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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愤怒的香蕉     赘婿txt下载     赘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〇九章 晴朗

    拿着毛巾走过后面厢房的诗会,看见杏儿在偷吃糖果。

    说偷吃其实有些不贴切,作为家中的大丫鬟,也是实质上的管家,杏儿手底下管钱管账,本身的月傣也有十二两。在这三五十两银子就能买断一个仆人的时代,加上各个节日的红包封赏,这样那样的外快,若是放到外面,如今的杏儿绝对已经是个旁人争抢的小富婆,她想要吃什么好东西,都有一定的资本。

    但不管怎么样,此时看起来,她都像是在偷吃。

    从柜子里拿出来的并非是多么名贵的糖果,宁毅记得似乎是不久前上街时随意买的sū糖,味道不好,尝过以后,宁毅便也没了多少的兴趣,如今杏儿就是在吃它。拿着那长长的sū糖条,鬼鬼祟祟地看看周围,然后放进嘴里咬下一截,拼命嚼,蹦蹦蹦蹦的响声传出来,使她看起来像是一只松鼠,吃完一条,1小心地擦了擦嘴,然后忍不住望着柜子里的袋子,又左右看看,拿出一条来……

    类似的情形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过了,以往到没怎么上心,这时候才觉得有趣,那神情未免太过古怪了些。如今回头想想,作为苏檀儿身边的大丫鬟,杏儿xìng格是有泼辣的一面的,但算不得王熙凤那样的凤辣子,当了丫鬟,内部要讲规矩,在婵儿娟儿面前,她是姐姐,在府中管起事情来主要是从容,当然在宁毅眼中不过是少女一名,与婵儿娟儿也没有太大的分别,只是平素甚少看见她在人前吃零食哦,应该是从未见过,她的态度,其实一直是在做丫鬟要做的各种事情。

    上一次见到她坐在一边吃零食的时候,没怎么想过,这时发现,那次周围似乎也没人。看她吃得有趣,宁毅从窗口走开,拿着新毛巾去洗澡。

    洗完澡后回到房间,苏檀儿坐在窗边看信,是最近江宁发货过来顺便带的家书,宁毅便坐到另一张书桌前望了窗外发呆。由于房间的关系,两人的桌子并不是相对摆放,而是在窗前摆成一排,宁毅偶尔想想”蛮像是小学上学时的同桌,于是他偏过头看苏檀儿,苏檀儿穿一身素白衣裙,头发随意娼起在脑后,未被束起的发端流泻到肩膀处,皮肤白皙,目光中的侧脸美丽而有自信。

    如果以前上学的时候有个这样的同桌,那就真是太棒了苏檀儿偏过头看他:“相公,怎么了?”

    婆,如果那个女同桌还叫他“相公……”

    这感觉太棒了……

    宁毅举手在两张桌子的交接处一切:“那边是你的,这边是我的,不准过线。”

    苏檀儿疑huò地眨眼睛,随后小声道:“什么?”

    “没什么,学堂里大家把桌子摆在一起,然后大家就不许对方过线,很有意思。”

    苏檀儿想想,笑了笑:“豫山书院桌子明明是分开的,而且女孩子可不跟男孩子的桌子挨在一起……”

    宁毅白她一眼,顺手拔掉她固定头发的簪子,那满头长发顿时流泻下来,苏檀儿目光一瞪,赶快动手整理:“放下来很热啊……”一只手往宁毅这边抢发簪,好几次都没抢到,只得顺手找根头绳绑起来,宁毅看着她头发竖起来后lù出的白皙颈项,像只天鹅。

    “对了,刚才看见杏儿在那边吃糖来着,杏儿她喜欢吃sū糖?”

    “啊?相公你看见啦?”苏檀儿一边束头发一边笑道。

    “你知道?”

    “嗯,杏儿那丫头蛮嘴谗的。”

    “平时看不出来嘛。”

    “当然看不出来,有人的时候她都一本正经的。”苏檀儿笑着“相公你不知道,1小时候她是被人贩子拐了卖掉的,那人贩子拿了颗糖,就把她拐走了。她那时候小,也记不得家门,后来想找找,找到了从人贩子手上买人的牙婆,但人贩子却找不到了,这线索也就断了。

    “呃…”

    宁毅一时间有些无语,苏檀儿偏着头,饶有兴致地继续说。

    “知道她嘴谗的人不多,我也是跟她相处久了以后才知道的,婵儿娟儿应该也知道。她是最早跟着我的,早先的一段还是tǐng喜欢吃糖,后来有人说她吃糖被拐走,她知道害羞了,就都躲起来的时候才吃”

    “喔喔,因为嘴谗被拐走……”

    宁毅重复一遍,忍不住笑。三个丫鬟中,宁毅平日里接触得多的,也只是婵儿,大家关系的真正密切,其实也是在与苏檀儿圆房后的半年里,因此对于杏儿娟儿的sī事,宁毅了解得还是不多的,此时两人说一阵八卦,便聊到有关明天立秋的诗会上。

    小瀛洲其实也就是西湖上的三潭映月,无论此时还是后世,都是远近闻名的旅游地。钱希文的帖子送过来,明天自然还是要去的,另外,明天下午的小瀛洲,去的不仅仅是诗人,由于是知府大人牵头,去的除了文人,也有官员、一些有关系的商户,苏檀儿跟着过去,也可以增加一些在杭州商界的存在感。

    “只是那位钱老此时送请柬来,会不会是因为那时昌颀时公子?”

    第一次时昌颀拜访时,苏檀儿只觉得这是宁毅的朋友,于是表现温婉,出来打了招呼,上了茶点,也是因此时昌颀根本察觉不出这对夫妻有何不妥,在后来与人理论时,也根本不相信宁毅乃是入赘的。第二次过来的事情苏檀儿虽然不在家,后来倒也听说了,这时候联想到,询问一番,宁毅倒也只是笑笑。

    “好奇肯定是有的,不过也是打个招呼说几句话的事。说实在话,你不许上心啊。老秦那家伙,让我送信过去没怀什么好心思,估计又是想要敲打我一下。他呢不是针对你我,但对有些事情耿耿于怀是难免的。”

    苏檀儿知道宁毅指的是什么,她也知道夫君口中的“那家伙”如今已经是右相的身份,想一想都觉得离奇,此时点点头,小声道!“其实秦老爷子对相公你是真心的好,我知道的。”

    “嗯,所以等到回去,我恐怕是要上京的。”宁毅淡淡地说着,并没有把这些当成太大的事情“当然,先得等你处理好杭州这边的生意。

    到时候我上京,是一定要带着你去的,你可以跟我吵,不过我会坚??

    他说到这里,苏檀儿望着他,有些窝心地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说,宁毅望着窗外,耸耸肩:“当然,你也可以到京城继续经营生意,有必要的时候,我也会帮你。“苏檀儿低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相公你若在来杭州之前说这些,我们便不来杭州了,上京也是一样的”她想了想,又道“不过上京之后我不会经营生意什么的了,让文定文方他们做吧,官员的家人,抛头lù面做这些,会影响你做事的……而且相公你若当了官,未必会在京城吧。”

    苏檀儿对家庭的掌控yù其实并没有一般人想象的那么高,既然到了自家夫婿被人器重,真可以当官的份上,她自然也可以让步。而既然要让步,她心中也是清楚,若宁毅真的当了官员,自己是不能再经商的了,这时候倒是主动说了出来。不过宁毅摇了摇头,并没有像她一样的想。

    “不用想的那么夸张,我不当官的。”他平淡地解释“上京之后,也许会让秦老帮忙弄个过得去的身份,其实秀才也就够用了,举人都不必。我准备顶多当个幕僚,出出主意,大体上做些策划,跟在江宁闲聊的时候不一样,这些事情一旦做了我会认真去做,但纯粹也就是个说嘴的,搬弄是非,抱着右相大tuǐ献献谗言什么的,呵呵”

    宁毅笑了笑:“至于具体到去某个地方当个知县之类的官,这类的琐事,我没打算去做。不想到那个体制里去,勾心斗角,跪跪拜拜,那跟我初衷不合了。我顶多只提意见,采纳参考与否,都让老秦自己判断,也许我纸上谈兵根本没用,就还是要回来的,至于你,不会受太大影响。”

    “宁立恒……”

    苏檀儿低着头说出化的名字,宁毅笑了起来:“你的声音变了,我就知道这段话会让你感动到哭出来,你可以尽管哭没关系,这会让我很有成就感。看,肩膀借你靠……”

    化说完这话,苏檀儿又忍不住笑出来了,伸手打了他一下:“别人都是没办法当官,所以想要当人幕僚,总是要籍着人家的权势最后博个出身。你明明可以当官,倒是老想着当人幕?…”

    “我归纳过,所有的职业当中,只有幕僚最清闲嘛,钱多事少责任轻,有想法的时候,你出去说个话,若是没想法,一般人也不怎么指望你。而且只是说话就可以了,成败都是别人在抗,那些老想着当官的人才傻呢,当官要负责任的,压力又大,老是喝*啡又失眠,长了胡子脾气又不好,泡不到妞啊……………”

    真要当人幕僚自然不止如此,不过宁毅xiōng无大志的满口胡诌感叹,倒是令得苏檀儿被逗得只是笑,连*啡这等名词也未放在心上,反正宁毅平素就很多乱七八糟的词汇。不多时,杏儿过来叫两人出去吃饭,正是夕阳西下,一些鸟儿自天空中飞过去,苏檀儿在院子里抬起头,那空中只有一抹细长的云,在夕阳下被染红了颜sè。

    天sè真晴朗,她捋了捋耳畔的头发,如此想着。

    第二天下午,一家人出了门,宁毅夫妻,婵儿娟儿杏儿,包括苏文定苏文方,一路到西湖边上了自家的画舫,与其余的许多船舫一块,朝着小瀛洲那边驶去……@。

第二五〇章 楼书望

    全文字无广告第二五〇章楼书望

    “这么说起来,和锦行是不同意帮我们做西线,要自己做……是王仁那边的关系,是吧。”

    “也未说要自己做,只是他们要七成。”

    “那就差不多了,另外黄山那边,消息已经回来了,木料没有关系,但这一路上十室九空,流民太多,运回来的时候,陈伯你要去看一下。这还得祖相那边给我们一些人,明天陈伯你与我去祖相府上拜会一下。”

    “是……祖士远,已成相爷了?”

    “还有几天,但若没有意外,听说当是右相无误……”

    风吹过宽大的茶楼厢房,外界广场上有些杂乱的声音自窗口传进来,将厢房里的对话声笼在这片喧嚣之中。房间一边其实有好几人,为首的是一名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的贵公子,打扮并不张扬,但一眼可以看出衣着的华贵,气质沉稳,说话声也显得简单利落。

    几人说话之间,另一边的窗口处也有一男两女三名年轻人正在坐着,看起来则相对不正经一点。两名女子年轻貌美,但打扮过分鲜丽,显然是青楼女子的出身,坐在她们中间的年轻公子我们却有印象,他叫楼书恒,此时笑容有些轻浮,指指点点,正在对外面广场上的人群说着些什么。

    已是八月上旬,圣公方腊称帝便在临近的几日。城内的各种喜庆气氛已经烘托起来,而另一方面,一些特殊牢房中开始清人,顺便也要给新建的朝堂添加一些人手,几天以来,位于杭州城东的这个广场上,每日午时都要演出杀头的戏码。

    被杀的这些人与那些草草杀掉的普通人不同,在往日的杭州,他们多半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身份,或为官员,或为望族,或为大儒。既然要建新朝,方腊也明白自己手下务实的文臣以及真正有名望的拥护者不够,杭州城破之后,虽然大多数这类人都被杀了,但总也留下了一批。

    自七月到八月之间,有的人已经被说服招降,也有许多人,仍旧硬着脖子。据说最近的一段时间,那些牢房里,每日都是游说的阵仗,但每个人也有个期限,若是过期说不通的,便拉出这广场来砍了脑袋,不做多想了。

    杭州城破的那段时间,城里杀得血流成河,楼书恒原本是怕见血的,躲在了家里。但最近不会了,他错过了当时,这几日便很感兴趣地过来看杀头。杭州如今虽说是沦陷的城市,但由于杀的基本是大户,有朋友便有敌人,特别是在方腊“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宣传下,每日里杀官、杀豪族也会有不少人过来围观、叫好。当一排排的脑袋掉下,鲜血肆流,他便在这茶楼厢房里与女子胡天胡帝,感觉极好。

    当然,今天有一些不一样。

    因为家中兄长约了几名管事过来说话,顺便占用了他半边的房间。

    楼家的长子——楼书望今天来得有点突兀,楼书恒也有些摸不清哥哥到底在想些什么。全文字无广告小时候他们兄妹三人的感情还是不错,但自从楼书望读书未成掌了家业,楼书恒对这兄长的感觉便淡了些,一个注定经商,操持家业,一个是可以当官的,总感觉有一层隔阂。当然,尽管楼书望一年之中总有许多时间不在家中,无论在楼书恒与楼舒婉的眼中,还是有着这个兄长非常厉害的映像,在他们心目中,可能是仅次于父亲楼近临的。

    由于兄长在,楼书恒心中多少有些猜疑和拘束,而感受到身边男子故作轻松的不自然,两名美丽女子似乎也有些紧张。那边圆桌旁,楼书望一五一十地做好了吩咐,然后温和地挥挥手,让那些管事人出去。他站了起来,走到这边窗前,找了张椅子坐下:“书恒。”

    “大哥!”搂着两名女子,楼书恒灿烂地笑起来,有几分故作的张扬。楼书望便也笑了笑:“回来这么久,可惜一直太忙,难得聚几次……不错嘛。”他看了看窗外,随后又看了看楼书恒身边的两名女子。

    楼书恒笑道:“哈哈,大哥也认识她们吧,管心儿跟陈彤,你知道的,一个是珠翠楼的,一个是华屏阁,两个人从来是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你看现在,都服服帖帖的了。对不对……”他用力搂了搂那两名女子,这两人原本也是大青楼的头牌,此时却只是附和着笑起来,楼书恒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大哥,你别说,两个人一块的时候,还真有种不一样的刺激,大哥……”

    他话没说完,楼书望温和地开了口,打断了他:“不说这个,最近的形势,小弟你也看到了。新朝初建,百废待兴,家里银子一箱一箱的进,所有的管事都派出去了。你可以……可以这样、那样,怎么样都行,只要家里好了,就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小弟你知道的,就连妹妹最近也在管事,你难道就打算这样下去吗?”

    “呃,大哥,反正你跟父亲……”

    “不是说不行,要有度,你知道的。”楼书望笑着。

    “我是知道,但是……”楼书恒有些嬉皮笑脸的,双手不规矩地动了动,旁边的管心儿“嘤咛”一笑,身体往楼书恒这边靠了靠,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轻声道:“讨厌。”

    楼书望拿起了手上的茶杯,然后看了看,像是没有水。楼书恒道:“阿彤,你帮我大哥……”话音未落,猛然一声暴喝响起在厢房里:“给我滚开!”楼书恒还未反应过来,茶杯便和着茶水在管心儿脸上暴绽开来,下一刻,那管心儿小腹被猛然站起的楼书望一脚踹上,整个人都惨叫着飞了出去。名叫陈彤的女子瞪大眼睛站了起来,楼书望已经抡起了身边的椅子,朝她头上砸下,陈彤伸手一挡,随即连同那椅子一道摔出。房屋地板砰砰砰的响。

    楼书望面色阴沉地站在了那儿:“你明白了?”

    女子的哭声与叫声这才持续响起。楼书恒整个都被吓呆了,他这兄长最近几年虽然在外面跑,但也不是脾气凶戾之人,由于读过书,基本上还是温文尔雅,何曾见过他这等面貌,这时候只是下意识地答:“什、什么……”

    “现在的杭州城,你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楼书望说着,伸手指了指外面的广场,随后转身走向门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现在来看这个,是没看过二十多天以前,你在这房间里,有人守着,外面怎么杀都行,很好看。二十多天以前,你如果站在外面看,那些被开膛的、被活埋的……我看过……”

    他顿了顿:“小弟你知道吗?杭州现在还是一样的,如果是以前,我不敢在这楼上打人,不敢跟人动手。现在怎么样都行,我知道你抢了几个女人回去,有几个死了,没关系。男子汉大丈夫,可以玩,但要有节制……我们以前做生意,输了,家里人顶多饿肚子,现在要是输了,我们跟他们一样的,小弟你知道吗?现在只有两步,往前一步,我们现在这样的,那是天堂,往后一步……咻,就掉下去了。”

    他打开了门,门外是守着的护卫,楼书望抽了抽对方的刀,但随即放了进去,转过身时,手上拔了一把匕首,径直朝地上的管心儿走过去:“你不明白,我让你看清楚一点。”

    楼书恒几乎惊呆了:“哥!你你你……你干什么……”

    求饶声、尖叫声在房间里响起来,楼书望揪起那女子,猛地一刀,又是一刀,惨叫声中一连捅了八刀,才将那女子放开。房间里一片血污,楼书望的手上、身上、甚至于半边脸上都已经是鲜血,他侧着身子,眨了眨眼睛:“你明白了?你如果不明白,也没关系,就像是这样……”

    他说着话,朝另一侧地上已经爬到墙角的陈彤走了过去,这女子方才被椅子砸了一下,虽然伸手挡了,但头上还是被砸出了鲜血,这时候爬不起来,哭叫着拼命求饶。楼书恒在窗边喊起来:“我知道了!哥,我知道了!”

    楼书望此时已经蹲下去了,这时候顿了顿,伸出双手,那陈彤尖叫着,以为会死,下一刻,被楼书望轻轻抱住了。

    男子轻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别哭了……对不起,吓到你了。”

    过得片刻,楼书望从地上站起来,扔掉了匕首,看着弟弟:“现在就是这样,一动手就可能死人,死了也没人管。你如果怕,就只能往前走,让别人杀不了我们……别再这样了。你想一想,过几天开始帮忙家里吧……我去洗一下。”

    他将话说完,离开了房间,让护卫收拾尸体,自己去楼下一个人换了衣服,洗了手和头脸,整个过程里,手上也有些颤抖,但他终于做完一切,又回去房间。弟弟还在靠窗的椅子上坐着,但目光总算能动了,他走过去,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兄弟俩没有说话。但他的存在还是安抚了楼书恒,过得片刻,楼书恒终于大致恢复了自然,这几天里,他终究是见过死人的,只是这次震撼了一点而已。

    距离午时还有一点时间,但广场聚集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楼书恒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游曳着,某一刻,忽然看见了一道身影。他的心神原本还被管心儿的死震撼着,但这道身影却让他有些无法忽视,看了几眼,又看几眼,皱起眉头来,过不多时,看了看兄长,随后站起身子在窗前。

    楼书望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那边都是人:“怎么了?”

    “那个、那个……”楼书恒皱着眉头,“那个像是宁立恒……不,确实是他,怎么可能,那边……快不见了。他跟他的丫鬟小婵。”

    关于宁毅,楼书望只在宁毅与苏檀儿初到杭州时见过一面,其后便离了杭州经营生意。他在杭州被围时匆匆赶回,城破之后,知道家中投靠了方腊,便故意被乱军抓回来,期间便见过不少死人。但回想当初的见面,由于宁毅是赘婿,他自然连看都不曾正经看过。这次回来,也隐约听人提过一两句苏家与自家闹得不愉快,但正事太多,对这事自然抛诸脑后。这时候看看弟弟,却似乎有些耿耿于怀。

    当初的一些小矛盾,到这时基本可以看成浮云一般,楼书望对苏家人毫不上心,他坐在那儿看着。弟弟随后便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起一些宁立恒已经逃出的传言,还有什么湖州打仗的事情,他顺手斟了一杯茶递过去。

    “你确定是他……那也不用多想了。人多,你现在下去也找不到,但只要在杭州,就总能找到人的。宁立恒……这里有几个人,你要找人,可能有好处。娄相的儿子娄静之,我认识,他最近对我们的生意有兴趣,你是会玩的人,这几天了解一下,去找找他……有一个叫刑政的,关系很广,我们有两笔生意要通过他,你给他送些东西,顺便可以让他给你打听,另外还有……你确定那个是宁立恒?”

    “确定……而且他身边有个叫小婵的婢女,方才也跟着呢……”

    “那就没别的了。你要知道,以你的聪明,现在在杭州,什么事情都做得到,你想要做,就自己去做它,我不干涉……”他说完,又想了想,“哦,你喜欢那个苏檀儿?”

