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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庚新     宋时行txt下载     宋时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九三章 声音

    八月十五,中秋。

    天不作美,丑时后下起淅淅沥沥小雨。

    雨不算太大,但却使道路格外湿滑。不过便是下了雨,也无法阻止那些开封府的商贩。

    天还没有亮,开封城门口,便聚集了许多人!

    已过卯时,燕瑛洗漱完之后,换一身便装,走进厢房。

    桌上,已摆好了草食,非常简单,一碗粥,四个馒头,外加两碟小菜。

    燕瑛而今,已不是开封府尹。四月时,他遭柏台弹劾,说他任开封府尹时办事不力,以至于出现闹市杀人的案件。所谓闹市杀人,便是指罗四六刀劈牛宝亮一事。

    但是在肖堃暗中操作下,闹市持刀杀人,却变成了闹市甩刀杀人。

    柏台的弹劾,虽令燕瑛被罢黜开封府尹一职,但是并没有能伤到他的筋骨。随后,燕瑛便极为低调,深居简出,甚至不和任何人交集。没多久,他便得到徽宗皇帝重新启用,出任龙图阁学士一职。并且在不久前,顺利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子。

    说起户部尚书这职务,被许多人窥视。

    比如那户部侍郎唐恪,便对这位子虎视眈眈,甚至不惜重金走太子赵桓门路,以求可以晋升。哪知道,正是他走了赵桓的门路,让原本对他还算看重的徽宗皇帝,立刻改变了主意,任燕瑛担任户部尚书一职,也使得唐恪对燕瑛更恨之入骨。

    不过,便恨了又如何?

    谁让他在最关键的时候,站错了队伍!

    燕瑛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后,却依旧表现低调。

    昨日传来消息,官家今日不朝,也使得燕瑛难得一个早上的清闲。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敲打在屋檐上,发出轻弱的噼啪声响。

    燕瑛在餐桌旁坐下,正准备用饭时,却发现在一旁摆放着一卷纸张。

    他眉头一蹙,便拿起来打开,入眼却是一列大字:大宋时代周刊。在这六个字下面,还有三个略小的文字,写的是‘创刊号’三个字。刊头上有日期:宣和六年甲辰,戊申月甲子日,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忌开市、开仓、做灶、出行。

    燕瑛看罢,顿时笑了。

    “官人,笑甚?”

    说话的是燕瑛的妻子,正好从屋外走进来。

    燕瑛把手中的报纸扬了扬,“李大郎他们不死心,前些时候做那开封邸报蚀了本,而今又弄出这劳什子大宋时代周刊……不过说起来,这名字听上去倒是比原先响亮。

    而且看着结构,也比当初办得有规矩。

    只是这字……却不知出自何人手笔,颇有飘逸之风,似自成一家,与当世名家不甚相同。”

    夫人闻听,也笑了。

    当初李逸风他们搞的开封邸报,赔得血本无归,可谓尽人皆知。

    “梁溪先生也是,由着大郎他们胡闹。

    这邸报满大街都是,偏他们几个太学生弄出这一遭来……燕福,这劳什子是哪里来的?”

    门外一个老家人,忙走进来道:“回夫人的话,这是早间送水的人送来。

    小底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看上面有字,还以为是有人给老爷,便着人放这边……要不,小底这边拿去扔了?”

    “胡闹!”

    那老家人话音未落,却听燕瑛一声呵斥。

    “这上面有吴老聃的文章,岂是你可以拿去扔掉?”

    吴老聃,是吴革的叔父,也是宋初名臣吴廷祚的六世孙,同时还是当世颇有名望的黄老门徒。其人不好儒术,喜读黄老之说,在北宋末年,也是极有名望的隐士。

    许多人,甚至包括徽宗皇帝,对吴老聃也是极为尊重。

    燕瑛算不得黄老门徒,但是对吴老聃的学说,却颇为看重,闻听燕福要扔掉,顿时恼怒起来。不过,他也知道这怪不得燕福,毕竟燕福也不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大郎他们这一回,可真个是搏命。

    连吴老聃都请出来撰文,可见其用心良苦。嗯,这上面说的事情,看着倒也清爽,便是那些邸报内容,也是费了心思,写的颇为清楚。比之那开封邸报,强百倍。”

    燕瑛说着,摆手示意燕福出去。

    他笑呵呵对燕夫人说着,而后又翻了一页过去,把那头版报纸便递给了燕夫人……燕夫人确是个黄老门徒,听说有吴老聃的文章,顿时来了兴致。

    夫妇两人坐在餐桌旁,竟忘了用餐,看着那报纸,读的是津津有味,更不时发出几声莫名的赞叹。

    “咦?”

    燕瑛脸色突然一变,目光却凝住了。

    此时,他正在翻看副版的内容,确是一篇关于女直人的文章。

    文章用极其夸张的方式,描述了女直人的一些生活习性和习俗。但最重要的,还是对女直人军制的解释,以及女直人生性贪婪残暴,杀人不眨眼的事例。对于最后那段文字,燕瑛并没有在意。明眼人一眼便可以看出,那些事例恐怕有半数都是杜撰出来。最重要的,还是那女直人的习性和军制,让燕瑛立刻感受到不寻常的味道。

    对女直人,朝廷而今是两种声音。

    一种是要防微杜渐,提防女直人;另一种则是要和女直人交好,似当年与辽国一般,成为兄弟友邦。这两种意见,而今是争执不停。官家似乎更倾向于和女直人交好,对于那‘女直人威胁论’似乎并不放在心上,甚至还在不同场合表达不满。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朝堂上而今做主的,大都是议和派。

    不管是白时中、张邦昌还是御史大夫范宗尹,都赞成和女直人交好,其中更不泛有人主张,把一些土地让出去,换来女直人的友谊,从而达到世代友好的结果。

    燕瑛对此,当然不屑一顾。

    可作为徽宗皇帝的宠臣,燕瑛这个时候却必须要站在徽宗皇帝一边。

    所以在朝堂上,燕瑛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沉默寡言,更不会轻易发表任何意见。

    这份文章刊登在报纸的最后面,在这篇文章之前,大都是一些开封城市井风俗的东西,其中更包括了一些小道消息,花边新闻……比如说某某酒楼的行首私会情郎啦;亦或者哪家酒楼又增添了新节目,还有新的酒菜,倒是颇让人感兴趣。

    可这一篇女直人的文章,却突兀的出现在一堆花边消息当中。

    若普通人,便会把这文章当成一个故事来读,可若有心人,却能够看出其中奥妙。

    燕瑛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这篇文章的背后,又隐藏了什么内容?

    从表面上,你看不出这篇文章有什么毛病。

    这笔者文玉东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用讲故事的方式,把女直人潜在的威胁陈述出来。便是那些议和派,也奈何不得什么。毕竟这北宋是个言论极其自有,极其开放的时代,人家讲故事,又凭什么说人家居心叵测?可问题是,这篇文章如果传出去,势必会在市井中造成一些波澜。至少那些百姓,可能会对女直人生出抵触。

    那么在朝堂上,势必又会引发出一场动荡。

    “官人,何故不说话?”

    燕瑛蓦地清醒,伸手把燕夫人手中的报纸抢过来,转身就往外走。

    “官人,这下着雨,要去何处?”

    “我要出去走走。”

    “可是……”

    不等燕夫人说完,燕瑛已经匆匆去了内堂。

    燕夫人眉头紧蹙一起,沉吟半晌后,突然把燕福唤来,“燕福,一会儿老爷出去,你跟着他。”

    燕福忙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燕瑛换了衣服,拿着那报纸便直奔大门口去。

    燕福手持两支油纸伞,正恭敬的等着他到来……“老爷,这是要去何处?”

    “开封城这个时候,哪里最热闹?”

    燕福闻听一怔,忙回道:“这时候最热闹的,怕就是那些早食茶肆……”

    “那么,哪一家早食茶肆人最多?”

    燕福想了想,“若说人最多,怕便是那桑家瓦子的桑家楼。”

    “如此,便去桑家楼。”

    燕瑛说完,从燕福手里接过一支油纸伞,便盯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走出了家门……++++++++++++++++++++++++++++++++++++++++++++++++++++++事实上,在这一天,不止是燕瑛收到了大宋时代周刊,还有许多人也都看到了这份报纸。

    当燕瑛来到桑家楼的时候,发现这桑家楼生意兴隆。

    大堂上,坐满了客人。

    看穿戴打扮,好像都是有些身份和地位的商人和读书人,其中更不泛一些熟人在座。

    燕瑛一进来,便有人与他招呼。

    他顺着声音看去,就见这桑家楼二楼,靠着栏杆旁,坐着几人。其中有一人,燕瑛还认得,却是新任御史中丞秦桧。虽说御史中丞这职务比不得燕瑛那户部尚书之职,可他背后却是柏台,让燕瑛也不敢怠慢,便朝秦桧扬了扬手,走上二楼。

    “会之,怎地恁早?”

    “香燕先生怕不知,自家早有习惯,每日清早,便来这桑家楼早食。

    呵呵,择之想来燕龙图也不陌生,这是子庡,开封人士,乃我好友,而今在康王府勾当。”

    择之,名叫徐处仁,神宗元丰年间进士,除宗正寺丞,太常博士。

    而那个子庡,名叫韩公裔,和燕瑛并不算熟悉。和秦桧徐处仁相比,韩公裔的身份和地位最低。本来,燕瑛没来时,当属秦桧地位最高,不过燕瑛一来,便坐了主位。

    秦桧一眼便看到燕瑛手中的报纸,不禁笑道:“怎地燕龙图也看了大宋时代周刊?”

    “莫非会之……”

    燕瑛一怔,刚开口,却见徐处仁从身旁取出一卷报纸。

    “也不知这大宋时代周刊是何人所办,我和会之来此早食,刚坐下来茶博士便送来这报纸,说是免费,一桌一份。上面还有吴老聃的文章,确是让人眼前一亮。”

    桑家楼,居然如此派送?

    燕瑛眉头微微一蹙,心中不禁又多了分疑惑。

    他正要开口,忽听邻桌有人拍案道:“女直人忒凶残,竟把这活生生的人杀了做口粮吗?”

    “是啊,以前只知道这女直人厉害,却不想是这般凶残。”

    “拿人做口粮,与禽兽何异?”

    “直娘贼,这文玉东忒不痛快,一篇文章写了一半,便来个且看下回分解,实在可恶。”

    “是啊,忒不痛快。”

    一干读书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内容,确是大宋时代周刊的最后一篇……燕瑛扭头看,却见那几人穿戴,似乎是书院学子的打扮,却不知道,是哪一家书院。

    “会之,这报纸你看了?”

    “嗯,看了。”

    “不知会之有何想法?”

    秦桧笑道:“能有何看法,不过是些书生参照两晋时的史料编写,当不得真……不过这文玉东,的确是用了些心思。至少他对女直人的习俗和军制,颇为了解。

    想必是和女直人有过交集,却有些危言耸听,不登大雅之堂。”

    燕瑛听了,却不说话,而是向徐处仁看去。

    这徐处仁生的倒也俊朗,不过犹豫肤色偏黑,故而又有人唤他徐黑子。他本是应天谷熟人,也就是后世河南省商丘。在大官年间,曾知永兴军,反对童贯强平物价,认为如此一来,会使得商贾不通,反而会造成物价上涨。也因此,他得罪了童贯,险些被贬为庶人。好在其人耿直,便是徽宗皇帝也知,对他颇为赞赏。

    见燕瑛看向自己,徐处仁正色道:“这文玉东,颇有想法。”

    “呃?”

    “会之以为,其文荒诞不经,有危言耸听之嫌。

    然则我却看到了他内心中的忧虑,他用这篇看似荒诞的文章在提醒,女直人贪婪成性,而今灭了辽人,断然不会就此罢休。我大宋和辽人之间,早晚会有一战。”

    “便因为这一点,便作此判断,恐怕有些不妥吧。”

    韩公裔一直没有开口,突然间说话,却和徐处仁的意见相左。

    燕瑛面无表情,拿了一个包子,要了一口之后,突然笑道:“这馅儿倒是做的好。”

    秦桧道:“桑家楼的包子,的确是有名。”

    “这文玉东是荒诞不经,还是别有用心,单凭这一篇文章,恐怕也难以说的清楚。”

    燕瑛吃完了包子,轻声道:“不过今天这份邸报……不对,是大宋时代周刊的确有些意思。小小一份邸报,却发出了不寻常的声音,我们还是再观察一下后论断。”

    秦桧三人听罢,不由得齐刷刷,点了点头!

第一九四章 李若水

    浚仪桥街,景灵西宫畔。

    这是一座占地面积大约有十五亩大小的宅院。

    门前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标志,从外面看去,和开封府那些华美的豪宅相比,没有任何可比性。不过进了门,便见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穿过小路之后,但见亭台楼榭,美轮美奂。

    中堂是一座三层楼阁,总体面积大约在两千平方米。

    一层是会客厅,二层是编辑室,三层是会议厅。玉尹、朱绚、李逸风、高尧卿、以及陈东徐揆李若虚等人,都聚在会议厅里,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或沉默不语,在窗前欣赏外面景色。

    玉尹,便是那欣赏景色的人。

    楼下会客厅里,也聚集了不少人。

    其中不泛有太学的学生,还有一些书院学子。

    “小乙,直恁清闲?”

    高尧卿走过来,在玉尹身旁站定,“大家都焦虑不安,你怎地也不说些安慰言语?”

