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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愤怒的香蕉     赘婿txt下载     赘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七九章 枝节

    凤凰山侧,古桐观。

    微风起时,黑暗里隐约传来城市的犬吠之声,古老的城池间,偶尔划过的灯点幽浮般的闪动。

    后世或者说另一段时空中将成为南宋皇宫的这片山岭如今只在城市近郊,距离城墙不远,并不显得繁华。古桐观不是什么大的道观,军队入城之时经受了一次劫掠,道士跑的跑,死的死,后来便被三教九流的义军占据,在一支支义军划分势力的过程中,这古桐观也有了新的主人,功能和外观上看来仍旧维持着原本道观的模样,但过来参拜的人自然是没有了。

    古桐观所在的小山坡距离有人居住的地方仅是一片小树林的间隔,但如今是闲人难近的禁地,常有军士把守,无意间接近的民众自从被杀了几个之后,敢随意过来的人便没有了。外界没什么关系的人大抵能打听到这边驻扎的是名为淬火营一拨士兵,为首的是一个满脸疤痕、望之可怖的黑肤大汉,偶尔会有人知道,这人名叫凶阎罗陆陀。

    而在这之上,即便在方腊军系内部,也没有多少人能够查到这淬火营最终的后台到底是谁。淬火营是新出的编制,在关系错综复杂山头林立的方腊军系中,到底是隶属于谁,不相干的人很难弄得清楚,它本身颇有关系,平素除了维护着这一亩三分地,又没有什么高调的行动,会对它感兴趣的人,便也不怎么多了。

    只是偶尔风大的时候,会有些声音,顺着山上的风被吹送出去。外界听来,如呜咽如鬼哭,又如女子的呼喊。杭州城才经历过战乱的洗礼,其中死人无数,许多还属于尸骨未寒的范畴。周边住的人又不多,一时间倒还没出现什么闹鬼的传闻。

    此时还只是四更天,俗话说一更人,二更锣,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这时辰正是天亮前最为黑暗的时间,人都已经乏了。古桐观里灯点不多,只隐约露出朦胧的光点来,安安静静的,仿佛也已经睡了过去。这边的小树林里。一道人影小心翼翼地避过了守卫设下的各种陷阱,悄然潜入了那边的道观之中。

    古桐观虽然不如那些真正的名山大观,但所辖范围相对于普通人家,也算不得非常小,前前后后**个院子。三两层的建筑相连还是颇有规模的。这个时候里面巡逻的人不多,黑衣潜入者个子不算高,但身手灵敏矫健,巧妙地避过了不多的几名巡逻者,他终于进到道观中央最大的建筑前。

    或许是因为此时的杭州城没有多少人会打这里的主意,道观外围虽然有人巡逻。内部却并没有多少守卫,一名穿道袍的江湖人坐在门边低头沉睡,那大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有黯淡的灯火渗出来。黑衣人想了片刻,悄然前行,推开那门,潜入了进去。一进去,他便有些呆住了。

    女子的哭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声音都不大。但大概是因为哭泣者甚多,抽泣声重重叠叠的汇集起来。这还是在四更天的时候,白天不知道会变成怎样的一种情景。门的这边,灯光黯淡。这里原本是一座大殿,但此时两侧都被做成了牢房般的隔间,有的是房子,有的则只是栅栏。

    黑衣人沿着过道往里走,两侧的牢房里铺着稻草,一名名的年轻女子被关在了里面,手上锁着铁链,有的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有的身上、头上染着鲜血,也不知道受了何等虐待,靠近门边的这些女子大多都已睡去,也有睁着眼睛,目光呆滞,在深秋时节犹然光裸着半个身子茫然呻吟的,身体上下狼藉不堪,估计染了伤病,已在弥留之中的。空气中荡漾着血腥与**的臭气,大殿尽头是已经被打烂半边的三清像,而在神像的后头,还有男子的笑骂声与女子的痛苦声隐约传过来。

    黑衣人其实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大概能够明白这些事情的涵义,却并未经历过,一时间,也有些茫然了。片刻之后,他咬着牙关微微颤抖了一下,往里走的步伐停住,缓缓地开始后退,退得几步,却又停住了,看看那些牢房上的锁,有些不知所措。也就在这时,后方夜风灌入的声音,低声呜咽。

    他怔了一怔,门原本是关着的,这意味着……它现在已经打开了。回过头,破风袭来,脑袋顿时嗡的一响!

    “什么人。”

    穿着夜行衣的少年身体从大门中飞出来,面罩被撕裂在空中,鲜血已经从口鼻中喷了出来。

    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包括那原本在打盹的门外看守一共五人,由一名小头目带领,方才猝然出手,伤害最猛的是挥在少年头上的一记刀鞘。由于胜券在握,小头目的那句“什么人。”就没有大喊出来,少年身体掉落在地上,已然晕厥,有人拔刀,另一人说:“是个孩子?要不要示警?”

    “看……”

    黑影从天而降!

    五人都算得上是江湖人士,将少年打出的瞬间,都已经跟了出来,此时正在大门外的廊道上。那黑影陡然降落在五人中间,挥出的一记右拳犹如怒潮般破开风力,轰在了正面一人的太阳穴上,顷刻间,这人的整个面部都开始扭曲,波浪般的冲击纹路带着破皮碎骨的鲜血由头部瞬间扩散。

    黑影的出手犹如咆哮的雷霆,挥舞、跨步、疾旋、大摔碑手、刀光挥舞、匹练如狂龙。他踩断了其中一个人的小腿,这人身形稍稍一矮,被那一记刚猛到极点的摔碑手印在头上,这人的脑袋从颈椎处被直接朝后方打折了,脑袋拖着身体皮球般的在青石走廊上砸出去,走在旁边一人刀才拔出来,也被他顺手夺了,转眼间挥出四刀。刚猛到极点的刀势劈脸、断颈、碎胸,那头目才将“看看”两个字说完,一时间还没能大声喊出来,人影已经欺至身前,一只手掌在眼前放大。

    沉闷的声响。

    这大殿的外墙用的是坚硬的青石。那小头目被巨大的冲势推得退出两步,后脑砸在青石上,头骨恐怕都已经碎了。那手掌拧住他的口鼻,将他的身体都已经推得离地。最后在这小头目眼中变得清晰的,是年轻男子凶狠冷冽如猛兽般的目光与那道算不得魁梧的身影。那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到了最后一刻。

    陈凡将钢刀刺进对方的肚子,看着对方的眼睛缓缓地绞过一百八十度,然后将人放开。此时的屋檐下,两个人是被他的拳、掌打死的,两个是被刚猛得不成样子的刀法劈开的,他此时全力出手,其中一个中了头和颈。另一个中了颈和胸,骨头都已经被劈裂了。除了这些人身体倒出去时的碰撞声,几乎没有别的声响。一将手上的尸体放开,他立刻回头,将那少年背起来。拿出布条,绑在了背上,回头看了一眼,大步朝外走出去。

    那五人没能大声喊出来,但初时的动静还是已经惊动了附近的人,一道人影猛然冲来。大喊:“什么人!”手中钢鞭朝着陈凡当头砸下,这人身体矮胖,状如铁塔。也是力气极大,但陈凡只是单手抓住那钢鞭,身体仍在向前走,那胖子不断后退,由单手转双手,要将钢鞭夺回。口中“啊啊啊啊啊啊——”地大喝起来,脸色已经涨得血红。但刷的一下。虎口崩裂,陈凡一脚踢在他的心口上,钢鞭当头挥下。

    血光飚射,那胖子捂住脑袋,踉跄后退倒地,陈凡走了过去。院落侧面又有两人的身影出现,他想了想,转身朝着胖子头上又是一下,接着再一下。当着两人的面连续几下将那胖子砸得不在动弹,这才转身出去。

    这道观中的防御力量已经完全被惊醒,但道观本身不算大,陈凡径直杀出,直来直往,脚下看似行走,实际上速度快逾奔马,转眼间就已经抵达了正门,两个持刀的兵丁守在那大门处,陈凡几乎没有丝毫减速,朝着那已经有些残破的观门冲了过去。

    古桐观外的树林侧面,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正在那儿有些疑惑地看着里面的骚动。此时赶来的正是宁毅与通风报讯的卓小封。原来学堂中反对宁毅的这帮学生也是在争着要做几件大好事,以示比宁毅教授的那帮孩子厉害。双方攀比之下,各种打听调查便没什么收敛,此时杭州城内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是没有,而是太多,这一次卓小封等人无意间查到了一个他们不能惹的名字,内部一时间也发生了分歧。初生牛犊不怕虎,当中一个名叫陈腾的孩子艺高人胆大,不顾卓小封的劝阻决定夜探古桐观,卓小封思来想去,最终却是来向宁毅求援,希望他能有办法说服对方。

    但卓小封终究是来得晚了,他们赶来这边,没能截住对方,随后便发现道观之中骚乱起来。他们这时候自然想不到陈凡从一开始就在关注着书院两拨孩子的动静。看得片刻,只见那道观大门轰然碎裂,一道身影挟着两个卫兵从漫天碎木中冲了出来,其中一人胸口被钢刀贯穿,在地上滚了几圈,另一个人还没有死,被那身影单手拖着,转了几圈,随后将他的脖子挟在腋下,奔跑之中,如同拧小鸡一般的拧断了。

    碎门、奔跑、杀人、随手弃尸,这人的速度没有丝毫停留,背后倒像是背了一个人。便在此时,一束烟火升上天空。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这是观里人向同伴的示警讯号了,火光隐约找出那冲出来的身影的轮廓,双方其实已经接近了,宁毅看了看,反手一拉卓小封,同样试图朝山下逃逸而去,大约奔出了百余米,昏暗中陡然有人迎面而来:“何方贼子,竟敢……”

    “看刀!”

    这大概是看见烟火从附近回来的士兵,卓小封已经被吓得怔住,宁毅却是在第一时间低喝一声,挥手而出,前方刀光一斩,噗的一下,一包粉末状的东西劈头盖脸地罩上对方的上半身,那人疯狂挥刀:“咳……噗……什么……”

    “石灰粉。”

    宁毅说完,已经贴近对方,一刀将他斩翻在杂草里。

    陈凡此时距离这边也算不得远,这边声音一发出,他便察觉了。宁毅砍翻那人,陈凡也已经听出了声音,只是微微迟疑,朝着这边做了几个手势,宁毅指了指自己这边,陈凡一点头,引着追兵从另一边奔行而下。

    “走。”

    回头招呼卓小封一声,宁毅朝着原本的道路继续奔行,卓小封看着这书院先生方才那干脆利落的杀人手法,微微有些呆了。无论他们因为宁毅逃亡时的事情对他如何不满,宁毅在书院的形象,终究是个书生,而且是极其正统的书生,有学问、手无缚鸡之力、跟官府混的那种,“血手人屠”之类种种,虽然被人提起过,后来自然只认为是玩笑了。这时候才终于看到他血腥出手的一面,但只是微微迟疑,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了。

    不过……随身带着石灰包砸人,似乎有些卑鄙吧,但看这宁先生方才出手的随意率性,在他使来,又好像很是光明正大的样子……想起接触过的一些江湖说法,这小小的迷惑在卓小封的心头闪过,但终究还是逃命要紧,片刻之后,这想法便被他抛诸脑后了……

    喧闹、火光,渐渐接近,又渐行渐远,随后在城市的一侧,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黎明渐至,搅动一池春水……

    ************************

    卯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一队队士兵聚集在了古桐观外,而在道观内部,此时多出来的,是一些看来相对正式的道士与道姑。观内的打斗现场还保持着原状,一名身着黄色道袍,看来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正在一面查看一面朝里走,他面容温润,微微带着笑容,倒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在他身后跟随的是几名样貌各异的江湖人士,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左侧犹如黑铁塔一般的大汉,他的脸上、身上能看见的地方疤痕处处,这人便是凶阎王陆陀,他原本被委托驻守此时,只是昨晚被叫出去赴宴**,未曾回来,想不到就出了这事。

    “啊……好、好……夺鞭、杀人……一路干净利落……好、好、好……大摔碑手,还行……看看,刀法就差了点……除了力气大,厨子都劈得比他好……有力没处使……”

    为首的那中年道人似乎正在品评这一路的战斗,时而赞叹时而调侃,津津有味,待到看完了正殿檐下的五具尸体。道士背对众人,退后几步,看着那半掩的大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伸手朝右边的木柱上拍了一下,又收回来,握起拳头在嘴边有些寒冷般地呼了口气。

    后方陆陀已经忍了许久,此时说道:“天师,莫非你知道昨夜过来的是谁,这地方是我看的,我昨夜不在,是我失职,你告诉我他是谁,我去杀了他!”

    道人转过了身,浮尘一挥,仍旧笑了起来:“到底是谁,那是不知道的,说话做事,要有证据,要有规矩,不过……”他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有机会的。”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了头,站在檐下,微微眯起了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仙风道骨中,有几许沧桑,似乎也微有几许苦闷,片刻,微带苦笑地摇头。

    如果宁毅在这里,也会认出他的身份,因为曾经是在百官宴上见过一面的人。

    如今在杭州,号称钱最多、家伙最多、兄弟最多,手下来者不拒,三教九流汇集,却也最为参差不齐,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一个人。

    ——护国天师,包道乙。

第二八〇章 冰冷

    穿过略显萧条的街市,买了早餐一路回到家,文烈书院之中,才刚刚是上课的时间。

    卓小封已经在半途中与他分开,这个时候,想必已经在书院中纠集几名可靠的同伴商量有关陈腾的事情了。说起来,对书院中的这帮孩子,宁毅并没有下很大的功夫,顶多只能算是闲暇时的消遣。不过,只要有可以做的事情,一个个的小团体就会出现,如今原本倾向于宁毅这边的一群孩子给自己的团体取了个名字叫“永乐青年团”,如此现代化的名字自然归功于宁毅的引导,属于卓小封的那弄孩子则组织了“正气会”与对方抗衡。

    两个小团体的形成,某种程度上来说无非也是黑帮结社的形式,“正气会”那边插香斩鸡烧黄纸歃血为盟的形式一个不缺,“青年团”在宁毅的随口建议下没有这些形式,但在内部反倒是比对方更加亲密融洽的,互相以“师兄弟”“同门”来看待。

    两边虽然针锋相对,但摩擦并不太大,这些学生家中又都是方腊系统的中上层人员,对于家中小孩能进行这样的结社,他们也是喜欢的。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即便现在,方腊军中仍旧是有喊这样的口号,如今两边都只是处理了几件侠义之事,当进行调查,了解黑幕以及为几个苦主伸冤平反时,这些家长其实也都有顺手的帮忙,若非如此,一帮孩子其实也干不出太大的事情来。

    如今出现的这件事,说理所当然是理所当然,说意外也是意外。宁毅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只是上午时分,又有两个孩子过来找他。这次却是他所教授的丙班中两个最出色的学生,一个叫杨志武,已经有十五岁,算是这帮孩子的领头,另一个叫陈细砣的才十一岁,还没有取大名,但人却是颇为聪明。两人过来跟他报告“正气会”恐怕遇上大麻烦了。

    书院不是什么严肃的大环境,“青年团…正气会……互相恐怕都安插了间谍,对于那边调查的事情,这边自然也有察觉。这次的事情太大,他们便过来询问宁毅的意见。宁毅叮嘱一番将他们送走,大概快到午时,有人在外面敲门,打开门,进来的便是陈凡。

    天光明媚安静,书院那边隐约有读书声传来,这时候小婵已经从前面医馆回来准备烧火煮饭,跑来跑去忙忙碌碌的。陈凡自己去厨房用木瓢取了碗水喝,随后过去屋檐下宁毅对面坐了。宁毅正在将磨细的石灰倒进一只装有古怪粉末的木碗里:“怎么样了?”

    “还活着,命能保下来,以后难说……你怎么到哪的?”陈凡笑笑,倒还算弄朗。

    “卓小封过来找我,知道这事情抗不下,不过还是去晚了。”

    “早知道我该拦住的。”

    他这样说,宁毅便知道他是从头到尾一路跟着。相对于宁毅,陈凡或许才是对书院这帮孩子最为看重的人。宁毅虽然只当是消遣,但意识形态不同,他给这帮孩子灌输的想法也不一样,如果仅仅是灌输迂腐的儒家思想或者是简单的行侠仗义想法,陈凡恐怕不会对这帮孩子多看几眼。立意不同,最后人会停下来的地方,会到达的高度也不一样,为国为民,或者为身边的人。有时候说起来很简单,但人如果真心信了,最后的结果,恐怕是很不简单的。

    宁毅如今对这帮孩子做的,无非也就是这样。简单的知行合一,怎样的事情是对的,这样做那样做就会对国家对社会很好,说一点让人做一点,告诉他们这就是很伟大的事情,再以子曰诗云的各种理论来不断论证其正确性,以钱希文这类人的事迹来烘托煽动。每一点其实都不出奇,也相对的按部就班,但是当所有的因素都恰到好处时,对人的人生观形成造成的洗脑效果,终究是很恐怖的。

    当然,若非此时这世道对于文人的尊重,若非这原本就是一帮淳朴的农村孩子,心中有着“城里先生便非常非常厉害,说的自然是对的”这种想法。事情也不会这么快的出现效果。

    在后世,这其实并不能算是严格的教书行为,它的关键词应该是“政委”以及“煽动”。讲课的目的并不为了识字,不为了做文章,它唯一针对的,就是思想,一切或高深或朴实的思想理论,最终都为了让人形成虔诚的信仰。它不需要门槛,只要稍有理解能力的人,都可以听,都可以学,所以它的最终目的,不是造就什么学究天人的当世大儒,而是造就一批真正敢于牺牲的士兵。

    要让人敢于牺牲,需要给予的,说到底无非也就是一份对方真心认同的价值感与荣誉感而已。但要让人真心认同,又是何其艰难,这帮孩子不过是刚刚起步,在儒家以及江湖侠义的思想烘托下有了个雏形,之后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终究还是难说。

    他在江宁时教的多是务实派的技术类学生,这时候则是单纯洗脑,算是当初无聊时想的“如何造反”这个课题的部分延续。陈凡当然想不到这么多,但他却发现了其中可用的部分。因此一直在旁关注。宁毅想了想,将一碗水倒进生石灰里,看里面沸腾翻滚起来:“那个古桐观,到底是……”

    陈凡看着碗里的反应张了张嘴,随后笑起来:“可别告诉我你猜不到?当然是很坏的事情。

    “我能想到,只是看得不多。何况听说包天师无恶不作,我怎么知道古桐观到底是干嘛的。”

    “这帮孩子找对了地方。”陈凡微微压低了声音,神情稍稍严肃起来,“他们查的是城中一些妇人失踪的事情……包道乙这人好敛财聚产确实是出了名的,说是道士,实际丢又贪花好色,正常的不愿意来,喜欢欺负良家女子。听说他年轻时曾与一富家千金定亲,后来家中出事,对方也反悔了,嫁了人他艺成之后回去杀了人全家,将那女子……嗯,反正他最喜欢侮辱良家女子,越是贞洁自持的就越喜欢,哭得越厉害越兴奋……这两年已经到了在街上看见一个喜欢的,晚上就叫人抓走的程度了。他是护国天师,谁能拿他怎么样?”

    “喔……倒是一点无伤大雅的低级趣味……”宁毅大概也猜得到了,这时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片刻后,才说道“他每天晚上就算两个,这又能有多少,大家拼死拼活打江山,如今小小的享受一下,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每次破城死的人,零头都不止这点,上面的人估计也是这么想的,这个没错吧。”

    陈凡笑了笑,目光有些冷:“还能怎么样,他就这几点嗜好,说是说不了的,难道翻脸吗。不过他有这种兴趣,下面的人当然也要跟着沾光他看上谁家老婆,明目张胆地绑走了,手下的人看上的也总有三四个吧,当然是顺道抓走……”

    陈凡说到这里,顿了顿,想要继续说张了张嘴似乎又说不出来了。他本是看似大大咧咧心肠却颇热的人,捏了捏拳头,想要转移情绪,指着碗里的石灰道:“用这个太卑鄙了,成不了高手……你不是逢人就说人送匪号血手人屠的么?”

    “立了牌坊当然要当婊子哪有人立了牌坊不当婊子的真是……”宁毅挥手笑笑,“何况我跟厉天佑的梁子还没完,现在厉天闰回来了我得小心点,随身带两个石灰刨……对了你是高手,我如果照着你打过去,怎么打最好?”

    “呃……呵……哈哈哈哈……”陈凡在那儿愣了愣,随后忍不住大笑起来,摇了会儿头,“正面扔恐怕不行,我总能躲开,今天早上那招就不错。天黑,人家不认识你,你喊看刀,恐怕一般人都得中招,石灰要是进了眼睛,你又在旁边,死定了。不过如果是一般情况,发暗器有几个要诀,我虽然没练过,但听师父说过,首先呢”你下午没事的话,我陪你练练……”

    陈凡本身也是不拘小节之人,两人围绕怎么扔石灰说了一阵,随后齤庭院里安静下来,陈凡坐在那儿,看着树叶枯黄落下。事实上,古桐观的事情,终究是让人心中有些冷的,但事情牵涉包道乙,即便是陈凡,也没法说自己可以怎么样。

    宁毅也并非什么天真之人,古桐观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是杭州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里最坏的,更坏更坏的还有很多,他只是没有亲眼去看,不会以为没有。城破的这段时间里,饿死的,烧死的,经受各种虐待屈辱而死的人不计其数,一旦没有了秩序束缚,人之残暴可以穷究想象。而即便是城未破之时,这些事情,其实也在许多黑暗的角落不断发生着。他在此时,也只能尽量安静冷漠地整理那些生石灰而已。

    “最近周围的人都在猜,四季斋上,是谁帮你杀掉汤寇的。”陈凡想到一个话题,偏头笑道,“前两天我说,为什么不是你亲自出手,示敌以弱,躲在黑暗里暴起一刀就把人砍了,当时只是玩笑,不过今早我忽然想到……会不会是真的?”

    宁毅微微愣了愣,随后笑着点了点头,拍拍对方肩膀:“哈哈,太感动了,我每次这样说都没人信……”

    “……想过以后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滚。”

    陈凡哈哈笑起来,过得片刻,方才说道:“如今发生这事情,那帮孩子怎么办?”