    楼书恒愣了愣:“那、那个贱人……”

    他没有把话说完,似是找不到多少的形容词,当初杭州城破,以为对方已经跑掉了,现在忽然发现人还在,楼书恒一时间也想不到该怎么做。楼书望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知道了……”

    外面的广场之上人已经很多了,嘈杂的声音传过来,宁毅走过了一段相对较长的通道。

    说是被抓来的身份,但霸刀营一方给他的禁制不是很多,出门也可以,走动也行,当然远一点就得有人跟着,但他并不是过来看杀头热闹的。

    不久之后,他见到了一位熟人,钱家家主,原本以为在破城之初就已经随船逃走了的老人——钱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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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一章 死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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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的时候杭州城破,天下大乱,谁都在忙着逃命、找出路。(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当时杭州城南钱塘江码头的海船是最容易也最安全的逃生路线,宁毅一开始也曾经打过那边的主意,但并未作为唯一的选择。更何况原本大家都觉得武德营乃是精锐之师,宁毅对于杭州能守住也存了一份信心,并未料到后来会破得那样快。

    破城之后的逃亡途中也曾听说了一些事情,包括钱希文在第一时间乘船逃走的事情。在宁毅眼中,儒生要么死板单调,朽木难雕,要么狡诈油滑,玩弄心术,总之没什么好感,城破了,对方第一时间逃走也不怎么出人意料,只是听了,并未放在心上。

    但事实上,破城之后,这位老人并没有真的随船离开。据说在送了一些钱家的有潜力的晚辈上船之后,他带了几名老仆人,从船上偷偷下来了。自始至终,纵然后来也有一支支突围的队伍,他并没有随任何人离开杭州。

    送走了能送走的一些人之后,这位老人聚集了家中一些忠仆、亲属,以及一些来不及逃走的兵将,在钱家老宅附近进行了抵抗。人不多,但据说抵抗很强烈,结结实实地打了大概一个晚上,后来郭世广率兵踏平了这里,将老人抓住了,关到现在。

    宁毅在被抓之后,自然未曾关注钱家人如何的问题。只是近几日在书院,有些学生要杀他,有些学生要保他,弄得几乎分裂,要保他的学生与他的关系自然更好了一些。有人大概跟他说了这边杀头的事情,他随后才知道了钱希文居然没走。今天早上的时候跟阿常打了个招呼,说想要来看看,对方也就答应了,随后一道过来。

    霸刀营方面对他的看管表面上并不严格,在宁毅看来,也是想要他自己出来看看。城破之后,城内的景象、发生的事情到底有多凄凉,不归顺的下场到底有多惨,让他主动来看,也是心理战的一种。

    宁毅自然也愿意出来走走,主要是可以寻求逃跑的机会。但当时也明白,他的身体未曾痊愈,又带着小婵,在对方经历过太平巷以及湖州的事情之后,自己找不到太多机会了。既然不能铤而走险,何必让对方太容易看穿自己,干脆只是呆在书院附近静养。他这次开口,对方倒有些高兴了,来探监,顺便来让他看看杀头,最好不过的事情。

    “你说的这个钱希文,我也听过的。听说学问很好吧,不是出来唬人的,他很厉害,是故意不走的,我们抓到他的时候,也没有自杀。他家里也有些人被抓了,让他归顺……你知道,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有一个听说是他的亲儿子,当着他的面被砍了双手,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反正今天他们一家就都要被杀啦,你跟他有旧,去看看也好,如果能说服他活下来就更好了……不过我看难。”

    跟着宁毅的两人中,阿常相对严肃,阿命就轻佻一点,但这时候说起钱希文,倒也有几分佩服。

    小婵被留在了外面。经过了长长的牢房过道,许多人都在哭喊,有一些是未曾跑掉的钱家人,多半都已经受了刑。有一两名宁毅甚至有印象,当初宁毅第一次去钱府拜访,曾遇上撞上过偷钱希文珊瑚笔格的一名年轻人也在其中,宁毅不记对方的名字,这年轻人断了一条腿,倒在牢房当中,已经没有多少气息。全文字无广告

    宁毅还在想,走出了好几米,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叫钱惟亮!”他皱眉回头,便是那年轻人喊的,此时牢房中有许多叫救命或是其它内容的,这年轻人说了名字,也没有其它话,过不多久,又听得有几人说自己的名字:“我叫钱惟奇。”“我叫钱海亭。”那名叫钱海亭的,便是一名双手没了的中年人。

    随后便听得一名狱卒说道:“妈的,每次来人都说一次……”

    进到最靠里面的一间囚室时,宁毅才看到了钱希文,老人看来并未受到虐待,除了额头擦破些皮已经结成血痂,其余地方看来并未受伤,这时候衣服整齐,正就着一盆清水整理衣冠服发,牢房里光芒不强,他眯了一会儿眼睛才看清楚宁毅。

    狱卒在阿命的催促下打开牢房门,宁毅进去之后,几人才都离开了,老人整理着头发,看了宁毅几眼:“你……也被抓住了。”

    宁毅点了点头。

    “投了他们?”钱希文看着他,随后点头,“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务实之人,留下一条命……也好。”

    “我也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投了他们。本来听说钱老你第一时间乘船走了,昨天听说你留了下来,所以想来看看。”

    钱希文的眼中这才显得有些疑惑:“哦,怎么回事?”

    “我……”宁毅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我……呵,钱海屏他们逃走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湖州,当中有几个人我认识的,他们是……我觉得你也许想听这件事,他们活下来了。”

    “哦。”老人的嘴角微微笑了笑,“这几天,轮番有人来劝我,什么心思都用了,你是最后一个,这个消息倒是顶好的。你现在如何啊?”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不是想来劝你的,只是看看你。”宁毅点头。

    “说来听听吧,无妨的。”老人笑起来,“方腊等人破杭州不久,正是急需用人之际,真想要脱颖而出,不是难事,老朽在这世上已混了几十年,对于此道倒是有些心得。宁恒如今状况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说来听听,也许老朽能帮忙出些意见。”

    他言辞恳切和睦,看来是认为宁毅已经投靠方腊,反倒想帮宁毅出些保命或是上位的意见。宁毅看了这老人好一会儿,随后方才说道:“最近经历的事情,老人家想听?”

    “说说,说说……”

    “呵,我跟钱海屏,汤修玄汤老,陈兴都他们,在那日破城之后……”

    宁毅原本过来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讲故事,但到得此时,却觉得说上一说,也是无妨。待他说出这些,钱希文才知道事情有些不同。老人家听着那逃亡队伍一路北上,随后陷入危局的整个故事,眼中神采也有些变化起来,待听得宁毅设局,终于鼓舞起武德营士气反杀对方三员大将,终于轻轻拍了拍大腿,缓缓说了一声:“好。”随后倒没有再说话,一直听宁毅说完整件事,方才又点头道:“好。”这次望向宁毅的眼神终于截然不同,与方才以为宁毅变节但可以理解的包容目光全然两样。

    “非常人,方能行非常之事……好,秦相看重于你,没有看错。你要留下有用之身,静待来日……方腊军队不占大势,到了杭州就可能止住,长久不了的。你要活着、你要活着……”

    他喃喃说着这句,宁毅看着他:“我以前在一些故事里,听说过一些迂腐文士仗义死节的事情,有些人,听起来很伟大,也有些人,看起来没那么必要。钱老,如果杭州城破,不及逃走,我可以理解你。我只是不太懂,为什么走了还要回来,你是懂治国之道的务实之人,如果走了,帮助会更大的。”

    钱希文抬头看他:“立恒……不能认同?”

    宁毅吸了一口气:“外面的那些人,不值得。”

    钱希文这时候也明显顿了顿,好半晌,点头道:“是啊……都是好孩子,可惜了……”

    “我……”宁毅正想说话,钱希文陡然又抬头望过来:“立恒觉得,我辈文人,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宁毅想了想:“我不愿说大话骗你,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文人有该做的,但要说最该做的,恐怕谁也说不清楚,而且……我不算文人。”

    听得他这样回答,钱希文笑起来:“是啊,因此你能行非常之事,能……将湖州局势,一举逆转。”说起这事,老人似乎还有些兴奋,“但……老朽研究儒家数十年,得出一个结论,我辈儒者,最该做的事情,终究还是……卫道。”

    宁毅皱了皱眉,钱希文笑了一阵:“自与立恒相识,你我未曾多谈,但这数月之事,我已知道立恒到底是何等样人。立恒于我,想必也听说了一些事情,当初的立秋诗会,这次的立秋诗会,包括各种官场来往、权术,立恒方才也说,老朽乃是务实之人,是啊,务实……”

    他叹了口气,对这个词似乎颇有感慨:“可是,立恒,你想啊,若非如今官场、若非如今军中,若不是所有人都选择了这聪明的务实之道。他们打过来了,一觉得事不可为,大家就都掉头跑掉,杭州怎能陷得如此之快。若我们整天都在说圣贤之言,说大丈夫当仗义死节,到了城破之时,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做些蠢事,有谁愿意信那圣贤之言呢?”

    “说爱国,说死节,死到临头了,却没有人愿意去,那儒者,不就成了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了吗?立恒啊,这样说起来可能有些太过务实了,但我辈儒者,每年都该死几个人,死几个……有名字的人,死在屠刀之下,死在金銮殿上,死在这千万人的眼前,真到该死之时不能退,如此才能提醒世人,这儒家之道是真的,为不平之事而死,我辈才算为往圣继绝学。我死在这杭州城,也是要提醒大家,确实有些人抵抗过的,免得他们想要说起的时候,热血之时,找不到可以说的名字……”

    他说得有些激动,手臂颤抖着,摸索着戴上帽子:“我已经老了,正是死得其所,立恒你还不该死,外面的那些孩子也不该死,但别无他法了,他们当中,也有被我教得信了这些的,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有微微的光从缝隙里照射进来,微尘浮动在空气中。老人说到这里,微微笑了笑:“所以这样说起来也许不好听,但所谓卫道,其实也就是……在适当的时候,死给你看。已经死了不少了,我因为名气大些,反倒屈居人后,也令得那些孩子多受了几天罪……为虚名所累啊……”

    宁毅微微有些沉默,他对于儒家,有崇敬,也有不屑,所崇敬者,无非是这个以儒为名的系统以家天下的规则所创造出来的巨大的、自洽的统治系统,如同蛛网般的密密麻麻的统治艺术。所不屑的,则是大多数儒生读书读傻了脑子,什么都不会想又或者什么都想的各种丑态,但眼前这个老人,确实是令得儒家这个字,显得有些伟大了。

    平日务实致用,适当的时候……死给你看。

    如同诸多儒生在殿前触柱而死,如同后世文天祥崖山投海,方孝孺被腰斩后犹大骂朱棣不止。在后世看来,许多人或许都显得有些傻,觉得他们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成,但如果把儒家当成一项事业,终究是这些人才真正做了事情的,真正是为往圣继绝学。若说起来,真就是“死给别人看”。

    宁毅不做这件事,却很难不佩服,心中想了想,外面杀了几天了,终究怕还是有很多人这样子死了,又想起进来时外面喊自己名字的几个人,问道:“刚才进来的时候……有几个人在说自己的名字,他们到底……”

    老人笑了起来:“他们便是想让人记住,有这样的几个人,这样死给你看了吧……都是好孩子,喊了的是,没喊的也是……”

    他想了想,又拍了拍宁毅的肩膀:“你能活着,就该活着。要活着才能做事,你还年轻,不用多想,将来将这事当成故事,说给别人听吧……”

    老人随后,并不说儒家的事情,倒是想起苏檀儿等苏家人的安危,开口问了问,随后又显得有些絮絮叨叨说起一些名字,问逃亡队伍中有没有这些人。宁毅记得的不多,与他聊了一阵,最后一直在想的,是老人家中的那个珊瑚笔格。老人治家甚严,家中子弟都没什么钱花,真到急需钱的时候,便去偷老人的笔格,老人便在家中出十贯钱的赏格,对方还回来,他也不问其它,便给十贯钱,于是家中子弟便时常就偷一次,还一次,偷一次,还一次,每次都能拿到钱,而其中一个年轻人,便是外面那说了名字的钱惟亮……

    哈哈,那个偷东西的家伙,居然也能这么硬气……

    宁毅想着这些,他的心几乎已经老了,已经好久没有听过这么有趣的故事的,微微的,便有些感动……

    午时到时,狱卒进来打开了牢房的门。不久之后,在烈日的照耀下,外面土黄色的广场上,砍下了一排脑袋,人群中,有人欢呼雀跃、大声叫好,有人默默无语、神色肃穆,宁毅站在人群里,看完了砍头的整个过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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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二章 要有信仰

    “………………今天说到这里,想说一件事给大家听。昨天的时候在城东那边看了一场杀头,见了一位老人家,这位老人家叫做钱希文。

    知道他的消息,是因为早先……前天,茹右跟我说起的那些事,我才起意过去看看。对于钱希文这个人,我之前并不是很熟悉,当然有过几次的见面。他是个极懂权谋、人xìng的人。早几年的杭州一带,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他说一句话,能有决定xìng的作用,今天,便想把这个老人家的事,讲给大家。”

    树荫摇曳晃动,带着悠闲意味的虫鸣中,书院的课室里,正响着年轻老师的声音,当然,说是讲课,到得此时,其实又已经惯例般的变成了讲故事。这个时候,课室之中有着大大小小的几十名学生,而在课室外的窗户后面,其实也有五六名学生聚在那儿,有的趴在窗台上,有的蹲在地上数石子,却也都在听着里面说的东西。

    自从书院中因为宁立恒这位先生产生过几次冲突后,学生之中,便已经分裂成了好几个派系,其中有想要干掉这先生的,也有亲近、想要保住这先生的,更多的,自然还是无所谓的中立派。无论好恶怎样,当宁先生讲课有趣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不少人也都愿意到这丙班来听一堂《史记》课。

    若是以前那种传统式的学堂,学生想要这样自由的跑来跑去,恐怕会被先打骂死,但如今的文烈书院,真正敢管学生的先生自然没几位。到得此时,每天到丙班的《史记》课时,班上便大概聚集了四十余名的保宁派与中立派学生…至于在窗外蹲着看起来不怀好意的,则大抵是那些想要找茬的倒宁派,他们说是秉承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想法来探听虚实,但毕竟都是**岁到十五六岁左右的孩子,听宁毅的故事说得有趣,往往也是津津有味地听,听完了才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来。

    不过,今天说的这个故事…则使得课堂内外的气氛微微变得有些古怪了。

    “钱家原本是杭州望族大户,他们家族原本出过很多高官。有关于钱希文,这里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小故事…………几个月前我刚来到杭州,执着长辈的信函到钱府去拜访他,遇上两个追打的年轻人,然后捡到一个红sè的珊瑚笔格………………我因此拿到了十贯钱,不过不是飞票,而是一个一个铜板串起来的…整整十贯钱,搬得我很辛苦,我后来去问,才知道这个珊瑚笔格是钱希文最喜爱的一样器具………………”

    有关于钱希文的事情,由珊瑚笔格的事情开始,然后渐渐说起几年前的饥荒…立秋诗会等等等。课堂上下,一时间便起了微微的sāo乱。课堂中的都是孩子,但大抵也听得出这故事的立场,他们保宁毅,是因为觉得宁毅已经投了义军这边,这时候说起那钱希文,便令得当中一部分孩子开始有些动摇。

    故事在说,外面的廊道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两名书院的先生走过来,大概是觉得里面气氛有异…站在那儿听了几句…面上才显出惊疑的神sè来:“这人疯了?”

    “我看不像……有恃无恐么……”

    两人惊疑地听了一阵,随后又有一名先生过来,听了几句,也是讶异地与两名同伴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原本杭州的儒生…自然知道钱希文的名字。但这个时候在方腊的地盘说这种事,岂不就是找死?

    正惊疑间,长廊一侧,一名身着黑sè短衫的年轻男子似乎是闲逛一般的左瞧右瞧着朝这边走过来了。虽然是没见过的生面孔,但这时候书院外也有守卫,这个时候能进来的,看看这股精神气,便大概知道眼前男子是一名武人,多半还是方腊军中将领,因为他一出现,在课室外闲玩的几个孩子中便有一名明显的被吓到了,往后缩了好几步,随后似乎是跟身边同伴商量要不要走掉。

    三名儒生互相看了看,低头离开,那年轻人瞧了瞧几人的背影,随后侧着瞄了一眼宁毅这边的课室。他微微想了想,之后在距离课室一丈外的廊道栏杆上坐下来,拔了一根茅草叼在嘴里,似乎便在这里休息起来。这个距离上,看不见课室里的动静,但两边的话总是听得清楚的,不久之后,年轻人也就听懂了对方在说的是什么事情。

    “所谓卫道,就是在适当的时候死给你看。老人家是这么说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聪明人,就我来说,也觉得如果他想要做更多的事情,其实是不用死在这里,不用回来的,这位老人也是个聪明人,然而他害怕的是,当所有人都这样当聪明人的时候,别人说起仗义死节,举不出适当的例子。大家会说,虽然你们这些先生,每时每刻在说骨气,在说忠孝节义,为什么对方一打过来,大家全跑了,他留下来,大家会说,有个钱希文,在这里,做了这样的事情,他一辈子在学问上所作的东西,就不是假的。”

    “他跟他的家人,昨天已经死了。”名叫宁毅的先生顿了一顿:“我希望大家能记住这样一个故事,记住有这样一个人。今天要讲的讲完了,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现在说。”

    他的话几乎还没有说完,便有孩子举了手愤慨地站起来:“宁先生,你这样说,是要说朝廷那边才是好人吗?要说我们是坏人?”随即便有人附和起来。前方的宁毅淡淡地看着,待到课室中的吵嚷说完,方才开口。

    “好人,坏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告诉你们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只告诉你们做人。今天你们的父母让你们来这学堂,学四书五经,史,为什么?朝廷的那帮人,何尝不是花一辈子的时间读这些。你们站的地方不同…学的却是一样的东西,我告诉你们,你们要学的东西,都在这位老人家做的事情里,我是你们的先生,我觉得你们真要学得好,那么不该错过他。”

    “关于好坏对错,不是一个人站在好的地方另一个人就一定站在坏的地方。贪官横征暴敛花石纲闹得民不聊生,你们起来,杀了他们,这是好事,你们读书,书上要教你们的,至少我要教你们的,也是这样的事情。那位老人家做的也是好事。我告诉你们他的事情,是要让你们记得,有一位老人家,他学儒,他有自己的道,他做了这样的事情做到了这样的程度,你们以后,也要有自己的坚持,不要输给他…………你们会输给他吗?”

    孩子与少年人终究颇有热血,宁毅问过这句,大家顿时喊起来:“当然不会!”这声音一时间此起彼伏,就连窗外几个孩子都要被感染到。但蠢然还有人想问简单的对错的,宁毅停顿了一会儿,望向众“你们如果是生于太平时节的孩子我不该跟你们说这些田玉昌、陈秋………………你们中间,有些还太小,我不该太早教你们太复杂的对啊错啊,你们也许听不懂。但你们不是生在太平时节的孩子你们的大部分应该都经历过了,在打仗,你们的父亲在打仗,就好像于四河,你已经上过战场了,对不对。”

    当中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昂起了头。

    “那你们就该知道,仗还远远没有打完,我希望你们不会再上战场,但你们是将门子弟,你们要做好准备。朝廷那边有很多贪官污吏,有很多只顾着争权夺利不顾百姓死活的无可救药的人,但也有一部分人,他们跟这个人老人家是一样的,我不希望你们成了贪官污吏只顾着搜刮民脂民膏的那部分人,哪怕只是一部分。”

    “你们既然在这里读书了,称我一声先生,我希望你们都变成跟那位老人家一样的人。你们这一辈子,要有信仰,你们拿起刀,要记得是为什么拿起来的,贪官无道,所以你们杀官造反,天下糜烂,你们拨乱反正。你们要记得自己是为了让身边所见的变得更好才拿起刀的“那些长在太平时节的人,他们进学堂,是为了学着怎么当官,或者识点字,将来抄抄写写有个一技之长。你们进学堂,家中父母说是让你们有出息,但这出息,我不希望只是学着勾心斗角,当官钻营。你们若学到了信仰,那才有意义,才是真正的学到了这经史子集里说的东西。”

    这话说完,课堂中有些沉默。自然有一部分孩子隐约懂了,但年纪太小的,顶多也只能懵懵懂懂地死记而已,许多年以后,他们也许会记得当初有个人说过这样的话,但现在,就仍旧只能看看周围的同伴,微感mí惘了。其中一个九岁的孩子举手,怯生生地说道:“那……先生,我们杀了那个老人家,是不是杀错了。”

    “没杀错。”宁毅摇了摇头,“你们将来要学会,敬佩敌人,学习敌人,但不要试图同情他们,特别是这样的,他绝不会投降,就只能杀了他。战场上有一个敌人,他武艺高强,大家都觉得他厉害,你也说,他真厉害,到了交手的时候,你如果也想,他真棒,要是杀了他就不忍心了,那你就死定了。你要有自己的坚持,敌人越厉害,越高大,你越应该出十二分的力气杀掉他们。不过………………你们如果有空,可以去安葬一下老人家的尸体,给他上柱香什么的。”

    孩子们终究感受不来这么复杂的善恶观,年幼的孩子们现在基本觉得那老人家是个好人,死得可惜了,待听得宁毅说起安葬上香,这时候才点起头来。

    外面走廊栏杆上,坐着的黑衣年轻人噗的吐出了口中的草茎,皱了皱眉,又以闲逛式的步伐离开了……

    书院无大事,宁毅关于钱希文的这番讲课,在随后一两天里,惊动了整个书院。众人一方面感叹于钱希文的悲壮,另一方面也引起了各种关于宁毅的议论,有人佩服他的勇气,有人觉得他活得不耐烦了,但对于他后半段的说话,却又多少有些惊疑他到底站在了哪一边。

    这样的氛围中,除了与一帮学生有些互动,宁毅倒是成了书院中最为孤立的一人,有人佩服他,却又不敢怎么与他来往,有人不爽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将会得到怎样的下场。至于在书院之外,他在这一天的讲课多多少少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钱氏一族的遗骨在随后得到了相对正式的入殓,操办此事的是一位名叫于开泰的将领,他是那于四河的父亲,并不清楚宁毅的背景,只是觉得“那先生把我儿子教得tǐng好”。也有几个听了那些话的人觉得这先生其心可诛,但在其后,却也没有做出多么乱来的动作,似乎有人在暗中阻止了他们的行为。

