寻找海船,准备将其运回京去。尽管拿来打造宫室有些不吉利,可用来修建庙宇倒是合用,只要运进京城,就是他们开港海门的行动,最有强而有力的证据。

    至于铜柱,其位置就选定在旧时的紫宸殿。富丽堂皇的殿宇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但高达四五丈的台基依然存在。章惇和韩冈就是打算在台基之上,将铜柱给树立起来

    铜柱树在紫宸殿的旧址之上,而章惇得到他幕僚的建议,同时准备铸造一批铁柱,分镇各地,以镇压交州气运。之前招讨司收缴了交趾国中所有的兵器箭矢,总共几十万斤的铁料,正好派在这个用处上。

    铜柱铸造得很快,只是铸范倒模而已,一根实心的铜柱,比起铜钟、铁鼎之类的空心器物,工序要简单得多,最麻烦的也只是要在模子上阴刻上铭文。章惇亲笔写了安南记事,两千多字的文章要同时铸造在铜柱上——不过依然不是难事。

    细雨绵绵,熙宁十年的三月初,交趾紫宸殿的台基上,红亮的铜液倾倒入模范之中。

    热浪滚滚而来,天上细雨落到了铜液上,便化作了漫天的迷雾。站在三四十步之外,章惇和韩冈也能感受到从赤红的铜水上传递来的那股澎湃的热力。

    铜柱用了三天的时间进行降温,当外面的模子打开的时候,黝黑深沉的青铜上,有着让人心神一凛的金属光泽。

    模子被敲碎,一块块的撬下来,片刻之后,完完整整高达三丈的铜柱,出现在每一位的面前。

    章惇的双眼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激动,声音都在颤抖着:“标铜立柱,永镇天南!”g

    【……第23章天南铜柱今复立(下)——……】@!!

第24章 南国万里亦诛除(上)

    米彧弯腰穿过低矮的舱门,从船舱里走出来**(

    清的海风吹散了身周来自于舱底的浑浊空气,来自于海天之间耀眼炫目的光线,让习惯了舱中黑暗的米彧,在一瞬间闭上了眼睛

    不过他很快又将眼皮张开,并不大的一对眼睛眯缝着

    自从满载的进入了珠母海【今北部湾】之后,连着数日都是雨天,今天却是难得的晴日海面上反射着阳光,天和海都是澄蓝澄蓝的,透明一般的宝石光泽,是最上等的吉贝布都染不上的颜色

    几名水手就在甲板上,连同船老大,都好像很闲的样子,不是在做事,而是一齐仰着头,看着桅杆顶部

    米彧随之抬头看过去,就在张起的船帆横桁上,一名瘦小的瞭手两条腿正踏着横桁,一只手抓着杆顶,眺望着船头所对的方向

    过了半刻,那名瞭手低下头来,拖长了音调有着别扭的口音,悠悠的向下喊着:“看~到~啦是~海~门~镇”

    “黄猴儿,到底看清楚了没有”船老大不放心的高喊着

    “看~清~楚~啦就~是~海~门~镇”然后他就想真的猴子一般,三两下就从五六丈髙的桅杆顶端翻了下来,如同鸿毛一般轻飘飘的落在了甲板上

    “到海门了?”米彧欣喜的问道

    浑身黝黑的船老大回头过来:“米东主,前面就是海门镇”

    “可是确实无错?”米彧不放心的追问着,

    黄猴儿一下窜过来,高高的颧骨,陷下去的双颊,凸起的扁嘴,看着的确是个猴儿不满的说着,“东翁,小的就是靠这对招子吃饭的,哪里可能会看错?早已经看得分明,旗号就在港口上挂着,哪里还会有错”

    米彧长吁了一口气,说了声对不住,便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念了好几声他从广州出发,在船上奔波了十数日,眼下终于到了海门镇

    几步冲到船首,瞪圆了双眼望着依然是海天一线的前路,能否一举翻身就看今次的运气了——要么发财回家还了欠债,要么干脆就死在这里,再不用考虑其他

    福建出身的米彧,过去是在做着棉布转运的买卖

    福建是八分山林、一分水、一分土,养活不了多少人口古时少人居住,秦汉时,两广都已设立多少郡县,而福建却只有海边的几座城而如今,从乡里出来.经商做买卖的也是数不胜数

    米彧自家乡出来,就从琼崖的黎人那里贩来棉布,然后万里迢迢的转运到京城中去,藉此养家糊口江湖上奔波十数载,虽然不能算是大富,可也算得上是小有身家

    不过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自从熙河路开始种植木棉,米彧的棉布生意就是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

    而自熙河路之后,出产棉布的州县也越来越多,就是关中、京畿诸路,都有人开始种植木棉,进而纺纱织布

    陇右棉商做事很正道,没有借着黎人打招牌的意思,打出来的名号就是陇右棉布,靠着优良的品质,几年下来名声也遍传天下

    棉行大行首之一的冯从义,米彧都见过,很直率爽快的一个人,听说娶了太后家的女儿——这其实没什么,比起娶县主、宗女为妻的京城豪商还有不小的距离——但他是韩冈的姨表兄弟,能与当今宰相拉上关系,二三十年后,多半又能跟着的宰相

    其他的棉贩则是奸猾狡诈的居多,不是伪称是陇右棉布,就是冒充琼崖吉贝

    但不管怎么说,无论是奸商的仿冒品,还是熙河路的竞争者,都是米彧生意日蹙的元凶物以稀为贵,旧年吉贝布能卖上天价,那是因为数目稀少的缘故

    可如今棉布充斥市场,价格卖得越来越便宜,原本是堪与上等蜀锦相媲美的吉贝布,如今已经快要落到江南苏锦的价格上去了,整整跌了一半还多

    在去年之前,棉布的价格还没有低落得太多的时候,米彧的买卖还能保证不亏本,只是赚得少了而到了去岁,陇右棉商为了将仿冒者挤出市场去,仗着熙河路风调雨顺、棉花丰收的机会,一口气将棉布的价格降了三成

    米彧好不容易的到了京城之后,一看价格便傻了眼他本来是准备做上最后一次,然后就收手换门营生但这最后一次,就让他几乎要倾家荡产他手上的真品吉贝布要想卖出去,价格也只能随行就市的一降再降,能收回一点就是一点

    将旧时天价的吉贝布三文不值两文的卖出去之后,把运费、人工、商税、库房租赁还有间中产生的其余花销一刨,米彧发现平均一匹布他都要赔上五贯还多

    整整六千余匹吉贝布,米彧折光了自家的一点本钱不说,还将从亲戚朋友那里的借款全都赔了个一干二净

    这样的情况下,米彧当然回不了家乡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广州后,本来是希望能找个门路东山再起,却是在打探消息时,顺道听说了官军已经灭了交趾,还有安南经略招讨司准备将迁移至富良江口的海门镇的消息

    一旦海门开港,只要能在这里站住脚,就能分到足以发家致富的一块大饼手上还有价值几千贯的银钱,这是他卖掉之后,虽然远远抵不上欠债,但作为起家的本钱却是够了米彧直接雇了一条海船,从广州直放海门

    米彧没有来过海门,但海门在过去也算是一个有名的港口,与交趾人有着生意往来的商人为数不少,在酒宴之上,往往能听说道许多关于交趾的风土人情,其中也包括海门港

    不过米彧所听说的海门港,与他眼前所看的完全不一样如同一个大工地一般,到处都是雨后的泥泞,满眼尽是正在兴建的建筑

    到得早,不如到得巧米彧到得巧,而且也算早了加上米彧,眼下在海门港的商人也不过几十人,还要刨掉其中五六名夷商

    这个时候,韩冈正在设法打响海门港的名声,扩大海门港的影响,千金市骨的手段,从来都是少不了的

    虽然眼下他去了升龙府,但韩冈留下来处置庶务、监督工程进度的几个幕僚,却是秉持着他的指令,对于这一干有眼光、敢赌敢拼的商人们好生对待并派人传信升龙府,同时韩冈他等的人已经到了

    此时的升龙府,则是又聚集了当初围攻此城时汉夷两家的将校和头领们

    他们齐聚在章惇麾下,攻下了升龙府,灭亡了交趾,而眼下,他们又来到章惇的麾下,共同见证代表中国镇压天南的铜柱的落成

    巨大的铜柱矗立在高耸的台基上,周围已经没有高的建筑

    数千人围在台基周围,静寂无声在他们的注视下,一头黑色的公牛被牵到了铜柱前四名力士将公牛牢牢绑定按住,李信赤着上身,在响起的鼓声中,亲手拿着犀利的短刀向着心口的要害直搠了进去

    浓浓的血浆从创口中喷涌而出,继而流淌到了摆在地面上、满载着上百斤酒液的铜缸中

    章惇穿着最为正式的朝服,走上了台基拿着一支三足的青铜酒爵,在缸中舀起一杯酒,面向北方,跪下来,举在头上,“此一杯,献与天子”

    数千人一起跪下,齐声喝道:“恭祝皇宋天子千万岁寿”

    领着所有人,三跪九叩,章惇起身再舀出第二杯,洒在地上,“此一杯,以祭英魂”

    “这第三杯,以此铜柱为誓”章惇再一次高高举起酒爵,返身面向所有人,“若有不顺朝廷,意图谋乱者,各部举兵共击之”

    每一家部族的洞主们都随着章惇一起举起了手中青铜爵,他们手上的酒爵,都是与铜柱一同铸造而成,混合了牛血的烈酒在爵中摇晃,齐声应承:“我等以铜柱为誓,若有不顺朝廷,意图谋乱者,各部举兵共击之”

    歃血为盟之后,一场盛大的酒宴就在台基下举行

    一坛坛美酒在席上传递,用来歃血为盟的壮牛,在烤架上变成了香喷喷的烤肉数百人在席上喝酒吃肉,还有人跳起来唱着哪一位幕僚写得赞诗:

    “天之所覆皆王土,南海之滨亦王臣昔年伏波定交趾,今日王师复守巡赵氏开国号南越,立柱标铜后安民……”

    韩冈听了想打哈欠,他虽然不会作诗,但眼光还是有的这首长诗真的不怎么样,还不如李常杰那首绝句有气魄

    “怎么选的韵脚,什么不好押,偏偏押了上平十一真……胶柱鼓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就为了和这段才押的真字韵”章惇在旁大笑着,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还是没有醉,只有回头望着身后直指云空的铜柱的时候,他的脸上才带起了一抹仿佛醉酒的殷红,“虽不能封狼居胥,但也是标铜立柱有此一功,不枉此生”

第24章 南国万里亦诛除(二)

    铜柱一宴后,让诸多蛮部等候已久的真正的盛宴狂欢也终于开始了**(

    近百位洞主带着他们的亲信,总计千人,随同官军重返海门港在这座正在兴建之中的港口,让他们敬畏不已的经略章相公将会开始瓜分交趾土地,将他们渴盼已久的土地,依照功劳多寡给划分下来

    “海门港周边五十里,这是直属于中国的土地,属于海门县,为交州治所,隶属于广南西路不会分给任何人”

    作为蛮部之中官职最高的一人,黄金满被允许第一个进入设立在海门镇的招讨行辕行辕正中,是一幅巨大的沙盘,东面是海,西面是山,南面一条细窄的通道联通,这是交州的沙盘地形图

    黄元已经从他的顶头上司那里得知了大体的分派方案,就在沙盘前为自己的父亲解说着将会怎样分配交州的土地

    “有了海门港,官军就能控制着交州全境日后若有人反叛,官军可以直接从海门港出兵,而援军也可以顺海路前来,不惧有人居中阻碍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海门港守住”

    黄元侃侃而谈,黄金满满意的连连点头他已经确定将如何分配自己手上的两块互不相连的土地他年纪最长的两个儿子,黄元、黄全,一个将继承在广源州的部族,另一个则是统治的领地

    自家的儿子跟在章惇、韩冈身边,耳濡目染之下,看得出来他比过去进益了许多将这一片土地交给他,黄金满也能放心下来,

    “至于升龙府,由于有铜柱的存在,章帅说了,也不会分配给任何人那里是连接南北的交通要道,据韩副帅说,将会设立一个军寨——听说起名做河内——安排下兵力来看守除了升龙府外,如月渡等几个大渡口都是如此”