    “能怎么样?人力有时而穷,要么一撅不振,要么就该学到,做事情是要有分寸的。”

    陈凡看着他好一会儿:“他们说你十步一算,王寅跟我师父都差点在你手里吃亏,你一点想法都没有?”

    “有一天刘西瓜说你……她说陈凡不笨,只是聪明得不明显而已。”宁毅将小桌子上的东西收起来,“聪明得不明显也是聪明人,我能做什么?想法是有,能告诉你的,一个都没有。”

    “刻薄的女人一辈子嫁不出去……”

    陈凡小声嘟囔了一句,事实上,他是极有主见、有辨别之人,方才那样问,也不过是问问而已。

    当天下午陈凡陪宁毅练了一下午用生石灰阴人的方法,古桐观的事情,暂时只好抛诸脑后。陈凡估计是在用莫大的隐忍克制着自己,宁毅如今备战厉天佑,他需要外部压力,但即便是这样,也不可能处处点烽烟。给那帮孩子引导的观念才刚刚成形,唯一可虑的,恐怕是会受到稍稍的挫折该如何引导了。

    无论是陈凡还是他,都是这样想的。但世事总是难如所料。

    只在第二天,报复就已经来了。

第二八一章看见蟑螂也不怕不怕了……

    天阴着,秋风萧瑟,从霸刀营主宅院子里看过刘西瓜出来之后,有人找。

    从书院那边过来的人一共三个,由于宁毅今天还没去上课,是封永利领着过来的。这三人俱都身材健硕,看来都是练家子,为首一人四十岁上下,眼神锐利且高傲,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像是黑心贪墨却往往能够破案的老练捕快,跟随的两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武人,目光有些冷漠。

    “御史台,你是宁立恒?”

    拿出官牌,为首那人做了自我介绍,看了宁毅几眼之后,补充了一句:“降过来的?”

    方腊建立永乐朝,沿的是武朝的制度,御史台的作用是监控内部官员。但在先前一点的时间里,所谓御史台还只是只有名字没有成员的空头衙门,这几日里厉天闰回来清算先前的招安派,才在表面上用了御史台的名字。几日以来,外界中下层官员已经是谈御使则色变的程度,因为一旦有这类人找,接下来百分之九十的流程就是收监下狱拷打行刑,虽然有一个看来正式的名头,但实际上的审问过程根本还是自由心证,是没处说理的。

    眼下这三人找来,想来便是出自厉天佑的手笔了。宁毅对此早已做好准备,不过他原以为对方会在霸刀营以外突然动手,这次倒有些先礼后兵的苗头,让人委实有些看不懂。

    但也在片刻之后,他发现事情与想象的或许有些不同。

    “……你本是降过来的,我永乐朝觉得你有几分学识,许你在文烈书院教书,你当思国恩之重。可你在书院之中不好好教书,反而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将钱希文这等朝廷走狗宣扬为大德之人,令书院中诸多学生结党营私,成立什么会什么团。如今影响极坏,你可知罪!”

    就在附近找了个房间,为首那人说着这事,声色俱厉。另外两人以各种神情动作威吓暗示,此时俨然已经是审问的模样。但宁毅是何等样人,于人心用意,许多时候一看便知,他们这时候在这里做着这样子,却显然只是虚言恫吓,并不打算抓人。在眼下这样的警告或许可以吓到些真正不经世事的归附者。哪里能对自己有用,厉天佑肯定也是知道这点的,他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他心中疑惑,表面上便也未曾做出太害怕的神情,说得一阵,对方似乎是觉得他毫无反应态度嚣张,其中一个年轻人便想要动手打人,但最后被那中年人喝止住。对方大概也忌惮这里是霸刀营的地盘。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只是围绕他所教授的学生私自结党的事情加重了警告,言下之意。似乎是让他主动将学生的两个团队解散。

    “……这件事情,上面已经有人知道,影响极坏。上方的大人宽厚,只说看上一看,不与你计较,似你这等人,降过来的,猪狗一般,我本可打你一顿,要么废你手脚。也不会有人说话,但你毕竟是学堂先生,我给你留几分面子。若过段时间再过来,便必定是要拿你了,你好自为之。”

    那人说完这些,跟随的两人骂骂咧咧。随后走了。宁毅原本就打算在霸刀营营造一番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气氛,倒不在乎对方这等盛气凌人的态度,只是心中疑惑,从后面跟了一段路,隐约听得那边传来对话,似乎是年轻的在询问中年人为什么不打他一顿。

    “……这等读书人,总有几分傲气,就算心中害怕,表面上也喜欢撑着……”

    “……切,降都降了,还什么傲气……”

    “你知道他是怎么降的?你这样警告他一番,他心中肯定是有忌惮的,往后怕了也就是了……我教你们看人,他方才那神情,奇怪但有恃无恐,分明也是有些后台的。我们倒是不怕这个,但扯起皮来,两边找人,今天一天就又过去了,我今晚还有事,不想节外生枝……过几日再来问问,他若仍未收敛,那就真是放不过他……”

    宁毅听了这些,折返回去,便见卓小封正从他方才被警告的院子里出来,气喘吁吁地正在找他。

    “宁、宁先生,他们、他们没刁难你吧?”

    “怎么回事?”

    “包天师……包天师那边动手了,今天中午就将陈腾的父母家人全抓了,说他们串通朝廷。但动手的全都是与包天师有关系的人,我听说有御史台的人过来找你,便担心他们要为难你……”

    “我没事。”宁毅皱起了眉头,“消息怎么走漏得这么快?你们以往与我关系不算好,他们只是过来警告我,倒是没事。不过陈腾如今怎么样?还有你们,会不会受影响?”

    他以前便听说过包道乙收手下生冷不忌,钱多兄弟多关系多,却是没想到对方会神通广大到这种程度,只是半天时间就已经找出目标来。卓小封显然也是被吓到了,但仍然摇了摇头。

    “陈腾没事,陈凡大哥安排的地方,他们一时半会应该找不到,我今天中午回家问了爹爹,爹爹说我们一时半会不会被牵连,包天师也不会这样犯众怒,顶多也只会将陈家做目标杀鸡儆猴……”说完又有些犹豫,“宁先生,你说……你说是吗?”

    “嗯,要动一片那就真的过分了,你们别再继续调查这件事,应该没有大碍……哦,透露消息的估计还是你们内部的孩子,估计你们家中或多或少的也有跟包道乙有关系的。”

    卓小封点头:“我爹爹也是这么说的……宁先生你没事就行,我先回去了,跟他们……跟他们商量一下以后的事。”

    少年说完,返回了书院。宁毅皱起眉头将这事情想了一遍,包道乙也真是心狠手辣,一旦被惹,杀人全家,甚至连对方学堂的老师都要警告一遍,不过卓小封的父亲倒还算镇定,毕竟学堂里孩子的家庭都是永乐朝中层的官员,知道包道乙应该不会把事情再扩大。还能放孩子回学堂安抚事态。

    如此想着,刘天南便过来了,询问的是他方才被刁难的事情,大概了解事态后才挥了挥手:“御史台的关系。动不了你,如果再来找麻烦,不要跟他们罗嗦,随便招呼几个人,打一顿扔出去就行。跑到这里来撂话了,人善被人欺……好了,我还有些事。先走。”

    宁毅说得含糊,刘天南还以为是厉天闰的人来挑衅,一时间深恨方才没有把人截住。老实说,作为霸刀营的总管,平日里刘天南的风格基本还是走稳重路线的,但霸刀营之所以对齐家动手,目的就是为了在厉天闰回来之前展现自己的实力,甚至作为庄主的刘西瓜都为此受伤。如果这个时候还会被人找上来挑衅。以霸刀营一贯的硬派风格,那就真的是要拔刀斩回去了,即便对手是厉天闰也是一样。否则还如何在永乐朝上层立足。

    这时候已是下午,刘天南离开之后,宁毅回到小院。待到接近傍晚,杨志武与陈细砣来敲门时,宁毅心中猜到可能事情又有了进一步的恶化,果然,两个孩子说的是“正气会”那边的行动。

    “……方才看见卓小封他们十几个人都聚在一起,往东门那边去了,听说是出了大事,宁先生。他们把事情闹大了,你可以跟我们去看看吗……”

    杨志武与陈细砣并不知道宁毅与卓小封有联系,不过他们恐怕也已经预感到事态严重,知道即使自己这永乐青年团加入进去,恐怕也无能为力,因此才来找宁毅出山给点主意。宁毅点了点头:“是陈腾家人的事?”

    “不是……好像听说是陈腾本人……”

    “嗯?”

    “还听说陈凡大哥也去了……”

    由于这些时日的接触。风格率性张扬的陈凡在这帮孩子中还是颇受欢迎的,不过真要处理事情,大家恐怕还更相信宁毅的运筹。出了院门,这边已经等候了七八名“青年团”中的骨干,大家一路往东门过去,途中又有人过来报信。原来那陈腾伤势颇重,陈凡救下人之后,安排在一名认识的大夫那边疗伤,并未告诉任何人位置,但下午时分包道乙的人找到了那名大夫。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但结果是……大夫和那名叫陈腾的少年,如今都已经死了。

    一路来到东门附近的市集时,其中的一段,如今满是肃杀的气氛,医馆大开着门,里面陈着几具尸体,都由白布盖着。按照宁毅的理解,当包道乙的人找到陈腾,恐怕还不是直接一刀结果了,应该是骂啊打啊的慢慢把原本重伤的少年打死的。

    十几名少年此时站在那街头,一个个的红了眼睛,有的咬牙切齿正在说话。一队黑翎卫隔断了两边的行人,医馆门口站的是安惜福与陈凡,但这个时候,两人看来已经吵过一架。安惜福拔出钢刀指着陈凡,陈凡冷笑着点点自己的胸口。

    相识已有一段时间,虽然与安惜福之间的来往并没有与陈凡那样多,但宁毅大概知道,安惜福这人并不以武功见长,与自己的身手大概相仿。如果真的动手,在陈凡手底下恐怕是走不过多少招的。

    宁毅等人过来时,安惜福将目光望了过来,这时候陈凡大概也已经略略冷静下来,他看看那些红了眼睛的少年,再看看宁毅,最终摊了摊手,转身退去……********************生命与骨气,到底什么更重要,这是一个难解的命题。宁毅一向不是一个极端论者,极端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一贯觉得人要有理想和坚持,但不至于为了坚持而失去生命,而即便这样,仍然要有理想和坚持,没有这些东西的人,与虫子又有什么区别。

    成熟的人可以为了他的理想卑贱地活着,不成熟的人愿意为他的理想英勇地死去。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宁毅是务实派的人,如果定下什么目标,会不择手段地去完成,就算有挫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然,如果这个人的理想是一辈子都不弯腰,或者是像钱希文那样作为一个儒家的精神样板死给人看,那就另当别论。人生就是一路挣扎,弯腰、挫折、扭曲都没什么,只要有一口气。总是可以往前挤过去。

    当然这些东西没办法与那帮孩子去说,他们也不可能理解。看见那些孩子红着的眼睛宁毅就大概知道了,他们毕竟年轻,不会理解形势比人强的涵义。而且这个年代里,他们父辈的手也是被鲜血染红的,拳头硬,有骨气,就什么都有。下跪的是孬种。

    包道乙终究是逼得太过了,当卓小封因为陈家的事情想要置身事外时,这帮孩子其实就已经选择了退却。但耳光打到脸上来,他们恐怕是退不下去的。当然,包道乙那边,恐怕也并未将这帮孩子当成一回事,或许在他来说,对孩子,自然就得一个一个地扇耳光扇到听话才行。

    可能会出事。出事了对于宁毅也有好处,不过对于眼前的这事。宁毅并不打算插手引导,既不打算让他们冷静,也不打算真去煽动点什么。他知道包道乙如今所在的道观叫做白鹿观。那边守卫森严气势巍峨,当天晚上,倒是梦见了一帮少年拿着刀枪杀上道观时的情景。

    第二天,杨志武与“青年团”的一帮少年过来找他。

    “……正气会那边准备动手,我们……打算帮他们……”少年这样说道。

    “打算怎么做,如果是杀上白鹿观手刃包道乙,为师替你们叫好。”

    “呃……我们合计了一下,有一个机会,今天下午可以动手……古桐观那边出事之后,包道乙应该是觉得地方不能用了。他要将那些女子转移掉,我们打听到今天下午车队会经过平昌街……”

    宁毅神情严肃起来,点了点头:“继续。”

    “那边是闹市,我们打算想办法把路截住,只要砸烂其中一辆,让人看见了马车里的女人。我们就闹事。那么多女人,上了台面,他们说不过去的。梁子反正已经结下了,我们干不过包道乙,但事情闹大,那些女人总算是救下来了。先生以前就说做事情要有章法,不能蛮干,我们想来想去,恐怕也只有这个法子可以做些事情了。”

    宁毅看了他好一阵,随后笑了起来,走到窗前点了点头,好半晌,开口说道:“你们两边加起来,四五十个人总会有,家里都有关系,其实运作得好,不必怕包道乙的报复。这件事我之前不愿意说,因为你们未必做得到。我现在告诉你们,这件事过后,不管你们家中大人打也好骂也好,你们这些当孩子的不能退,咬死了抱成一团,你们不退,你们家里的大人就无论如何退不了,只要豁出去逼得他们抱成一团,包道乙就没办法对谁动手。既然你们不是蛮干,这事过后,我帮你们。”

    “谢谢先生!”听得这话,杨志武高兴地朝他行了一礼,他们与宁毅打交道这么久,对于这老师的过往自然要了解透的,往日里那些事情只是口耳相传,他们大都认为老师很厉害。但从头到尾,青年团的事情是他们自己动手,宁毅并不参与,如今这件事中,宁毅的态度又一直暧昧,直到此时才清晰起来,顿时让人觉得真正有了主心骨,片刻后又兴奋地问道:“那……先生,你觉得我们这件事,能成?”

    “情报准确的话……”宁毅笑着点了点头,“应该就能成。”

    他是这样说着,待到杨志武离开,宁毅站在窗前皱起了眉头,成也好败也好,事情是不可能轻松的。原本他想的只是以厉天佑那边的压力来做文章,但这件事之后如果真插手包道乙的事情,局面恐怕就更加复杂,也更加的不可控了。

    如此到得下午,“永乐青年团”一共过来了近三十人,一部分是班上的学生,有几人则是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有陈细砣的堂兄,也有“青年团”之前做好事的时候结识的市井游侠,对包道乙的势力并不在乎的。有关这件事情,杨志武原本与卓小封等人商量过要一起干,但卓小封那边表示了拒绝,那边死的毕竟是自家兄弟,热血激愤,中午便已经钱去埋伏,这边便在集合之后再往平昌街过去,临行之前,宁毅给了每人两包生石灰粉。顺便发给一帮孩子每人一个小木桶。

    “……石灰用来防身,打一小桶水放在旁边……这东西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我是不赞成用的,结仇太深,但你们体力不行。如果起了冲突,撒石灰,再不行,就泼点水……”

    如此叮嘱一番,宁毅稍微化妆,一行人去往平昌街的方向,到了位置方才分手。青年团的一帮孩子去了道路转角的茶楼上方,“正气会”的那些孩子则早在道路对面酒楼里坐下了,看见对方过来,多少有些感动,但并没有打招呼。宁毅去到稍远一点的街边,推了一辆小车一边卖菜籽油一边看着周围的动静。

    大概到了原本探得的时间,有一名在前头盯梢的少年骑着马回来,表示了讯息的无误。宁毅远远地看着那街口,不知不觉间,陈凡在旁边坐了下来。那马车的队伍出现时,他偏了偏头,朝宁毅笑了笑。

    “他们搞错了情报。”

    “嗯?”宁毅微微愣了愣。

    “那些女人不是从这里运走的,昨天晚上,那些孩子得到消息之后,我去查了查,包道乙给他们设套了……不过也许是他们保密不好,所以被人反过来利用。”

    宁毅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个时候才说?”

    “我昨晚想了想,过去警告他们,对他们的将来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不吃亏的原因只是有人在保护他们。恐怕他们会习惯。可如果事情失败了,他们被抓住,又理亏,家里再被打压,往后恐怕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我想了一夜,就只剩下一件事可以做了……”

    宁毅闭上眼睛:“sonofbitch……”

    他语音既轻。陈凡也听不懂这话的意思,这时候笑容中透着几分兴奋。

    “我以前也跟他们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认得的很多人都是这样,他们天不怕地不怕,但后来,慢慢的被这世道教得怕了。其实怕没关系,但再后来他们就什么事情都不敢做了,他们不敢做以后,还想出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然后又去说别人,好像他们的不敢是什么天大的光荣一样,骂敢去做的是傻子。其实我也慢慢的怕了,不知道什么事情该做,总觉得这世道里,什么事情都是做不成的,因为大家都怕。”

    他顿了顿:“你教的这些孩子,心里面有很多想法,做事败了没关系,可以让他们学会做事的办法,但我不能让他们从一开始就怕。我得让他们看到有些大人是不怕的,有些事情,只要他们长大以后还记得,就没有别人说的那么难。”

    马车渐近,陈凡站了起来,随后偏了偏头,疑惑道:“你推个车干嘛,没用的话借我?”

    宁毅看他一眼:“这是菜籽油,我让学生准备了石灰。有人被洒了之后,可以到这里来洗眼睛。”片刻后补充一句,“……不伤和气。”

    “那还有命?”陈凡愣了半晌,“你真阴险。”

    说完这话,陈凡转过了头,秋天的街景萧瑟阴晦,这往日繁荣的街市上便也没有太多的人。他洗了一口气,骨骼在空气中轻轻地响起来。

    那边的街角,“正气会”的一帮少年已经开始下意识地站起来了。然后他们看见街边的一道人影暴喝一声,朝着那边冲了出去。

    过来的马车一共有七辆,每辆都由两匹马拉着,速度不慢。那道身影像是疾箭一般这萧瑟的秋景,却将整个气氛在瞬间化作了不断绷紧的弦,转眼间,那人影冲向第二辆马车,蓄力至顶峰的一拳重重地轰在了那骏马的头上。

    血光爆裂,马声长嘶,随着这一拳,那匹奔马几乎整个身躯都离开了地面,朝着旁边的另一匹马撞了过去,奔马拉着车辕,整个车身陡然间开始倾斜,车轮离开了地面,轰然之间往侧面翻了过去。

    轰隆隆的巨响,马车车身倒在了地面上,还在随着巨大的惯性朝前方推进,这街道之上的污水、垃圾一时间都被激起,马车前方,那道身影双手推着已经竖起来的车弦,整个人都在被车体推得朝后方滑动,但终于那滑动的势子停了下来。后方的一辆马车仓促间转向,几乎朝路边一棵大树撞了过去。只见那身影推着车弦,开始使力。

    此时马车的一根车辕已经断了,倒在地上的奔马也脱了缰,倾倒的车厢开始被那人推得开始朝侧后方滑动,势子竟越来越快。随着轰隆巨响,那人口中也大喝出声:“江湖恩怨,不想死的滚开——”路边几个小摊的摊贩夺路而逃。

    马车撞翻了一个小摊,那小摊原本是卖油炸小吃的,一锅滚油被打翻在地,柴火乱飞,马车从上方碾了过去,撞在道路那边的墙壁上,停了下来,下一刻,火焰在轰然间升腾而出。

    马车车厢既大,此时七八人惨叫着从里面爬出来,都是原本埋伏的武林人士。那身影抓住半根车辕,用力朝车厢上踢了一脚,将那巨木抓在手上做武器,打爆了第一个爬出来的人的头。远处第五辆马车上,有人哗的撕裂了锦帘,身影从那边站了出来:“陈凡!你干什么!”便是包道乙。

    第三辆马车上,车夫挥舞长鞭,刷的朝陈凡这边挥过来,陈凡动也不动,伸手抓住用力一扯,那长鞭啪的碎成几截,连带着人影成了滚地葫芦。但一辆辆马车上,一名名神色、兵器各异的江湖人士都已经出来了,七辆马车将长街前前后后堵了个严实,一片惊乱之声,陈凡拿着那车辕向前走。

    “包道乙,你今天要死了!”

第二八二章 由来一声笑,男儿自横行

    秋风萧瑟,长街肃杀,火焰正在燃起来,人影围上去了,人影又如同炮弹般的被打出来,摔在地上,流出鲜血。七辆马车歪歪扭扭地堵住了街道前后,行人惊乱逃散,在远处的酒肆茶楼间朝这边望过来。

    七辆马车,就算车厢颇大,每辆车里也不过塞个**人,这时候当这些服饰兵刃各异的武林人士出现,乍看之下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如今在杭州街头每日里都有发生的火拼而已。但唯有那个“包道乙”的名字意味着眼前的事态并非一般火拼争斗可言,远远近近,或多或少都有明白这个名字涵义的人,回观事态时,才能够发现这一次拦截了整个车队的,居然只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宁毅推了小车往回走时,陈凡已经拿着车辕在向包道乙走过去了,冲上来的人,被他一脚踢飞回去。这天下午发生在平昌街的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多的花俏可言。

    陈凡不是一个笨人,但至少在战斗上,于他而言,并不需要太多花俏的策谋。而包道乙这次虽然是亲自过来,对付一帮孩子,未必需要精锐尽出。但即便这样,能够包道乙麾下参与到这个层次的事情的,也都不是庸手,此时出现在这里的,都已经是武林中中小门派的掌门、或是杀人越货的绿林豪匪,真正手底下有艺业,杀过许多人的那种,放在平常,一人便能单挑三五军士。不过,当附近两辆车上的人各持刀剑合围过来时,他们才真正能够感受到,眼前这独身一人悍然杀来的名叫陈凡的男子,有着怎样惊人的身手。

    此次跟随着包道乙过来的众人。或许并没有多少人真正知道陈凡乃是佛帅弟子的身份。而即便知道,众人对于眼前的年轻男子也不至于有太多的忌惮。他们都是三四十岁的成名人物,刀口舔血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往昔或许因为是武人不受重视,有的甚至沦为过街头卖艺,但手底下有硬功夫。于打架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害怕。在他们看来,眼下这个以一人之力正面冲击车队的年轻人或许是有些身手的,但一个人,若不是疯了便是绝望了,热血冲了脑袋。

    他们只是没想到,眼前这年轻人从小天赋异禀,后来拜方七佛为师。练习各种武艺,参与了造反的全过程,于每一场战阵之上的最激烈处厮杀而出。幸存下来。方腊军系中。平素能与他过招的,只是刘西瓜那种同属天才的变态。

    杭州城破之后。他情绪惫懒,心情放松,后来纵然接任一段时间的执法官,看似处处用拳头解决、蛮不讲理,实际上不过只是处理内部矛盾的态度而已,但眼前,他却是已经做出了战阵厮杀的姿态,要以性命相搏了!