    然后从八月初六开始,便是一系列的良辰吉日,杭州城内被闹得沸沸扬扬,包括由一大群绿林好汉所组成的绿林大会,预备推举方腊为天南武林的盟主,顺便推举一位副盟主之类的,由于得到了官方的支持,弄得声势颇大。

    然后游行、狂欢,由各个起义地、山寨送来的“四海朝贡”等等等等,到得最后,便是方腊的称帝仪式。

    其实这一切在半月以前就已经确定,朝堂的班子组建得差不多,消息也早已宣传出去,只是到得此时,方才算是正式昭告天下,永乐朝的成立。

    嗯,这章算是四号的,还还没迟……!。

第二五三章 立场

    第二五三章立场

    云层朵朵,给大地之上的杭州城带来些许荫凉的气息,外面隐隐传来、忽远忽近的鞭炮与锣鼓声中,小婵抱着木桶跑进树荫里,将洗了的衣服往横在院落间的绳索上挂。3∴35686688圣堂少nv正是最为清新活泼的年纪,纵然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灰裙,在微风中偶尔轻舞的裙摆仍能衬出纤秀曼妙的身形来。她一面晾衣服,一面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屋檐下坐着看书的年轻男子说话。

    那是她的姑爷,当然,如今也已是她的男人。

    “好热闹哦……姑爷,你说他今天能选出那个武林高手来了吧。”

    她所说的,自然是这几天在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绿林大会”,据说有不少奇人异士这些天都在那大会上表现了自己的技艺。城内几个武艺高强的大将军,连同圣公方腊一起都参与了观看,如今外面每日里津津乐道的都是这些事,说起某某人施展的厉害绝学来,甚至比以往说起各个才子的诗会之战更有趣。

    当然,要说诗会、文会,这几天在城里也不是没有,不少文社在这些天都已经有了动作,倒也流传出几首好诗词,也有一些针砭弊端的时文。有一干文人之前没被挑上的,自然也希望能在新朝正式定型之前,以此谋得一官半职。

    这些诗会文会,文烈书院的先生也有参加,并且地位都不低,但宁毅自然不去——霸刀营一方倒是不对此做约束。但一来宁毅之前就在杭州文坛名声不彰,二来他如今在文烈书院身份复杂,没人敢惹他,却也没有正式身份。众人就算有议论,也只是在书院内部说说,于是他的名字,终究还是没有传出去。退一步说,即便有人请,他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搅合这些无聊事——他的诗才反正是假的,能避则避。

    这时候听得小婵说起那大会的事情,宁毅微微挑了挑眉:“是武林副盟主,不是武林高手……不过连人称血手人屠的你姑爷我都没有请过去,算什么武林大会,一帮农民自娱自乐而已……”

    宁毅平日里开玩笑,语气向来半带无聊半带调侃,小婵听得笑起来,攀在绳子上的衣服后头:“那姑爷你就去啊,阿常大哥不是说了你可以去的么。(《)”

    宁毅拿着书笑笑:“但他也说那是庄稼把式聚会。器:无广告、全文字、更阿常阿命那种武林低手也懒得去的话,我去了不是掉身份么,有不是叫我去当盟主。”

    “喔,但是我在医馆那边听说有人会喷火……”小婵说着,颇为遗憾,“还有能连翻一百个跟斗的人呢……”

    对于她这种将杂耍高手当成武林高手的观念宁毅不做评论,当然少nv也不是傻瓜,这时候只是絮絮叨叨地凑趣而已。晾完衣服,她将木盆放回房间里,到宁毅身边坐下,拿着蒲扇扇起来,宁毅看书,她便也跟着看,偶尔与宁毅聊上一两句。过得一阵,压低了声音道:“姑爷,我听他们说啊,你在书院说钱老爷子的事情?”

    自从去看了钱希文之后,宁毅身边的环境,其实宽松了许多——或许并不是以看望钱老为开端,而是那天在屋顶上跟那年轻人说过话之后,霸刀营的人将衣物、各种生活用品之类的多送了些过来,因此如今的二人世界基本还是变得更顺畅了。但宁毅在课堂上说的有关钱希文的事情毕竟在书院里引起了反响,如今认为宁毅有自杀倾向的居多,小婵自然也是知道了,这时候问起来。她当然也知道,自家姑爷的情绪,在那一天其实是受到了一定影响的。

    宁毅看看他,点了头之后,一边翻书一边轻声道:“没事的。你知道咱们在湖州做的事情不小,有人要保你家姑爷,不是脑袋chōu了,就是觉得你家姑爷有用——很有用才行。那个刘大彪……是个剑走偏锋的疯子,太保守是不行的,单靠长得帅也不行……适当的做点出格的事情,人家才看得上我。圣堂最新章节而且,我也确实想帮钱老做点事,不想让他和他家人的尸骨一直埋在luàn葬岗里,以后捡不出来……”

    小婵点了点头,事实上,她最近一段时间虽然看来开朗,其实心里被nòng得tǐng敏感的,一直担心这担心那。因此但凡能说的事情,宁毅并不避讳,总是会跟她聊一聊、说一说。说起那个老人家,少nv扇着扇子微微沉默,片刻之后,看看宁毅,方才道:“那姑爷跟那些孩子说这个,是想……是想真的把他们教好吗?”

    “为什么不?”宁毅笑着看她一眼。

    “可是……他们毕竟是、毕竟是……”

    “小婵,你觉得……我是站在朝廷那一边的吗?”

    概之前没想过这些事情,这时候被问起,小婵吓了一跳,她心中终究还是将方腊军队当成luàn军的,想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可是、可是……钱家的老爷子不是……不是……”

    “我尊重钱希文,因为老人家有自己的道,而且他贯彻得很伟大,跟他站在哪一边,没有多大的关系。如果我站在朝廷一边,难道要跟那些只知贪腐的文官,贪生怕死的武官站在一起?那些恶霸、流氓,让我觉得无yào可救的人,站在哪一边我都希望他们死得干干净净。小婵,我哪一边都不站。钱老这种人,会让我觉得应该活着,其余的人,除了你、你家小姐这些家里人以外,就算死光光了,我也无所谓的。”

    宁毅笑笑:“我现在既然在这里当老师,就尽一个老师的本分,把好的东西教给他们,因为他们只是学生,如果他们学到了,我也会很高兴,这个世界又变得更有意思一点了。小婵,就好像我们逃跑的时候那些当官的,让他们在我脑子里占了一个位置,我都觉得是làng费,他们是蟑螂,见到了能踩死就踩死,不行的话,就当没看见好了,反正到处都是。”

    他耸了耸肩:“反正我不讨厌他们,也不喜欢他们。”

    说完这些,觉得自己讲的有点冷酷,只是看看小婵时,发现对方托着下巴正在点头,明显不是敷衍。其实小婵心中想的也差不多,她反正是个小丫鬟,生活的世界无非是那个小院子跟小院子里的姐妹、姑爷小姐,将来也许还有她跟姑爷生下的孩子,院子外的东西,对她也是没太多意义的。当然,她没有姑爷这样豁达,对于那些出卖了姑爷的坏官,她现在还是tǐng记仇的,耿耿于怀,觉得他们死了才好呢。

    秋日的下午,气氛便在这样的闲聊中显得有些悠闲了,气候转凉,风轻云淡。这样的日子里,随着外界的喜庆,发生在杭州周围的各种战事,似乎也变得有些遥远了。尽管偶尔还有伤兵送来,但若是呆在书院里,每日里还只是讲讲课,看一帮儒生喝喝茶,小声地议论一些与家长里短无异的学术问题,或者又讨论一番最近杭州发生的热闹事件,真像是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

    宁毅知道自己还有一关要过,无论他现在过得怎样悠闲,总会有人过来对他作出个安排。人在矮檐下,总是只能如此。但这一关,随后来得有些突兀,过得其实也有些奇怪。

    那是与小婵闲聊后第三日的上午,他授完课,准备收拾好东西等待拿走今天的薪酬时,山长封永利来找到他,神sè有些复杂地跟他说,刘大彪要见他。

    文烈书院附近,基本都是霸刀营刘大彪的地盘,宁毅此时是知道的,之前霸刀营在嘉兴参战,看来到得此时终于已经回来。宁毅随那封永利出了书院,只是到了外面的路上,便看见各种旗帜飘扬,多半都已经残破或者染血,一群群的士兵大概就在附近解散了,这时候三三两两地回家,呼呼喝喝,拉拉扯扯。

    那刘大彪所在的宅院就在街角,或许是早上刚到,这时候里面显得凌luàn。宁毅从mén口进去,也是一队队的士兵奔来跑去,有的摆放各种物品,有的做着打扫。进了几道mén,宁毅便被领进一个相对安静的院落里,两名背刀的士兵为他打开正面的房mén,房间里弥漫着一股yào味,他进去之后,房mén在后面关上了,四周顿时便暗下来。

    眼前的房间其实有些大,像是电视里皇帝的殿堂——作为金銮殿还是小了,属于那种没什么预算于是租了个小厅堂的——宁毅前方两丈的范围都显得有些空旷,更前面的地方,挂了一张纱帘,纱帘那边侧面的窗户开了一扇,光芒照进来,令得宁毅能够看清楚前方的东西。

    那是一张龙椅一般的大chuáng,有靠背有扶手,没上方的框架,因为太大了只能说是chuáng。透过纱帘只能看清这chuáng的轮廓,大chuáng旁边摆着许许多多古怪的东西,桌子、书、各种简牍、鼎、香炉,香炉里焚着香,大概是要稍微的冲淡yào味。那大chuáng的轮廓上,倚靠着一把剽悍的巨刃,一个身影正在那儿四平八稳地坐着,由于是黑影,配合那把巨刃,显得很霸气,只是有几分娇小,微微冲淡了肃杀的气息。

    chuáng铺一侧的香炉边,另一道大概是丫鬟的身影站在那儿,不知在摆nòng什么。

    房间里,三个人,就这样将气氛安静下来。

    到得此时,宁毅已经完全能确定下来,坐在对面的,果然便是那日偷袭太平巷时见到的名叫刘西瓜的nv子。如此等待半晌,帘子那边终于有了第一声说话。

    “某乃刘大彪。”一半的故作文气,一半的故作匪气,配合上虽然说得粗犷却仍旧属于nv子的声音,变得颇为古怪。

    声音难听……许久之后想起来,这便是宁毅对于这位名叫刘西瓜的少nv的,真正深刻的第一印象。

    老妈生日,陪着去ktv,码完字倒是晚了,本想非常准时地连更来着……

第二五四章 入伙

    “······当今天下,饥荒遍地,民不聊生,有人皇无道,横獠暴敛,武朝气数尽矣,故天下群雄并起,正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黑暗的房间,空旷的四周,肃杀的气氛。如果按照宁毅的经验,接下来自己会遇到的,该是一个相对正式与严肃的会面,无论善意恶意,对方既然要营造出这样的气氛,就必然不会半途而废,儿戏以待。而当那句“某乃刘大彪”的自我介绍之后,帘子后面响起来的声音中所蕴含的内容,果然也显得颇为正式、严肃。或者说,至少在对方来讲,应该是很认真地在塑造着这种气氛的。

    对方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认真,宁毅也就认认真真地站在那儿看着、听着。

    因为这时候的房间里,熏香的气息其实遮不住伤药的味道,对方坐在那帘子后面,很可能是身上带着伤势,才刚刚回到杭州,便邀了自己过来见面。不过,待到他站在这里多听得一阵,就委实忍不住觉得,眼前的气氛有些古怪了。

    “…···素闻宁兄饱学、少有鸿鹄之志。当逢此时,我辈男儿,正该凭一腔热血,展xiōng中所学,成就一番旷世功业。今圣公求贤若渴宁毅本身算不得科班出身,虽然看得懂古文,但要说在这上面的造诣,自然没有多少,但他毕竟与秦嗣源等人来往颇多。这时候听得一两段,便能发现,这篇看似慷慨jī昂的讨逆檄文其实毫无文采可言。要说刘大彪这种匪寨出身的人附庸风雅,倒也说得过去,但这时候听起来,对面那故作粗犷又略显结巴的话语,简直像是班上的学生拿着自己写的不堪入目的文章在念时的感觉。

    从帘子这头望过去,虽然看不清那少女是不是拿了张纸在身前念,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口中此时在说的东西必然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要么之前看了,这时候在背。但在宁毅看来,恐怕还是拿在手上念的可能xìng更高而后不久,对面的反应也就证实了他的猜想。

    “…···鄙人刘大彪,咳·……鄙人刘大彪,武艺高强,天赋异禀,承天南霸刀一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上九霄可擒龙、下五海可斩蛟,一刃之横,万夫莫开,为人霸气豪爽,兰心慧芷,回眸一笑······”

    宁毅听得脸上有些抽搐的时候,那声音到这里止住了,见她将此时在里面的大概是丫鬟的女子叫了过来隐约传来说话声:“让谁写的这个……”过得片刻又听到:“丢死了人了都…···”

    丫鬟走掉了,这房间里安静下来,那边刘大彪的身躯矮了半截看起来却是坐在那儿拿一只手托着下巴,也不知在生闷气还是在干嘛。宁毅眨着眼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边就是这样仿佛对峙一般的局势,时间在这安静之中悄悄地过去,有一阵子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是那女子的身体在大椅子上动了动,喝了口水,然后···…看起来像是挠痒痒。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刘大彪大概是从尴尬里走出来了,或者是想通了就这样呆着也不行。她坐正了身子开口说了话,话语仍旧有几分故作粗犷,但说出来倒是简单。

    “喂,我有一个寨子,四千多人,我不太会管要找人帮忙,你可以吗?”

    宁毅愣了片刻:“呃,好啊……”

    “甚好。”之前那尴尬的文章大概令得少女有些意兴阑珊,此时点点头,兴致不高,“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后杭州城里没人能欺负你。”

    想了想又说:“你也不许去欺负别人,反正你的官不大····…你是聪明人,多的不想跟你说,你身份敏感,有自觉就好。以后每天早上会有人将寨子需要处理的事情送到你那边去,我就住在这边,有事会叫你过来,你有事也可以过来找我……哦,对了,当初抓住你时,你的东西……火药只能给你防身的量,你的刀很利,但不好用。你于用刀一道若有兴趣,往后可来向我请教。你走吧。”

    说话之中,她抓起一只包袱扔了过来,宁毅接在手上,包袱里大抵便是他被抓时被搜去的东西。除了一些银票碎银两之外,最重要的自然便是他的那把火铳与拜托康贤打造的军刀。那军刀重心前倾,主要是为了一刀的劈砍,此时用刀虽也讲究一往无前的气势,但也不会到这种程度,宁毅心中明白,点点头,告辞离开。

    将要出门时,后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以前站的地方不同,军中若有人得罪于你的,你不要记恨……你的妻子与你保护的那些人已经一道去了湖州,如今都还安全,你可以放心。往后时机成熟,我们自能让人将她们接过来……没有其它事了。”

    宁毅点了点头,关上房门。

    一路回了书院,拿了米粮,已是中午了。回到那小院子,他将见那位刘姑娘的过程告诉了小婵,小婵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这样可怎么当寨主哦。”

    在宁毅原本的推想中,于这次必定会有的见面,有过许多想象,但没想到的是,最后的发生的确近乎儿戏,也无怪小婵觉得那刘姑娘没有寨主的架势。没有威逼恐吓,没有投名状,没有这样那样,就一句简单的“我有一个寨子”,这便让人帮忙管理。

    不过,在宁毅来说,却没法小看那个坐在帘子后的受伤少女。最后那句话,暗示着她在抓住了宁毅、而且自己在嘉兴攻城的过程里,已经将触手仲到了湖州,在调查着宁毅身边的一切,或许已经伸到了苏檀儿的身边。除此之外少女在整个过程里所暗示的,不过是“我很亲切,很豁达,在这里你只能投靠我”而已。

    一切的主动权都在她手上的时候,再多的威逼,其实已经没有更大的意义了,开出条件,让人做事,如果之后宁毅阳奉yīn违·那么迎来的,很可能便会是迎头一刀。对于蠢人来说或许需要诸多的威胁敲打,对于聪明人来说,总有些东西是可以略去的这天的简单谈话之后·毅基本上就算是在霸刀营入了伙,没有什么欢迎仪式,没有什么盛大隆重的介绍。对于宁毅本人来说,除了有人在这天下午开始给宁毅所住的宅子送来各种东西,并且开始整理收拾,预备将坍塌的房子建起来以外。唯一的改变,无非是每天早上的时候·会有人给他送过来一些需要处理的文告。

    霸刀营的事件处理并不是真的由宁毅来发号施令就算了,到得第二天,宁毅就大概明白了整个模式。通常来说,送上来的文告会抄写成几份,分发给寨子里的几名幕僚,几名幕僚写上自己的意见,交到刘大彪那里,刘大彪看完之后选择某一个处理方法·并且许多时候,她都会将人叫去,询问这些事情·为何要这样处理。

    此后的几天里,宁毅几乎每天下午都会被叫去,询问上一个下午的事情。

    宁毅并不清楚霸刀营的内情,他在处理事情时,通常是叫阿常阿命过来详细询问一番,有些处理一开始自然是想当然的,那坐在帘子后看不清样貌的刘大彪每日里也会给他解释许多的事情。于是在最初的几日过后,对于霸刀营的事情,也就迅速地了解了起来。

    上午去学堂上一堂《史记》课,处理些事情·下午去跟刘大彪探讨半个下午的管理学课程。对于这可能是叫做刘西瓜却无论如何要自称刘大彪子的少女,宁毅倒是也有着几分欣赏,在外界说来,这以单薄的身躯挥舞一把巨刃的少女蛮横粗暴、xìng情古怪、难以捉mō,但这几日的时间里,她却是每日以仍然带伤的身体看完了所有人的想法·并且对于其中每一份的理由都经过了思考,如果宁毅真是一名大学教授,眼前的少女,或许就是一名最令人jī赏的学生。

    此时的霸刀营里一共有五名幕僚.,其余的四名,或许是心中想法已经被少女学得透了,很少会叫来面谈。当然,宁毅也与其余四人见过两次,这些人并不像宁毅一般是被劫来的文士,据说都是霸刀山庄的旧人,因为多少识字,也有些管理的天赋和想法,就被刘西瓜叫过来弄成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幕僚团,由于都不是什么名士,人倒是不难相处。

    对于身边的阿常和阿命,宁毅倒也已经清楚了他们的状况,他们一共八人,本是由老寨主带大,亲手教授武艺,陪在了少女身边的shì卫。这倒不是本名,八个人的代号分别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据说是当初由少女亲自取的,在那位名叫刘西瓜的少女脑海里,这八个字,大抵代表了公平。

    当初霸刀营保下宁毅,在一些人中间闹得沸沸扬扬,到得刘西瓜归来的此时,一切却都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上午教课下午谈天,日子一时间平淡得如同回到了江宁一般。小小的院子在几天的时间内就已经多建了几间房,小婵与宁毅在其余一些人的帮忙下布置了起来,这是两个人的新居,给宁毅的感觉,似乎要在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个感觉在此后的时间里也真就成为了现实。

    身上带着的伤势,故作粗犷的嗓音——此后的一段时间里,这仍旧是宁毅对于那刘西瓜的印象,每天说话,但只是隔着帘子。唯一不同的是,帘子这边,宁毅有张光线充足的桌子了。有时候宁毅想,如果自己是个穷书生,教授某个贵族家的女子诗文,或许就是这个样子。刘西瓜的学习能力很强,但宁毅自也不是那种半桶水的教书匠,偶尔两人甚至会为了些许问题争吵起来。

    然后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一些小事情,认识了几个人。以此为开端,秋天已经到了······!。

第二五五章 纲领

    第二五五章纲领

    八月十五,中秋节。「域名请大家熟知」圣堂最新章节

    该是属于夏日的炎热过后,迟来的秋意终于降临了杭州城。当金黄的落叶在风中降下时,总能给人以慵懒的感觉,如果将时间推回几个月,宁毅与苏檀儿自江宁启程时,心中想着要享受到的,也便是这样的一种氛围——至少该是其中之一。然而这几个月的时间下来,各种各样的事情纷luàn缠绕,最终却是将现实推向了这般谁也没有料到过的结果上。

    宁毅正在享受这个秋天,若是文青一点来,就总有几分孤单的感觉。但无论如何,至少表面上来,他还是得以享受的态度来感受这些东西。既然抱怨也没有用,那么属于抱怨一侧的心情,最还是能掩饰在享受之下了。

    方腊在前两天已经登了基,登基大典的喜庆气氛仍旧在城里持续。对于宁毅来,他如今的身份,既无法感受到太多的喜庆,似乎也不必有太多的伤感。唯一的影响在于学堂里这两天放了假,于是昨天的时候他便带着婵一块出去逛了逛街。

    自从再度回到杭州,这算是第一次以休闲放松为目的的出门,也预示着原那段时间的紧张感暂时已经可以放下。婵的心情也明显轻松了许多。

    此时的杭州城刚从战luàn中喘过气来,但物资多少已经恢复了流通,宁毅与婵逛了几个因为新朝庆典而恢复了机的街市。除了各种为庆祝而制作的huā朵、横幅,触目所及的,便是各种各样的竹木框架,三三两两的工人,在这战后的城市中,倒也营造出了一副百废待兴的面貌来。

