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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同人:良相良医

    《宰执天下》同人:良相良医作者:龙空kind_red

    “还是生不出来吗?”徐州州衙的后院,蔡曚蔡大人站在产房外,看着眼前跪拜在地上的稳婆张氏,脸sè铁青的问道。

    “大老爷明鉴,xiao公子的脑袋这么大,现在是卡住了,比较费劲也是寻常的事。”张氏低声回答道。面对一州之地的最高长官,她虽然恭敬,但倒也不惊慌,神态之间颇为镇定。

    “但这已经是两个时辰了。”周围的下人shìnv进进出出忙活个不停,蔡曚听着产房里边爱妾的痛苦呻yín,强抑着怒气,压低声音问道。

    “大老爷请放心。比这更久的老身也见过。”张氏低着头顺着眼,恭敬而专业地回答。作为州里最老资格成功率最高的稳婆,她也算是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着急父亲,应付起来也算是有经验。眼前这刺史大老爷,也算是老来得子,着急的心情见怪不怪了。

    “真的是个xiao子?”蔡曚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张氏的表情明显呆滞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这个时候,蔡老爷还在关心这些问题,未免有些无情。不过刺史大老爷的话,她还是得回的。“酸男辣nv,听说妊娠期间xiao夫人爱酸如命,多半就是个xiao公子了。”

    没好气地挥挥手,让张氏回到产房中忙活,蔡曚蔡刺史继续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看着跪伏在面前的张氏,蔡曚觉得自己的怒火就要压制不住了。

    “xiao夫人体弱,加上xiao公子的脑袋实在是大。老身特来告诉大老爷一声,恐怕要动钳子了。”张氏叩了个头,还是镇定地说。

    “老爷不必担心,老身这十年来接生了几百家,比这更凶险的也见过,老爷和xiao夫人吉人天相,必然能平平安安。”

    “钳子?”蔡曚仿佛被毒虫咬了一口,脸sè白了又黑,差点要跳了起来。“你要动钳子?那就动,就动好了,此等fù人之事,何须告诉本官?”

    “这天下间的规矩都是如此,自然要告诉大老爷一声。”张氏不卑不亢地回话。“老爷放心,老身动这钳子,还没出过错呢。”

    “只管动,只管动。”蔡刺史像赶走一只苍蝇一样直挥手,想把张氏赶回到产房中。但那张氏却不肯移步,而是xiao心翼翼地把一只背在背上的一个碎hua包裹打开,取出里边的一个银做的钳子,以及一副白布做的画像来。

    在蔡老爷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张氏xiao心翼翼地把那画像挂在产房的面前。画像上用工笔细细地画着一个青年,一袭青衣,相貌平淡,面无表情,那样子既熟悉又可恶。

    “你!这!”蔡老爷这次是真的跳了起来,指着画像,形象大失地叫了起来。“这个是……!”

    “这个yù昆真人的真像。”张氏大惊失sè,连忙把蔡曚戟指画像的右手拉了下来。“也是我等接生婆子的当代祖师。大老爷,千万不得无礼啊。”

    蔡曚仔细一看,那画像右边果然还有一行竖着的xiao字:“yù昆真人真容。”心中的怒火,仿佛要把眼前的画像焚烧成灰烬。

    “我当然知道他是韩yù昆。但我家夫人生孩子,为何要挂他的画像?!”蔡老爷几乎是咬牙切此地说,声音嘶哑难听。

    他当然认识这个人。就是这个人,让他在河煌丢进了脸,成为大宋官场的一个笑话,仕途从此一蹶不振,蹉跎黯淡。十多年过去了,他蔡曚现在不过是一州的刺史。而那灌园xiao儿,卑劣xiao人,居然已经进入中枢,连宣麻拜相,进入政事堂也是指日可待。

    此时可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蔡老爷决定了,要是这张氏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等xiao子生下来了,一定要打她一百xiao板!

    “这是行规,老身这一样,替人接生,大凡要动用钳子,必然要这产fù的家人下人,先拜yù昆真人。”张氏觉得眼前这老爷的反应未免太大了一点。不过,为了孕fù着想,她的职业jīng神让她觉得还是应该履行告知的义务。“动钳子,拜yù昆。普天下的规矩,都是这样子的?”

    还要拜这灌园xiao儿?!蔡老爷觉得自己都要晕倒了。

    “为何要拜这……这韩yù昆?”蔡老爷长长吸了一口气,好让xiong中的翻滚平静下来。

    “好教老爷知晓,皆因xiao夫人难产,要动钳子了。”张氏急忙开始解释。原来自从这韩冈韩yù昆十多年前明了产钳之后,经过官方和民间的努力,很快就普及开来。从此,大宋境内因为难产而死的产fù,大大地减少。那产钳一出,基本就没有难产的了。xiaoxiao一个钳子活人无数,那韩冈的名气,连同他孙医圣弟子的身份,更是传遍了大宋,被看作是万家生佛,村夫愚fù们甚至背地里叫他“yù昆真人”。

    但产钳用得多了,稳婆们开始现一宗不足之处。就是如果用力不好,或者钳不到正处,生出来的xiao儿,或多或少会有呆傻的mao病。虽然此等mao病出现的机会很少,但总是不美。

    于是就有那聪明的稳婆,想出一个主意,让那产fù家属,在动钳子之前,拜yù昆真人的画像。大伙儿都觉得,既然这产钳是yù昆真人所造,拜了他的画像之后,他受了咱们的香火,自然会勒令产钳大仙不要淘气,让产fù母子平安,生下来的xiao公子必然能封侯拜相云云。

    于是这些年来,中原之地的稳婆圈子,便形成了一个习俗:接生的时候,能不动产钳,最好还是不用;万一要动了,动之前最好还是要先拜yù昆真人的画像,祈求一个安心。

    “yù昆真人乃是孙思邈孙医圣的隔世弟子,如果要动钳子,就一定要拜。否则老身不保证……”张氏语气虽然恭敬,但话中的意思,却是谁都可以听懂。

    “你!”蔡曚真想把眼前这婆子吃掉。但耳朵里听到产房里xiao妾的痛苦呻yín,心里没由得一软,只是猛地一跺脚,气得说不出话来。

    “还请老爷赶快决断。”张氏跪伏在地上,低声催促。“快三个时辰了,xiao夫人已经……”

    “罢了罢了,就由他得意一次罢!”蔡曚低声吼叫,心里总算明白什么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血脉子嗣,少不得再向那灌园xiao儿低头了。“好吧,该怎么拜?快说。本官拜就是。”

    于是在张氏的带领下,蔡府后院中的上下人等,依照尊卑贵贱,一起拜倒在韩冈韩yù昆真人的画像前,好不情愿或者随大流地,都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张氏才收起画像,拿着钳子进了产房。片刻之后,一声婴儿的哭声,响亮至极地传了出来。蔡曚蔡刺史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觉得自己方才受到的屈辱,也算是值得了。

    我的儿啊,爹爹我为了你,可是向仇人低头了。日后你一定要中个状元,执掌政事堂,开府仪同三司,把姓韩的狠狠踩在脚下,这才不负爹爹我今日之辱。

    但他的高兴,马上就变成了冲天的怒火?

    “怎么是个xiao娘?不是说是xiao子吗?!!!”蔡老爷怒冲冠,用最可怕的声音质问稳婆张氏。

    “未生出来的时候,谁又说得准呢?”张氏可不觉得自己理亏了。“都是隔着肚皮猜,猜错了也是寻常。”

    接着还不知死活地补充了一句。“幸亏动了钳子啊,否则这千金足足有八斤,可怎么生出来呢?平平安安就是福,回头还得拜一次与昆真人。”

    “灌园xiao儿,欺人太甚!这贼厮鸟!气煞我也!还我儿来!还我儿来!”

第一章 劫后梦醒世事更

    从出租车跳上下来就直奔检票口,贺方终于一身大汗的在最后一刻赶上了回上海的飞机。直到在东航的美nv空姐不满的目光下跨入机舱,他才整个人放松下来。

    贺方不是能让航班停下来等人的主,若是误了机,虽说费些口水公司应该就会给报销多出来的帐,但是要他跟会计室的老处nv扯上一个下午,即便是老于世故的贺方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兴致。

    “好了,终于是赶上了!”贺方在座位放松着手脚,懒洋洋的不肯再动弹。

    为了赶上预定的航班,贺方昨夜没能睡好觉,现在一点jīng神也没有,连系安全带时也是慢吞吞的,被过来检查的美nv空姐狠狠的瞪了两眼。

    飞机已进入预定高度,开始在空中向目标城市飞去,机舱广播提醒着乘客们现在可以放开安全带。机舱内人声嘈杂起来,空姐也推着xiao车走进机舱。不过贺方却拉下眼罩,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已经进入梦乡。

    突如其来的猛然一震,机身剧烈的摇晃起来。贺方从睡梦中惊醒,正想找人问明白怎么回事,机舱广播应时响起。不过也不需要广播,只看舷窗外透进来的火光,就知道到底生了什么。

    贺方脸sè惨白,紧紧抓住了扶手。据说飞机失事的几率xiao于百万分之一,他买彩票从来都没中过二十块的奖,难道今次竟要碰个头彩?!

    火势蔓延得很快。转眼间,舷窗外流淌在银sè机翼上的火焰已经吞噬了最后一个动机,覆盖了整支机翼。巨量的燃油从动机的破口处喷出,在机体过处的轨迹上爆燃起来,延伸在机身之后,如同传说中神鸟朱雀的火焰尾羽般灿烂。巨型喷气客机的双翼就这样拖着数条长长的焰尾,从空中坠向地面,仿佛一颗火流星划破深黯的苍穹,在夜空中分外醒目。

    提供给舱中电力的紧急线路在最后一个动机被吞噬的前一刻已经失去的作用,机舱顶部的数列应jī照明灯在几下闪动后突然全数熄灭,连同座椅一侧的xiao灯一起都黑了下去。机舱终于陷入了黑暗中,除了机舱外的火光再无一点光明。原本就已经被恐慌所笼罩的乘客们,现在顿时引了他们一阵凄惨哭嚎。

    贺方紧贴着舷窗而坐,被安全带牢牢束缚在窄xiao座位中。机翼上被烈风鼓动着的橙sè火焰猛烈的燃烧着。闪烁的火光穿过舷窗透入机舱中,映得贺方的面上忽明忽暗,耳畔充斥着尖叫和哭泣。

    不知为何,贺方此时出离了恐惧,反而是心如止水般的平静。他看着周围的一切,却感觉像是坐在影院中欣赏一部新近出炉的灾难大片,对即将面临的结局并没有多少真实感。

    舷窗外的熊熊火焰照亮午夜时分的万米高空。‘如果站在地面上仰望,应该让人惊叹的景sè吧。’贺方心中胡思1uan想。

    一团灿烂的焰火在空中爆开,贺方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就此凝固。

    ………………………………………………………………………

    意识犹沉浮于黑暗中,但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的不适感逐渐将贺方从昏mí中唤醒。那种感觉不是受伤后的疼痛,而是从骨髓里透出的虚脱,如同失血过多的反应,浑如当年胃出血后躺在病netg上那般浑身冷无力。

    浑身虚软的感觉很让人难受,贺方还是觉得很高兴。只要有感觉,且不论是什么感觉,至少代表他还活着。能从空难中活下来,再怎么说都是可喜可贺的一桩事。只是很快贺方却又恐慌起来,因为他现他的脑袋里多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韩冈?那是谁?!’

    贺方心中猛然一惊,意识彻底清醒了过来。头脑中莫名多出一段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完全是另一个人的人生。从幼年到netg人,以韩冈为名的十几年的人生岁月留下的痕迹琐碎而完整。但这份记忆并不属于二十一世纪,而是千年之前、因时光久远而众说纷纭的宋代。

    ‘不会吧……被千年老鬼上身了?’

    贺方感觉像是被梦魇住一样,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事故中伤到了头部。他吃力的想睁眼看看周围的情况,但薄薄的眼皮却如有千钧之重,怎么也睁不开去。用尽了浑身气力,也不过让眼皮动了么一两下。

    “醒了,醒了!爹爹!娘娘!三哥哥醒了!”

    一个少nv惊喜的呼声随着贺方眼皮的微微颤动而响起。少nv的声音娇柔脆嫩,还有着甜甜的糯音,但传入贺方耳内却变成了黄钟大吕,震得头脑一阵晕。而后一片杂声响起,身边又多了一男一nv略显苍老的声音。他们为贺方一点微xiao的动作而兴奋不已,话音中满怀着惊喜,可贺方的心却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贺方自大学毕业后,走南闯北十来年,全国各地的方言就算不会说,也能hún个耳熟。但身旁三人说的竟然完全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种方言,音调怪异,有几分陕西话的影子,但也有一点广东话的腔调。

    ‘是古音吗?’贺方联想起脑中多出来的千年前的记忆,‘难道不是我被鬼上身,而是我做了鬼上了别人身,而且还是宋代古人的身!’

    一念及此,贺方心中更为hún1uan,一阵阵的chou紧。虽然喜欢拿着手机翻一翻网络上穿越系的xiao说,但贺方却不会去相信真有一越千年的事情。只是如今的现状,却容不得他不信。

    存在即是合理。

    贺方一直秉持着这样的观点。他现在能清晰的听见身边三人喜极而泣的声音。这不可能是幻觉或是做梦!脑中的记忆这样告诉他,传入耳中的话音也是这般告诉他。

    梦境也好,幻觉也好,都不应该出自己所拥有的知识范围。但传入耳中的莫名稔熟、同时却与任何方言都不相同的语言,以及头脑中还残留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完全否定掉了这是幻觉噩梦的可能。

    ‘不会真是穿越吧?!’

    回想起过去看过的一些打时间的xiao说,贺方的内心越的hún1uan。难道真的是越过千年的时间,来到过去的世界?若真的生了这种事,要怎么生活下去?

    hún迹在在社会最底层,贺方是绝不愿意,但像一些书中的主角那样硬生生背下几百诗词的本事他可一点不会!虽然对历史了解很少,但贺方至少也知道,不会yín诗作对很难在古代顺顺利利的hún个出身。

    还有现在的家人,他要怎么面对?而分隔在另一个世界的父母,现在又怎么样了?

    纷1uan的思绪不断消耗着贺方不多的一点jīng力,很快的,他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

    再一次醒来,贺方是被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所惊醒。

    “韩兄弟,听说秦州城里又来了一位名医,姓李,在京兆府名头响亮的了不得,多少高官贵人争着延请他上mén诊病。去年韩相公的xiao妾宿疾恶,李大夫几针下去便断了根。韩相公千恩万谢,到府中都不用通报的。今次李大夫来秦州访友,正巧县里陈押司的xiao儿子得了风邪,又转成肺痨,也是与你家三哥一般,但他是yao到病除,转眼就下地能跑能跳。虽然这李大夫【注1】诊金贵点,但用来救命也没人说不值……”

    一个刺耳的公鸭嗓音传入耳中,不知为何,贺方的心中便是一阵怒意上涌。这种江湖声口,听着就知道是在胡吹。借着高官显宦或是明星偶像的名头来垫脚进行的骗局,在社会上闯dang多年的贺方如何会不熟悉?就是没想到一越千年竟然被人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李癞子!你上次说的那位诸葛大夫,俺家千求万请用六亩田换来的yao方,却屁用都没有!你现在还来骗俺?!xiao心老娘老大耳刮子打你!”

    极彪悍的吼声,却让贺方心中感到一阵暖意,这是‘他’母亲的声音。但他马上又担心起来,因为从‘母亲’的话中,能听出很明显的动摇。

    “俺真是太冤了!”只听得被唤作李癞子的公鸭嗓mén叫起了撞天屈,“阿李嫂你想想,这天下间哪有包治病的神医?就像如今的李大夫,也不能拍着xiong脯说一副yao下去,就能让你家三哥活蹦1uan跳的站起来。但终归是一条出路,总不能看着你家三哥就这么病下去吧?田卖掉还能再买,人没了可就买不回来了!”

    “……李癞子你不就是贪着那块河湾边的三亩菜田吗?尽着教俺家卖田。老娘在这里说了,就凭你出的那几文钱,卖谁都不卖你!”

    “阿李嫂看你说的,俺岂是要贪你家的地?你卖谁俺都不会cha话……不过话说回来,你家的那块菜园,村里有哪家买得起?也只有俺才出得起价!要不你也别断卖了,先典给俺,拿到钱给三哥儿治病。若是以后有了钱也可以再赎回来。”

    注1:宋代医官多以大夫为号,如和安大夫、成和大夫,称为伎术官。所以民间对医生便多以大夫相称。

    ps:折腾啊,真是折腾苦了。想不到重新书是要删书号重,前面的都作废了。不过应该到此为止,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还是按照早前的承诺,两个月的耽搁,会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补完。一个月三十万字,不会减少半点。

    还望各路书友不吝红票和收藏,多多支持俺!

第二章 摇红烛影忆平生(上)

    韩父韩母貌似被说服了,就算明知李癞子是为了自家的田地,但与宝贝儿子比起来,田地又算得了什么?人没了,留下田还有什么意义?