    首先围上去的是第三辆车上下来的**人,眼见着车夫手上的长鞭被直接夺为几段,人都被直接拉翻,他们第一时间拔出武器直冲而上,已经不算是轻敌。但车辕在陈凡手上一转,为首那人仍旧是被一脚正中心坎,踹飞出去。这人乃是南方武林一支名叫神拳门的派系掌门,一身横练,硬桥硬马,却只是一脚就口喷鲜血,成了滚地葫芦。

    没有人去理会那被踹飞的人影,周围的攻击都已经齐攻而来,左边那人一双鹰爪直扣陈凡肩颈、脉门,这人是号称“镇川铁爪”的唐振川,与这攻击同时攻来的,还有刀、剑、枪,右面、后方同样杀机凛然,但下一刻,他们就被卷入了一场飓风之中!

    这唐振川浸淫一手鹰爪已有三十余年,在那一瞬间,陈凡与他连续交手两次,第一次是顺手的肘撞,随后手上一改,他看见那年轻人的擒拿手就已经抓了过来,一瞬间他只是瞥见陈凡的手势似鹰爪又似虎爪,却又像是随意地抓来,毫无章法,心中闪过这是个外行人的想法,两只手已经绞在一起,然后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如同往昔一样,他已经直接抓裂了对方的骨头,但视野疯狂旋转。车辕挥舞过一个巨大的半圆,呼啸如虎吼!陈凡抓住了唐振川,拖着他直往人堆中心中扎过去,一个头陀手持镔铁杖与车辕撞了一下,整个人如遭电击踉跄后退,空中爆开无数木屑。唐振川那被忽然拉得转身旋动几乎飞起来的身体为他挡住了左边来的刀剑攻击,陈凡身体在疾冲中俯下去,像是贴在了唐振川的后背上,但在前方的几人看来,这年轻人就像是老虎般的猛扑而来!

    几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唐振川身体落地,还未站稳——事实上也根本不可能站稳,该说还未倒下——痛楚从手臂上传来,擒拿对擒拿,他的小臂断了,而陈凡还在他的身后,车辕呼啸地在手上转了两个圈,迫开周围的众人,高高地擎起在空中。

    力劈华山!

    木屑、血肉爆飞在天空中,唐振川几乎是在背对着陈凡的情况下,用后脑勺毫不设防又结结实实地吃下了这一记猛挥,他的尸体连同侧面冲来的一人一齐飞了出去,也在此刻,陈凡已经再度如猎豹般的俯冲而出。这时候前方却是一对使刀剑的情侣武者,刷的织出一片刀光剑网,他们被陈凡这个照面的豪勇给夺了心神,一时间仍是下意识地后退。

    方才众人是一拥而上,但只是短短片刻,包围就被撕得散开。但侧面、后方仍是些有经验的武者,疾追而来,陈凡身体在地上一个翻滚,直迫向前方那对使刀剑的男女。这两人也是二三十岁的样子,男的俊朗,女的也长得艳丽,手上刀剑却是配合得颇为凌厉。但陈凡从一开始,走的似乎就是下三路的路数,他先前拉了唐振川就是躬身俯冲,此时仍是俯冲翻滚,随后直轰那男子下盘,便弄得对方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绿林众人毕竟讲究面子,专攻下盘的地躺拳不是没有,却很难流行开来,双方无论比武还是仇杀,攻人腿脚下盘都显得有些猥琐,特别是眼前这对情侣,总不至于专研这类攻击的破法。但陈凡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真到在战场上被冲散时,周围皆是敌军,地趟刀法或许才是最能保命的,他本身武艺高强,已近返璞归真,这时候杀手尽出毫不留情,这对男女第一时间就知道不可力敌,眼见他攻向男子,旁边的女人脚步一错,挥刀来救,下一刻,小腿就被陈凡抓住,身体飞了起来。

    这女子上百斤的身体被陈凡抓住如同麻袋般朝着周围挥舞了一圈,那些合围过来的人便又被迫开,有一人手中刀刃不急手,将女子肩膀上砍出血花来。持剑的男子大吼一声,伸手将妻子的身体抱住,那女子的右足仍被陈凡抓在手上,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心中羞恼无比,左脚用力朝陈凡头上踢去。

    此时陈凡正单手抓住那女子挥过一圈,女子上半身被丈夫抱住,他顺手又抓住对方左脚,双手一撕,朝着对方下体一脚就踢了过去。

    对于其它,陈凡此时根本就懒得去想,但女子的惨叫仍旧传遍长街,侧前方有人大吼:“竖子尔敢!”那丈夫抱着妻子摔出几米之外,陈凡毫不留情,对于女人来说,这一辈子应该就已经毁在这一脚上了,他不及看妻子,抓起手中长剑就再度冲了上去:“我杀了你!”

    陈凡的脚下几乎没有丝毫停留,挥手格开对方持剑的手臂,掌缘直接挥砍对方肩颈,只听噼噼啪啪的声音不断地响,陈凡进了五步,那男子不断后退,头上、脸上、颈项上也不知吃了多少拳掌,每一下都打出血来。

    “只有你的女人算人!?”

    随着这声怒喝,陈凡一记摔碑手啪的劈在男子的面门上,将他一巴掌打出几米远,人显然死定了。这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越过后方地上的女子,那女子见丈夫死了,猛然间也是悲喝一声,抓起手上的刀奋力跃起直刺而来。陈凡在地上一下翻滚,朝天脚踢在女人的肚子上,那女人身体落下时,陈凡也已经站起来,跨步握拳由上而下一记猛挥,将那女人的头连着身体砸在地上,摔得不成人形。

    他从尸体上踩过去,前方方才喊“竖子尔敢”的人也冲过来了,是个五十来岁的道士,但随即被陈凡跨至胸前,一记猛烈的头槌在他脑袋上轰出漫天血舞,这道士也踉踉跄跄地朝后方退去、倒在地下。

    “我看你们都不算。”

    开战不过短短片刻,他脚下步伐未停,过了第三辆马车,走向包道乙的方向。他头上在方才那记头槌时已沾满鲜血,这是拿手抹了抹,但手上鲜血更多,这样一擦,令得他的脸色更加的狰狞起来。

    那边包道乙已经下了车,脸上也已经满是怒容,轰的一掌拍在身边的马车上,车身动摇,马声惊乱。

    “陈凡!你当我真杀你不得么!”

    “包道乙!你当我真杀你不得么!”

    “呵呵……哈哈……”包道乙怒极反笑,片刻,他暴喝出来,须发皆张,那声音在长街之上响如雷霆,“陈凡!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今日就算佛帅在此,你也死定了!”

    “嘿嘿。”陈凡也笑起来,只是满脸鲜血当中,那笑容委实有些诡异,“你这老虎不发猫,我就当你是病危了……怎么样——”最后那声,同样响彻长街。

    气氛凝固了一瞬,下一刻,包道乙拂尘一转、一停,轰然冲出!

    眼见包道乙忽然出手,整条长街上的武者,也在同时,朝这边冲来——

    陈凡昂起头,目光之中,有着睥睨一切的轻蔑。

    黑影如蚁群,在这深秋的下午,遮蔽了天日。沙发~~~

第二八三章 惊神一刺

    罡风呼啸,中间相隔一辆马车,足有**丈的距离,包道乙脚下如惊雷疾电,转眼间便拉近了,陈凡也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周围的人汹涌而来,一时间却并没有出手,只是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圈子。对于这些跟随者来说,包道乙的悍然出手也是出乎众人意料。不过,能够在方腊这个全靠一拳一脚打下来的朝廷里爬到如此高位,包道乙的功夫本就不弱,年轻时便是凭着本身武艺闯下的莫大名头,这些年虽说性好渔色,但道门之中本也有颇多采补养生之术,因此虽然顾着享受权力,武艺也不见得就落下了,这时短短几步间几乎是缩地成寸的身法便足以证明他的厉害,拂尘一挥,铁掌飞扑,刚猛无铸。

    转眼间两人就撞在一起,众人围上来,两人已经噼噼啪啪的交手数招,速度既快,威势也是惊人,旁边那第四辆马车的车身在两人交手中轰的被撞了一下,随后木轮都被直接踢断,车身倾斜下去,被拉车的两匹马拖着往前走了几米才倒下。

    包道乙的掌底、拂尘功夫走的都是刚猛的路子,身形却也快得如闪电般,只是这速度不是为了躲避,而是为了将破坏力增加得更高,拂尘加腿踢、肘砸合膝撞,手掌挥斩时,掌缘锋利如刀,当他此时含怒出手,整个人就像是分出了三头六臂,每一下攻击都是刚猛惊人。而前方的陈凡却也是在这一瞬间“啊——”的暴喝一声,全出如风,狂打猛砸,将包道乙的上半身卷入怒涛般的攻势中。

    他方才从好几人的攻击里冲锋杀人,每一下佯攻取的都是对手下盘,但在此时他却是步伐沉稳,手上直拳如电,使的是此时江湖上极其常见的炮锤功夫。这门功夫后世太极拳中有,也孕育出过三皇炮锤这类拳法,但在这时,就只是简简单单的外家拳,拳风硬朗凶蛮,如炮如锤。

    他们这类武者平时讲究修气,打斗时便是能够开口说话、换气,也是极有章法,但陈凡的陡然开口却已经不是换气,那声大喝中,口中呼吸如风箱鼓动,已经将力量推至爆发的巅峰。手中炮锤连出,取的都是包道乙上身要害,太阳穴、眉心、颈项、喉结、腰肋、胸腹隔膜,一般人打人取要害顶多取一处,但在这短短片刻,陈凡的攻击竟像是同时笼罩住了对方的整个上半身,无数的直拳,取最短路径轰出收回轰出收回轰出收回轰出轰出轰出轰出轰出轰出,在空气中都激起了隆隆轰鸣。

    旁观的众人几乎都睁大了眼睛,这无数的直拳其实只是炮锤中一式简简单单冲天锤衍生,但能够将一式拳法在短短片刻间打到这个程度,就没几个人做得到,打出来也没几个人受得了,那气势看来就像是有根石柱摆在眼前都会被他生生打断。

    但包道乙的武艺也确实了得,整个上半身陡然被卷进去,手脚之上竟是毫不相让的猛攻路数,他的上半身不断地前冲后避,陈凡的身体也会在对方施以狠手时朝后方一仰,但手上攻势却是丝毫不停。这样的疯狂攻守局面只维持了几个呼吸,包道乙猛然一喝:“去死——”一掌印在陈凡胸口,陈凡毫不留情的一记挥拳直攻他的太阳穴,随后拂尘劈在他胸口,包道乙的左肩被陈凡连续挥出的一记直拳轰中,他的一脚踢在陈凡身上。

    拂尘带着衣服的碎屑与鲜血飞溅在空中,包道乙籍着这一脚退出丈余,陈凡也连续退后几步,两人再要前冲,一道身影轰然飞至:“这家伙给我了!我要打死他!”与陈凡硬碰硬地对了两拳。

    包道乙伸手拍了拍被陈凡打中的肩膀,在那儿咬牙切齿地停了下来。方才那一刻,他打中陈凡的一共三下,看似毫不吃亏,占了上风,甚至陈凡的胸口都被他的拂尘撕出血来,但包道乙心中却只有惊骇。他心下明白,自己打中陈凡的三下并不算多重,甚至最后那一脚,主要是为了将陈凡踢开,拉开距离而已,陈凡打中自己的这一拳,眼下几乎令他整条左臂都有点提不起来,痛入骨髓。

    对于陈凡的身手,之前他是算不得非常了解的,他知道陈凡是方七佛的关门弟子,也知道陈凡为人颇为悍勇,战场之上斩将夺旗不落人后,而且能够跟刘西瓜打来打去的,自然也算是一流高手。不过方七佛对这弟子虽然有教导,一直以来却并没有开始重用,这个应该是保护和磨练他的意思,包道乙倒是明白。

    能够与刘西瓜打来打去,有方七佛的教导,自然也算是一流高手。但刘西瓜也好,陈凡也好,都是后辈,在他看来,自己真要斩杀对方,当然也是简简单单,不会有问题。前段时间陈凡在城内维持治安,打了他不少手下,他只当做是小辈闹事,给佛帅面子不愿意一般见识。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被佛帅调教出来,一直藏锋至今的年轻人,身手竟然已经到了如斯境地,如果公平比试,恐怕已经压过自己一截了。

    他这次过来,真正的一流高手还是随行了的,但与他身手相仿,能与陈凡争锋的五六人都与他一般在后面的几辆车上。方才他一怒出手,这些人便都不好插手进来,免得落下以众凌寡的口实。但眼下忽然出手的,却是那身材魁梧高大、满身刀疤的凶阎罗陆陀。如果秦嗣源的次子秦绍谦在这里,必然能够认出他的身份来。

    当初几个辽国刺客刺杀秦嗣源,后来那为首的贵公子被救走,途中护送的武艺最高的一人便是这厮。当时若不是秦绍谦使计将他迫走,恐怕秦绍谦与身边的小将胥小虎两人都要面临苦战。当时有关他的通缉文告就被广发全国,秦嗣源复起之后,下面更是增加了追缉力度。他走投无论便来投了义军,他投靠的时机有些晚了,但本身武艺惊人,颇受包道乙重视,不过他的性情也极是桀骜,先前他驻守古桐观,被陈凡截了,被他视为奇耻大辱,这时候恐怕也只有他敢在包道乙面前摆出这虎口夺食的架势来。

    陆陀身材魁梧,比之陈凡高出一个多头来,力道极大,但陈凡平素也已力道见长。眼见这人插手,只是冷哼一声,悍然迎上,短短片刻间,就已经硬碰硬的交换数拳。

    “宰了他!”

    “打死这小子,卸了他的手脚!”

    陆陀不比包道乙,此时周围包围已成,众人当中,有人便大喊起来。陆陀与陈凡虽然硬碰硬,但一时间交手腾挪也是极快,周围的人便在旁边施以手脚,作势要帮忙。事实上,这时候的局势,基本上就已经被定下来了,几十人对一人,陈凡武艺再高又如何。他这时被众人围住,与陆陀打斗完全不落下风,看来身手还在巅峰之上,但纵然这样众人也都知道,方才那短短片刻几乎将众人正面压倒的气势不可能有了,悬念只在于这个年轻人会在这样的时刻倒下而已。

    众人知道陆陀的力量与凶残,他身上满是刀疤,也是经过战阵无数的,陈凡与他顶多也就是势均力敌,但在这种情况下,陈凡只能死在他的手上了。周围的众人几乎都有如此观感,而看在远处的一大批观看者眼中,恐怕也是同样的感受,至少两人在身材比例上,力量对比就是一目了然。“正气会”的一帮孩子就要冲出来,宁毅已经赶了过去,将人堵住。

    “不想陈凡死的话,现在就不许去!这已经不是你们的战斗了……”

    “为什么不许去,我们跟他们拼了!陈凡大哥这不是死定了?我们不去又怎么样……”

    “你们去了就死定了,不去……也许还有机会……”

    宁毅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四周,“正气会”毕竟不是倾向他的,其中一个少年仍旧想要冲出去,被他掐住脖子一把按回凳子上。

    另一座楼上“青年团”的一干孩子此时也在挣扎着要不要去,他们已经准备好石灰粉包,提好小水桶,但还是被此时的宁毅喝止了。

    宁毅皱着眉头,看着那边的打斗。

    情况混乱,变化极快。类似眼下的情况,宁毅只看见过一次,陆红提刺杀宋宪时,被宋宪以二十多名武烈军精锐埋伏,相对而言,武烈军精锐的身手自然到不了眼前这个黑高个这么厉害,但这些武林人士的配合算是一盘散沙,军队中的精锐在彼此进攻配合上却可以发挥极其恐怖的力量,那时宋宪以为埋伏了陆红提,却被陆红提反过来迎着这样的阻力将他硬生生的杀掉,可谓真正的以力证道。

    但眼下,宁毅也确实看不到多少的希望,他一时之间也只能看着。

    位于长街一侧的某个角落里,闻人不二的一双眼睛,也在看着长街上的这场打斗。宁毅是在今天中午时分去找他的,让他过来看看会发生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值得利用起来或者是做文章的地方。他过来看到这事情的发生,也有些意外,不过显然,此时也没有多少可插手的余地了。

    忽然出手的陈凡武艺高强,方才这番打斗及其勇烈。他在想着既然宁立恒叫自己过来,或许他能有什么操作转机的想法,但看看那边的宁毅,显然也是没办法的了。

    这边战斗打到五六十招上下,陈凡陡然一矮,转变了打斗风格,他步伐灵动快速,转眼间绕过半个圈,身形飞扑,双手隔开陆陀挥来的一拳,抱住对方腰部陡然将他推出去,那陆陀稳住身形,一拳砸下,陈凡抱住他的腿,两人一齐摔倒在地,起身,陆陀挥拳,却已经失去目标,回过头时,一记刚猛到极点的挥拳已经狠狠印在了他的头上。将他整个打飞,翻滚一地。

    两人拼了许久的拳头,陈凡与他都是满身鲜血,却未想到陈凡到此时还有留手拿出来。陆陀虎吼一声爬起来,陈凡已经冲了过来,两人几下交手,陈凡再次一掌砍在了他的颈项上,紧接着拳落如雨。

    在这等情况下,陆陀竟还不是陈凡的敌手,旁人心中都有些不可置信,也在此时,一支长枪刺出人群,在陈凡的腿上割了一道血口。

    陆陀与陈凡的战斗,只能说是稍居下风,真要打还要打出许久的时间,围观武者的这一下出手,显然令得陆陀很受伤,他一声大吼:“不许插手!”陈凡受那一下几乎连皮肉伤都不算,他只是冷笑一声,放开陆陀,陡然朝旁边冲了过去。

    顿时一团混乱,刀枪剑戟纷纷架出来,乒乒乓乓的一阵,陈凡身上连中三下,鲜血飚出来时,他抓住那使长枪的退出包围,按在地上打爆了喉结,口中长笑:“哈哈,包道乙——”

    那边包道乙怒极挥手:“杀了他!”

    情况再度变得混乱起来,陈凡抓起两把武器,试图在人群中左右奔突,他在战场上保命的经验是极其丰富的,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显然也已经没有多少用处了,鲜血开始不断的在他身上流出来,他躲避着陆陀的追击,几个人被他趁机打断了腿脚或是开了腹肠。

    但终究是英雄末路了……

    目睹这一幕的人心中或多或少都生出了如此的感想,那边的孩子又已经骚动起来,开始准备冲出去。也在此时,有人从长街一端赶了过来。

    二十余人,着黑衣,配刀剑,为首的正是安惜福。

    “住手!”

    “安惜福你管不了这事!”

    几乎在安惜福说话的瞬间,包道乙在那边已经声色俱厉地指了过来。这边安惜福也拔出了剑,举步前行:“长公主令我署理城内治安,尔等城内斗殴,还不停手!”

    “陈凡要刺杀本国师,就是闹到佛帅面前,你也保不了他!安惜福,你给我退下!”

    “那也是闹到佛帅面前之后的事情,包天师,今日我黑翎卫在此,就归我黑翎卫拿人,请你吩咐手下退下!”

    “没!有!可!能!”

    安惜福站在那儿,咬紧了牙关,那边战局还在进行,下一刻,只听得他说道:“动手。”

    “你们敢!”

    包道乙喝了一句,那群黑翎卫便也有些迟疑,安惜福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动手!”说完,朝着前方直冲了出去,二十余名黑翎卫也跟着冲上去了。

    “拦住他们!杀了陈凡!”

    一片厮杀与混乱,陈凡依旧被围困在了人群中间,厮杀之中几乎变成一个血人,而在这边,黑翎卫根本就冲不散十余名武林人士组成的防线。包道乙毕竟是护国天师,一帮下属此时并无战意,安惜福的武功又有限,只是杀进了外圈,身上就连中了两刀。宁毅已经挥起手,叫上一帮少年拿着石灰赶过去,也就在此时,让大家都没想到的一幕,发生在所有人的眼前。

    那边的战况,最为激烈的,终究还是围困了陈凡的那一团,江湖人士配合性本就不是顶好,陈凡左冲右突,将整个局势已经搅得极乱,但他想要冲出去,终究还是不太可能。身上满是鲜血,衣服破破烂烂,就算每一次都能躲过要害手上,他的脚步也已经缓慢踉跄起来,但也就在这最为混乱,每个人都想要随手割他一刀的此时,有两个人的身体都在他前方飞了起来,惊人的鲜血喷上天空。

    拳罡破风如虎吼!

    “包——”

    陈凡的身体扑出数米之外,翻滚,起身,刀剑递来,他身形奔驰,撞开了前方未来得及反应的一人,避开如林的攻击。

    “道——”

    没有人料到事到如今他还有这等力量,那在人群中硬冲夹杂躲避的身形犹如天外飞来的一笔,混乱的战局被拉长,人影被撞开,他竟然在此时,直扑战场最深处。包道乙的身边,三四个人一齐出手,有一剑递到了陈凡的肩膀上,也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后方还有数人围追堵截,此时的陈凡几乎是被一群人拉着、拖着、围着,但也在此时,他杀出了重围,直奔目标!

    “——乙!”

    简简单单的一拳,在这样的疯狂战况中,朝着包道乙递了出去,包道乙眼中凶芒暴绽,挥掌迎上。

    无论再怎么悍勇,他终究是强弩之末了,这一拳,终究也是象征性的一拳,包道乙能够明白这些东西,终于,拳掌相交,将那一拳停在了空中……

    ……

    ……

    砰——

    漫天的石灰粉……

    ……

    ……

    “锵……”

    阻隔的视野中,像是被延长了无数倍的、刀锋经过刀鞘的声音,这一刻,无数的人在他的身侧、身后刺出了刀枪,陈凡浑身是血,他身体保持着前进的姿势,睁开了被鲜血染红的双目。直到此时,他才从身体两侧拔出了从开战至今一直隐忍的双刀,露出了……

    真正的獠牙!