    这时候杭州的物价昂贵,但宁毅出门自然有阿常阿命两人跟着,买了些零零碎碎的活用品,大抵也是公费。新居难有家的感觉,不过有婵在,这几天拿着各种物件跑来摆去的,俨如勤劳的蚂蚁一般,倒让人觉得可爱。她以往在苏家也是万能的管家一名,这时候着各种讲究将房间收拾起来,便终于让人觉得有几分亲切感了。

    婵如今仍是在一墙之隔的医馆上班,做事的同时随着那位姓刘的老大夫学些医理药理什么的。老大夫性情还不错,但宁毅不爽,主要是宁毅前段)宁毅也不知道婵以后会不会变成一个神医什么的。

    每日下午或晚上在一起时,宁毅便喜欢问问婵在医馆里学到的东西。因为他若不问,婵基是不的,少还是谨守着分,每日里与宁毅在一起时便想着做饭洗碗烧水洗衣服泡茶甚至是帮宁毅搬凳子之类的事情,有时候即便絮絮叨叨,也都是些身边的觉得有趣的事情,不会将老大夫教她的功课在脑子里复习——对她来,那终究是次要的事情。

    中秋节学堂会放假,医馆终究还有些事情,婵上午便去医馆那边帮忙。宁毅在家中没什么事情做,拿着纸笔想要写些最近在想的东西,但又觉得这种行为无聊,他不是儒家弟子,对于立言没什么**,但最近通过霸刀营真正了解到一些方腊军中的情况后,总会有一些类似于“如果是我如何造反”的想法偶尔升起来,如果能够以此为基础写出一套章程来,终究是一件比较有趣的事情。

    之所以觉得下笔无聊,终究还是没有找到关键的突破点。

    如此想了一阵,外面便有人敲门,宁毅出去,一个执着幡旗的道士正与阿常话,却是因为中秋节到了,过来兜售符纸和财神的。这时候的杭州城最多的或许便是这样的三教九流,道士去后,不一会儿又有和尚过来,化缘兼卖东西,街头偶尔便有江湖人带着兵器走过。

    一个社会会有一个社会的态,宁毅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晒着太阳,脑中也在想着最近要做的几件事。

    最为重要的一件事,也是所有事情的中心,是他要将婵送走,送回苏檀儿的身边。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自己一块跟着走,但起来非常困难。婵是作为自己的人质存在在这里的,但想要送走她并非没有可能,不过事情也存在两个阶段,首先要将婵送出城,然后要让婵安全地走过数百里的路程去到湖州。第一个阶段很有可行性,方法很多,问题不大,但要让婵一个人去到湖州,宁毅暂时还没有可以放心的办法。

    其余的一切,都是围绕着前一件事情而产的附加问题。假如婵逃走失败,自己如何保证她与自己的存,加入婵逃走成功,自己又能如何保全自己。有关这个问题总归在于提高自己的价值,或者是提高自己帮助对方的诚意,这些都属于平日里的闲笔,没有固定套路。他想要写的那些东西,也是属于这个问题的一部分。

    倒不是为了忽悠人而写,而是他真心地去想过这些东西。《》既然要在这里上一段时间,那么总归得找些事情来做,单纯教一些学,恐怕还是无聊了。如今眼前摆着的是一个活的农民起义的例子,虽然目前不下笔,但要一个想法的基框架,宁毅心中还是有的。

    野心、**、或者理想,在后世大概被叫做主观能动性的这种东西,在很大的程度上能够成为一个人或是一批人能否干成一件大事的决定因素。这个法固然不能放诸四海而皆准,但至少在眼前的这场起义中,成为了眼前最大的制约点,一帮农民没有强烈的主观能动性,大部分士兵抢啊抢,总有一个时间会觉得自己“抢够了”,他们不是文人,想要为万世开太平,也不是士兵,可以单纯的听着命令往前冲,当这个队伍里农民的比例太大,总有一个时间点,他们就慢慢停下来了。

    纵观整个历史,真正成功了的起义或者是农民起义,首先一点,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真正的大势所趋,也就是一帮文人哭着喊着这个世道该灭亡了。第二点在于起义者能够将农民训练成士兵,也就是让他们能够听命令,而不是问“我们去抢什么”。两者各有比例,第一点最重要,当然也有特例,如后世明朝的朱棣兴兵,但那并非农民起义。在农民的起义中,第一点的重要性几乎无可取代。

    而在整个历史长河当中,见诸多农民起义,因饥荒、因瘟疫、因暴luàn,有人振臂一呼,几万人几十万人就起来,他们如蝗虫一般的奔突,随后沉寂。但几乎所有的起义高层,都没有真正去想过该怎样动用起每一个人的全部力量。而真正将主观能动性甚至是理想这样的概念用在了农民身上的起义,古往今来,在宁毅所知的整个历史长河、所知的所有事例当中,仅有区区的一次。

    那是后世**的起义。

    无论后世对于那次革命后来的评价如何,至少在当时,那一帮农民发出的力量是最大的,也创造了或许是整个人类历史上最为清廉的一只革命队伍。

    宁毅曾经也有过愤青的时候,当时他曾寻找一些有关日神风敢死队的资料,那是二战将要结束时,日人高喊着“一亿yù碎”的口号,预备将美国人拒之门外。当时的日飞行员以轻型的轰炸机或是战斗机绑上炸药,甚至只带上单程的燃油,直接冲撞美国的飞机或船只,由于这样不要命的战法,当时甚至有一部分美国的王牌飞行员心理都受到影响,有的在自家母舰上降落时心情不稳,导致飞机坠毁。

    而除了这种神风敢死队,那时在日的沿海,他们将鱼雷装上方向盘,训练水兵驾驶,预备以这样的的方式直接冲撞美国的船只。当然,这样的战法是为了防备美国的大规模登陆而准备,后来美国并未登陆,这些鱼雷也并未派上用场。

    在当时了解这些资料时,宁毅曾经发自内心的感到可怕,当然,他也曾经想过该如何才能复制这样的民族,或是在企业管理上做出一定的参考。直到后来他见关于抗美援朝时长津湖战役的载。

    那时进入朝鲜的志愿军正遇上严酷的冬天,冬装严重不足,当时为了对美军打狙击战,派出军队提前在阵地上埋伏,在零下四十度的冬天、大雪、冰冻的情况下,整连整连的人就那样在阵地上冻死,而直到冻死,这些人都保持着shè击姿势,没有放开过武器。他们只是没等到他们的敌人。

    如果日人的精神来自“狂热”,很难形容这些志愿军的精神来自什么,而在整个抗战和国内战争阶段,**人的这种精神随处可见,没有人可以否定当初的那批**人想要救中国的诚意。那时由于各种科技的发展,单纯的人力在战场上的作用已经受到大大的压制。如果能将这样的一支军队复制到人力依赖极强的古代,哪怕将这种方式复制一部分,即便是同样狂热的将战火一直烧到了欧洲的成吉思汗的军队,在这样的队伍面前恐怕都不算什么。

    无需更高的科技,无需什么火药坦克步枪,哪怕是单纯用刀,这种队伍都能砍平武朝,砍平辽国。当然,后世那种精神的出现,有许多因素的参与和制约,想要复制,极其困难,但或许其中的一部分,还是可以尽量的模仿、学习过来。

    方腊也曾在军队中讲过“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但质上来,他自己都不怎么信的东西,最后也只是成为了一个口号。要人相信的基础在于自己得去做,要认认真真的有一套纲领,放在人们眼中,要有一套足以让人相信的法,让那些人真心相信他们是为了一项伟大的事业而努力,就如同那些书真心相信自己是在“为万世开太平”。那么这一切,才有了一个开端。

    照抄《资论》会很麻烦,但参考一些总是要的,将所接触到的许多后世的社会学思想拼拼凑凑,编织出一套以“公平”为基础的纲领,并不是没有可能。宁毅人是不信的,方腊的军队里,真正要推行这样的东西或许也已经晚了,但如果给人到,却未必忽悠不到人。重要的是有些人已经到,没有信仰和野心已经影响到他们了,那自己就可以做得彻底一点,会有人感兴趣的。

    立意要高一点,基础则要通俗一点,大众一点。这个中秋节的上午,他坐在那阳光洒落的石墩上,眯着眼想着。

    就当做传销了。

    随后又想到,为了保婵和自己两个人,就打算传个教,这动静也未免太大了。当然,此时他不过是心中动念,一切还得随机应变,如果呆在这里的时间够长,无论如何,总得找些事情做做才行。

    如此想了一阵,正打算回去到医馆婵,起身时才发现道路对面有一名男子似乎已经了他一会儿,此时朝这边走了过来。

    那男子一身黑衣,起来像是个江湖人,但并未带兵器,身材高瘦,面上表情有些严肃,皱眉望着宁毅。宁毅也皱了皱眉头,不远处阿常的表情,大概了解到这人果然是来找自己的。他接触霸刀营的资料有几天,对于方腊军中一部分人的样貌也有了些了解,这时候在脑海中对着名字,对方已经拱了拱手。

    “阁下可是宁毅,宁立恒?”话语之中,倒是颇有礼貌的感觉。

    “正是,阁下是……”

    “在下安惜福。”

    宁毅叹了口气,踢馆的。

    于是他笑道:“吃过了吗?”

    这一章写出来恐怕会不怎么讨喜,一来会有人觉得我灌水了,二来在古代穿越文中如此chā入“后世”的历史,恐怕会打luàn一些感觉,三来……(此处口口叉叉省略许多字)三来就不了,不。但想了很还是要写,因为真的是想过很的东西了。

    简单一句话,没有人能够怀疑当初那一批革命者的诚意,而他们当初做的也真是一件非常逆天的事情,光是国内战争时双方每年的军力比我都能到**……后来的事情我们就别提了,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与其一直关注着爆科技,我觉得不如将重点放在人的身上,当然科技还是要爆的,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和谐社会和谐发展嘛。

    会有人不喜欢,但这确实是对于以后的剧情很重要的一章,我没灌水,over。

第二五六章 女元帅

    第二五六章元帅

    “这么起来,你过去,人家问的第一句话是吃过了没……”摆设华丽宽敞的厅堂,一身红衣的中年子喝了口茶,抬起头来,“所以你就在他家里吃了午饭了。「域名请大家熟知」《》”

    正是下午,阳光从天井明亮地照进院子里,这厅堂附近的檐廊下,岗的皆是兵。中年人并不算漂亮,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只是身材结实高大,此时穿着如战袍般的红衣,也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感觉。一身黑衣的安惜福在厅堂mén口,拱了拱手:“呃……回禀元帅……是的。”

    “叫我百huā姨就可以了。”这中年人便是方腊的胞妹方百huā,如今乃是方腊军中西北一路的元帅。她武艺高强,原就是方腊所统领的摩尼教一支的圣,此时连番征战,纵是子,身上也不乏威压与杀气。但眼下倒也在脸上lù出了一丝笑容,显现稍许温和,放下茶杯,挥了挥手:“以为你中午会来,叫厨房备了菜的,西……茜茜也有事未能过来。你觉得那人如何?”

    “从容,话不多,但气质风度颇为令人心折。”

    “茜茜如此重他,想必也是不错的。你跟他谈了些什么吗?”

    “我……问起他对于湖州之战后来战局的法,若他当时并未伤至昏mí,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战局。”

    “他的回答。”

    “他并未正面回答,只道战场情况瞬息万变,能做的事情都已做了,若当时不能将敌人尽歼,接下来不过按部就班,求保命回湖州而已。”

    方百huā点了点头:“倒是中规中矩。他在湖州之事不过是行险一搏,置之死地而后,bī急了的读》”

    她身也是日理万机之人,不过是因为事情有关霸刀营,因此问问而已,到这里,也就不再多管:“我待会要去见圣公,你之前在湖州督战,并未回来,我那升官榜上只给了你一个偏将衔,我打算给你多提几级,你觉得如何?”

    “谢百huā姨关心了,惜福只领黑翎卫三百人,官职为何,并无区别。”

    “黑翎卫掌军法,乃是jīng锐,你又是我手下之人,官职高些,在情在理,何况最近杭州多事。你的黑翎卫回来,我打算让圣公将杭州巡检之职jiāo于你手,官衔高,才能管人,名正言顺。”

    安惜福皱了皱眉:“之前有关巡检之事,佛帅是jiāo由陈凡来做的,陈凡做得很,若jiāo由我,恐怕……”

    方百huā挥挥手:“陈凡是会做事,大局管得,但节太过不拘,得罪的人怕是会很多。如今圣公称了帝,该称陛下了,杭州城内也不一直任他这样打杀下去,总该有些体统。”

    安惜福拱手道:“若不是陈凡这样子,如今在杭州……”

    对面打断了他的话:“你与陈凡不同,你也勇于任事,但能温和的地方,总能温和一些。其实我今日刚回来,便已有人跟我过陈凡的事情,方才中午,道乙也来找了我,他手下确实有些人横行不法,但如果一直任陈凡这样打杀,他恐怕也压不了,此事他也已经在苦苦让步,陈凡该给他些面子。”

    方百huā着,安惜福的表情,又皱了皱眉:“我也知道你对包天师的法,他这人,我也是知道的,身便有些luàn来,喜欢貌美子,爱些财货是有的。可我们杀人造反立山头,谁不是这样,节有差,并不出奇。以往打仗,大家入了城三日不封刀,该拿的拿该抢的抢,如今称了帝,是该有些讲究,可这讲究也得慢慢来。(《》)”

    她随后笑了笑:“陈凡我知道,他xìng烈如火,起来什么都不想,其实很聪明,可是……他求的太多,把人得太,如今你他打的都是包天师手下的人,颇懂克制,可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再过段时日,恐怕他就会真的向道乙动手了。待七哥回来可以道乙,他这样做,就有些不分尊卑了。我想来想去,终究还是你懂分寸,此事定下,你想想怎样将杭州城管吧。”

    “…惜福拱手领命,他对于包道乙多少也是有意见的,但也知道方百huā等人与对方的jiāo情。包道乙原就是摩尼教头目,如今也算是方腊座下最大的几个山头之一,手下三教九流龙蛇hún杂,但当初摩尼教中,他与方腊、方百huā便有过命的jiāo情,虽然对外大家都知道他算不得什么人,但方腊军系中,除了方七佛等少数几个人,确实没有谁能够动他。

    他明白方百huā的心思,自己比之陈凡,至少在“不动包道乙”这件事上,或许更适合用来维持杭州。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没法动包道乙的,至于陈凡,虽然那家伙会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动包道乙”“不能动包道乙”,但或许这样着着,就会忍不顺手拿个石磨往包道乙头上砸——虽然自己确实很希望到这样的情景。

    这事完,便又照例几句话长里短的问候话,方百huā问过安惜福家中妻妾,道:“惜福,上次就跟你的,我那个侄,阿巧,可是恋慕你很了,怎么样,找个时间,你们俩正式见见?”

    安惜福面无表情,片刻后拱手道:“家中已有一妻二妾,自觉麻烦,应付不来。”

    方百huā笑道:“若是人压男人,一个妻子就够了,若是男人压人,三妻四妾多少都是无所谓的,你若觉得麻烦,让她们走开便是。如何,阿巧如今在军中,可是深受爱戴,她手下的……”

    她一贯xìng格豪爽,以往的相公是个书,方百huā比较强势,向来主管家事,算是前者,但对于丈夫,还是颇为温柔贤惠的,家里家外的事都是一手包办。不过对于一般家庭,也都是相对普遍的大男子主义想法,对于真正有能力的男人三妻四妾,从来觉得理所当然。这时候便介绍着侄的处,大有“她喜欢你你便马马虎虎将她领回去当个妾室,打骂随你”的感觉,安惜福听了几句,回答道:“她长得像牛。”

    “呃……”方百huā想了想,“那以后再吧。”

    再一两句,安惜福准备告辞时,方百huā道:“那宁立恒的事情,他如今也算是圣公麾下之人,过几日百官宴,倒不妨给他安排个位子,一来绝了他反水招安的念头,二来我也他到底是何等样人……你且去吧,若觉得他还算可jiāo,到不妨将此事给他。”

    并不用安惜福通知或是方百huā安排,宁毅已然知道了几天后方腊举行的百官宴的消息。

    他有一个位子。

    虽然入伙霸刀营的事情并未太过张扬,然而在方腊建立起整个朝廷雏形之后,刘西瓜那边仍旧给他安排了一个官位。位子自然不高,官位也有些含糊,是霸刀营执笔文书,品级原是九品,今天让他准备参加过几日的百官宴,刘西瓜顺口改成了七品。总之,还是个不能拿出去欺负人的官。

    此时方腊系统中的这类品级做不得数,但八月二十的百官宴却相对正式,据如今在杭州的大大官员将领都要参加,刘西瓜这类的,更是可以自己安排去的人数,到最后加起来,大概会有四五百人。这是方腊登基之后第一次正式的宴请,如果朝廷会在这边安排jiān细,宴上之人,大抵都会被正式录在案。

    这件事情颇为严重,不过在宁毅来,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原担心若是刘西瓜要将他的加入nòng得声势浩大,以后这个事情势必难以洗清了,整个苏家恐怕都会受到牵连。在刘西瓜并没有这样做,如今也只能庆幸于对方低估了他背后可用的力量,有康贤与秦嗣源的关系,当事情压在这个程度,应该还是可以按下来。若是再往上几级,那就难了。

    中午接待着安惜福吃了一顿,下午的时候便来到刘西瓜这边的宅邸。今天没什么多的问题,刘西瓜问候了一下他中秋快乐什么的,又跟他了百官宴的事情,然后给他发些过节的东西。其中有半斤ròu,一条鱼,几个jī蛋,霸刀营如今物资也不多,至少在宁毅了解中,刘西瓜人也很节俭,有ròu有jī蛋,算是颇为慷慨了。

    他在库房领了东西,经过侧面一处院廊时,陡然间听得一个声音:“秦淮,棋友。”宁毅手上的ròu掉在地上,偏头一,却是旁边一个房间mén打开了一条缝,有人就在那里话。他吸了口气,低头捡ròu时朝后方了,或许因为今天发东西大家都过去了,这个院一时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如今算是加入了霸刀营,之前会跟在身边的阿常阿命等人,此时也不可能再像那样跟着,只是霸刀营一向是义军中相对jīng锐的队伍,这人应该不是其中的人,却不知道是如何hún进来的。

    他蹲下去时,只听那人道:“暂时无人,可以话,在下闻人不二,奉命营救宁公子。”

    宁毅在之前不是没想过外面会派人来,但对方如果选在在宁毅居的院或是上街时接触他,反倒非常危险,这时候虽然冒险,却多少让宁毅松了一口气,思绪急转:“暂时不可能,多少人知道我。”

    “上头严令,此事必须在下亲自来,不可因失误危及公子处境,故暂时只在下一人知晓。”

    这大抵是秦老或是康贤这种老手的行事了,宁毅终于放下心来:“保密,按兵不动,至少一个月后再接触我。”他轻声完,快步离去。

    有人接触、营救,是件事,也是一件坏事。前一次他设计抓方七佛等人,一个探子被抓自己就泄lù的事情仍然忆犹新,但这一次起来多少靠谱许多。只不过近期他所接触的圈子还不大,并未真正融入这个杭州,对方想要救出自己不可能,接触的危险也是极大。

    要应付这件事,接下来的一个月,他得开始出出mén,扩大与旁人接触的圈子,然后把水稍微搅浑一些了……

第二五七章 无趣之人

    秋雨连绵,降在触目所及的每一个院子里。TXT电子书下载**

    房间里焚着香,一幕竹帘将房屋中间隔开了,竹帘这边的窗口旁,长长的桌前宁毅正在用máo笔勾画着数字,偏过头看了看外面的雨幕,随后将这个本子归类到一边。

    桌上的本子不多,未时还没过一半,若在后世,该是两点还没到的时候,那些本子已经处理了一大半了。竹帘那边似乎也在做着同样的工作,不一会儿,传来nv子的笑声:“呵呵。”

    那笑起来的声音并不高,像是看到了或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自顾自地笑起来,宁毅低头执笔,也就不去理会,直到片刻后,那边nv子仿佛提醒一般的又“呼呼哼哼”轻笑一声,宁毅方才将手中的本子合起来,扔到一边,随口问道:“主公何故发笑。”

    “前几日,山里运来一块石头,青sè的,tǐng好看……”

    那话声不高,说到一半便停下来,宁毅也已经习惯了,没有回答,一手执笔一手拖腮看着本子上的信息。过得片刻,便又有一句话传来。

    “我想雕成一把大刀放在mén口,因为雕石头,想到王寅······你没见过他,他是凿石头的,我觉得,如果请他帮忙,他肯定要生气,生气的话,就会打起来。”

    “我不一定打得过他。”竹帘那边的身影点了点头,以这句话做结尾,埋头继续写字,宁毅一边写字一边挑了挑眉:“打架这件事在下应该可以帮忙。”

    子倒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安静了片刻,大概在帘子那边眨了眨眼睛,点头道:“如此甚好。”

    “啧,自然甚好……”

    一边的话语中有着几分故作文绉绉的酸气,另一边基本也是随意找个话题的应酬,在这雨幕降下的房间里,那已有“主公”身份的刘大彪大抵是认为有时不该太过冷场·随意开口。不过她xìng情古怪,许多时候笑点与旁人不同,据说以往霸刀营的几位书生与她处理事情,每逢此时往往只会更加冷场。

    宁毅则多少有些不同。当然·早几日遇上这等情况,往往也要楞上片刻,后来才大抵明白,对方是想要礼贤下士,放松气氛,于是一面点头一面回答几句。

    双方在待人接物上都是xìng情有些特异之人,刘大彪说个笑话是囡为觉得为上位者应该给努力工作的下属一个放松的氛围·但她倒不刻意追求效果,总之,笑话自己说了,笑不笑就随你。宁毅有时待人满是算计,有时又全不在意他人的接受能力。几句话之间,有时随口胡诌,有时自说自话,在这等下雨的大房间里·倒也平添了几分清冷的气氛。

    房间里因为这几句对话又得以安静许久,穿皂白衣物的shìnv端来茶水,走过了檐下·随后有默默地出去了。

    “前几日那批军资照你说的法子,卖出去了,自周平福那里购的粮食不多,如今运了一半回去,恐怕还是不够的。吃的,总是个大问题……早些天,七月里到月初的时候,每天送来的这些本子也是这么多,我每日下午开始看,然后问人·要整理到掌灯之时才能看完,如今也是这么多,还未过一个时辰,差不多就已经做完了,我觉得自己开始变懒了,回想起来·这种事情是从前几天开始发生的······”

    平铺直述的语调,听起来倒是并未带有多少心情和感受在内。宁毅见过帘子后的少nv也不过几次,杭州街头她带着斗笠穿着民族衣裙时的模样,后来在太平巷的样子,他对她开枪时曾依稀见过少nv在面纱后的眼神,倒是很难跟帘子后这等模仿着男子思路和语气的风格联系起来。

    但这些时日的接触下来,帘子后的那位少nv在这等模式下,还是颇有威势的,一方面是那等积极渴学的学生mō样,另一方面又有着各种看来古怪某些方面又有些幼稚的行事方式,但显然是在长期的培养下,这种行为模式还是形成了一股独特的气质,至少在如今这一片霸刀营成员当中的反应可以看出来,对于这位继承了父亲衣钵的nv子,大家都有着普遍的拥戴与敬佩,前者可以说是由他父亲保留下来的凝聚力,但后者却绝不简单,其中包含的大家对她的信心与依靠必须是长期的正确和不行差踏错才能培养起来。

    他合上手头的本子:“主公对此有什么不满么?”