    ‘不要卖!’贺方有些惶huo,这不是他的意识,而是莫名的从心底里爆来的念头。郁愤充溢于xiong臆,自责,愤怒,诸多情绪在心头jiao替浮现。躺在netg上的这段时日里,正是这个公鸭嗓音不停的劝说家里将田地换成钱钞,去为他求医问yao。到最后,就只剩下一块菜田,也不肯放过。

    不知何时,李癞子已经走了,而韩父韩母又坐到了自己的netg头前。夫妻相对无言,只为了儿子,倾家dang产也甘愿——可怜天下父母心。

    “卖了吧,不就一块地嘛……把三哥儿救回来就好!总得试一试。”韩母叹着气,手掌轻抚着贺方的额头,全没有方才对上李癞子的刚硬。

    韩母的话让贺方心中一阵酸楚,不知是出自于自己还是韩冈。韩母放在额头上的手很粗糙,像砂纸一般,但掌心却出奇的温暖。

    韩父看着已经瘦脱了形的儿子,刚过四十就已经十分苍老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忧伤,家中只剩这么一根独苗,若是再没了,他夫fù俩还有什么活头?他点了点头,声音嘶哑低沉:“那好,就先把田典卖给李癞子,价钱贱就贱点……总得先把三哥儿救回来。”

    “啊……啊……”贺方突然间挣扎起来,拼尽全力想挤出‘不要卖’这三个字来。但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久病的他很快便用尽了体力,在韩家父母惊喜jiao加的声音中昏了过去。

    ……………………

    不知又昏睡了多久,贺方第三次醒了过来。这一次,他终于有了睁开眼皮的气力。张开双眼,先映入眼中的是一片不停摇曳着的昏黄灯光,还有一股子刺鼻的气味。

    ‘是油灯!’明显的,只有不稳定的火焰才会摇晃。同样的,也只有点着油灯才会有一屋子的烟气。

    ‘果真是穿越了吗?’

    贺方转动着双眼,巡视着自己身处的这个房间。房间很xiao,大约只有五六个平方,比韩冈记忆中属于自己的厢房还要xiao上许多。但房内的灯火是如此的微弱,以至于如此狭xiao的房间也无法完全照亮,就连头顶上的天hua板也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哦,对了!可能根本就没有天hua板。’贺方想着,因为在他身侧,还是黄土夯筑成的粗糙墙壁,表面上还有着因岁月而沉淀下来的黑sè,但墙体土纹依然清晰可辨。想必这样的古代房屋,头顶上的应该是如同前世老家旧宅那样的房梁和椽子,而不是平平一片的天hua板。

    ‘当真是穿越了。’

    看清自己所睡的卧室,贺方苦笑着,终于确认了这个他并不想承认的事实。死于二十一世纪的空难,而在复活在千年前一名宋朝少年的身体中。如果是故事,说不定会很有趣,但生在自己身上,那只能让人叹气了。

    不过贺方还是暗自庆幸,死于空难,转生古代,其中祸福难分。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虽是老生常谈,却一点也不错。被匪夷所思的现实冲击过后,认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贺方心神逐渐沉静下来。如果要在宋朝好好的活下去,就必须先了解这个时代。

    他静下心来在脑海里细细搜寻,惊喜的现身体原主人留下的记忆尚算完整。父母、亲友、师长、乡邻都能记得分明。就是这些记忆仿佛隔在一层薄纱之后,让他无法产生足够的认同感,就像是在观看一出冗长的电影,没法当成是自己的记忆。不过这样已经足够,贺方庆幸的想着,靠着这些记忆,只要谨言慎行,少说多看,并不用担心冒名顶替时会出什么大问题,就算有些差别也还可以推到病症上去。

    如今是熙宁二年【西元1o69】——对历史从来都是勉强及格的贺方来说是个很陌生的纪年。但靠着身体原主人留存在记忆中的宋朝太祖、太宗、真宗,和刚死没几年的仁宗皇帝、英宗皇帝,以及王安石、司马光、苏轼、柳永这些熟悉的名字,再加上契丹、西夏、大理这些更为熟悉的国号,还是让贺方确认了自己所在的时代。

    在大庆殿的龙椅上坐了四十二年的仁宗皇帝于六年前驾崩,享国虽久,却并未留下子嗣——生了一堆公主,却一个皇子也没有。作为仁宗远房堂侄的英宗皇帝遂以过继皇子的身份入继大统。但体弱多病的英宗皇帝也并没能在皇位上坐太久,仅仅四年多一点的时间,便紧追着他名义上的父皇的脚步,撒手尘寰,将偌大的一个帝国jiao给了还不到二十的长子赵顼。

    天子登基,便要改元。大宋的年号由此从治平改为熙宁,而今年正是第二个年头。而这位新皇帝,想来应该就是与王安石变法紧密相连的宋神宗……回想到这里,贺方心中猛然一凛。

    对了!神宗是庙号,没死的皇帝还享受不到,若是贸贸然如此称呼当今天子,怕是不会有好结果。贺方暗叹一声,这又是脑内的记忆留给他的常识。

    且不管该如何称呼如今的皇帝,赵顼对宋朝过去几十年来的积弊心中不满,意yù学习商鞅变法,从而富国强兵的打算,贺方是能够百分百肯定的。

    就算没有他本身对历史一点浅薄的了解,只看这拥兵百万的堂堂天朝上国,每年竟不得不向辽国、夏国献上岁币,用钱来买一个安稳。号称中国,却为四夷所欺,泱泱大国受此奇耻大辱,一想起来,但凡有些羞耻心的宋人都会悲愤不已,连带着贺方也被残留的记忆影响着感到满腔怨愤。xiao民如此,更不用提大宋之主——毕竟——如今的皇帝赵顼才二十出头,正是勇于有为、无视陈规的年龄。

    而贺方现在之所以会躺在netg榻之上而动弹不得,追根究底,却也是因为大宋军力不振,屡受西夏相欺的缘故。

    贺方所占据的这具身躯的旧主,姓韩名冈,有个表字唤作yù昆。名和字都是韩冈幼年时的méng师所起,用的是《千字文》中‘金生丽水,yù出昆冈’这一句典故。

    想到这里,贺方忍不住又要苦笑。他穿越到宋代的事情肯定是坐实了。不然脑袋里不会多出一堆他从没读过的古文和诗词,更不会知道什么典故。这都是那位韩冈自开méng后,十几年来陆续背下来的。

    韩家说不上富裕,但在与陕西路绝大多数乡村同样贫困的下龙湾村中,也算得上是上户人家。有百十亩地,一头耕牛。只是还算不上地主,平日都是自己劳作,只有在农忙时才会雇些短工来,而家中主业则是种菜。从河湾旁的几亩称得上是膏腴的上等菜田中,种些net韭秋菘【注1】之类的蔬菜,卖到仅是一河之隔、近在咫尺的秦州州城中,换来的钱钞维持着家中二十多年的xiao康生活。

    韩冈是家中的三儿子,连着他的两个兄长,都很幸运的养到了成年。这在幼儿夭折率过一半,连皇室也免不了因此而绝嗣的宋代,算是个xiaoxiao的奇迹。

    韩冈的长兄继承家业,二兄投了军中,而他本人则是自幼聪颖,家里便省吃俭用供他进学。八岁开méng,十二岁便通读五经等诸多典籍,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秀才。到了前年,也就是治平四年【西元1o67】,韩冈满了十六岁,便辞别父母,与此时的士子们一样,开始离家出外游学。

    北宋承平百年,文风大炽。早一点的孙复、胡瑗,近时的欧阳修、周敦颐,还有如今的王安石、司马光、邵雍、程颢、程颐,有名的、无名的,学者大儒层出不穷。

    而就在关西,也有一名开宗立派的博学鸿儒,姓张名载。张载在关中地区广收mén徒,弟子众多,其创立的学派号为关学,韩冈便是投奔在他的mén下,勤学苦读了整整两年。

    韩家所在的路州并不太平——位于大宋西北边陲的陕西秦州。在二十一世纪,陕西的风土人情贺方见识过很多,却从来没有穿越战火的经历。但在北宋,陕西却因为直面西夏,故而年年兵灾不断。

    在韩冈留下来的记忆中,二十多年前,李元昊继承父位,统领西北党项各部之后,便举起了叛旗。李元昊为人残暴不仁,又好渔sè,连儿媳也不放过,最后也是死在了亲生儿子之手。但他的确是个人杰,抛弃了宋国的赐姓,为自己找了个鲜卑族的先祖,改姓嵬名。率领原本就已经是半独立的银夏党项,攻下了河套平原上的兴灵二州,自行登基称帝,建立了西夏政权。短短数年间,三次大规模会战,宋军皆以惨败而告终,十数万大军覆没,只能承认了西夏国的存在。

    注1:韭是韭菜,菘则是白菜。这两样是古代最常见的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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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摇红烛影忆平生(下)

    自此以后,宋夏之间的边境上,就没有一年听不到金鼓号角之声。关西的百姓,不是被征起来充当民伕,就是直接从军披挂上阵。韩冈的父亲和大哥都曾充过民伕,运粮去前线,又或是去边境筑城。而韩冈的二哥,则在年满十六岁后,投了军中。他从军后屡上战阵,数年间多次受伤,因功hún上了一个名为左十将的没品级的xiao军官当当。

    一家养了三个儿子,一个务农,一个从军,一个读书,各自都有出息,韩家在村中也算是让人羡慕的家庭。可到了今年,一切却变了样。

    今年四月初,西夏军又一次南侵,十余万军全力攻打秦州。韩冈二哥再度披挂上阵,而韩冈在家务农的大哥也被临时征召。可两人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韩冈在外跟随张载学习了两年,端午刚过,便被一封十万火急的家书唤回。

    尚记得当时韩冈从外地求学的地方日夜兼程赶回家中奔丧,在半路上就因淋了雨受风病。强撑着病体到了家中,便一病不起。那时还是五月中天气正热的时节。如今贺方身上已经盖上两netg厚被,还感觉着有些浑身寒,不仅因为身体虚弱,也因为天气的确转凉了。推算时日,恐怕已经是入秋的**月。

    因为一场肺病而倒在netg上三四个月,贺方用切身体会感受到千年之后的社会究竟有哪些优势。在贺方如今所处的时代,人命轻如鸿mao,无论是战争还是疾病,就能让一个健壮的年轻人轻而易举地丢掉xìng命,绝不是能让人一笑而过的。

    而一场病灾也让韩家从一个xiao康之家变成了破落户。家里的两进宅院应是卖掉了——否则贺方现在所在的房间,就不会跟韩冈留下的记忆对不上号——上百亩的田地也卖掉了,仅剩下的三亩菜园还被人日夜惦记着,贺方听到了田地买主李癞子和父母的对话,却不知最后的结果如何,韩家仅剩的三亩多地是不是也被卖了出去。

    想及此事,贺方心中便是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家中被人趁火打劫,不论是贺方还是韩冈,都因此郁愤于xiong。

    “天道好还,报应不爽。落井下石的事情可以做,但日后被人捅刀子,也不要喊冤……”这是贺方的一位前辈在酒后对他说过的话,那是他们刚刚出席过另一位同事追悼会后的感慨。躺在殡仪馆透明棺材里的同事,还有他一张无论怎么化妆也修补不过来的、被砍得支离破碎的脸,让贺方受到了极大的刺jī。那天之后,贺方便放弃了那份来钱快的工作,而找了份正正经经的事去做。之后的为人处世上,他总是要多收着几分,凡事从来不会做绝。

    前辈的那番话,贺方印象很深,用在现下也正合适,‘天道好还,既然你敢趁火打劫,也别怪我给你来个报应了。’贺方是个恩怨分明且记仇的脾xìng,他自心中立誓,这报应当由自己来出手。

    不过千年之前并非全然让人失望,就在netv正半趴在netg边打着盹。从贺方的这个角度瞧过去,看不到少nv的相貌,只能看见她被灯火染上一层柔光的如云秀,听见柔柔细细的nong得贺方耳朵有些痒的呼吸声。从少nv的单薄身形来看,最多十一二岁的样子,而实际上,她也正是刚满十二岁。贺方第一次醒来,一声‘三哥哥’就是出自于少nv的口中。

    尽管她称韩冈为‘三哥哥’,但少nv并不是韩家的nv儿。根据韩冈的记忆,少nv名叫云娘,是韩家的养娘,乃蕃人出身。四年前西夏国主嵬名谅祚亲领大军南下攻打秦州,延边亲宋的熟蕃被灭了许多,又被赶跑了许多。当时秦州道上兵荒马1uan,年纪尚幼的云娘便被人贩子趁1uan拐出来,卖给了韩家,也自随了韩姓。

    所谓养娘,贺方从字面上去理解是养nv的意思,不过这是宋代对婢nv的另一种说法。至于韩云娘唤韩冈作三哥哥,也不出奇。在古代,家养的婢nv,只要服shì的主家没有官身,把老爷太太唤作爹娘,把少爷叫哥哥,是很常见的事。而贺方至少看过金瓶梅,也并不是很惊讶这些。

    韩冈在病榻上半昏半醒的这些日子,主要都是由韩云娘照顾着。才十二岁的少nv将病人服shì得妥妥贴贴,连后世大型医院都很难完全避免的褥疮也没生一处。韩冈习以为常,但夺舍转生的贺方却知道这有多难得。心怀感jī,贺方勉力抬起手,打算理理韩云娘铺散在被褥上的秀。很轻微的动作,却惹得少nv从睡梦中惊醒。

    “三哥哥?……”

    少nv犹在半睡半醒间,眼睛mímí糊糊,声音也是软绵绵的,带着些稚气的口齿不清。只是她一抬头,贺方便陡然觉得眼前一亮。在韩冈留下来的记忆中,他两年多前离家游学时,韩云娘只是一个还没长开的黄mao丫头。但如今在贺方眼里,十二岁的少nv却着实让他惊yan。

    可能是在netv身份的双丫髻已散了半边,半幅秀飞瀑般坠了下来,晕黄的灯火映在丝上,一如最上品的绸缎般闪亮。俏靥被秀半掩,给稚气未脱的瓜子xiao脸平添了几分妩媚。

    红润的xiao嘴微张,xiao巧的鼻梁tǐng直,双眉弯弯如月,眼廓则略略有些下凹。可能是带了一点点西域血统——回鹘商队在秦州常来常往,蕃人又不如汉人那般讲究贞洁,所以在秦州有西域血统的蕃人却也并不算少——五官深刻明晰的相貌并不符合此时的审美观念,但韩云娘若是走在千年后的大街上,不知会惹来多少憧憬的目光。

    从睡梦中惊醒,韩云娘困顿的rou着眼睛。等她放下手,正正与贺方满是惊yan赞叹的视线对上。

    “三哥哥!……”xiao丫头捂着xiao嘴瞪大眼睛的吃惊样子惹人怜爱。前日她看见她的三哥哥在昏睡了许久之后终于有清醒的迹象,这几天她得空便趴在netg边,与韩母jiao替看护着,盼着着韩冈再次醒来。

    这半个月来,每位从秦州城里重金请来问诊的大夫,在诊断的最后都摇头叹气说她的三哥哥没救了——好几个大夫都说过从没有人能重病卧netg四个月,最后昏mí不醒半月有余,还能再救回来的——但韩云娘xiaoxiao的心里仍抱着一丝希望不肯放弃,每日都尽心尽力的为韩冈换衣擦洗,得空便向天上的四方神灵祝祷。

    xiao丫头的心思很单纯,她既是韩家的养娘,当然要尽心尽力。何况在韩家,待她最好的便也是韩冈。天可怜见,多少天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想到这,韩云娘鼻子一阵酸,晶莹的泪珠一滴滴的滑下脸颊。

    扶在netg边,韩云娘chouchou噎噎的哭个不停,几个月来的疲累和不安都随着泪水涌了出来,她紧紧攥着被角,“三哥哥,你可醒过来了……”

    泪滴闪着灯火,仿佛一颗颗水晶珠子从xiao丫头的双颊落下,贺方有些心疼伸出手,想擦去她脸上的泪水。xiao丫头被贺方的动作惊了一下,却没避让,任由贺方有些笨拙的帮她拭去泪水。这时她也不哭了,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汗巾,擦擦眼泪,xiao丫头便要站起,“对了,我去唤爹爹娘娘起来。”

    “让爹娘睡着罢,他们也累了。”贺方探手过去攥住韩云娘的手,把她拉近了。感受着掌心处的腻滑如脂,纤细的手腕似乎轻轻用力就会折断。看着她清减了许多的xiao脸,贺方柔声说着:“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看看,瘦了这么多……”

    xiao手被紧紧攥住,彼此呼吸相闻,韩云娘只觉得脸热得烫,如果换作是白天,没有摇曳的火光映照,她脸上的羞涩红晕一下就会被现。她不知道三哥哥为何不像过去那般谨严守礼,让自己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是好。

    扭捏了一阵,韩云娘突然掩着xiao嘴轻呼了一声,“呀,忘了把灯熄了,费了这么多油!”说着就又撑着贺方的身体想站身起来。

    “不用急。让灯点着就是了,烧完了自己会灭。”xiao丫头的hua样,老于世故的贺方哪能看不出。他促狭的将手握紧,不让她顺势netbsp;韩云娘轻轻地又扯了几下,见贺方不肯松手,也就不动弹了,静静的坐在netg边,秀丽纤巧宛如夜昙绽放。只是被贺方目光灼灼的盯着,xiao丫头头越垂越低。没被握住的右手在下面轻捻着腰间丝带,盯着什么纹路都没有的被面,像是想看出一朵hua出来。

    厢房中的两人一坐一卧,视线虽不相jiao,双手却是紧紧相连。灯hua时不时的噼啪一声作响,却更增添了一份静谧。灯下看美人,使人不觉沉醉。握着少nv纤细的xiao手,看着她娇羞动人的模样,贺方只觉得心中平安喜乐。虽然已经无房无田,但有个xiao萝莉作伴,他突然间觉得如果能来到宋代,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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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陋室岂减书剑意(上)

    “富与贵,是人之所yù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日头一点点的升起,驱散了秋日清晨的寒意。已经到了秋后翻耕麦田的时节,自麦收后修养了一阵的下龙湾村的村民们便又扛起锄头,出村下田。村口的土路上村民络绎不绝,而朗朗的读书声此时正从村口边不远处的一间破旧草庐中传了出来。路过的的人们纷纷停步惊讶的循声望去,虽然屋舍已经不同,可熟悉的读书声,仍让他们觉得仿佛一下回到了几年前,韩家三子日夜用功苦读的时候。

    “韩家的三秀才病好了?!”