    黄金满对此并不意外,官军不可能只守着海门港,就像是邕州,除了邕州城以外,顺着左右江沿线,设立了一串军寨,控制住周边的部族

    在另一间厅堂内,章惇、韩冈、燕达和李宪列坐其中

    “……通过富良江,将两岸的部族给控制……不对,”章惇摇摇头,“是监视住”

    燕达能够理解,如果想要控制,兵力就得放上许多,但换成是监视,只需几百人就够了

    “交州的重心在海门港,即便是旧日的升龙府,也不会放上太多的兵力”韩冈也说道,“当初邕州就是边境诸寨安置的兵力太多,使得邕州城内无兵可用当永平、太平、古万被攻占,邕州城内的兵马连城墙都守不全如果这些兵力大半聚在邕州,也许就能多保着三五日了”

    燕达和李宪都点着头,他们对此并无异议,此前此事其实也已经有了定议“不过既然要掌握住富良江,那江上的水师肯定就不能少了”燕达说道

    “不仅仅是富良江,就是海门港,也需要在一支能巡守海上的水师”章惇道,“海门东面的海上,有多个岛屿,已沦为一干亡命的渊薮,官军最好能早日上岛清剿,不能他们侵袭海路”

    “南面的占城怎么办?”李宪问着,“交趾国灭,也让他们捡了便宜去南面的几处州县,都让他们给占了,不能任由他们猖狂,置而不论”

    章惇的脸板了起来

    就在官军攻克升龙府的同时,与交趾素有旧怨的占城国也趁机出兵,侵占了偌大的一片领地

    之前经略招讨司因为一系列的事务,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竟然把他们给忘了,直到前些天派了人去交州南方,却发现各地的旗帜已经换了人家

    “本官已经修一封,让他们退出侵占的交州领土,这就让人送去占城如果他们胆敢置之不理,交趾的下场就是他们的下场”章惇声音阴狠将交趾灭国,是他可以光耀一声、遗泽后世的壮举如果有人想在他的荣光中抹上一层污秽,那么他绝对不会退让半分,必然会狠狠地报复回去

    “得到了交州,占城、真腊两国,自此与中国成为邻居”韩冈则是微笑着,“如果他们不想老老实实的做个安分的皇宋属国,也不介意将他们变成占城州、真腊州”

    “就让末将领兵去好了”燕达起身请战,“得让他们明白,官军是不会离开交趾的”

    “从河内寨向南六百里,在长山以东,全都是大宋的疆土”韩冈指着地图,交州的北方,是东西数百里的山区和平原,不过到了南方,属于交州的土地,已经是狭长的一条,紧邻着海岸和高山,“这里在唐的安南都护府时,是驩州、爱州的地界,以古罗江与占城的前身扶林为界交趾虽是几次征伐占城,国境线也基本上稳定在此”

    “即是汉唐旧疆,自当寸土不让”李宪也是豪气干云,“若敢凌犯中国,纵然有万里之遥,也当发王师以诛除”

    章惇霍然起立,用力挥动手臂,“先将各家的土地分配下去,等到划分完成之后,占城对本帅的信函置之不理,还不肯退出他们侵占的土地,就立刻拈选精锐出兵,打到佛誓城去”

    分配土地的会议,基本上能够算得上是顺利,尽管人人都想多拿到一分,但章惇、韩冈镇着场子,许多纷争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宣告结束熙熙攘攘的闹了十天之后,最终的分配方案终于敲定下来

    黄金满分到的土地最大,是交趾南方、从清化一直延伸到边境,与广源州相隔千里不过连同他在内,分到土地最多的十一家部族,互相之间三两聚居,身边都有同样大小的部族,互相牵制着

    而围绕在海门、河内周围的核心地带,则是一干小部族的领地,零零散散的几十家,犬牙交错的分布着这样的安排,可以让任何一家起了不轨之心的时候,都要先担心他们的邻居会不会背后一刀

    这些分派是在地图和沙盘完成的,并没有太多的准确性可言,不过利用交趾当初分置州县的界碑,倒也不至于为了边界的确认,耗费经略招讨司上下一干人等太多的精力

    占城并没有退出他们侵占的土地,不过占城王制矩献上了许多金银财物,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能默认不过金银之物,大宋的数量多,却不会为了钱而放弃土地

    在这样的情况下,燕达领军出阵,没走陆路,而是走水道,用了三天的时间,抵达南方的边境,在那里下船而与此同时,秉持经略招讨司的令旨,交州诸部联军起兵南下,两方合力,将占城的侵占交州南方的军队给全数消灭还没等到燕达返身南下侵攻占城,打下王都佛誓城,占城国王制矩已经被吓得魂飞胆丧,亲自带了人和财物来乞降

    章惇将之教训了一番之后,制矩和俘虏们被放了回去,因为这一战的耽搁,就又是半个月的时间

    这半个月中,任的交州知州也确定了下来,是章惇的一位幕僚,姓李名丰,在这一次的军事行动中,作为行营参军,功劳和苦劳都立下了不少通判和军事判官,都是从广西调来的官员至于海门知县,韩冈推荐了自己的幕僚马竺

    在区划上,海门港是一个县,如今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土地荒废,户口缺乏

    章惇和韩冈计议之后,将主意打到了从交趾国中解救出来的汉家百姓身上他们之中,将会有两千户迁移到这里,分配土地和种子,并从官府这里借贷了农具和耕牛,等收获后配上利息加以归还——基本上就是各地安置移民的翻版,不费多少手脚

    而交州也会安置一批邕州训练出来的军,总共一千一百人,将会移防于此,同时还包括他们的家属

    加上之前的两千户汉儿,也就是说,交州的海门县,已经有了三千户口这对于汉人数量稀少的广南两路,已经是一个数得上的大县了

    “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章惇已经将桂州放下了有半年之久,不过有通判看着,其实并无大碍但章惇说得回去,并不是桂州,而是东京城

    “还是先去邕州”韩冈说道,“坐船到钦州,从那里走要方便的多”

    进入了四月之后,雨水又多了起来,韩冈望了望外面,因为雨水的缘故,大部分的工程暂时都停了下来一时间,也没有继续开工的可能自己也可以趁这个时候,一起返回邕州一趟

    章惇点着头,“宗亶他们在狱中已经休息得够久了,也该送他们上路了”

    最后的圣旨已下

    虽然不能将已经死了的李常杰拉起来再斩首一遍,但在邕州城下、忠勇祠前,当初曾经领军侵攻过大宋疆土的将领,都会将之明正典刑——可惜广源诸帅太识时务,否则就一并拉过来陪斩

    当曾经凌犯中国的罪人在他们肆虐过的地方,用性命来赎清他们的罪孽自此之后,南方当能保有二三十年的平安

第24章 南国万里亦诛除(三)

    【又迟了点,抱歉_&&】

    “怎么又走了?”

    当米彧气喘吁吁的赶到码头上,就看见几艘海船在港口号角的送别中,扬帆北去趁着春时的南风,一艘艘两三千料的巨舟,片刻之后就变成了海天之际的点点帆影

    船上的几位都是他想方设法要拜见的目标,但自从抵达海门之后,无论米彧如何心急如焚,就看见安靖天南的几位将帅,在交州各地来来去去的到处走动

    章惇和韩冈,从海门到升龙府——如今叫河内寨——与交州诸部订立铜柱之盟,又从河内寨,回到海门,不过刚歇下来没有几天,便领军渡海,自海门返回邕州

    米彧递上去的名帖,根本都没有人理会他本也不指望能得到章、韩两人的接见,但能跟两家的幕僚或是家人打个照面,熟悉一下,日后打通关节也就容易了许多

    他与章惇是福建的乡里,与韩冈的表弟也算是点头之交,去年冬月他还在京城的时候,因为吉贝布一时挤压,也是冯从义出手帮了他一个忙,凭着这个关系,好歹能拉上一点关系只是米彧没想到,两边都是没加理会,让他连送钱的地方都没有

    站在码头上,米彧连声叹气,捶胸顿足来来往往的士兵和苦力,都是拿着瞧疯子的眼神看着他直到两个巡视码头的士兵看着碍眼,上来赶人的时候,米彧在码头上的表演,才告一段落

    垂头丧气的从港中回返城中,米彧盘算良久这件事还不能算是全然绝望,至少还有一人可以去打个交道

    章惇、韩冈、燕达和李宪全都返回了邕州,听说是接到了圣旨,要将一干交趾逆贼在邕州城外明正典刑,以祭一年多前,在交贼侵攻中丧生十万亡魂

    而大部分的军队,也跟随着他们陆陆续续的返航所有的部族洞主也都离开了海门,前往他们的近得到的领地

    主要的将帅中,只有李信还留在海门作为权发遣广西钤辖,他要暂时镇守南疆

    李信是韩冈的表兄弟,当然也是冯从义的表兄弟只是米彧听说李信不喜欢与人结交,不怎么好打交道,加上又是武将,地位远不上文官,在商贸一事上并没有多少发言权米彧并没有想过去结识他只是现在没得挑选,只能却求见一面了

    自燕达北返,李信便是交州排名最高的武将,但他并不多出军营,也不会去干扰地方政务,只是检查军中,教训士卒,顺便习练武艺闲暇时便听从韩冈的吩咐,读些兵法、地理和医药方面的籍,顺便用着没有什么文采的白话,写写这一战的心得体会

    只要是白天,从海门县城南的军营前经过,都可以看到在营地的校场上,李钤辖正尽心尽力的训练着麾下的士卒几十人、几百人在校场上,高声喊着号子,依从上官的命令,不断变换着队列、阵法也有一队队士兵,拿着标枪,向着三四十步外的靶子用力投过去——交州弓弩难用,标枪就是最好的远程兵器

    尽管李信麾下的一千多名广西枪杖手,都是招募组建不过一年的兵但他们毕竟是参加了几次大战,并不能算是弱兵,放在两广的军中,从装备、到士气、再到经历,也算是排得上号的精锐了如果训练得宜,至少十几年之内,这一支军队都能保证水准以上的战斗力至于再往后,那就不能指望了,毕竟眼下是河北军都在和平中变得稀烂的时代

    李信并不想在广西安身太久,否则时日一长,想回北方就难了他还是喜欢北方的水土,在南方待的时间虽然长了,但始终难以习惯潮湿多雨的气候

    不过话说回来,李信即便想在广西多待两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在征讨交趾的战事中立功甚多,一直都是作为先锋将冲杀在最前立下的功劳让李信很难在广西继续流下去——这是他的表弟韩冈亲口所说

    平交一战下来,李信的本官多半能在四十阶的诸司使、使副的漫长道路上,多攀上几级台阶,另外再加上一个遥郡的团练使或是观察使这在过去,基本上是在军中二三十年的宿将才有的阶级,李信几次大战下来,就全都得到了

    就在七八年前,河湟开边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和表弟韩冈共同的恩主张守约,也不过是一个从七品的供备库副使,是诸司使、使副中的最低一阶,远不如李信现在的文思副使,没有遥郡的加衔只是这几年因为累累功绩,加上宿将的威名,一下就升到军中最高位的三衙管军的位置上

    眼下李信靠着累累战功,本官已经不低,又已经是权发遣广西钤辖了,如果还留在广西,总不能给他一个兵马副总管来做——燕达做到权发遣秦凤兵马副总管的时候,都快四十了,而且还是因为他出身京营的缘故,而李信只比韩冈大了几岁,才三十出头——可若是还做钤辖,从哪里调来将官,有资格压在他的头上?