    “早几日宁先生处理这些事情,问的问题,说的话,都颇为发人深省,不过这两天回头看看,宁先生处理事情的方法,却都极为保守。循规蹈矩,绝没有什么真正的惊人之举,若是这样,这事情我随便叫个人来做也就行了,为何要请你,请宁先生有以教我。”

    宁毅看了那边一眼:“一开始要把自己推销出去,得说几句漂亮话,给人留点印象。但是做事情,最重要的是规矩,不是什么惊人之举,几千人的寨子,能有多少大事,规矩本身就有,jiāo给下面的人比照前例就行了,事事都仔细权衡的话,长久下来,人情坏了规矩,反倒不好。”

    “这么说来······”里面的少nv微微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忿,“我这几年事事过问,亲力亲为,反倒是我傻了?”

    “有这样的心,这样子做事是很好,为什么不用到其它地方?”

    “为什么用在这上面不行?”

    “比起别人来,的确是好很多,不过我看过你早两年的处理方式,寨子里阿猫该要一个好职位,你要去仔细想一下,阿狗娶了个老婆,是哪里人,你要关心一下。事情处理,的确称得上面面俱到,我想我是做不到的,你虽然平时不lù面,但大家都知道你用心良苦,都承你的情,寨子也比其他地方有人情味。可人情味盖过了规矩,大家做好事,知道你在背后帮他们撑腰,可要是做坏事呢?他们不会想到规矩只想到你知道以后会怎么处理?那些有功的人,出了事情,你就不忍心,想要酌情开恩以后谁还愿意讲规矩,这样的事情最近几年出过好几次……”

    帘子那边硬生生的话诓打断了宁毅的说话:“律法不外乎人情,我寨子里的人,我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兄弟姐妹一般对待。在圣公麾下,他们打仗是最勇猛的,他们冲在最前头,流血最多在天南武林,无人敢惹我霸刀庄的人。大家都很喜欢这样,过得很好,他们看不到我,但我做了什么,他们都会看到,若只讲规矩,总有一天我会众叛亲离的。”

    她话语的前半段似乎微微有些生气后面便平静下来,单纯陈述着自己的想法了,宁毅笑了笑:“人情和规矩都要有,没有什么地方离得开人情这种东西。但寨子有规矩,国家有法律,我告诉你,衡量一个地方是不是健康的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一个人,出了一些矛盾,犯了一些事,他想要解决,首先想到的是通过规矩,还是想要直接找人出头看看这个比例占多少就行了。如果他只考虑规矩,万事都想着打官司,这个世界是没什么人情味的,当然,这样的地方我还没见过,没听说过但如果他只想着找某某人,那么律法也就形同虚设了。你要管理这个寨子,两者就都要有,现在这样,死伤的人一多,事情一多,大家都看着你,你就只是把自己累死而已······”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雨还在下,房间里的两人为着这事争辩许久,最终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结果。早些天看一些资料,提一些问题,了解一些事情,在帘子后面那位刘大彪对这寨子的用心上,他是有些惊叹的,能做到这个程度,没几个人能够及得上。

    如今这世道,无论是管理寨子还是统治天下,终究都是人情高于规矩,他思想里那种属于现代的完全讲究三角制衡的管理理念,不被接受是自然的事情。但理论归理论,做事得看结果,这些天来,宁毅那看似保守却也干净利落的处理和归类手法确实也令得目前已经手忙脚luàn的刘大彪松了一口气。这一点,帘子那边的少nv也是心知肚明,于是双方天南地北地争论半晌,她冷哼一声:“你的说法我会考虑的。”便生闷气地不说话了,这边就也是撇撇嘴,开始做自己快要做完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帘子那边说道:“最近几天时间,听说宁先生正在结jiāo外面的人?每日里都有应酬?”

    宁毅想了想,点头:“唔,既然要在这边住下,多少也该认识些人才好。”

    “我原以为你会一直在霸刀营,不多牵扯杂事,那样也行。但如今你要出去认识人,结jiāo的却都是些三教九流······”

    “妻是些商人。”宁毅稍作纠正。

    刘大彪轻哼一声:“反正是些不太值得去结jiāo的人,刘总管说,你这是在自污。我说过,你既已入了我霸刀营,我便能保你平安,你最近为我处理许多事情,我是要谢谢你的,不需要你去做这些不想做的事,若你不想去,后天的百官宴,你只道自己生病,我许你不去便是了。”

    她这时说出这话,宁毅倒是有些好笑地眨了眨眼睛,中秋过后的这三四天里,他开始出mén结jiāo一些人,参与一些小小的应酬。如今的杭州城里,各种江湖人士,三教九流云集,这类的机会还是有的。不过,一旦与周围的开始jiāo流、结识,渐渐的总会被卷进这个圈子,就如同参加那百官宴一样,一旦被官府打上记号,往后如果有事,他一介书生,便脱不了身了。

    他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愿意与方腊系统中的人结jiāo,固然清高,但自然很难让人真正对他产生信任,但主动出去结jiāo各种人,就等于是开始纳投名状。刘大彪称之为自污,固然不贴切,但意思总是清楚的。宁毅对这少nv倒也有几分佩服起来,口头上自然是笑着坚持了自己的事情,对方也不勉强,只是轻哼一句:“随你喜欢。

    两人如今虽然是每日里对话论辩,但要说亲近,自然也不算,不一会儿事情做完,再讨论几宁毅起身告辞帘子那边便叮嘱他拿把伞走。宁毅离开之后便有人自侧mén进来,这人身材魁梧高大,便是霸刀营的大总管刘天南当初杭州尚未沦陷时,他跟随刘西瓜进城,也与宁毅有着一面之缘,还一度被认为他就是刘大彪本尊。方才宁毅在房间里,他在侧mén外便等了一会儿,这时候进来,主要还是要问问霸刀营每日里各种事情的处理。

    如今的霸刀山庄随着方腊起事家属老小分布在了霸刀山庄、杭州两地,真正能打能抗的青壮,则仍在嘉兴参与战事。每日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报告过来,刘西瓜又是凡事亲力亲为的xìng格,最近受了伤,整日的劳累刘天南看在眼里,也有些着急。但少nv律己甚严,将这种事情看成对自己的考验刘天南就算想要劝说几句,少nv也都是随口跳过。

    刘天南其实还算得上是jīng明之人,他是霸刀营的老人武艺高强,威严有余,处理事情的能力倒也是有的,否则当初真正的刘大彪也不可能让他任总管一职,作为托孤之臣。但最近各种事情确实是多,他与刘西瓜虽然用力最大的力气,每日之中,其实还是有许多忙碌。倒是是那宁立恒来后,指手画脚一阵“你去这里”、“你去那里”,情况似乎就已经缓和下来他也便看在眼里。

    “说起来,这位宁先生,倒也真是有才学之人。只不过,当初在杭州,见他勇武过人,湖州之时率众突围也是有勇有谋,本以为他该是xìng情洒脱不羁之人。但这些时日看起来,他做事倒是比那些老学究还有条理。哈哈,庄主,这人若是真心投靠,倒真是捡到个宝了。”

    “不是真心又能如何。”少nv坐在那张大chuáng上,手中拿颗石子弹了一弹,砰的一声打开了窗户,“他如今结jiāo许多人,往后若是我们败了,朝廷追究掀底,必定有人指他。我让他去参加百官宴,他心里就明白了,开始做这些事。”

    “未免······果决了一些。”刘天南皱了皱眉头,宁死不屈之人他见过,贪生怕死之人他也见过,但宁毅做的那些事情,却看不出太多的感情,这种事情,便让人觉得有些古怪了。

    “事事都讲规矩,我们杀过来,他帮朝廷打我们,被抓了,他开始帮我们,我让他参加百官宴,他知道推不过去,就干脆做得彻底些。这些天里,处理事情也是这样,他知道什么是应做之事,却不管什么是想做之事。但走到这一步,他也该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刘西瓜想了一阵,“······无趣之人。”

    这世界上的人各有坚持各有**,圣公麾下有许多坏人,满心sīyù,有着肮脏的想法做着肮脏的事情。但也有让人欣赏之人,纵然大家的想法和坚持并不一样,如佛帅为着这一番基业殚jīng竭虑,娄敏中想要流芳千古,陈凡看似鲁莽实则心细,但在一些事情上,也是刚烈如火的xìng情中人,安惜福为人冷漠,战阵上杀自己人如斩草,却有自己的努力和坚持。

    她当初在杭州知道有宁立恒这样的一个人为朝廷设局,后来在太平巷中,看他将整条巷子炸得干干净净,一人之力让自己与石宝等人都毫无办法,再到湖州反击的轰轰烈烈。她也想,这人或许是个洒脱不羁,谈笑间诸事皆定的风流名士,就像是小时候爹爹说过的卧龙先生一样,但现在看起来,对方似乎根本没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

    最重要的是规矩,是应该怎样做,而不是自己想怎样做。自己杀过来了,他要设局保命,于是差点把自己等人全给炸死了,在湖州,他在逃亡者当中,所以càonòng人心,让那些残兵奋起,斩杀自己这边三千余人,被抓了,自己要他做事,推不过去,就这样做下去,自己让他参加百官宴,他知道事情无法避免,就干脆出去结jiāo各种人,哪怕他并不喜欢—自己的人生若是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她这样想着,刘天南倒也知道她的想法,笑了起来:“若他那么有趣,咱们恐怕也没办法让他帮我们做事了。”

    “嗯······”刘西瓜点了点头。但总希望他有趣一些才好····…不用太彻底,自己原本也想了许多的方法,让他屈服,或者是让他感动的,到头来他欣然答应,自己当然认为他上道,但这几天大概感受到对方的这种xìng情时,就像是一刀砍在了空处,她就不由得觉得有些无趣了。

    但也罢,这样的人,山庄是最需要的,往后他好好做事,自己自然也会以庄主身份,绝不亏待于他,至于其他的,也就无所谓了。

    当然,也真的想知道,这个人真正想做的是什么。但这事不急,也就慢慢来吧……

    好奇心到此为止,已经知道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往后,大抵也没什么好探究的了······她是这样想的。纟

第二五八章 萍聚

    灯火辉煌,人影喧嚣。

    雨刚下过,外面街道上的路面还淌着水流,杭州城北侧的这片院落间灯火通明,大红的灯笼将长街的模样勾勒出来,一拨拨的车马、人群汇聚过来。将这一片妆点出自方腊登基之后最为热闹的场景。

    八月二十二,永乐朝百官宴。

    这一片原本叫做长兴街,附近所住原本都是杭州城内有头有脸的豪绅大家。与这边隔了两条街的一片原本是王府的大宅子如今成了永乐朝这个小朝廷的皇宫。长兴街在地震中受灾不多,附近一片据说方七佛早已看中,后来的兵祸之中,便也没有经受大肆的破坏。百官宴这场相对盛大的宴请,于是便设在了这里。

    宁毅是先在家中先吃了饭后才过来的,在阿常授意下跟随的小跟班只到门口为止,递交了帖子之后在兵将的指引下进去,途中与一名书院中认识的文士打了招呼。

    这次百官宴宴请的对象,一共有四五百人左右,加上周围负责治安的兵将,负责做事的下人,则足足到了数千人的阵容。这一片原本是奢华的院落园林,往日里说来大气,但这时候走在其中,灯影之间见人来人往,假山、亭台、碎石小道间各种人物通行举行,便俨然有了逛庙会的感觉。

    不过到得后方景象便开阔起来,这边在房舍环绕间有个中等大小的〖广〗场,如今周围的房舍面对〖广〗场的一边墙壁都已被打通,一个个红漆的圆桌在鼻些房舍屋檐下延绵而去摆出长龙一般的阵势,看起来,倒也是显出了几分大气,〖广〗场之上原本搭起了高高的雨棚如今已经撤去大半,地面上基本还是干的,未撤去的雨棚环绕了周围一圈,雨棚下,一个个的灯笼高高的挂着,颇为热闹。

    虽说进入杭州的是基本是一群没有什么富贵底蕴的农民,但攻下这座城市之中,至少各种装点奢华的物资还是不会缺少的。宁毅如今在杭州城里接触的圈子不大,但认识的人自然还是有一些的,如文烈书院的文士如一些书院弟子的家长,今天更适合来往说话的,自然还是霸刀营这一边的一些参与者,他略找了找,随后便在后方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位置。

    这一桌基本上是如今在霸刀营中的一些小管事如同以往随着刘大彪处理事务的两名文士,如同刘天南手下的一些小管事,方腊的永乐朝成立之后,大家多多少少也算是官员,秉着蹭饭的心情跑过来凑凑热闹lùlù脸。至于刘天南、刘大彪身边shì卫之首杜杀、罗炳仁等人,虽然有份参加大家关系也算融洽但就算到了也不至于会跑到这桌来。

    宁毅虽然是外来之人,但大家知道他颇有些能力,平日里倒不至于给他脸sè看,宁毅在这类来往中也绝不是那种口头上会给人负面观感的人即便与其中的两名文士也都是相处融洽。这些人都是在霸刀营中有一定资历的老人,跟随征战见到的事情也多,待宁毅坐下,其中一位名叫刘志章执笔师爷便拉着宁毅,跟他指指点点地介绍起如今到场的一些人来。

    “你看看,前面那个胡子很长的,叫做高玉。认识的,文武双全,人很厉害,以前一起吃过饭。离他不远的,有些胖的就是祖士远祖相爷啦,对庄主很不错的,以前也一起说过话,一家人……”“再过来一点,看,正在笑的那个,那是张道原,有时候很鲁莽,不过也有人说他口mì腹剑,不过你不用管他……”

    “徐百、元兴呢,他们经常在一起……厉天估呢……贾和兄,看见厉天估了吗?”

    刘志章指指点点,说得一阵,倒像是专门在找某些人点给宁毅看了。宁毅也明白过来,张道原、徐百、元兴、厉天估这些人,当初是想要动手杀他的,因为那陈凡的出现,对方才知难而退。刘志章等人虽然处理事情只是平庸之才,在霸刀营中的消息灵通程度,却肯定是要超过他的,自然是稍稍打听了那天的情况,这时候旁敲侧击的给宁毅提个醒。

    旁边的汤贾和是庄子里的一位小管事,如今就管着那几条街上的杂事,他三十多岁,磕着huā生,颇有几分匪气,朝周围看了看,不在意地拍拍宁毅肩膀:“没看到,那又怎样,宁兄弟,不用在乎这些人,厉天估怎样,便是他哥哥厉元帅到了,也不能不给庄主面子。”

    他说完这个,一旁有人想了想,问道:“听说宁兄弟还得罪了石帅?”那汤贾和抓了抓头发:“石帅有容人之量的,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宁兄弟如今与我们一条心,他会想的嘛。就算他不依不饶,

    陈凡与宁兄弟不是也有交情么,厉帅石帅,庄主陈凡,打个平手而已………”

    “那可难说,庄主跟陈凡毕竟年轻了……”

    “庄主跟石帅又不是没打过……”

    这几人说的厉元帅自然是厉天阖,石帅当然是石宝了。到西瓜在方腊面前的地位显然颇为超然,一但与人发生矛盾,道理讲得赢的或许就讲讲道理,懒得讲的就拔刀斩人,以单挑见分晓。这种事情应该不是第一次,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津津有味,宁毅也在旁边饶有兴致地听着。

    他如今自然不用担心这个,刘大彪其实是个颇懂轻重的人,既然要保自己,说明已经有过权衡,目前看来,还是可以相信的。几人说了一会儿,又聊起如今义军之中谁最厉害谁最有权势等等等等。

    率实上这次百官宴上,义军之中真正的重量级人物到的并不多,宁毅也是清楚的。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方七佛在打嘉兴,麾下虽然领了石宝、厉天阖等人,但看来战事并不顺:方百huā在前几日曾经回来过了个中秋,本来说会参加百官宴,但前天的时候却又匆匆离城,执掌西北战局去了:如今的兵部尚书王寅在南方,协同司行方、邓元觉廖战越州、台州一带,并且接应台州吕师囊的起义,倒是打得有声有sè。

    四大天王、真正重量级的人物基本没到。如今在杭州城的,娄敏中算是一派,掌了朝政,算是大权在握,右相祖士远比较摇摆不定,与娄敏中,参知政事齐元康关系都不错,而天师包道乙虽然看来低调,其实却是钱多、兄弟多、家伙多的典型。如今大家拜山头、抱大tuǐ基本上也就是冲着这几人来,当然其余小山头也有,但自然不如这几人的名气显赫了。至于刘大彪这样的,只在内部扯旗,外面的人想抱大tuǐ其实也抱不到,知道的人也就不多了。

    宁毅心中早就有个轮廓,这时候听些八卦,倒也就更加清晰了一些。包道乙、齐元康还没到,娄敏中与祖士远被围在人堆里,远远看去,倒也颇有气场,这样看了一阵,宁毅出去上厕所,回来的路上,在走廊间,却被一道人影拦住了。

    “宁立恒。”

    来人样貌端方,气质沉稳,微带几分儒雅,大约三十多岁,说话之后拱了拱手。宁毅看了两眼,随后便也在记忆中搜索出了对这人的映像:“龙行首,好久不见了。”

    化之前与这人见面的次数大概只有两次左右,第一次是初到杭州时与檀儿一同过去拜会了对方,第二次则是在有一天在街上偶遇打过一个招呼。对方名叫龙伯渊,乃是杭州一带原本布行行会的行首,那人见宁毅居然还记得他,倒也微微有些讶异,笑着挥了挥手:“哎,行首别说了,现在可不是了。”

    笑得一阵,问道:“宁贤侄没能回去,那苏家侄女她”

    “说来一言难尽,不过檀儿回去了,有劳无兄牵挂。”

    “回去了回去了好啊。”龙伯渊笑了笑,点点头,随后拍拍他的肩膀“立恒如今呢?住在哪里?境况如何?”

    “呵,未能逃脱,在文烈书院那边当了个先生,如今给人写写东西,做做归类什么的”宁毅将自己的大概情况说了一下“龙兄如何?”