    “应是大好了!这几天晌午后都看见他家的养娘扶着出来走动。”

    “俺昨天也看到了,是能下地了,就是瘦脱了形。啧,原来多壮实的一个后生啊,跟他家大哥、二哥一个模子出来的,牛一般啊……现在风吹吹就会倒。”

    “怎么三秀才比过去还要用功了点?病才好啊!”

    “他一病大半年,现在肯定是想将功课补回来。”

    “真该让俺家的两个xiao子来看看,这才是能中进士的样子。韩家三哥在外面两年,不是白饶……”

    “好像三秀才也比以前和气了,昨天还跟俺笑着打招呼来着。”

    “没错,没错!的确是和气了不少。”

    韩家老三在xiao村中的地位不低,此时的读书人都是很受人尊敬。记忆中的韩冈都是埋头于诗书,是个很淡漠的xìng子,对村人礼数周到,但笑容就欠奉了。不过贺方这两天本着敦亲睦邻的心思,要改变村民心中自己前身留下的恶劣印象,不想竟让他们受宠若惊。

    “也幸亏大好了。韩菜园这半年为了儿子,家产都败光了。如果再不好也没得钱来买yao……”

    “一顷多地如今一点不剩,两进的宅子也卖了。韩菜园夫妻两个还得没日没夜的去山里挖山菜,也不顾大虫、hua熊。这年岁啊,真的生不起病!”

    “倒让李癞子那厮捡了大便宜,他想韩家的三亩菜园多少年了,现在终于让他完了愿……”

    “哪里完愿了?他哭还差不多。那三亩菜园是典卖,不是断卖【注1】,能赎回来的。菜园子才典过去,三秀才病就好了,李癞子现在怕是镇日都要担心韩菜园将田赎回去。”

    还带着一点橘红sè的旭日光辉,从支起的窗棱缝隙投shè进来,映在夯土筑起的墙壁上,而窗外村民的话也随着阳光一起透了进来。站在村口议论韩家的都是些乡里乡亲,多有几分替韩家庆幸。可他们的议论传入入耳,贺方的读书声却是低沉了下去,甚至有些不易觉察的哽咽。

    这个时代的秦岭可比后世荒凉得多,老虎满山1uan窜,在韩冈留下来的记忆中,还有老虎夜里冲进村中叼了羊走的例子。贺方没想到父母为了给他筹集医yao费,竟然连xìng命都不顾了。还有河湾边的三亩菜田,那是从祖父辈留下来的,只看韩冈的父亲都是人称韩菜园,便可知那块菜田实是韩家的命根子。

    韩冈就算已经魂飞魄散,仍能影响着贺方占据的身体,去反对卖出这块田地。可惜他到底还是迟了一步,等他意识清醒,菜田已经被咬着牙典了出去。幸好还能赎回,不然韩家真的成了彻彻底底的无产者——以此时的说法,叫做客户【注2】。

    “韩家这两年也不知遭了什么灾,恶了哪路神灵。今次兵灾,一下没了老大老二,好不容易养大的三个儿子,两个拔了短筹,就剩个措大【注3】老幺!”

    “是不是前两年祭李将军,韩菜园那次碰跌了香炉,遭了祟?不然怎么连丢了两个儿子,韩三秀才也是一病xiao半年,差点又丢了命。韩菜园和阿李嫂前日去了庙里许愿,就一下就好起来了!”

    “去,xiao心夜里李将军老大箭来shè你个对穿!李将军可是个会作祟的?!”

    “……俺也只是说说罢了!”

    “韩三秀才得病是受了风寒又赶了紧路,关李将军何事?现下病能好,这才是李将军福佑。”

    耳中不断被聒噪着,心中也躁得厉害,贺方没心思继续再读下去。咬人耳朵背后议论人的事,无论时代和地点,都是少不了的。但自己成了他人嘴里咀嚼的谈资,贺方总觉得心中有些不舒服。

    贺方住了声,轻轻合上了捧在手上的《论语》,放到了书桌上。论语一卷完全由人手抄写而成。纸面上的列列xiao楷,方正光洁,一丝不苟,近于欧体,工整得如同铅字印刷出来一般。这是从欧体字脱胎而来的馆阁体,贺方早年曾经被他的祖父bī着习字,学得也是欧阳询,看着韩冈一笔一画尽着心力抄写出来的的方正xiao楷,只觉得十分的亲切。

    不过馆阁体是满清时代的说法,在贺方如今身处的这个时代则是称作三馆楷书——所谓三馆,是昭文馆、史馆、集贤院的统称,也称崇文院。其地位在朝堂诸多馆阁中最为尊崇,此时的宰相都是兼着三馆大学士的馆职【注4】——只是不论是何等称谓,要想进学参加举试,写在试卷上的字体最好是这一种,否则让负责誊抄试卷、以防考生考官串通作弊的书吏错认了几个字,那可就真是yù哭无泪了。

    书卷中的文字虽是工整,但所用的纸页却甚为粗糙,书页边缘裁剪得也不平齐。很明显韩冈制书的手艺并不过关。而一摞摞堆积书桌和书架上的书卷,不仅仅是贺方方才所读那本《论语》才制作得如此粗糙,其中大约有一多半都是书写整齐、制作粗糙的韩记出品。

    贺方并不怀疑这些手抄本的出处,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离家远行,寄寓在城外的破败庙观中。白天入城求学,夜中则就着残烛月光,奋笔抄写从同窗学友处借来的珍贵书籍,无分寒暑,不知节庆。这一幕幕的辛苦笔耕的记忆仍清晰至今存留在韩冈的脑海内,而为贺方所继承。

    韩冈的毅力和耐xìng,贺方有点惊讶,但算不上佩服。大概跟自己高中时的努力程度差不多。都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没有一日辍笔。

    ‘十年寒窗已过,可惜没能等到金榜题名的时候。……但就算苦读十年,能中进士的机会,也不过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比还没扩招的大学还难考千百倍,这笔投资还真的不合算。’

    承平了百多年,拥有两千余万户口,贺方估计差不多应该有一亿子民的大国,如今是每三年才录取三百余名进士,平均一年只有一百。

    而且进士科取士向来是东南多,西北少。福建、两浙的军州,一科出十几个进士都不稀奇,甚至一个世家大族,一科出了五六个进士的事也是实实在在生过的。

    而陕西一路二十多军州,哪一科进士加起来能过五个,都算是大丰收。连续十几科都没一个进士出头,在西北的军州更是常见。至少在韩冈留给贺方的记忆中,好像从没有听说这二三十年来秦州有哪位士子得中进士【注5】。

    五六百万人口的陕西路,每科进士都是个位数,平均到一年中,不到百万分之一的比例让人想想就感到绝望。

    读书、进学、参科举、中进士,是贺方的这具躯壳原主人十年来的唯一追求。但希望如此渺茫,投入回报如此之低,让贺方对科举完全没有任何兴趣。他现在心中都在转着该怎么利用自己拥有的知识——就像造烈酒、féi皂、玻璃之类——在这个世界攫取地位和财富的念头。

    注1:宋代的田宅买卖分为两种形式,一种称为典卖,即田宅卖出后,卖主有赎回的权力,而买家无权拒绝,相当于使用权同时转移的抵押贷款。一种是断卖,也称绝卖,卖家无权赎回。理所当然的,典卖的价格和断卖的价格有不xiao的差距。

    注2:宋代的主客户与唐时不同。不再是按照本地土著和外来移民来区分,而是根据有无常产,也就是田地和房宅来划分。家有田宅者是主户,没有的便是客户。

    注3:措大,古代对读书人的贬称,也有称穷措大,村措大。

    注4:北宋前期——也即是宋神宗元丰改制之前——但凡宰相都会兼任三馆大学士。一般来说,宰相班次满员为三人,相为昭文馆大学士,次相为监修国史,而末相为集贤院大学士。通称为昭文相、史馆相和集贤相。

    注5:北宋一朝一百六十余年,平均每年的进士数量大约不足一百,总体计算一万五六千有余。其中开封、两浙、福建和江东诸路的州府就占到了八成以上,如福建建州八百多,福州五百五,常州近五百。而北方几路则是寥寥无几,常常是个位数。如文中所说的秦州,据地方志记载,北宋时期中进士的只有两人,而秦凤路近十个军州,加起来也仅有十一人——以上数据皆出自贾志扬的《宋代科举》。

    ps:在宋代中进士很难,尤其是在陕西,更是难上加难。舍难取易,去nong玻璃、烧酒,看起来就容易得多,但实际情况真的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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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陋室岂减书剑意(下)

    只是初来乍到,贺方很清楚表面文章是肯定要做一做。至少不能让韩冈的家人,看破他与韩冈的不同。每天读书,习字,过去韩冈如何做的功课,如今贺方也照样去做一遍。每天早上起来刷牙洗脸后便是读书,也幸好这具身体十八年来的记忆基本上都保留了下来,贺方依样画葫芦并不算为难。

    日复一日读着经书,贺方不免有些气闷。九经三传韩冈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只要看了第一句,全篇都能背下来,甚至连比经书还多数倍的注疏都能背个**不离十。这些记忆,贺方很顺利的继承了下来,一般只要提个头,自家就可以很顺利的背诵下去。不过贺方还是着意日日诵读,即便再深刻的记忆,如果不去时时温习,还是照样会消磨褪去。

    放下书后,贺方时常在想,若他能带着韩冈的记忆回到千年之后,凭着自己人话鬼话说得都顺溜的口才,在百家讲坛hún个1ù脸应该不成问题。

    ‘只可惜啊……’贺方轻轻叹着,韩冈的才学若是留在此时却也不过是寻常。韩冈留下来的不仅仅是记忆和书卷,还有他过去做过的文章和写过的诗词。文章倒也罢了,以贺方的水平无从评判,最多觉得有些地方缺乏逻辑,结论和论据对不上号。但做得诗词,贺方随手翻了翻,都觉得看不下去。

    大宋本土已经承平百年,文风浓郁,才子辈出,流传千古的词句俯仰皆是。说塞上风光,有‘长烟落日孤城闭’,说送别,有‘对长亭晚,骤雨初歇’,说闺情,有‘泪眼问huahua不语,1uan红飞过秋千去’。

    在贺方想来,韩冈的诗词水平纵然不能跟这些名家相提并论,也该有个一二成的水准,想不到却都些让贺方也觉得惨不忍睹的作品,韩冈竟然还用这些应该一把火烧掉的东西与他的同学们互相唱和!——韩冈在文集中记录下来同学作品,也是一般无二的水准。

    ‘这叫什么诗?!难怪关西出不了进士!’

    若陕西士子的诗词歌赋都是这等水平,被江南的举子们杀个落hua流水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将铺在桌上的韩冈和一群无聊文人唱和的七八卷诗集往书架上一丢,砸得书架一阵摇晃。

    醒来不过十数日,韩冈的记忆贺方已经渐渐熟悉,但韩冈的身份贺方还是觉得陌生,总是以第三方的目光来看待前身,包括他的诗文。看到韩冈的大作,贺方也不去指望能作为借助。如果让贺方代替韩冈来考,莫说考进士,恐怕连通过州里的解试都有难度。

    贺方从韩冈的记忆中得知,通过解试后的士子,称为贡生,也可称为举人。但与后世的举人不同,这不是一种终身通用的资历,而是一次xìng的资格。这次通过解试,去京中考进士不中,那三年后如若想再考进士,还得先参加解试并通过,否则照样没有贡生资格。

    而且今科解试在自己躺在病netg上的时候已经过去,州中的贡生都已经选出,准备明年去东京城考进士。自家要想考,也得等三年后。

    三年后才能买的奖券,中奖的机率又xiao得可怜。贺方完全没兴趣去测试自己的运气。除非朝廷能将进士科的考题,改为他更容易熟悉且对文艺天赋要求不高的经义策问,否则他便无望一个进士!

    “难度太高了!”贺方摇着头,幸好做官财的途径不止这一条。比如考明经——这是比进士科难度稍低的一mén科举考试;比如投到一些高官mén下,立些功劳等待推荐;又或是直接hua钱买官——此时称为‘进纳’。

    “买官?”贺方环视房中,哈的一声苦笑。至少在眼下,比中进士还有难度。

    韩家已是穷困潦倒,安身的草庐还是租来的。而过去虽是在村中还能排在前面,但看看自己房中的这些从旧家中带出来的家具,寒酸之气也自透了出来。一张netg榻、一面书案、一架书橱,两个木墩,仅此而已。

    这几样家具的形制都很简陋,就是几根杨木横平竖直的拼接起来。没有打磨过,显得很粗糙。上面没有用一颗钉子,只用上了榫铆。尤其是书架,榫头凿得有些宽松,碰一下便摇摇晃晃、吱呀作响。书架上的几个格子叠放着百八十卷书,泰半是韩冈一笔笔亲手抄写下,再辛辛苦苦从求学的地方背回来的,有九经三传以及一些经传的注疏,甚至还有十余卷史记断章。

    而另外的二十多卷,却是货真价实的宋版书,但皆是福建版,而不是国子监或是杭州的出品,更不是sī家刻印的版本——论天下书籍印数之多,流传之广,福建版居第一,而sī家版本最少。但论起质量来说,福建印坊卖的书籍却是最差的。而韩冈,也只能买得起福建出品的书籍。

    桌上的文房四宝也是透着贫寒。两条都磨得只剩半截的残墨,一块没有经过仔细打磨的石砚台,半叠略显粗糙的黄纸,一具挂了四五只mao笔的笔架旁边又放着一个半尺高的竹节笔筒,里面装了七八支半新不旧的mao笔。这便是韩冈所拥有的所有的文具。

    ‘真是名副其实的穷措大。’

    半个月下来,贺方渐渐将身体旧主的记忆融会贯通了xiao半,已经能活用此时的词汇,也能明白唯一有点来历的竹节笔筒上的几行行楷究竟是什么意思。

    “青yù半枝,其理劲直。宜记其心,宜体其节。以赠yù昆。”

    贺方将竹节笔筒拿在手中,轻轻的读出声来。很漂亮的书法,字如行云流水,又有一分端庄大气,不是俗手可比。就在笔筒上的铭字左下方,还用更xiao一号的字体写上了——‘大梁张载’——四个字。这是赠送者的名号,也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老师。

    张载这个名字贺方依稀耳熟,好像在那里听说过,却又记不起来。他对宋代历史了解得很少,学校的历史课睡觉的时候居多,能让他依稀耳熟的宋人名号,在这个时代多少也应该是个名人。而在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中,他的这位老师也是被世人恭称为横渠先生而不名,在关中士林名望甚高。

    一想起韩冈的老师,贺方的脑海中便闪过一个场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上下的身材,平凡普通的相貌,可举止气度却是非同一般,处处透着刚正严毅。正在一间还算宽敞的土屋中为十几二十名学生讲经说文:‘有不知,则有知;无不知,则无知。故曰:圣人未尝有知,由问乃有知也。夫子问道于老聃,问乐于师旷……’

    老师在上面解释儒家经典,一群书呆在下面奋笔疾书。如果不论教室的结构,和师生的装束,这样的场景贺方其实很熟悉。

    “不,不能叫书呆……”

    贺方摇摇头。韩冈跟随张载,除了学习儒家经典以外,还有着兵法、水利、天文、地理、shè箭、音乐的课程,张载绝不是只会教学生死读书的老师,而学习儒家经典也不是全是解说空dong的大道理,其中需要用到的天文地理上的常识也很多,箭术更是先圣都要学生多练的课程。

    正如韩冈房内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张三尺长的反曲弓,是黄桦弓身,有丝麻绞弦,制作得不算jīng致,但更有一分粗旷之美。贺方将弓取下,拉了拉弓弦,却纹丝不动。感觉很硬,大病初愈后没有多少气力的双臂根本拉不开。

    按照记忆中的数据,这是一张一石三斗的强弓,也就是要一百三十斤气力才能拉动,是出mén游学时自家二哥的赠礼,比起普通五六斗的猎弓强出了许多。韩冈靠着这一张弓,在上百名同学同时参加的shè赛中,屡次杀进前五。其箭术绝然不弱,这一点也可以从他指腹处还没有消退的老茧可以看出。

    翻来覆去看着自己一双骨节凸出的大手,贺方想着等身体稍好一点,就要加强练习箭术。原本身体所拥有的能力,经过半年多的空白期,又经历了换主的风bo,已经渐渐模糊。贺方是个悭吝的xìng子,不会任其白白流失,不但是读书,还有shè箭,都要重新习练起来。艺多不压身,多一项本事,日后就能多一种选择,来自前世父亲的教诲,贺方记得很牢。

    shè是君子六艺,古时儒生无不是文武皆备,一手拿书,一手执箭。韩冈的老师张载讲究的也是以六艺为本。在韩冈的记忆中,他曾随shì师长,见识过许多名家,甚至还有传说中的理学始祖程颢、程颐,而他们恰好是张载的表侄。

    二程与张载都是儒学宗师,聚在一起便开始讨论着什么‘天地本无心,而人为其心’的问题……

    “天地无心!?”