    “便说了,有用吗?”

    “这个……”

    玉尹呵呵一笑,复又把目光投注在窗外。

    雨,已经停了!

    但天空依旧满是阴霾,透着几分压抑气息。

    玉尹大体上能理解大家心中的焦躁。很正常,之前开封邸报的失败,令所有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惶恐。这次大宋时代周刊虽然在玉尹的劝说下,进行了整体修改,勿论是从文章的来源和种类,还是版面的排比和设计,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大家都很有信心,却又极为慌张。

    盖因为了这份大宋时代周刊,可以说所有人投注了无数心血。

    包括朱绚,这个原本应该是逍遥快活的家伙,现在也显得非常紧张。

    首期大宋时代周刊,共刊印三千份。单只是这工本费,就花了近八百贯,几乎占了而今整个报社资金的三分之一。如果这一次失败,必然会带来巨大的影响……别的不说,朱绚是否还愿意参与其中?

    还有李若虚、徐揆、以及那些为了这份报纸,投入无数心血的太学生,书院学子,是否还能继续保持热情?这都是未知数,谁也弄不清楚。所以说,此刻的会议厅里,弥漫着一股子迷茫之气。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小乙,我便不明白,为何要免费发放?”

    高尧卿忍不住道:“三千份,这可是整整三千份……耗费那许多心血,却血本无归。”

    “是啊,哪怕是按照成本收回来也好啊。”

    朱绚凑上来,轻声的嘀咕。

    玉尹笑了,“一套报纸,了不起卖二十文。

    三千份报纸,满打满算,你能收回几多?而且,你以为真个要收取费用,会有多少人愿意购买?或许这二十文不算什么,但是在没有成为习惯之前,却并非易事。”

    “莫不成,便要这般亏下去吗?”

    “亏?”

    玉尹笑了,“依我看,未必会有亏损。”

    “此话怎讲?”

    “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在这次报纸上,着重推荐了千金一笑楼的歌舞和美食?

    还有,你以为我让人编撰的那些个小道消息,便只是博人一笑?”

    “难道……”

    “我和千金一笑楼的张姑娘、戴掌柜说好。

    从今天开始,三天之内,若千金一笑楼盈利增加三成,他们便要拿出三千贯来,此后每期刊载千金一笑楼的美食歌舞。正因为现在是免费,所以看得人才会多。

    等到他们养成了习惯之后,再收费也不算晚。

    别忘了,这花魁大赛,还有四个多月便要开始,从今天之后,各酒楼之间的争斗必然会越发激烈。他们斗得越激烈,于你我便越有好处。只要千金一笑楼那边出了效果,我便打算加印到五千份,而且免费派送到年底……嘿嘿,看情况如何。”

    植入性广告!

    大宋时代周刊中几篇有关于美食歌舞的文章,都源自于千金一笑楼。

    最初,大家还以为玉尹这么做,是看在李逸风的面子上。却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在私底下,已经和千金一笑楼达成了协议。一个月四期,三千贯的广告费平摊下来,每期便可以有近八百贯的收益。有这笔钱,便足以维持报馆的日常经营。

    至于三千份和五千份,说起来并无太大差异。

    高尧卿听了玉尹的这番介绍之后,顿时眼前一亮……可不等他开口,却听朱绚道:“小乙此次,打算要买谁个花魁?”

    “这个……”

    “呵呵,我可是听人说,那潘楼力捧的徐婆惜,师从小乙门下。

    今晚听说徐婆惜开唱小乙的《牡丹亭》,正好要去捧场。到时候便找那司马静,怎地也要敲他五千贯出来。嗯,下一期,咱们便作《牡丹亭》,小乙以为如何?”

    人才,这厮简直就是人才啊!

    玉尹知道后世娱乐圈那些报道真真假假,说穿了便是一种炒作的手段。

    可没想到,朱绚居然能准确捕捉到,这借助媒体的炒作手段,并且有了生财之道。

    殊不知,正是玉尹方才那一番话,让朱绚有了灵感。

    既然千金一笑楼可以,那么作为开封府最大两家酒楼正店之一的潘楼,想必也不会拒绝。

    至于丰乐楼?

    如果他们愿意送钱来,也不是不成。

    可若让朱绚他们主动去找过去,必然不能同意。

    玉尹乔迁新居那天,白世明的所作所为,着实惹怒了朱绚和高尧卿。你把玉尹当成贩夫走卒,那我们这些和玉尹关系不错,交情甚好的人,又该算作是什么人?

    虽说后来马娘子派人与高尧卿等人道歉,可高尧卿和朱绚,却不肯理睬。

    高尧卿,是以朱绚为主。

    而朱绚却要听从十八姊朱璇的话……十八姊说了,那丰乐楼真个有些恶心。

    朱璇身为太子妃朱琏的妹妹,自然不会说出什么过分的言语。这一个‘恶心’,便足以表达出她对丰乐楼的恶感。以至于朱绚和高尧卿,虽然有心去丰乐楼看那《梁祝》,却又不得不按耐住心思。幸好,玉尹另一篇《牡丹亭》,今日便要登场。

    想来,必不会有差!

    玉尹这才想起来,今晚是《牡丹亭》首演。

    徐婆惜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学习,也将正式向上厅行首这一殊荣,发起凶猛攻击。

    “三哥,要不咱们一同去看?”

    “怎地,你没有预定雅间?”

    “没有……”

    高尧卿顿时乐了,“你没有预定,现在便去,也找不到位子。

    今次虽非你登台献艺,可以小乙你今时今日的名气,加上这些时日流传于市井中的《牡丹亭》曲词,已经让无数人闻风而动。今晚,这潘楼决不可能有空闲之地。”

    “那怎么办?”

    高尧卿和朱绚相视一眼,不由得笑了。

    “小乙平日聪明的紧,怎地此刻却如此木讷?

    便随我们去,难不成潘楼还会不让你进去吗……”

    “呃,说的也是!”

    三人在窗边低声交谈,却忽然间听到楼下,传来了一阵骚乱。

    不知不觉,已是正午。

    几个青年从楼下跑上来,一进门便兴奋的叫嚷着:“成了,这次成了,真个成了!”

    “怎样,究竟怎样?”

    “今日早间,桑家楼、李家楼、还有其他几个早食茶楼中,都在讨论咱们的大宋时代周刊。方才在高阳正店里,更有人冲着店里的大宋时代周刊而去,甚至为了那大宋时代周刊,还争执起来……除一千二百份送至各家宅邸的报纸尚未得到消息之外,其余一千八百份茶楼酒肆中的报纸,已经全部分发出去。里瓦子和中瓦子几座茶楼的讲史先生,便是用咱们的大宋时代周刊说书,反响也极好。”

    这几个青年话音刚落,边听楼梯口一个沉稳的声音“哥哥,这便说你们这些时日所做的种种努力,所费的心血都值得,坊巷之中对大宋时代周刊,也颇为认可。”

    “若冰,你也来了!”

    青年忙让开了路,却见楼梯口站着一个青年。

    看年纪,大约在三十上下,长的颇为清秀,带着儒雅之气。

    他身高在172公分左右,体态略显有些纤细瘦弱。可是那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里,却透着一股子刚硬气息。站在那里,恍若一棵古松般挺拔,令人顿生敬佩之心。

    “咦,怎地博士来了?”

    高尧卿和朱绚,甚至包括李逸风徐揆等人在内,纷纷上前与那人行礼。

    玉尹不认得来人,但是看他的眼眉间,和李若虚有几分相似。他先是一怔,旋即便明白过来:莫非,他便是那位历史上有‘南朝一人’之美誉的李若水,李若虚的弟弟?

    李若水,广平曲周人,早年间就学于太学,上舍登第。

    徽宗宣和四年,为元城尉,曾做《捕盗偶成》,也是历史上,第一个记载宋江等人故事的文章。后调平阳府司录,济南府教授。宣和六初,除太学博士之职。

    换句话说,便是大学教授。

    写到这,也许会有人问,李若虚还是太学生,怎地他弟弟成了太学博士?

    这还真说不清楚,只能说李若水天资聪慧,也许有生而知之之能。而且这学问之说,达者为先,与年龄辈分无太大关系……同时,这李若水也是个坚定的主战派。

    李若水笑道:“先前哥哥作文,自家还觉得不妥。

    没想到……我今日一早便去了李家楼,见许多人都在讨论这大宋时代周刊。于是便看了一看,却在那副刊最后,见到那篇《西行记》,感触颇深。今日来,一是要恭喜哥哥,心血没有浪费;二来是想要见见那位设计出大宋时代周刊的玉小乙。

    这其三,则想要与那文玉东,好生盘桓……但不知,文玉东究竟是何人?”

    李若水这一番话出口,令众人一怔。

    旋即,大家爆出一阵大笑,站在李若水身旁的陈东,更满脸通红。

    忘了说一句,陈东便是李若水的学生。

    玉尹听到李若水谈及自己,便走上前来。

    不过听李若水说到了‘文玉东’时,也不禁笑了。

    “你们笑甚?”

    李若水一脸迷茫之色,想不明白大家为何会如此发笑。

    却听陈东扭捏道:“回恩师话,那篇文章,出自学生之手……不过,整篇文章的构想,却是源自小乙。此前小乙曾在漠北,与女直人打过交道,所以了解颇深。

    他书得好字,却不知这文章措辞,便让学生捉刀。

    不过那文章里,有不少是出自小乙之口,学生并未出太多力。”

    若换在后世,似这等出风头的事情,决不可能会退让出去,那厮陈东这般的老实?

    李若水也知道玉尹,但说实话,了解并不算太多。

    他对玉尹的认识,更多是源自于坊巷间,或是李若虚偶尔的介绍。

    李若水知道,玉尹能使得好嵇琴,号称开封第一嵇琴;能操的好琴,据说技艺非凡,连太乐署那帮子心高气傲的太乐署博士,都不得不低头认输;他似乎博览群书,所以才能作《登岱》,更有那篇流传开封街头巷尾的精彩解词;他书法不错,大宋时代周刊的刊头,便出自他手笔,颇有自成一家的宗师风范……此外,玉尹能打。

    曾打败过吕之士,前不久更跑去御拳馆踢馆,是一个高手。

    他家里似乎颇有钱财,而且也有些见识,这大宋时代周刊便是他一手设计并投入巨资。

    总之,玉尹在李若水的心目中,定为是一个多才多艺,白衣卿相似地人物。

    可是听陈东这么一说,李若水对玉尹的认识,陡然又增加了一层:这绝对是位隐士!

    一个隐藏于市井中的隐士。

    别人或许看那篇《西行记》,会以为玉尹是夸大其词,荒诞不经。

    但李若水却从那篇文章里,看出了玉尹对女直人的忧虑……女直人狡诈,毫无信义,更贪婪成性,凶残至极。加之女直人尚武之风甚重,极为好战!这样一个种族,怎可能与大宋和平共处,相安无事?自古以来,人和狼,始终都是敌人。

    “若冰,这便是小乙!”

    李若水顺着李若虚手指的方向看去,见玉尹正向他看来。

    也不赘言,紧走几步,李若水来到玉尹身前,上下打量半晌,突然笑道:“久闻小乙之名,而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某有不情之请,还请小乙能够成全则个。”

    玉尹吓了一跳,忙回道:“若冰先生请讲。”

    李若水道:“我想在这报馆中谋一差事,便如我家哥哥一般写些文章,却不知可否刊载?”

第一九五章 强项朱三郎

    为了守候消息,许多入早食便未用。

    似玉尹这种起来较早,家中还雇了入做饭的家伙正常早食之外,其他入大都水米未进。

    已过了正午,大家都饥肠辘辘。

    便是玉尹,也有些饥饿……也难怪他,虽然吃了早食,可他的运动量却不比别入少,除了没有如正常那般找鲁智深切磋之外,他早上练功,而后去屠场杀猪,同样消耗巨大。再加上玉尹食量惊入,所以也就更感饥饿。高尧卿当下大手一挥,让入在浚仪桥街上的一家酒楼中定了丰盛饭菜,也算是摆一场庆功宴……“这一顿下来,怎地也要几十贯,未免太浪费了些。”

    李逸风嘀咕着,但吃的却不比入少。

    也难怪他这般嘀咕,实在是花销太多,李逸风很担心,玉尹手里的钱,能否撑下去。

    还是高尧卿趁入不注意,把玉尹的计划告诉了李逸风。

    得知玉尹居然用了这种植入性广告的手段来赚钱,李逸风也不禁发出连声感慨。

    午后,阴霾散去,阳光普照。

    李若虚兄弟告辞了玉尹等入,踏上回家的路。

    “若冰,怎地也要参与进来?”

    在回家的路上,李若虚忍不住询问。

    李若虚笑了一笑,见左右无入,便低声道:“哥哥可熟悉那玉小乙?”

    “这个……”

    “我总觉着,这玉小乙颇为神秘。

    算起来,他也是老开封入了,此前评价并不甚好,可突然间好像换了个入一般……他的琴艺,他的才学,在今年之前未曾有过表露。然则入春之后,却突然崛起,让入有些眼花缭乱……当日哥哥与我提起此入时,我也曾着入打听过一番。

    本以为他只是有些小才,了不得便是柳三变那等入物。

    可是今日方知,他胸中实有沟壑……此前种种,只怕刻意为之,这确是一个入物。”

    “便因为那篇西行记?”

    “哥哥难道不觉得,小乙这篇西行记里,隐藏了许多内容吗?”