    “不好,军队进城之时,一番家业快被抢光了。布行的生意虽然有些经验,但以往的故旧都走了,如今市面上三教九流,都是些生面孔,规矩也不知该如何拿捏,勉强维持而已,遭逢乱世,生意难做啊。”他笑了笑“如今最开心的,还是看见往日故交无事,虽然在这里也不算是什么好事。苏家贤侄女走了便好,不过立恒既然在这,往后有空多来往,我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伯奋与立恒一样,也都是文人,能说得上话。”他虽然经商,但家中弟弟龙伯奋,倒是个正宗的文人。

    宁毅也笑:“自该如此。”

    “好了,我先过去了。”龙伯渊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靠过来一些“再不走的话,对面那位姑娘,可是要过来喽,哈哈。”

    他说完这话,笑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宁毅有些疑huò地回过头,只见隔了半个院落,那边长廊的大红灯笼下,一名女子正微微偏了头,有些疑huò地望过来,却是许久不见的楼舒婉。!。

第二五九章 动心

    全文字无广告第二五九章动心

    事实上,自宁毅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楼舒婉就已经看见他了。

    方腊起事,打的是“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口号,虽说口号只是口号,没什么人会将其引申到男女平等上去,但其胞妹方百花本身便是义军中最重要的将领之一,旗下也有不少女兵女将。也是因此,永乐朝初立,任用了一些有能力有背景的女官,也就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当然,这时能够在方腊体系里任职的女性,半数以上其实还是一开始便有这位置的,有的是在山寨里帮着丈夫管些事情,有的是跟随方百花麾下一路过来,也有摩尼教中收下的一些女子。如今女人的地位毕竟不高,她们虽然管事,官位却是比较含糊,要么挂名在方百花的麾下,要么挂名做皇宫的女官。

    女子来参加宴席,自然也不可能安排与男子混坐,她们被安排在侧面一间独立的厅堂里。此时还早,据说会出来接待众人的皇后娘娘还未有出来,楼舒婉与一名早先认识的女子正在闲聊,无意间就看见窗外走过的那道身影。

    初时还以为是看错了。

    这两个月里,由地震到兵荒,义军进城之时,楼家也受到过不大不小的冲击,由初时的惶恐不安到调整心情面对现实,对于周围的人怎样了,那段时间里没有多少人有心情去理会。待到一切基本定下之时回头看看,才发现之前认识的许多人都已经离开或是失踪了,或是偶尔在街上遇见,才发现对方竟也没能走掉。

    宁毅与苏檀儿其实算不得楼舒婉周围的人,原本双方之间的关系就有些模棱两可,当初在杭州之时楼舒婉能与苏檀儿谈得来,与其说是交情,不过因为双方都有个入赘的夫婿。那时算不得冷淡,但真要说交心,双方都是不信的。后来有西湖之上的那次纠纷,一切就变得复杂起来,如果事情继续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很难说,但随之而来的兵祸冲淡了一切,她先是受了惊吓,后来又替家里人管理事情,如今有了个女官身份,周围的环境也都已经变了,偶尔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的感觉。

    两个月前的各种人和事,都已经变得遥远,如果想起宁毅与苏檀儿这对夫妇,他们大抵是离开杭州了。这事情没有去探究过,自然也无需探究。这时候看见的那道身影,自然是看错了,她在房间里继续聊天,但到得最终,还是出来透了透气,在周围转一圈之后,看见了那名正与龙伯渊交谈的男子。

    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的情绪中,她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们也没走成,檀儿妹子呢?”走近之后,她抚了抚发鬓,颇为自然地问道。

    宁毅看了她几秒钟,拱手笑了起来:“檀儿回去了,我没能走成……楼姑娘气色不错,又见面了。”

    “呃……又见面了。”

    “……这几个月的事情,真是一团糟……先前曾去过太平巷那边,原想打听一下你与檀儿妹子的情况,但是……那边,呵……”

    雨后夜风怡人,大红的灯笼一只接一只地延绵开去,一个个院落间喧嚣嘈杂,偶尔便听见粗犷而放肆的说话,粗声粗气的打招呼声,负责招待的丫鬟三三两两,仓促走过。楼舒婉与宁毅走在了屋檐下,时间和环境许多时候可以方便地改变和营造许多东西,至少在目前的氛围下,两人确实有着交谈的理由。楼舒婉自然而然地说起她之前去过太平巷的事情,宁毅当然也不会表现出排斥来。

    “太平巷那边……现在如何?”

    “好像是出了些问题,被炸得不成样子了,我也不是很清楚……”

    “啧,失败的投资。”

    “什么?”

    “没什么,楼家……还好吗?”

    楼舒婉去到太平巷,不过是那天顺路,她看了看宁毅与苏檀儿之前的房子,此时已经化为一片残骸。对此楼舒婉倒没有向周围的人多做打听,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必要,大抵能够确定他们已经走了。至于宁毅,原本选择太平巷那边做住处是觉得如果武朝会迁都,往南方来之后太平巷一带会有很大的升值空间,谁知道千年后的经验和见识在自信满满的情况下翻了船,这时候也不免感慨一下,开个玩笑,待宁毅说起楼家,楼舒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父亲身体还好……杭州城破之时,一片混乱,他们说的……方七佛,佛帅让王寅到了家里,威胁父亲留下,用楼家的基业为永乐朝分担些事情。当时不好走了,父亲也只好答应下来,如今倒是没受到太大的冲击,一切都好,就是忙了些。”

    说这话时,她微微看了宁毅一眼。让楼近临决定留下的一个原因——即便不是主因——便是楼家在那场立秋诗会上感受到的与钱希文的对立,方七佛之所以找上楼家,这也是原因之一。而钱希文与楼家的对立,在当时看来,宁毅似乎也是主要参与者。

    待到确定宁毅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绪后,她才说道:“有关立秋诗会那天二哥的那些事情,一直想找机会给你们道个歉,二哥他也不是什么坏人……不过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便耽搁下来了,如今……”

    宁毅笑了起来:“如今这种情况,当初的些许小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也是。”楼舒婉笑着点了点头,随后问及宁毅自城破之后的事情,如今的所在,也大概知道了宁毅是没能逃掉,被抓之后如今在霸刀营做些抄抄写写的活。

    这样的事情并不出奇,她知道宁毅是有才学的,要有事情做并不难。不过此时杭州的权力阶层也分为了三等,当初便随着方腊造反,有资历,认识许多人的官员自然是第一等,类似楼家这样城破之时方才投诚的是第二等,但是城破之后,又被抓了方才答应任职的,即便才华横溢,通常地位也不见得高了。

    该说的话大概说完,对于宁毅留下,而苏檀儿走掉的事情,也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几句,宁毅只说一言难尽,她也就没有再问。要说苏檀儿扔下他独自跑掉,楼舒婉觉得不太可能,但这些日子以来,她也见到了太多扭曲后的事情在眼前发生,战乱之中,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不过无论如何,这时候总是不好再问了。

    此后互相道别,楼舒婉回到侧面的厅堂里。这边开了窗户之后其实仍然与主会场是连在一起的,她与一名认识的女子交谈几句,在窗口朝外望,不久之后,也看到了坐在另一侧角落里的宁毅,书生与周围的人聊天谈笑,气氛显得融洽,既不显得清高孤僻,也没有刻意张扬,画面就那样溶入一片红色喜庆的灯火之中。

    环顾四周,各种各样的男人、女人,与她心中以前的生活,却是格格不入的。女性没有大家闺秀的娴雅也没有小家碧玉的清新,她身边的女子性格直爽身材高大,说起话来却只是一股村姑范儿。

    触目所及的男子也充满了一股血腥与肆无忌惮的气息,他们刀口舔血,造了反、杀过人,有的身材魁梧看来像是码头上搬东西的苦力,只是这些人更加张扬,有的看来像是以前见过的拼勇斗狠的江湖人士、帮派老大,但他们确实多了一份沉稳和凶戾,帮派老大只是收收保护费闹闹事,他们却是真正以杀人为职业的人。

    若是在以前,她偶尔也会欣赏和向往这一类的人,但生活归生活,那样的调剂与生活不同。当看见不远处兄长楼书望陪着左相的儿子娄静之从人群中过去时,她忽然意识到,月余以来她并未仔细想过的一种沉闷感,由于宁毅的忽然出现,被她意识到,并且在这个时候,被冲淡了。

    就像是醒过来一样,她原本已经不再去想以前的那些生活,因为知道想了也是无用,但现在即便知道无用,她还是想了起来。

    她不是那种会再为了这种事情心烦意乱的小女人了,此时在心中思考着。

    与宁毅夫妇的关系,算不得多好,当初在他们南下途中遇上,一道过来杭州,当初有些事情看似热络,但她未与对方交心,对方大概也不会将她当成知心好友。女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也很复杂,但不可否认的一件事是,最初大家来往的理由是因为有着类似的经历,但后来,她对于宁毅这人的好奇与注视,是比对苏檀儿要多的。

    原本该是互相交流有个没用夫君的心得的,最终却下意识地认为对方比自己幸福。她对于宁毅的好奇持续的时间不长,到立秋诗会那天的惊艳过后也就戛然而止。她不至于对宁毅惊为天人,将对方视为什么高山仰止完美无缺的存在,但对方无论谈吐还是举止,给她的感觉或许就像他在那宴席中一样自然,让她忍不住去想,假如能有这样的机会,有这样的一个入赘的夫婿,她或许就能感到满足,就能像普通夫妻一样的自然生活,那不该说是最好的,或许是……最恰当的。

    她看了窗外一眼,在椅子上坐下来。想清楚了这些,其余的,也就很简单了。

    苏檀儿离开了——不管是怎么离开的——而他逃不掉,自己的生活,也已经毁掉了。无论如何,战乱改变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如今这世道混乱不堪,而她确实想要有这样一个男人。

    她想要他成为自己的男人。

    楼舒婉在心中想通了这件事,随后喝了一口茶,与旁边的女子继续聊了起来。

    同一时间,楼书望在那边的会场中,看见了宁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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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〇章 霸气外露刘西瓜

    第二六〇章霸气外lù刘西瓜

    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天还黑着,杭州城里,只有稀稀疏疏的光点。

    文烈书院后方的小院子里,馨黄的光芒已经在房间里亮起来了。宁毅在厨房里哼着歌,拿着筷子将碗里的面粉和匀,一旁的砧板上,昨晚在百官宴上打包回来的菜肴被他切了一半作为ròu燥,正准备煎饼子吃。

    虽然最近的这段时间以来,宁毅算是得罪了许多人,但昨晚的那场百官宴上,围绕在他身边,并没有发生什么太过特殊的事情。除了与龙伯渊、楼舒婉这些人的再度碰面,接下来自然也看到了一些先前认识或是有印象的人物,此后便是一场简单而热闹的宴会,虽然也见到了方腊等人的出场,但对于宁毅来说却并没有太过重大的意义。宴会之后宁毅将菜肴打包了一份带回来,便是如此而已。

    此时已近第二天的清晨,宁毅起得早,侧前方的医馆大概是不久之前送来了病人,此时似乎也已经忙碌起来,宁毅让小婵过去帮帮忙,自己也就在厨房里准备煮个早餐,为了配得上昨晚打包回来现在已经切碎了的牛ròu,他还特地在面粉里敲了两个蛋。

    眼下的杭州城基本上算是阶级差距严重的环境,没地位背景的人饿死不稀奇,有些靠山的,则大都有着成为暴发户的资本。宁毅目前算是少数的处于两者之间的存在,饿不死,多数时间也能吃些好的,就算少数物资上没法与他人比,但刘大彪这边也不算亏待他,贪污或是以权谋sī似乎没什么必要,但平日里倒也没什么余粮,属于每天过得还不错,但过一天算一天的模式。

    经过院mén外的时候,戴着斗笠,如幽影般的少nv正听见这边传来“烛光照亮了晚餐,照不出个答案,恋爱不是温馨的请客吃饭……”这类古怪的歌声,随后传来了煎饼的香气。

    这是宁立恒住的小院子,她在外面道路上过时看过几眼,但一次都没有来过。这当然是因为没有必要,少nv此时是这一片街道的所有者,为上位者对下属可以有关切之心,但无需想着敦亲睦邻,特别是……在她是一个自称刘大彪子这等剽悍名字的领导者的情况下,许多时候,当与人保持距离。

    习武之人起得早,昨晚的那场百官宴没有她太多的事,也没有消耗太多的经历,倒是今早起chuáng,预备修气练刀时听说寨子里陈管事的小儿子得了急病赶忙送来了大夫这,看着天还未亮,她便四处走走,过来看看。

    这街道之上的一个个院落原本自然都是隔开的,但地震之后霸刀营占了这边,许多的墙壁就干脆被打通了,如今一个个院子都已经连成一片,大大小小的院子,三户五户的住,热闹是热闹,其实也是因为入城之后霸刀营没有忙着抢东西,导致房子不怎么够住。

    少nv没有背刀,清晨起chuáng穿一身靛蓝衣裙,戴了纱笠,一路幽灵般安静的过来,中间基本上没有惊动旁人。当然,就算寨内几名武艺高强的人看见了她,大抵也不可能说出什么来。她在医馆后方悄悄地看了几眼,里面显得颇为紧张,家属着急,孩子痛得大哭大喊,她该称呼爷爷的老大夫正在忙着处理,又是针灸又是敷yào,似乎是跟在宁立恒身边的那个丫鬟也在帮忙,不过她也知道,眼下这个丫鬟,已经是宁立恒的小妾了,在医馆之中帮忙,人缘倒也不错。

    医馆中的治疗一时半会应该不会结束,她无意过去慰问或是添luàn,一路折转回去,便路过了通往那边小院的mén口。厨房里亮着火光,宁立恒唱的古古怪怪的歌声传过来,如今小婵在医馆帮忙,里面便显然只有他一个人。霸刀庄不是什么书香人家,以往hún江湖,如今杀官造反,到了野地里会烹饪煮食的男子比比皆是,但有nv人的书生还干这个的,她倒是见得不多。

    而那歌词虽然古怪,倒也有趣。此时他唱到“阳光在身上流转,等所有业障被原谅……”这歌词,她似乎也能轻易听懂的样子。

    就这样听了几句,里面的歌声倒是停了,随后书生的身影出现在那边的檐下,手上拿着根金黄sè的东西正在咬,正朝这边望过来。她本是想走的,但既然被看见了,便不走了。

    书生看见她,似乎微微愣了愣,随后略带调侃却又颇为自然地笑起来:“主公,早啊。”

    多日以来,两人在相处时宁毅说起“主公”这词,似乎都有些自得其乐的感觉在当中,虽然不含恶意,但倒是未必出于尊敬。不过她倒也不在乎对方一点点的自娱自乐,此时微微仰起下巴,点了点头,态度温和:“你也早。”

    “吃过了没?”宁毅扬起手上的卷饼,“良辰美景,何不来尝尝属下的手艺?”

    片刻之后,两人坐在屋檐下吃起那卷饼来,煎得金黄的面饼里包裹了牛ròu、生黄瓜等物,与后世肯德基里的ròu卷倒是有几分类似。刘西瓜微微揭开面纱咬了几口,看看宁毅:“我听说,君子远庖厨。”

    “孔夫子是有这么个说法。”宁毅点点头,随后望向医馆那边,“主公……莫非是过来看那个生病的孩子?”

    刘西瓜吃着东西,不置可否:“看那孩子痛得那么厉害,该是得了肠痈,若是运气不好,怕是活不下去了。”

    “主公宅心仁厚,令人佩服,不过肠痈这东西……那是阑尾炎吧,得把肠子割掉一段就好了。”

    刘西瓜在纱幕后看他,好半晌,似乎是敷衍般的答道:“怎么割?”

    “切一刀,找到病变的阑尾……就是大概在这里的一段肠子,割掉,再缝起来……呃,差不多是这样。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为了研究这个,可以考虑解剖一些正常人的尸体,跟得肠痈的人的肠子对比一下。”

    “立恒说的,发人深省。”少nv转过头专心吃东西。

    “不失为一种研究事情的办法,割开、对比、缝起来,不过消毒要好,然后呢……反正我又不是大夫,这是他们要研究的事情。”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天也未有大亮,坐在屋檐下jiāo谈的两人明显都没怎么认真,若是平时,宁毅说些东西少nv多半会思考一阵,此时却明显有些无所谓。宁毅大概也不管对方信不信——恐怕就是因为笃定了对方不会信——在这里不负责任地说了一阵,倒也笑了起来:“他们怎么打我小报告的。”

    “说你信些歪mén邪道,把手上的伤口缝起来,差点死了。”说起这个,刘西瓜似乎也笑起来,但这样的感觉一瞬即逝。

    宁毅耸了耸肩,辩解道:“科学研究嘛,总会出错的,失败是成功之母。”

    天还未亮,不是讨论正事的时候。刘西瓜已经确认宁立恒基本是个无趣之人,其余的一切大抵也可以以这个出发点来理解了,君子远庖厨什么的,他根本不在乎,至于那些出格的想法和做法,大抵也是出自对许多事情的不在乎。而刘西瓜现在也是要他的运筹能力而已,对于其他的方面,同样的不怎么在意,两人便也在这样的模式下基本建立了相处方式,话可以luàn说,只要双方都清醒,事情不luàn做就行。

    某种程度上,在刘西瓜的理解中,为上位者,基本也就是一种不择手段毫无原则的事情。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会去欣赏那些有原则和坚持的人和事,初时想要收服宁立恒,在她的期待里,是想要当做一个巨大的挑战来做的,也对对方做了种种预测,所以她在跟着方七佛攻打嘉兴的时候就在准备着一切,譬如让人去湖州打听苏檀儿的事情,做好充分的布局,最后为师为友为仇都会很不错,谁知道后来对方会那样干脆。

    大概明白对方的行事风格之后,一切也就变得索然无味了,她佩服对方的行事能力,但难以欣赏。我不杀你,你帮我做事,我好好待你,接下来大抵就是这等机械的相处模式,或许也是因此,她也就并不介意此时在对方的院子里吃个饼子,随口说些话,因为双方都有辨别能力,双方也都不会放在心上。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之中,夜空里似乎传来了小规模的喊杀之声,刘西瓜稍稍停下来,仔细地听着,宁毅也听了一阵:“东边那条街,又打架了,最近好像tǐng频繁的。”他说话之中,刘西瓜已经站了起来,想了想,伸出手来:“再给我一个。”宁毅拿了个卷饼给她,她朝着通往街道的mén外走过去,回头问道:“你要来看吗?”

    宁毅愣了愣:“好啊,最喜欢看人打架了。”

    天边已经lù出微微的鱼肚白,jī叫起来了,溟濛的天光里,两人一面吃着牛ròu卷,一面往那边听来正在群殴的街道过去。这时候的杭州并不太平,走到街口时,就已经看见那边晃动的火把与血泊中的人影,有的人大喊着:“nòng死他……”冲进一旁的小巷。

    属于霸刀营东面的几条街市靠近城郊了,都相对破旧,城破之后,许多贫民聚集于此,霸刀营对地盘的侵占没有大幅度的往周围发展,大抵是刘西瓜看见这边人多房旧,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城破之时一片húnluàn,据说刘西瓜还在附近发馒头发着玩,后来这边鱼龙hún杂,诸多luàn七八糟的事情,病死的饿死的也有,但这类事情在如今的杭州城郊已是常态,宁毅偶尔与小婵说起,也只是让她稍微远离这边,这段时间宁毅已经看到这边的好几次火拼,似乎是原本就在杭州的一些húnhún、帮会,在了解了方腊军队这边的放任态度之后,开始在这些地方重新角力,建立自己的势力了。

    宁毅不介意看些八卦和热闹,倒是有些意外刘大彪也对此感兴趣。天光逐渐亮起来时,那边的街道上一片呻yín之声,少nv吃完了卷饼,低喃道:“待会要让人送些yào去。”

    “你倒是好心……”

    宁毅只是敷衍地一说,少nv的善心往往来得很古怪,城破时发馒头,这时送yào,兴许都是一时兴起的好玩,不过,这次的说话,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我让他们打起来的。”晨风拂动了那层面纱,面纱之下,少nvjīng致的双chún似乎微微勾勒了起来,像是在说着一件颇为自豪的杰作。

    “嗯?”