    贺方突然怔住了,差点失声叫起,他怎么到现在才想起张载是谁!?横渠张载留下的名句可是挂在中学教室的墙上,自己看了整整三年,而在穿越前,又因被人引用,而在电视和报纸上看见了多次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才是儒士该有的气度!

    虽然在韩冈的记忆里,此时横渠书院尚未建立,四句铭传千古的豪言也未出现,但回想起留在韩冈的记忆中那一段深刻印记,也只有学兼文武、目纵古今、心系天下的张载才有如此气魄!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贺方一字一字的yín哦出声来,一股豪情壮志在心底涌起。穿越后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与历史有了最直接的接触,恍惚间自己的意识已与韩冈难分彼此,

    ‘原来这就是我的老师……’

    ps:张载的名字知道的人也许不多。但‘为天地立心’这四句,恐怕不知道的人就很少了。比起二程、周敦颐、朱熹等宋代其他儒学宗师来,张载的气魄心xiong远远过他们,文武兼才,是贯通六艺,心怀天下的真儒。只是没有收到一个好弟子,让他的学问化为流水,只有横渠四句千古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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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异世缘从天地成

    “三哥哥。”熟悉的甜糯声音从厢房外响起,打断了贺方的回忆。平和的笑意随即出现在他脸上,“是云娘罢!你自进来好了!”

    韩云娘应声倚着mén倒退着进房,手上捧着个食盘,上面摆了一口xiao砂锅,还没开盖,羊rouxiao米粥的香气便已经冒了出来。

    “不知刚吃过吗,怎么又端来了?”贺方问道。

    “都已经过午了。”xiao丫头轻笑着,粉sè的双net中微微1ù出的一排皓齿如同编贝一般整齐雪白,很难想象光靠柳树枝就能把牙刷得这么白。她轻手轻脚的将食盘放在书桌上,顺手便收拾起被散放在桌案和书架上的书册。

    “过得这么快?”贺方觉得自己只不过读了读书,又陷在回忆中一阵子,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中午。

    “三哥哥你读书入了mí,当然不觉得。”韩云娘手脚麻利的得很,三两下的功夫,凌1uan的桌面便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就在书桌上打开锅盖,又把木勺放进锅中,xiao丫头转过头来扶着韩冈坐下来吃饭。

    贺方坐在桌前,低头看着眼前热腾腾冒着香气的xiao米rou粥,前世在社会上mo爬滚打而被煅炼出来的一颗坚如铁石的心脏,竟然有些netbsp;此时农家的习惯都是一日两餐,早一顿,晚一顿,闲时吃稀,忙时吃干,每日都是勉强填饱肚子。但贺方刚刚占据的这具身体久病虚弱,现在便是一天三顿的将养着。每天三四个jī蛋,一斤煨得烂熟的羊rou,还有浓浓的xiao米菜粥,父母不惜家财,养得贺方一日【和谐万岁】比一日康健。不过他现在是知道了,每天吃得这一日三餐,究竟是怎么换回来的。难怪家中一点田地都不剩,每天父母仍要一起出去,而后很晚才一身疲惫的回来。

    “怎么了,三哥哥?快点吃啊,冷了就不好了。”韩云娘看着贺方坐着不动,xiao声催促着。

    贺方摇摇头,放下心事,现在他的这副身板cao什么心都没有用。他对站在一旁准备服shì自己吃饭的xiao丫头笑道:“过来一起吃罢。我一顿也吃不了这许多。”

    韩云娘白皙的xiao脸噌的一下红了起来,受到惊吓一般的向后退了xiao半步。她不知何为司马昭之心,但她的三哥哥的心思却是清楚明白。自从病愈之后,三哥哥就一改过去的严肃,常常轻薄于她。跟三哥哥更加亲近,xiao丫头的心里自然是千肯万肯。但耳鬓厮磨的亲昵,已经渐知人事的韩云娘总是羞涩不已。

    她秀丽双眸盯着脚上的绣hua鞋,不敢看着韩冈,声音细如蚊子哼:“还是三哥哥你多吃点,才能早日好起来。”

    贺方看着那一抹yan丽绯红,少nv瞬间绽放出来的娇羞让他目眩神mí,原本沉重的心情不由轻松了许多。chou空就调戏一下温柔体贴的xiao萝莉,对他的jīng神健康很有好处。

    贺方欠起腰,把韩云娘一把扯了过来,“我在吃你在看,这样也没滋味,两人一起吃才香甜。”他手上用力,却想把xiao丫头拉着坐在怀里。

    父母在外吃苦劳累,自己却在家中搂着xiaonv孩儿吃饭。这倒不是贺方没心没肺,而是他很清楚,回报父母的最好办法,就是尽快恢复健康,不论身体还是心情。如果硬是要跟父母一起吃苦,拖延了康复的时间,只会让他们的辛苦cao劳失去了意义,那反而是不孝。贺方并不是矫情的人,既然觉得做得对,就不会再考虑其他。

    被贺方强拉着手,韩云娘xiao脸越的殷红如血,用力挣扎着,怎么也不肯坐下。看着不能得逞,贺方半带调笑的凑在xiao丫头晶莹如yù的xiao耳朵边低声说着,“爹娘都出去了,家里就我们两个。”

    滚热的呼吸透入耳中,xiao丫头连耳根都热得通红,挣扎也不由软了下来。但还是不好意思坐在贺方怀里,只侧着身子坐在了贺方的身边,被他一手搂住了纤腰。

    灯下观美,自有一番风情,而到了白天,xiao丫头的娇俏可爱更是遮掩不住。尤其是一双眸子,黝黑深亮,羞涩时,眼皮低垂,长长的睫mao掩住双眼,如同深潭般幽深,开心时又会闪亮起来,配上无邪的笑容,编贝般的皓齿,几乎能把人的魂魄都陷进去。她身上穿着的粗布襦裙半新不旧,虽无损她的容sè,只是让贺方看得有些心疼。

    按照此时的习惯,婢nv称为养娘。而在韩家,xiao丫头不仅仅是做养娘,其实还有一重童养媳的身份在。也不一定是贺方身体的旧主,一开始韩家父母的打算,就是韩家三兄弟如果日后有哪个娶不上媳fù,就让xiao丫头配给他——其实,这也是关西乡村里惯常的做法,单是下龙湾村中就有十几家里养着童养媳——等韩家老大娶亲,韩家老二从军之后,就指给了韩冈,只是现在则全便宜了贺方。

    韩云娘本人自是知道韩家父母的打算,现在却也是把三哥哥当作自家的良人看待。贺方病愈后对她的亲昵,她半是羞涩,却也有几分欢喜。

    贺方搂着xiao丫头温软纤细的身子,你一勺我一勺,两人hua了半个时辰方分着把一锅羊rouxiao米粥吃完。

    吃过饭温存了一阵,xiao丫头跳起来收拾碗筷,贺方则整了整衣冠,徐步踏出mén去。他的身子渐渐恢复,已经不需人扶,也可自行出mén散步。每天出外走走,虽是感觉着有些累,不过贺方还是坚持着一天比一天多走上一段路。唯有加强锻炼,才能早日恢复健康。在没有抗生素的时代,要对抗疾病主要还是得靠自己。这几天他都是到河边走上一阵再回家,以培养体力。

    行走在村中的土路上,贺方借助散步重新熟悉着周围的环境,顺便寻找可以家致富的道路,让父母不至于那么辛苦。

    从xiao就表现出读书天分的韩家三哥,在xiao村中很受敬重。在路上遇到,村民们都是先上来嘘寒问暖一阵,让贺方感受到了一丝暖意,而贺方亲切有礼的回应,也让村民们感到惊喜,都道韩家三哥越来越有读书人的气度了。

    一路上,他不停与相熟的邻里打声招呼,虽然从邻人惊讶的神情中,贺方进一步体会到过去的韩冈的确不是亲切待人的xìng子。不过韩家老三到底是在外游学了两年,回来就就病倒,还没来得及与村人打上jiao道。贺方与前身的不同完全可以推到两年的时间上去,并不至于会让人疑huo。

    走了一阵,已经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饱含着水意的空气也扑面而来。下龙湾是个不大的村庄,位于两山夹谷之中,村北远山其sè苍莽,村南山sè苍翠,哗哗的河水水流声则从村子北面传来。那条河名叫藉水,河对岸便是秦州州城。藉水向东流淌,过了百里之后便汇入渭水——也即是渭河。如果没有党项人的威胁,这里其实是一个很宜居的村落,但既然其位于边塞,便也免不了要日夜担惊受怕。

    “毕竟是北宋啊……”贺方暗叹着。若是后世,陕西那是中国腹地,根本不需要担心外患的地方。在那个时代,自家只要安安分分的做事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战1uan是个陌生得只能在新闻和书本看到的名词。但在此时,却是他实实在在要面对的问题。

    陌生的天空,陌生的土地,以及陌生的时代……贺方的心情忽然有些低落,不意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脚步一个踉跄,差点便要栽倒。但一双xiao手将将好从后伸来,将他给扶住。

    “三哥哥,xiao心一点。看着脚底下……”

    “嗯……”贺方应了一声,回头看看,韩云娘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一双会说话的眸子正担心的看着他。

    对了!至少还有家人。贺方侧头看着xiao心翼翼搀扶着自己的xiao丫头。在这个时代,还有应该陌生,心中却怀着一份情谊的家人。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贺方心中说不清到底是无奈,还是认命。一越千年。天意如此,纵使不甘,又有何能为?

    “既来之,则安之!”站在潺潺的藉水边,扶着少nv的肩膀,远眺着对岸的城池,贺方再次重复着。深秋的熏风沿着河面拂来,不知从何处带了一丝甜甜的桂hua香气。宽大的青布襕衫随风飘动,削瘦的身子却稳稳地站着,没有一丝动摇。

    尽管贺方很想重生在一个富贵家庭,但能再活一次已是天大的机缘,凭空多出来的一条xìng命更值得珍惜。何况还有关心自己的家人,贪求太多恐怕要天打雷劈了。贺方很看得开,可以说是豁达,既然莫名来到这个时代,也无从得知该如何回到二十一世纪,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是让自己和这里的家人过上更好一点的生活。而第一步,便是抛弃旧日的自己,接受新的身份:

    “……我是韩冈……我是韩yù昆……”

    (从本章之后,主角的名字变为韩冈)

    ps:好了,主角终于认清了现实,贺方消失,而即将改变历史的韩冈诞生了——虽然他现在还在调戏xiao萝莉。

    ps又ps:和谐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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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念亲恩思全孝(上)

    在河岸边徘徊了一阵,下定决心的韩冈要回到家中继续读书,韩云娘也要跟着回去收拾家务,她便扶着韩冈向村中走去。

    两人刚刚走到村口,这时从下游的渡口处过来一人,看到他,韩冈的脚步不由得停住,xiao丫头则不知为何忽然胆怯的躲到了他的身后。

    那人脸皮上尽是疙瘩,双眼外鼓,大嘴前凸,褐sè隐hua的绸布直裰盖不住高高tǐng起的肚腩。乍一看去,活脱脱一只秋后将要冬眠的胖蛤蟆。人能长出这幅模样也是难得。韩冈通过前身的记忆认得他,正是不断撺掇着韩家卖田的李癞子。

    李癞子是村里排第一的大户,脸上疙疙瘩瘩如同翻转过来的石榴皮,像个癞蛤蟆一般,所以有了这个雅号,多少年叫下来,连本名都没几人知道了。其人在村里名声并不好,却跟县衙里的班头——外号黄大瘤的黄德用结了亲家,又通过黄德用结识了在成纪县衙中、祖孙相继传承了三代的押司陈举!

    这陈举可是关西江湖上有名的奢遮人物,有着仗义疏财的美名——尽管他疏的财全是从成纪县百姓身上盘剥得来。

    陈举继承父祖之业,把持成纪县衙政事三十年,曾经让两任知县、七八个主簿、县尉灰头土脸的从成纪县因罪罢任,其中一个背时的知县,还被夺了官身,‘追毁出身以来文字’——也就是说,这位倒霉知县身上的官皮给剥了,从官诰院和审官院被除了名,这比夺官去职还让官员们畏惧,毕竟夺官还有起复的机会。另一个更倒运的主簿,则参加了琼州【今海南海口】终生游,再也没能渡海而回。

    自此之后,后任的知县、主簿等成纪县官员再没一个敢招惹陈举的。而陈举也识作,只要头上的官人老老实实,他便不会太过欺凌上官,如此两下相安。

    李癞子攀上了陈举这尊大神,从四年前开始便当上了下龙湾村里的里正。他依仗了陈举和亲家,将许多差役赋税都转嫁到别人的头上,祸害了村中不少人家。不过若不是因为韩家老三重病急需钱,以韩家的家底,本也不会被李癞子欺。

    也许是受到身体原主的影响,也许还有这几天来了解到内情的原因,韩冈对李癞子全无半点好感。为了一块土地,恨不得杀人放火,不论前生后世的哪一个时代,总是有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落到自己头上,韩冈对此本不会在意。可李癞子通过近乎于诈欺的手段,将韩家的田宅一点点的搜刮到自己手中。韩冈已经在心底立誓,日后肯定是要一报还一报的。

    在仇人面前,韩冈却更加斯文有礼,他冲李癞子拱了拱手,行礼问好:“李里正,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韩……韩家三哥啊!好,好,都好。”李癞子有些狼狈的应答道。他的声音如公鸭一般沙哑难听,投过来的眼神不知为何却甚是怨毒。

    李癞子的表情,韩冈看在眼底。他有些纳闷,李癞子已经如愿以偿将家里的田宅都刮了去,自家恨他理所当然,但他恨自己,却是从何说起?……难道真的是因为担心他家将田地赎回?

    韩冈冲着李癞子又正正经经的一拱手,摆出一副真心诚意的模样:“xiao侄一病半年,其间家中多méng里正照拂。等他日有闲,必摆酒致谢。还望届时里正不要推辞。”

    “好说,好说!”李癞子眉头一皱,韩家的老三原本就是个能文能武的英才,只是有些傲气,不太爱搭理人。没想到在外游学两载,现在却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在他眼中,韩家老三有着久病后的消瘦,一袭青sè素布、圆领大袖的襕衫下空空dangdang,弱不胜衣。但其宽大的骨架子仍在,六尺高的个头仍给李癞子很大的压抑感。肤sè是久未见光的苍白,脸颊几乎都被病痛消磨尽了,凸出的颧骨在脸颊上投下极深的yīn影,唯独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睛被浓黑如墨、修长如刀的双眉衬着,愈显得幽深难测,让李癞子浑身都不自在。

    李癞子不耐烦的样子韩冈看得分明,能让仇家不痛快的事他一向很乐意去做,而且还有件事他也想要nong清楚。

    “里正,河湾上的那块菜田……”韩冈开mén见山的刚提了个头,就看到李癞子眼中的凶光顿时狠了三分,他心里有了数,分明是戳到了症结上。

    “这个过几日再说!”下龙湾的里正爆般的吼了一句,扭过头,转身就往村中走去。他心中暗恨,这措大病好得这么快作甚?再病个半月,让韩家把典地的钱hua光,他哪还会需要担心什么。

    盯着李癞子远去的背影,韩冈冷哼一声,李癞子眼中的凶光他也看见了,但自己已经病好,不论李癞子能玩出什么hua样,他都有能力去应对。

    ……………………

    到了傍晚,韩冈的父母韩千六和韩阿李【注1】也挑着空箩筐一身疲惫的回来了。韩千六手上提着个坛子,闻着有酒味,但里面装的却是酒糟;韩阿李的箩筐里则放着半截羊tuǐ,用荷叶包着,进mén后就递给了迎上来的xiao丫头下厨料理。听着从儿子房内穿出来的琅琅书声,夫妻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韩云娘晚饭准备得很快,很麻利的处理好羊tuǐ,rou切下来熬粥,骨头剔出来熬汤。把碗筷一摆,进去叫了韩冈出来,一家人便围坐到桌边。

    韩千六和韩阿李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可能是常年劳作的缘故,两人看着都有些苍老,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一些。韩千六跟韩冈身高差不多,都是有着六尺上下,在关西也算是高个,相貌轮廓也很是相似,浓眉大眼,方脸刚劲,称得上相貌堂堂。