第二八四章 天南霸刀 无形黑手

    石灰爆炸开去,长街之上的这场亡命搏杀,发展到此刻,真正惊愕了所有人的眼神就连那边过来的宁毅,此时都有些被陈凡的表现所吓倒,忍不住要为之喝彩在长街这边等待了许久,真心说来,对于这次的事情宁毅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后手但事情也的确是闹得太大了,有些东西,能不能奏效,能不能将局势扳回一线生机,他自己也没有信心陈凡的一番战斗,过分悍勇,已经折尽了包道乙的面子,事情很难再有转圜的余地但连他也没想到,这竟然还不是极限以一人之力在这种场合下光明正大的行刺包道乙,原本就是近似送死的事情陈凡武艺高强,从一开始可谓打得轰轰烈烈,其后也是悲惨灿烂,所有人的风采都被他一个人压了下去但无论是轰烈还是悲壮,结果都是一回事,没有人会认为,陈凡的这次行刺真有成功的可能,特别是在正面开战,对方又已经毫无顾忌地开始群殴,接下来的问题,不过是陈凡会如何被杀而已还有可能成功吗?几乎连这样的念头都不会有人再升起来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从一开始的正面出手,这个看来聪明得不明显的陈凡就在考虑成功的可能,他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考虑着那千分之一的成功可能,从一开始的出手,到随之而来的被围攻,到遍体鳞伤,竟然还在为这一刻的后招做着准备,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结束的此刻,他才真正的……开始拔刀石灰粉笼罩包道乙的瞬间,所有人都有些懵了,但那些绿林高手中,反应或快或慢,总不会全然失措接下来这一刻的混乱发生得极为快陈凡拔刀便投入了那片石灰的粉尘中,周围人的大喝声,包道乙的嘶吼声,兵器交割鲜血喷涌,笼罩在空中的白色粉尘疯狂动摇,就像是在片刻间被人切割了无数次,似刀痕又似乱鞭,甚至在周围的空气里都斩出一道道白色的圆环来,有些白色粉尘中,沾染了红色在那一刻使出最后杀手的陈凡,不知道在那儿疯狂地挥斩了多少刀,然后血红的人影炮弹般的被打飞出去,途中两个绿林人士正在跑过来,其中一个刷的一下,脑袋带着鲜血冲天飞起那浑身鲜红还在飙血的人体撞入路边一个原本紧闭了木门的铺子里“啊啊啊啊啊啊——”

    石灰粉轰然散去,包道乙的惨叫之中夹杂着惊愕、心悸、痛苦,轮廓渐渐清晰的视野中他正在踉跄后退,半个身体已经被染白,一只右手捂在眼前另一只手上被斩出了好几道的血口,肩膀上、胸口上几乎都已经中了刀,但此时看不出是否严重,但最为惊人的是一头披散的乱发他原本一身杏黄道袍,冠带飘飘望之如神仙,但就在方才,陈凡的一刀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过去,没斩到脑袋,头发却被斩了大半,这时候看来形象尽失像个疯子“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喊声已经从那嘴里发了出来,包道乙手臂疯狂挥舞,身体整个都在激烈颤抖,表情狰狞没有人迟疑,就在他喊出来的这一刻,那边的绿林人士就已经转身朝着商铺破裂的门里扑了过去刀兵相交清脆而疯乱的声音,首先冲进去的是两个人,但下一刻,其中一个人的人头就已经飞了出来,另一个人则是化作了两截,就在短短的交手间,这人竟被腰斩而出,但由于斩的位置稍上一点,掉在地上滚了几圈,他便死得透了“杀了他杀了他”

    已经没有多的话可以说,包道乙此刻只是简单而激烈地表现着这一意图,又是两个人冲进去,交手声,其中一人在店铺里被杀,另一人捂着胸口踉跄后退出来,然后倒在地上再想要冲进去的人,陡然间停住了他们忽然意识到这不可能是陈凡,先前两个人他们可以说是陈凡回光返照奋起神勇斩杀了他们,但紧接着还是这样,事情就有些诡异了冲上来的人先后停住,看着那安安静静的店铺门口深秋光线不强,里面黑黝黝的,看不清太多东西包道乙嘶吼几声,望着那木门,也陡然间停下来这边宁毅伸手拦住已经准备奔跑的一群少年,站立了片刻“回去”

    “……什么?”

    “回去”

    一支烟火令箭飞上天空,爆开了打斗、嘶吼之声都停止下来,黑翎卫的众人也惊疑不定地停了手,所有人都开始望向那店铺的门口方才还是一片混乱,众人奔走的场景,这时候虽然也还有人在动,但给人的感觉俨然已经静谧得令人窒息包道乙在看着那木门的破口,眨了眨眼睛,石灰粉从他的眼皮上落下来谁也不知道,来了什么人,但方才的那一瞬间,可能是包道乙这一辈子最为接近死亡的时候,他是不会放过陈凡的了摔破了门,摔破了桌椅,黑暗之中,当意识回来,全身都是痛楚成功的刺杀,只要有一刀奏效就够了,但到得此时,他也真正的到了强弩之末,方才那一下,身上不知中了多少拳脚刀枪,小腹被洞穿,几乎已经是致命伤方才的那一下刺杀,很可惜,并没有收到想要的效果包道乙不愧是左道之中当年最为出类拔萃的高手,石灰粉在这个时候用出来,或许确实让他懵了一瞬间,但并不足以降下他在生死关头的自保反应无论如何,就算绿林之中讲面子,包道乙手下下三滥的人,终究还是最多的,包括包道乙自己,也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情他不死,自己就要死了,这是很合理的事情,无需怨尤秋天的光从房门的破口处洒进来,空中漾着粉尘,树叶在落下了这片刻间一切都显得很静,但也在这念头闪过的下一刻,他才微微的……愣了一愣如果不是方才那一下的失神,他应该第一时间感受到背后的气息如果对方是敌人,这一下迟疑,意味着他或许已经死了对方不是敌人,相反甚至是熟人,但对方出现在这里,仍旧让他感到有些意外那人坐在椅子上,微微地前倾了身子语气很淡“我买你一条命,好?”

    陈凡吸了一口气,然后将它呼出来“……哦”

    ******************长街上的气氛,只是窒息了短短片刻“什么人……”

    “揪出来……”

    没有人认为包道乙会善罢甘休,也没有多少人会认为在杭州城里真有多少人敢像陈凡这样捋包道乙的胡须烟火令箭在天空中爆开,围在包道乙身边的两个人陡然朝着那木门冲了过去房门上的口子轰然变大,两人冲进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激烈的打斗声人影晃动这两人一人名叫熊高旭,外号劈山手,一人名叫万家俊外号生佛剑,都已经是包道乙身边相对核心的一流高手,虽然比不上陆陀,也是不容小觑然而短短片刻,熊高旭大喝一声飞身撤出,半个身子都已经是鲜血,下一刻,万家俊整个人炮弹般的被打飞出来,身体在地上还滚了好几个圈,勉强站起来吐了一口鲜血那边宁毅原本叫一帮少年回去,但众人还只是站在那儿,宁毅也在望着事情的发展,直到这一幕的出现,他才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转身道:“回去茶楼看别往前了”劈山手熊高旭受的是外伤,相对轻些,应该是右手肩膀上中了一下,鲜血沿着手臂流下来,半个身子都微微发抖众人望着他们俩,熊高旭定了定心神,语音有些沙哑地说道:“……袖里乾坤”片刻,补了一句:“天南霸刀”

    霸刀营在方腊军系当中是相对低调的,但在造反之前,天南武林的霸刀庄,至少在绿林当中,有着赫赫威名造反之后,无数人加入了义军,泥沙俱下,霸刀营低调的情况下,没有太多人去关心他们的事情,但至少对于熊高旭这类早就熬出名头的武者来说,有些事情,还是清楚的天南霸刀,再加袖里乾坤,符合这个名字的,就只有一个人了包道乙猛地甩动了拂尘,哗的一下,身上的石灰粉如同爆炸般的朝周围散出去:“拆了那房门”但旁人还没有动手,那边的门口处,人影开始出现了出现在那里的,是个穿着长袍的中年人,笼着衣袖,俄冠高束,在他后方,也有好几道持刀人影出现,另有两道身影出现在那房屋屋顶上认识这些人的武者不多,但只要认识的,都已经吸了一口气霸刀庄庄主座下“参天刀”杜杀,“烬恶刀”罗炳仁,“渊明刀”方常,“九死刀”郑七命,“鸳鸯刀”纪倩儿,“金背刀”郑回还,“羽刀”钱洛宁这原本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阵容,当年刘大彪刀法已臻化境,在女儿的要求下收下八人亲传,前四人授的是正宗的霸刀绝艺,后四人相对年轻,刘大彪于天下刀法无一不精,对他们则是因材施教,造反后连经大战,老六古再来在战场上去世,八人便缺了一人,但如今这七人无一不是可独当一面的高手至于那为首的,便是霸刀营的总管刘天南了,虽然这些年来他一直是霸刀庄的总管,并不多涉江湖事物,但作为当初与刘大彪共战天下的老兄弟,“袖里乾坤”这个名字若真的要拿出来,懂行的人还真没几个敢不给面子,这名字真金白银,与他最近整日打交道的“血手人屠”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而在此时房间的最里面,隐隐约约有一道人影便在那里坐着,前方竖着一只长长的刀匣霸刀,刘大彪当着众人的面,刘天南朝着包道乙这边拱了拱手:“见过包天师,冒犯了”

    “霸刀……”眼下这么多人出面,跟一个人的刺杀性质已经不一样了,包道乙稍稍按捺下歇斯底里的情绪,“你们要为陈凡出头?”

    “天师言重了”刘天南拱手,点头“谈不上出头,我家庄主说,今天的事情,是天师不对在先陈凡以下犯上在后我家庄主要买下陈凡一条性命,既然双方都有错,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可好?”

    刘天南这边开口就是天师不对在先,那边包道乙脸上都几乎抽搐起来:“我不对在先?”

    “内中之事,此时光天化日,就不便多说了反正你我两方心照便好今日我霸刀营救下一批女子,尚有诸多事情要处理……”

    “你霸刀营是找死了”碰的一声,包道乙一掌打在身边的马车上眼下突然发生的事情,其实是有些出乎众人意料的,刘天南有几分蛮不讲理,一出来就空口白话地说事情是包道乙的不对,还摆出一副公允的态度来如果让宁毅来说,这种首先指鹿为马的手段颇有几分自己的风格不过,说到救下一批女子,包道乙也反应过来但他今日已经怒至极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一掌拍下,打断对方话语:“没什么好说的了,今天陈凡一定要死,你们要维护他,别怪我不讲当年与刘大彪的情面你们霸刀营在杭州有多少人”

    场面安静下来,刘天南看着那边,好半晌,方才一字一顿地说道:“八百”

    “你可知我在杭州有多少人?”包道乙的说话声中远远近近的,无数的足音已经在响过来,这是响应方才烟火令箭过来的包道乙手下他们近了,包道乙也压下了语气:“我再说一遍,今日之事,没什么可说的我一定要陈凡的命不留下他,你们谁也走不了你们莫非真要与我为敌?”

    刘天南没有说话,但一旁的杜杀等人却只是冷笑了出来,杀气、凶戾之气隐隐现了出来,竟是做好了作战的准备片刻,房间里有声音发出来,那声音微带沙哑,语调不高却是响彻全场:“包世叔,今日我一定要陈凡活着,你……莫非真要与我为敌么?”那声音在不熟悉的人听来,只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公子哥儿的声音,原本听说刘大彪成名已久,乃是胸毛凛凛的粗豪汉子,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说话的竟然是个年轻人,莫非是霸刀刘大彪的儿子?只有在熟悉这声音的人耳中,才能听出这说话的乃是女子之身包道乙没有说话,他也已经不想说话了侧面不远处的房间里,闻人不二看着这紧张肃杀,一触即发的一幕,心中已经不由自主地翻腾起来他不知道霸刀营为何会以如此坚决的态度接手陈凡,但包道乙显然已经无可退避,陈凡不死,他再难维持自己的江湖地位,但霸刀营既然已经出手,恐怕也已经是举手无回了闻人不二将目光望向远处街头的那道身影,从头到尾,他似乎都没有参与到这件事里去,发光发热的是陈凡,接手局面的是霸刀,他只是领着孩子仓促过来,又很没面子地把人拉回去了但十步一算哪……遇上这种局面,他怎么可能不在其中搅动风雨……事情和感觉其实有些荒谬,他对于宁毅还不算非常了解如今这世情时局,武朝正准备北伐,却不得不将目光收回到江南这片地方,童贯十五万大军南下要收复杭州,方七佛率领麾下精锐四处牵制,坚壁清野,方腊宣告称帝要打响名头,熬出成绩,厉天闰回城肃整军队内部,他与无数朝廷细作在四处行动想要在永乐朝这座提防上钻出一个个可用的小孔来,在这期间,接到秦相的命令要想办法救宁毅出城,不过只能算是其中一个无比微小的插曲罢了但也在此时,没有多少人能够意识到,这个还在苦恼着该怎么出城的生籍着时局上的小事稍稍运作了一下,在闻人不二眼中,这事仿佛就已经化作一只无形举手,搅动风云,撕开了一道所有人都没能撕开的口子,在这局势里狠狠地将了一军,这一军不是将在包道乙面前,而是将在方腊,将在整个永乐朝的面前哈,十步一算……他如此想着,远远望去,宁毅站在人群中,如所有旁观者一般闲闲地望着这一幕,那身影还在隐约间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气氛凝固许久,包道乙的第一批人马,已经近到了附近的街道上,房间里,刘大彪开了口:“既然这样,包世叔,我送你一首诗”

    第一队人出现在那边街头,包道乙笑起来:“哈哈,贤侄女,你还会写诗了……女红会了吗?”

    对于方腊军系内部的众人而言,刘西瓜行事,向来是打着父亲的名号,大家习惯之后,也就心照不宣,都是以刘大彪称呼,但这时包道乙怒极,显然就要拿这件事情来讽刺了不过他倒也不好说得太过,那边沉默片刻,似乎有人摆开了纸笔,刘西瓜再开口时,语气之中,已经有几分愠怒,第一局诗,一字一顿地出来,内力迫发,响彻整条街道“赵客……缦胡缨——”

    与陈凡同样经历数十战场活下来,当她此时含怒开口,那语气如兵戈如雷霆,顿时之间,就令整条街道都充满了兵凶的肃杀之气,霸刀营的人开始在周围的巷道、屋顶上出现,大漠烽烟、铁马冰河,铁马冰河入梦来众人的心弦瞬间就开始绷紧,诗词反倒成了陪衬“结阵”包道乙手掌挥下只有宁毅,在这边微有些惫懒地捂住了额头,吐了口气“你妹……这也太装逼了,没有羞耻心啊这女人……”

第二八五章 霸烈长诗 兵锋卷起 一句话

    当着诗作的“原作者”面前抄诗抄得如此光明正大,对于宁毅来说,情况委实有几分喜感,不过,考虑到刘西瓜的性格,恐怕即使站在面前的即便是李白,她也会面不改色地做出这种事来的。

    诗词什么的本就是无妨的小事,能够让霸刀营在此时出手,才是真正的巨大收获。刘西瓜不是笨蛋,能够在方腊义军这个环境里将霸刀营一直置于超然的位置,能够以那种几乎从不露面的方法维持住霸刀营内部的圆融,并且在霸刀营内始终拥有极高的人望,她的聪慧精明,其实是远超一般人的。

    一般人都说,姜是老的辣,阅历多了,就算思考得少些,人也会变得精明起来。刘西瓜的阅历并不超出常人许多,一切就只能归结于聪颖的天资与敏锐的洞察,她是极有主见的人,想要说服她为了什么事情顶上与包道乙决裂的风险,极不容易。宁毅只是大概地跟她说了有极端的理念,要成非常之事,拥有“同志”的不容易。

    那些话原本并不是为了陈凡而准备的,这后手只是让这帮孩子或许能够活下来,当后来出手的是陈凡,宁毅的心中,对于刘西瓜的露面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把握。相对而言,这帮孩子背后的关系盘根错节,真救下之后,对于霸刀营也是有帮助的,但若只是陈凡,显然就没有这么大的价值。

    如果是在几天以前,宁毅对此连希望都不会抱。刘西瓜这人强势、大气,看来也没有失去太多的天真,对许多事情心中仍旧颇有激愤,但并不代表她真的性格鲁莽,为了让霸刀营的人在厉天闰回城后不受到太大的冲击,甚至连齐元康,她都可以亲手杀掉,不管她平日里与陈凡有多大交情,当陈凡对包道乙动手,她肯定是要置身事外的。

    但有了那番话,有了那天晚上的决心,事情应该有一定的希望。由于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宁毅叫上一帮学生想要出手拖一下时间,也是为了让刘西瓜有更多思考的余地,并且将“学生”这一筹码尽量与陈凡进行捆绑。不过,刘西瓜在此时的果决,也确实有些出乎宁毅的意料之外。

    一旦下定了决心,她当即出手救下陈凡,随即是以无比强势的态度做出了回击。原本以霸刀营的身份,后来未必不能推诿扯皮或者给包道乙一个台阶下,但那短短的话语中没有台阶,几句话之间,就决定了开打,也成了包道乙完全退不了的原因之一。或许在某个侧面也已经证明了,几天的安静思考后,她在心中,已经为那件事下了不同寻常的决心。

    “……你若真有想法,就该想好,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与这天下格格不入,不仅仅是武朝,哪怕是这杭州城、永乐朝,或许一时半会能够容你,到最后也是格格不入的……我不想骗你,最坏的结果是,或许当有一天,连半个霸刀营的人都跟你决裂,那时候能够站在你身边的人,会有几个……到时候你会后悔的……”

    做下了决定,随即就对包道乙动手,这是进一步的立威,要为接下来霸刀营不被打扰做准备了。她这些年来或许都没有真正做过这种大场面上蛮不讲理的事情,然而一旦决定要做,霸刀营的实力也是惊人的,当第一句“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写完,街道那头,属于包道乙麾下,首先赶到的一两百人都已经到了附近,而出现在房顶、巷道间的霸刀营成员也已经在朝这边聚集。

    脚步交错,人影汇集,乍看起来有些混乱,但走到近处,几乎每一个人都与周围人保持着相同的距离,这一群人大概七八十左右,一例的黑白劲装,背负长刀。当刘天南挥了挥手,杜杀等人也从侧面走来,拔出了兵器,成为这队列的前锋。他们的步伐不是简单的直走,而是交错前行,盯准了前方由包道乙带来的那批绿林人士组成的第一列队形。他们是高手,对方也是绿林豪客,气氛看起来,一时间就像是一个个都要放对厮杀,但若是谁的心神被对方所夺,转眼间,他又会发现眼前已经换了一个人。

    宁毅等人所在的长街这头,三十余名霸刀营的男子开始站在街口,将这边的道路堵起来。

    包道乙那边,原本的四十余名绿林人士结阵收缩,后方赶来的两百余人是由一名小将带着的,那将领还在向包道乙询问着指示,他也能看出来,对面过来的人绝不一般,这不是普通的火拼斗殴。包道乙也有几分后悔了,他也没有想到,霸刀营那边会这样果断地开始动手,这根本不科学,但心中更多的,终究还是愤怒:你这小辈吃错药了,当我碾不碎你么。

    街道中心,两拨人的前锋,已经压近了距离,霸刀营前进,包道乙手下的绿林群豪隐约后退。

    “银鞍……照白马!”

    没有多的说话,“乒”的第一声兵刃交击声响起,随后是无数的兵刃交击,锋线短兵相接。街道不算窄,但同时也不过是二十人左右的在交手,武林人士间的第一招总像是试探,然而这次不同,霸刀营中杜杀等人的分进合击何其娴熟。其中一人与方书常才拼过两刀,面前的对手便陡然换成了罗炳仁,旁边钱洛宁斩人中路,那人才想要封挡,纪倩儿的鸳鸯刀刷的自左侧冲过去,身体仓促间一侧,方书常已经挥起长刀由右侧将他卷入攻击里。

    “飒沓如流星——”

    那边刘西瓜低头写诗,朗诵的吒喝声中,霸刀营的队形轰轰的压过两步,锋面推上前方绿林群豪的第一列,有六个人被卷了进去,洒出去的只有鲜血。

    这边的街口,响应包道乙烟火令箭的另一批一百多人也已经到了,看见封路的三十余人,直接冲了过来:“让开!让开!”

    “这里不能过。”

    “天锐营办事,你们是什么人!”

    “说了不能过!”

    为首的霸刀营队正声色俱厉,那边却也是丝毫不惧,涌了过来,到众人面前,拔出刀枪:“妈的你们这么点人也敢闹事,知不知道我们跟谁的!还不滚开——”

    街道那头,刘西瓜的声音响起来了。

    “十步……杀一人!”

    “妈的让……”

    “杀!”

    为首的队正沉声一喝,反手拔刀,几乎所有人都在同时拔刀,三十余人组成的这道屏障上,刀光就像是割草机的巨轮,劈过了一圈,这上百人涌成一片,但前方的十余人同时被劈倒在血光中。

    三十余人垂下了长刀,血从一柄柄的刀锋上滴下来。

    “霸刀营在此,说了不能过!再敢上前的……死!”