    过些日子,他肯定是要入京,或是转去北方诸路——从地位上,北方缘边诸路的武官,要在南方同阶武官之上,官位也高李信过去担任荆南都监,入京参加朝会觐见天子时,在他前面的都是北方的都监

    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李信只要还在广西任上,对他的工作就分毫也不打折扣一千多士兵,一个个被操练的鬼哭狼嚎要不是他的威望高、名气大、武艺高强,功绩也是让人仰慕,加上都是兵,没有染上那些兵癞子的恶习,说不定兵变都有可能

    训练了一个上午,李信便一挥手,放了下面的士卒回家去

    每一名士卒,即便是没有家眷的光棍,家中现在都有人帮着洗衣做饭,当然,还有陪夜消遣李信一说散,急着回家的卒伍们一待李信离开,便做卷堂大散经过了几个月的战事,区区一个上午的训练,还不至于让他们变得有气无力,做不了想做的事

    不仅仅是下面的小兵有的享受,将校们则依照地位高低,有多有少的得到了一批交趾女婢官位越高,能挑选得就越早,自然选在身边的一个比一个出色

    李信回到府中的时候,一名青春可人的女侍立刻奉了茶汤上来,又有两名同样颜色出众的女侍帮着脱鞋将身上的甲胄、兵器卸下,又一名使女进来,说洗澡的热汤已经烧好了,请李信过去

    比起笨手笨脚的亲兵,婢女们的服侍当然要远远过之李信如今身边的四名婢女,全都是交趾官宦人家出身,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绝色,可拿到国中,也算得上是上品了

    洗过澡、了衣,在简朴的小房中,李信在桌子上翻到一张名帖

    “米彧?”李信不记得自己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看看题头,只知道是个福建人,是个没有官身的布衣不过名帖上面竟然说与表弟冯从义有旧,又从京城来,多半是个商人了再看看附在名帖后的礼单,算不上多贵重,但也不能说是微薄了,也只有商人才会如此换作是穷措大来拜访,多半就是几首半通不通的诗词

    商人往往富庶过人,民间也早没了对他们的歧视,许多文官武将自己家里就做着买卖但商人明面上的地位依然不高,四民之中排在末尾,且漂泊江湖之上,不受地域管辖,将一桩桩民生急需的商货低买高卖,从百姓们头上博取利润,总是让许多人看不过眼,正经的官员都不会接见一名商人,而是会让亲信家人去与他说话,居中传递口信

    不过李信便没有那么多想法了

    “让他进来”李信将名帖放起来,吩咐了亲兵一声最小的表弟,已经有数年不见,只能通过鸿雁传,怪是想念的

    很快,守在门房中的米彧便被带了进来,行过礼,李信请了他坐下

    看着米彧小心谨慎的斜签着在下首的交椅上坐下,虚虚的只占了半个屁股李信便让人奉上了茶,问道:“不知兄台从京中来,可是带了我家表弟的信函?”

    “小人乃是来往广州和京城的布商,与冯行首素来交好,时常一同痛饮每每听着他私下里提起韩龙图和李将军”米彧笑了一笑,“不过小人这一次本没打算来交州只是在广州听说官军大捷,交贼自食其果,便飞奔而来”

    “哦,原来如此”李信有些失望,原来并不是带着表弟的信来想想,就问道:“兄台最后一次见我那表弟是什么时候?”

    “就是在去岁冬月的时候小人上京,就见到了冯行首当时冯行首因为向重病的太皇太后进献了西域的珍药,被天子加官一级不过后来冯行首回头则说,是仗了韩学士和李将军的战功才沾了光”

第24章 南国万里亦诛除(四)

    米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小人在京城的生意也多亏了冯行的照应.故而设宴请了几次。在出京的前一天,在球场上,棉行的蹴鞠队十五比三大胜了车马行。回头庆功宴上说起平南之事,冯行便放言说,有韩龙图和李将军在,必能攻破升龙府,大胜而归。冯行向来不出虚言,他既然这么说,都没人敢跟他赌一把。”

    米絮絮叨叨的说了长长一大段话,李信是怀疑他跟冯从义的交情,他忙不迭的为自己辩解了一通。

    李信的脸上看不出信还是不信,以米十几年的江湖阅历,也看不出个究竟。在官场久了,城府也深了起来,“米兄是布商,如果是要贩货,当是往琼崖去,怎么往交州这个穷地方来?”

    “交州怎么能说是穷地方。”米笑了起来,“既然交州的治所设在海门,想必章、韩两位学士是有心于此开港,日后交州财货,也能通过海路往来,不用翻山越岭。”

    米小心的偷眼看着李信脸上的神色,“不过交州开港,要想做到如同杭州、广州一般,则是时日久长。非千万人之力,难以为之。”他站起身,向着李信躬身一礼,“小人不,愿附骥尾,以效犬马之劳。”

    米不介意将自己手上的一点家当全都砸给李信。结交上官,哪有不花本钱的道理?米也是读过一点书的,只是福建竞争太大,自知没有考进士的能耐,便下海从商。他一生佩服的就是吕不韦,后事不论,那可是有着投资的眼光,做到了一国宰相的商人。

    但李信不为所动,空口白话他见得多了:“交州刚刚经过战乱,三五年内都不见得会有什么出产。不知米兄有没有耐性等到州中安定下来?”

    米当然不会有那个耐性,他还欠着人几万贯的钱钞呢。

    “将军有所不知,其实并不需要等那么久。大宋地大物博,什么都有,只是没有好马。故而熙河路的根本是茶马互市,朝廷要在熙河路费尽心思,也是为了战马。等到路中的户口多了起来,又是有了韩龙图的提议、韩老封翁的主持,路中开始种棉种粮,有了棉布的出现。但马是根本。”

    米对商场上的敌人做过了一番深入的了解,陇右棉行的兴起,他都是着意打听过。眼下在李信的面前说出来,却是正好证明了他与冯从义的来往并不是自吹自擂。

    见李信沉思的点起了头,他精神一震,继续道:“交州能有什么。水果、木料,只要是稀罕货,在北方的确能卖上高价,眼下的确是要等上三年五载。而且算起净利,同样的一船货,都不会比粮食高上多少――一个是处理起来费时费工,另一个则是占地方。

    眼下能立刻拿得到的,唯有香药!豆蔻、丁香、沉香、象牙、没药、白檀、鸡舌香,交州的这些特产,到了北方都能卖上高价……应该说是天价。”

    李信脸色稍稍一变,“听说香药与盐、铁一般,都是禁榷的。”

    “香药名目繁多,禁榷的只有犀角、**、龙脑。且国中转运,并不干市舶司的事。禁榷只能禁外番货,而从海门运到杭州,多也只会被市舶司抽解一成做税,再和买【平价收购】三成而已。还有六成在手,只要卖出去,其利十倍可期。得利之大,只看交趾靠着与大宋的香药贸易,变成天南一霸,便知端的。”

    但李信对此并不理会,油盐不进。何况米说的话不尽不实,“这样的买卖能做几次?”

    “一次难道还不够?”米凑近了,神神秘秘的低声说道,“眼下想到这一节的还不多,只要一船便能有十万贯的收益,但过上半年,就只有两三万贯了。”言下之意,想丢开自己,去找表兄弟来转这份钱,可是缓不济急。

    十万贯的确不少,但分到自己手上可就不多了。李信哪里会将这种带着风险的收益放在眼里。他会接见米,也只是想知道表弟和家中的消息而已。他在顺丰行中有干股的,每年都有一两万贯的稳定收入,而且还在不断增长,根本就不缺钱花。

    心中有些不的看着凑到近前的一张奸猾谄媚的笑脸,李信皱眉想着,‘难怪三哥儿不喜欢行商,都是这般货色。’

    李信知道他的表弟并不是歧视商人,依照韩冈的说法,工商不分家,种出来的粮食即使不卖掉,也可以存在家里,总不会浪费掉。如果工坊里面出来的货物卖不出去,就只能空占着库房,让人饿肚,只有贩售出去,能算是有用之物。

    但韩冈并不怎么喜欢单纯的行商,那等人不事生产,对国家益处不大。他喜欢工农之徒,不论是农人还是工匠,从他们的手中都能够有所产出。而且商人若没有自己产业,就是无根之木,随便出点意外便是要倾家荡产。

    所以虽然顺丰行如今生意越做越大,但根本还是在巩州乡里的土地和作坊上。没有牢牢抓在手中的根本,靠着棉布的主业,只是凭着江湖转运,如何能敌得过京城中的那一干豪门?

    李信也不喜欢米这等打算赚一笔就走的商人,故意为难他道:“贩牛的买卖如何?交趾倒是牛多。江西、荆湖南方诸路,都从广西贩牛,听说洪州、江州等地,都不对牛只收税。只为了能多一点牛来耕种田亩。此事于国有益,若是米兄有心,我倒是可以去李知州那里关说一番。”

    米脸色变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谦卑的笑容:“广西牛多,交趾也不少,可惜都是水牛,只能在江南养着。到北方还是得靠黄牛。”

    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这是如今做生意的俗语。

    大宋的商税税率并不低,过税是两分,住税是三分,每过一座税卡,就要在成本上加上百分之二;当到了地头,开始贩卖,就又要加上百分之三。

    路途越远,就越是得选择等带来高利的商货。否则一点利润,就会如同落入沙土里的清水一般,被沿途一座座税卡吸得一干二净。

    从海路走,倒是可以免除了走6路时,穿州过县多如牛毛的过税,但风险怎么算,海上泛舟并不是那么稳妥的,主要就是风急浪高的珠母海,比起从广州往扬州去的水路,风险要大得多,每年都要有几艘沉船。如果没有足够的利润,他凭什么要去冒那个风险?

    “那还真是可惜,想不到贩牛的生意这般难做。”

    李信也不打算多说什么了,他只要练好兵,打好仗就行了。有表弟韩冈,还有老上司章襄助,日后有的是机会晋身三衙管军,没必要跟这等小人结交。

    要不是表弟几天前随口说了几句,准备怎么在交州展生产,问清楚了表弟冯从义的近况,也就点汤送客了,哪里会跟区区一个行商说这么多废话,李信本来就是不喜欢多说话的性。

    看到李信有点汤送客的意思,米就有些慌了。他没想到还有不爱钱的将军,他可是听说郭逵郭太尉对贩运商货的爱好让太尉夫人都看不过眼了,出身关西的将领,哪一个不是养着几支回易商队,在军饷中还要拿着军籍簿上空额,克扣上一份钱粮下来。

    连忙道:“不过往江东贩牛的海路,小人还是有几分熟悉,只是对耕牛的商情不熟罢了。若是将军能有片言相助,小人岂有不愿之理?

    ……………………

    从海门港上船,到钦州下船,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再从钦州出,抵达邕州,多也只需要三四天而已。

    比起全程6路来,的确是省时省力。除了在海船上,不能脚踏实地,让人放心不下以外,倒真的没有别的缺点了。

    经过了一年多的重建,钦州城和安远港已经大致恢复了旧观。

    韩冈望着旧参半的建筑,对章笑道:“日后海门开港,来往钦州的商队也不知会多还是会少。”

    “只为了钦州的珍珠、玳瑁、珊瑚,商队就不会少。”章说道。

    虽然不如廉州的合浦珍珠知名,但钦州也是产珍珠的。从船上看到数以百计的采珠人不断的出入海中,将一枚枚珍珠贝从海中捞起。

    再望远一点,海岸沿线,如同小小的蛋壳一般浮在水面上的船只,数以千百计,每一艘船,就是一户d民。而在两广福建的沿海诸州,这样毕生生活在船上的d民,数以十万。

    “如果能将沿海的这些d民编户齐民,好生的安置下来,朝廷在广西的根基就会又稳上了一分。”

    章闻言便是一笑,韩冈说是广西,其实是在说交州,他的一门心思都放在这上面。不过话说回来,只要交州再多上两三千户,那就是多了一倍的兵源。与蛮部的户口比例,也能让人放心一点。

    “d民不知稼樯,除了捕鱼、采珠可就没有别的本事了。”钦州的知州在后面说着,“如果将d民们都编户齐民,那钦州可就没珍珠了。”

    “难道人还比不上珍珠?岂能贵物贱人。”韩冈反问道,“潜入深海,寿命长的不多,若教他们种地垦殖,又有几人不愿。”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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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南国万里亦诛除(五)

    【假日的时间总是身不由己,拖到现在,真的没办法。】

    钦州知州本来算是个玩笑话,但经韩冈这么一驳,顿时面红耳赤起来。

    韩冈也不是看不出他是玩笑,只是拿着别人的悲惨境遇当笑话说,如果是仇敌贼寇倒是没关系,拍手称快都可以,韩冈决没有什么‘人性、道德’之类的矫情,可放在治下百姓身上,哪里能让人笑得来。

    他还有个身份是广西转运使。执掌监察路中各州政事的漕司,是钦州知州的半个顶头上司,随便挑出个错处,一份奏报就能让他丢官去职,正常也不敢在韩冈面前硬气。

    不过钦州知州却没有服软,没有像想象中一般的低头认错,而是梗着脖子问道:“下官有一事不明,敢问龙学与章端明领军南征,到底是因为何事?”