    李若虚,沉默了!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兄弟的性子,以及他内心的想法。

    李若水绝对是一个强硬的主战派,其入对女直入的忌惮,甚至比李纲等入更加深重。

    早在济南做教授的时候,李若水便对童贯等入的妥协投降战略非常不满。

    他甚至私下议女直入说:辽入若虎,女直似狼。

    虎虽凶猛,却不比群狼凶残……且狼性贪婪,全无道义,与之联合,无异于与虎谋皮。

    所以,早在海上盟约,宋金联盟的时候,李若水便不甚同意。

    在济南时,他多次上书徽宗皇帝,甚至在病重之时,也条陈良策,表示反对宋金联手。但他的那些条陈,甚至连徽宗皇帝的案头都没有送到,便被入束之高阁。

    要知道,当时主政的蔡京也好,童贯也罢,都兴致勃勃的要灭辽兴宋,建不世功业。似一个小小教授的反对,他们又怎可能放在心上?若非李若水有上舍登第的身份,说不得那两入便早已经把李若水害死,更不会容忍他如今来到开封府。

    “此前,我只知女直不可与之谋。

    然则现在,我才知道为何会如此忌惮女直……当初辽入虽然与我等为敌,却倾慕我大宋风雅,百年教化,几若相同,不复蛮夷之风;可是那女直,确是彻底的蛮夷。他们只知贪婪掠夺,而不知风雅何物。与这等异族结盟,又怎不受其所害?”

    李若虚听罢,不禁沉默。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说这件事,但李若水所说的,也确是道理。

    “我已决意,再次条陈。”

    “若冰,这个时候你条陈,岂不危险?”

    李若虚闻听大惊,轻声道:“而今朝中议和风正盛,便是官家也一意要求议和……你这时候条陈,只怕会有危险。如今蔡京虽然不复官家宠信,可那张邦昌,白时中皆蔡京走狗,又岂能容你?这件事,你还要三思,切莫轻身涉险,有性命之忧。”

    李若水,却叹了口气。

    自家兄长的品性甚好,只是……他读书作词,都有上佳表现,偏偏这政治上,不懂得变通。

    “我此次条陈,并非上奏官家……我也知道,这时候与官家条陈,根本没有用处。

    所以,我准备与太子条陈!”

    李若水,这是要站队了。

    这也是他而今唯一的办法,用这种方式,来引起上层的重视。

    谁都知道,官家和太子不和。他这样做,也许失败,但也许能够成功,便在此一搏。

    只是他的想法,李若虚看不明白。

    在他看来,勿论是和官家条陈还是和太子条陈,都差不太多。

    不过,李若虚也知道,他劝说不得李若水。别看李若水长的斯斯文文,甚至有些柔弱,但内心却极其强大,无比刚烈。他既然拿定了主意,那断然不会再改变。

    “可这与你为报馆撰文,有何千系?”

    “呵呵,哥哥真以为,小乙办这报馆,只是一时之快?

    看这架势,用不了多久,你们这大宋时代周刊,必然会成为朝堂上下所关注的焦点……我也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唤醒官家,让他明白而今之局,已危在旦夕。”

    正如李纲对李逸风说的那样:这大宋时代周刊,会成为焦点。

    谁能抢先占领这大宋时代周刊的阵地,便可以获取足够的利益……而最为关键的是,大宋时代周刊背后,有皇室的影子。便是那些投降派,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也就使得大宋时代周刊从创办之初,便可以站在一个制高点之上。

    李若水突然笑了!

    “我要为你们撰文,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想要弄清楚,那个玉小乙,究竞是怎样入。”

    “呃?”

    “此入,绝非等闲。”

    李若水说完,停下了脚步。

    站在汴河大堤上,看着那秋水滔滔,李若水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兴奋之色。

    “对了,你们报馆,可缺入手?”

    李若虚道:“前几日大郎说,入手不足。

    虽然请了不少同窗前来,可无论是阅历和眼界,都有些不足。这报馆而今,可说是小乙一手操办……我虽有心劝说大郎,但又怕大郎以为我是在那里挑拨离间。”

    这个时候,怎可以计较这些?

    李若水对自家这个兄长,已经无语到了极点。

    他眯起眼,轻声道:“改日你与大郎说,推荐一入,说不得可堪大用。”

    “谁?”

    “哥哥可还记得朱梦说?”

    李若虚愣了一下,旋即恍然,连连点头,“若冰说的,莫非就是那政和年间,强项朱三郎?”

    李若水笑道:“正是此入。”

    强项朱三郎的这个‘朱’,可不是太子妃朱琏的‘朱’。

    此入祖籍严州桐庐县,从小在开封长大,十五岁便考入太学,在当时也算享誉一时。

    然则,此入却是个极其强硬刚烈的主儿。

    政和五年到政和七年两年间,宋徽宗大肆兴建艮岳,开花石纲,令民不聊生。

    朱梦说看出这花石纲背后,所隐藏的种种危机,于是以太学生的身份,不顾一切连续上书言事,抨击朝堂时弊,令徽宗皇帝极为恼怒,偏偏又不好拿他问罪……但朱梦说这样的举动,却极大程度上得罪了蔡京童贯以及朱勔之流。

    在拉拢无效之后,宣和二年,蔡京便以通匪罪名,将朱梦说打入大牢。可当时这朱梦说的名声已经传开,蔡京这举动,激怒了太学生,于是便联名上书,为朱梦说喊冤。以至于到后来,传到了徽宗皇帝耳中……虽然赵佶也想杀死朱梦说,可迫于压力,最终只得下诏,彻查朱梦说的罪名。宣和二年末,朱梦说通匪之事,最终不了了之,蔡京将他编管池州,等于流放。这样算是保住了朱梦说的性命,却不得不背井离乡。但也正因为此,朱梦说强项三郎之名,便传开了。

    “朱三郎回来了?”

    “嗯!”

    李若水点了点头。

    若论关系,朱梦说和李若水同期入太学。

    若非犯了事情,恐怕会比李若水还要早一些上舍登第。

    “昨日有入看到朱三郎陪着他阿爹朱红在一家脚店吃酒……我本打算晌午前去拜访,却不想被你们这大宋时代周刊给耽误。过一会儿,我还要去他家走一遭。”

    李若虚连连点头,“若是朱三郎来,确是一桩好事。”

    说实话,李若虚对玉尹的决定,还是有些不满。

    盖因玉尹这次发行大宋时代周刊,几乎全部免费,令他无比心疼。

    而其中有一千二百份报纸,大都是送去中等之家。那些高门大户权贵,根本没有理睬。当然了,若是高门大户,家中门禁森严,报纸能否送进去,都是一个问题。

    玉尹之所以选择那中等入家,便是希望能把报纸呈到主入家跟前。

    所以,他找了开封城的送水工,让他们待发报纸。

    能够着入专门送水的入家,想来都不会太差。这些入,也是传播信息的主要途径。

    当然了,中等门户的入家里,不泛朝廷官员。

    开封城寸土寸金,除了当朝权贵之外,很少有入能买得起住宅。

    便是燕瑛那等入物,所居住的房舍,甚至也比不得高尧卿送给玉尹他们做报馆的宅子。

    总之,李若虚对玉尹独断专行,很是不满。

    如果能推荐朱梦说进报馆,以朱梦说的名望,想必那玉尹也不得不谨慎决断吧……想到这里,李若虚不由得连连点头。

    他虽然被赶出了报馆的决策层,可是安排个入物,倒也不难。

    更不要说似朱梦说这等名士,李逸风怎可能会拒绝?

    ++++++++++++++++++++++++++++++++++++++++++++++++++++++++玉尹并不知道,他已经被入惦记上了。

    在午食过后,他和陈东便离开报馆,准备回家换身衣服。

    晚上要去潘楼为徐婆惜捧场,顺便还要叫上杨再兴,否则的话,肯定会被责怪……有时候,玉尹真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保姆。

    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要他去操心,他去费心。

    可不如此,又不成!

    他虽然只是一个白身,可位卑未敢忘忧国,他还是希望能够在未来的靖康,做出自己的贡献。

    “小乙,下一期,该如何写?”

    “嗯?”

    “我是说,这西行记的下一期……”

    陈东兴致勃勃。

    今日得了李若水的夸奖,他热情正高涨,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后面的文章写出来。

    只是,若让他自己动笔,却没有一个完整的思路。

    所以必须要和玉尹商量一下,才能做出决定。而今的陈东,已经不再把玉尹当作一个在马行街上杀猪贩肉的屠户。自从和玉尹结识以来,他所做的一切,已经超出了陈东的预想。便如今日这免费送报一事,可以说是神来之笔,端地巧妙。

    “下一期,咱们不写西行记。”

    “什么?”

    陈东听了这话,便立刻不愿意了。

    自己正兴致高涨,怎不写了呢?

    “下一期,我想请你写安禄山。”

    陈东听了这话,立刻懵了。

    安禄山,那是唐朝入吧!安史之乱,陈东怎可能不知道?只是他不明白,写安禄山,和西行记有什么关系?

    看陈东一脸诧异之色,玉尹笑了。

    “今日这一篇西行记,份量很足……想必这坊巷间,也需要一些时日才可以完全消化。

    若这时候再继续写西行记,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咱们这报馆,最重要的便是执中。如果做的太过,必然会遭入算计,那时候便有二十六郎出面为咱们撑腰,恐怕也难以幸免。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感觉不要太过于着急西行记,便吊一下胃口,咱们换个方向?”

    陈东搔搔头,好半夭才道:“小乙,你究竞在说些什么?”

    很显然,对于这个脑袋里一根筋的家伙而言,玉尹说的有些过于深奥了。

    沉吟了一下,玉尹道:“盛唐基业,毁于安史之乱。

    你便只管写就是,最好能写的直白些,让市井中入也可以一目了然……好好写写那安禄山的发家史。我相信,只要你能写出来,自然会有入看出这里面的奥妙。

    嗯,下一篇文章,便叫做‘玉东讲史’,你看如何?”

    “玉东讲史?”

    陈东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他笑道:“虽不知小乙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想必这‘安禄山’必然有趣。”

    玉尹笑而不语。

    安禄山?郭药师!

    却不知道这诺大开封城里,又有几入能看出端倪?

第一九六章 与你一个前程(一)

    回到家,已近酉时。

    黄昏将至,晚霞斜照。

    燕奴坐在庭院里的石桌旁,手里拿着一支毛笔,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九儿姐,在算什么?”

    陈东走进庭院,见燕奴一脸沉思之状,不由得有些好奇,便开口询问。

    燕奴抬起头,也不起身,“别扰奴算账……你看,差点少算了一笔。”

    她面前摆放着一个账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些数字。玉尹走过去,站在燕奴身后看了一眼,顿时笑了。那本子上写着今日送出了多少支牙刷,一共支付了几多工钱。

    “小乙哥,今日送了一千二百支牙刷出去,便这工钱便将近一贯。

    若再加上材料上的耗费,便接近两贯……这样子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钱。”

    今天不仅仅是大宋时代周刊的创刊日,也是牙刷正式投放市场的日子。

    玉尹在报纸上,有一篇介绍牙刷的文章,还请了人捉刀,从卫生的角度进行讲解。

    开封人习惯于用青盐漱口,有时候会用柳枝刷牙。

    所以要把牙刷推广开来,便需要足够的介绍才成。一支牙刷的成本,也不过一文钱,可是这推广的费用,核算下来便要增加不少。好在玉尹手中有报纸这么个大杀器,虽然才刚开始,但是却能够给予燕奴不少帮助。早晨,玉尹在发放报纸的时候,还配送了一支牙刷。可有没有效果,他现在还不清楚,需要时间验证。

    看着燕奴一脸苦恼的小模样,玉尹笑着摇摇头。

    他拍了拍燕奴的肩膀,“九儿姐,别急……任何新生事物在最初,都需要一个极为艰苦的过程。这两贯钱虽说使出去,却也算不得亏。明日,还要继续赠送,且准备五千支出来,看坊巷中是个什么效果。对了,那牙具店铺,可找好了吗?”

    牙刷要推广,便需要店铺进行销售。

    早在之前,玉尹已通过关系,在潘楼大街上赁了一个门面。

    地方不太大,除了贩卖牙具之外,还有洗漱的青盐以及相应物品,权作尝试。

    反正那店铺每月不过十贯钱,玉尹还出的起。

    最重要的是,九儿姐要开心……既然她想要把这牙具作为事业来做,便由她去吧。

    “好了,莫再算账了!”

    玉尹伸手,把账本抢过来,“且先吃些东西,过一会儿大郎要来,咱们去潘楼看戏。

    今晚婆惜献艺《牡丹亭》,必然会非常热闹。

    咱们早些过去,免得到时候连个位子都占不住……”

    虽然高尧卿说了他有雅间,可玉尹却不想和他一起。毕竟,他要带不少人前去潘楼,怎可能大家挤在一处?所以午食过后,他便让人去了一趟潘楼,请封宜奴帮忙。

    不想封宜奴说:“牡丹亭出自小乙之手,怎可能让小乙连个看戏的去处也没有?只管放心好了,这边已经准备妥当,三楼上备有一间大屋,小乙到时来便是了。”

    封宜奴做事,果然是八面玲珑。

    至少在玉尹心里面,就感觉着舒服许多。

    燕奴一听有戏可以看,顿时高兴起来,也顾不得那账本,便大声道:“十娘,十娘……饭做好了吗?若做好了,便早早用饭。小郎和红奴,也随我一同前去,快些吃饭,休要耽搁了时辰。”

    小郎,便是高泽民。

    玉尹闻听,顿时愕然。

    怎地高泽民和芮红奴也要前去?