    后方的人畏缩地朝后方退去,挤开一段距离,一时间,留在那三十多柄长刀下的十余具尸体愈发刺眼了。

    当刘西瓜念到千里不留行时,整个场面已经完全的动了起来,街道前方,刀光汹涌。霸刀营的成员从第一辆马车边涌过去。这百余人即便在霸刀营中也是精锐,他们修习武艺,又熟识战阵,各自配合密切,前方那帮绿林人士顶多是武艺高强些,这种情况下哪里是对手,不断地被压得后退,时不时便有人中刀。靠近路边有人想要跃上屋顶攻击,连续被三名霸刀营成员拦截,冲上屋顶又被迎面一刀斩了下去,屋顶上的人挽个刀花,看着下方继续前行,有人跃上马车车顶,朝着前方放一箭才又跳下去。

    宁毅此时倒也已经看了出来,刘西瓜在那里如此费力地写诗,或者不止是为了装装逼而已,那声音清晰洪亮,如同鼓点一般,节奏感不仅能够激励士气,也让众人能够有统一的节拍配合前进、出手,上百人的身形变幻看来混乱,但几乎每一个人的步伐都踏在了那《侠客行》的节奏上。前方战斗激烈,那声音也在毫不留情地继续着。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战斗、刀光、鲜血,最为奇异的自然还是这不断响起的诗句,如兵戈之声,霸气铮然,看着前方众人和着这节奏杀人几乎犹如舞蹈,酒楼、茶楼上的观众、少年瞪大了眼睛,呼吸都急促起来,就连宁毅都忍不住有几分热血沸腾起来,想要为刘西瓜的这番操盘而喝彩。那边包道乙的一群手下又已经赶来了,但人挤人,到不了前方。街道另一侧也有了更多的来人,看见堵路的只是三十余人,喝道:“杀过去!”众人涌上前来,刀光激烈碰撞,人影不断倒下,鲜血汹涌,三十余人时而前进时而后退,但战线始终不乱,如同波浪一般将冲过来的人挡住。

    接下来是“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短短的诗句中,街道后侧,面对那三十多人阵容的军队前锋再度开始后退,但有人开始放箭了,不过从屋顶上射下来的箭矢将更多的人射翻,同样是霸刀营的弓箭手,此时出现在两侧屋顶上,而在与包道乙交锋的那边,出现的弓箭手同样盯死了局面。此时霸刀营出现的阵容大概两百人左右,恐怕已经不会再多,战斗局面开始混乱起来,包道乙那边的人开始涌上屋顶,伤亡开始扩大。

    宁毅看着这一切,接下来恐怕已经等同于战争,这是他也没有预料到的。街道中央位置,安惜福与十几米黑翎卫已经身处霸刀营精锐的后方,也在看着,但安惜福已经喊了起来:“住手!快住手!”他想要直奔刘西瓜所在的房子,但被刘天南按住了肩膀,两人交手几招,但他自然不是刘天南的对手,两人在街道上争吵起来。

    那边还有包道乙的声音:“我今天要让霸刀营除名,杀上去!杀上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刘西瓜本身也已经被这气氛给感染了,那诗句一字一字,慨然兴奋,毫不停留。

    血光、混乱,无数的声音汇集在了一起,杭州城的这个下午,平昌街几乎不可抑制地沸腾了起来。

    这一片疯狂之中,宁毅吸了一口气,朝着酒楼的一侧看去,陡然间,他看到了一道身影,令他愕在了那里。

    杀戮还在继续着……

    宁毅看到的人,大家可以猜猜是谁,倒是与这场战斗无关^_^

第二八六章 陈家翠花 含血喷人

    让平昌街头浴血的场面开始冷静下来的,是忽如其来的号角声。

    此时在杭州城内,当包道乙与霸刀营两方火拼起来,能够插入其中的人并不多。不过,哪怕是此时置身一侧最希望杭州城内乱起来的闻人不二,也不会认为这场战斗能够一直打下去,对于这已然涉及到杭州安危的火拼,真正有话语权的人,都是极其敏感的,刘西瓜口中的一首长诗一字一顿,还没念完,陡然响起的战号与介入者的第一面大旗就已经到了。

    此时不仅仅是平昌街,就连平昌街附近的街道上,都已经开始聚集起看见包道乙烟火令箭而聚过来兵将,各种声音嘈杂混乱。但最为惊人的,终究还是已经响起来的骑兵马蹄声,和着那号角,虽然还没有到平昌街,却将周围一片的情况弄得愈发杂乱起来。他们大抵也被包道乙的人堵住了去路,但蹄声仍旧是飞快地朝这边蔓延过来。

    几名军中精锐举着大旗抄了近路而来,他们冲过侧面的廊院,冲上屋顶,直接扎进了霸刀营与包道乙手下火拼的乱局当中,旗帜上是一个大大的“厉”字。

    镇国大将军厉天闰,在这时的杭州或许是最能名正言顺介入此事的一人,在永乐朝他本身就是全国兵马大元帅一般的身份,这次又是为了肃清杭州局势而赶回来。看见这面旗帜,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给了几分面子,那些越过墙壁、屋顶过来的掌旗者也是武艺超群之人,有人大喊起来:“住手!厉帅有命,两方罢手!”又有人分别冲过战阵,去往刘西瓜以及包道乙那边:“厉帅请两方暂且停手!”

    包道乙与厉天闰在造反中本就是平起平坐的身份,挥着手吼道:“停不了了!”刘西瓜那边则是稍稍沉默。俄顷,一列四五十人的骑兵队破开街道后方封锁疾驰而来,为首那人骑一匹高大黑马,身材魁梧。浑身着铁甲,手中一柄红缨大枪,气势凛然。他们此时冲向的是霸刀营阵型的后方,这边的霸刀营精锐转过头来。那将军冲到近处,一拉缰绳,马声长嘶中,人、马昂然立起,后方十几骑与这将军成一条线,停了下来。

    这人显然便是厉天闰了。马队的出现,配合着那面厉字旗。与开始收敛的号声。平昌街上的交战双方也都已经停下了手。气氛便再一次地肃杀凝固起来。围观的众人也都在看着这事态的发展。只有酒楼之上的宁毅,此时的心神已经完全不在这上面,他站在窗前,与斜下方隐匿在巷道中的那名戴了斗篷的女子对望片刻,但终于,有人从后方过来,使得他不得不将心神收敛起来。

    “厉帅来得稍微早了些。”

    此时上楼的,是过来查看他情况的刘天南。看着厉天闰此时的出现,其实是稍稍有些得意的。宁毅看了看局面:“是我们这边派人通知他的吧?”

    “嗯,太晚了也不好。事情就收不了了。”

    “陈凡如何了?”

    “他命硬,伤势无妨。”

    宁毅点了点头,这时候,厉天闰的声音也从那边传过来了。

    “包天师,刘大彪,今天这事过了吧?”

    这声音同样是惊人的内力迫发,响彻全场,不怒而威。片刻,包道乙咬牙切齿道:“问问她!”厉天闰将目光落向刘西瓜的那边,但那边只是沉默着。厉天闰再扫过一遍,朝侧面的黑翎卫说道:“安惜福,今日之事,你给我说说这来龙去脉。”

    这句话便不再是针对全场,安惜福走上前去,与厉天闰说了这事情的经过。他与陈凡颇有私交。但本身位置还是不高,也知道今天的事情靠隐瞒是没用的,将陈凡刺杀包道乙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厉天闰望望霸刀营这边:“如此说来,陈凡以下犯上,你霸刀营要替陈凡出头,闹到这种程度,是否有些过了?包天师,你又是因何事与那陈凡闹得如此不可开交,此时大伙都在,你可愿说出来吗?”

    “厉天闰。”包道乙看着这边,“你以何等身份来审问我?”

    厉天闰低了低头:“绝无此意,只是大家同在一条船上,不愿意彼此真伤了和气。”

    “谁知道他发什么神经!他对我有何不满,便让他出来说啊!”包道乙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厉帅,我今天给你面子,可以和和气气地让他出来给我一个交代,但丑化说在前头,此事若真的说不清楚,今天霸刀营就谁也走不出这里!”

    眼下只是暂时的停战,霸刀营如今在杭州可用之人不过八百,聚在这边两百余人,也很难再有伏兵了,而在平昌街外,包道乙的手下还在源源不断地聚过来,因为事态严重,动员起来的人估计已超过两千,他是有说这种话的底气的。

    但霸刀营这边却也没有丝毫动摇,两百对两千,如果说霸刀营的人固守平昌街,恐怕不多久就要被人海战术堆死,但若是从素质、士气方面来考虑,一旦刘西瓜真的不顾一切放手大杀,不管破坏的程度,霸刀营的两百多人恐怕只要几次冲杀,就能让两千乌合之众的士气崩溃,到时候便只是屠杀而已,只是事情一旦扩展到这个程度,那就真是不死不休,在逼方腊做选择了。

    包道乙说完这些话,霸刀营的众人只是冷笑,俨然“有种再来”的感觉,刘西瓜那边看来也是沉默着冷笑了许久,颇为轻蔑。直到包道乙便要发作,她才开了口:“我送了包天师一首诗,方才还没说完呢,如今写完了,厉叔叔要看吗?”

    这说话间,有人奉了那写有诗作的宣纸过来,字迹想必是不怎么好看的,厉天闰倒不在乎这些,只是看完之后,也想不通跟这战斗有什么关系。刘西瓜说道:“厉叔可知道,这首诗的名字,我将它叫做《侠客行》?”

    “那又怎么样?”

    “陈凡为何要杀人……你问问咱们包天师做了什么事情!”

    她此时语调不高,但语气之中,已满是控诉的压抑。包道乙愣了片刻:“***你要说什么就说!有什么话。当着所有人说出来!老道……”

    “你可知道陈凡隔壁家有个姑娘叫做翠花——”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包道乙也是满心的愤懑与委屈,他当然隐约能猜到陈凡出手的理由,就是为了那帮孩子。但大家出来混。做事得讲规矩,如果说他今天真的让车队运了一群女人从这里过,被那帮孩子截住了,曝了光,他也只能认栽,放了那些女人。但问题在于车上没女人,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要来招惹。是你们那边理亏,这个时候就轮到我来教训你了。在他的世界,这个就是所谓的做错了就要认,挨打了要立正。

    他今天要对付那帮孩子,只是教训对方一番,也不算是想要杀人。但陈凡就这样杀出来了,没关系,既然他豁出去了。自己这边就接下了,杀不杀陈凡,就都是自己的事情。谁知道竟然还有霸刀营出来架这个梁子。还蛮不讲理地将事态扩展到这一步。在他来说,这确实是对方太过分了,欺负人欺负到了极点。然而,两边针锋相对,就在刘西瓜打断他话之后的这一刻,包道乙陡然间在心中感到有些怪异的气氛,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上来。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可知道,陈凡与那翠花姑娘相亲相爱,已私定终身了。”

    “……关我什么事?”

    “翠花姑娘前几日失踪,他家人已经找了数日!厉帅。我霸刀营今日在古桐观发现大批被虏的良家女子,那翠花姑娘便身在其中,受尽折辱……包天师,你说你做了什么好事!”

    刘西瓜语气沉稳,步步紧逼,包道乙陡然喊起来:“你含血喷人!”他此时其实也已经在心中忐忑:我最近有搞过一个叫翠花的吗?但气势上自然不能落在下风。

    厉天闰这时候也已经皱起了眉头。包道乙这人的陋习,他是知道的,但这事情本身不算是什么大事,就像是宁毅说的那样,相对于义军所做过的无数惨无人道的事情而言,包道乙的毛病顶多是一点上不得台面的低级趣味而已。而且包道乙还算比较注重内部团结,抓人还是挺谨慎的,譬如军中什么将领的妻子,就算看上了,也不会去碰。这次恐怕是不知道,弄了陈凡的女人,要真是这样,年轻人脾气暴躁,要豁出命去干掉包道乙,就变得理直气壮了。

    包道乙那边色厉内荏,刘西瓜一步也不退地逼了过来:“不是要理由吗!要对质吗!包天师,匹夫一怒,血溅十步!你敢做下这事情,我霸刀营是看不下去的!便让陈凡来与你对质又如何!”

    这话说完,那边已经有人抬了担架出来,上面那人半个身子包了绷带,正是疗伤辽到一半的陈凡,老大夫还在旁边跟着,皱了眉头颇为不爽:“伤势还未处理好,为何要抬出来。太乱来了,太乱来了……”

    陈凡此时还有意识,他在这边双眼通红地盯着包道乙,身子似乎努力地想要抬起来,被老大夫用手压住了。他伸手指着包道乙:“老贼……只要我未死,不会放过你……翠花……噗——”话没说完,一口血喷出去,在担架上晕倒了。

    老大夫大吼着让人将担架抬回去,霸刀营的众人看着包道乙,刘西瓜看着包道乙,厉天闰看着包道乙,酒楼上的少年看着包道乙,满街的人看着包道乙,就连包道乙麾下的众人,此时也有些交头接耳,没办法,老大是这样的人,大家都知道……

    宁毅方才心思还完全在别处,此时也瞪大了眼睛,因为陈凡方才的表演,嘴角微微抽搐着,压抑着想笑的冲动:“你妹的……影帝啊这是……”

第二八七章 同志、家人

    战事初停,经过了那惨烈的搏杀,鲜血与乱局,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忽然间急转直下,变成眼前这个样子。

    之前的事态扩大到几千人混战的规模,本就不是含含糊糊可以抹过去的事情了,但霸刀营陡然间祭出来的这个理由却委实让人心情上上下下的难做归纳。要说事情小,确实,一个人顶多一家人的事情,何至于波及到眼下这种局面上,但要说事情大,在场任谁都觉得陈凡确实有出手的理由,女人被人上了,闹到什么程度,都是没话说的。

    但即便如此,包道乙这边终究还是平日里蛮横惯了的,知道此时决不能露出理亏的样子,一时间便有人喊起来:“空口无凭。”

    “就只有你们说啊……”

    “有种别走……”

    这声音吵吵嚷嚷,只是比起方才的理直气壮,气势自然就低得多了。刘西瓜看他们说了一阵子,道:“包天师,古桐观是你的地盘,你还真想撇得清么!今日之事,我霸刀营就管定了,我带陈凡走,看还有谁敢阻拦一下!”

    她如此说完,就此吩咐回营,包道乙吼道:“你敢!”

    “厉帅,告辞了。”

    “此等事情,凭你说说就算么!”

    无论是否真有此事,眼下终究是没有证据的,包道乙便不可能用默认的态度将事情坐实在自己身上,他这样一出声,其余喽啰又是纷纷吼了出来,阵线前方的一人大喊着:“绝对是你们随意栽赃!”旁边一人小声问道:“没这事吗?”

    “不奇怪,我觉得肯定是真的。”那人努了努嘴,随后继续大喊,“绝无此事,含血喷人!”

    厉天闰那边将战旗轰的扎在了道路中央:“谁也不许动手!”他强势起来,毕竟还是有分量的,先前只是需要一个足够强势的理由而已。这话说完,也朝包道乙拱了拱手:“包天师,古桐观无论如何都是归你辖制,若真是在你那边出了这等事情。你是否也该管一管你下面的人呢。若真无此时,陈凡之罪自可到金殿之上再议……”

    他这下子便是要向着霸刀营,将事情压下去了,但厉天闰的态度一旦真坚决起来,包道乙也知道,这架已经没办法再打下去,吵嚷作势几句。又道:“我回去必定彻查此事,若真是我手下犯下如此罪行,我决不轻饶,但若无此事,最终证实我这边的清白。就算佛帅回来也别想保住陈凡的命!”

    如此这般,霸刀营连同酒楼、茶楼上的孩子,连同宁毅一块从平昌街出去了,包道乙带人散去。一直到回到马车上,他才砸掉了身边的办张椅子,冲着手下大吼起来:“谁他妈干的好事!我平时就说过。你们要玩可以,被他妈给我弄出这种手尾来!今天搞成这样,要查出是谁,我绝不放过他——”

    要宁毅来说,包道乙就算平均一晚玩一个女人,两个月的时间又能玩多少,只是他有这种习惯,跟在他下面的那群手下便也有恃无恐,许多时候打着他的名义抓人的事情并不出奇,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才当着众人的面他说事情肯定不是自己这边干的。这时候没了外人,要他说不是身边这帮人做的,他才不信呢,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鸟,妈的这次真是无妄之灾,被这帮牲口害死了……

    ****************一个人。坏到自己都能对自己失去信心,确实是件很夸张的事情。不过至少这一次,可怜的包道乙确实是被冤枉的。

    有关陈凡家隔壁的情况,宁毅前两天就听他说起过,走丢了人,闹得很麻烦,陈凡感叹过一次,宁毅当时问起,他说道:“肯定被包道乙手下的人抓走了,这事情不奇怪……”无论如何,那位翠花姑娘也不可能跟他有什么私定终身的事情。

    一路回到霸刀营,宁毅去看陈凡时,陈凡正躺在床上整理绷带。他久历生死,体质好得惊人,见宁毅进来,笑道:“如何?”

    “太棒了,谁想出来的?”

    “我啊。”

    “包道乙还真是哑巴吃黄连……不过话说回来,嫂子长得怎么样。”

    按照目前的身体年龄,陈凡比宁毅还要大上几岁的,他一问,陈凡那边将脸揪成了包子。

    “你说那个翠花?小身板小脑袋,嘴巴还尖尖的,像只鸡。”

    “就这样也会有人抓?”

    “其实还不错啦……不过她反正被人弄过很多次了,我是不可能要的。理由光明正大,嘿,你少来看我笑话。对了,刘家老大想要干嘛?”

    “嗯?”

    “我跟她认识很久了,她若有事,找我帮忙,我是会帮的。但她说要买我一条命,这就不是小事了……”

    宁毅点了点头,在这种情况下,陈凡依旧保持着敏锐的思维。应该也正是因为拥有着如此出众的能力,刘西瓜才会付出这么高的代价来救他,不过宁毅这时自然也不好跟陈凡说刘西瓜的想法,再聊得几句,有人来叫他,是刘西瓜招他过去。

    今天发生了这些事情,接下来应该就要进入正题了,刘西瓜下了决心,他也已经准备好了初步的应对。去到刘西瓜的书房时,少女坐在窗边皱眉沉思着什么,片刻后方才说道:“包道乙一定要死。今天的那种状况不能杀他,但在这之后,就有由头了。”

    这自然是正理,今天在平昌街上,霸刀营再霸道,也是不能当场杀掉包道乙的,那确实太过突兀,但接下来就已经发展成两个势力的对抗,接下来若能弄垮对方,才算是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宁毅点了点头:“嗯。”少女转过头来:“不过那个不算是最重要的事情,现在还是要先想最重要的。”

    这是要进入正题,跟宁毅谈论“**”之类的事情了,宁毅从身上拿出一叠草稿来,只听刘西瓜说道:“今天晚上,我要去参加一个诗会。”

    “嗯?”

    少女皱着眉头:“你给我的两首诗用完了,我觉得挺不错,待会再写几首好的给我。我觉得身边应该多几首备用的。哦,之前不是还有那些你写了给我但是我觉得没用的吗?忘了扔哪了,我现在觉得那些也不错,诗会上可以用。好像有什么寒蝉凄切,什么门畅通无阻的……”

    宁毅嘴角抽了抽:“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

    “啊,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写下来写下来……不是畅通无阻啊?我觉得你之前给我的那几首也不错,很适合我。都写下来吧,今天晚上可以用。你以前好像说这首是死了相公的吧,以后我要杀谁,就送这首诗给他们家娘子……”

    “呃,死了相公的是另外一首,叫做声声慢……”

    两人颇为可耻地在房间里研究了一番诗文,随后,少女将写满了诗词的纸张视若珍宝又理所当然地收进怀里:“这些以后是我的了。你不能再写了哦。”待宁毅点头,她坐在那儿,面上才显出一抹明亮的笑容来。那笑容只是一闪即逝,有如幻觉,但的确是宁毅第一次在对方脸上看见的神情,片刻之后,她坐在那儿看着宁毅,深吸了一口气,又过了一会儿,低下头再抬了起来。

    “然后……是真正的正事了。”

    ********************

    驾车驶出细柳街,宁毅回头看了看后方属于霸刀营的这片宅子,黄昏已至。天昏暗下来,家家户户,亮起了灯光。

    刘西瓜终于下定了决心,要为了那从未见过的,据说更好的精神与理念将霸刀营的运作方式做出一番革新。作为以牧羊人自居的她而言,或许算是找到了可能更好的牧羊方法。宁毅算是始作俑者,但即便作为他,也不知道今后的霸刀营会变成什么样子。杭州城迟早还是会被朝廷攻破的,但霸刀营如何,此时无从去想了。

    他在给刘西瓜的草稿里,做了第一步抛砖引玉式的思考和发问,有的对,有的错,但大而化之,并不处理和介入实质问题。公平原则、契约精神、互相监督、三权分立的终极设想,首先要干些什么,需要刘西瓜自己去想,宁毅并不打算将正确的底牌从一开始就兜出来。目前的几天,还只是她想法的孕育期,重要的是,她得觉得,这些想法都是她自己的,宁毅便只做甩手掌柜了。

    反正幕僚就是这么好当。

    眼下他有更为重要、更为迫切的事情需要处理。一路离开霸刀营的范围,回到平昌街,由于白日里的那番打斗,眼下这边还是一片狼藉,灯火黯淡。宁毅在街角停了马车,穿过街头,随后折入一条小巷子,他谨慎地观察了周围,然后在其中一个院门前准备敲门,手才举起,门便开了。

    女子已经不知道在门边靠了多久,听见脚步声过来,她就转身将门开了,彼此对望了两秒,宁毅左右看了看,女子便伸出手将他拉了进来。

    按捺了心头的波动,两人一道沉默又快速地关上门,女子拉着他朝正对面的房间走去。院子不大,两个房间已经有了幽幽的灯火,屋檐下也有另一道熟悉的、娇小的身影。他们进了房间,宁毅反手将门关上,女子转过身来,将他抱住了。她咬紧牙关,脸上满是泪水,但没有哭声。

    宁毅吸了一口气,将女子抱住,闭上眼睛时,心中也尽是暖暖的感觉。在他心里,早知道女子性格中的坚韧与刚强,虽然在平日那坚韧已经与这个时代的特质融合在一起,可以成为温柔安静的妻子,但当真正考验人的事态出现,那些特质还是会崭露出来,做出那些无比惊人又无比窝心的事情。

    当初从杭州一路辗转回湖州,九死一生才获得安宁,然而在宁毅被俘近三个月后的今天,苏檀儿竟然又带着丫鬟娟儿在内的几个人生生地杀回了此时戒备森严的杭州。她一贯是有这个能力的,不过闻人不二那边没有传来消息,霸刀营那边也没有丝毫端倪,这说明她甚至瞒天过海,同时避开了身边的所有耳目,这或者才是连宁毅也不得不惊叹的事情。

    他靠着房门,想着这些东西,苏檀儿身材本就高挑,此时微微惦着脚尖,搂着他静静地流泪,那哭泣倒不像是羊入虎口、水深火热,而更像是煎熬日久、苦尽甘来了。两道身体贴在一起,宁毅揽住她的腰肢,感受着她已经稍稍隆起的肚子,心头才泛起一股明悟来:是啊,她怀孕了……怀孕后的女人,才真是最凶狠可怕的。

    无论如何,这样的评价,终究只是针对她的行事能力而来的,此时的苏檀儿,只像是一只归了家的羊儿一般,安静地贴着他,宁毅将她搂起来,他坐上房间里的凳子,让妻子坐在自己的腿上,两人又如此在黑暗的房间里相拥了一阵,宁毅方才开了口,语气温和,如闲话家常。

    “怎么过来的?”