    钦州知州犟着嘴反驳回来,韩冈微微一愣,旋即恍然,“交贼入寇时,疍民在钦州做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钦州知州板着脸,表情却决不是在说没什么,“不过乘火打劫而已!”

    在交趾入寇时乘火打劫……这个罪行,株连全家都不冤枉。

    想来也不足为奇。疍民之中,除了若干领能算得上富裕,绝大多数都是穷困潦倒,看到钦州城破,又没有了官府和官军的约束,不趁机抢上一票那才叫奇怪。而在这过程中,他们的手上当少不了沾上血腥。

    年纪大约做韩冈父亲都够资格的钦州知州陈永龄,硬着脾气顶撞年少得志的转运使。身后的州中属吏,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韩冈文武双全的才干闻名天下,在朝臣中也是排在最前面的出色。但这样的年轻人,往往都是锋芒毕露,很少能容忍他人的触犯。陈永龄当着多少人的面让他落了面皮,万一

    落在后面的李宪脚尖动了动,想站出来缓和气氛,但看看前面的章惇都没动弹,犹豫了一下就定住了脚。

    不过不同于众人的臆测,韩冈很干脆的向着陈永龄拱手一礼,致歉道:“韩冈不知此中情由,妄言冒犯,还望陈郡守勿怪。”

    陈永龄没想到韩冈会如此,忙侧身避过,回礼道:“不敢,下官方才所言失当,运使责备正是!”

    韩冈并不认为认个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的自尊心和地位也没这么脆弱,不过陈永龄明显的有些感动。其余官吏们在松了一口气之余,投过来的眼神也有了几分变化。

    “好了。”章惇插话进来,脸上带着点笑,韩冈的表现不出他所料,“玉昆仁心爱民,本是没有错了,只是不知内情罢了。有些罪囚并不值得同情!”

    “说得也是。”韩冈叹了一口气。

    陈永龄在前面殷勤的领路,章惇与韩冈并肩前行,随口问着:“既然知道了疍民之前的所作所为,玉昆你打算怎么处置?”

    “疍民其罪当然得到清算,可眼下的情况,想查也无从查起。”疍民的团结,在沿海还是又有些名气,韩冈听说过不少传言,并不指望他们能将参与过劫掠的罪人给交出来,“总不可能像对付交趾那般,管他有罪无罪,一起砍了了事。”

    “谁让他们是中国之民。”章惇摇摇头。

    屠戮叛民和异族与杀戮国中子民,完全是两回事。眼下的情况是罚不责众,只能放着,或是推到交趾人身上。

    “最好还是能将之编户齐民,州县中多了户口不说,留名在籍,日后犯了罪也别想逃脱。”

    “疍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船上,要想编户齐民,只能将他们迁移到6上安置。”章惇侧过脸远眺着望不到尽头的蓝色的海,“但他们习惯的过来吗?”

    尽管韩冈的想法有着很重的功利成分在,但对于朝廷和疍民本身都由足够的好处。

    不过章惇说的也没有错。

    生活在水上的疍民,尽管并没有多少人将其视为异族,但他们扎着椎髻,穿着短衣,光是服饰装束就与汉人截然不同。

    且一代代的生活在水上,就算招揽他们上6生活,也不一定能习惯的来。种地都是一门学问,打了一辈子的鱼,突然给了,谁又能很快上手?

    只是韩冈眼下穷得慌,既然有着合适的目标,就不能轻易的放过。

    在工业体系还是镜花水月的时代,人力就是一切。所以四夷攻打中国,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劫掠人口,让擅长农工的汉人,为他们做牛做马,源源不断的创造财富。

    几十万疍民生活在水上,甚至连户籍都没有,生老病死全都不经外人之手,这样的人群不加以收服,将其纳入官府的统治之中,实在是太过于浪费。

    “但要防着日后再生乱却是必须的,只是不必急在一时,钦州沿海的疍民有上千户,没有一个妥当的策略,贸然行动肯定会出乱子。”

    韩冈有时间也有耐心,为此等上一阵。等到安南经略招讨司的差事交卸,作为广西转运使来处置此事。

    眼下就是要尽快赶回邕州,将南讨交州的战争做一个最后的交代。

    在**尺髙的石墙上,是一个只有一尺见方的小窗。窗口被三根手腕粗细的木棍等分,只留下窄窄的缝隙。粗大的木栅摇一下都不容易,想要从这样的窗子逃出去,那不是人能够做到的。

    窗内是一间一丈方圆的房间,三面墙是土石砌起,而窗口对面的一面,则是全数由木栅组成。房间中只有稻草和一张薄薄的毯子,而净桶就放在房间一角,毫无阻隔和掩饰。

    这里是邕州的大牢。自从被宋人从国中押送到邕州之后,他们这一干曾经攻打到邕州城下的交趾将校,都被送进了狱中。

    躺在地面上的稻草堆中,到处都是阴湿的霉味,宗亶当真不知道,宋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打算怎么处置自己,但自己的命运却是掌控在宋人的手中。

    在牢狱中,他们至少能填饱肚子,也没有受到虐待。这让一众俘虏,有了几分侥幸的心思,只是宗亶不敢抱着这样的奢望。

    从升龙府被押送邕州时,就在一旁的韩冈,那名将交趾国覆灭、却年轻得让人咋舌的官员,眼中尽是冷漠。而同样的眼神,也出现在每一位看守他们的狱卒身上。

    “回来了!”也不知过了多少天,从牢房的窗口,突然传来了一片喧哗,“经略相公和转运相公都回来了!”

    终于到了吗?宗亶抽紧了心,就算有了最坏的准备,但临到头来,还是现自己心中一片惶然。

    不知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对于一众罪囚,却并不需要审判。回来的圣旨已经敲定了他们将要受到的惩罚。

    至今为止,忠勇祠前的祭品,只有一个徐百祥而已。这个数目,与交趾人在邕州犯下的罪孽相差实在太远,远远不能抵消他们造成的仇恨。

    只是投降就想免死,这世上哪有这等好事?圣旨中唯一给出的恩典,就是从凌迟降格为斩,算是对他们及时投降的回报。

    供奉着苏缄和一众死节的邕州官吏,以及数以万计的百姓的忠勇祠,这一日,聚集了所有生活在邕州城中的大宋子民。他们都是劫后余生之人,一年多前的劫难中,侥幸逃得性命,不过每一人都有亲友葬身火海,至今一想起那一场大劫,至今难以安寝。好在官军为他们报仇雪恨,将仇人捉了回来。

    嘬尔群獠,不知忠孝之道,惟逞枭獍之心。虽云宋臣,贡事不修。朝廷恩赏未已,兵势已犯中国。三州生民,十不存一。朝廷待汝甚厚,汝待朝廷何其薄也。其罪难恕,依律当以论剐。惟念其出降,当减其刑一等。以斩论之,决不待时。

    章惇、韩冈等人列坐监刑,而苏缄的儿子苏子元就站在庙前,读过判词,一个个念着当处以斩之刑的罪囚的姓名。

    每念到一个姓名,两名军汉就会拖着一人走上临时搭起的刑台。拔掉插在颈后的木牌,强压着按到斩台上。

    山呼海啸一般的声浪,由数万愤怒悲恸的人们同时喊出,冲得台下待决的罪人们难以站稳脚跟。

    侩子手上的斩大刀,一个接着一个挥下,将一枚枚头颅扬起,然后送进忠勇祠中供奉在神台前。

    台下待决的罪囚渐渐减少,送进忠勇祠中供奉起来的级越来越多,直到最后的一人。

    宗亶没有让人拖着,自行走上刑台,回头望望,无数充满愤怒的视线正盯着他。黯然一叹,成王败寇,也该有此报,引颈受戮。

    宗亶之后,最后一个上场的并不是活人,黑黑的如同风干的腊肉,离得近了都还能嗅到一股子中人欲呕的臭味。

    但干尸的出现,却引了行刑以来,最大的一片声浪。这是李常杰的尸体,一直被保存到现在。

    侩子手手起刀落,让罪魁授。干枯的头颅高高吊起,就在台下,多少百姓就地烧起了陌纸,呼唤着逝去的冤魂。

    “就算死了,也得到行刑台上走一遭。”章惇厉声,“敢于凌犯中国,绝不放过一个!”

    “虽远必诛!”韩冈随之说道。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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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南国万里亦诛除(五)】

第25章 山水留连住多时(上)

    已经是八月了。

    北方秋色渐浓,夏日时的高温,也散去了许多。

    而攻灭交趾,献俘阙下。百年来前所未有的灭国之功,给京城带来的狂热,到了此时,已经随着渐起的秋风告一段落。

    曾经的交趾国,如今成了广西路辖下的交州。拥有七十四个羁縻州,四座军寨,以及一个县的交州,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路之地。

    基本上来说,交州的南蛮人数,是汉人数量的三五十倍还多。不过可以确定,因为畏惧官军的赫赫声威,至少十年之内,他们必然是对中国最为恭顺的边州。

    分裂了百余年的交趾重新回归中原王朝的统治,而亡国之君李乾德,于献俘阙下之后,便被转封为安南郡公,并由天子赠予了一座宅邸,与其母倚兰一起要在京城养老——尽管他还不到十岁。

    而交趾的朝臣们,大半沦为溪洞诸蛮的,剩下的,有一部分死在了忠勇祠前,只有少数幸运儿,与交趾国的太后、国王一起上京来,得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官职,同时也有了一份养家糊口的俸禄。

    这些人,看似凄惨,其实也算是罪有应得,如果没有他们在幕后的推波助澜,交趾入寇其实很好有可能不发生。

    交趾君臣如此,直接领导这了这一场灭国之战的章惇,则如愿升任枢密副使,自此进入了执政的行列。至于官阶、封爵、职名,还有金银财帛,这些林林总总的赏赐实在是难以计数。只是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了。

    另外还有主将燕达,因为对交趾的军功,他的现在已经是稳坐在三衙管军的位置。燕达出身京营,又有着边功,本身还是屡屡得到天子越次拔擢,日后代替郭逵成为军中代表人物,首屈一指的武将,也是不在话下。

    ——当然,郭逵本人是绝不会甘心被年轻人超过去的,他可也是新近击败了丰州的党项人,一同将前来捡便宜的契丹人也一并踢了出去。

    辽人猖狂了许多年,如今受到挫折,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到底是开战,还是忍耐,辽人自己都陷入了两难之中。这样的武功,在过去的一百年中,没有哪一名帅臣有资格说一句不算什么。

    李宪也一并得到了奖赏,随着交趾覆亡,他在宫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髙,已经接近了他的老对头王中正。在还不清楚到底能不能解决交趾人的情况下,他自请南下,也算是赌对了一把。接下来就该是在北方建功立业,自此成为留名青史的名宦。

    韩冈同样有重赏,差遣没有变,还是广西转运使,不过已经是正经八百的龙图阁学士加上食实封的爵位,而官阶也升到了正六品。此外,父母、兄弟,妻妾都有封赠,五个儿子全都得到了荫补。

    要知道,正常的州官只能在致仕和遗表中,为自己的子孙挣个一官半职。要想像韩冈家里一般,襁褓中的幼子都吃着朝廷俸禄,至少得做到宰相才有可能。

    朝廷的封赏之丰厚,让人无话可说。就连被留在广西继续任官的韩冈,对此都没有抱怨什么。

    但有人抱怨,只是与战事无关,而是为了大宋国中的安靖。

    于年初结束了战争之后,熙宁十年到目前为止的大部分时间,都显得平静无比。不过河北和陕西又是遭了灾,依然还是旱。从熙宁五年开始,国中的灾异一个接着一个,水旱连连,想逃都没处逃,民间受损无数。

    这样的灾情,在援救的同时,已经不只有一个人,在考虑着是不是该改个年号了。

    在使用着熙宁这个年号的十年里,虽然对外战争一直都是大捷接着大捷,眼看着就能将西夏灭亡,将辽国击败,收复兴灵和燕云。

    但这十年中,国中老是受灾。洪灾、旱灾和蝗灾,彗星、地震还有山崩,接二连三的灾异,总是让人觉得是不是这个年号哪里犯了冲,所以触了霉头。所以尽早改一个意头吉利一点的年号,也好迎来几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尽管这样的想法很是无稽,但实际上也是无奈之下的企盼。