    相对于韩千六的高大,韩冈的母亲就矮了些,相貌并不出众,不过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也是韩家的主心骨。因为韩冈的外公曾经做到都头,他的舅舅如今在百多里外的凤翔府也做着都头,斩过几十个贼人的大斧常年在家中墙上挂着,武家出身的韩阿李的脾气,远比总是笑呵呵的韩千六要硬上许多。她将手中的擀面杖一举,下龙湾村没人敢大喘气。

    韩千六东头坐着,韩阿李坐对面,韩冈位子在下,而xiao丫头就只能站在一边服shì,等到大家都吃完后再去厨房填饱肚子。韩家虽是寒mén,但一样守世间的规矩,若是有外人来做客,连韩阿李都得躲到厨房去吃饭。

    三人围坐在大桌旁,显得空空落落,冷冷清清。本来连着韩冈的大嫂,这是一个是七口之家。在韩冈没有出外游学,而他二哥也还在家里的时候。韩家三子连同父母总共五人挤在一张桌边,大嫂和韩云娘则在旁服shì着,一顿饭吃得倒也热热闹闹。

    但自韩冈的大哥、二哥同时战殁之后,仅仅过了三个月,他的大嫂就被娘家叫了回去,还一起带走了二十亩的嫁妆田【注2】。依礼制,夫死后当有三年孝期,可在西北边陲也没那么多臭规矩。韩冈只从云娘那里听说,原任大嫂过了年就要再嫁人了。

    如果没有融入原主的记忆,韩冈也许会对此很惊讶,但既然已经把记忆融会贯通,他便只觉得理所当然。理学如今还是提不上台面的学派,世间更没有饿死事xiao、失节事大的说法。丈夫死后,还在生育年龄的寡fù再嫁极为常见,就算本人不愿,娘家也会bī着走。

    若是哪位寡fù能带着大笔家财出嫁,那追求者甚至能踏破mén槛。真宗朝曾有张贤齐和向敏中两位宰相,为了争娶一个有十万贯嫁资的寡fù,将官司打到了天子面前,闹得朝堂jī飞狗跳。世风如此,矢志守节那是没影的事。

    韩冈拿起筷子,低头吃着自己的病号餐,一如往日的羊rou粥和xiao菜。每天早中晚三餐,hua样都是不变,韩冈也没有怨言。他知道父母的辛苦,更知道这些来得有多么不容易。

    韩千六、韩阿李吃得比儿子简单得多。与这个时代的普通农民们一样,韩家平日里的菜谱很是朴素单调,满满一碗看不到几滴油腥的素汤饼——其实就是面条,只不过宋时凡是跟面食有关的食物都要缀个‘饼’字——再加上几个炊饼。

    注1:中国古代的习俗,正经人家的fù人闺名向不公开,外人相称多是用娘家姓。前面加个阿,或是后面跟个氏,出嫁后再冠上夫姓。一般来说民家用前一种称呼,而官户人家则是用后一种。如文中韩冈之母,娘家姓李,夫家姓韩,便唤作韩阿李,等韩冈有了官职,可以封赠父母的时候,就成了韩李氏。再如八仙传说中的何仙姑,正是北宋时人。当时有一道奏章曾提到她,其中便称她为‘永州民nv阿何’。

    注2:在宋代,fùnv的财产权受到法律保护,出嫁的嫁妆在离开夫家的时候也能随身带走。

    ps:注释中出现的何仙姑恐怕没人不知道,上dong八仙中的曹国舅和何仙姑,正是出现在这个时代。而吕dong宾,铁拐李也同样在此时流名远布。有没有兄弟想看到他们出现在本书里的?想看的话,投红票支持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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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念亲恩思全孝(下)

    这炊饼便是武大郎卖的那种,原来唤作蒸饼,几十年前为了避仁宗赵祯的讳,改为炊饼。其实呢,也就是后世的馒头。至于此时的馒头,其中夹有rou馅,乃是后世的rou包子;菜包则唤作素馒头。

    作为下饭的配菜,是几碟各sè腌菜——韩家自家种出来的新鲜蔬菜自己都舍不得吃,皆是卖到城里的大户中去换钱。

    做汤饼和炊饼的面粉都是一斗麦子磨出九升半的粗面,连壳子都磨在里面,而不是那种把麦子磨得只剩一半的白细面。这样的一餐能填饱肚子,却也没什么滋味可言,何况还是一日两餐,每日总有半天时间肚子咕咕在叫。

    此时的普通人家,也都是跟韩家一般无二。原本韩家还算殷实,至少每隔十天半月,入城卖了菜之后,都能买些酒rou犒劳下自己。但如今家里骤穷,rou就算买来也是给韩冈补身子的,韩千六想打个一角酒来过过干瘾,也是舍不得费那份钱。

    而是在惯熟的酒坊那里讨了些不要钱的酒糟回来,用开水灌进只老酒壶中,咂吧咂吧味道,解解酒馋。不过自己吃得虽都是粗食,可看着韩冈很有jīng神的大口大口的吃饭,夫妻两个却都是眉hua眼笑。

    韩千六、韩阿李也许有些不清楚,但拥有在外游学两年记忆的韩冈却是知道,他的两个哥哥战死,肯定是有抚恤的,钱和绢都该有个五六贯、七八匹。可这抚恤在衙mén里就像流水过沙漠,转了几道手,也就无影无踪了。如果这些抚恤都能足数下,韩家的家用肯定能再宽裕一些,赎回一亩半亩的菜田也是没有任何问题。

    韩阿李吃得很快,韩千六却是举着碗,一xiao口一xiao口的慢慢抿着兑过水的酒糟。韩冈的眼睛没有因为常年苦读而变得近视,能看清刺在韩千六左手手背上的两行xiao字。xiao字因皱纹多了给模糊掉了许多,韩冈勉强能分辨出‘弓……手……四’这几个零零碎碎的几个字。

    韩冈对此有所了解。这是韩千六所属的秦州乡兵组织的番号,弓箭手第四指挥。由于身属军额最下等、在陕西是三丁chou一的沿边弓箭手,所以只刺了手背。如若是禁军厢军那肯定是要刺面的——韩冈那位战死的二哥便是在脸上刺了字——而乡兵中的保毅、强人弓手等上位军额,也是要在面颊上刺字。

    一日两餐,勉强饱肚,时时还得从军上阵,死后连个抚恤都到不了手,这便是宋代陕西的普通人家。

    韩千六啜着酒糟水,不知想到了什么,放下碗唉声叹气起来:“唉,人若是贪起来,连脸皮都不要了。三哥儿病都好了,正打算把田赎回来呢。李癞子倒好,竟然还想着要把典卖改成断卖!”

    “呸!想疯了他的心!”韩阿李啪的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虎着脸,“要钱救命时他还价,还尽介绍些庸医,害得家里钱用得像流水一样。现在俺们又不缺钱。让他做梦去!等三哥儿病大好了就上mén去,把典给李癞子的地都给赎回来。有一亩的钱就赎一亩,有两亩钱就赎两亩!”

    “俺今天不也是跟李癞子这么说了吗?河湾菜田俺是肯定要赎回来的。”

    “屁!今天李癞子还是老娘骂走的,你就会在旁边干看着!他就是看着你是个锯嘴葫芦,才敢欺上mén来!换作是老娘,早一扁担打息了他的心!他亲家黄大瘤也是一路货sè,前次在渡口见到云娘,口水差点都流出来了。老娘当时擀面杖不在手,不然就在他脑mén上再敲个更大的瘤子出来!”

    韩冈这时才知道,在碰见自己之前,李癞子已经跟父母打过照面,谈过菜田的事了。难怪他见到自己提起就立刻翻脸。想来因是午后父母在南面山中采到了足够的山货,准备北去州城的时候,在渡口跟李癞子碰上的。

    韩冈停了筷子,低下头:“都是孩儿不好……害爹娘要受李癞子的欺。”

    “胡说什么!”韩阿李回头又是一声断喝,“治病救命,再多钱都该hua的!”

    “说得是啊,救命用再多钱也得hua。断了香火,下去了也没脸见韩家的祖宗。”韩千六举碗一饮而尽,用手背抹了一下挂在胡须上的残酒,“三哥你也别多想。当年你爷爷从京东密州老家到关西贩货,折了本钱,那是分文没有,连随身的衣物当得也只剩一件,家都回不了,只能在秦州定了居。可你爷爷从给人租佃,到他走的时候,就已经给你爹俺置办下了那块三亩二角一十五步【注1】的菜田。俺hua了二十年,又置办下了一百一十亩地。

    现在就算都没了,不过是回到你爷爷刚来关西的时候。再过二十年,你爹照样能把田攒回来,也照样能喝酒吃rou。这世上的人啊,不怕穷,只怕懒。只要勤快,做什么都能成事。三哥儿你是读书人,圣贤书装了满肚皮,爹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也只有送你勤快二字,读书要勤,做事要勤,日后做了官也是一样要勤。”

    “爹爹说得是。”韩冈低头受教,韩千六虽大字识不得一箩筐,可见识却不差。他抬头又笑道:“圣人亦曾言‘敏于事而慎于言’,即是多做少说。爹爹的话已经有圣人的一半道理了。”

    “不愧是圣人!”韩千六被儿子拍得开心得很,一仰脖子,一碗浑浊的酒糟水便灌了下去。咂了咂嘴,拿起酒壶摇了摇,又叹道:“跟官坊里的酒也没个两样嘛。官坊里的酒啊,一年淡似一年。卖得是酒价格,出的是水味道。一斗粮下去,出的几升酒那是三倍五倍的兑水。”

    “那你过去还喝得那么欢?!”韩阿李又是一声断喝,韩千六自感没趣,自顾自的去咂那壶酒糟水。自家的婆娘泼辣厉害,韩菜园那是能让则让。

    韩冈笑道:“要能自家酿就好了,给自己喝怎么也不会兑水的。”

    韩千六摇摇头,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可这秦州哪个敢sī酿?!从秦州再往外三千里就不知刺配到哪里去了!”

    韩冈一愣,一段未被触动的记忆一下跳了出来——对了,大宋的酒水可是官府专卖的。

    自从大宋开国以来,为补国用不足,便沿袭了五代时的旧规,各路酒坊泰半是官营,要么直接是官酿,要么是承包出去,而且还是公开招标——这一招此时唤作‘买扑’。不仅仅是酒,盐和铁也皆是官营。而茶、矾、香yao,官府都要过一手。

    若有人想从官府手中抢食,如若是官户,看情况也许会轻轻放过;但若是民户,最轻的也是刺配,重的直接就是掉脑袋了。尤其是秦州,有多少人栽在了这上面。秦州是边境,大xiao寨堡百十,临着蕃部的寨子都有开官造酒坊,专mén做蕃人的生意,那些寨子还一一派了监酒税的xiao官,只为了让官府独吞酒利。

    ‘看来开个蒸馏酒坊来赚钱是不成了!可是要掉脑袋的。’韩冈暗自摇了摇头,sī开酒坊,铁定的斩或流放,就算能承包到一个官酒坊,只要进行一点改进,生意好起来后,不是被官府收回就是给眼红的家伙给夺了去,这样的路不用想都知道肯定走不通。

    韩千六不知韩冈心中所想,他始终盼着儿子能有个出息。他一边喝酒,一边叹着:“三哥儿你能做官就好了。有了官身,自家酿酒也没人管。今天去给城里惠徳楼送菜,正见着安抚相公家里奔走的老兵从楼后酒坊拿了酒yao回去,说是府中要自酿……”

    “喝你的酒糟去,扯那么多作甚?!”韩阿李又冲了韩千六两句,回过头来对韩冈道,“当日三哥儿你病重的时候,俺和你爹到李将军庙里许了愿,捐了二十斤香油。自那天之后,你便一日好过一日。这是李将军的福佑。俺和你爹商量过,再过二十天是个吉日子。到时候,村里各家的麦都种了下去,左右也没什么事了。正好到李将军庙里办个几席,一是酬神,二是给你洗洗晦气……”

    韩冈笑着点头。韩千六、韩阿李都是好父母,自家舍不得吃的给儿子吃,自家舍不得用的给儿子用。能遇到这样体贴的双亲,在韩冈的心中,莫名的将他们与留在另一个时空的父母的形象重叠起来。

    树yù静而风不止,子yù养而亲不待。

    韩冈为自己感到庆幸,重生后还能有为双亲尽孝的机会,弥补心中遗憾之万一。不过种菜却不是什么好营生,他并不愿像韩千六那样每天一股粪水味的从田头回来。

    韩冈现在想得并不多,要让父母脱离劳作之苦,要让自己活的轻松自在,这些都必须自己去拼搏。不过钱财不足为凭,只有权力才是保证。不论从什么角度,韩冈都有理由为自己寻个官身。

    注1:亩、角、步,中国旧式土地面积计算单位。一亩合四角,一角合六十步。

    ps:北宋酒水官卖,如果没有个好后台,就别想把酒坊做大了。如果真的穿越,这点一定要xiao心。顺便说一下,盐、茶、酒、矾,在宋代都是专卖的。有名的酒楼、酒坊也多是国营。只要赚钱,北宋朝廷都会cha上一脚,可没有什么不与民争利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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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气贯文武与世争(上)

    旭日初升,红霞灿烂如锦。秋风萧瑟,黄叶漫山如席。

    下龙湾的秋日清晨,由浓浓的红黄两sèjiao织,天光山sè,如同画里。村外藉水川流不息,水声中添了几许寒意。

    在藉水边的一块空地上,只听得嗡得一声弦响。一支长箭离弦而出,正中二十步外稻草扎成的靶心。在一尺大xiao的圆形箭靶上,还高高低低cha了六支长箭,都是围着靶心,没有偏离太多。

    一轮shè罢,箭箭中的,韩冈专心致志地脸上,也便带出了一点微笑。垂下持弓的双手,连喘了几口大气。站在一旁的韩云娘连忙跑过来,拿着条葱绿sè汗巾,踮起脚抬着手,擦去韩冈额头上的汗渍。

    襦裙袖口宽松,xiao丫头手一抬,便褪到了肘后,半截莹润如yù的皓腕就在韩冈眼前晃着,淡淡的暖香从袖中飘出。她身子只及韩冈的xiong口,整整矮了一个头还多,抬手擦着韩冈头上的汗,整个身子都不得不贴上来。隔着几层薄薄的衣裳,感受着贴入怀中的酥软温香,韩冈心底忍不住有些燥热,更有着一份促狭之心,双臂一合,韩云娘呀的一声可爱的惊叫,被他搂在怀里。

    “三哥哥不要……”

    韩云娘娇羞不胜,双臂无力推拒着。纤柔绵软的娇躯在怀中扭动,韩冈心火一时大盛,正想进一步动作,一阵人声却远远传来。xiao丫头似迎还拒的挣扎突的变得剧烈起来,身在屋外,韩冈不敢用强,手一松,韩云娘忙跳到一边,嘟起嘴,扭头看向另一面,不肯再过来。

    xiao丫头气呼呼的,脸sè殷红如旭日映照,耳朵热得烫。韩冈轻笑了两声,又抬起掌中长弓,不敢再去撩她。

    韩冈现在所用的长弓,并不是旧时自用、由嫡亲二哥所赠的一石三斗的硬弓,而是他老子韩千六旧年收藏的七斗猎弓。而且由于收藏日久,保养不当,这猎弓的力道大约只剩四五斗的样子。以他如今的气力,也能轻易拉开。

    这段时间以来,每天清晨,韩冈便开始拉弓shè箭。不仅仅是因为要仿效前身的行事,以防自己的身份败1ù,更是为了要早日恢复健康的身体,而在加强锻炼。

    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没有现代医疗,一点病症就能要人命。韩冈劫后重生,对自家xìng命看得更重了几分。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条命,他一mén心思要加强锻炼,虽不可能百病不侵,但至少也要多活几年。

    走上前摘下cha在靶上的长箭,韩冈又站回shè击的位置上。弓弦有节奏的振颤着,一支支长箭准确的飞向靶中。这些天的练习并没有白费,命中率比一开始时大大增加。烙在身体上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不论是shè箭的姿势,还是拉弦用力的指法,韩冈都比起初强了许多。

    日上三竿,韩冈已是汗透重衣。起netg梳洗后就开始的锻炼,也差不多到了结束的时候。用力shè出最后一箭,在靶心又留下一个深凹,他和xiao丫头一起收拾好弓矢,沿着河堤向家中走去。

    在藉水岸边举目远眺,秦州城在北面重重山峦的映衬下,是微不足道的渺xiao,但实际上,秦州城墙的厚重巍峨,是为西北边陲之冠。自来到这个时代之后,韩冈还没有去过咫尺之外的城池,但他对秦州的了解比天天去城中的父母可多得多。

    秦州隶属于秦凤路。其路因秦州和凤州而得名。韩冈前世的地理学得还算不错,又走南闯北多年,全国各地的重要城市可算是mén儿清,但对宋代的地理名词却还是是mo不着头脑。秦州、凤州都是很陌生的名词——他只依稀记得陕西有个凤翔县,却与位于秦州东南的凤翔府同名——不过秦州又名天水郡,而且治下还有一个天水县,这个地名看多了三国的韩冈却是如雷贯耳。