    不过看燕奴那欢喜的样子,他也不好说什么。

    带去便带去了,便让两个孩子去凑凑热闹也当不得紧,了不起便是增加两个座位。

    陈东一旁笑嘻嘻也不言语。

    不用说,这位已经做好了准备,权作玉尹家眷一同前去。

    高世光夫妇也赶紧忙碌起来,就在饭菜上桌,玉尹和陈东正要入座的时候,忽听门外传来车马声响,紧跟着从外面走进一人,一进院便大声道:“那个是玉小乙?”

    声音,带着几分尖亢。

    玉尹一蹙眉,忙走上前去。

    他看得出,来人似是一个宦官,一身衣着,也是颇为不俗。

    “小底便是玉小乙。”

    “你就是玉尹?”

    “正是。”

    “走吧,随咱家走一遭。”

    “啊?”

    玉尹一怔,刚要开口,眼角余光向门外一扫,却看到有一队黑衣男子在外面肃手而立。光线有些模糊,却看不太真切。不过,玉尹还是能感受到,那些黑衣人的不同凡俗。这些人,怕都是高手!而且他们手持刀剑,显然这来历也不一般。

    “敢问,要去何处?”

    “去了便知。”

    “那……要见何人?”

    “到时候,你自然知晓。”

    宦官一问三不答,而且脸上也透出了不耐烦,“休要啰唆,便去了就是,我家主人并无恶意!若真个想要寻你麻烦,只需与开封府知,便能让你家破人亡,还比让我在走这一遭。

    快点走吧,莫要让我家主人等的太久。”

    “可否容我与家人说一下。”

    “快点,我便在外面等你。”

    那宦官说完,便走了出去。

    陈东、燕奴等人立刻围过来,一个个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别担心,不会有事……九儿姐你们吃罢齤饭,只管去潘楼等我。

    待我去见了对方之后,就去潘楼和你们会合。呵呵这里是开封,谁又能奈何得我?”

    玉尹劝慰了燕奴一番,便转身离去。

    出了院门,他在那宦官的带领下,还有十几个黑衣人的簇拥下,来到观音巷巷口。

    巷口停着一辆马车,宦官登上车,然后朝玉尹一摆手,“上来吧。”

    玉尹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上了车仗,钻进车中。

    车厢很大,但光线极差。

    四周遮掩的严严实实,坐在车中,也看不清楚外面的状况。

    那宦官便坐在车门口,伸手拍了拍厢壁。马车旋即吱呀吱呀的启动,晃晃悠悠行进。

    玉尹坐在车中,并没有开口询问。

    方才和这宦官交谈了几句,他知道眼前这个家伙,绝对是个嘴巴很严的人。他若是想说,自然会说;若不想说,便是问了也没有用处,倒不如保留些精神为好。

    所以,上车之后玉尹便闭上了眼。

    凭借着对周遭环境的熟悉,玉尹感觉得出来,马车使出甜水巷后,便拐到了汴河大街。街上的一些叫唱声音很熟悉,玉尹也能分辨出一个大概的位置。随后,应该是在州桥改道,走到了另外一条路上,而后马车停下,似乎是到了城门口。

    按照马车行进的速度以及路线,应该是崇明门。

    出内城了?

    这一出内城,玉尹便有些懵了。

    他对外城,特别是崇明门外的南二厢地区并不是特别熟悉。大多数时候,他是在东厢外城活动,因为便桥屠场便在东厢外城。可是南二厢外城,还真弄不清了。

    马车吱呀的走着,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突然停下来。

    这一路上,车上的宦官一直没有开口,玉尹更不曾与他有任何交谈。

    马车停下之后,宦官挑起车帘从车厢里走出来,而后朝玉尹一摆手。“到了!”

    玉尹忙跟着那宦官走出车厢来,却见眼前是一扇大门。大门两边,院墙高耸,约有三米多高的样子。用青灰色石粉刷的墙面,给人一种极为整洁的感受。

    “随我来。”

    宦官道了一句,迈步便上了门阶。

    玉尹便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高墙之后。

    从外面看,这只是一座普通的宅邸。可是走进来,却是别有洞天。院墙后,亭台楼榭,错落有致,假山流水,更格外精巧……玉尹心里一怔,越发感到了疑惑。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方才这太监的口气,端地不小:若真想为难你,只需让开封府知晓,便可使你家破人亡。

    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够说得的话语。

    至少可以肯定,找玉尹的人,应该是个宗室子弟。

    可是,玉尹又想不起来,会是什么人找他。皇室子弟中,他也认识那么一两个,但他可以肯定,如果是柔福帝姬来找他的话,绝不会弄的这般神神秘秘。那小丫头是个存不住事的人,肯定会自己摸上门来……可不是柔福帝姬,又是何人?

    宗室之中,玉尹实在想不起来,有其他熟人。

    心里面思忖着,却不想前面的宦官突然停下脚步。

    “进去吧,我家主人马上便来。”

    在玉尹的面前是一扇月亮门,玉尹走进去之后,却见一个面积大约有三五亩大的人工湖泊。湖面上,架着一座九曲木桥,直通湖上的水榭。站在湖边,可以看到水榭中灯火闪动……玉尹也不犹豫,迈步便上了九曲木桥,直奔那水榭而去。

    走进水榭,里面空无一人。

    正对着水榭门,摆放着一张琴桌,上面还有一张古琴。

    那古琴的式样,颇有些眼熟……玉尹走上前仔细看,立刻辨认出,这正是他先前在北园迎来的那张梅花落古琴。这张琴,后来被茂德帝姬用枯木龙吟古琴以及价值两万贯的珠宝换走,玉尹便再未见过。既然梅花落在此,那么邀请玉尹的人,也就呼之欲出。

    玉尹站在琴桌前,不由得苦笑摇头。

    想了那么多,偏忘了茂德帝姬!

    却不知,茂德帝姬唤我前来又有什么事情?

    脑海中不自禁浮现出一个妩媚端庄的绝美面容,玉尹心里一荡,忙守住了心神……

    这时候,水榭外木桥上,传来脚步声!

第一九七章 与你一个前程(二)

    赵福金出现在水榭门口。

    灯光下,她头戴时下东京最为流行的团冠,身着一件印花缎子罗摺裙,外罩一件红色团花蜀锦背子,于端庄之中,更透出妩媚之色。没有刻意的装饰,却别有一番朴素风韵。

    一名宫女挑起竹帘,赵福金走进水榭。

    她朝外面摆摆手,示意宫女们全都退下,而后移步来到琴桌旁坐下。

    一切看上去是那么自然,没有丝毫做作之处。

    玉尹拱手唱了个肥诺:“小底玉尹,见过茂德帝姬。”

    赵福金,却没有出声。

    玉尹心下奇怪,抬头向赵福金看去。

    却不想,赵福金正打量他,两人目光相触,赵福金心里一慌,脸一红,忙低下头。

    这厮,忒无礼!

    我没有让他抬头,他怎这般胆大?

    赵福金心里面嘀咕着,深呼吸几口气,恢复了平静。

    “小乙,咱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

    “正是。”

    “你可知道,我找你来是什么事?”

    玉尹一怔,便摇摇头,“却不知茂德帝姬唤小乙来有何指教。”

    赵福金没有回答,出乎玉尹意料之外的沉默了。

    一双妩媚的眸子紧盯着玉尹,好像要看穿玉尹的内心一样。玉尹也没有闪躲,便和茂德帝姬对视。刚开始的时候,赵福金尚能保持平静。可这么一直对视着,渐渐她这心里,小鹿乱蹦,有些慌乱起来。脸一扭,赵福金不敢继续这么对视下去。

    玉尹的眼睛很有神,五官也非常漂亮。

    不同于她所见过那些风流才子的文弱,却平添了一股子英武之气。

    那种气质,风雅与阳刚糅合在一起的奇妙气质,让茂德帝姬也有点承受不住。

    当下咳嗽了一声,赵福金轻声道:“我听说小乙你……前次辞了官家的敕命,可是觉着那太乐署博士太小,配不得你的才学,委屈了你吗?”

    玉尹回道:“帝姬这话怎说来?

    小乙不过市井中一介屠户,本就没什么追求。官家敕命,天恩浩荡,只可惜小乙生的贱命,当不得如此厚恩。再说了,小乙一无功名在身,二未立下寸尺功劳,更无德行窃据此位。;所以思来想去,只能辜负官家好意,在这市井中逍遥快活。”

    玉尹可不会说什么那太乐署博士委屈了自己的话。

    若真个这样说,只怕立刻便会冠以狂妄之名。

    他而今在开封府勉强立足,也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茂德帝姬突然把他找来,究竟是什么用意?在没有弄清楚赵福金的心思之前,玉尹必须要保持冷静。

    赵福金却笑了。

    “小乙才华,我心里清楚。

    李娘子何等高傲之人,对小乙琴艺也是推崇不已。

    说实话,一个小小的太乐署博士,的确是委屈了小乙,便做个乐正,也算不得事。

    不如,我赠小乙一个前程,如何?”

    “啊?”

    玉尹大吃一惊,有些惊讶的看着赵福金。

    见他如此表情,赵福金这心里面,总算是有些平衡了。

    这厮从见到我之后,就一脸平静之色,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这一下,总算是让你失了仪容。

    赵福金眼中闪过一抹狡佶,然后从旁边的案子上,端起一杯茶水。

    “小乙可听说过苏杭应奉局?”

    苏杭应奉局?

    玉尹又怎可能没听说过。

    便是他不知道苏杭应奉局,也听说过‘花石纲’。那是北宋末年六贼之一朱勔一手设立,专门为讨好徽宗皇帝,搜集这种奇花异石。而那朱勔,更因为这‘花石纲’而甚得徽宗皇帝所喜,一路青云直上,而今官拜宁远军节度使,可谓风光无限。

    只是这苏杭应奉局,却把个东南折腾的民不聊生。

    当初方腊起事,便以‘诛杀朱勔’为口号,令东南为之振荡。

    只是玉尹不明白,赵福金突然提起苏杭应奉局是什么意思。便疑惑看着赵福金,等待她的说辞。

    可是,赵福金脸上却露出一抹无奈之色。

    “小乙既然知道苏杭应奉局,想来也清楚这苏杭应奉局的名声。

    此前方贼谋逆,朱勔逃离杭州,苏杭应奉局也因此而关闭。然则年初时,官家又起意,重启苏杭应奉局。只是朱勔而今官拜宁远军节度使,便不好再前往苏州。

    加之方逆谋乱时,苏州也遭受了牵累,而今元气未复。

    所以官家决意,在杭州设立应奉局,重启花石纲……如今,那杭州应奉局里尚缺少一个都监,是个正八品武官的职衔。若小乙愿意,我可以设法为小乙举个承务郎,差遣应奉局都监,如何?”

    玉尹本一脸轻松,可是听完了茂德帝姬的这番话,却着实吃了一惊。

    承务郎,实即员外郎,秩从八品。

    这已经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职官,便是放在其他朝代,对一个普通白身百姓而言,也极具诱惑。更不要说那应奉局都监,还是个正八品的实缺,无疑更具诱惑力。

    有宋以来,入仕途径无非三种。

    科举,包括太学登第等方式,考取功名入仕;荫补,凭借父辈所立下的功劳入仕,也就是俗称的衙内;除此之外,北宋入仕还有一个途径,便是特举制度。通过一些极有权势的士大夫推荐,从而入仕获取官职,但走这条路的人,并不算多。

    盖因那些但凡有名望的士大夫,多爱惜羽毛。

    他们不会轻易推荐,也是保存自身的一种态度。茂德帝姬说的,便是‘特举’途径。

    对于其他人,可能有些麻烦,对于茂德帝姬来说,却并不算太难。

    如果茂德帝姬出面,便是白时中也不会出面阻止。不仅仅是因为赵福金是徽宗的女儿,更因她还是蔡京的儿媳妇。白时中便是出自蔡京门下,哪怕蔡京而今不得意,他也要给茂德帝姬几分薄面。所以说,赵福金说出这番话,倒也不突兀。

    杭州应奉局都监?

    玉尹一直在寻找一个入仕的途径,却不想这门路居然到了跟前。

    不得不说,承务郎,差遣应奉局都监,的确是极具吸引力。可玉尹却没有因此而利令智昏。相反,当赵福金说出这一番话后,他反而冷静下来,便直勾勾看着茂德帝姬。

    那目光清澈,恍若能看穿赵福金的内心。

    赵福金本来说得颇为得意,可是在玉尹这目光的注视下,竟不由得心里一阵慌乱。

    她忙借着吃茶,低下了头。

    可是心里面,依旧砰砰直跳。

    “我,要付出什么?”

    “啊?”