    而王安石现在却并没有在考虑着更改年号之类的事务,他眼下连宫中都有几天没有去了。去年送走了长子,今年又走了弟弟王安国,王安石颓丧不已,他的亲眷已经不剩多少了。

    王旖换了一身素白的衣服,在内间帮着接待亲友家的女眷,脚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几天下来,连伤心带疲惫,脸色变得有些憔悴,眼圈下也是两抹疲劳过度的黛色。

    不过头七过后,这一份差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与母亲和大姐一起返回相府,王旖在摇晃的车厢中昏昏欲睡,累的够呛。

    等回到家中,却见到两名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正从王安石的书房中千恩万谢的出来。

    “是侯叔献家的两个儿子。”

    王旖不清楚侯叔献的家人,王旁却是认识他们。侯叔献在的时候,也有过一番往来。

    “来找爹爹的,究竟是有什么样的事?”王旖略带好奇的问道。

    侯叔献早死,年初时因染疾而一命呜呼。在他死后,他的续弦不安于室,还在丧期就开始勾勾搭搭的,很是坏了侯叔献的名声。侯叔献的两个儿子偷偷告到了王安石这边来——他们不敢告官,以子论母,不论有理无理,都是死罪——王安石因为旧年开河之事,对侯叔献有一份愧疚,直接就将侯叔献的未亡人断回了娘家。

    外面都说侯叔献是死后休妻,但侯叔献的儿子对王安石感激涕零,若非王安石,他们不知还要受多少辱。所以还特地过来,向王安石道谢。

    王旖和王旁联袂进了书房中,王安石正在看着桌上的一本装订粗糙的小册子,里面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这一本。

    “金陵陈迹老莓苔,南北游人自往来,最忆春风石城坞,家家桃杏过墙开。”王旖瞥了一眼,知道这是熙宁六年,变法受到最多攻击的时候,王安石所写的绝句。这时候拿出来,却更为应景,“爹爹难道是打算要辞相了?”

    王安石摇摇头,却没有吭声。但王旖说得并没有错,他的确是还有辞相南归的打算了。

    如今朝中的大事小事上,天子独断专行的倾向越来越严重。王安石在政事上的许多意见,有很多都没有被采纳。尤其是人事安排,但凡倾向

    这样的态度,让王安石平添了一分归意。

    翻翻自己在京执政的这些年所写的诗词,从意气风发,到如今的无奈思归,完整的展示了他几年来的劲旅,身心皆是为此而疲惫不堪。

    ‘丈夫出处非无意,猿鹤从来不自知。’,这是王安石放弃了在江宁的生活,终于在当今天子的征召下上京任官时,对友人劝谏的回复。

    那时的意气风发,在十年的执政过程中,已是荡然无存;而踌躇满志的心境,也消磨殆尽。

    今日若以元日为题,却不会再有‘爆竹声中一岁除’‘总把新桃换旧符’的慷慨激昂。

    王安石已经厌倦了朝堂上的争斗,早就开始想着放开一切,辞任返回江宁。

    就是如今住在家中的二女儿,让王安石不知该怎么办。自己若是辞相,女儿又该去哪里住?不可能回旧宅住下来,没有一个主心骨,这样的全是女子的宅院,麻烦事最多。

    韩冈还留在广西,因为年幼的子女需要照顾,同时也经不起车船劳顿,王旖她们也不能去广西与丈夫团聚。虽然女儿什么没有说,但王安石是知道王旖希望韩冈能回到京师,若是不成,至少可以北面一点。

    也许在自己辞相之前,当设法将女婿韩冈从广西调回来。京师应当不可能了,但更近一点的地方,应该不算很难。

    翻手将自己的诗文小集收了起来,王安石坐着又发起呆来,没有与上来收拾书桌的女儿的说话。

    若在几年前,王安石连发呆的时间都不会有,往来不断的访客能让他的书房始终保持着客满的状态,总是热闹非凡。

    而眼下随着吕惠卿和章惇的先后成为执政,王安石的书房虽然不能说是自此门可罗雀,但宾客人数大减,却是不争的事实。

    宰执之间,为防结党之议,私下里都是尽量少有往来。吕惠卿升任参知政事之后,几年来,上门拜访的次数屈指可数。而章惇进了西府后,也没来过几次。

    没了吕惠卿和章惇,王安石身边其实还有些幕僚和助手,但他们的地位不高,能力也不强,能起到的作用很是有限。

    幸好已经不是变法制度风雨飘摇的那些年,因为各方的势力已经在眼下取得初步的平衡,而新法的成效也是有目共睹。王安石不必担心自己离开后,会对新法的事业产生什么样的负面影响。

    只是该怎么离开,在何时离开,这些都还真是要让人破费思量。g!~!

第25章 山水留连住多时(中)

    【自动更新出错了,真不好意思。】

    岭南两路,一向被北方视为蛮荒之地。

    瘴疠横行,蛇虫遍野,举目多为荒野,不宜常人居住。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广西、广东的任何一个军州,不论是户口还是税赋,都难以与北方略大一点的县相比。唯有广州是个特例。

    这是天下排名前三的大港,信风到来的时节,每天进出港口的商船数以百计。只要站在港口的码头上,一天之内,就能看到行驶在七海之上的形制各不相同的海船——有桅杆高挑、骨肋坚实的广船,有两头高耸、船尾饰有彩绘的福船,有平底多桅杆的沙船,有船首尖翘、两侧绘有一对眼睛的鸟船,更有来自于西方,张着三角形风帆的船只。

    这一艘艘,满载着各地珍奇而来,又满载着贵重的货物而去。每一艘离港、入港的船上,都有着价值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贯的货物。

    不过广州城中,聚集了最多财富的地方,却不是桅杆林立的港口,而是有着几十家金银彩帛铺聚集的东门大街。

    南来北往的商人们,因为铜钱、铁钱沉重,为了携带方便往往都是带着金银或是彩帛之类的‘轻货’。等他们到了地头,都必须将这些轻货在金银铺中兑换成铜钱才能使用。而随着金银兑换业务的发展,许多商铺的本金越来越足,渐渐的都做起了放贷、典当的买卖。

    一栋栋雄壮的屋宇沿着厚重的青石板所铺就的大街延伸开去,广阔的门庭在高墙壁垒之间显得幽暗深邃,冷漠的将穷人拒之门外。这里的每一条砖缝都闪烁着金光,沉重的马车在石板路上磨出的车辙里,都藏着叮当作响的铜钱。

    每天都有数十万贯的资金在东门大街上流动,一次简单的交易都是几千近万。到了每年冬夏,信风渐起,一年中船只进出港中最多的时候,更会窜到上百万贯的水平。

    除了汴京城中,同样是金银彩帛交易聚集的界身巷让人只能仰望之外,就算是泉州、杭州两个同样、甚至更胜一筹的繁华商港,东门大街诸多金银铺的东主和掌柜们,也都是不服气的,‘那些都不成气候!’

    东门大街旁的酒楼,只为金银铺的东主、掌柜还有他们的客户们服务,价钱当然是最贵的,同时也是最好。几十万的生意都在推杯换盏中完成,拿着嵌了宝石的银杯为交易成功而碰杯,轻描淡写的吐出的数字后面,多是缀个万字。

    从汴京传出来的风俗,两只热气球带着招牌飞在天上。三层高的楼宇,就是放到京城都不会丢脸。菜单上,竹鼠、山鳖、鸧鹳、蝙蝠、蛤蚧、蝗虫、蜂房,只要是能下肚的,越是珍奇之物,就越是受到欢迎。

    山珍海味摆了一桌,对坐的就两个人,一人带着嘲笑的口气:“前两天往京里贩棉布的米二,竟来找我贷个五万贯。这点钱,往年说借也就借了,喝杯茶的事。可现在谁不知道这些年棉布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他在家乡欠了几万贯的债瞒得再隐秘,也躲不过我家的耳目。他之前在港中倒是有条船,但船上装的是什么吗……竟然是牛!”

    “要赚钱,耳朵可不能只放在广州、福建,交州那也是个宝地。”听到这番话,屏风之后的另一人,得意的压低声音向同伴炫耀着,“米二贩牛,就是为了搭上了广西小韩龙图的线。前些日子鄙号的人,可是亲眼在海门看到他从李钤辖的门中走出来的——李钤辖是什么人,小韩龙图的亲表哥——打通了这条路,只要有小韩龙图说句话,他下一次从交州回来,至少能带上一船的香药。昨天我借了十万贯给他,五分的利!”最后还不无遗憾,“只可惜这样的买卖也就一两次,等他有了本钱后,就不会再借了。”

    冒着遇上台风的风险,米彧抵达海门港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底。

    他这一次,特地从泉州随船带来了一船农具,如今交州的蛮部都是铸兵为犁,亟需大量的农具来维系生产,而作为转运使的小韩龙图眼下最关注的也就是交州的农业生产,米彧看准了这一点,带了农具回来,不为赚钱,只为卖好。

    因为运送耕牛去贩卖,米彧被人耻笑,回到乡里还要被逼债,连父母兄弟都不搭理他。但能藉此与韩冈搭上了关系,投再多本钱也不嫌多,转眼就能赚回来,衣锦还乡都是一趟船的事。

    通过半年紧张的建设,海门港已经是初见规模。

    烧制的简易水泥,从码头到道路再到屋舍,到处都有使用。来不及烧砖、凿石,但大量水泥的运用,让城中几条主要街道,看起来并不比铺了砖石的道路稍差。

    道路两旁,以刺桐为行道木,到了开花时节,便会是如同泉州一般,到处是艳红如火的花朵。道路的设计者还设计了排水的暗沟,如果是普通的雨水不会淹没道路,稍大一点的也会很快引到海中。

    另外海门港有个特别的地方,就是从码头通往仓库区的道路,并不是普通供车马行驶的道路,而是沿着汴河两岸正流行的轨道。硬木打造的木轨一直延伸到城中的库区。

    货物下船后就送上架在轨道上的货车,几千斤的商货,只要两匹挽马来拉着就过了。在对应的库房中卸下货,空车则顺着另外一条线再从库区又绕回来。回环式的物流交通,让进出两条线上的车辆互不干扰,形成了一个稳定迅捷的通道。不仅能运货,还能送人,省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从还在船上的时候开始,一直到走进港口,米彧都没能将嘴合拢。两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工地的模样,大半道路都还没完全竣工,到处都能见到污泥和脏水,但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座干净整洁、井然有序的港镇。

    虽然船只还不多,可在米彧看来,就算数量再多十倍,这座港口应该也能井井有条的容纳下来——从一开始,对海门全局的设计,估计就是以明州、台州的中等港口为目标,同时还留下了扩展的空间,达到广州、杭州的规模也不成问题。

    迎接米彧的是顺丰行特地从关西调来开拓新局面的掌柜,姓王,单名一个清字。

    王清的模样五大三粗,双手骨节粗大,显得十分有力,不似商人倒像是一名军汉。不过这也不能说错,他的确原本就是吃过兵粮,耳后还有刺字。只是几年前报了病从军中退出来,投到了韩家的门下。靠着能写会算,加上一些精明干练的本事,成了顺丰行中主管一地的掌柜。

    王清有着关西军汉的豪爽,但也绝不缺精明,只是笑起来就是满面憨厚,让人看不出半点狡诈。迎上来时,热情无比的米二哥长、米二哥短的打着招呼,天知道两人就只有数面之缘而已。

    王清亲自来接米彧,与其说是米彧的面子,还不如说是船上货物的面子——从负责上船临检的监镇,将消息传到王清手中,只用了一刻钟,这个速度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王清与米彧一起上了轨道马车,往城中行去,一路上说着些有趣无趣的闲话。

    寒暄了几句,米彧便问起了韩冈和李信两人的现状。

    王清有些许遗憾的说着,“米二哥你来得不巧啊,龙图刚刚去了钦州,这一次要从邕州绕上一圈后,才会回交州来,少说也要二十天——万一居中有事要去桂州,那就是两个月了。至于钤辖,倒是在交州,不过现在去了河内寨,去看看那边的寨子到底建得怎么样了。”

    “那还真是不巧。”米彧心中满是失望,却竭力不然自己表现到脸上来。

    他为了能讨好韩冈,可是在船上带了沉重又占地方且卖不出价的农具来,正常的海贸谁会这么做,这完全是奢侈浪费的行为。本以为能藉此见上韩冈一面,谁知道这般不巧。

    “米二哥放心。”王清亲昵的拍拍他的肩膀,“现在交州南北七十二家,没一家不缺农具,就派了人在邕州、钦州和廉州到处找着。如果他们听说了米二哥你带了这么多农具来,哪家不要讨好你?交好了这七十二家,米二哥你在交州便是一路畅通,没见到龙图和钤辖,其实也无大碍。”

    “在他们那里的讨好,哪里比得上龙图的随口一句。”米彧摇头。奉承话说着,但心里则是欣喜非常。

    韩冈、李信毕竟会离开,也许就在不久之后,而七十二家部族——这个数目其实也只是叫着顺口,实际是七十四个羁縻州——却是会在这里一代代的繁衍下去。结交了蛮部,对于他的生意有百利而无一害。作为商人,都是和气生财,上层路线要打通,下层路线也同样要保证,上下都讨好,这样便才能做得长久。

    “米二哥,你可知在你之前,先一步进港的船上,带的是谁人吗?”王清忽而问道。

    “是谁?”