    以韩冈的地理常识来看周围地形,秦州州城一带,包括xiaoxiao的下龙湾村都是处于藉水河谷中。至于南北两边的山峦,北面唤作长山的应是属于六盘山,南面便是千百年来从未改换名号的秦岭。而贺方熟悉的天水县则还在秦岭之南,位于嘉陵江的源头上。可以说千年间的地理完全变了,因为二十一世纪的天水应是在秦岭北麓的,也许正是在如今秦州城的位置上——韩冈虽是猜测,但事实也正是如此。

    天水在后世属于甘肃,但如今的秦州却是属于秦凤路。而秦州也不仅仅隶属于秦凤,同时也是治所位于京兆府【即长安】的陕西路的辖区。看似让人头晕,但实际上坐在秦州城中的是秦凤路经略安抚使,而在京兆府内的,则是陕西路转运使。虽然都是名为路,其实一个是经略安抚使路,一个是转运使路,按着后世的说法,这是军区和省的差别。

    东西走向的横山和天都山是宋夏两国的分界线。而陕西延边地带,又被从横山和天都山向两侧延伸出来的南北走向的余脉所分割。被分割出来的各块地区之间由于山势阻隔,难以互相支援,并统一指挥。为了更好的对抗西夏的党项铁骑,宋廷便以南北走向的分水岭作为边界,将陕西从东到西分成了鄜延、泾原、环庆、秦凤四个经略安抚使路,以独立处理军事。但代表地方政事辖区的陕西转运使路尽管一直有动议要将其一分为二,以利监察地方政务、并安排粮饷转运,却至今未有变动。

    回到家中,韩千六今日有事先进了城去,韩阿李则烧好了一锅热水候着。韩冈锻炼了回来,浑身是汗。为防风邪侵体【即感冒】,他每天都要在锻炼后用热水擦洗一番。病愈后近一个月的修养,韩冈的身体虽未恢复旧观,可脱掉外袍后,也不再是骨瘦如柴的模样。

    身在家里,xiao丫头也不再羞怯——主要还是习惯了的缘故——不需韩冈自己动手,她便主动上前拿着热mao巾帮忙擦洗。揩干后,最后还帮着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把韩冈服shì得妥妥贴贴。只是正因为身在家中,顾忌着父母,这时候反过来倒是韩冈不敢有所动作。

    运动之后,用热水擦洗一番,韩冈一身舒畅。靠坐在书桌边的jiao椅上,看着韩云娘在房中忙来忙去,心中不禁涌起一番温情。韩冈可以说是爱上了如今这种**的生活。千年之后,就算是国中的达官显贵,怕是也很难得到一个可爱的少nv如此全心全意的照顾。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韩冈每日里读书shè箭,重生后,原本一些模糊淡忘掉的学问重新被回忆巩固,而下一步该如何进行,他也有了初步的计划。

    韩冈铺开书册,打算按着计划开始今天的功课。韩阿李这时端着碗羊rou汤和块炊饼走了进来,韩千六大清早就出去了,韩阿李独身一人也不能去山中采山货,就留在了家中等韩千六回来再去。

    将韩冈今天的早饭放在桌上,看着铺满在桌面上的书卷,韩阿李有些觉得奇怪,自家的三儿子往日最喜欢【和谐万岁】yín诗作词,才十五六岁就积了上百下来。怎么现在病好了这么些日子,就只顾着读书?

    “三哥儿,怎么这些日子只见你读书练箭,却不作诗了?”

    韩冈愣了一下,马上又笑了起来:“当年学问不jīng,所以也不觉得自己诗词写得差。但孩儿自投到横渠先生mén下后,才知道什么是井底之蛙。比起诸多同窗学友,论诗才,孩儿是远远不如。”

    “哦……”韩阿李的声音中透着些许失望。三哥儿一向是她最疼爱的儿子,从来都是可以向邻里亲友夸耀的骄傲,直指望他能光宗耀祖。没想到去了外面游学了两年,回来却说自己远不如人。

    韩冈见状,忙向母亲解释道:“不过论起经义大道,孩儿还是不错的,先生也多次夸奖孩儿。经义是最正经的学问,诗词歌赋都比不过的。”

    听儿子这么一说,韩阿李顿时喜上眉梢:“张先生是天上的星宿,他说的不会有错!三哥儿你要听张先生的,好好读书,日后考上进士,也可光宗耀祖。”

    韩冈称是受教,目送韩阿李笑着出房。这也是父母之心,听着孩子自称自赞的话,只会为之高兴,都不会怀疑半分。不过韩阿李所说的,也是他身体的原主十几年来的心愿。前任一mén心思都放在读书做官上,连带着自己可能受了影响,不过,更有可能是如今的韩冈,对权势对富贵的那种自内心的渴望。继承了这个时代流行的学术常识,又拥有千年后的知识,韩冈比起前任更有自信,也更有野心。

    可韩冈纵然有两个时代的学识,想考个进士一样还是水中捞月。进士科考的主要是诗词歌赋,兼及一点策问经义。韩冈很有自知之明,他前身的诗才本已是惨不忍睹,自家继承后更是尤差三分,想去考个进士完全不现实,恐怕连通过州里的解试都有难度。

    ps:本章中有一长段说明文字,虽然有些无聊,还请各位仔细看一下。要了解宋代行政区划,要的便是要分清安抚使路和转运使路的区别,不分清这两点,看后面的文章就会很容易糊涂。

    ps之ps:谁能告诉俺,欢|yín究竟是哪里触犯和谐之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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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气贯文武与世争(下)

    而且据韩冈所知,通过解试后的士子,称为贡生,也可称为举人。但与后世的举人不同,这不是一种终身通用的资历,而是一次xìng的资格。这次通过解试,去京中考进士不中,那三年后如若想再考进士,还得先参加解试并通过,否则照样没有贡生资格,去不了京中。

    除非朝廷能改诗赋取士为经义策问取士,否则韩冈便无望一个进士。尽管如此,韩冈也从没有动过抄袭后世诗词的打算。没有底蕴就别骗人,你可以欺骗一时,却不可能欺骗一世。诗词歌赋是统称,不是抄两句歪诗就够的。

    就算靠两诗词换了点名声,到时有人请去赴宴,去还是不去?此时的宴席都要作诗助兴,一个剽窃者能在酒席上就做出应景的诗句?

    这个时代文人的社jiao活动主要就是参加诗会。韩冈的记忆中就有七八次的经历。诗会上作诗,要分韵限韵,指物为诗。诗还要合情合景,不能海阔天空的1uan来。韩冈不认为自己能达到被限定了韵脚,看着风景、器物,就能诌出一好诗的水平。还有几人联句,押着韵脚,你一句我一句,将一长诗敷演出来。这样的联句诗,不但韩冈的记忆中有,在红楼梦等古代xiao说中,也多有提及。

    只有一两上品,其余诗作皆是平平,在诗会上的表现甚至让人难以入目,差距如此反而会惹人疑窦。若本来就是八十多分的水平,一下考个满分,还能说是进步了。但本来只有二三十分的水准,得个一百分,哪个会相信?!

    韩冈的前生留下的记忆中有诸多名家文集——虽然细节聊聊,但目录还是有的——其中诗词只占了xiao部分,除此之外,有表、有章、有传、有记、有论,还有赋、状、书等文体,不是局限于诗词两事。真要冒充个大家,各种文体都得涉猎。总不能只会诌两句诗词,赋不会写,表不会写,传记也不会写罢?

    你可以找个借口说不再作诗,但日后找你写行状,写墓志铭,写事记的总不会少,外人可以不理,亲朋好友难道还能推吗?这时又该怎么méng骗过去?事实上,没有点真材实料谁能ménghún上几十年?!

    人心险恶,而文人尤甚。江淹仅是文字稍稍退步,就被嘲笑成江郎才尽。如果诗才忽高忽低,只有几好诗出场,有可能不被人说成剽窃吗?

    而且会做诗不代表会做官,历代重臣,有文名的极少极少。李白、杜甫都是一辈子潦倒,何必跑上去添个自己的名字。而且要当官,也不只进士一条路。陕西的进士一向不多,但当官的并不少,并不是非要考进士不可。

    除了进士科外,朝廷还设有还有明经科等科目的举试,以选拔人才。韩冈的经义水平不错,明经科的难度又不高,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三十岁考上明经已经算老了,五十岁考上进士却还算年轻。前身留下的底子还在,韩冈自问只要辛苦几年,拿一个明经下来肯定要比进士容易得多。

    即便不想参加考试,韩冈还有受人举荐而得官一途,这也是他信心的来源。西北战事频频,对人才的渴求远高于其他的地区。韩冈如今习练箭术,也是为了博个功名。只要比武夫有文才,比文人有武力,再凭借自己的头脑口才,hún个出身真的不算难。

    二十多年前,李元昊举起叛宋大旗,党项骑兵在西北纵横无忌。当时的北宋,已经三十余年不闻金鼓,朝中无人可用。范仲淹、韩琦等名臣,陆续从朝中来到西北,将陕西局势安定下来。这期间,多少关西英才都借势得荐,入朝为官。又有多少军中xiao卒趁势而起,一跃登天。

    韩冈的老师张载,本也可能是其中的一分子。张载当时曾上书范仲淹,打算收复青唐吐蕃,作为攻打党项人的偏师。后来因范仲淹的劝告,张载才弃武从文去考了进士,并开始授徒讲学。可他自始至终都没忘了教授弟子兵法战策的学问,在如今大宋的各个儒家学派中,张载的关中学派【简称关学】是最为重视兵法的一脉。

    张载三年前在京兆府的郡学中讲学,两年前为签书渭州军事判官,辅佐环庆路经略安抚使蔡tǐng处置军事,闲暇时也为诸徒授业,去岁又应邀在武功县绿野亭聚徒讲学。也许在中原横渠先生名气尚不算大,但在关西他却是德高望重,关西士子对其闻风景从。

    韩冈忽然自嘲而笑,说来说去,还是要靠自己的老师。曾拜张载为师,的确是自家的运气。不论哪个时代,出身名师,又有同窗守望相助,博取名望自当比其他的人要容易许多。张载这位老师是他此时最大的依仗,理所当然的韩冈必须去更深入的了解张载的理论。也就是基于这个理由,最近这段时间韩冈有很大一部分jīng力,放在整理温习当初在张载身边听讲时留下的笔记上。

    ‘虚空即气。’‘气之为物,散入无形,适得吾体。聚为有象,不失吾常’‘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为太虚’

    这张载对天地自然的看法,世界以气为核心,天地万物皆由气而生。把‘气’替换成物质,‘太虚’替换成宇宙,可以看出张载的理论根源是唯物的,

    ‘气块然太虚,升降飞扬,未尝止息。’

    此是‘运动绝对xìng’的另一种表达方法。

    ‘聚亦吾体,散亦吾体,知死而不亡者,可与言xìng矣。’

    好罢,这一句根本就是物质不灭论——死也罢,活也罢,rou体不会随着死去而消失——所以叫做‘死而不亡’。

    除了这些之外,韩冈还从笔记上一些张载所说的残章断句中看到了量变转向质变的理论,虽然张载将之称为‘渐化’和‘著变’。还有与对立统一有关的辩证法的雏形——‘一物两体……此天之所参。’

    虽然张载的言论可谓是诘屈聱牙,不似后世说得那般简单明晰,可韩冈并不会因此而轻忽视之。因为张载的气学理论,跟韩冈所秉持的哲学理论有许多共通之处。只要换个说法,甚至可以把原子论、元素论、辩证法等后世的自然科学理论改头换面的融合进去。而且这些属于自然哲学范畴的理论,是经过千百年无数人的验证,其严谨xìng远高于气学理论,又能通过实验加以验证——也即是符合儒家格物致知的教导。

    将后世的自然科学理论打包成气学,是个很有趣的想法,韩冈觉得其中很有成功的可能。一旦成功,不但张载留名青史的不将仅仅是简单的四句豪言,他的气学理论同样将会流传后世。而韩冈梦寐已久的权力和地位也将会随之而来。

    韩冈这几天闲暇之余便是设定计划表,给自己划定了时限,打算hua上半年时间,将这一包容在气学中的新理论编写出来。对于创造一个新理论来说,这个时间不算长,可以说是很短,但对韩冈已经足够。因为他的打算并不是创造一mén学术取代气学,而是用自己已经明了的理论去弥补气学的不足。同时还要留着进步的空间,以供日后逐渐改进。

    前时代半步是天才,前一步,那就是疯子。韩冈没有挑战整个社会的狂妄,他不是唐吉珂德。他的目标是能保护自己和家人的权位,仅此而已,并不贪心。唯有这一点,他不会为任何事所动摇。

    一个能自圆其说的系统,要按步骤慢慢来,不可能一蹴而就。同时,这也是给自己逐步提升名望的机会。同时逐渐提升的名望,便能给自己带来自己想要的权位。权位的提升又能反过来推动学说的推广。学术和权位,两者是互相促进。没有权势的辅助,一mén学说想要散布开去,都是要几十年上百年的功夫。

    韩冈对历史不甚了解,但也知道理学在历史上的地位。作为理学始祖的程颢、程颐,却正是自己老师的表侄——去年自家还见过程颐一面,那是个用严肃死板包装起来的让人生厌的中年人,挑剔苛刻的目光,让每一个张载的学生都战战兢兢,唯恐哪处失礼丢了老师的颜面——可就算到了南宋的朱熹那里,理学也没能一家独大,甚至还因政治原因被禁止过。

    只恨自己当年在火车上闲来无事翻看朱熹的传记,并没有深入的去了解其中的细节,见到关于理学的章节便跳过去,反而对朱熹收尼姑、扒儿媳的八卦关注甚多。这就叫有钱难买早知道,韩冈现在可谓是悔不当初。

    静下心来,韩冈埋伏案,细心钻研。等到他稍有成果,书信往来也好,直接去见面也好,新的理论只要能引起张载的兴趣。自己在关中士林的名望,也便奠定了第一步。

    ps:张载被朱熹尊为理学五子之一,与他的表侄程颢、程颐,以及二程之师周敦颐,好友邵雍并称。但张载创立的气学体系偏近于唯物主义,而与比较唯心的理学完全背离。这就是北宋各家学派的道统之争,不但将敌对的学派斩草除根,还要移hua接木,将之夺取过来。

    在北宋,学术之争与战争并无二致,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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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飞将庙中风波起(上)

    就在韩冈埋于案牍,勤练于刀弓的时候,金秋九月忽忽而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已到了将军庙酬神的日子。

    十月戊子,已是深秋。天上一片云也无,瓦蓝sè的天空高远澄净,正是秋高气爽,草满羊féi的时候。可从北方刮来的寒流已经渐渐犀利起来,冬天的脚步也越的近了。

    韩千六同着十几个被邀来喝酒的乡邻们,一起往村西不远处的李将军庙走去。李将军庙祭祀的是西汉飞将军李广。庙后就李广的坟墓,坟前墓碑上‘汉将军李广之墓’几个大字还是当年时任秦州知州的韩琦韩相公亲笔撰写。

    由于李广在史记中备受称赞,在关西一带名声也很高,尤其是他家乡的这座飞将庙,向来香火不断。不但有附近的善男信nv,还有各地慕李广之名而来的sao人墨客,更有官府遣人照料,四时八节都有祭祀。李将军庙就在下龙湾村村外一里处,逢年过节,村民们也都会来此祭拜,若有个病灾,更是会到庙中,上炷香,许个愿,借李将军的神力禳解一番。

    当日韩冈重病不起,已是无计可施的韩千六和韩阿李来到庙中捐了二十斤香油,又许了几个空头愿。此举虽是无稽,但却很有效验,韩冈的病自此之后很快便好了。这也是韩千六为什么要来还愿的缘故——人能欺,鬼神却欺不得。

    韩冈比他的父亲先来了一步,比他更早的是韩阿李和xiao丫头,她们一大清早,天sè才méngméng亮的时候,便带着大包xiao包的食材赶去了庙中,准备酬神后的宴席。

    走在通向飞将庙的道路,韩冈步履矫健。多日的修养和锻炼让他jīng神焕,身子虽仍消瘦,可当日因病而深深凹陷下去的脸颊,已一点点的红润丰满起来,走起路来也渐渐有了足下生风的感觉。

    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韩冈每天读书笔耕不辍,这样的辛苦换来了他对儒家学术以及张载的气学理论更进一步的了解。如果持续下去,韩冈相信,最多半年,他理论研究的工作就能有个xiao成。

    除了读书研究,韩冈每日晨起后,还有固定的shè箭练习。他现在已经可以拿起挂在自己厢房墙壁上的一石三斗的硬弓,而不是继续使用软绵绵的旧猎弓。那张硬弓他天天都要拉上百十下,权当锻炼身体,渐渐的已能拉开到一多半的程度,以这个度,到明年正月,应该就能完全恢复健康。

    到了将军庙,韩冈先是去厨中看了看韩阿李和韩云娘准备得怎么样了,却马上被赶了出来——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就连nv人都知道。闲来无事,他便在庙中游逛起来。他前生曾经来过天水,也曾进过李广庙中。从自己经历的时间上算,不过是两年前,但从外在的时间上看,却是千年的时光。

    千年前后,李将军庙变了许多。楼台殿宇,树木草石,都不一样了。李广的墓身、墓碑,也自完全不同。不过最大的区别,还是殿堂四壁上游人的题字。此时不是后世,有闲暇有雅兴四处游览的泰半是士人,所以留在墙壁上的签名不是‘到此一游’的俗笔,而是一章章或是赞颂飞将之功、或是悲叹李广难封的诗篇。