第二八八章 夫妻夜话 河山铁剑

    “……这边起事之后,朝廷那边管得严,但很多东西还是会有人偷偷地运了卖过来。相公被抓之后,妾身就一直在暗中打听这些事情,原本就已经准备了一批布料。后来……应该是相公托人转告的消息吧,妾身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人有些含糊其辞,又说妾身身边有奸细在,妾身便查了身边的人……那人自称是杏儿的爹爹……”

    房间仍旧黑暗,语音轻柔,苏檀儿已经恢复冷静,开始一五一十地说起她这些日子的经历,回到杭州的来龙去脉。倒是听到这里时,宁毅皱了皱眉头,他知道杏儿从小并没有家人在身边,或是幼时被拐卖,或者因为是女儿身,便彻底被家人扔了,卖入苏家之后便也将苏家当成了唯一的归宿:“有可能是真的吗?”

    “不知道。”苏檀儿摇了摇头,“逃难途中有一次杏儿的衣袖破了,手上有块小胎记被那人看到,后来一对夫妻哭着喊着来认亲。当时刚到湖州一堆事情,又担心相公的安危,我也没有太上心。杏儿本不打算认他们,但那边缠了半个月,看他们心诚,杏儿也就心软了。相公派人通知以后,妾身查了一遍,他们跟这边的人确实有联系,后头也还有人,我又听他们说起相公,却是说相公已经投了他们,当时看来竟不像有恶意的样子,朝廷那边来传话的人又含含糊糊……”

    她此时稍稍恢复常态,擦了眼泪,点起油灯,倒上茶水。在宁毅身边坐下,话语倒是愈发小声起来,听来竟有几分忐忑之意。宁毅虽然也从那些话语中大概拼凑出事情的经过,闻人不二接手他的事情,是直接对秦嗣源负责。派去湖州给苏檀儿通风报信的人,自然也不会有太高的权限,当时宁毅也没有太过在意,只觉得告诉了苏檀儿自己平安的事情,再确认苏檀儿也平安就无妨了。但以苏檀儿当时的情绪,自然想要知道更多,询问无果之后,免不了还是担心。

    此后调查了身边奸细的情况,希望通过反向的调查间接知道宁毅的情况。她若没有这个能力也就罢了,偏偏商场运筹掌局总也是在人心上做揣摩,探知方腊这边竟似对她没有太大恶意。她便知道宁毅在方腊这边多半已经安全,这就说明自家相公暂时取得了对方的信任,这要么是虚与委蛇,要么就是真的。

    放下一颗心的同时,她回想起湖州逃亡路上的事情。对方追杀难民是正常行为,但后来想要专门抓住自家相公却听说是某个大人物制定了的,这样一来,相公想要逃走便不太可能了。她又已经怀了孕,不免多心,若是最坏的情况。说不定是朝廷想要通过自己这边将湖州这边的乱军奸细一网打尽。宁毅一时半会看来是回不来,乱军那边又似乎已经成了气候,若是日后僵持不下。成了两个朝廷割据的情况,那这战乱分离,就真不知道要持续到何时了。

    当然,有些细节宁毅是以后才能从丫鬟等人口中知道的。自战乱中分开之后,苏檀儿回到湖州,得不到他的情况。几乎万念俱灰,那段时间拼命地咬了牙找关系打听。几乎对腹中胎儿都有些忽视。后来得知了宁毅未死,放下一颗心的同时,苏檀儿也仿佛活了过来,她那种状态下,又有腹中胎儿,只觉得夫妻之间,是再也不该分开了。

    奸细那边透露的态度并无恶意,朝廷却是暧昧不清,宁毅又回不去,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她过来了。以她当时的心思,是绝不肯坐在那儿等的,但此时与宁毅重逢,才有些担心自己是否太过鲁莽,或者是宁毅觉得她太过鲁莽,声音愈发低起来。

    “……妾身换了个身份,用其它途径故意与那奸细后方的人联系上,湖州那边让杏儿维持妾身还在的假象,早两天过来,应该是谁也没惊动的。走的关系是这边吏部一位闵台章闵大人,他们要一批好布料做官服……相公,我想过了,若你走不了,我也不走了……”

    宁毅握住她的手,将她搂进怀里,好半晌,方才低声说道:“走还是要走……”片刻后又道:“你能过来,我很开心。”

    苏檀儿抬起头:“那相公你……”

    “我不会有事。”宁毅笑了笑,“你运布料过来,肯定也可以拿到放行的路条出去吧?”

    怀中妻子点头,目光殷切:“后天还有一批布料到,然后会放出出城的路条给我们,相公,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

    “我不行,你可以带小婵走。”宁毅摇了摇头道,“我如果要这样走,出城可以,但眼下杭州这一片都是他们的地方,我一旦消失,到不了安全的地方,一定会被他们追上,你还有身孕,不能冒险。只要我留下来,你们就一定可以走掉。”

    他如今在刘西瓜心中已经有了不小的分量,才刚刚将对方心中的火焰挑起来,这个时候要是敢撂挑子走人,既然怀孕的苏檀儿能从湖州杀回杭州来,被触了逆鳞的刘西瓜就一定可以追杀他到天涯海角。这类女子,都是比男人更执着难缠的动物。但相反只要他不走,送走小婵就只是一件小事,对方不至于会生太大的气,甚至就算出了意外,刘西瓜可能都会出手将檀儿小婵保下来。

    这件事情基本上可以就此说定,苏檀儿已经见到了他,确定他的安然无恙,便也不做太多坚持了,只是神色是有几分黯然的:“相公打算在这里做什么?”

    宁毅此时自然没办法跟她详细说出霸刀营的情况,只是大概说说自己的处境,是被人逼着当了幕僚,又将闻人不二的情况说了,免得她再猜疑对方。

    “秦老手下的人,还是可信的,跟朝廷官兵不一样,你们离开的路上,我也会让他们派人照拂。我现在骑虎难下,真要从这里逃走,他们恐怕会有很多追踪的办法。我在杭州这么久,也看到一些东西,秦老是想要做些事情的,我将来也许会上京帮帮他,眼下既然就可以插手,不如趁机做点事。问题不大,方腊这边事了,我有把握可以安全脱身,你在湖州安胎养身,或者干脆回江宁,等我回去。”

    “我在湖州。”苏檀儿看着他,好一会儿低下了头,“你们男人,总是要为国为民的。我只是小女人,你要做事,我不管了,还是那句话,你若回不来……我也活不下去了……”她这样说着,眼泪流下来,拿手擦着。不过她终究是坚强的女子,这次只是哽咽片刻,便擦干眼泪,恢复了常态,两人又说得几句,说起让小婵随他离开的细节,苏檀儿想起一件事。

    “哦,对了,这次过来,捡了个武林高手。”

    “啊?”

    “就像相公你以前说的故事里那样的,是个女侠。我们南下途中,她好像是被仇家追杀,躲到了我们这里,后来一路下来,她对我们也颇多照顾,昨天我们准备交货时,有个人还想故意刁难,被她三两下打倒了。相公你没见过吧。”

    说起这个,苏檀儿笑起来。宁毅也是笑笑,无非是自家妻子与另一个会武功的女子有了点交情。如果是两年前他还是颇为好奇的,但这些天在杭州,武林高手见得哪里还少了,霸刀营一把把抓出来都是。至于女侠,听上去很美,看了就让人心情比较复杂了,除去刘西瓜,灵山仙子魏凌雪长的一张国字脸,霸刀营中“鸳鸯刀”纪倩儿也不过是村姑形象,已经嫁人了,嫁的还是霸刀营中与宁毅有些相熟的师爷刘志章,平日里拿荤话开玩笑,不比男人差,其余的也大抵是这等形象。当然,既然一路护送妻子下来,他还是心存感激的。

    “武艺很高强吗?”

    他问,苏檀儿想了想,点头:“我觉得是吧,应该很厉害。她有自己的事情,不过这两天在院子里一起住,我觉得……呃,相公待会出去的时候,最好还是避开一下。”

    宁毅点了点头:“她没说开这里干什么?”

    “没有,人倒是挺好的,跟娟儿和我都聊得来。”

    “既然这样,她的名字和外号告诉我一下,说不定我还听过。既然有交情,往后若在杭州城听到她,说不定我还可以帮帮忙。”

    “嗯。”苏檀儿笑着点了点头,“外号嘛……没怎么听她说,好像是没有……”

    那就是无名小卒了,日后可以尽量帮帮忙,宁毅心中想着,然后听得妻子继续说道:“名字是姓陆,她闺名红提。”

    宁毅嘴唇张了张,表情呆在了那里,一旁,妻子伸出手指,在空气中写字,加深他的印象:“陆是壹贰叁肆伍的那个陆,红色的红,提东西的提……陆红提。长得不怎么漂亮,脸色有点黄,听说是年轻时受过伤,大概三十岁……相公?”

    “……她现在住在这里?”

    “嗯。”

    “……我觉得,还是见一见吧,当面道个谢。”

    “相公……认识她?”

    “旧相识了。”宁毅站起来,看着妻子,叹了口气,随后道,“河山铁剑陆红提……嗯,她的外号叫河山铁剑……”

    背过手,做往事沧桑、高手寂寞状,俨然他的血手人屠曾经打败过河山铁剑一般。

    心中一片乱七八糟、无可归类的错位感……哈,这算是什么神展开……

第二八九章 无主之地 吕梁变迁

    不久之后,宁毅便在侧面的房间里见到了陆红提,她此时脸型显得有些长,脸色蜡黄,看来便只是三十来岁的村姑模样。不过宁毅从第一眼的气质上便也认出了她来,她是易了容的,但一双眼睛仍旧带着令人安静的灵气,便是当初教了他破六道的内功又口口声声说是二流功法的女子。

    见过之后,苏檀儿也未拐弯抹角,问起两人是否是旧相识,宁毅拱手行礼,笑着道:“师父。”这下倒是将苏檀儿吓了一跳,微微一愣之后敛起裙裾就要下跪,陆红提眨了眨眼睛,随后将她托住了:“别瞎说,我可收不了你当弟子。”

    陆红提虽然年级上与宁毅、西瓜等人也是相仿,但性子温和,看来便要沉稳许多,她此时打扮成三十岁的样子,也没什么人会疑心。三人聊了几句,苏檀儿大概知道这女侠虽然不承认她与宁毅乃是师徒关系,但相公的功夫倒确实是她教的,这就得以长辈待之了。两人若要深谈,她便不好在旁边,奉了茶之后离开,留下给两人可以单独说话的机会。

    待到妻子离开,宁毅方才问道:“你这次过来是要跟方腊结盟还是什么?另外……檀儿说你被人追杀?”

    陆红提看了他一阵:“我专程过来找你的。”

    “嗯?”

    宁毅愣了愣,这个理由,倒是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毕竟吕梁过来千里迢迢,只是联系一个人,怎也不值得她这样跑一趟。随后,才听陆红提说起了理由。

    “嗯……这一年时间,照你说的那样,寨子经营得很不错。事情是按照你之前说的那样做的,我们跟两边的商户联系,让他们可以从吕梁山借道。除了跟打仗有关的物资,其余都可以过。今年要打仗了,但各种货物反倒更加紧俏,我们按照市价抽成。报酬换成盐、铁、粮食,让熟悉的商户事先带着。我们也跟附近的几个寨子打了招呼,他们给我们过,我们出人出力,分些东西给他们,呵,之前要说服他们。还真费了些力气……”

    宁毅之前给他设想的这部分东西,其实也就是纯粹的商业运作,说起来其实是简单的,陆红提的寨子提供一条龙的吕梁山过路服务,由这边出人,全程跟随,保证安全,也由这边出人与一路上的几股势力协调。给他们一定的分成。以往吕梁山的情况其实是相当混乱的,穷山恶水小路难行,商贩们冒着生命危险过山。路上被抢,遇上讲点规矩的,交个保护费也许能过,遇上哪个寨子饿得急了,杀了人抢走所有货,是常有的事情。

    问题在于这样的情况下,一个个的寨子也未必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没什么商户会走这条路就为贩点粮食。你抢了一车布,想要跟外界换成粮食,就一定会被狠宰一刀。到头来,收益其实也相当有限,加上心不齐,被逼上山的人自觉再无前途了,又往往得过且过好逸恶劳,本着逍遥一天是一天的态度。大家反倒都过得窘迫。

    现代的商业运作并不会直接的优化生产,但它首先会协调分配往良性发展。以前敢进山的粮商是一定要赚好大一笔的,如今陆红提只是按照市价,让想过的熟悉商户稍带上足够过路费的盐铁、粮食就行,一条龙的安全服务也能让商户更乐意于帮助陆红提。而在其它的寨子,他们不出人不出力,当然不能拿大头,但即便分的小头,也比以往的收成要好,大部分的人,终究还是觉得这边挺厚道的。

    在一个混乱的体系里只要形成了系统,有了规矩,就一定会有利润。当然,这样的事情不是没人眼红,但一年的时间在这种生意里不过是个开端,被警醒的人还不多。而即便别人想做,一时半会也做不了,若前面说的,上了山的人,不是什么勤奋努力的人,他们往日里努力也没有方向,不过是得过且过了。要维持一条走私的通道,协调各方面的人物,花大力气掌控山里的动静,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于参与到事情里来的人而言,等同于朝九晚五的上班甚至还加班了,在平日毫无拘束逍遥惯了的这些山匪来说,谁愿意每天上班啊。

    能真正把事情运作起来,还得依靠陆红提在寨子里做的各种思想工作,忆苦思甜啦,讲故事啦,甚至还“救”了一家唱戏的人,每七天固定在寨子里表演一出戏。宁毅当初说这些,不过是将商场运作、公司文化、制度指标这些东西化用其中,陆红提一开始动手,其实还蛮艰难的。但一切结合起来之后发挥的效果,显然也超乎了她的想象。

    当然,在这其中,重要的自然还有武力一项,想要让一路上所有寨子的人都齐心,不起幺蛾子,单靠利益和协调也不可能,这期间,必然是打过架见过血的。但无论如何,听起来这项事业,还是在陆红提的手底下基本成型了。

    “……田虎那边一直还对我们伸手,三月里他请寨主们议事,去的有七个寨主被杀了,那些寨子大半投了田虎,但好在我们这一路暂时还未波及到,反倒有些人不服的,过来投了我。这几个月来,寨子就越来越大了,田虎暂时应该没有对我这边动手的意思,我听说,他觉得我们这边只是些做生意的人,反倒有点看不起。不过你以前也说过,寨子如果一下子变得太大,那个……思想工作跟不上,也会非常麻烦。梁爷爷也说是这样,然后让我南下江宁来找你。”

    陆红提说到这里,看着宁毅笑了起来:“原本是想要抓你回吕梁的。”

    原来是组织发展到一个瓶颈上,接下来没把握了,宁毅明白过来,便也笑了起来:“逼上梁山啊这是……”

    “不是逼你上梁山,是上吕梁。”这时候逼上梁山自然还没什么特殊意义,陆红提一本正经地纠正,“不过我去到江宁,听说下面方腊当皇帝了,你不在苏家,我就去了你的那个红颜知己,叫做聂云竹的家中——原本你叫我传过信,我还记得地方,看她当时的状况,我还以为你死了,后来现身询问,知道你困在了杭州音讯全无,我才继续南下。”

    宁毅想了想:“她怎么样了?”

    “就是担心你,还有那个元锦儿元姑娘,挺有意思的。”陆红提笑了笑,“我说了会护你周全,差点把河对面一棵树打倒,她们才放下心来。我到了湖州之后,又听到了你的消息,当时暗中找到了你家娘子,盯了一段时间,看见她准备南下,我便在路上故作被人追杀,请她帮了个忙……跟她一起,总是更容易找到你一点,另外,原本也是打算让你欠点人情的。”

    宁毅点头:“感激不尽了。”

    陆红提只是笑着:“杭州这边,你涉入如此之深,什么时候能走?”

    “我也算不清,不过你别劫我啊。”宁毅交叉了双手,“我给你做一个详细的五年计划吧,吕梁山我暂时大概去不了,杭州这边事情以了,我得上京,如今武朝局势水深火热,我与右相认识,大概要去帮帮忙。”

    “你……要去当官?”陆红提皱了皱眉头。

    “当幕僚吧,也许帮忙做点后勤工作。”

    “……如今金辽在打仗,武朝哪有水深火热之说,朝廷……真的想趁机破辽,收燕云十六州了?”

    虽然是个山匪,但陆红提对武朝的情况其实还是挺关心的,宁毅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可能的,金灭辽灭定了,辽国是已经老了的狼,金国是一只老虎,我们现在怕的,是这只老虎把狼杀了以后,发现下面还有一只羊,又继续杀下来。武朝没有实力,又老想做空手套白狼的纵横家,怕的是最后国都要亡……”

    “嗯。”陆红提理解着这话,点了点头,“那……你说的五年计划是……”

    “有空的时候,给我讲讲吕梁的情况,你们周边的……所有详细情况,到时候我们两个再做一套或者几套的计划,看往后怎么办。不过,大致的方向,目前倒是可以想象的。”宁毅斟酌着,笑起来,伸手随意比划了一下,“加强自身对周边的控制,依托吕梁山,做走私,把你们那边发展成一个走私的中转站或者说自由港……呃,就是让走私的商人可以在那里住,在那里做出一个市场来,提供保护,提供秩序。”

    “……北面的铁器、战马,允许往南边运,南边的奢侈品运去北边。咱们实力稍微发展一点,劫辽人那边的东西、杀辽人商贩,将东西在吕梁山进行拍卖,可以跟田虎做生意,卖武朝、辽国的东西给他们,同时跟武朝做生意,如果有什么辽人的首级啊,军队的铠甲啊,卖给武朝这边的军队,你们之前不也跟辽人打过吗?人头估计就浪费了,这个肯定很赚。最后如果能建成一个中立的三不管小城是最好,但目前,基本可以想一下这个方向……”

第二九〇章 心事 巨网

    从这巷道里出来时,天还不算很晚,但毕竟是要回去了。苏檀儿送着他到了路口。

    远远的屋顶上,陆红提站在那片黑暗里,看着这身影的远去。

    如果说对方本就在江宁享福,要把人劫去吕梁受苦,这种事情很不厚道。但生存是第一原则,看见有本领的人,或威逼利诱,或设计陷害,令人入伙,加强自身,这样的事情在如今各个造反或是落草的势力中屡见不鲜,无论是这边的方腊,或是梁山宋江,河北田虎还是淮西的王庆,都有干过这类的事情。吕梁山的寨子原本是太小,但在目前来说,也已经到了可以考虑扩大的时候了。

    纵然如此,陆红提离开吕梁之时,还是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这件事的可行性。她的性子中,对于于自己有善意者,终究还是光明磊落的一面居多,吕梁如今过得是比以前好了些,但比之江宁,依旧只是个吃糠咽菜的小山沟,把人劫来,那就是害人,太过分了。不过在下山之时,梁爷爷跟她说过一些话,或是正面或是旁敲侧击的,她理解了那些话的意思,然后……虽然表面上并不承认,但在某些时候,午夜梦回之时,会经意或不经意地想起来。

    “……吕梁山这边,大家都过得不好,你师父过世得早,你身边没有亲人,又顾着这个寨子,好些事情,总是耽搁了……”

    “……你从小聪明,跟了你师父见些世面,眼界也高,过往几年。附近没什么好人家,爷爷也知道你瞧不上,像是附近寨子来提亲的你也推了……他们确实算不得好,但女人一辈子,总得有个男人护着的。你武艺再高,也是一样……”

    “……原本呢,想说你年纪大了,找个人将就。但你这次下山,有件事情爷爷要问问你的想法。你自己也考虑一下……这几年在山上山下,能得你夸奖的男人没有几个,唯有你说的那个姓宁的书生,看得出来,虽然他很多方面好像不着调,但你还是挺佩服他,你……是不是……”

    “……嗯。爷爷也是想啊,若只是直接去,就让人过来落草入伙,恐怕不太可能。但听说他乃是商贾之家的入赘女婿,胸有这等韬略之人。到底是为何入的赘,爷爷是想不通。但男子汉大丈夫,总要建功立业一番的。你便可以如此劝劝他,他若真有本领,能过来,咱们山寨唯他马首是瞻又如何?另外。你若是对他有意……呃,这些事……”

    梁爷爷说到这些总有点吞吞吐吐,但意思自然是明显的。你年岁大了总得找个男人嫁。那边虽然说成了亲,但毕竟是入赘,他若也有意来吕梁,破家出户,你又何妨嫁了他。这些话,当时听时。她只是红了脸,不做反驳。却也未必真的上心了,一路之上,想起来只是觉得有些荒谬,慌慌张张地又把心思收到了脑海深处,但随着一路的南下,时间的过去,最令她难堪的,是这些心思就像杂草的种子一样,落下来了,甚至还有些生根发芽的趋势,每每想起,令她觉得面红耳赤,便又是慌慌张张地收整起来。

    或者……并不是不可以。她的年纪其实是要比宁毅大上一两岁的了,一般女子到了这个年纪,基本上已经会被人说嫁不出去。混江湖的女人也确实难有归宿,早些年还是少女时就已经在刀枪剑戟中来去,尸山血海的,转眼间就已经耽搁了,师父死时也是独身,自己可能是学了她的样。但老实说,心中作为女子,渴望能有个夫君的一面,她也是有的,如今想来,师父或许也是这样,只是被生活逼得喘不过气,又未曾遇上动心的人,心思便被掩埋了而已。

    吕梁山上,附近的寨子也有过几次提亲,自家寨子的人不敢提,但也有旁敲侧击地问过。她都回绝了,她是个女山大王,未必还要找个山大王,自家寨子的,或者有人会让她感到未必不能将就,但最终还是没答应。若是宁立恒出了户,去了吕梁落了草,她想她是可以嫁的,反正也大了不是吗,好在这些年行走刀剑之中,脸还没有受伤破相,样子还是能看的,他若愿意,身子便也可以给了他。

    想法有些突兀,令人脸红,但对一路上的她而言,更多的还是平静的。只是在湖州见到了苏檀儿状况之后,一些想法就开始改变了,待到此时来到杭州,她心中便知道,有些想法,没有什么可能性了。