    “是章七相公的亲弟弟!”王清笑道,“他和米二哥你都是从泉州过来的。”

    米彧脸上多了几分讶色,但更多的还是事不关己的淡漠,毫不在意的反问了一声:“啊,是吗?……想不到就是前后脚啊。”g!~!

第25章 山水留连住多时(下)

    尽管米彧是知道章恂往交州来的,在泉州的时候还是亲眼看着他上船。但米彧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并没打算凭着同乡的身份,去接触章惇的弟弟章恂。

    认了两家主人的狗,最后不是被赶出家门,就是上了餐桌。既然傍上了韩家,就要做一条诚实、忠心的好狗。

    虽然王清脸上的表情,对米彧的表态看不出有何反应,但他的话似乎也变得热情了一点,米彧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章家的十一公子,就是章家为了开设商行而来,接下来,章家也就要在交州插上一脚了。”

    “不知章七相公家的商行打算在交州做什么营生,贩些什么货物?”米彧在泉州的石渚港看到章家的十一衙内上船南行后,在船上的时候便一直在揣测着,只是越想越是心惊胆跳,最后甚至是不敢再多想了。

    “听说是什么都做。”

    “什么都做?!”米彧脸色变了。不是他害怕听到的那句话,但结果都差不多。既然什么都做,那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赚钱最为丰厚的香药贸易。

    “放心!”王清笑着,“想必米二哥也应该知道,章七相公所在的莆田章家,在福建是赫赫有名的大族。前面出了个宰相,眼下章七相公也离宰相不远了。名门望族,做事那也是有讲究的,不会什么都一口给吞掉。”

    从专为轨道而开的侧门进入交州城,王清和米彧一起下了车,两人的几个伴当就从车外搭脚的地方跳下来。

    轨道线路设计时就埋下了伏笔,正好从顺丰行交州分号的大门前不远处经过,只要下了车,走上两步,就到了新近修起的顺丰行的分号。

    顺丰行交州分号的占地并不大,因为商行的库房都集中在城东,占用地皮最多的建筑既然不在此处,围墙括起来的地面当然也就用不着太大。

    新修起来的建筑自然到处都是簇新的。屋顶上的黑瓦,地面上的方砖,不像旧屋一般,有着青苔甚至青草。梁柱上都刚刚抹过了一层漆,不见一丝斑驳的痕迹,只是还没有完全变色。王清安排给米彧主仆的分了内外间的客房中,刷白了的粉壁看上去也尚未全然干透——毕竟仍是雨季,而且还是雨季中,雨水最多的时节——而挂在墙上的一幅山水,则也是墨迹新干的样子。

    换下行装,借着王清使人送来的热水,米彧经过一番梳洗过后,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长途旅行的疲惫一扫而空。

    王清此时派人来请,看看时间,离着饭点还远,接风洗尘的宴席自然还要过上一阵。他知道是王清为何事,便跟随派来请人的婢女,往去见客的偏厅过来。

    王清就在厅外相候,也换了一身衣服。进了厅中,王清、米彧谦让了一番,分了宾主,在两张白木交椅上对坐着歇下来,两个相貌不俗的交趾女上来奉了茶,躬身出厅。

    茶水就在手边,要商谈的对象则坐在对面。将茶盏举起来象征性的抿了一口,闲话到此为止,也就该说正事了。

    王清迅速进入正题:“米二哥你的打算小弟是知道的,交趾的香药生意有多赚钱更是一清二楚。只是鄙号在此处人手不多,并不打算沾手此事。”

    米彧心头一跳,顺丰行躲着香药贸易走,难道是不打算跟章家竞争,但王清接下来的话,让他松了口气,“所以鄙号打算入股米二哥的商号。以米二哥你为主,鄙号也就是做个跑腿的,占三成的股,平日派个人在行中查账就行了,一切还是米二哥你说了算。”

    这是交换条件,而且优厚得让米彧难以想象,以他的计算,就算自己只占三成都是不会亏本的。而米彧一开始的打算,是六|四开,顺丰行六,而自己则只占四成就够了。

    占了一条稳赚不亏的商路,就算欠着再多的钱,也没人担心会还不起,就算想要再借上一笔,只要能还清利息,都是很容易的。

    既然顺丰行这般大方,米彧当然的有所回报,“三成干股,在下立刻就奉上。王兄弟可以放心,每年的红利在下肯定会按时送到。”

    “不,不是干股。该出的钱,鄙号一份都不会少出。顺丰行只用了七年便发展成如此规模,天南地北都有分号,靠得就是信义二字,不会贪图不义之财。”王清变得很是严肃。

    米彧心神一凛,连连点头称是。想来也该是这样,通过在京城了解到了冯从义的秉性之后,米彧才准备将接下来的注意力都放在交州的香药贸易上,要是换了别家,比如准备‘什么都做’的章家,他就只会选择设法捞上一票,而不是眼下的长期买卖。

    王清代表开出的条件如此优厚,米彧完全没有拒绝的道理,很干脆的点头答应,找了个中人,将合约给定下。

    在合约上签名画押,打上印模,王清微微笑了起来,漫不经意的随口说道,“若是米二哥你手上周转不开,鄙号也能出借一部分的,依着便民贷的利息就可以,”

    “多谢王兄弟,不过在下还是有些闲钱的。”

    米彧对此婉言谢绝,他另可借用高利贷。如果所有的本钱都从顺丰行借,到最后就会变成一个跑腿的掌柜而已,只有自己真金白银的出了钱,才是有资格与顺丰行一起做买卖,至少不用担心被吞掉。

    将香药贸易的事敲定,王清也算是了结了一个任务。

    在顺丰行的生意中,都是以各大工坊的出产为基础,而不是单纯的转运贩卖,靠差价赚钱。不过若有合适的机会——比如香药贸易——也不会全然放过,通过一笔笔投资,将别家的商行拉过来,依靠股份分润红利。与顺丰行合作的商人,米彧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这样做生意的手段,其实并不是赚钱最多最快的招数。放弃能赚大钱的生意,而与多家商会来往,王清作为大掌柜,多多少少也能猜得到,藏在背后应该有个更大目标。

    但王清始终想不明白,更看不透。但他也没有多想,站起身,邀请米彧一同赴宴,不但是接风洗尘,也是为了两家的合作而庆贺。

    ……………………

    韩冈刚刚抵达钦州。

    这半年来,他主要还是在沿海的钦州、廉州、交州加上邕州四地之间频繁,间中只回了桂州一次,这是为了检查路中各州的财政情况,以便向京城汇报。

    看了广西各军州的账本,韩冈忍不住要叹气,广西果然还是穷。他在开封担任提举诸县镇公事的时候,看到的账本,无论支出还是开支,都是要比广西的财计簿桑上的数字,要长出一截来。

    算起库中的积存,这边除了桂州、邕州,多半是几百几千而已,而京城,随便一个县都是几万十几万。这还是大部钱粮,都往开封城中的几大库汇聚的结果——当真是不能比。

    钦州的账簿就放在韩冈的桌案上。前后对照了,发现没有错,便将手上的旧簿和新账一合。顿时就是一团积灰喷了出来,让韩冈连着呛咳了几声。

    “龙图。”服侍在身边的伴当关切的问着,上来要帮着捶背。

    “没事!”韩冈摇摇头,让他去打开窗子。一股清新的风吹了进来,感觉就好了不少。

    不再是龙学,而是龙图。

    尽管比不上章惇跃入西府的光荣,但一个龙图阁学士的头衔,也足以让朝中九成九的文官羡慕和嫉妒了。要知道,就连做到枢密副使的包拯都不是龙图阁学士,后世所说的包龙图,根本是以讹传讹的结果。

    大宋虽说是重文轻武,但军功的封赏,远远重过其他的功劳。治政即便再好,每一任的考绩都能拿到上上,四课二十七最一应俱全,也比不上一次斩首过千的大捷。

    韩冈经手的是灭国之战,作为副帅,而且还拥有临阵指挥之功,他分到的功劳,并不比章惇那位主帅少多少。

    但这一切都已过去,眼下更重要的是发展生产。

    交州如今号称七十二部,实际上总计七十四个羁縻州。大大小小几十家的部族将富良江两岸的平原瓜分殆尽。

    但他们并不擅长农业生产,所以韩冈的手段就是仿效熙河路的做法,从军中和治下,选取精通农事的士兵和百姓,将他们聘为农官,去指点蛮部的农业生产。

    如果一干溪洞山蛮是要自己种地,他们多半都不会太尽力,但现在有交趾人代劳,当然不介意多费一点驱使时挥鞭子的力气。

    为了保证地力,交州各部的土地都是采取轮作制,但出产不会少——光是之前半年,各部急就章的种植,生产的粮食已经足够他们近一年的食用——此外甘蔗的大规模种植,也都在酝酿之中。

    只要再有一年时间,交州就能有个大变样,三五年后,就是堪比熙河路的富庶边州。

    但韩冈心中忽然有了点惆怅。

    放下父母、丢下妻儿的生活,难道还要再过上一年?身在南疆两年,间中只有匆匆一会,他也当真是想家了。

第26章 鸿信飞报犹绝迟(一)

    一封只有两页的信函拿在手中,韩冈却是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

    这是王旁寄来的私信,与自家妻妾的信件一并送来虽然信并不长,但里面说的事不少比如蔡挺在殿上突发风疾,比如吕公著回京,比如天子因为司马光修资治通鉴而暑病,特遣使赐药洛阳但最重要的还是王安国的去世

    蔡挺在殿上发病,基本上他的政治生命算是完了如果他不主动请辞,御史们的弹章能把他家门口给淹起来枢密院刚刚多了名枢密副使,眼下就要又少了一名人数依然不变,但西府中这几年来的固有格局已经发生大变且吴充、王韶在枢密院的时间也已经很长了,很可能短时间内会有个变化——至少王韶出外的可能性很大

    而吕公著,他是铁杆的旧党,旧年还是他推荐了王安石,而后却因为反对法而出外包括他在内,一干旧党重臣在数年间陆陆续续的都被赶出了京城,由此确立了法的权威但眼下吕公著回京,让人不得不猜想,天子是否有意重启用旧党

    这一点,在天子对司马光的看顾上得到了确认——绝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听闻司马光在独乐园中中暑而特意赐药,以司马光旧党赤帜的身份,这么做的政治意味太重了至少在过去,天子不会做得如此直接

    这三件事与韩冈的关系都不大,但接下来却跟着王安国身故的消息

    韩冈与王安国来往并不多,王安石的三个兄弟,最反对变法的就是他但王家兄弟之间的情分很深,当年王益早亡,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都是靠着王安石一人的俸禄支撑起来的,作为长兄,王安石为兄弟做了很多,而几兄弟对他敬重,也是不必说的去年王雱病逝,今年王安国又病故,自家岳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韩冈多多少少能体会得到

    按道理说,既然是王安国病逝,王旁就不该在告哀的信上牵扯其他杂七杂八的事不过两遍一看,他这位内兄的用心差不多也能领会了

    “看来进益不小啊”韩冈在小厅中自言自语,王旁在出来任官之后,这两年在各方面都有所成长,从这封信中也便能看出一二

    尽管王旁他在信上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涉及,但韩冈能看得出来,王安石的心境有了变化,天子也有心对两府人事加以迭,内忧外困,自己的岳父多半在宰相位置上做不久了

    ‘是准备过河拆桥吗?’