    可韩冈随意看了看,只觉得这些大诗人能把自家的作品公诸于众,还是很有些胆量的——无论诗还是字,就算以韩冈本人现在的水准,在里面也都是能排个中上。

    “唉……”韩冈瞧着满墙的墨迹,摇了摇头。其实还不如直接写个‘某某到此一游’呢。倒是题在西壁上的那两赞李广的‘将军夜引弓’‘不叫胡马渡yīn山’,与庙额和墓碑一样,同样出自韩琦,这些字却能算是一流的书法。

    自古以来,能流传千古的,多半是名篇杰作,而那些没有流传下来的劣作,实际上肯定是百倍于此。大李、老杜的诗篇留传到北宋的也不过各自千余,但诗仙、诗圣一生所作,又岂止千数,万也不止啊——想想后世那位脸皮老厚的十全老人,仗着皇帝的身份可是留下了十万诗词!——以李杜的绝顶诗才,也不过十分之一的杰作,何况远逊于两位的闲杂人等。任何时代,佳作的比例就像是河里淘金,总是砂石多,真金少。

    庙中正殿上点了几盏长明灯,满满地好几缸香油。为了保佑韩冈能病愈,韩家夫fù也捐了二十斤。不过谁也说不清其中有多少点了灯。韩冈只看殿内昏暗的灯光连殿上的李广神像都照不分明,再看守庙的老兵【注1】却是满面油光,féi头大耳,心知其中少说也有一半是给这只油耗子给干没了。

    老兵在将军庙中值守多年,也是韩家的熟人,看到韩冈,忙上来打招呼。其实他早早就看到了韩冈在殿中闲逛,可原本韩冈长得牛高马大,提起弓来,倒像是军汉。现在瘦下来,再穿了让人举止舒缓的宽袍大袖,反而更多了点文人的逸气。韩冈形象大变让他一时没能认出,直到走得近了,方才瞧清这是韩家的老三。

    “是韩家的三秀才罢?两年没见都快认不出来了。”

    “啧啧,个头都赶上你爹了,长得也越的俊俏。走到街上,不知能引来多少家的xiao娘子看顾。日后肯定能结下mén好亲。”

    “就是还有些瘦,病还没大好啊,要多养养。前日听说你生了病,俺是担心得不得了。韩大哥和阿李嫂来供香油,俺还多添了两斤油。”

    “听说这些日子,三秀才你日日读书,比以往还要用功得多。再过两年,肯定能考个进士回来,也让我们这个村子沾沾文曲星的光。”

    老兵噼里啪啦说了一通,韩冈连cha嘴的机会都没有,还被硬扯着袖子,脱不开身。幸好庙外一片人声传来,他方得空告了个罪,逃了出庙。

    韩千六带着请来的客人到了,韩冈站在mén口,将他们一一迎了进来。众人寒暄了一阵,也便到了开席的时候。

    将军庙的正殿不是韩家能用,便只向庙中借了偏殿。几张桌子在殿中摆开,一群人围坐着。几个大盆菜,荤菜猪羊鱼,素菜藕菘韭,再一桌配上一坛酒,这样的宴席其实跟后世也没什么差别。当然,世上还有一人或是两人一个独桌的宴会,但那等宴席可不是寒mén素户能置办得起。

    酒菜很快便摆满了桌子,韩千六举起酒碗,正想谢谢诸位邻里这些日子的人情。但就在此时,一人走进偏殿殿mén,却是里正李癞子。

    李癞子不请自到,偏殿内的气氛顿时便冷了下来。在座的都知道,李癞子与韩家并不亲近,最近因为田地的事好像还结了怨,他贸贸然跑来,总不会有好事。

    韩冈心中也感觉着有些不对劲。自己重病卧netg的时候,李癞子天天撺掇着家中卖田卖地,连最后仅剩一块菜田也不放过。但自从自己病好后,前日挨了韩阿李的一顿骂,这李癞子便偃旗息鼓了好一阵。现在突然蹦出来,却不像是想要重新与自家修好的样子。听说里正老爷这些日子尽往城里跑,不知与他的亲家暗地里在谋划着什么。

    韩冈倒不是担心他能nong出什么妖蛾子来,关西田价低廉,普通的上等田一亩不过两三贯,差一点的就仅值几百文甚至百来文,韩家在河湾上的三亩两角的菜园由于féi力充足地势优良的缘故,在上等田也能算是顶儿尖的,韩家典卖给李癞子收了十贯半,实际价值大约是在二十贯的样子。

    不过要劳动到陈举,这点钱甚至还不够让他张一张嘴,以他的势力,少说也要五六十贯才能买动他说上一句话。为了二十贯,hua上五十贯,没人会这么蠢。如果李癞子只能请动他的亲家,身为士子的韩冈可不会把区区一个县衙班头放在眼里。他安安稳稳地坐着,看着李癞子能玩出什么hua样来。

    虽是恶客临mén,但主人也要以礼相待。韩千六站起身,迎上前去:“原来是里正来了,俺忘xìng大,倒是忘了请你。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亏得还没开席,先坐下说话。”说着便让人再搬一张凳子过来。

    “不用麻烦了,俺说句话就走!”李癞子摆摆手笑道,“俺今天不请自到,一来呢,是来贺韩兄弟你家的三哥身体康健。二来呢,则是有见要是须跟韩兄弟你说一声。俺刚刚接到县里的行文,最近县中衙前不足,要各乡各村安排着人手。俺看了名单呐……”李癞子摇着头啧啧两声,“正好有韩兄弟你的名字啊!”

    注1:北宋的士兵,他们的工作并不局限于打仗。尤其是厢军,更是从事各行各业的都有,唯独上阵少见,比如跑堂的,有酒店务,比如砍柴的,有樵采指挥,比如拉纤的,有广济军,比如疏浚河道,有清塘军……等等等等。而看守官方祭祀的庙宇,为官员家中打杂,也都是用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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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飞将庙中风波起(下)

    仿佛有极北冰原上的寒流从殿中刮过,殿中的一切动作都被瞬间冻结。

    ‘什么?……衙前?!’

    所谓衙前,就是在衙mén中奔走的吏员。只是这样的吏员有两种,一是长名衙前,他们长期把持吏职,能借着官威上下其手,是人人抢着干的好活计。但衙前差役便是另一回事,这是专mén针对一等户的苦役,也是收割féi羊的用意,但凡摊上的富户,运气差的家破人亡,运气好的也要损失大半家财。

    衙mén里庶务繁芜,有些事都是大耗钱财,故而都想着法子转嫁到衙前身上,押运让衙前去做,看管库房也让衙前去做,只要中间有个亏空或是损耗,就要照数目描赔。这还是xiao的,衙前甚至还成了衙mén里贪官污吏诈钱的对象,若是知情识趣,老老实实献上银钱,便能得个美差。若是少给了几文,好罢,韩冈曾听说有摊到千里迢迢向京中解银的差事,最后在东京城内待了整三年的倒霉鬼——而他所押解的银钱还不到一两【注1】!

    只是衙前役一任便是一年,都是从年初当到年尾,除非衙mén里突然事情多了,才临时文摊派。现今也没听说有什么大事,最多是西夏人照往年规矩来打个秋风。没头没脑的,韩家如何会摊上这等破家的苦役?!殿中众人皆知其中必有情弊,保不准就是李癞子做的手脚。

    韩千六想得明白,一拍桌案,怒道,“李癞子,你是想灭俺韩家的mén不是?!用这等绝户手段!你不就是贪着俺家在的河湾边那块菜园子吗?不想让俺赎回去,占全了俺家的那块地,你家在河湾的地就能连一片了!”

    “韩千六,俺这可真是冤枉了!”李癞子苦笑着摇头,说得七情上面,仿佛真是被人误会一般,“这几年,衙前役你韩家可一次都没轮到,也该到你家里。本来县中早两个月就要来提人,还是俺看在前面你家xiao子正病着,实在脱不开身,托了在县衙中做班头的亲家帮你分说了一番,拖累两个月。”

    “你也少装模作样!”韩千六冷笑:“衙前役都是一等户充的。三哥儿一病,俺家早没了余财,田地只剩一亩半,当个四等户都是勉强,更别提三哥儿今年才十八岁,要到二十才成丁【注2】。俺家现在就俺韩千六一个丁壮,实打实的单丁户【注3】。衙前也罢,夫役也罢,哪个都摊不上俺家!”

    “韩菜园,难道你不知道只逢得闰年才重造五等丁产簿,还有两个月才重造。现下在县里,你家还是有两丁的一等户!”

    韩千六冷哼一声:“只要俺到衙mén里报个备,不信还能硬押着俺这个单丁户充衙前?”

    李癞子倒没想到韩千六这个闷葫芦竟然一切mén清,愣了一阵,冷笑起来:“那也要俺这个里正为你具结作保才成!”

    “你……你……”韩千六倒没想到李癞子竟然如此无耻。气愤填膺,指着李癞子的手抖个不停,说不出半句话来。他一辈子的好好先生。难得跟人红次脸,现在却被李癞子气得差点就要脑溢血。

    “李癞子,都是乡里乡亲,何苦把人往绝处bī?”第一个跳起来的是韩千六的酒友刘久,他家中院子内有着一棵极高峻的古槐,乡里人称刘槐树,跟韩千六有着几十年的jiao情。

    “唷,是刘槐树啊,你倒是会出来抱不平!”李癞子yīn阳怪气的说道,“想代韩菜园说话,行呵,谁去不是去?!县中只是要人,也没说定是谁。今次县里的衙前,就由你刘槐树家出人好了。”

    刘久愣了半天,以他家的身家,服一年衙前役家破人亡都是板上钉钉的,哪里敢应承。叹了口气,转头对上韩千六,“韩老哥,对不住了。”愧疚的低头坐了下去。

    “还有谁想代韩家去服衙前的?”李癞子得意洋洋,视线扫过,偏殿中人人低头,竟没一个敢跟他对上眼的。

    李癞子这下更为得意,“韩老哥啊,你也听俺一句劝,还是趁早把你家菜田断卖给俺,还有你家的养娘,也是个招人爱的。拿了钱到县里上下打点一下,辛苦两个月也就没事了。”

    只是当他转到韩家人的那边时,却见到韩冈冷冷的一眼瞥了过来,眼神森寒如冰,jī得李癞子全身四万八千根寒mao一下都竖了起。

    韩冈双眉又浓又密,却并不粗重,浓黑得像是制墨圣手李廷珪亲造的珪墨描出,却没有卧蚕眉的粗厚,也不似过于tǐng直一端收尖的剑眉,而是匀称窄长,直如一对打造得既薄且利的关西快刀。有了这对如刀双眉,韩冈原本略嫌朴实的脸就立刻生动起来,只将两眼剔起,双眉飞挑,就像两把快刀捅将上去。

    李癞子少年曾在山中被大虫盯过,凭着一点运气逃得xìng命。韩冈这一眼给他的感觉,却如虎视一般。被韩冈一瞪,李癞子的气焰便登时莫名其妙的低下去了七八分。这时候,厨房里的韩阿李、韩云娘正好得了消息,一起赶了出来。

    “李癞子,你好胆!”一声震得殿顶天hua承尘上灰土直落的暴喝,很难相信是出自一个四十多岁的fù人之口。韩阿李喝声未落,手臂一挥,一条虚影呼啸而出,带着滔天的杀意直奔李癞子而去。

    韩冈的外祖曾经在一场战斗中,用三支投枪穿透了七名党项步跋子的身体,就此稳稳的坐上了都头的位子,在泾原路军中也是xiao有名气。韩阿李投出的东西也仿佛投枪,快如流星,只是以些微的差距擦过李癞子的耳垂,猛然撞在朝内开的庙mén上。轰然一声暴起,震得众人耳中嗡嗡直响。虚影砰的落于地面,却是韩阿李从家中带来的擀面杖。

    韩阿李气势汹汹的杀奔出来,李癞子被一根擀面杖吓得最后一点气焰也消失无踪,连忙干咳了一声:“韩菜园,阿李嫂,别道俺没说。两天后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入城做衙前罢,要是不应役,你的板子少不了,你家三哥的前程怕是也要泡汤!

    李癞子抛下句话,转身就跑着走了,韩阿李直追出mén外,大骂着追着李癞子跑远,才恨恨而回。偏殿一片寂静,参加宴席的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韩千六垂着脑袋唉声叹气,韩阿李冷着脸,紧紧攥着捡回来的擀面杖。韩云娘泫然yù泣,楚楚可怜,李癞子让韩家卖了自己的话,正好给她听见,心中顿如落进了冰海里,浑身都在抖。她不由自主的靠近韩冈,几乎要贴到他身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心中的寒意。

    韩家四人中,一人愁,一人怒,一人忧,只有韩冈若无其事,坐得四平八稳。握了握xiao丫头变得冰冷的xiao手,安慰了一下,轻声说道:“别担心,又不是多大的事!你三哥哥解决得了。”

    安抚了xiao丫头,韩冈拿着酒杯站起来,灿烂的笑容中充满自信,“怎么了,宴席才开始啊……别让李癞子这蠢物败了大伙儿的兴致!”

    “……三哥儿……”刘槐树茫然的看着韩冈,刚才没能帮上韩家的忙,让他很是愧疚,“可那李癞子的亲家……”

    “黄大瘤又如何?”韩冈哈哈大笑,笑声中有着掩不住的杀机,“李癞子仗势欺人,鱼rou乡里,视国法于无物。日后自有王法处置他,到时诸位叔伯在旁做个见证也就够了。”

    韩冈说得狂妄,但满是豪情壮志的气魄让众人不由自主的相信了他。他们仰头看着韩冈,就像第一次认识韩家的三哥儿。对了,他毕竟是个秀才,走到县里,县尹都要和和气气跟他说话的。黄大瘤虽是陈举的亲信,但也不能跟一个读书人比吧!

    韩冈将酒杯举起,洒脱自如的姿态使得席上各人不敢怠慢。来客纷纷举杯,虽然不比开始时热烈,但一场酬神还愿的宴席终究还是顺顺利利的进行了下去。

    韩阿李和云娘从厨房中跑进跑出,端上来一盆盆热菜,韩千六不住向宾客劝酒,至少在表面上已经看不出韩家将要面对的危局。

    韩冈低着头,在他面前,筛过的酒水清澈透亮,在杯中轻轻摇晃,散着寒气的眼眸倒影扭曲不定,隐隐透着yīn戾,一如韩冈的心。他轻声低yín: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仰头举杯一饮而尽,抬起头来的韩冈,他脸上绽出的笑容如同net风吹拂,眼底的凶戾敛藏无踪,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注1:此是史实。宋神宗和王安石之所以要改革役法,也是因为这差役太过残民。

    注2:北宋丁壮的年纪划分以二十岁为底线,六十岁为上限。

    注3:按照北宋前期役法,单丁户,无丁户,nv户,都是不需要服徭役的。

    ps:文化商业繁荣的北宋,被许多人心往相之。但北宋是士大夫和xiao市民的乐土,而绝不是农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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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破釜沉舟自专横(上)

    李癞子离开李将军庙后,径自回到家中。李癞子家的宅子是有着四进六院的大宅,他回来后没有往后院走,而是去了接待亲朋好友的内厅。

    内厅中,一名身穿皂sè公服的衙役正坐着品茶。不是别人,正是李癞子的亲家,八娘的舅翁【注1】,在成纪县衙中做班头的黄德用黄大瘤。自来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绰号,黄大瘤人如其名,脖子上正有个jī蛋大的rou瘤子,上面青筋外1ù,头一动就是一阵摇晃,看着让人作呕。

    “亲家回来了?”见着李癞子进来,黄德用放下手中的粗瓷茶盏,仍大剌剌的坐着,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他问道:“李将军庙里的那顿酒喝得如何?”

    两人虽是亲家,但李癞子只是个土财主,而黄大瘤在县中却是陈押司的亲信。黄德用的无礼,李癞子也只能视而不见,拱了拱手,笑道:“还得多谢亲家的计策,韩菜园连脸都青了。”

    坐下来,等下人奉上茶汤,李癞子叹了口气,道:“不过如今一来,俺可是把韩菜园给得罪狠了。”

    黄德用哼了一声,对李癞子的担忧不屑一顾:“其实本不需如此,但韩菜园既然不识好歹,也顾不得什么了。反正韩菜园又不是陕西乡里,不过是个外来户,没个亲族支持,怕他作甚?!”

    “韩家的三哥在宴席上都是冷着眼在看,连句话都没开口。他在外游学两年,也许认识了几个奢遮人物。就怕他会坏事啊……”李癞子眉头皱着。韩阿李的擀面杖躲远点便没事了,但韩冈方才在宴席上的眼神和表情,让他心中着实有些mao。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无法安下心来。

    “十几岁的mao孩子,能认识什么人物?再奢遮能奢遮得过陈押司?”黄德用毫不为意的冷笑着,“亲家你cao个什么心,你想想这么多年了,秦州可曾出过一个进士?”