    无论如何,这些念头,心中是想过了。此时在屋顶上看着宁毅的远去,缓缓放下的同时,那些想法的余波,也如同叶子落在水面上一般,在新湖泛起了点点的、令人缱绻的涟漪。算了,别去想它了吧,也不是没人要,也不是非要嫁人,在杭州保护他一阵子,也尽量详细地与他合计,记下他的意见,回到吕梁之后,专心去弄好那个什么五年计划,只要寨子里的人过得好了,她也就……开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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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的两天,宁毅开始变得忙起来了。

    有关于人人平等之类的民主思想如何去建立推广并且形成制度,目前还属于酝酿期,只要为思考中的刘西瓜不断答疑便可。但相对务实性的工作,是刘西瓜将对付包道乙的前期工作扔在了他身上,对此陈凡也好,刘天南等人也好,都相信宁毅会有这方面的才干,而在宁毅来说,这个时候也是很愿意让霸刀营跟包道乙真的对上的。

    如今在杭州成立,霸刀营一方也好,包道乙一方也好,都算得上是义军中的一方大佬。起义军不比朝堂,到了这个地步,彼此之间都是相熟的,人情大于道理。这种破坏内部平衡的事情。很多人都会出来劝阻,想要做,就得有两方面的准备。

    第一,要让所有人知道,我跟包道乙实在是翻脸了。没得扯架调和的余地,不是他干掉我就是我干掉他。这种气氛铺垫到一个程度上,大家才会真正接受这件事,如果在翻脸那天就直接过去把人砍了,那上层的人是绝对受不了的。不分青红皂白不跟大家商量,没有默契就杀包道乙这种大员,那不是私人恩怨,简直就是要造反夺权的气势了。

    这一点要做到无非是各种找茬,交给刘天南、杜杀等人就行。第二点才是最重要的:你非得杀包道乙,我也许可以接受,但不能在干掉包道乙之后城里就乱掉了。他的生意要有人能接,势力得有人能补上,他的手下得有人安抚。只有满足第二点,刘西瓜干掉包道乙之后,才有可能不引起太大的反弹。也只有满足这点,刘西瓜才可能下决心出手,因此,这件事,才是最为务实的一件。

    调查包道乙手下的情况,调查他负责的各种生意。手上的各种权力,大大小小的每一项,都要考虑安排人准备接手。调查他手下又多少人可以分化,可以拉拢,有多少铁杆、死党,多少人可以说服多少人需要控制。每一项都得有一个预案,这些预案可以不需要完全有效,但有效的部分必须在一定的比例以上。才能保证将来局势不至于崩盘,也让人感觉到。霸刀营在干掉包道乙之后,是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的。这样周围权衡的各个势力,就只需要考虑自己对包道乙的好恶就行了。

    以往若是要做这样的事情,从上面往下的,顶多是一个个笼统的命令,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基本上也是不可控的。但这一次,霸刀营中出现的情况就委实不同起来。在接到刘西瓜的委托之后,仅仅是半天的时间,宁毅就在霸刀营中纠集各人组织成一个战略小组,每一项怎么去做、怎么去分,需要打听的事情有多少等等等等,都开始做出整理。

    这类事情不需要刘天南、杜杀之类的高手去,只要让霸刀营内部的包打听、消息灵通人士搜集就行。对于包道乙那边的情况,霸刀营原本就有不少了解,即便不了解的,当天让人出去打听,当天也会有结果,毕竟不是什么大的机密。例如谁管盐啊,谁管兵器啊,谁负责收保护费管着一帮混混啊,所有与安定有关的消息都开始搜集、归档,然后考虑附近有关系的人,谁能在之后作为替补,压下局面。有想法的做预案,有问题的立刻拿出来讨论。

    在古桐观中被救下来的一帮女子只是社会底层,用她们做文章没什么大的意义,煽动一下舆论也是有限。不过,书院中的一帮孩子却是掌握着很大一股助力的,他们的家人都是方腊阵营中的中层,有的人亲霸刀营,有的则相对疏离,但只在第一天里,宁毅就做了分类,并且写下书信,找了人过去与这些家长联系,说的倒也简单:你家孩子与包道乙有了过节,我们也不要你做太多,只是若有一天出了双方翻脸的事情,希望你能站在我们这边,接收包道乙在某个方面的地盘……

    一件件小事,整理归档,当数量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整个规模就会变得可怕了。

    流水般的模式,机械化的流程,这是宁毅自来到武朝之后第一次在运筹帷幄的务实例上真正出力。特别是在来到杭州之后,形势比人强,有力无处使,到得此时,他才终于可以找到机会,按动手中的巨大杠杆,开始搅动风雨。

    这时的武朝,不是没有手上能管许多帐还能井井有条的师爷,不是没有手头管着无数事情的务实性官员。然而要将一个关于“夺权”的有机问题细分到这个程度,手下组织十几数十甚至扩展到上百个人让他们每一个都找到自己要做的事情,让他们拥有这么高的效率,多线并行的,恐怕就不会有第二个人。在这上面,无论刘西瓜还是刘天南,甚至是远在京城的务实派秦嗣源,一时间恐怕也只能处理一条线或者几条线作为重点,其余的,便只能忽略了。

    如同蜘蛛一般,它在霸刀营中吐出了丝,籍着一个一个人之间的联系迅速地扩张了出去,几天的时间内,在整个杭州城里,便结成了一只巨网,持续扩散开去……

第二九一章 滔滔大势 小小涡流

    “怂恿了霸刀营对包道乙动手,但规矩还是要守一守,更何况,最主要的目的,也不是在包道乙身上……”

    在四季斋与一名学生的父亲见了面,送走人之后,宁毅与闻人不二在房间里碰了碰头。作为如今城里的特务头子之一,得知了霸刀营将对包道乙动手,闻人不二也觉得兴奋,但听得宁毅说起主要目的不放在包道乙身上,一时之间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为何?童枢密的大军将到杭州,以如今杭州的架势,怕是铁了心要拖时间了,这时若能以此为契机,扩大影响,引致杭州内讧,岂不是最好的机会?”

    “刘大彪不是笨蛋,这个机会唯一的结果就是我死,而霸刀营跟包道乙和解,大家什么好处都没有。”打开窗户朝外面看了看,宁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朝廷的军队下来还有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想要搞事,方腊一定会亲自出手压住局面,刘大彪也不会把这件事真的做到内讧的程度上。在朝廷压力就要压死杭州的这个时候杀包道乙这样的大员,只要稍微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去做的。”

    他喝了口茶,咂咂嘴巴:“所以我尽量做完善的善后,就是要让刘大彪下这个决心。善后充分也是要做给其他人看,告诉他们,包道乙就算死了,影响也不会太大……只要不撼动大局,要考虑的就只是对这个人的好恶了,我觉得在杭州城里,对包道乙有私人好感的人,终究是不多的。方腊以前也许能忍受他的各种事情,但如今建国了,想当皇帝。他不想再当婊子,当然就要立贞节牌坊,免不了就会想,包道乙这家伙整天抢女人,坏我永乐朝名声,如果没手尾的话。死了也就死了……”

    闻人不二皱起眉头:“那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塞人啊。”宁毅看了他一眼,“包道乙死了,乱上一场又能有什么好处?顶多是在朝廷大军到杭州之前,其他人就把局面稳定下来了。决定胜负的终究不是这些事情,杀包道乙再杀他的手上,让杭州城乱上一场,看他们内讧,说起来激动人心。实际上没用,但……风物长宜放眼量,包道乙死后,小乱也是乱,最重要的是,话事人不同,能上位的人也不同,把握这个机会,你就可以把手头上的资源放到关键位置上去。等到大军围城,能帮忙递情报的可以顺利传递情报。能帮忙开城门的,趁机让他去守城门……我过来找你,就是要你手头上的名单,别告诉我经营了这么久,你们没有在方腊军队里插钉子。”

    闻人不二的眼睛亮了起来:“虽然不多,但可用的人还是有的……”

    “不多啊。”宁毅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也行了。”本来以为会很多的,方腊起义毕竟是来者不拒,如果有心安排内应。本来是很容易的事情,不过想来在方腊攻下杭州之前朝廷也并未将这事看得太重,有能用的也就将就了。“那现在就看这么弄死包道乙了,这边光有善后还是不行的,筹码还要加下去。你这边要帮忙散些谣言,我不管你怎么做,但……包道乙手下龙蛇混杂。肯定会有招安派,这几天的时间内,你要安排这样一个人。他拜访过包道乙,然后被厉天闰抓了,然后他的口中要透露出包道乙有招安的心思……理由随便编,就说朝廷觉得他是一个可以晓之以利的人,许了什么官职,或者因为与霸刀营冲突,又受佛帅弟子折辱,因此疑心佛帅,然后他有了投降的想法。”

    闻人不二笑起来:“反正不管方腊这些人信不信,总之能听到也就成了。这个没问题。”

    “嗯,总之让他们觉得包道乙死了也好,少很多麻烦……另外,我家娘子那边,还请照看一下。”

    说到这个,闻人不二肃容起来,拱了拱手:“这个是我们的疏忽了,不过弟妹的手段也真是了得,竟能在这个时候进杭州……哦,她身边的那位女侠,似乎也不简单。”

    宁毅压低了声音:“有些私交,但……她的身份是有些见不得光的,最好是不要去查,若是知道什么,希望也当做没有看见。”

    “了解,我们不是六扇门的人,这些事情,还是可以做主。”

    与闻人不二交代完这些,宁毅出了包厢,在酒楼中坐了一会儿。他等的是到附近街上买东西的小婵。此时杭州城气氛诡异,小婵一般倒是不出门,但今天上街来的不止是她,霸刀营的几个主妇,以“鸳鸯刀”纪倩儿为首一同出来买东西,也有几个男人跟随,小婵便跟了一块出来逛。

    宁毅打的主要是跟人谈正事的旗号,也要低调些,大家就带了小婵一块去逛,这时候把人送回来,吃了些糕点,又呼呼喝喝地走了,留下宁毅与小婵在这里过二人世界。这时候霸刀营与包道乙虽有不睦,但还不到当街杀人的程度。

    退一步说,以霸刀营那种一点就着的作风,包道乙要杀也是杀刘西瓜刘天南等人,不会对上宁毅这种小人物。更何况宁毅自号血手人屠,霸刀营内部多半知道他手段厉害花样百出,当日他如何斩杀汤寇,至今无人知晓。刘西瓜身边七把刀中,纪倩儿的鸳鸯刀最是凌厉狠辣,但若非必要,纪倩儿本人恐怕也不愿意对上这个看来手段百出深浅难测又老是扮猪吃老虎的家伙,他终究是有自保能力的。

    杭州一行,原本就是想将与小婵的事情办了,可惜未曾有过过门的仪式,便遇上天灾,如今虽然在一起,却是在这样窘迫、遍地危局的情况下。宁毅本人或许不在意身边有几个女子,但在对待的方式上,他还是属于现代人的思想,既然承诺了。终究还是要尽力让她过好一点。两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相依为命,感情也有了加深,但在此时偏偏就要送她离开,对于小婵,宁毅是有内疚的。

    在二楼靠窗的地方找了个最好的位置,两人看着风景,吃些糕点聊着天,算是忙里偷闲的私人约会。小婵自然不知道宁毅的心事。笑着跟宁毅比划方才街上看见的有趣东西,整日里不出门,她也是闷得慌了,随即觉得自己有些不顾形象,努力端庄了面孔吃点心,不一会儿又被宁毅逗得兴奋比划起来。小婵今年十七岁快十八岁,若在一般的人家,恐怕孩子都已经生下两个。她这些日子也已经放下了丫髻。但在宁毅眼中,自然还是个青涩少女而已,放在千年后。恐怕还在背着书包上高中,小婵或许不能当那种强势的女班长,但多半可以当劳动委员,由于长相可人也能深受大家喜欢……宁毅幻想了想这些,看着这看来青涩却又已带了些许居家气息的少女笑得开心,心中也稍稍安宁下来。

    无论如何,让她离开这片地方终究是必要的,来日方长……如此想着。已然要到中午时分,宁毅便点了几分菜肴。此时也已经是四季斋生意的高峰期,倒是在上菜的时候,闻人不二从旁边走过,悄然说了声:“包道乙也在这宴客。”随后指了指三楼那边的一个房间窗户。

    四季斋内部是环状,二楼也可以斜斜地看见三楼,坐在那窗户稍里面位置的,隐约便是包道乙。不过宁毅倒也不打算走,他认识包道乙,包道乙不认识他。问题不大。转头专心与小婵吃饭说笑,待到快要吃完的时候,包道乙等一群人从楼上下来,宁毅却在其中发现了一个认识的。

    混在人群中的那是楼书望,宁毅早已知道楼家找了包道乙做庇护伞。不过楼家还算是相对纯粹的生意人,当初方七佛让楼家投靠,并不是将它算作一个大的政治势力的。此时就算两边走得近,但只是些许钱权交易,跟交保护费性质差不多。包道乙在,他们给这边交保护费,包道乙倒了,他们自然找其他人,倒是无需在意。楼书望朝这边看过来一眼时,宁毅随意地点了点头,对方便也敷衍式的一点头,沉默地离开。

    下楼之时,包道乙倒也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大概是注意到楼书望方才的点头吧,宁毅正伸手擦小婵嘴角上沾的酱汁,感受到目光看过去时,包道乙已经扭头下楼了。

    这只是发生在滔滔大势中的小小插曲,宁毅并未在意。回到霸刀营,便被刘西瓜拉去讨论想法,他知道刘西瓜在这两天里连续参加了两场诗会。李清照的几首词已经被她用掉了,像什么“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云云,以她平日的作风居然去表现这种小女人的愁思,委实让人错愕,别人恐怕会以为她在藕花深处遇上仇家埋伏,因此写了首词……除了李清照的,还抄了《等金陵凤凰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金陵就是江宁,她一辈子没去过,也顺手乱抄,据说是在慨叹包道乙这种人蒙蔽了方腊,她为之痛心疾首……事实上这些诗词乱扔出来,大伙就都已经明白她背后有枪手,但能够随手写这种诗词的枪手还是把许多懂诗文的人吓得一愣一愣的。当然,诗词好不好对刘西瓜这种游戏般的态度没什么影响,哪怕打油诗也没人敢说什么,但好到这个程度,有些吓人而已。

    此时北面的战事不知道已经打成怎样,朝廷认真起来,宁毅知道方腊的战线还是全面收缩了,伤兵一直在被运回来,厉天闰则抓了一批批的人,总数上虽然不多,但令得气氛更加凝固肃杀。宁毅操纵着霸刀营的全盘关系,在杭州城内布成为杀包道乙而设的巨网,看起来是要令杀包道乙对杭州的影响降到最低。但实际上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在方腊军系中令朝廷的间谍力量得到合理安插。这已经不是在对付包道乙这个简单层面上看问题,而是已经在战略的高度上直面方腊和永乐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童贯的十五万军队在北面面对方七佛,而他则是在这里以闻人不二的力量面对方腊,要在日后为尽快结束这场战争这种影响历史的高度上做出关键的推力。

    不过在日后的历史记载上,最为人浓墨重彩书写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在与包道乙发生冲突的三天之后。霸刀营进行了一次选举,这次的选举相当儿戏,这是在宁毅与刘西瓜的随意讨论中发生的闹剧之一——在当时看起来确实是很随意的举动。这场选举让霸刀营内所有人投票选了几个原有的官员,大家一头雾水,选了之后,票数统计的过程未被公开,每人的得票并未公开,结果显示。选举后所有的小头目全部维持原状。

    在这之前,刘西瓜在考虑着有关宁毅的想法该如何开始,从什么方向入手,第二天宁毅随口扔出了一个说法“让他们选一次”。这种选举不公平、不公正、不公开,但就是让人有这样一个概念“有这么一回事”,往后也将进行几次,口头上要对他们说“这个让你们自己做主”,但实际上不理他们的想法,几次之后,他们也许会有人因为利益原因考虑这件事。只要有第一个人出来抗议,上面就会让步。“你觉得有问题?这次我们公开一点。”“你觉得还有问题?这次我们再这样公正一点。”“还有问题?你说怎么办?”久而久之,有关争取以及这件事他们确实可以说话的概念就会形成。

    在这之前的历史上,一件事大家无法决定,举手表决这样的选举实质一直是存在的。但唯有这一次简单如儿戏的选举,连同霸刀营、刘西瓜等人接下来数年间进行的一系列事情,确实在后世被认为是民主制的第一次有意识的萌芽。

    尽管这萌芽最初诞生于一片大家都未能看清的混乱与混沌,在最初的几年里,那小小的光点饱受各种风吹雨打,经历了各种颠沛流离的辗转。兵凶战危的肆虐,甚至一度被它的创始者扔在无人理会的荒野,它时亮时灭,看不清未来,但在几年之后,这颗种子还是茁壮地发出了芽来,顶开了头上的巨石。在后世看来。它在最终得以存活,无疑是一场包含了无数侥幸的奇迹。

    当然,这是后话了。

    宁毅此时。其实也已经有了要扭转这一次大局的自觉。已经出了手,下了决心,就不用再回头了,他的手上,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性,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此后杭州的战局,将之肆虐的程度、持续的时间尽量减小缩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参与到决定部分历史的位置上来,当然,这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历史,与原本的世界,已然不同了。

    相比于这方面的郑重,对于刘西瓜那边的想法和作为,他暂时不抱期待,如果有可能持续下去,他也想看看日后这东西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在眼下,无需太过上心。既然有了机会,立刻把握住,在方腊体系的防洪堤上钻下几个最为关键的洞才是最实际的。与此同时,他也在关心着妻子那边的事情,希望能够让妻子与小婵最终得以顺利离开。

    时间过去了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矛盾尖锐之后,对包道乙方面的第一次明确动手就要发生,宁毅严密而紧张地控制着局面,试图让闻人不二安排的人手能够更合理地参与到这场大事中来,同时,苏檀儿要与小婵汇合,离开杭州的时间也将到了。就在这样的气氛下,有一件事情,毫无征兆地插入到了整个局面里来,或许也证明了凡事总会有一点小小的波折与意外,不可能尽如人意,一帆风顺。

    在后世看来,这仅仅是一件小事。不过在当时,当他忽然插入宁毅面前时,作为他来说,倒也委实有一种错愕,以及哭笑不得的感觉。

    而作为事件另一方的楼家,在当时,其实也仅仅是将这件事作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应对的……话说今天起床脖子很不舒服,路过一盲人按摩医院,心想也许有用,进去了,是个男技师,虽然不是盲人但确实是专业按摩的,技术还行,两人聊天聊到职业,我说我在网络上写书的,所以很少运动,然后他问是不是在起点,说也在起点看书,问他看什么,说《武动乾坤》,我说:“这个作者我认识。”然后《无尽剑装》,我说:“这个也认识。”,再然后《傲世九重天》,我说:“还是认识的……”

    然后说《赘婿》,我:“……”

    “就是更新慢了点……”

    “我写的……”

    然后我活着回来了……不过按完之后整个下午还是很痛,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做这种按摩正常的痛还是我骨质增生脊椎出问题了还是被暗算了……

第二九二章 最怕神经病

    相对于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杭州城内发生的各种大事,齐元康的死、厉天闰的回归、平昌街的冲突,作为商人的楼家,应该算是并未涉入其中的另一个系统了。

    虽然已经是整个城内最大的商贾势力之一,但在真正涉及权力的台面上,楼家终究还只是偏于一隅,不被太多人关注的。但对于杭州城内稍微中层一点的势力而言,它如今又是一个触手涉及各个方面的庞然大物了,当然,由于最近才渗入整个系统里,各个方面的权力角力中,倒也不用给他太多的位置,这个看似庞大的势力,实际上对于方腊朝堂的众人来说,还是疏离的。

    这倒也不足为奇,古往今来,这就是商人阶级的状态,武朝如此,永乐朝也如此。而相对于以前,楼家如今在永乐朝至少已经算是最大的皇商之一,当然,永乐朝如今的前景,就实在是最让人担心的问题,到头来楼家是赚是赔,还是得归类在这一问题上。

    作为楼家来说,当初会留在杭州投靠方腊,有一半以上的原因,是因为迫不得已。但也有部分是有着楼近临理性考量的。当时楼家已经与钱希文等人有了些许嫌隙,商人之家,本就敏感,离开了杭州,钱希文等人有着官场的关系,无论是之后到其它地方还是再回到杭州,他们都可以东山再起,搂家的家产却都在杭州,离开这里,他这些年来攒下的基业,就什么都没了。

    无论如何,楼近临是不愿意接受这种结果的,经营了半辈子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更何况当时楼家也已经被方七佛盯上,想走也已经不现实了。杭州被占之后,搂近临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迷惘,但很快的,他也拿出了一路打拼而来的枭雄本性,试图在以后的日子里为楼家杀出一条更宽阔稳妥的路来。

    单纯的安分守己或者坐以待毙都不是他的性格,让楼家单纯地成为永乐朝的第一大商或者等着朝廷南下打破杭州后被抓,都不是楼近临要选择的未来。对于这位五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身体里仍旧有着能够抓住一切机会并将现实层面的利益不断扩大的精明与能力,开拓的火焰,仍旧在他的身体里燃烧着。

    单纯当商人,依附他人,这是不行的,即便此后永乐朝能够承受住朝廷的攻势开拓出一个大的局面,他也不再满足于成为第一大商家这样的目标了。此时时势动乱混沌搂家有钱,在方七佛的支持下,也有着不被大多数势力束缚的权力,在这时的杭州城,最为切实的一条路,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一个多月以来,楼家开始试图招兵买马,扩展自己的力量。

    方腊本身就是起义造反的性质,杭州城虽然已经立为首都但龙蛇混杂,军队聚集,兵戎不禁,想要在这里拉一批人拥有自己的势力,大的原则上来说,都是允许的。不过此时城内的各种势力也已经趋于饱和,真有人想要在各种好处上分一杯羹与人抢食,终究抢不过那些从一开始就跟在方腊身边混饭吃的人。

    楼家并不属于这一例,他有钱有粮,有诸多生意要做,家里要请护院、生意上要请打手,都是合情合理自己也能养得起,而到得如今人数上已经没有限制了。如果说这场战争教给了搂家什么,那或许就是兵器一定要抓在自己手上。当然,即便有了这样的觉悟和便利,一切也不能做得太过火,如果从一开始就表露出自己也要掌兵权的野心,也绝对会将他打死在半途中。