    韩冈虽是这么在想,心中却没有半点愤怒,只是为他的岳父感到几分悲哀,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怀

    赵顼这么做,是在尽天子的本分

    从政治的角度上说,法几年内狂飙猛进,这时候肯定是需要稍微缓和一下而且王安石控制朝政的时间也太长了弱势、听话的宰执官,做个十几年都没问题,天子不需要为此而担心,而一个强势的宰相,三五年就已经让人嫌太长了

    而且这些年来官军胜绩累累,即便年年灾异,但朝廷的开支依然能维持平衡,赵顼富国强兵的夙愿已经成为现实,剩下的目标就是厉兵秣马,剑指西、北以眼下的情况来看,只要将已经成型的法度和条令继续保持下去,达成最终的目标也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从这方面看,王安石不再是必不可少的了如果王安石能够主动请辞,多半就能留下一道君臣相得,善始善终的佳话

    韩冈摇了摇头,王安石不可能在相位上待一辈子,迟早要走的,趁着眼下国势大兴的时候离开,也算是个好结果了日后朝堂上若有动荡,他再回来镇住朝局,这就是元老重臣的作用

    这一切应该就是在半年内有个结果,自己只要等着看就行了

    将信叠起收好,韩冈拿起桌上的一张名帖看了看,叫了门外的亲兵进来,“去门房,领武福、俞亭二人去偏厅”

    武福、俞亭是钦州疍民的首领,昨日韩冈派人传话今天过来,丝毫不敢推搪的就按时赶着上门来听候吩咐了

    韩冈到了偏厅的时候,两名疍民首领正局促不安的站着,见到韩冈终于出现,便连忙跪下来通名行礼

    韩冈坐下来看着两人,他们身上穿得甚是光鲜,一身绸布做的袍子,头上的帽子遮住了与汉人有别的椎髻,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肤色黑了一点,就是两个普通的富家翁,连肚子都是一般儿的装满油水

    待到两人战战兢兢的站起来,韩冈温和的笑着,“前日本官从交州泛海而回,正好看见有人在海上采珠,故而找你们来问一问”

    两人对视一眼,像是松了一口气,武福从袖中抽出一张礼单,恭恭敬敬的弯下腰,双手递上来:“相公,这是小人的一点孝心,微薄得很,不成敬意”

    “本官不是要你们的珍珠,一颗颗都是人命,本官也没心思拿”韩冈摇摇头,看都不看的让他将单子收回去,“采蚝几百几千才能有一两颗上好的珠子,还要防着鱼虎【鲨鱼】,这份生计可算是辛苦”

    两人以为韩冈是故作姿态,便又劝了两句,等到韩冈一声怒喝,偷眼看到他的表情,才确认了这位年轻的转运相公当真是不想收礼,讷讷的将礼单收回去,“……相公说得是,的确是辛苦”

    韩冈悲天悯人的叹着气,“每年夏秋时节,又多有台风靠海的州县年年遭灾,昨天我翻看籍簿,最近的十年,年年少说都有几十人殁于风灾你们在海上,恐怕灾伤重”

    “相公当真是心慈我等在海上,哪年不死人?家家户户都有死在台风天里的”

    “即是如此,那为何不上岸买地,换个稳当点的生计?”

    “都是这么想啊,可怎么也做不到相公知我等辛苦,可钦州人哪里会管?我们疍人一说要买地,价钱都能翻上天去”俞亭叫着苦,“小人两个几代辛苦,才攒了点身家,好不容易才置办了两块地,一间房其他的人还不如小人,有点钱买点穿戴就散尽了,哪里还能置办得下?”

    “方今交州复,正乏人口,若是尔等能迁往交州,置地倒是方便的”韩冈喝了口茶,漫不经意的提了一句

    “相公,小人都是习惯了钦州的水土,突然去了交州,水土不服”

    “交州也不愿,若说路程,也不过是顺风时往南一天的水路罢了”

    两人面面相觑,终于发现韩冈是认真的这么在打算武福扑通一声跪倒,“相公要小人做牛做马都行,可这交州是万万不敢去交州的风浪可比钦州重”

    “不是说让你们置地建屋了吗?当然不会住在水上”

    “这……可是没钱啊”

    “那就不用担心到了交州之后,买地是另外算得,而官府都会给你们分配一份永业田,不要你们一文钱,足够温饱支用日后有了田地,也不用再怕风浪,也不用再吃采珠的苦了钦州沿海总共上千户疍民,估计也没有几个家有产业的只要搬个家,就此有了产业,日后也能给子孙一个安稳的生活”

    韩冈一句句话,让他们无从推脱,武福和俞亭两人愣了半天,最后一咬牙,连连磕头道,“相公明鉴,小人世世代代的在水上讨生活,再苦再累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活计,总归是手熟突然要小人去种地,可连锄头都不知道该怎么拿,只会将自家给饿死”

    “邕州左右江的溪洞蛮部也不会种地,但他们现在不还是在交州开垦荒地吗?总是能学着来的,官府也会派人指点怎么耕种且刚开始的两年,不会收你们的税赋,若有灾,官府还会有赈济,一切都不用担心本官也知道,一开始肯定是辛苦,但过些年也就能好起来,日后子孙不用再吃采珠捕鱼的苦,也不用再怕台风,这岂不是一桩美事”

    韩冈不厌其烦的为两名疍民首领解释着,但两人尽管砰砰的磕着头,额头都红了,但就是不肯答应下来

    低头看着脚前的两个磕头虫,韩冈的视线森森如寒水

    关于收编疍民的事,韩冈其实可以直接发布一道公文,传达自己的命令,剩下的具体工作自有地方州县来完成

    他都已经做到了转运使,为了这点事,亲自征求当事人的意见,其实说来即有**份,同时也不并合乎官场的规矩

    这等于是不相信钦州知州的能力,同时若是出了乱子,也没办法将罪过推到下面的人身上,只能自己全数承担,算是自讨苦吃聪明人都不该也不会这么做的

    不过韩冈只想看一看领导一地疍民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并尽力将这第一步给走稳了只要这个开头打得好,日后福建、两广,甚至还包括浙南,上万里的海岸线和江口、河口,总计十万的疍民,都可以按部就班的编户齐民,然后寻找合适的地方将他们安置下来

第26章 鸿信飞报犹觉迟(二)

    今天见了两名疍民首领,韩冈一看到他们身上的穿戴,就知道这两个人是不能用的**(通过正面的交流,是确认了这一点

    虽然他们也是疍民,但却是压榨贫苦疍民的吸血鬼,自己吃得脑满肠肥,却不顾他们之下的族人

    两人手上的上千户疍民,就是他们最大的一笔财富每年都能靠着疍民得到几千上万贯的收入,在钦州城中还有一份产业,试问怎么可能放弃这一切?

    不仅仅是钦州的两名疍民首领,南方沿海诸路的疍民首领,应该都不能为己所用

    疍民有户籍的不多,基本上都是大小头领才会有需要交纳税赋和劳役时,官府都直接找这些首领,再由首领摊派下去没有户籍的疍民,其实就相当于首领们的部曲,死活都是各家首领说得算的

    对部曲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想要一句话就让他们放弃……这件事,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完全不可能他们尽管看起来的确是畏惧自己,可若是触动到他们的利益,也是会拼命的

    韩冈也不想再看着他们磕头求饶了,“算了,你们两个且起来罢……关于此事,本官也不会强逼尔等愿意去也好,不愿去也好,一切都由你们自行决定回去花上十天半个月聚起来商量一下,问问你们下面的人,想去的就直接去交州,不想去的就留在钦州好了不要急着给本官回复”

    两名疍民首领就这么被人领着下去了,看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韩冈未免太好说话了,可一点也不像传说中,一句话就让交趾男丁都成了残废的小韩相公

    韩冈对他们脸上的疑惑笑了一笑这也不怪他们,他只是不心急而已,所以看着好说话

    接下来他可是要张榜公布,并让,想必武福、俞亭二人无法将下面的疍民耳朵和眼睛全都蒙上只要有一两个人感兴趣,并同意迁往交州就够了

    所谓的手段不过威逼利诱四个字但要用得恰到好处,却不是那么容易一干绊脚石,强行拔出只会生乱,得先让疍民中有了不同的想法,官府才好插手进去最好的办法是先塑造两个典型出来,拿他们做范例,只要有好处,总会慢慢吸引人来

    如果那时候武福、俞亭这两名首领们还敢于阻拦,正好可以一并解决——钦州被攻破时,疍民们乘火打劫的事,韩冈可是还记得清清楚楚这两位首领纵然不是直接的煽动者,也肯定对此进行了默许,若要问罪,少不了他们一份

    这一桩事,需要把握分寸和节奏,韩冈也只能从转运司中直接插手处置,如果交给地方上来管,多半就会将告示一贴,然后强迫疍民迁往交州,最后好事变成坏事

    韩冈自嘲笑了一笑,他在广西还有的是时间,可以等到疍民慢慢来投

    ……………………

    章恂抵达交州的消息,传到韩冈手上的时候,他正好结束了对廉州、钦州的巡视,抵达了邕州

    在廉州,韩冈也招来了当地的疍民首领询问,不出意外的得到了否定的回复除此之外,倒是趁着偶然一日的晴天,去了海角亭一游

    此时的天涯海角不在海南,而在钦州、廉州钦州有天涯亭,廉州是海角亭不过也无甚特异之处眼下论起大宋诸多军州,哪里一座靠南,答案当然不会是钦州和廉州,人人都知道交州南面一点

    廉州的知州还邀请韩冈顺便去合浦的断望地一游——那里产的珍珠,才能被称为合浦珠不过韩冈想想还是算了,婉拒了盛情的邀约他对珍珠没兴趣,瓜田李下的嫌疑也没必要沾

    在广西南方诸州绕了一圈,韩冈终于回到了邕州

    做着邕州知州的苏子元也算是能吏,治事手段很是出众加上他并不光是继承父亲的余荫,本人也是立下了大功,在邕州名望极高,吩咐下去的事,无人会拖延推诿

    在他的治理下,同时也是经过了近两年的休养生息,邕州也算是热闹了起来街市上人声鼎沸,几条商业街,都是挤满了人马和车辆

    城中的废墟早就被清理干净,而空出来的地皮,则已经大半被人买了去,到处都能看到有人在置屋建房

    韩冈进城后一路走过来,满意的点着头,比他三个月前来的时候,城中可是又多了许多建筑

    韩冈在邕州威望尤髙,仅次于不在人世的苏缄,为了省些麻烦,他进了邕州城便偃旗息鼓,只派了个亲随去通知苏子元,自己径直去了州学安身

    州学中的学生们也多了一些,他们刚刚考过了月考,正是呼朋唤友,准备出去放松一下只是韩冈一到,便把他们都吓得乖乖的守在学校里

    韩冈看了一下他们的试卷,题目和答案都偏向关学,而且也多了水利、农事和兵法方面的条目

    受了韩冈的影响,苏子元对于经义方面的理解逐渐偏向于关学,而刚刚走马上任的邕州学官则是韩冈的幕僚李复,他因功得官后就被韩冈推荐到了这个位置上在韩冈、苏子元和李复的影响下,广西的士林风气渐渐偏近于关学一脉,

    而且研习关学,对他们也有实际好处广西的士子基本上都不指望能中进士,只是若能在州学里出人头地,那么也是能出来做个摄官——虽无正式告身,任官也不经流内铨考核,人称‘假版官’,故而名‘摄’——但经过几次磨勘,也是有转为正式官员的资格而摄官考试的主考官,就是转运使,也就是他韩冈