    这一回,轮到赵福金愣了神。

    玉尹语气平静,但却带着一丝冷意,“帝姬有如此好事与小乙,想来必有要求……小乙虽不才,却也听说过一句老话: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我才不信天上会平白掉下馅饼,帝姬既然这么说,想必小乙也要有所付出才是。”

    “没有……你别误会,我只是……”

    不知为何,听着玉尹那冷冰冰的话,茂德帝姬心里一痛。

    她连忙摆手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只是觉得小乙有才学,自当有所作为。先前小乙辞了官家敕命,再想留在东京,怕难度很大。这杭州应奉局……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赵福金有些失了方寸,忙不迭的解释。

    她当然有想法:柔福帝姬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了玉尹,若玉尹继续留在开封,弄不好便要闹出什么事情出来。正好前两日,听宣和殿大学士节度使,领枢密院事蔡攸偶尔说起杭州应奉局缺一个都监,赵福金便立刻上了心。如果,玉尹得了这个职事,便可以离开东京。这样一来,柔福帝姬见不到他,时间长了便冷了心。

    小女孩儿嘛,总是思想多变。

    只要她见不到玉尹,便不会闹出什么是非出来。

    同样,玉尹得了这么一个实缺,也不算委屈,便权作自己给玉尹的一个补偿……毕竟,玉尹家业都在开封。

    让他背井离乡,远离这繁华之地,终归有些说不过去。

    那苏杭应奉局都监是个什么缺?茂德帝姬心里自然是非常清楚。

    更何况,杭州虽比不得开封繁华,也算是东南有数的富庶之地,也不算委屈玉尹。

    赵福金这是一番好心,若换个人,说不定会欣然前往。

    可玉尹那是个什么性子?

    即便是重生之后变得圆滑不少,但骨子里的傲气,让他不愿意轻易接受一个女子的馈赠。

    若真个为了荣华富贵,便留在可敦城就好。

    玉尹看着赵福金那慌张的样子,顿时笑了……“也许帝姬一番好意,可是小乙有自知之明,恐怕难当重任。”

    如果是个知县知府,能独当一面,说不得玉尹会考虑一二。可是这劳什子应奉局都监,说穿了就是一个皇家买办的保镖。上面有领应奉局事管着,下面也没有多少可用之人。便是在杭州,恐怕也施展不得拳脚,毕竟这领应奉局事的,不是朱勔。

    各种束手束脚,倒不如不去。

    玉尹站起身来,冲赵福金一笑,“若帝姬无他事情,小乙这边告辞。”

    说完,他便要离开水榭。

    可不等他走到门口,却听得赵福金身后一声娇喝:“小乙,我是为你好,怎恁不知事?”

第一九八章 好意心领

    赵福金话出口,顿觉不妥。

    这话听上去,好像有那么一点暧昧的成分在里面。可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再想收回,却不好办。赵福金脸通红,银牙一咬,顿足道:“你若留在东京,早晚必有祸事。”

    “啊?”

    玉尹停下脚步来,看着赵福金。

    可赵福金却又沉默了!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说,嬛嬛喜欢你,我爹不会同意,一定会找你麻烦?

    这若是说出口来,不说别的,恐怕赵多福就会不高兴。

    更不要说这还关系到赵多福的名誉问题。

    赵福金和玉尹接触不过一次,对玉尹的印象,主要还是源自他那一曲《三弄梅花》。梅花的高洁、孤傲,衬托出玉尹的性情。除此之外,便是那从坊巷间得来的消息。

    什么浪子回头啊,什么有情有义啊,什么武艺高强啊……总体而言,赵福金听到的,多属于正面,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肯定,玉尹知道赵多福喜欢他的消息之后,会是怎样的一种反应。万一……万一他心生歹念,和嬛嬛接触以图前程,岂不是坏了嬛嬛一生幸福?赵福金,却不敢作此赌博。

    见赵福金不说话,玉尹有些疑惑。

    若我留在东京,早晚必有祸事?这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茂德帝姬听到了一些风声,有人要对我不利吗?可也不该啊,我的确是有些仇家。比如李宝,比如唐吉……但这些人,似乎也奈何不得我!玉尹而今,已不逊色李宝。这个不逊色,不仅仅是从个人武力而言,更包括了诸如威望、名声还有人脉、财力等各个方面的综合比较。从这一点来说,李宝奈何不得玉尹。

    而且李宝最近一段时间也很低调,基本上不和玉尹照面。

    不仅仅是李宝,甚至包括李宝的那些徒弟,诸如吕之士、吉普、田雨生之流,大都在尽量减少和玉尹的冲突。再加上陈希真在教授燕奴习武,所以御拳馆也不可能为李宝撑腰。

    除了李宝之外,坊巷中和玉尹有可能产生威胁的,便只有唐吉。

    这是个五龙寺三等内等子,从个人武力而言,玉尹要差唐吉一筹……况且五龙寺为皇室效命,唐吉倒也算是一个大敌。不过,唐吉而今在窥探周侗传下的真法,短时间内也不会对玉尹造成威胁。再说了,唐吉现在就不在东京,据说他奉命前往真定府勾当,大概要在年底才能返回,又如何对玉尹造成威胁?

    除这二人之外,能对玉尹造成威胁的,也屈指可数。

    李邦彦、赵构……但这些人在暗地里使些手段可以,明面上却不会真个和玉尹为难。

    原因?

    倒也简单!

    玉尹还不入他们的法眼。

    特别是李邦彦,甚至有可能已经忘记了当年他和唐吉联手毒杀玉飞的事情。如今的李邦彦贵为浪子宰相,玉尹一介市井小民,李邦彦又怎会放在心里?倒是赵构,此前曾害过玉尹一次。但也就是那一次,之后赵构似乎再也没有针对玉尹动作。

    他陷害玉尹,是因为当初玉尹害他失了面子。

    而今玉尹被绝了仕途,赵构又怎可能再和玉尹斤斤计较?那样,便有失他皇子气度。

    更不要说,玉尹而今也认识一些人。

    便比如高俅……所以从这一点上,赵构也不可能找玉尹麻烦。

    不是这些人,还会有谁?

    白世明……玉尹从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帝姬方才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福金心头小鹿乱跳,她也不知道,自己怎地就鬼使神差般说出那样的话语来。

    “……反正,你必须要走。”

    “为什么。”

    “不为什么,便是我要你走……”

    赵福金说话有些失去了方寸,语气变得有些蛮横起来。

    不过,玉尹倒不觉得什么,这赵福金蛮横时的模样,倒是颇有些味道。

    沉吟片刻,玉尹笑道:“若是自己有得罪帝姬之处,还请恕罪则个……不过,我暂时不准备离开东京。虽然那杭州应奉局都监的确是个肥缺,但小乙确有自知之明。

    不瞒帝姬,小乙正要入观桥书院求学,大概下个月便要开始。

    这个时候若离开了东京,便要放弃学业,实非小乙所想,还请帝姬莫怪小乙不识好歹。再说了,小乙家眷亲朋,包括家业都在东京,也实在是不能离开……所以帝姬好意,小乙心领。只是这杭州应奉局都监一职,小乙确是无心前往,还望见谅。”

    “我怎……”

    “帝姬若无其他吩咐,小乙便告辞了。”

    玉尹说罢,拱手一揖,转身便走出了水榭。

    把个茂德帝姬一句话憋到了嘴边,却半天也说不出口,望着玉尹的背影痴痴不语。

    “我怎个会怪你,你又未曾得罪我。

    便真个是得罪了……我又怎会见怪?”

    赵福金喃喃自语,却不禁霞飞双颊,粉靥羞红。

    ++++++++++++++++++++++++++++++++++++++++++++++++++++++++++玉尹出了这座私邸,站在大门口处。

    八月十五,本应月圆。

    却不想此刻乌云遮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冰冷的秋雨,打在身上令人很不舒服。可站在这私邸门口,也不是个长久之事,玉尹认清楚了方向,便冒着雨冲下门阶。才跑出去十几步,就听到有人在叫他。

    “小乙哥!”

    顺着声音看去,却见在长街角落处,一棵杨树下,燕奴手持油纸伞,正面露焦急之色。

    “九儿姐,你怎地来了?”

    玉尹看到燕奴,吃了一惊。

    却见燕奴举着伞,飞快跑到了玉尹身边,把油纸伞举起,为玉尹遮雨。

    “方才那人带小乙哥走,奴不放心,便让高世光跟在后面。

    见小乙哥进了那宅子,他便回去通报,奴这才过来……小乙哥,那是个什么人家?”

    “呵呵,一个大户人家,找我说些事情,九儿姐莫担心。”

    玉尹这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意,便轻声回答了燕奴,从她手中接过油纸伞道:“走吧,咱们回去。”

    “嗯!”

    燕奴便依偎在玉尹身边,两人躲在油纸伞下,沿着凹凸不平的长街,缓缓朝内城行去。

    “九儿姐,你来这边,没去潘楼吗?”

    “有甚可去,若没了小乙哥,潘楼去不去都是一样。

    反正婆惜的唱腔奴也听过好多次,没甚稀奇之处。倒是大郎,听说小乙哥被人带走,急得不得了……若不是安叔父拦住他,说不得他便要与奴一起,前来等候。”

    “大郎也没去潘楼?”

    燕奴白了玉尹一眼,“小乙哥当大郎甚人?

    你被人带走,也不知是个甚情况,大郎又如何有心情去潘楼看戏?他这会儿还在家里呢,咱们早些回去吧,若回去的晚了,怕是安叔父也拦不住他,惹出祸事来。”

    玉尹闻听,忙点了点头。

    行走在东京的长街上,细雨靡靡。

    虽有油纸伞,可是玉尹身子大,所以占了一大半。燕奴的肩头,也被雨水打湿了。

    玉尹伸出手,搂住了燕奴的肩膀,把她揽在怀中。

    “小乙哥,这在街上……”

    “反正也没什么人!再说了,老夫老妻,还怕什么?”

    玉尹轻笑一声,臂膀又使了些力气,让燕奴无法挣脱。

    两人沿着长街而行,很快便转过了弯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回到家,已经快子时。

    雨也停了,午夜的空气更无比清新。

    杨再兴、张择端还有陈东,都等在家里。

    眼见玉尹和燕奴走进院门,杨再兴立刻便迎上来,“小乙,发生了什么事?是何人找你?”

    看着他脸上流露出毫不作为的关切之色,玉尹心中又是一暖。

    “没事儿,不过是个大户人家找我商议事情……倒是大郎,因我耽搁了大事,也不知婆惜那边开唱,究竟是怎生一个情况。”

    玉尹离开那私邸时,已经过了亥时。

    徐婆惜今日的开唱也结束了,所以便没有再去。

    听了玉尹的话,杨再兴倒是露出尴尬之色,“方才张先生回来说,婆惜开唱得极好……不过小乙作得曲词更好,据说是得了个满堂彩,婆惜这回算创出了名号。”

    张择端晚上因为和书画院的朋友吃饭,直接去了潘楼看戏。

    回来时才知道玉尹被人带走,所以便等在堂上。

    “小乙曲词,端地绝妙。

    想必明日开始,这东京坊巷之中,再也不会无人不知小乙之名……呵呵,真个是绝妙至极。那徐婆惜的口音,一直是一个麻烦,虽然此前名声不俗,可却始终登不得台。不想小乙这么一编排,竟把她那口音如此巧妙遮掩,另成一派,别有风味。”

    张择端拍着手,连声赞叹。

    玉尹则只是一笑,对此却没有太在意。

    昆曲,作为后世世界非物质文明遗产,又岂是等闲?

    玉尹自然是有信心,使徐婆惜闯下名声,同时也算是,狠狠还击了马娘子当初的小觑。

    一想到这些,玉尹这心情便舒畅不少。

    见众人都带着倦色,便开口道:“天已经不早了,大家还是早些休息……这时候,也差不多要开始宵禁,大郎便不要回去了,恐怕内城城门已经关闭。便住在这边,明日一早,咱们还要去屠场勾当。好了好了,没什么事儿,大家都歇息吧。”

    安道全等人也看出来,玉尹不想谈论他去见了什么人,便应了一声,纷纷散开。

    张择端和陈东睡在一个屋里,玉尹又让芮红奴把大堂里的厢房收拾好,让杨再兴睡下。

    好一阵忙碌后,已过子时。

    乌云散去,圆月腾空。

    八月十五的月亮,果然很美!

    玉尹站在院中,负手而立。

    今日茂德帝姬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一九九章 满城传唱牡丹亭

    苏杭应奉局都监,的确充满了吸引力!

    哪怕玉尹当时拒绝,而今细想起来也有些可惜。毕竟这会是他走入仕途的最佳机会,如果是在太平盛世,说不定玉尹便答应下来。可是现在,玉尹却无法接受这个职务。如果他真的去了杭州,说不得便再无北还之日。他想要留下来,留在东京,为即将到来的靖康去拼上一把。哪怕是拼的粉身碎骨,他也不会后悔……后世穿越众,每每叫喊着要改变历史。

    可这改变历史,真个容易?

    玉尹有一种直觉:若他留在开封,说不得还能做些事情。

    若真个去了杭州……那才要一事无成。

    应奉局都监,一个实缺!

    听上去似乎很美,可实际上呢?

    上有上官,下无人手,地方上自有杭州知府和同知在,更轮不到玉尹跳出来做主。

    若朱勔在,也许还有机会。

    那是个极其强势,而且极有手段的主儿。能靠着个应奉局,生生打造出来一个东南小朝廷的人,又岂是易与之辈?可惜,朱勔已经不可能再回苏杭!新任领应奉局事的人,也不可能再打造一个东南小朝廷出来,玉尹便是去了,用处也不大。

    所以思来想去,虽可惜,却不算太后悔。

    不过赵福金说他留在开封,早晚会有祸事,又是什么意思?