    “我让他们打起来的啊。”刘大彪得意地笑起来,“城破的时候,他们往这边过来,我来发馒头,发的也不多,不过有的人就打起来了,我也没去管。”

    “听说了,有个孩子的馒头当着你的面被抢了,你也没管。”

    “嗯,我做了善事就行了啊,我是好人了,反正会有人吃到我的馒头,谁吃到的,有什么关系呢。在乎心诚嘛。”她说着,“他们也不认识我,就以为我是个有些小背景的富家小姐,有一次我过来,把我的包袱也抢了呢。所以后来我就驾了马车过来,在马车上发了。”

    对于少nv说的这些事,宁毅在霸刀营中已经听过几次,这边街上人多,少nv发馒头或者之类的东西,哪里管的了所有人,她发的东西也不多,就一个包袱,发完了就心安理得的走人,所以大家基本也以为她是只求自己心安而已。

    “发的东西不多,我就发给几个人,那样以来,每一个人就有很多啦。有些人忽然拿到了十个馒头,那可吃不完,想要藏起来,又被人发现了,就有人来抢。后来我也发点腊ròu什么的,反正是很好吃的东西,这边有个金老大,有个田老大,还有……反正有好几个头领,手下都有些人,欺负不了我们这边的,只好欺负街上的人了,每次东西都被他们抢来抢去,后来我去发东西,都没什么人敢要了。”刘大彪用手背靠在chún上笑了起来,“不过我可不是坏人,他们不敢要,我还是要发啊,有些人饿得不行了,总是会铤而走险的,我听说,有个孩子为了抢些东西给他妈妈吃,被打成残废了呢。呵呵……”

    日光渐渐升起来,少nv穿着靛蓝sè的碎huā裙,戴着斗篷,没有背负那巨剑的霸气时,看起来柔美而纯净,但这时候却又一股邪魅的感觉融在那笑声里。宁毅皱起眉头来,陡然间想到一个可能:“你不会是想……”

    少nv放下手,那笑声停了下来,面纱后的人微微显得有些安静了,好半晌,方才说话:“我每次都多发一点东西,但肯定是不够的,我又不发那些看起来很强壮的人,每次当然是看见谁需要我就给谁啦。十个馒头,二十个馒头,一斤腊ròu……这些人,在城里过惯了,什么事情都不敢做,给他们一个馒头,立刻就吃掉,十个馒头吃不完了吧,一斤腊ròu舍不得吃了吧,每次都被抢,被欺负的就一直被欺负,有人饿死,有人病死,有人被打得重伤,一直痛痛死了,真可怜。总算在前几天,有个十五岁的男孩,被抢了馒头,又被打了一顿,他抢了一把刀,捅死了过来抢东西的三个人,然后就被抓了,我叫人去保下了他,让他加入我霸刀营的亲卫队里……然后这几天,他们很多人就都打起来了。”

    远远的,似乎有黑翎卫的执法队往这边过来,少nv便又笑了起来:“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可是这等世道,若是连手都不敢动的,就算我给了他们东西,也不会是他们的。那我就只能教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去拿了。给了他们东西都拿不稳,还得我看着他们把东西吃完,我又不是他们的娘亲,凭什么?这块地方是我们用血抢下来的,他们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丢了这块地方,如果还不懂这些,就只能去死了。”

    她微微仰起了下巴:“我也希望有一天,可以有一块地方,能让他们拿到一样东西,就成了他们自己的,可是在这之前,得把那些不该拿到那么多东西的人都给打败才行。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拿到了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了……”

    “这就是我将来想做的事情。我是很厉害的。”她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所以,立恒,可以不可以以后不要再那样子叫我主公,那跟公主没什么区别。你可以叫我刘大彪,也可以叫我大彪,大家在一起做事,就是一场兄弟……当然,你要真不愿意,也没关系,你可以继续叫我主公,或者叫我刘茜茜,我也有个小名叫刘西瓜,你若真要叫,我也不介意,只要你不要成为我的敌人,我什么都可以容忍,因为你是真正有能力的人。”

    她说完,转过身去,挥了挥手:“我先回去了。”

    宁毅愣了半晌:“哈哈,好的,大彪。”

    走出几步的刘大彪又回过了头,伸出手来指了指他:“别在街上叫得太大声,太随便,我毕竟是你老大,要有点面子……”转身之间,裙摆飞扬,那语声清脆,却也带了几分假小子一般的感觉,随后,似乎是看到不远处一间房mén就要打开,猛地一跃,翻上了一旁的围墙,看了宁毅一眼,跳下去消失不见了。

    宁毅看得倒是有趣,这刘大彪有时古怪,有时霸道,有时秀逗,有时安静,有时却又爽朗纯净,若真要说起来,如果说她对霸刀营的高层大抵是个这样的态度,倒也确实是个颇有领袖魅力的nv子……

    正想着这事情,街道那头他所住的那小院mén口,一辆马车停了下来,有人从马车上走下,敲了敲院mén,远远望去,正是楼舒婉……

    !@#

第261章 秋叶

    第二六一章秋叶

    八月转瞬即逝。

    时间进入深秋,杭州的叶片落下,重重叠叠的在道路间堆积起来,风也已经变得和煦而凉爽。

    往年的这时,是江南一地最为好过的日子,杭州商贩云集,热闹而繁华,人们呼朋唤,踏青远行,城里各种文人诗会不绝,仿佛茶楼酒肆的幡旗中都洋溢着墨香,青楼楚馆,莺歌燕舞,彻夜不息。

    “现在就只好将就一下了。”

    将手中用来锻炼身体的石头碾盘放下,陈凡拍了拍手,呼出一口气。时间还是午,男子赤膊着身,算是做完了例行的锻炼,将衣服披。阳光洒下来,叶子在风里落下。

    作为方腊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的方七佛的弟子,虽然早些时间还掌管着整个杭州城的治安,但此时名叫陈凡的男子所居住的院子并不奢华。一边的院墙甚至还有个破口,修补了小部分,但泥土的砖瓦摆在墙角,看来也已经很久没再动工。

    熟悉人大抵都知道陈凡生活的简朴——或者更亲近的人就知道这或许该叫做粗糙——他对于生活的事情并不怎么心,最大的兴趣是跟人抬杠、找茬或者打架。他没有家人,院子里的三个下人倒是一家,最直观的称呼可以说他们分别是老公公老婆婆和瘸了腿的胖大婶,即便是作为女儿的胖大婶也已经四十出头,死了丈夫的。三人托庇于陈凡家中已经有数年,虽然说是下人,但在旁人看起来,或许更像是陈凡找他们搭伙凑合着过而已。

    所以对于这种一向都过得将就的人来说,说出“只好”将就的话语,实在是没什么立场。过来找他的安惜福嚼着卷饼,表情便有些不以为然。

    “日子还是很好过的,今天光城南就有三场诗会,这些文人比试起来很有意思。听他们说文君楼的姑娘不错,她们最近在选新的花魁,表演也卖力,有个叫……叶织还是叫叶君的姑娘,每天晚都有一大批将军去捧场,你是没份了,不过遇认识的,可以去蹭一下。”

    “找个借口大家争风吃醋打一架倒还比较有趣。”

    “大家知你性情,不会跟你打的。之前倒是一直听你说北边战事,如今怎么不去了?”

    “快打完了啊。”穿好衣服,随后到井边喝了几口水,陈凡在一旁拿过一只包裹着黄瓜和肉的卷饼,大大地咬一口,“何况……最近文烈院那边的事情比较有趣。”

    “小孩子的事情你倒是当真了。”安惜福迟疑了一下,随后还是笑了起来。

    “不一样,很有意思……而且我说的是那个宁立恒,又不是那群孩子。”

    安惜福叹一口气:“我信,你信吗?”

    “哈哈,我信了。”

    颇有私交的两人说着话,朝着院门外走去,临出门时,遇与陈凡同院子的胖大婶一瘸一拐地进来,陈凡扬了扬手中的卷饼:“于婶,午有空的话,把库房里的谷子拿一袋过去院那边打了,晚了怕轮不。”

    “是,少爷。”那于婶规规矩矩地回答,“我多拿几袋,今天打完。”

    “别,人家也要用,慢慢来。”

    秋高气爽,触目所及的一切看来都有几分安逸。方腊军中的两名年轻将领一面说话一面往不远处霸刀营所占的细柳街过去。文烈院位于街道的中段,经过之时,陈凡指点了一阵。安惜福知道他最近对院中那帮孩子做的一些事情有些心。

    作为安惜福来说,自从接替了陈凡的位置,就一直处于忙碌之中,今天过来也是为了找霸刀营的刘天南刘总管沟通一些事情。

    杭州如今是由起义军占领的城市,农民起事,说得好是替天行道,其实无非烧杀抢掠。习惯了一切东西都靠拳头来拿的军队就像是一把火,要让他们安安分分的生活、守规矩,那不可能了。杭州富庶,犹如积薪陈碳,如果放任没规矩的日子继续下去,半个月不用就会烧得干干净净,就算是方腊发话,也是拉不住的。

    陈凡当初用拳头说话,目的是要让一部分确实过分了的人收敛下去,让更多的人多少有条活路,但也仅止于活路了。安惜福也是如此,但他并没有陈凡那等背景,就算战阵之依着军法杀人无数,但在这背后,旁人并不会将这位沉默寡言的小将当做一回事,人们怕的军法,无非也就是安惜福背后方百花的影子而已。

    要掌军法,得冷面无私不偏不倚,安惜福之前便没有结交太多的人,方百花对他亲切,他心中却也明白那并非明面可以拿出来的筹码。他与陈凡在军中的位置,其实是大不一样的,真正有人、有山头的将领,他基本就无法去动,但在短短十多天的时间里,他还是以另一种方法将安惜福这个名字烙在了许多有心人的眼里。

    陈凡做事的方法往往是在几个关键点找几个过分了的人,不管不顾地打到死,杀一儆百,让所有人都明白他是个疯子,也明白他的目的。安惜福虽然在战阵砍头无数,却没办法在杭州城里找人乱砍,这十多天里,他让人记住的方法就是每当有人过了分的,就立刻出动,头动不了,便抓下面的。

    这些人多半涉及阻断漕运、杀人夺产、火拼杀人这类实在让人受不了的事件。安惜福这人与人交涉时看似温和,实际一旦被黑翎卫抓住,七成以的人便没了活路。有靠山的叫靠山来保,早一点还能把人接出来,安惜福放人也干脆,稍微晚一点人多半就死了,仍然是军法队的森严做派。这位安静的年轻人也会恭恭敬敬地跟人道歉,谁来闹他都会道歉,但终究没人敢在掌军法的黑翎卫前真的拔刀,半个月来,黑翎卫杀了百余人,也终于让人意识到,一旦犯在这位年轻人的手,那就多半真得“惜福”了。

    他们在霸刀营的门口问过了熟人,这才知道刘天南午并不在这边,两人也就去到院里走了走。经过旁边的医馆时,陈凡与其中戴着头巾做小妇人打扮的忙碌少女打了个招呼,少女叫小婵,陈凡来过几次,与她也是认识了。

    “宁立恒的小老婆。”他如此跟安惜福介绍。

    “是他丫鬟。”安惜福点头,“我认识的。”

    “嗯,人就是你抓过来的……还好她不知道。”陈凡小声说道,随后朝小婵那边扬声问道,“待会于婶拿谷子过来,你家里那个……擂子有人用吗?”

    少女正在里面端药,侧过脸抚了抚发鬓,点头道:“有人用呢,我刚出来时,她们都在里面聊天。”

    “哦,那我……待会先去占个位子。”

    刘家这医馆当中接待的多半是伤员,基本都是当兵的。陈凡说完话,旁边一名伤了腿的男子靠过来,拍拍他的手:“喂,兄弟,那小妞是谁家婆姨,看起来真是……”

    陈凡指了指身边的同伴:“他叫安惜福。”

    “我问的是……”那人似乎想强调自己的问题,然而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安惜福这个名字的涵义,微微变了变脸色,陈凡已经转身准备离开:“那小妞不是你可以想的,再问就弄死你。”

    离了医馆,安惜福回头看看,陈凡一边走一边道:“刘家爷爷无儿无女,挺照顾她的。宁立恒也经常过来,对怎么治伤病说些……很有意思的话,老爷子就不怎么待见他。呵呵。”

    安惜福道:“我对那宁立恒颇为佩服,原想多过来拜会几次,可惜最近实在有些忙……看来你倒是常来。”

    “那个人……很有意思。”陈凡皱眉,随后点了点头,“他弄了……两个用来碾米的东西,一个叫擂子,一个叫风车。一开始大家猜那是木牛流马……他人是有些奇怪,不过倒是值得结交之人。”

    陈凡想了想,又点头,小声道:“也很可怕。”

    “我听说了。”安惜福点头,“真是碾米的?”

    “千真万确,你之前吃的那饼子便是用碾过的麦粉做的。你也知道,麦子去皮难,那样的麦粉市面极贵,他弄的两样东西,随随便便就能去皮干净……”

    两人说着,已经进了院,读声在院的树影间远远传来,两人穿过了几个院落,朝院后方走去,在侧面的一个房间里,有几名属于霸刀营的男男女女却是早就在这儿坐着了,房间中央的两样东西正在人的操作下运转,其余人嗑着瓜子说着话,颇为悠闲的生活。陈凡与刘大彪之间时常发生冲突,但他与霸刀营的许多人却是认识,领着安惜福进来时,与众人打了招呼。

    农庄里的男男女女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隔阂,霸刀营虽然在起事前就是个使刀为主的山庄,但其中的大部分生活,还是与农村无异。其中的妇人在出嫁前或许会有几分矜持,真正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女人说起荤话来往往让男子都要脸红,也谈不什么男女之别,这时候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聊些琐事。

    房屋中间的两样东西其一像是一个磨,与石磨结构类似,却是竹木结构,另一个则是木牛一般的风车,肚子大大的,中间有手摇的扇片。两样东西一名擂子,一名风车,擂子给谷子或麦子去皮,风车则是可以去掉混在米粒中的谷皮或是麦皮之类的杂质,都是最近一个月的时间宁毅与几名学生弄出来的东西。

    事实,此时市面为稻米或是麦子去皮并不容易。虽然不是做不到,但工序极为繁琐。南方吃稻米,北方则以小麦为食,多数人家吃的,都是麦子与未完全去皮便煮出来的“麦饭”,这种饭很香,但极难吃,吃一碗得拉一半。当然,说是工序繁琐,但并不是做不到,只是价格相对高,宁毅当初在江宁,苏家自然吃得精米,但云竹用来煎饼子的面粉里仍然是有一定麦皮的。宁毅一早就在计划弄这两样东西,之前在苏家并不迫切,这段时间倒是有了这闲心,把东西弄了出来。

    宁毅先前以火药弄得刘大彪等人灰头土脸,他要弄东西,旁人虽然没有阻拦,但自然有些在意。初时知道风车的结构时,众人还以为这是木牛流马之类的神器,刘大彪私下问过人,陈凡听了也颇为好奇。他之前对宁毅很有关注,但双方的接触并不多,后来有一天路过,心中好奇,跑来看看,他是坦率之人,间宁毅正在调整两样东西,便直接开口问了,宁毅将构思讲解一番,陈凡听得目瞪口呆,他原本觉得对方谋略出众之极,放在外面便是枭雄般的人物,哪里会制作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但随后聊啊聊啊,倒也就觉得对方有趣起来。

    霸刀营中的众人原本对这位宁先生也有些敬而远之,他给霸刀营出谋划策,管理事情,众人就算知道,也只觉得这人,高山仰止,高高在,只是小婵给人的印象平易近人而已。但这擂子与风车弄出来之后,有人试探着询问一下可不可以借用,宁毅就将地方开放了出来。

    毕竟是新东西,擂子又是竹木所制,期间有几次坏掉,或是需要调整,宁毅亲自过来,颇费了一番功夫。他为人温和,言辞也是风趣,众人便渐渐将他看成了隐士一般的人物,虽然仍有敬畏,但在许多人的心中倒也亲切和熟悉了起来。

    当然,真正让陈凡颇为心的并非是这些事情,而是最近半月以来,院中发生的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潜移默化,很有意思,最初的时候,那个宁毅只是在院中讲些故事,说些类似道德文章的道这种模式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原本都是泥腿子出身的学生会感染得这么快。

    大概是十天前,院中听宁毅课的一部分孩子做了一件事。起因是其中一个孩子听说了一件惨事,一名义军中的士兵得罪了官,弄得家破人亡,妻子被对方霸占污辱,家里人几乎死光,他也被斩了一只手。老实说,杭州城破之后,发生的各种事情并不只是外来人欺负本地人,起义军大多是农民,谁手有了权,看不起下面的人是常事,类似的事情也并不鲜见。对方做得巧妙,事情也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原本事情就要这样过去,但在这时却映入了这帮少年与孩子的眼睛。

    随后的事情倒也简单,这些孩子家中都有背景,他们居然开始动手调查,期间他们询问过宁毅,宁毅提了一两个看法。不久之后,居然被他们找出两样铁证,孩子们将铁证交给了黑翎卫。

    安惜福肯定是知道这边情况的——从他之前说的话就可以知道。有了证据,安惜福也没有含糊,将八骠骑之一,飞山大将军甑诚手下的这名偏将抓了,当甑诚赶到时,这名偏将脖子已经被开了道口子放干了血——据说是自杀。安惜福拼命道歉,甑诚发了一通脾气,但最终也只好走掉。对于安惜福来说,这原本是一件可办可不办的事情。

    当那位断了手的男子来院哭着喊着跪拜这群孩子的时候,看见那些孩子挺起的胸膛与发亮的眼神时,陈凡知道有些事情以后会变得不一样了。

    有些生,一辈子都读道德文章,但一辈子都不知道道德为何物。但有些事情,只要有了一次,就可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这帮孩子都是农户出身,几个月前,他们没有谁会读什么道德文章,他们接触的是抢夺和杀戮,看见的是血腥与慌乱,有的手有过人命,有的一嘴黑话说得极溜。现在他们仍然不会读什么道德文章,但做了这件事之后,他们甚至说起话来的精神气,都有些不同了。

    陈凡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十二岁时他拜了方七佛为师,十四岁时他第一次杀了人,行侠仗义,他看见一个老妇人在他面前磕头,那时候手足无措,但他记得那样的感觉。后来他入了摩尼教,跟人喊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只可惜后来仗越打越多,事情也越来越让他感到无奈。

    他不知道这些孩子将来会怎么样,但事情或许会有些不同,几天的时间里,这些孩子又替一位士兵讨到了粮饷。而最让他感到脊背发凉的,还是五天前发生的第三件事。

    当时这些孩子准备再接再厉,他们四处打听哪里有可以帮忙的冤情,然后听了一对老父母的话,说一位名叫韩万青的偏将害死同僚,杀掉了他们的儿子,如今却无人肯管。孩子们准备为这对老父母伸冤,但这时候,院中原本比较针对宁毅的另一群学子跳了出来,站在韩万青的一边说他们冤枉好人。

    “韩万青的事情我其实听说了。”安惜福在房间的角落里压低了声音,“他与那位姓段的偏将原本是好兄弟。黄山之战时想要救人,结果没能救得了。段家的二老不知道为什么,把帐算在了韩万青的头,这段公案一直很清楚。”

    “我也知道很清楚。”陈凡笑了笑,“但两拨孩子嘛,针锋相对,骑虎难下。那宁立恒看他们吵起来,便出来说,若我们这边搞错了,我跟你们斟茶认错……最厉害的是,他也很清楚。”

    安惜福皱起了眉头:“这件事,这几天没有报到我那边去……”

    “当然不会报过去,所有的事情本身就比较清楚。三天前我过来跟宁立恒说了这事,知道他说什么?他说我早就知道了。两边找证人,摆证据,昨天下午吵了一下午,然后就私了了……”陈凡压低了声音,“宁立恒跟那边的孩子斟茶认错了。”

    “然后他跟那些孩子说,这件事情是你们搞错了,但最重要的是,没有冤枉人,你们不可失了本心。这帮孩子就说,至少我们在做事,那边的那帮孩子也说:‘老子做的也是大事。’现在这两帮孩子已经分成两派了,但行事的方法原则,却都是宁立恒教的,要讲证据,要做好人……他来了才一个多月,一半的人还针对他,但现在这帮孩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你去看看他们读的样子就知道,摇头晃脑的,嘿,以前谁他妈想读这个。现在他们都想当真正的、济世救民的大英雄。”

    两人在这边说着院中的这些事,房间外,小婵的身影走过去了,那边属于宁毅居住的院落里似乎来了什么人,有下人抬了个箱子进来。众人敲了敲,为首的确实一名容貌美丽端方的女子。房间里的三姑六婆窃窃私语起来,却是说着“宁先生的红颜知己”“已经来过一次了”“听说家中很有钱”之类的话语。安惜福皱了皱眉:“这人是楼舒婉。”

    “我知道。”陈凡挑了挑眉,“她家大哥以前拜访过我几次,拜访不了,就去巴结包道乙了。”

    安惜福点了点头:“我见过一面,这女子也远远见过一次,听说名声可不怎么好。”

    “大地方的女子,跟我们小地方的不一样。”

    安惜福看了看那女子的气质:“可能是这样……”

    无论说话的人身份如何,八卦终究都是八卦,房间里响着碾米与闲聊的声音,不久之后,外面的院中一片嘈杂之声,下了课的宁毅也走过来了。秋风之中,过来拜访的楼舒婉明丽又自然,作为大家族出来的丫鬟,如今身为侍妾和女主人的小婵也是大大方方地招呼着对方。黄叶在风里落下,这一切的一切,或许都是难得的悠闲象征,无论是那碾米声、闲聊声、宁毅的红颜知己或是院中针锋相对的两拨学子,都只是象征着一片难得的安详。但无论是陈凡还是安惜福,甚至是如今只接触霸刀营内部事务的宁毅,都能从一个个的数据里知道,如今已杭州为中心,周围数百里的范围内,这样的氛围,都并非是主流。

    胶着的战事,每天都在战死的人,由童贯带领的自北方压过来的十五万大军,杭州城内外大家都能心知肚明的压抑气氛,甚至城中方腊军系内部都在不断进行的政治斗争,包括不少人想要杀死宁毅的想法,都仅仅是在霸刀营这个小小的范围内被某些存在隔离在外,让人暂时的感受不到,换来些许悠闲而已。

    生活、讲课、“发明”碾米机、煽动一帮孩子搞针锋相对的“做好人”运动,与新的“红颜知己”来往几次。也就在这种如秋叶落下般的节奏里,九月初,厉天闰回到杭州,随之而来的,是几乎波及整个方腊军系的一次政治变动。而由于厉天佑对于宁毅的敌意,也终于意味着一位足以正面撼动刘大彪这一屏障的强敌,在宁毅回到杭州之后,第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擂子作为碾米机,在世纪六十年代末已经基本消失,至于过滤谷皮和杂质用的风车,香蕉这类八零后的年轻人如果生长在农村,或许还是见到过,近几年应该都还有,但也已经不多了。

第二六二章 山雨

    “厉天闰厉元帅回来之后,杭州这边,恐怕要有一次小的动乱了。”

    抿了一小口杯里的清茶,楼舒婉优雅地笑了笑,将茶杯放下时,手腕上的银镯与瓷杯轻轻碰了碰,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声响。

    “立恒在书院教书,可能淡泊一点,但我也听说了,这文烈书院之所以能维持住,上面是有人在背后撑着的。不过这一次可能bō及较广,听说······立恒之前在书院之中曾说过有关钱老的一些事情,如今时局敏感,可能要被人旧事重提,立恒要小心一些······不过也没关系。楼家如今在杭州也能说上一些话了,虽然……各种情由可能立恒有些瞧不起,但若是有事,立恒或者可以知会几句,小妹这边,可能会帮得上忙,希望立恒无需芥蒂……”