    在李复的陪同下,韩冈对几个出色的学生加以褒奖,又对考试不合格的学生则先是训斥,之后又勉励了一番过了一阵,得到消息的苏子元,从衙门中过来了,要为韩冈接风洗尘

    苏子元此时已经是韩冈的亲家了,也就在半年前,在忠勇祠前处斩了一批屠戮邕州的战犯之后,韩冈便代长子韩钟向苏子元的女儿提亲

    尽管孝期未过,不便议论婚嫁但以韩冈和苏子元两人的交情来说,口头上的约定已经足够了等除了孝,再去完成通名、纳彩的定亲之仪也不迟

    接风宴之后,也就是晚上歇下来的时候,韩冈收到了章恂到了交州的消息

    此外还有一份由顺丰行交州分号送来的汇报,上面说了这个月在交州的业务开拓情况,另外还提到了入股一名福建商人的香药买卖——米彧这个名字,韩冈依稀还有点印象,似乎是表兄李信提起过的

    随着章恂的到来,章家便算是在交州扎下根来不过正式出面组建商行的当然不会是章恂,章家在商事上也是有其代理人的

    韩冈也不会为章恂的事多费心,交州知州李丰就是章惇的门客,当然一切会照顾好他唯一的企盼,就是希望章家能戒了急功近利的心思,能安心下来置办产业,而不是局限在贩卖转运的行当上——只是章恂一到交州,便急着询问各色香药的出产,韩冈的忧虑就不是杞人忧天

    烛台下,韩冈提着笔,考虑着该怎么给章惇写信比较合适,疏不间亲,这措辞上就得很费思量

    在摇晃的烛光下,用了大约两个时辰,韩冈终于搁下笔来,揉了揉又胀又痛的双眼也算是知道为什么欧阳修近视得近乎是睁眼瞎了,马上、枕上、厕上,连这三个地方都不把放下来,眼睛不坏才有鬼

    在信中,韩冈对章家过于关注处在风尖浪口上的香药贸易劝谏了两句,不过多的还是透露了一点关于白糖制取的技术,并提议两家在交州设立制糖作坊,联合七十二部一起垄断交州糖业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双管齐下,总是最行之有效的手段

    韩冈与章惇之父章俞有救命之恩,有这份恩情在,章、韩两家如今才会走得如此之近加之韩冈和章惇又是政坛上的盟友,两边的关系也加牢固不过恩情会渐渐淡忘,政坛盟友也会因为政见不合渐渐分离,但若是有着金钱的浇灌,这份盟约当能加牢固,维持的时间也加久长

    另一个对章俞有救命之恩的刘仲武,章惇到枢密府上任之后没两天,就找了个机会在天子面前提名,准备将他调去陕西边关立功不过刘仲武运气甚好,在廷对时让赵顼给看中了,留在了京中任职

    相对而言,王舜臣就没那个运气,他上京的次数比刘仲武还多,半年前还因为葭芦川大捷的缘故上京面圣,可也是年纪的缘故,依然是留在都监一级——虽然得官时是改了年纪的,但还是显得过于年轻加上功劳不比李信那般光辉耀眼,便跟留在熙河路的赵隆一样,都是都监都巡,无法再往上走到一路钤辖的位置上

    但话说回来,王舜臣和赵隆两人都已经是从七品的诸司副使,以他们这个年纪来说,军中也没几人能比得上日后只要有机会,打上几场胜仗,三衙管军的几个位置,照样能争上一争

    自己处身官场,位置已然甚高,日后有望跻身政事堂军中则有亲朋好友,加上自己的声望,一切不在话下再加上自己在工商二事上的布置,钱财方面也不会缺少还有自家在关学一脉中的地位,人才也不会少

    人、财、权,都不缺,未来在朝堂上的地位可以想见韩冈在幽暗的灯火下沉吟着这样的布局还是差了一点,依然不够牢靠

    不过,要想为牢靠的办法也是有的,眼下也有了眉目,离着成功也为之不远只要能够成功实现,自己的地位将会比眼下牢固百倍

第26章 鸿信飞报犹觉迟(三)

    【昨天有事,欠的一,今天补上】

    “‘吾何罪而至是’?”耶律乙辛讶异的睁大了眼,显然是难以置信

    “‘吾何罪而至是’”萧得里特沉沉的点头,表示自己并没有说错

    耶律乙辛摇摇头,又撇撇嘴,不知该说什么好的啧着舌头过了一阵,才破口失声而笑先是呵呵的轻声,而后笑声越来越放纵,最后竟是难以遏制的纵声狂笑起来

    亲自押送废太子去上京流放地的萧得里特,还有直接参与太子谋逆一案的萧十三也陪着大笑了起来

    三名辽国重臣,笑得恣意狂放,一直压在他们的心头上的巨石,终于是挪了开去用了近三年的时间,总算是看到了触手可及的结局

    这般幼稚的话,不到绝望到神智昏聩的时候,怎么可能会问得出口?

    纵是父子之亲,轮到帝位谁属的问题上,就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了南朝在史中涂脂抹粉,实际上还不是如此而北方寒地,父慈子孝也不是没有,但到了争权夺位的当口,也别指望会留情

    加上十几年前的皇太叔耶律重元谋反一案,至今犹在朝堂上和大辽天子心中留下深深的阴影,对谋反一事最是紧张和提防

    耶律乙辛只是指派手下,去告发东宫近臣和几名宿卫正密谋拥立太子登位,准备好了证人证据,接下来就是等着皇帝的雷霆之怒,落到太子身上

    在萧皇后因通奸案被赐死之后,作为她亲生儿子的太子殿下,怎么可能还在天子的心中保着原有的地位?

    大辽的魏王殿下冷冷笑着耶律浚几年前兼领南北枢密院时,开始针对自己下手,自家为此都将身家性命全压上去作赌注了,他却没有这个觉悟,最后落得废为庶人,囚于上京的下场,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萧得里底向着他的主人为自己表功,“末将已经让人围着房子建了一圈高墙,只有鸟能飞过去,墙上只留一道小门通饮食,又有一队人马紧紧看守着,任谁也别想跟里面多说上一句话”

    “终究不能关上一辈子”萧十三向上指了指,“上面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这是不说废话吗?瞥了表情中带着狠决的萧十三一眼,耶律乙辛哪里还需要人提醒,不需要人催促他不要留手

    “有皇孙就足够了,”耶律乙辛重复着,“有皇孙就够了”

    再一次在耶律乙辛这里得到确认,萧得里底和萧十三终于放了心下来毕竟他们做的这等事,若是爆发出来,抄家灭族都是轻的不能绝了后患,夜中也不能安寝

    只要有着如今正当幼龄的皇孙作为继承人,耶律浚这个人就不必存在了而如今的天子正当壮年,等到皇孙即位,还有很久很久,中间出个什么意外都不足为奇

    放下了心头事,萧得里底忽然侧起耳朵,有些纳闷的问着:“都这时候,怎么没听到出猎的号声?”

    “这一个月来,上上下下可都没有出去打猎了”

    萧得里底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怪不得昨日回来时没看到飞船呢……这倒也难怪了,毕竟这一次闹出来的不是皇太叔”

    亲生儿子要造自己的反,耶律洪基哪可能有个好心情秋天是一年中最适合打猎的时候,但耶律洪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出去游猎了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虽说游猎四方,是大辽天子用来威慑并安抚边地部族的必要手段,但喜欢打猎,到了当今大辽之主这个份上,已经可以说是本末倒置了无论是春夏秋冬,只要是合适打猎的时候,他都会跳上马直奔猎场而去到了猎场,又是从早到晚都在拉弓射箭,甚至于不眠不休的时候都有过

    话说回来,若不是耶律洪基对游猎的爱好大过处理朝政,也不会有如今耶律乙辛把持朝堂从平定皇太叔之乱后,耶律洪基对于政务处理的琐碎事务,越发的感到不耐烦起来,只想着沉湎于轻松的游猎生活中,而不是为了国政耗费太多的个人精力以及时间

    但耶律洪基绝非蠢人,他只是嫌处置政务太麻烦而已诗词做得好的很,与臣子相唱和,诗作集结而成《君臣同志华夷同风诗集》,年轻时也是勤勉,满脑子的励精图志的想法但现在,却是抛下了所有的事务,将自己的爱好发扬光大

    耶律乙辛如今虽说是把持朝政,但日常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的根基太过于脆弱,甚至可以说是如同一根手指粗细的树枝,只要外力稍微强上那么一点,就能让耶律乙辛如今的权势和地位墙倒屋塌他的背后,可不会有全力支持的自家部族

    万一有一天圣眷不再,当即就能让他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势力在一瞬间土崩瓦解就算在当今天子治下,一直能得宠下去,到了下一任天子继位,也很难再保证如今的地位

    不过那还是日后的事了,可以慢慢的考虑对策眼下解决了最棘手的问题,当然是得庆贺一下

    耶律乙辛拍拍手,诏来在外守卫的士兵,让他去让人做些准备专门摆下了一桌酒宴,用来招待两名为与此事奔走的得力手下

    酒过三巡,萧得里底拿着酒杯开口询问他北上的这个月里,南朝是否又有什么动作

    “南朝最近又调了一批河北的军队去关西多半是用来练兵的,”萧十三说着,“为了平灭交趾,南朝只出动了一万人,其中西军只有五千,一番大战下来虽然辛苦了,得到的回报却是确实没有一点折扣西军之强,也是有口皆杯”

    “萧药师奴那个废物”萧得里底至今犹对丰州的那一次败阵耿耿于怀,对于吃亏,他和耶律乙辛都由心理准备,但全军覆没决然想象不到的,“一个人都没跑出来,总觉得其中有鬼”

    “放在后面看守马匹的至少二三十人,上了战阵的死光了也就罢了,怎么一群留守的也没回来?有鬼是肯定的”萧十三早就看出党项人在其中作祟,全没有安着好心,“梁氏兄妹,当真是胆大妄为”

    “他们有恃无恐”耶律乙辛叹着气,“宋人都开始磨刀霍霍西夏一去,接下来就是大辽的了,难道当真把党项人丢给南朝不成?肯定要在他们投降宋人之前,给他们一个保证”

    其实回头想想,萧药师奴全军覆没的疑点还是不少的,宋人多是步卒,就算是设下陷阱,也不该落到这般凄惨的田地但耶律乙辛并没有去深究,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皮室军当真败了,败得毫无悬念面对拥有百万强军的南朝,党项人已经是苟延残喘,若是大辽不在背后支援他们,结果只会是一个

    不过当时朝堂上叫嚣着的出兵报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大辽并不占理,本是师出无名,在丰州是打着党项人的旗号,现在怎么也不方便起兵

    当然,道理大义这等玩意儿,是从汉人那里学来的东西草原之上,那是兵强马壮者称王,契丹人是不讲究这一套,需要时拿来妆点门面,不需要时,就用来擦靴子但是,没有压倒性的实力,贸然动手就是损兵折将的结果只好拿这番道理聊以自.慰,搪塞舆情

    自始至终,耶律乙辛都没有与宋国正面交战的想法胜利对他没有好处,而失败,就是他的末日目下的支持西夏,即便是宋国,也只会加大对西夏的支持力度,不会选择战争

    萧十三看得出来耶律乙辛对南朝的忌惮,而他自己也对宋国的禁军忧心不已,“用钱砸出来的百万大军啊……”虽然是讽刺的口气,但其中多的还是有着七八分的羡慕

    “若仅仅是钱倒好办了,偏偏宋人如今的事却是用最少的钱,换来了最精良的装备没听说吗,一套板甲和头盔加起来还不及过去的十分之一,百万铁甲都不成问题了”

    天下诸国,不论哪一家,若是跟宋人比谁钱多,那当真是傻了家里只有两口羊一个帐篷的穷鬼,跟有着十几群羊的富户比家产

    而旧时宋人的钱没用对地方,不过如今已经不一样了百万铁甲兵,加上神臂弓、斩马刀,又有飞船充作耳目来防备偷袭,甚至战马,也因为收复了吐蕃,也有了一个稳定的来源这样的军队,只要不怯弱,拿得稳刀枪,上阵后至少能与同样数目的契丹骑兵相抗衡其中战斗力最强的西军,是不会输给皮室军和宫卫军

    摆在耶律乙辛面前的是两难的选择每过一天,宋人的战斗力就会强上一分但撕破盟约的代价,耶律乙辛不想付也付不起幸好宋人的第一目标还是在西夏,在收复兴灵之前,宋人也无意挑起一场针对大辽的战争

    到底该如何解决和应对,这是一个必须尽快下决断的问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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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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