    楼近临是沉稳之人,走的路上有困难,但这些困难对他来说,其实是不大的。一批揭竿而起的泥腿子虽然也都不是傻子,但在各种运作微操上无论如何比不过他这样的老狐狸。决定了做事之后,他购入了大量的精良兵器,少量军马,招募家丁、延请护院,同时招揽一些有真材实料却被人漏了的武林人士,一个多月的时间,维持着城内各种物资的运转,同时也将本身的力量触手延伸了出去。

    在这期间,当然也会有一些问题,例如楼家可以养得起人,但要养成军队,终究不可能。杭州眼下灾民也多,他可以招募一千两千吃不起饭的人,但没有营房、没有训练场地,又有何用?这样的情况下,楼近临更加着意的是扶持一些小型的街头势力,例如一二十人的小团体,二三十人的小帮派,在楼家附近街头混饭吃的各种混混。一个多月的时间,楼家招募了近两百名护院,对外掌控的力量则数倍于这样的数目,真要拿出去炫耀,这人数上已经不输于方腊军中一些中层将领的班底。

    当然,这些人并没有多少真实战斗力可言,往日你可以说这已经算是一个大帮派,但要说是军队还早得很。但即便是这样,到得如今,一些以往并不将楼家当一回事的义军头目,也已经不敢再轻易招惹楼家了。

    往日里,作为方七佛指定的商人之一,虽然在杭州城里不会被刁难太过,但依旧有许多的人,如水蛙一般的叮在了楼家身上混饭吃。身边只要有个百十人的将领,就敢到楼家来要吃要喝收保护费,哪怕楼家托庇于包道乙之后也未有收敛,因为大家都知道,包道乙也不可能为这种事替楼家出头,大家都是兄弟,你家大业大,人家过来分点,又没有砸了你家,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个商人。

    往日里对这些人,楼家都是好好招待,绝不失礼数,如今也都是这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虽然楼家并未在外面做过什么立威的事情,这类人的登门也变得愈发少起来。对于上层例如包道乙这样的人来说,楼家什么变化都没有,不过是有了正常的发展,但对于一些中下层的头目将领而言,他们还是能敏锐地感到楼家不断扩张的力量与气势。

    “那个楼家,现在不好惹了……”

    茶余饭后,这些原本并未将楼家的商户身份放在眼里的将领免不了发出这样的感叹。这也证明着,楼家的实力也已经悄然膨胀到足以与这些人相提并论的地步了。

    但商人的身份还是会让人在这样的评价中参与低估了的一份考量的。别人以为楼家的力量进入中下层时,搂家其实已经在悄然分化拉拢一些手下有百人左右或是数十人的头目了。

    别的且不说,楼家的物资、经济能力就足以让他在自身拥有力量之后掌控部分稍逊一些的势力。在楼近临的轮番运作下如今已经有两拨这样的势力,在其间头目与他人争权失利后,愿意投靠楼家以获得庇护。这样的情况对楼近临而言,意味着在势力发展前期的几步,已经稳稳当当地踏了出去。

    “要想在这些人中说得上话,还得一段时间。接下来探探那个唐炳章的风,他本身在齐元康手下做事,这次虽然没有出事,但受到的波及肯定也很犬……”

    上午时分搂家主宅的书房里,搂近临便在与长子楼书望说着有关扩张的事。楼家的护院没必要再招了他的手下没有多少有经验的老兵将,笼络这一类的势力,算是最实惠的选择。再有几拨人投靠,搂家就真正上得了台面,成为杭州城内的中层势力之一。而由于方七佛当初的庇护,楼近临也有把握令得楼家的上位不至于太被排斥,顶多让人觉得有些投机取巧、趁势窜起而已,然而一旦有了实力,谁又能真正的对自家不爽?

    气…杭州这片暂时按部就班,就这样发展下去。倒是西面南面的后路,要早做准备,几个月后……,”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楼近临说到这里,又微微沉默下来,他头上白发参差但梳理得整齐,眼神锐利,精神也依旧充沛,依旧充满了狮子一般的气势。虽然几个月后的杭州会变成什么样也让他感到焦虑,但后路仍然是可以有的,当然不久之后想到的另一件事,才让他有了些许沉闷。

    “对了你弟弟最近怎么样了?”

    相对于长子楼书望,楼近临心中更为疼爱的其实还是小儿子楼书恒。早些时日杭州城破,楼书恒心中颓废,但楼近临身边反正有大儿子做帮手,对于小儿子心中受到的冲击也可以理解,就暂时让他休息一下。不过若是一直吊儿郎当到这个程度,那就实在是过分了一点。楼近临是希望小儿子对家里的事情多多了解的,特别是在楼家经历如此变局的时候,能够发挥出他的才干,将来这份家业,也可以更安心的交一部分到他的手里。

    他心中倒并没有将家业全交给搂书恒这种偏倚的想法,两个儿子其实关系也还不错,但长子才华出众,将来每人分上一半家产,长子这份越来越大,次子家中也难免生出嫌隙来。这自然也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了。楼书望倒也拱了拱手。

    “小弟最近出门走访还是挺勤快的,只是他找错了一些人,想要探知的情况便一直未能打听清楚。不过他认识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了,相信很快就能把想做的事情做完,收心回来…”

    楼近临叹了口气:“他的那些事情,你心中有数吧?”

    “孩儿知道的,他对那苏家小姐有些念念不忘,但最在意的,恐怕还是宁毅当初对他的折辱。那宁毅的状况孩儿如今也知道,先前与父亲说过的,这次孩儿并未主动去帮小弟,是希望他能主动办成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有着特殊的意义。”

    楼近临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皱眉沉默片刻,终于说道:“大丈夫要报仇无妨,但眼界要广,那宁毅为父也记得,但在如今这等情况下,还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我楼家如今正遇上此等变局,一旦过去,整个杭州……,永乐朝与武朝的争锋,都有我楼家的参与。当初的些许小事遇上了如虫子般捏死就行……唉,罢了,此时你看着吧。事情做完,让书恒收心回正事上来。另外舒婉呢,她最近如何?”

    听父亲问起妹子,楼书望表情有些复杂:“其实MM小妹与那宁毅倒是有些关系……”

    “嗯?”

    楼近临皱起眉头,楼书望将小妹大概是对宁毅有了好感的事情说了一遍:“依我看来,这宁毅有些本领,也是极懂借势之人,当初身为赘婿极是低调,与文人来往,则文质彬彬,待到身在那霸刀营,又故作豪迈慷慨。以我楼家如今的地位,他在这边故意接近小妹,是有好处的,但小妹其实驾驭不住他……”

    他将自己的看法说完。事实上,楼书望最近事物繁忙,对宁毅虽然有些上心,终究是带着俯瞰的心情的,一个人这样子落在匪营里,甚至厉天佑又对他有敌意,他使尽手段挣扎求存,做得再好,在楼书望眼中看来,也不过是一场好点的表演而已。

    楼书望并不在意宁毅,弟弟跟妹妹跟他有牵连,他在意的终究也是弟弟妹妹而已,这样的一个外人,死了活了或者生不如死他都无所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假如小妹跟了他真能过得好或者仅仅像以前一样能够开心,最后把人甩掉,他也可以去说服小弟高抬贵手,对他作出开导,但小妹终究是驾驭不住这样的一个人,小弟心心念念地想要发泄,那他就只有死了。

    楼近临自然也能明白他的意思的,想了片刻,朝他说道:“这事你要看好。”楼书望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与父亲说完话,这天中午去了四季斋同包道乙等人一块吃饭。他只是个陪衬,其实不怎么说得上话,最近几天,他也听说了包道乙与霸刀营因女子之事有了冲突,此后几天一直都有摩擦。对这件事他并不在意,楼家托庇包道乙,但根基是方七佛,城内的各种物资还是需要楼家来周转,别人打不到楼家头上来,反倒是楼家可以静观其变,再过些时日,他们也可以在这样的政治斗争中捞到自己的利益了。

    倒是在无意间,看到了坐在楼下吃饭的宁毅与丫鬟小婵。

    大家吃饭之中,严肃的话题自然只是一点点,此后开起玩笑。楼书望知道包道乙是喜欢各种女人的,将话题引了上去,包道乙便也笑着对各类女子的好处侃侃而谈,宾主尽欢之时,楼书望指了指楼下的小婵问包道乙的看法,包道乙倒也真有些本事,捻着胡须看了一眼,便笑着道那是大户人家调教得极好的丫鬟,最近被旁边的男子收了房,正是最有韵味的时候。

    有这样一司,楼书望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知道包道乙的爱好,小婵这样的女子正是投他所好,此时有他这样一问,说不定待会便会有人将小婵掳走。这也是随手给宁毅出的一个难题了。

    倒是包道乙最近忙着打架,家中又有许多姑娘玩得开心,前几日与霸刀营杠上之后,对于当街随便抓姑娘的事情,他终究有了几分收敛。这次终于没对小婵动手。

    这事在楼书望也只是随手为之,未有太多在意,后来包道乙到底抓不抓,当然也是无所谓。若事情会发生,他可以在小弟对宁毅动手前看看他的应对,而即便没看到,宁毅的性命,也是丢定了的,他接下来要办的事情多的是,这类小问题是不会占用他太多时间。

    接下来,就这样过了两天,他听下人说起楼书恒最近在某个诗会上见到了一名女子,对其诗文风度倾心不已,楼书望心想既然有了新的寄托,也该早些让他了解宁毅的事情,就此收心了。倒是在这天中午找到自家小弟时,楼书恒的进展,让他吓了一跳。

    那是在平昌街附近的一家小酒搂上,楼书恒带着几名家丁在上面坐着,他这些日子在城内到处寻找宁毅的踪迹,但找错了关系,一直没有得到太过宁毅的情报,此时脸上胡子都已经出来,不修边幅的样子。但兄长上来是,他竖着两根手指晃啊晃,极是兴奋。

    “你知道我找到了谁?大哥,你知道我找到了谁?”

    “谁?”

    “你一定猜不到……嘿嘿,你肯定猜不到……”

    “……。”

    楼书望疑惑地看着楼下一片的景象,不明所以。楼书恒笑了很久,站起来走来走去,双手合十兴奋地摩擦着,神经质地压低了声音:“是苏檀儿……是苏檀儿…”我前天找到了宁毅,然后……然后我请人想办法监视他,昨天发现他居然往这边过来,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哈哈,是苏檀儿,她真厉害,宁毅被陷在这里,她竟然带着一批布料悄悄地潜回了杭扑。是不是?太厉害了,哈哈……她回来了,她居然为了那个宁毅跑回来了,太厉害了…川,这女人……,”

    楼书恒笑得几乎流出眼泪来了,楼书望皱着眉头看着这有些兴奋过头的弟弟,片刻,楼书恒在兄长的目光中停止了他的手舞足蹈,吸了一口气,表情像是被老师盯着的学生般收敛起来。

    “我要留下她。”他举起右手食指,强调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手指又用力地晃了晃,露出一个笑容,“她今晚要走,但是,…我要留下她…川哈哈……哈一”

    娟儿赶到霸刀营时,大概是申时二刻左右,下午四点多,秋天黑的早,这已经接近傍晚了口霸刀营中精英尽出,由不同方向悄然去往之前预定好的包道乙分布在城中的一个个据点,作为事情的主导人之一,宁毅、刘西瓜、刘天南等人也才刚刚离开细柳街。接到娟儿的是刚刚知道自己要被送走不久的小婵,她眼眶还是红彤彤的,正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哭,得知消息,连忙拉着娟儿,一路追了出去……

第二九三章 我来接人

    夕阳斜斜的天际发着光芒,秋风吹过仅剩最后枯叶的枝桠,从城市街道的上空过去。街市间行人来去,马车穿过期间。

    骑马而来的霸刀营成员赶上前方的马车时,宁毅正在车厢里看着刘西瓜、刘天南等人商议今天行动的一些枝节,伤势并未痊愈的陈凡也在其中凑热闹。

    今天动手的目标主要是包道乙的白鹿观。几日以来,旁人大都以为包道乙、刘西瓜这种层次终究还是会保持理性,大规模的冲突并没有出现,但刘西瓜是明白包道乙睚眦必报的性格的,眼下这场冲突不会等到晚上,而是要在天黑之前破了包道乙的老巢,在所有人的围观之下,救出被关在这边的诸多女子。

    打仗,对外得有个名分,既然霸刀营已经占了制高点,接下来自然要发扬出来。

    相对而言,古桐观那边要么是包道乙玩腻了的女人要么是一群手下私自抓的人,只有白鹿观这里,才真是属于包道乙的后宫,一旦碰了,等于在他心中挖出一块肉来。这件事情一做,霸刀营与包道乙就已经全面宣战,旁人也就不用考虑过来调停,只能站队了。

    下了决定动手,当然不能只攻一处做做样子,以白鹿观为主要目标,其余属于包道乙的许多据点也都针对性地派出了人手。无论如何,这个傍晚都会是最热闹的一次狂欢,对于宁毅而言,给闻人不二那边定下的计划,日后杭州的局势,当朝廷军队来攻时能够起到作用的一些关键布置,都将是在这个傍晚启动。也是因此,当传讯人从后面追上来,随后看见娟儿的身影时,宁毅委实是有些错愕的。

    杭州城里不太平,娟儿一身男装打扮。身上也弄得有些脏兮兮的。她有些焦急地与宁毅说了不久前小院被围的状况,陆红提将她送出来让她报讯的事情,神情焦急。事实上,有陆红提在。未必不能护着苏檀儿离开或者反杀掉围困小院的几十人,但想要同时做到两点,甚至保全下所有人,那就很有困难了。

    退一步说,就算她能做到,以苏檀儿一行人此时的处境,杀死了几十人之后。出城就成为泡影了。这样的情况下,苏檀儿便拜托了陆红提出来报讯,但陆红提则坚持留在苏檀儿身边,只是送了娟儿出来,将事情的选择权交到宁毅的手上。

    “……楼家的人?”听说这个,宁毅愣了片刻。

    “婢子看到楼家的二少爷了,大少爷好像也在……姑爷,你知道那个楼书恒一直对小姐有觊觎的。可能是因为这个……”

    “哈,这真的是……”实在有点找不到适合对应的心情,宁毅抬头张了张嘴。这个时候竟然会插进来这样的一件事。但不管如何荒谬,事情毕竟已经发生了,吸了一口气,他拍拍娟儿的肩膀:“我知道了,娟儿你随小婵回细柳街,晚上等我跟你家小姐回来,没事了。”

    话说完,宁毅转身朝等在街边的马车走去,娟儿看宁毅决定做得这样之快,安心之余也担心起来。与小婵道:“那……本来说今晚走的怎么办啊……”小婵摇了摇头,拉着她:“咱们先回去吧。”她害怕马车那的刘西瓜等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实际上,那边的众人早已看得津津有味了,不知道这忽然过来的男扮女装的少女与宁毅有什么关系,刘西瓜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宁毅走过去,夕阳之下。人来人往的街头,这一身长袍的书生说了几句话,众人的表情才各自精彩起来。过了片刻,刘西瓜开了口:“两百人够不够?”

    “有五十人就行了,路上我去找锐锋营,你们先走。”

    “给你一百,阿常陪你过去。”

    这是简单而快速的对话,对这忽如其来的事态快速地做出了决定,只是在说完这话之后,方书常跳下车来,宁毅转身便要走,刘西瓜探出头来,脸上带着些许俏皮的笑容。

    “晚上设宴,我给嫂子接风洗尘。”

    “知道了。”宁毅有些没好气地接了一句,那边马车驶动,帘子一掀,却又是一道人影跳了下来,是仍旧打着绷带在身上的陈凡,笑着拍了拍宁毅的肩膀:“一块,我也去见见弟妹。”正说话间,外面陡然传来混乱的声音,隐隐约约,众人还在想着是不是真的,一名护院从大门那边冲了过来:“报……禀禀禀、禀报……外面有军队、军队……”

    “出事了。”楼近临皱了皱眉,“过路的?”

    “不不不……不是……”

    那人平素并不结巴,但此时话音未落,院落那边的正门陡然间有人踢开,人影冲进来。这边自然是有护院的,原本想要上去阻上一阻,但随即停了下来,没人敢上前。因为此时在院落周围的围墙上,也有一拨一拨持了弓箭的人出现。主宅侧面的街道那边,隐约传来:“冲进去!”这类简短的命令。没有太大的喊杀声,但一时之间,所有的方向都传来动静,后方不知道哪个院落里偶尔就传来“啊”的一声惨叫,许是死了人。

    前庭后院,被迅速控制了局面,院子里有人想要过去交涉,被一刀剁翻在地。冲进来的人分好几拨,但全都不说话,只以染血或未染血的刀剑盯住了院子里、房间里的所有人。正厅里的五桌人中有一部分站了起来,有一部分坐在那儿不敢动。楼近临也是坐着,对这忽如其来的事态,老人保持着冷静,只是沉声低问:“什么人?”

    楼书望站在旁边,想着什么,看着这一切摇了摇头:“不可能。”

    “什么?”

    “可能……可能是宁毅……但怎么可能……”

    “嗯?”楼近临抬起头看着身边的长子。楼书望道:“一个时辰前小弟抓到了苏檀儿,目前就在家中。”

    楼近临抿着嘴想了想,目光锐利:“就算佛帅也不可能轻易动我楼家。”他摇了摇头,“不可能是因为那个宁毅。只是巧合……待会人来了看他们要什么。”

    然而就在片刻之后,宁毅的身影带着陈凡、方书常等人出现在院门口,他没什么表情,伸手卷了卷书生袍的衣袖,径直朝厅堂这边走来。楼近临微微抬起了头,看着这一幕,楼书望只是皱着眉。摇了摇头轻声说一句:“怎么……这不可能……”但随即,他朝着厅堂门口走过去,做出了迎接的姿态,只在心中不断想着这荒谬的状况算是怎么回事,这个投靠到方腊军中不过些许时日的入赘之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点。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基本都是不认识宁毅的,但看着状况,也知道来的已经是主事之人。当宁毅微微皱着眉头踏上台阶时。楼书望也拱起了手:“宁兄弟,今日之事……”宁毅有些冷然但更多可能是无趣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后还是转回房间里楼近临的身上。一面走,他一面从身边一个人手中接过了弩弓,下一刻,弩弓对准楼书望的喉咙,扣了扳机。

    噗——

    “啊——”

    有人尖叫,满堂震动,宁毅踏入正厅,楼书望身体倒出两米之外,那根弩箭刺穿了他的喉咙,他试图伸手去捂。但鲜血同时从喉咙和口中冒出来,他望着天花板,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个是宁毅,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的。那个是宁毅,第一次见时,那不过是个入赘的夫婿的宁毅,明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正在做的,明天安排好的事情该怎么办,他不过是绑架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苏檀儿而已,明明是无足轻重随随便便杀掉也无所谓的……

    楼舒婉尖叫着朝兄长冲了过去,但喉咙被弩箭刺穿,已经是无能为力了。这一瞬间的冲击令得坐在最上首位置的楼近临陡然绷紧了身子,老人仍旧坐在那儿,牙关紧咬,看着长子忽然倒下的一幕,盯紧了宁毅。恐怕也没有多少人想到来人会如此干脆的对楼书望出手,有人过来:“你们干什么。”

    这人乃是楼家的亲族之一,或许只是下意识地迎了上来,方书常反手拔刀、收刀,那尸体带着鲜血飚射出去,血浸了满地,被撞到的人跳着避开、摔倒、惊呼,又是一片混乱。但在这一幕之后,厅堂内几近鸦雀无声了。宁毅的脚步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停下来,他只是随手扔回了弩弓,穿过靠门的两张圆桌,径直走向最里面主家席的那张桌子。

    坐在楼近临对面的一名楼家人起了身,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被椅子绊了一下,哗的一声踉踉跄跄退出好几步。一时间,几乎周围的人都是如此混乱地散开。宁毅跨过两张椅子之间的空隙,抓住圆桌的桌沿顺手朝一边掀了出去。

    轰然一声响,巨大的圆桌连同上方的十余种菜肴翻向厅堂侧面,旁边的桌子上坐的原本是一批楼家招揽的客卿,都是武林人士,也不乏高手,但此时只是狼狈地躲避开去,有的被汤菜淋了一身,仍然不敢说话。事实上,这批人中武艺最高的一人在之前被陈凡暴打过,这时候看着站在那边的陈凡,双手都在发抖。

    圆桌飞开,下方支撑的架子也已经被掀开砸在了一边。原本的主家席此时就只有楼近临一个人还坐在那里,这位老人是真正有气势的,他此时全身微微颤抖,如同死了孩子的狮子般死死地盯住宁毅,一般在方腊军系中的中层将领如果来抄家之类的遇上这等眼神,恐怕都会有些骇然,宁毅抓起身边的椅子,径直过去放在了楼近临的面前,随后,他在老人的面前坐下,双手握拳压在了膝盖上,端坐如松,有些冷淡地看着老人的眼睛。

    如此对望两秒钟,他神情冷淡地开口说了话,那语调不高,也没什么抑扬顿挫,只是做着简单而平和的陈述:“我过来接人的,今天有人说一个不字,我杀你全家。”

    楼近临盯着他,嘴唇微微抖了抖,最终也没有说话。再过得几秒钟,宁毅伸手在老人的掌背上缓慢而用力地拍了两下,起身走开,懒得再看他。

    控制场面的、搜索的人都已经进去了,他走到屋檐下,等待着妻子一行人的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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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604/ 第一时间欣赏赘婿最新章节! 作者:愤怒的香蕉所写的《赘婿》为转载作品,赘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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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介绍:
一个受够了勾心斗角、生死打拼的金融界巨头回到了古代,进入一商贾之家最没地位的赘婿身体后的休闲故事。家国天下事,本已不欲去碰的他,却又如何能避得过了。
“有人曾站在金字塔高点
最廉价数不清妒忌与羡艳
走过了这段万人簇拥路
逃不过墓碑下那孤独的长眠”——finale《命悬一线》
PS:赘(zhui第四声)婿,入赘累赘,非(ao第二声)婿。
PS2:本文属TVB休闲剧,而非央视正剧,一切看起来与历史有涉之处,都请不要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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