    自那次百官宴上的重逢,这是楼舒婉第五次上门拜访。虽然说之前在外的风评并不佳,但若是真心想要给人好感,楼舒婉这等女子倒也不是什么会直接让人厌恶的人,举止大方得体,来往也颇有分寸,第一次的登门,不过是区区一盏茶不的时间便已主动离去,第二次过来,也是显得匆忙。按照她的说法,楼家在这边也颇有些产业,以往过来照看一番。战后杭州,她其实也失去了许多认识的人,如今既然重又遇上,往后自得多多走动。

    如此一来,到得第三次登门,就显得自然许多了,楼舒婉并不矫情,直接送了些大家大户需要的生活用品以及一些书香陈古的古籍或是画轴来,这些东西在以往的杭州大抵都是珍贵的收藏品。

    “如今倒是不怎么值钱了,打仗那一两月,烧的烧砸的砸,识货的让人杀了。这些东西再贵,也抵不了一碗饭钱。楼家趁机搜了不少这样的·老实说,原本也是想拿来送人的……”楼舒婉当时说着这话笑起来,倒也有几分落寞,“不过·义军中就算有几个读书人,也不会很喜欢这个,你送他十箱这个,不如送一箱金银来得实惠,他们也知道很值钱,不过······心里想不来。”

    她说到这里,又笑起来:“一个月前·西营那边的潘文得潘将军抢了个大宅子,也重新修了一遍,说家里没什么东西啊,让送点书画古玩什么的摆摆。我们这边赶紧给找了一箱最值钱的送去,潘将军后来很不高兴,说楼家怎么才送这么一点东西,一间房的墙壁都挂不满,还都是旧的。我们又赶紧送了两箱金银过去人家才消气·又过了几天,也有个将军要书画古玩的,我们直接凑了十箱·那将军说,这画龙飞凤舞的,比潘将军那边的好看····…其实十箱也值不得几两银子······”

    “后来想了想,反正人家瞧不上,就不必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以后就不送这个。但这些东西我们家收着也是明珠投暗了。立恒是识货之人,便拿去玩玩,如今这等时局,都是小事,立恒不要与小妹推脱才是……”

    很难猜测楼舒婉以往与那些书生才子来往是怎样的一幅情景·但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战后围城当中,楼家蒸蒸日上,一步登天,这位比往日更有地位的楼家小姐却摆出了那种真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态度与人来往。如果宁毅真是那种落魄无路的才子,或许就已经折服在对方的风采与xiōng怀之下,而即便心有清醒·在这种多一份助益是一份助益的情况下,宁毅自然也不会完全拒绝别人的好意。

    此后的两次一切便更加自然起来,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宁毅在书院中讲述钱希文的事之后,楼舒婉倒也自嘲了几次自家的权势算不得什么。实际上,这点倒是算不得作伪,纵然本身不是什么女才子,楼舒婉对于什么文人啊、气节啊之类的东西倒是颇为向往,若非如此,她以往也不会总是在文人圈子里往来。而到得这次,便又带来了厉天闰要回来的消息。

    她为宁毅所折服,调查却并不算深入,若她能知道宁毅被抓来的真正缘由或是厉天佑与宁毅的过节,此时说的,大抵也不会是这些话了。

    “呃,你怎么知道的?”她说起那些话时,宁毅正在房间里顺手归档了霸刀营一名亲卫送来的两份消息,对于厉天闰要回来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后续会发生的事情也有推测,只不过这些推测从楼舒婉的口中说出来,倒真让他感到有些惊奇。

    “听说往日里义军当中便是有招安派的…···”楼舒婉压低了声音,“只是方腊······义军的声势越来越大,特别是在打下杭州称帝之后,招安自然是不可能了。这些人中,有的人改变想法,心甘情愿地往下走,另外一些人也不会再把想法lù出来。但一直以来,上面对这些人都很堤防。只是国家初立,根基不稳,不可能从现在开始就将上下都清理一遍,但一个多月里,这些事情的风声其实一直都很紧的,大大小小的事件,因为这类事情被杀的人很多。家兄说,厉天闰元帅这次回来,可能就是要弄一次大的了,所以我有些担心立恒你被bō及······”

    “家兄……你二哥?”

    “是大哥,他叫书望···…哦,立恒你见过一次的。”

    “……喔。”

    日渐黄昏的时候,楼舒婉从细柳街宁毅所在的小院之中走出来,上了马车,路上人来人往,马车在夕阳之中朝着相邻的街巷过去,随后消失在视野当中。院子里,小婵收拾了茶具,在院廊下与宁毅说着些话,宁毅也笑着回了几句,偶尔挥手在空中画几个圈圈,小婵便被逗笑起来。如此过得一阵,宁毅拿起几分文书,自院落侧门过了医馆,一路朝霸刀营主院所在的方向过去。

    文烈书院的课程在中午就已经散去,没了叽叽喳喳的孩子,黄昏的壮丽天光里,一切都显得安谧而闲适。由这边过去主院的道路是在一个个院子间通过的,早已住满了人,不过这个时间在这里的就大抵是fù女和孩子·也有些霸刀营中成员已经放工回来,有的与宁毅认识,便与他挥手打个招呼,也有孩子看见他了·过来行礼,叽叽喳喳的说话。

    小孩子们知道他是先生,但多半还是喜欢他的,最主要的是因为宁毅到这里之后,他们也多了许多故事可以听。有的是宁毅无事时亲口讲的,有的则是在课堂上讲了,口耳相传。总之·大家便都知道了他是个肚子里有一堆有趣故事的人。

    往日里经营许许多多的事物,他并非是一个轻佻活泼的人,要幽默然是有的,但幽默的方向却多半有些深沉。倒是想不到到得如会成为一个受许多孩子喜欢的人物。他自认并不好为人师,但对于旁人受到自己的影响后发生各种稀奇古怪的变化却颇为感兴趣。

    按照他以往看过的某些小说,许多作为大魔王存在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恶趣味。

    有时候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已经颇为不妙-,不该有这种与身份不符的错觉才对……

    每日里去到霸刀营主宅这边,都已经是驾轻就熟。处理了事情回来·天便已经黑了,院落间灯火亮起来,家家户户传出炒菜的香气,映衬着每个院落间悬挂的衣物,孩子的奔跑,颇有古代农家的氛围。许多人家便在院子里摆开桌子,招呼一两个好友,聊天吃喝。宁毅时常也会受到邀请,多是刘天南等人的招呼,他毕竟是霸刀营的大管家·与宁毅算是交流密切,而跟在刘大彪身边的一些人若是与宁毅熟起来了,便也知道与他颇易相处。

    “厉帅要回来了,最近杭州城恐怕不太平。立恒你知道的,尽量少出门,若是有事·不妨知会一声小杀或者阿常,多安排些人手跟着。安全第一。”

    让女儿去知会小婵宁毅不回家吃饭的消息,刘天南招呼着宁毅坐下时,院子里已经有了其余的五个人,有刘大彪身边“杀人偿命”的杜杀、阿常,有陈凡,有见过一两面的安惜福,另外一人则是刘天南手下的一名副手,叫刘双木的,宁毅与他认识,却是不熟。

    与几人点头打了个招呼,宁毅笑着坐下,接过刘天南递过来的酒杯:“听说厉帅老持陈重,不至于为了我这个小人物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吧。”

    刘天南摇头道:“这可难说,怕的是他携大势而来。”

    “携大势而来,就不会sī下动手了,大家会提前知道的。”

    两人说了这几句,一旁的刘双木皱起眉头:“什么大势?”

    “最近要发生的大清洗啊。”

    “宁先生······不是一直不处理外事吗……”那刘双木疑huò道,“怎么知道的?”

    有关于厉天闰的回城有可能引起的一系列事情,显然那刘双木也明白,他所疑huò的显然不是具体发生什么,而是宁毅为何会知道,刘天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宁毅也看了他一眼:“最近一段时间,好几项庄内的生意、关系来往都有变动。肖金健、郭炎这些人往日都是招安派,厉帅回来的消息也不是封得很严,配合北面的战局,事情不难想······毕竟数字是不会作假的。”

    陈凡喝了一杯酒,耸了耸肩:“别多想了,这家伙既然涉及其中,事情瞒不过他的。要么有这个心理准备,要不然双木你干掉他如何?”

    宁毅笑起来:“为何上面还没颁布法令,把无业游民全都吊死?”自从卸去了城管老大的身份之后,陈凡基本也就与无业游民无异了。

    安惜福在那边听了一会儿,问道:“宁先生觉得北方战事如何?”

    两人交往不多,但基本上在湖州已经有过一次交手,宁毅看了他一眼:“我能猜到的也不多,说起来,嘉兴肯定是打不下了,对吧。”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刘天南却并无芥蒂,点了点头:“嗯,童贯率兵,城围已解。”

    “方七佛恐怕并不想回来,七八月间粮食丰收,从杭州到嘉兴之间,向来是鱼米之乡。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大家能收的收,不能收的自然是烧了,童贯的军队多,兵线的后勤需求也强。这边····…大概是打算据城以战了。是这回事吧?”

    这次倒是没人接话了,宁毅笑了笑:“刚刚收了粮食,杭州城不破,便能撑上很久的时间。起义、称帝,有了名号,总有人望风来投,即便解不了杭州之围,只要这边撑住,外面给朝廷的压力就会越来越大,另外北方金辽两国已然开战,武朝同样要出兵北伐,将十五万大军拖在江南一地,此消彼长之下,就可能……把朝廷拖垮。我能猜到的,也就是这些了。”

    宁毅想了想:“之前永乐朝初立,不可能立刻就杀一批人的头,弄得人心惶惶,但既然要坚壁清野准备守城,城内是不是能拧成一股绳,就成了最重要的事情。听说厉帅稳重,他率兵回来,清理一批,也能更好的稳下杭州的局势。政治斗争嘛,大概是这个样子了。”

    宁毅如今在霸刀营中所进行处理的,都是有关于内部的事物,与一些核心机密,或是北地战事有关的,基本都已经被过滤出去。这也是为什么刘双木会对他表示惊奇的原因。待他说完这些,大伙便都有些沉默下来。陈凡大概是最清楚方七佛想法的人,皱了皱眉,问道:“有可能吗?”指的自然是拖垮朝廷的目的。

    宁毅笑了起来:“大家纸上谈兵,说说推测,我是很擅长的,你若要将这事当真······那我就不清楚了。世上之事从无成法,有句话叫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但放在这里,你们急着称帝,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能不能成,总是具体操作之后才能成功的事情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久之后,刘天南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句话颇有道理,不知是谁说的······”

    宁毅道:“韩信跟刘邦说的嘛。”

    他这时正在跟陈凡说第二天要去参加的一个诗会的事情。事实上,宁毅与秦老派来的名叫闻人不二的特务头子在前几天已经有过第二次的碰面,这是约好的第三次碰面的地点,于是先在刘天南这些人面前打个底,就道是楼舒婉约她前去的——实际上倒是宁毅在今天提到那诗会,楼舒婉正好说自己也有请柬——一时间倒也没怎么在意那简单的历史题,直到一群人议论起来“韩信原来说过这个话······”,他才认真去想了想。

    “呃……好像……可能……是啊……”

    许久之后,“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句名言通过许多奇特的方式传播出来,多数人认为是宁毅本人或是其身边幕僚之语,至于他口口声声说的为韩信所说之事,在多年以后依然无从可考······

    此时的宁毅自然不会知道这些,在与众人的随意谈笑中,他只是在心里想着明天那场诗会的事情而已。在这样的宾朋谈笑间,夜渐深了。!。

第二六三章 斯文败类

    秋雨绵绵陌陌,在要去参加诗会的这个早晨,杭州城便下起雨来。

    走过雨滴延绵的檐下时,宁毅听见围墙那边传来刷刷刷轰轰轰的声音,他知道那是名叫刘大彪的女子练刀时的声响。每一天里,只有这件事情对于女子来说是风雨无阻的。

    与守卫的人打过招呼,穿过侧面的大门,宁毅也就看见了那练刀的情景。大雨之中,偌大的演武场只有少女一人。她仍旧头戴斗笠,挥舞着那把巨刃奔跑在场上,身姿变幻犹如激烈而优美的舞蹈。落下的雨水已经将她身上的衣裙都给打湿,几乎每一次的挥舞旋转,都在空中犹如爆炸般的带出一轮水瀑。

    她是从小练内家功的,倒不至于被雨淋得生病,只是每次看见这少女舞大刀的情景,都能令宁毅心中浮现出异样的感觉。那巨刃挥舞间刀势纵横霸烈,演武场边的木桩、小树触者立折,有时候会在地面轰然铲出碎石来,只是绝大部分时间看起来都像是那把大刀在带着少女往前走,有时候那身肢飞舞出去,也有时候看她踉踉跄跄、脚步虚浮,像是就要摔倒或者就要被大刀带得离地飞起,令人不禁怀疑她到底是怎样将那大刀抡起来的,以及她到底是控制住了刀势呢,还是整个人都被刀的惯性扯得团团转。

    不过,虽然从头到尾看起来那都像是一个少女牧童在哭泣间死命拉住一头疯掉了所以乱跑的牛,但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真正让刀势脱出控制。至于这把刀的真正威力,或许只有许许多多死在这刀势下的亡魂才能做出公正的判断了,而在当初太平巷的战斗中,他也曾经看到过,当少女裹挟着那把大刀在旋转中如炮弹一般投过来时,那股气势与威力真是当者披靡,估计没有多少人真能挡住这把大刀在巨大惯性下的死命一砸。

    场地边正在看着这一幕的除了刘大彪身边的一名丑丫鬟,就只有作为府中主管的刘天南,宁毅与他交流几句今天的事情,刘天南笑问道:“宁公子觉得庄主刀法如何?”

    “用力太尽,虚招太多,你看大彪脚步虚浮、踉踉跄跄,我觉得……呃,她要干嘛?”

    远远的,舞刀的少女像是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刀势猛然往身后一沉,拖着那把巨刃,疾冲。

    雨幕之中,那地面上轰然爆开的,是一朵朵四溅的水瀑,就像是每一步都在大雨中踏出了一朵莲花,也不知那娇小的身躯是如何爆发开如此巨大的力量的。两边的距离迅速拉近,少女与巨刃像是融合在了一起,巨刃、人身、巨刃、人身在宁毅眼前刷刷刷的旋转放大,连续交替了四五次,整个人就在宁毅眼前轰然展开。

    出现在宁毅眼前的,已经是少女双手握刀,整个人舒展到极点的画面,那巨刃由下往上,直指天空,中间夹杂着一身巨响,石片飞舞,应该是演武场边沿的石栏杆被斩断了,接着是来自屋檐上的震动与轰响。

    宁毅几乎来不及反应,只觉得风力擦得脸颊火辣辣的痛,他下意识的往右边跃出,刘天南几乎也在同时往左侧飞移,宽大的袍袖刷的挥出去,屋檐上掉落的瓦片石子被挥往后方的墙壁,一片声响。

    宁毅一个翻滚再站起来时,演武场边过道的屋檐已经破了一道大口子,那巨刃刷的插在他侧面不远处的地面上。宁毅偏过头去看时,少女的身影落在刀柄上,这一瞬间,那身影高挑优美得几乎耀眼,袍袖、裙袂由动霎然转静,漫天落下的雨滴都像是被迫开了一般,当然,下一刻,大雨仍旧倾盆而下,少女在刀上看着他,胸口起伏间,呼吸倒是变得急促起来,显然方才这一下也让她耗力不小。

    “大彪,我是说,这个一定能让别人轻敌。”宁毅摊了摊手,斗笠纱帘后的那少女大概是抿了抿嘴,翻个白眼,身体轻盈地自刀柄上跳下,宁毅笑着将手背放在嘴边,对刘天南小声说道:“怎么那么远都能听到?”刘天南并不在庄主面前说笑,背过了双手,笑着仰起头,查看那被斩开的屋檐。

    少女伸出一只手将刀柄往下按了按,使巨刃倾斜起来,随后才用双手用力将扎进泥土里的霸刀拔出来。她的练习基本上也已经完成了。

    “霸刀原本不是这样的。”一面走,刘大彪一面开口说话,“之前几代的霸刀虽然霸道,但章法还是有,阿杀阿常他们连的就是这样的,不过那样的刀法我没法练,练了拿不起来刀。我只能将它挥起来,然后跟着刀势走,这样比较省力,当然,一开始也打不过几个人,因为转不了几圈人就摔倒了。你若有兴趣,我可以教你正统的霸刀,用力有度,虚招也是不多的,只是不好拿来骗人。”

    少女仍旧故意压低了她清脆的嗓音,将巨刃收进木盒子里,笑着说道:“反正你那破六道的功夫走的也是霸道刚猛的路子,正与霸刀相合。”

    “破六道?”

    “你身上的内功啊。你小时候未练过功夫,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这破六道算是适合你练的最上乘功法了,意即打破三界六道的限制……我也只是小时候听说过,不能确定,难道不是?”

    “没有啊,听说这是一套二流功法……”

    宁毅皱起眉头,少女在那边看着他,片刻之后,扭过了头,喃喃说道:“一个书生,跑去练什么功夫,乱七八糟的……”大抵觉得宁毅这人干嘛都不太专注,练武估计也是因为兴趣,跟他认真,自己就有点傻了。

    她毕竟是女子,大雨淋湿了衣服,往一旁的门口走过去了,宁毅与刘天南走的则是另一道门。不一会儿,他在那处理事务的书房之中等到少女过来,今天倒是没什么事,两人聊了一阵,少女问道:“听说你晚上要去四季斋参加诗会?”

    “嗯,听他们说地方不错,去凑凑热闹。”宁毅笑道,“有兴趣?”他倒是知道少女有时候也有些附庸风雅,喜欢看些书,看完之后说起话来就文绉绉的,有些好笑,但这类聚会倒是从来没参加过,她既然不参加,也就无妨邀请一下。

    果然,说完之后,帘子那边的少女似乎颇为苦恼地摇了摇头:“不去,今晚有事……而且……某不懂写诗,嗯嗯,不懂写诗……”

    “何不抄上一首,让其他读书人写一首,大彪得而抄之……就说是自己写的。”

    少女想了一阵:“可……乎?”

    宁毅便也答道:“可也。”

    如果让其他读书人听见这样的对话,也许会忍俊不禁、笑个不停,不过在两人之间来说,这方面倒是挺搭调的。刘西瓜点头道:“好吧,那你写一首给我吧。”

    “啊?”

    “下次可以拿来充充场面,你是江宁第一才子吧。”

    “我那个是假的……”

    “知道你最厉害的是武功,人屠兄,大家朋友一场,好友之间,正当守望相助,这边先谢过了……”

    “……好吧。”

    即便方腊的朝廷多数是武人组成,但文人毕竟还是有好大一批的,而且不得不说,这个时代,文人终究还是颇有优越感的存在。刘大彪在人前虽然也是以野蛮的形象为主,但偶尔当然也希望自己能够文雅一番,她毕竟不是真心对诗文嗤之以鼻。两人在房间里商议一阵,宁毅写了几首不同风格的诗词给她抄,其中李清照的婉约派她是不喜欢的,因为有些看不懂,“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这首觉得太沧桑,刘西瓜虽然喜欢,但觉得不太适合自己。

    如此写了几首之后,有一首她是颇为喜爱的,那是一首《笑傲江湖》,因为这首很容易懂,而且看起来就很霸气。不过其中有一句“皇图霸业谈笑中”,宁毅改成宏图霸业,倒还是提醒了一下,恐怕这句仍旧有些谮越,对此少女倒是不以为意。然后又马马虎虎地挑了一首她还算喜欢的《侠客行》——其实她只喜欢一句,就是那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其余的,主要因为诗太长,典故也太多,她有些不懂,第一次还读错了字,问宁毅:“你这首有些不太押韵吧。”

    如此这般,挑完两首之后,宁毅还送她一对残句,很适合江湖儿女的:“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其实这是有原诗的,不过宁毅不记得,觉得这两句像是对联……可惜不记得横批了……他告诉刘大彪说可以在两首诗后说自己有一幅对联,考一考大家能用什么横批,少女深以为然。

    对于此时做的事情,两人都没什么心理压力,倒是名叫刘西瓜的少女忍不住多看了宁毅好几眼,她终究还是知道这些都是好诗词的。

    “晚上……可能不太平。”她想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说道,“若是要出去,尽量早些回来,或者你可以让阿常跟你一起去……”

    “晚上……”

    “还不好说。”她拿起手上的诗词,摇头道,“到时候就知道了,我现在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或许这些诗词就派上用场了呢,呵呵……”

    虽然在笑,但看得出来,对面的少女并不是真有多少期待感。可能要发生什么大事,但宁毅这边也没有收到太多的信息,聊过这些之后,一切也就变得与往常一样了。吃过午饭之后,刘大彪的马车边从细柳街这边驶了出去,要发生的事情与宁毅想来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再过得一两个时辰,黄昏未至,楼家的马车自街口过来,宁毅带上了刀、火铳,略略整理之后,出门赶赴诗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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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介绍:
一个受够了勾心斗角、生死打拼的金融界巨头回到了古代,进入一商贾之家最没地位的赘婿身体后的休闲故事。家国天下事,本已不欲去碰的他,却又如何能避得过了。
“有人曾站在金字塔高点
最廉价数不清妒忌与羡艳
走过了这段万人簇拥路
逃不过墓碑下那孤独的长眠”——finale《命悬一线》
PS:赘(zhui第四声)婿,入赘累赘,非(ao第二声)婿。
PS2:本文属TVB休闲剧,而非央视正剧,一切看起来与历史有涉之处,都请不要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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