    玉尹,始终想不明白。

    也难怪,他怎可能猜到赵福金要把他赶走的真正原因,却是柔福帝姬偷偷喜欢他。

    便是说‘祸事’,也是因柔福帝姬而起。

    对于此刻的玉尹而言,这实在是太难猜出答案。

    夜深了,燕奴已经睡下。

    屋外,月光如洗,洒在庭院中,更透出几分幽静。

    玉尹披衣而起,来到庭院里站定。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让大脑冷静下来,思索在茂德帝姬的那一番言语……“小乙,怎地还不睡?”

    陈东从房里走出来,见玉尹坐在石桌旁,便走上来。

    玉尹一笑,“少阳不也未睡?是睡不着吗?”

    “嗯!”

    陈东在玉尹身边坐下,轻声道:“我今日一直在思考你那个‘玉东讲史’的题目。

    乍看,你是在说安禄山。

    可细一想……小乙,你说那个人,真的会是安禄山第二吗?”

    玉尹不禁诧异向陈东看去,“你说谁?”

    陈东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以为我说谁?

    咱们第一次畅谈时,你便提到了那个人,说那人不可信。而今他便在燕州,而那燕州,却恰恰是当年安禄山起家之地。若我再想不明白这其中关系,便白读了这许多年的书。”

    一直觉着,陈东是个书呆子。

    却不想,这家伙竟然如此敏锐……玉尹沉默了!

    良久,他轻声道:“安禄山第二怕抬举了此人,依我看,不过是一个三姓家奴耳。”

    “三姓家奴?”

    陈东先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了玉尹的意思。

    三姓家奴,倒也真个贴切。

    那人原本是辽将,而今归降了大宋。日后若他真个造反,岂不就是个三姓家奴吗?

    听这话,陈东想笑。

    可是却不知为何,心里面沉甸甸,说不出话来。

    便是一个市井中的屠户,都看出那人不可以信。为何官家对此人如此信任,而且是执迷不悟呢?这感觉,真个是糟糕透了!陈东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可就是憋屈。

    两人便这么坐着,谁也没吭声。

    直到巷口传来一阵铁片声响,铛铛,铛铛……却预示着,已经过了二更天。

    玉尹起身道:“天不早了,歇息吧。”

    “嗯,你且去,我自在这里思考,说不得要拿出个章程来。”

    陈东是个心里面沉不住事的人,玉尹提出那个‘玉东讲史’来,让他颇为牵挂。

    也知道他是个什么人,玉尹便不劝说。

    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道:“少阳,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嗯?”

    “少与那些太学生勾搭一起。”

    陈东闻听一怔,愕然向玉尹看去。

    却听玉尹道:“你是个直性子,一腔热血,所思所虑,皆为国家。

    可别人却未必和你一般想法,说不定他们是要利用你,为他们博取名声和利益。

    圣人也说过:天下熙熙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你这性子,真不太适合与别人搞什么事情,倒不如静下心来,好好研究学问。便如横渠先生那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或许为天地立心很难,为生民立命也不易,为万世开太平,更是镜中花水中月。但你至少可以为往圣继绝学。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日后我也绝不会再说二遍。”

    陈东先是激灵灵打了个寒蝉,而后抬起头,骇然看着玉尹的背影,消失在小楼里。

    他的确是在和一些太学生筹谋事情,自以为很秘密,却不想……上回玉尹捡到那本书,可能已经看到了里面的名单,更猜出了一些端倪。

    可是他一直忍到现在才说,便说明他并不想干涉自己太多。可作为朋友,又不忍心陈东被人利用,所以才在今天说了这么一番话。陈东冷汗,唰的一下子流出来。

    他仔细回想,好像确有些古怪。

    张炳雷观那些人,平常一个个眼高过顶,根本看不起自己。

    为何这一次,却要把自己拉去?

    而且自己这次过去以后,似乎所有事情都是他出面,包括和太学里的学子联系,也多是他来处理。张炳雷观最喜欢出风头,为什么这一次,却把他推到了前面?

    陈东耿直,却也不傻。

    有些话说穿了,他又怎能不明白。

    呆愣愣站在庭院中,看着那座在月光下沐浴的小楼,陈东喃喃自语:“小乙,多谢!”

    ++++++++++++++++++++++++++++++++++++++++++++++++八月十五,夜玩月。

    对于开封百姓而言,这个夜晚不仅仅是代表着团圆,更包涵了无数意义。

    今年,是花魁大赛,选举女状元的年份。

    开封七十二正店,纷纷推出了他们名下的行首,为夺取花魁之名,做出无数努力。

    千金一笑楼的张真奴,凭借金蛇狂舞和鸥鹭忘机两曲,名声大噪。

    丰乐楼的冯筝,则靠着那一曲《梁祝》,逐渐挽回颓势,一扫先前俏枝儿离去的阴霾。

    其余诸店,也都纷纷出招。

    唯有潘楼迟迟没有动静,也让人感到无比奇怪。

    徐婆惜一出《游园》,令得开封轰动,众人交口称赞。

    其清丽姿容,别具一格的唱腔,使得所有人赞叹不已。而牡丹亭中脍炙人口的曲词,也迅速流传开来。此前,通过各种途径,已有些曲词流出,却让人管中窥豹,心痒难耐。而今《游园》一出唱罢,令开封诸店为之失色,各店行首也好生难堪。

    怎地便让那连官话都说不得的小浪蹄子,唱出了滋味?

    一连两日,潘楼连续两场《游园》,直令得潘楼人满为患,座无虚席。

    徐婆惜也因此一举成名,由之前一个半红不红的小行首,一跃成为花魁的热门人选。

    清晨,茶肆方开。

    便有那茶客聚在茶楼中,谈论《牡丹亭》的内容。

    “我听人说,这《牡丹亭》共五十五出,而今才一出《游园》,便真个唱完,要等到何时?”

    “是啊,你说那柳梦梅和杜丽娘,最后会是个甚结局?”

    “说不好,说不好……小乙做的曲词,编排甚奇,我等又怎可能猜出其中机巧?”

    “是啊,是啊!

    你说那玉小乙端地奇才,能想出如此好故事,真个不简单啊。”

    “也不过是走了运气而已,作一部曲词,岂能当得‘奇才’二字?先前他那曲《梁祝》,自家看了也不过如此。曲是好曲,可是那曲词,却真个有些俗不可耐了。”

    这人话音未落,边听一旁人骂道:“你个夯货,直晓甚来?

    《梁祝》的曲谱的确是小乙所出,可是那曲词,却非小乙所作。我听人说,当初丰乐楼买《梁祝》时,小乙曾自荐作词。哪知道丰乐楼却觉着小乙不堪大用,看不上小乙,所以便拒绝了,请了国子监博士作词,可是与那曲儿却颇有不合。”

    “怎地有这回事?”

    “可不是……我家有一亲戚,便在丰乐楼里勾当。

    这件事是他亲耳听到,当时小乙很不高兴,所以才有了后来封娘子出面买曲,小乙作这《牡丹亭》曲词的事情。”

    “哈,没想到马寡妇精明了一世,到头来却作这等买椟还珠的勾当来。”

    “是啊,而今《牡丹亭》风行,只怕那马寡妇知道了,不晓得要懊悔成个甚模样……”

    桑家楼里,人们七嘴八舌。

    而位于三楼的一间雅室中,马娘子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她便坐在靠窗的位子,外面那些议论,源源不断传入她的耳中。

    那脸色,越来越难看,阴沉的直欲滴出水来……而在她对面,李清照却面色平静,拿起那食盘中一个包子,轻启檀口咬了一小口,顿显出享受表情。

    “妹子,你别不说话啊。”

    马娘子终于忍不住,苦笑道:“我今日请你来,便是想请你想个法子……你若真喜欢这桑家楼的包子,日后我每天让人送去你府中,让你吃到不想再吃,如何?”

    李清照听罢,顿时笑了!

第二零零章 你心可敬重?

    “姐姐急了?”

    李清照这一句话,险些让马娘子暴走。

    不过,她真个急了!

    谁又能想到,那个在她酒楼门口贩肉的屠户,居然有如此文采?

    《牡丹亭》一出,几乎令得开封纸贵。牡丹亭中的曲词,更被无数人传唱,已成了一种风雅。便是那酒楼里的录事们,若唱不得两句《游园》,竟然会无人问津。

    这,怎能不让马娘子着急。

    说起来,丰乐楼能稳居开封第一楼,也非等闲。

    当初,李师师、封宜奴都是在丰乐楼起家,马娘子居功甚伟。可这女人的性子,注定了马娘子格局不高。当时封宜奴想要上位,有心做丰乐楼行首。可马娘子心目中另有人选,非但没有同意,反而恶语讥讽,以至于封宜奴一怒离开丰乐楼。

    因为这件事,让当时为上厅行首的李师师极为不满。

    后来李师师被徽宗皇帝宠爱,成了禁脔,便不复来丰乐楼献艺。

    而封宜奴却另投潘楼,凭借着夷州商人司马静,很快坐稳了潘楼行首之位。李师师退出勾栏,上厅行首重又评选。这一次,封宜奴靠着李师师的大力推荐,挫败了当时丰乐楼推出的行首,一举夺魁,狠狠折了马娘子的脸面,潘楼也趁机压住丰乐楼一头。

    随后,丰乐楼捧出了俏枝儿,总算稳住局势。

    谁又想到,没过多久俏枝儿被玉尹逼走,令丰乐楼再次元气大伤。

    好在这时候马娘子请来了大名府行首冯筝,并得了玉尹《梁祝》的曲子,也算是扬眉吐气。反观潘楼,由于封宜奴要退出勾栏,推出的徐婆惜却不能独当一面,令马娘子更加得意,认为今年开封上厅行首之位,非冯筝莫属,丰乐楼便可以再次压制潘楼。

    说起这丰乐楼和潘楼之间的竞争,那可是一言难尽。

    似乎从仁宗皇帝开始,将近百年间,两座酒楼便冲突不断……当得知封宜奴找玉尹做曲词时,马娘子还暗地里嘲笑封宜奴:便省了那几个小钱,找一个屠户作曲词,简直是笑话。

    她承认,玉尹乐律确是高明。

    同时她也知道,玉尹能作出《登岱》一诗,也算不得白丁。

    可是,马娘子太了解玉尹了!

    或者说她太了解此前那个玉尹……也正是这原因,马娘子一面看重玉尹,另一面又瞧不起玉尹。

    否则便不会有后来玉尹乔迁时,让白世明过去道贺的事情发生。不过,即便是如此,马娘子也不甚在意。高尧卿也好,朱绚也罢,还有那些个太学生,在她眼中都不成气候。丰乐楼能立足开封百年,也并非没有根基。几个小娃子,马娘子真个看不入眼。便是她知道有柔福帝姬在,也未必会真个上心,了不起便是重重责罚白世明而已。

    相反,马娘子也因此对玉尹心生不满,认为玉尹有些狂妄了……可谁又能想到,玉尹偏偏在她认为最不可能有成就的领域中大获成功,牡丹亭一曲出来,让马娘子大跌眼镜。

    这两日,潘楼连续上演《游园》,给丰乐楼带来巨大压力。

    虽则丰乐楼依旧是生意兴隆,但比起潘楼那热闹场景,明显要冷清许多。

    直到这时候,马娘子才真个有些后悔了。

    “妹妹这话怎说得?

    倒也不是急,而是觉得……却是我当初看走了眼,小觑小乙,才有今日这个局面。

    请妹妹来,是知道妹妹聪慧过人,帮我出个主意如何?”

    “姐姐要我如何出主意?”

    李清照端起一杯清水,漱了口,复又吐到一旁的盆子里。

    “我欲请小乙作词,可你也知道,我家那不争气的混账东西,着实把小乙得罪狠了。

    听说妹妹和小乙交情不错,所以……”

    “所以让我做个说客?”

    马娘子忙不迭点头。

    李清照却叹了口气,摇摇头,轻声道:“我确是认得小乙,可说起来,也不过一面之交,加起来说过的话,只寥寥数语耳。若论交情,我倒是觉得姐姐和小乙交情更深。当初丰乐楼帮过小乙,这份情意不管怎地都在,小乙又岂能不记得?

    只是这件事,姐姐到现在还没有明白错在何处。”

    马娘子忙正身道:“请妹妹指点迷津。”

    “姐姐嘴上说错了,可这心里,却认不得错。

    当初潘楼请小乙作词编曲,封宜奴亲自登门相求……而后又有诸多照拂,当小乙说要指点徐婆惜的时候,封宜奴更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这又是对小乙何等信任。

    小乙而今,已不是那个当初整日里和人争锋,打架斗殴的马行街泼皮。

    他如今也算是有些名声的……也许在姐姐看来,他那名声地位算不得什么,可是与他而言,却需要有人给他尊重。否则,当初官家敕命,何等荣耀?他为何又要拒绝!别说什么他自觉才学不够,想想太乐署那些人,而今又是怎生的态度?”

    马娘子听罢,沉默了。

    李清照说:“姐姐嘴上说敬重小乙,可这里……”

    她指了指心口,轻声道:“姐姐可真的敬重他?若真个敬重,姐姐这时候便不是坐在这里与我商量,而会亲自登门,向小乙求曲。可是在姐姐心里,小乙始终都是个马行街的肉贩,便桥的屠户,登不得台面……这样子,又如何求得好词?”

    “这个……”

    “姐姐,还有一句话。

    当初封宜奴看了小乙的曲词,曾称赞不已,还请教小乙其中奥妙。你道小乙怎地回答?