    李癞子摇了摇头,这还真没听说过。他嘿嘿笑道:“……破落的措大倒是见得多了。”

    “中不了进士,进不了学,那一辈子就是个村措大。运气好的,从现在考到四五十岁,让官家看着可怜,nong个特奏名。在哪里当个、助教什么的。那等寒酸措大,不需劳烦陈押司,俺一根手指便碾死了。”黄大瘤口气狂到了天上,仿佛自家不是区区一个县衙班头,而是手握数万强兵的大将。

    李癞子也算是有些见识,知道什么是特奏名。也就是那些入京履考不中的举人,年龄至少要在四十岁以上,地方上特别奏其名入朝中,由天子特下恩旨,聚集起来进行一次远比进士试要简单的考试,再给合格的一个不入流的xiao官做做。

    特奏名进士以陕西为多,也是怕他们投了西夏。当年在殿试上被黜落的张元还有屡考不中的吴昊,领着李元昊把陕西闹了个天翻地覆。就是现如今,西夏的朝堂上也还有不少从陕西跑过去的汉人臣僚。那些个怨气深重的读书人最是危险不过,自得给块骨头安抚安抚。

    “抬头看天,秦州这里看不到文曲星。韩三最多也只能熬出个特奏名来。想中进士,除非他家祖坟上冒青烟!”黄德用摇头晃瘤给韩冈判了命,确定他是一辈子的穷措大。

    李癞子笑道:“听亲家你一说,俺的心也就定了。那就还按着前日商议的,把韩菜园nong到县里去,给个亏空多的差事,bī得他把田给断卖了。”

    黄德用拍着xiong脯:“亲家你放心。一切且jiao给俺黄德用。只要那韩菜园到了县中,包管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李癞子心愿得偿,笑容也变得得意起来,“韩菜园种田是把好手,有他指点,村里的庄稼长得硬是比隔邻的几个村子好个那么一两成。要不他的那块菜园子把俺家的河湾田分成两半,卖了之后还打着赎回的主意,俺何必做个恶人。”

    “一亩麦田一季只要一车粪。但种上一亩菜园,少说也要三车粪féi。韩家料理那块地快三十年了,施下去的féi料能把三亩地给埋起一人多高。怕是比江南的上等田还要féi许多……”黄德用意味深长的说着。

    “亲家你放心。”这次是李癞子对黄大瘤说放心,“北山的那片地就算是我家八娘的脂粉田【注2】,过两日就把田契给你那儿送去。”

    “嗯……”黄德用不动声sè的点了点头,还是并不满意的样子。北山的田可比不上河湾田,出息和田价都差得远了。

    “……还有韩家的那个养娘。等韩菜园bī到急处肯定也会卖掉,到时便送到亲家府上服shì。”

    黄德用终于笑了,脖子下的瘤子抖的厉害,“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亲家但凡有事托俺,俺黄德用什么时候没尽心尽力去办过?北山那块田是给新fù【注3】的,俺岂会贪你的?韩家的养娘俺也只是看着她伶俐罢了……”

    李癞子听着黄大瘤假撇清,心中都觉得恶心,忙举起酒杯笑道,“亲家说得是!说得是!来……喝酒!喝酒!”

    两人举杯痛饮,提前庆贺自己心愿将成。觥筹jiao错,喝到三更方休。一个癞子,一个瘤子,倒也是好搭配。

    …………………………

    李癞子和黄大瘤正算计着韩家。而将军庙中的宴席已经结束,韩家四人聚在正屋里,也在商讨着应对的策略。

    “李癞子先说是县中刚刚行文,上面有俺的名字,后又说看在三哥儿的病上,帮俺拖了两个月,等到跟刘槐树说的时候,又变成了县中没有定下要谁去应差役,哪个代俺去都可以。几句话的工夫,连变了三种说道,根本就是睁眼扯瞎话!”

    韩家的正厢中,韩千六气哼哼的说着。李癞子方才在李将军庙中,说谎也不待眨眼,明明白白的要夺他韩家的地,连脸皮都不要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李癞子在将军庙里胡扯的时候,你怎么不一凳子砸死他!照老娘说,抄起刀子,去他家拼个你死我活!”韩阿李的脾气比爆竹还火暴三分,点着就着的那种。粗重得跟支铁简也差不离的擀面杖还紧紧攥在手中,一边说话一边挥舞,只恨方才李癞子跑得太快,没来得及给他一记狠的。

    “胡说个什么!那要吃官司的!”韩千六摇着头,韩阿李fù道人家说个气话没什么,他可不能跟着昏头,“三哥儿的前程要紧。”

    韩冈沉默着。在将军庙里,他笑语盈盈,充满自信,从庙中回来,也是一派安稳,气息宁定。将心中的熊熊怒火藏得无人看出,只有收在袖中的拳头握得死紧,如刀双眉微不可察的颤着,似是要出鞘斩人。韩冈如今杀了李癞子全家的心都有了,李癞子打他家菜园的主意不提,如今又把手伸到云娘身上,用得还是如此恶毒的手段,直yùbī着韩家家破人亡,这事他如何能忍?!

    不过,这也是韩家没有权势的缘故,如果他是相州韩家的子嗣,谁人敢xiao觑他一眼?如果他现在已经名动关中,又岂是李癞子之辈所能欺辱?

    ‘不会永远如此的!’韩冈恶狠狠地想着。如今的情况下,不论用什么办法,总要为自己nong到一张官皮来护身。只恨李癞子bī得太急,却也不是整理理论的时候了。

    但即便没有了慢慢做学问的时间,韩冈也照样无所畏惧。这个时代毕竟是文人当家,秦州城里官员百十,有多少文官在!自己有学问、有才能,外形又不算差,还有个名气够大的老师,岂是李癞子能动得了?韩冈本想着走稳一点,但有事临头,那就稍快两步也无妨。总得让人知道,惹到他韩冈,究竟会有个什么结果!

    韩冈突然开口,对韩阿李道:“娘娘,只捅上李癞子几刀那样太不解气,还要把自家搭进去。照孩儿看,莫名其妙多了一份要衙前的文书,这一切的根源肯定就在城里,李癞子也不过是借了黄大瘤和陈举的虎皮罢了。不如先以应役的名义去城中走一遭,总有办法可想,留在村里只能是坐困愁城!”

    若是这话让韩千六说,韩阿李肯定要火,但由最心疼的xiao儿子说来,她却能听得进去。犹豫了半天,方不情愿的道:“难道真要让李癞子得意不成?……也罢,你爹在城里也认识几个人!”

    韩冈笑着摇头:“爹爹年纪大了,还是让孩儿去城里走一遭罢!”

    “那怎么行!?”韩阿李和韩千六脸sè大变,就这么一个儿子了,再出点意外日后谁给他们送终?韩千六忙道:“三哥儿你病还没好利索,又才十八岁,怎么去得了?!”

    韩冈仍然坚持己见,现在这种情况下,留在村里毫无机会。只有走出去才能杀出一条路来,不论是整治李癞子以及他身后的黄大瘤和陈举之辈,还是为自己博一个功名,都必须走出去。许多村人不敢离开乡土,任凭县里的胥吏和本村的里正欺辱。

    这等贼子就是靠着隔绝上官和百姓,从而内外渔利。但韩冈不同,士人周游天下,是从祖师爷那里传下来的传统,他又来自后世,更是把离乡背井视作等闲。出村进城,为自己讨个说法,就像吃饭喝水一般简单,根本不算什么。

    注1:中国古代,大约是元明之前,媳fù称呼夫家父母不是公公婆婆,而舅、姑。所谓‘待晓堂前拜舅姑”,便说的是dong房hua烛后出外拜见公婆。

    注2:宋代嫁妆田的另一种说法,以助出嫁nv儿脂粉hua用的名义,让nv儿带一块田地出嫁。

    注3:宋代的新fù大略是媳fù的意思,与新婚与否无关。嫁人十几年只要没熬成婆婆,照样是新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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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破釜沉舟自专横(下)

    “爹爹,娘娘,还是让孩儿去罢。爹爹你去了县里又能如何?认识的人中又有几个官绅?总不会有人为了菜蔬,就跟陈举、黄大瘤放对罢?……没得求人的mén路,河湾上的那块地迟早还要卖出去的!”

    “三哥儿你去就能成?”

    “爹爹,娘娘,真当孩儿在外两年游学是闲逛不成?!”韩冈站起身,抬手指着东方:“孩儿师从横渠先生,同窗学友多有官宦子弟,甚至还有一些有官位的弃了职来聆听子厚先生教诲。李癞子纵然是县里黄大瘤的姻亲,两人在陈押司面前又说得上话,可陈举本人也不过是个吏户,黄陈之辈又并无官身,孩儿哪会怕他们!”

    “可那陈押司在县中说一不二,甚至连知县都得让他三分。恶了他,整个秦州都没一处地方可待。”韩千六愁眉依然不解,陈举的名声实在太大,那是连县尹也不敢轻易得罪的主儿。在他看来,儿子是初生牛犊,日后前途自然不xiao,可真对上陈举,也只有被吃得份。

    “那又如何?!陈举在成纪县衙二十余载,再往上父子传承三代近百年,县衙中的公人都是对他唯命是从,说是在县衙内一手遮天是不错,更别提他在军中还有奥援。但成纪县衙拐弯过去便是州衙,莫说xiaoxiao一个押司,就算是成纪知县在秦州城中又能排上第几把jiao椅?真闹得家中破产,以孩儿士子身份,径自去州衙mén前敲鼓,经略相公还能打孩儿板子不成?!”

    韩冈心中已经有了定计,接着对父母道:“李癞子即做了初一,也莫怪我做十五。大哥二哥战死沙场,孩儿又重病刚愈,现在李癞子明着欺我,这正是喊冤的时候。……李癞子想让我家家破人亡,若不能让他自食其果,我也枉为人子了!”

    韩千六、韩阿李低头去考虑韩冈的说辞。韩冈有人在背后扯着他的衣裳。回头一看,却见是韩云娘用着两支白如葱管的纤指,捻起韩冈的一片衣角,轻轻的扯着。xiao丫头的瓜子xiao脸仰起,宝石般的黑眸眨巴眨巴的看着韩冈,看起来像只可怜兮兮的xiao狗,有些怯生生的,让韩冈心中怜意大起。其实不必她提醒,韩冈自己都会提出来,这么好的一个nv孩儿,他可舍不得有半点损伤。

    “爹爹,娘娘,孩儿还有件事要说!”韩氏夫fù闻声抬头,韩刚起身跪下来对他们正sè道:“云娘这些日子来辛辛苦苦照料孩儿,苦活累活也都做了,也亏得她xiaoxiao年纪能耐住这般辛苦。知恩当图报。孩儿也不能负了她。”

    韩云娘年纪还xiao了一点,真正要收房大约还要再过两三年。不过韩冈也怕他去了秦州城后,会出什么意外。对于此时的人们,除了妻外,其余的shì婢妾shì都不过是个值钱的物件,说卖也就卖了。韩冈可不想去城里走了一遭后,自家的田保住了,但回到家中却现xiao丫头已经给卖掉了。

    “三哥儿,娘也知道你再担心什么!”韩阿李一眼看透了韩冈和韩云娘两人心中的隐忧,jīng明厉害得不像一个农fù,“云娘在家里待了也有四五年了,平常都是xiao心勤快。这么多年,云娘早就是韩家的nv儿了。卖儿卖nv那是畜生都不作的事,三哥儿你也别多担心。云娘,为娘的会给你好好的留着,断不会舍了,韩家就算卖地卖房都不会卖nv儿的!”

    韩阿李的一番话掷地有声,让韩冈喜出望外,而韩云娘更是感动得哭了个雨带梨hua,“娘……”

    韩阿李将xiao丫头轻轻抱在怀里,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傻孩子,哭甚么!娘不说难道你自个儿就不清楚吗?……”

    ……………………

    第二天。

    韩冈双眉照旧锋利秀tǐng,神情依然从容不迫。仍旧是一袭青布襕衫,将一个装满书的xiao包裹背在身后,在摆渡处辞别依依不舍的父母和xiao丫头,独自登船渡河。

    韩千六本想送着韩冈一直到城中,但还是给韩冈劝阻了。而把调韩千六应差役的县中行文送到韩家,又一边剔着牙哼着xiao曲,远远的跟着韩家人一直到渡口边的李癞子,看到是韩冈跳上船,而不是韩千六去支应差役,却是大吃一惊,脸sè数变。渡口附近看见韩冈上船的村民们,没去将军庙的诧异莫名,去了将军庙的则是不出意料的神情:

    “怎么是韩家的三秀才去了城里?难道是他去服衙前?!”

    “怎么可能,他可是读书人啊。”

    “莫不是去告状?……那不是正落到黄大瘤手上吗?”

    “成纪县衙在秦州城的衙mén里能排第几?韩三秀才可是有大才的人,州衙也是想去就去。黄大瘤能堵着州衙的mén?”

    “我看韩家三哥不简单,这两年在外游学,回来后说话做人都不一样了。李癞子把他得罪狠了,肯定有苦头吃。”

    “可不仅仅是苦头啊……”

    藉水泱泱,韩冈坐在船头听着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心底甚至还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暗中滋长。可回头一想,就算入城后,离家也不过四里多地,这算是哪mén子的荆轲?但临别前,xiao丫头哭得红肿的双眼,让韩冈心中bo澜横生,而父母的殷殷嘱咐,也是让他心情微沉。

    毕竟韩冈拥有的只有自信,而陈举和黄大瘤有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势力。三名至亲忧心五内,也是理所当然。只是韩冈坐在船板上,伸手入河,眯着眼感受着初冬的寒水冰彻入骨,却并不把黄大瘤和李癞子放在心头。真正能碍着他的,是黄大瘤身后的陈举。

    作为黄河支流的支流,藉水并不宽阔,而在少雨的秋后,低落的河水也十分平静。坐在渡船上,也不过xiao半刻,便结束了行程。下了船,回头望望。还能看见站在对岸渡头上的家人正隔河而望。举起右手用力挥了一挥,韩冈转回身,毫不犹豫地向着五里外的秦州城走去。

    作为大宋西北边陲的战略要地,一路重心,从地理位置上也是占据着沟通东西南北的河谷要道。秦州城中南来北往的各族商人为数众多。跟李将军庙一样,秦州城也是二十多年前韩琦韩相公知秦州时主持扩建。当其时,东西城外的草市【注4】兴盛,倚城而居的民家几近万户。

    秦州的富庶名传西北,而城外的市场民家又全然不设防,每每遭到西夏人的攻击,有鉴于此,韩琦便招揽民夫扩建城墙,耗时数月,将城市东西两侧的民家店铺一起包入城中,城民感其恩德,故号为韩公城。

    也因此,秦州城是东西宽南北窄,是长方形的结构。而从南北两面来看,城墙是两段新墙夹着一堵旧墙。

    随着那段半新半旧、高达三丈半的城墙在视野中越来越大,韩冈行走的官道两边也越的热闹起来。难以计数的商贩拥堵在官道周围,将四丈多宽的官道占去了半边还多。

    道路两边的行商有挑担子的,也有背背篓的,更多的则是赶着大群的牲畜,驼马用来载货,羊群则直接是拿来卖。这些行商如果要入城,都要照规矩缴纳两厘也就是百分之二的过税,到了城内贩货时,还要缴纳百分之三的驻税。商人赚钱也不容易,自是能省一分就是一分,几乎都是聚在城外做着生意,形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草市。

    韩冈一路走来,四周叫卖声不绝于耳,道路两边的茶肆酒铺也是鳞次栉比。在草市内做着生意的不仅仅是汉人,还有许多蕃族商人由于身份所碍进不了城,便在草市边缘摆起了地摊。

    如果在草市内逛一逛,说不定能掏到不少有趣的东西。只是韩冈无心驻足游逛。走到秦州南mén外,忠于职守的城mén守兵正一个个搜检打算入城人们。每一个被检查到的人,都要他们自己拍拍身子,示意自己并没有夹带货物,耽搁上半日才能进城。

    绵长的队伍慢慢前进,直轮到韩冈。站在méndong下,城mén守兵只上下看了韩冈几眼,连包裹都不动,只一挥手,就放着韩冈进了城去。

    “怎么连查都不查一下,就放他过去了?”一个十几岁的xiao兵奇怪的问着。

    “那是个读书人啊!搜检全身,不是有辱斯文?”城mén卫为自己辩解道。

    韩冈虽然没有表1ù身份,眉眼又稍显锐利,但当他负手而立,一缕清风卷动他的衣角,几乎是随身而来的文翰之气,却是遮掩不住,岂是西贼jian细能有的气度。

    穿过yīn暗的méndong,眼前豁然开朗。大xiao道路纵横如阡陌,店铺宅院以千百计。行人络绎不绝,虽远比不上后世的城市,但与韩冈记忆中的京兆府比起来,却也不遑多让。唯一有别于京兆的,便是街巷之中,有铁骑巡道,城墙之上,有弓手护持。只要看到他们,就能明白秦州还是一座防卫森严的要塞,再如何繁盛的商业活动也是冲不去蕴藉城中的肃杀之气。

    商业繁荣,军威肃重,这便是西北雄城——秦州!

    注1:民间自形成的市场叫草市。北宋商业达,各地草市墟市为数众多。有许多草市最后还被升格为镇,当地衙mén在其中收取的商税往往还在城池之上。

    ps:北宋的秦州就是如今的天水,天水市区秦州区得名便因此而来。不知本书的书友里有没有来自天水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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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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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宰执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宰执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宰执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