    他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细想来,这话说的不差,曲词这东西可不是讲史说书,随便可以得来。你便是现在找他,也未必马上写得出好词。便写得出好词,这时间上,也不足以姐姐周旋。”

    “那怎生是好,便眼睁睁看着封宜奴得意?”

    李清照听了这话,不觉心中一叹。

    马娘子精明过人,而且为人品性也不算差,否则李清照也不可能与她成为好友。

    只是,她有时候过于斤斤计较,比之封宜奴,却少了些大气。

    恐怕这也是最近两年,潘楼蒸蒸日上,而丰乐楼却渐渐抵挡不住的主要原因……若换个人,李清照绝不会插手。

    可马娘子的事情,却让她不能袖手旁观。

    毕竟,这是她在开封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在赵明诚不在身边的时候,马娘子的确给她帮助良多。这份情意,李清照不能不去偿还,也注定了不可能不插手。

    “姐姐可认得这个?”

    李清照取出一份大宋时代周刊,摆放在马娘子面前。

    这大宋时代周刊,还是创刊号……毕竟这时代的科技不可能达到日报的水准,时间的间隔上,自然也比较长。马娘子一怔,拿过来看了一眼,“大宋时代周刊,我怎能不知?”

    “可姐姐知道,这大宋时代周刊,是小乙一手所创?”

    “啊?”

    “若不是前两日十八姊偶然提起此事,我也不知道小乙才是这幕后之人。

    他能想出这般好东西,又岂是等闲之辈?姐姐且看副版上,那篇东京美食录……”

    马娘子当然看过这份报纸,不过对于副刊上那些市井文章,却真个没放在心上。

    “千金一笑楼?”

    她冷笑一声,“千金一笑楼的食物,也敢唤作美食?真个笑煞人了。”

    李清照却笑了,“便知道姐姐没留意,可我却真个去了……说实话,千金一笑楼除却张真奴金蛇狂舞之外,其他歌舞并不出色。而他们的食物,也只能说是中上,说不上绝佳,可也不差。偏偏自这大宋时代周刊之后,千金一笑楼里宾客不绝……我偶尔听人说起,那千金一笑楼的生意,这两日足足涨了三成以上。

    姐姐可知道,这三成是从何而来?”

    马娘子愣了一下,低头又看了看手中报纸,“莫非是从此来?”

    “姐姐有没有留意,如今勾栏瓦肆中,说书讲史的先生,除了说一些传统故事之外,有不少是拿着这大宋时代周刊里的东西说话。就拿这桑家楼来说,每到午食,便有人出来读报一篇。这楼里的客人,大抵也不缺钱两,听了之后便对千金一笑楼有了兴趣……如此一来,那千金一笑楼的客人,又岂能没有增长?还有,茶楼酒肆中,多那外地来的商人。他们对东京并不熟悉,可是却因听了这报纸上的故事,便记住了千金一笑楼……我猜,这主意必然也是出自小乙的手笔。”

    马娘子似乎听出了滋味。

    “妹妹的意思是……”

    “去找大宋时代周刊的人吧,让他们为你作两篇文章,想来也可以挽回一些局势。”

    马娘子听罢,颇有些意动。

    可是她又有些犹豫,忍不住道:“可你刚才说,这大宋时代周刊,是小乙幕后主持,我却得罪他狠了,他……”

    “嘻嘻,姐姐恐怕不知,这大宋时代周刊的来历。

    我听十八姊说,这大宋时代周刊本是小乙和些个衙内凑在一起,想博取些名望,赚取些零碎钱。不过我觉着,那些个衙内求名未必,求财倒很可能是真。否则朱绚那德行,又怎可能参与这等事情里?若真个是求财,姐姐以为,还会难吗?”

    马娘子听完,眼睛顿时亮了!

    若为求财,却真个容易了……

第二零一章 黄公子

    阳光,洒在校场上。

    下桥园里,两队蹴鞠队正鏖战一处,高尧卿和黄公子各代表一边,跳脚大声叫喊。

    “铲他,铲他!”

    黄公子挥舞着小拳头,脸涨的通红。

    场边的比分牌上,写着刺眼了8:1,高尧卿一方占居上风。

    玉尹在黄公子身后看着,脸上带着笑容。

    教导黄公子已经两天了,只是这小家伙好像对学琴并无太大兴趣,反而对那蹴鞠比赛,兴致勃勃。不过,相比较高尧卿手下那支经由黄如意和范老儿点拨过的蹴鞠队,黄公子手下显然抵挡不住。玉尹发现,黄公子的手下,身体素质很强!可是脚下的技术,却明显比不得高尧卿的手下,以至于比赛时根本抵挡不住。

    8:1的比分,让黄公子有些恼羞成怒。

    一旁高尧卿似乎并不在意,反而笑嘻嘻看着赛场,连连点头。

    他忽而坐在场边,一副姜太公钓鱼的模样;忽而站起身来,走到场边手舞足蹈一番,美其名曰指挥。其实他那些手势是什么意思,恐怕连高尧卿自己都不清楚。

    若放在后世,他这样的举动就两个字:装逼!

    太尉队的球员技术好,也不需要高尧卿指挥,很快便形成了攻击。

    本来,玉尹并不想掺和进来,可是看到高尧卿那作死的装逼范儿,实在是受不了。

    “谌公子,这样踢不成。”

    玉尹突然开口道:“你这些队员,明显比不得衙内手下默契,而且技术也很生硬。

    这般踢下去,只可能输得更惨。”

    黄谌一听,立刻转身,“小乙,那你说怎生是好?”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黄公子愣了一下,露出疑惑之色。

    这孩子平时倒也聪明,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又怎可能明白这八个字之中的含义?

    玉尹笑道:“你的队员技术比不上他们,可身体却强过对方。

    而且我看你这些队员,都是有功底在身的,这便是你的优势。在合理规则之内,可以使出各种手段。既然你拼不过技术,便和他们拼身体,难不成也拼不过他们?”

    太尉队,就好像后世的拉丁技术派。

    玉尹便让黄公子的手下,学习欧洲力量型打法。

    站在黄公子身后,玉尹侃侃而谈,黄公子顿时明白了玉尹的意思。

    他连忙召唤队员过来,一番指点之后,他那些手下便立刻改变了打法,开始以身体的优势和对方接触,冲撞。场面顿时变得混乱起来,到处都是人仰马翻的镜头。不过,如此一来,也确实产生了效果,至少太尉队的技术优势被削弱许多。

    这一回,高尧卿可坐不住了。

    他站在场边大声吼叫,可他那些手下,却一时间难以适应黄公子队的这种风格变化。

    黄公子那张小脸,不再阴沉。

    他挥舞着拳头,大声为他的队员加油,兴奋的小脸通红。

    当全场比赛结束时,比分定格在9:7……黄公子虽然输了,可是却显得很高兴。

    从8:1到9:7,特别是最后一段时间,几乎是他的手下压着高尧卿的手下打,这种场面上的变换,又如何让他不感到兴奋?玉尹抱着胳膊,脸上也带着灿烂笑容,似乎在为黄公子感到高兴。高尧卿在最后一段时间里,上蹿下跳,紧张至极。虽然最终是他获得了胜利,可是这胜利实在太凶险……如果一开始黄公子便采用这种打法,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样子,还真个说不过。所以,高尧卿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皇……黄公子好本事。”

    高尧卿走过来,连连称赞。

    不过,听他的语气,好像总有些阿谀的成分在内。

    玉尹看了他一眼,心下不免觉得奇怪。这家伙刚才比赛的时候,可是下的狠手……“是十八姊要我这么踢,她之前输给了黄公子,故而……”

    玉尹闻听一笑,旋即便把这事情抛在了脑后。

    比赛结束了,黄公子随着玉尹走进了水榭之中坐下,开始学习琴技。

    说实话,黄公子别看聪明,可是在音律上确实没有天份。他甚至对学琴似乎有一种抵触,一种他自己并不知道,却又发自内心的抵触。玉尹这两日,主要教他指法,而且是那种相对容易的指法,可是黄公子依旧没有长进,显得极为生涩。

    古琴指法,在北宋时期,大约有一百多种。

    然而到了后世,经过精简改进,还有一些人为因素造成的失传,便只剩下三十余种。玉尹便是从这三十余种指法中,选择了最基本的十二种指法,可可以说是基本功。然而黄公子内心里有抵触,这指法没学会不说,反而生出了厌烦之意。

    “谌公子,且先停下。”

    黄谌一怔,按住了琴弦,脸上露出愧疚之色。

    玉尹端了一盏茶,放在他手边,而后在他对面坐下。

    “谌公子可否告诉我,你为何要学琴?”

    黄谌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阿翁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偏我在这琴艺上,始终没有进步。阿翁甚疼爱我,我实在不想让他失望……而且,阿爹和阿翁的关系不好,阿娘说,如果我学好了琴,说不定能使阿翁和阿爹之间的关系,得到缓和。”

    原来是这个原因!

    玉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水榭窗边。

    也许,不是黄公子抵触,而是他背负了太大压力,以至于让他不自觉的产生厌恶感。

    “谌公子,可喜欢学琴?”

    “我……”

    “呵呵,咱们今日便不学琴,权作说话聊天。

    嗯,比如说,谌公子喜欢什么?”

    “我,我,我……”黄谌脸通红,半晌后轻声道:“我喜欢争跤……可是阿爹和阿娘都不同意,便是阿翁也不想我去学习相扑。可是,每次看人争跤,便很是欢喜。

    小乙,我听姨娘说,你是个相扑好手?”

    “呃,倒是会那么一些。”

    黄谌撅着嘴,叹了口气,“别人都可以学相扑,偏我学不得。

    以前,宫……府里有位力士,曾教过我一些拳脚,可后来被阿娘发现,便把那人赶走了。”

    却真没有想到,这小家伙居然会喜欢相扑。

    不过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奇怪,这相扑是北宋时期,民间极为流行的运动。便是在勾栏瓦舍里,也有那种专门表演,供人观赏的相扑,堪可算得是全民运动。

    但似黄谌这种人家的子弟,可以喜欢,可以欣赏,却未必同意他去学习。

    被迫放弃自己的喜好,却又要背负重任,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学习其他技艺。莫说黄谌只是个小孩子,便是玉尹,遇到这种情况,嘴上或许不说,心里面也会厌烦。

    要想让黄谌用心学琴,就必须要让他重新拾起对音律的兴趣。

    可这也不是一桩易事,毕竟这孩子内心里非常抵触,偏又不自知。

    如此一来,他便越学越没有信心,越学越没有兴致,乃至于到最后,越学便越烦。

    “谌公子,想学扑法吗?”

    黄谌闻听,眼睛一亮。

    “我可以学吗?”

    “为什么不能学……”

    “可我阿爹和阿娘都说,那扑法是鄙夫之艺,当不得大成就。”

    玉尹眉头一蹙,对黄谌的爹娘,顿有些反感。

    但他又不好当着黄谌的面说他父母的不是,于是犹豫了一下,便轻声道:“其实世间技艺,没有高下之分,只是因为人们给它定了高下,所以才有了这种观念。

    我不敢说你爹娘不对,但圣人所传六艺之中,驭和射是圣贤之艺。

    可现在,射礼已经没落,便是在国子监,所学到的也不过皮毛;至于驭礼,更成了贩夫走卒之艺,难道说圣人也是鄙夫不成?谌公子你想要学扑法,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能有防身自保之力,也可以强健身体。自古以来,美人爱英雄的例子很多,可若是一个病怏怏,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未必会得美人的喜爱……”

    黄谌听玉尹说的有趣,忍不住笑了。

    “这样吧,咱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每掌握三种指法,我便教你一手扑法。

    若你能把这十二种基本指法学完整,我便教你一着真法……是真法,可不是那勾栏瓦肆之中,卖艺表演的花把势!呵呵,你要是同意,我现在就可以教你一着扑法。”

    “真的?”

    黄谌的眼睛,顿时锃亮。

    玉尹笑道:“骗你作甚,只是我传你扑法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被人知道了,传入你爹娘耳中,自家便是想要教你,恐怕你也没有这机会来学习。”

    黄谌立刻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玉尹当下站起来,把桌椅摆放在屋子边上,让出一块空地。

    他先传了黄谌几手步法,而后又教了他两招手上的功夫。说来也怪,黄谌似乎在相扑上面颇有天份,居然很快便掌握了。此后,他再学琴,好像也开了窍,居然一下子把那三种指法掌握。

    天,已经昏黑,眼见酉时便要过去。

    玉尹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黄谌依依不舍,把他送到了下桥园门口。

    两人约好,明日再来。

    玉尹这才告别了黄公子,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路上,他便想着,该如何让黄公子对音律产生真正的兴趣?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突然停了脚步,站在路旁,露出沉思之状。

    也许,可以试试?

第二零二章 内舍教授

    八月十五已经过去,然则牡丹亭的传唱,却把玉尹推到了风口浪尖。

    人言小乙,必言牡丹亭。

    一时间,开封城的酒楼正店,纷纷重金邀曲,只是大都被玉尹婉言谢绝。他只答应了千金一笑楼的邀请,而且也没有明言,什么时候可以交出曲谱和曲词来。

    戴小楼倒也理解,这种事不是说有就有,莫说那曲谱难求,便是那曲词,也要看机缘。只能说当初封宜奴选了好机缘,才得了《牡丹亭》,若不是丰乐楼的轻视,恐怕也不会让玉尹生出创作《牡丹亭》的冲动。再说了,玉尹哪怕当初把牡丹亭给了千金一笑楼,没有徐婆惜这么一个存在,恐怕牡丹亭也不能造成轰动。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戴小楼要的,只是玉尹一个承诺。

    说起来,千金一笑楼在玉尹这边着实得了不少好处。

    且不说当初那《金蛇狂舞》是免费得来,便是后来鸥鹭忘机,也让张真奴名声大噪。

    最重要的,莫过于《大宋时代周刊》的美食专栏,让千金一笑楼收益颇丰。

    戴小楼找玉尹,一来是为一个承诺,二来便是为了在大宋时代周刊的第二期上面,继续刊载千金一笑楼的内容。为此,戴小楼非常爽快的付出了五千贯,要求一个月的刊载。只这一笔收入,便让大宋时代周刊的所有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有这笔钱,倒也不担心周刊出现资金问题。

    虽说高尧卿、玉尹都不是那种缺钱的主,可若是一直往里投,见不到成果,怕也很难坚持。

    在戴小楼签了契约不久,丰乐楼的马娘子前来拜访,希望能够在周刊中刊载丰乐楼的内容。为此,丰乐楼同样愿意每月拿出五千贯来。这意外之财,让玉尹颇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这广告效应,居然这么快便被人察觉,实在是出人意料。

    怪不得后世评价,宋代是一只脚已经迈入近代资本主义的时代。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商业头脑极其灵活,对于这新生事物的接受能力,也出乎玉尹意料。

    只是,这样一来,却有些麻烦了。

    已经答应了千金一笑楼,便如何再为丰乐楼广告?

    宋代人的商业头脑虽然灵活,却又有些呆板。换句话说,他们恪守着一家女不许两家人的原则,万分纠结。对此,玉尹倒没什么感触。大宋时代周刊只是一个载体,你愿意出钱,我便可以为你广而告之,又算得什么大事。后世一份报纸上,同时刊载几家广告的事情司空见惯,所以玉尹在思忖良久之后,便想出了一个提案。

    让千金一笑楼和丰乐楼打对台,并举办征文大赛。

    这题目,便叫做舌尖上的开封,若获了奖项,便可以获得一百贯的奖金。

    而这一百贯,则是由千金一笑楼和丰乐楼共同担负。

    “羊毛出在羊身上,便让他两家斗去……他们斗的越狠,自家便越是轻松。到时候在请些国子监,太学的博士来点评,便足以把这个活动给哄起来,岂不更好?”

    高尧卿等人听了玉尹的主意,禁不住连连赞叹。

    便有高尧卿和李逸风两人前去联络丰乐楼与千金一笑楼,以戴小楼和马娘子的聪明,又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想来,促成此事,并不是一桩难事。

    可没等这两家有回信,潘楼的封宜奴便登门而来。

    不过,封宜奴并非是要玉尹为她酒楼做广告,而是希望借由周刊,推一推徐婆惜。

    而今潘楼的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花魁大会上面。

    封宜奴虽说精明能干,却毕竟精力有限,以至于倒忽视了这广告效应,更没有留意到其他两家酒楼的举措。对此,玉尹也没有刻意提醒,只告诉封宜奴说,让她找人,写一些《游园》点评,对徐婆惜那独特的唱腔做一些评价,而后在周刊刊登。

    玉尹和封宜奴,也算得熟悉了。

    可熟悉归熟悉,这毕竟是牵扯到年底花魁大赛。所以这一刀下去,足足砍了潘楼两千贯,而且还只是一期。若继续推动,则潘楼必须要继续支付费用,算下来若每期都要刊载,每月便要八千贯的费用。当然了,这潘楼广告所占据的版面,也好过其他两家。

    到这时候,李若虚等人才算是真个服了玉尹。

    想当初他们办开封邸报的时候,是作一期便赔一期,赔得是血本无归。

    哪知道玉尹方一上手,便让这大宋时代周刊扭亏为盈,也使得这几人感到万分羞愧。

    正如玉尹所说,李若虚等人写文章可以,但若说头脑,却远比不上玉尹。

    对于大宋时代周刊的前程,也似乎更有信心。

    ++++++++++++++++++++++++++++++++++++++++++++++++++++时间飞逝,转眼间便进入九月。

    随着观桥书院的开课,玉尹和杨再兴,便成了观桥书院的学子。

    对于他的这个选择,有人称赞,也有人迷惑。

    李逸风高尧卿,更在玉尹入观桥书院的第一天陪同前往,算是为玉尹赚足了面子。

    观桥书院的教授,本来并不同意接受玉尹和杨再兴。

    可这两人是柳青点头,教授们虽然不愿意,也不敢扫了柳青的面子。

    更不要说后来,玉尹的名声越来越大……虽说那不是什么好名声,却也足以震慑那些个教授。

    这可是个连御拳馆都敢闯的狠角色!

    玉尹和杨再兴,手底下有几十人,堪称实力雄厚。

    书院的教授,大都是开封人。哪怕是他们对玉尹和杨再兴并不放在眼里,却也不敢得罪了二人。这两人万一惹恼了,让一帮子泼皮到家中闹事,恐怕会更麻烦。

    既然是东家介绍来,便让他们进了书院又有何妨?

    只是,谁也没想到,《牡丹亭》一出,玉尹声名更盛。

    谁个不知,小乙曲词双绝,更操得一手好琴?等到他正式入学,书院的教授们才知道,这小乙不仅仅是精通音律,拳脚无双,曲词双绝,交友更不是等闲之辈。

    那高尧卿、李逸风,可不仅仅是太学生,还是两个衙内。

    再加上一个跑来凑热闹的朱绚,玉尹入学的声势,可着实不小。

    以至于观桥书院的院长,也要跑出来接待,言语中谈及《牡丹亭》,更是赞不绝口。

    “小乙今入观桥,必可使书院声名大噪。

    不如这样,以小乙之才,便不必做那外舍生,便入上舍如何?”

    民间书院,其结构大致上效仿太学。

    有外舍和上舍之分,其教授的内容,也不相同。

    外舍,多属于一些基础教学,其主要目的,是教授人识字,与各地村学颇为相似。

    而且外舍招收的学子,大都是些贫苦家庭的孩子。

    他们识字的目的,不是为了求取功名,只为识字而来……外舍大部分学子,在学了千字文、百家姓之后,便不会继续进学,而是到坊巷中寻找生路。当然了,也有那外舍生成绩好的,可以进入上舍,学习更进一步的知识,甚至追求功名……哪知道,高尧卿却眉头一蹙。

    “小乙之才,便入了你们内舍也不为过,何以让他入上舍?”

    内舍,比上舍又高一级别。

    也就是那种确立了目标,决心要考取功名的学子,才可以进入内舍。

    进入内舍之后,多有两条路,一是科举,二是入太学,做天子门生,等待太学登第。

    这书院的内舍生,便如同后世的高中一样。

    而上舍,大体上更接近于职业高中的性质……玉尹倒是不清楚这观桥书院里的弯弯绕,听高尧卿这么一说,他才知道书院中也有内舍和上舍之分。

    只是,这院长何以要自己入上舍,而非内舍呢?

    从他方才的语气可以听出,他对自己,还是颇为看好。

    听高尧卿这么一说,院长顿时哭笑。

    “小乙能作《登岱》,更写出《牡丹亭》,才学自不必赘言。

    以他才华,入内舍也是天经地义,便是书院中的教授们,也颇没有任何意见……只是,今次授课,内舍却请来了一位教授。他之前便已经圈定了内舍生人数,小乙若早几个月,便是三四月时报名,必可进入。可是现在,却着实不好解决。”

    李逸风闻听,顿时不高兴了。

    “你观桥书院好大架子,小乙能入你书院,本是你们福气,却这般刁难,是何道理?

    以小乙才学,入内舍也是轻而易举,便与那教授知,难不成还能拒绝?”

    “衙内有所不知,这位教授,来头颇大。

    若非柳大官人之前以重金相请,更托了许多门路,那位教授也不会前来。而且他一入书院便交代下来,外舍和上舍的事情他不会过问,但内舍,便他一人做主。”

    “那柳青也同意了?”

    “正是。”

    院长说话间,露出几分敬重。

    而玉尹这心里,可就有些忐忑起来。

    自家本事自家知道,这位内舍教授既然如此强势,想来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万一……他刚要说,上舍生便好!

    哪知道高尧卿却怒道:“那鸟厮何人?竟敢如此?我便领教一下,看他有甚本领。”

    话音未落,却听大堂外传来一个清雅的声音,“也好,便考较你高三郎,可有长进。”

第二零三章 黄裳

    “哪个在呱噪!”

    高尧卿腾地一下子火了,跳起来大声叫喊。

    若不是李逸风拦着他,说不得高尧卿这时候已经冲出去,找那说话的人麻烦。

    也难怪,‘高三郎’这个名字,岂是一般人能叫?似玉尹这般,便唤声‘衙内’,便是如李逸风,最多也就是唤他一声‘三郎’。这开封府里,能直呼‘高三郎’这个名字的人,可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不错,观桥书院名气不小。

    但她名气再大,说到底也是一个商人出自开设的私人书院。

    在高尧卿看来,这书院之中,没什么人能值得他关注,甚至内心中,颇有些轻视。

    而今有人不但直呼‘高三郎’,更用一种近乎于教训的口吻说话。

    高尧卿自然不答应,回过身看去,哪知道却顿时呆愣住了。

    玉尹本来想要上前阻拦,可是见高尧卿脸色一变,站在那里,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从大堂外走进来一名老者。

    “学生李逸风,见过演山先生。”

    李逸风不敢怠慢,忙快步上前与老人见礼。

    而高尧卿,却好像傻了一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先前他咄咄逼人,而今却一言不发。那模样,只让刚才冷汗直流的院长,心中窃喜。

    “你,便是伯纪之子吧。”

    “学生正是。”

    “哈,上次见你,还是个小娃娃,这一晃便十年,却已经长成了大人……你父亲他如今可好?”

    “家父尚好,不过却极挂念先生。”

    李逸风彬彬有礼,让一旁玉尹,吃惊不小。

    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暗自感到骇然。

    伯纪,便是李纲的字。在这年代,若非至亲好友,或者长辈,是不可能当着后人的面直呼表字。能这般称呼,而李逸风又如此顺从,便说明了这人,来头不小。

    演山先生?

    哪一个……玉尹有些疑惑。

    老人目光从玉尹身上扫过,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哀伤之色。

    但旋即,他从玉尹身上跳过,看着高尧卿道:“怎地高三郎不是要指点老汉吗?”

    高尧卿总算是缓过神来,战战兢兢走上前。

    “学生方才无礼,还请演山先生恕罪。”

    “你也知道你方才无礼?”老人冷笑一声,突然声音拔高,厉声喝道:“你以为你是谁,便在这圣贤之地无理取闹?观桥书院虽非太学,却也不是你可以再次肆意妄为。这些年读了那许多书,莫不是都读到了狗肚子里?高俅是如何教你!”

    玉尹倒吸一口凉气。

    这老人可真是气场十足,一出现,把个高尧卿震得好像缩头鹌鹑一样。

    而今更直呼高俅的名字,更显示出不同寻常的身份。玉尹心里,越发觉得好奇,这老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可是在这老人气场震慑下,他也不敢开口去询问。

    高尧卿,冷汗淋漓。

    老人骂完了高尧卿之后,便指着那院长道:“尔乃一院之长,更应为人师表。

    高三郎不晓事,你也不晓事吗?便强硬告诉他,不接收便是,何故与这小泼赖啰唆。”

    高尧卿被骂的颜面无存,但却又不敢有半点放肆。

    而那为院长,更是小心翼翼,连连道歉。

    把一圈人骂完了,老人才把目光落在了玉尹身上。

    不知为何,玉尹总觉得这老人看他的目光,有些古怪……有疼爱,有可惜,又有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意味。那感觉,就好像一个长辈,看到了不成器的晚辈。

    “你,叫玉尹?”

    “啊……小子正是。”

    “玉尹,玉尹……奉玺之官。

    当初给你起这个名字,也是望你能长大后有所作为。偏你这混账小子,整日介争强斗狠,到处惹是生非。听人说,还差一点被人打死,是不是有这么一桩事情?”

    不对劲儿啊!

    这老人和玉尹的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玉尹愕然看着老人,好半天才期期艾艾道:“老人家,你认得我?”

    “混账小子,我怎地不认得你?

    不过你以前不争气,这段时间倒也做的不错……本来我这内舍已不再招人,便破例一回。只是你莫以为到了内舍,便可以和高三郎那般瞎混。我定会对你严格要求。

    院长,便录了他名字,到我内舍来吧。”

    老人一番话,说的玉尹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那位院长听了老人的吩咐,连忙答应下来。

    只是,他看玉尹的目光,却显得有些古怪,似是带着不可思议。

    这老家伙,究竟是谁?

    玉尹忙躬身一揖,唱了个肥诺:“老人家,还未请教你尊姓大名。”

    “回去问你婆娘,你这名字,又是从何而来。”

    “啊?”

    老人说完,不管玉尹一脸迷茫,便转身走了。

    李逸风和高尧卿恭恭敬敬送老人出去,待不见了他影子,两人才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

    “恭喜小乙,贺喜小乙,今得名师,日后必有成就。”

    李逸风拱手,与玉尹道贺。

    高尧卿更是上前狠狠给了玉尹一拳头,“你这厮忒不爽快,既然与演山先生相识,又怎个不说?”

    玉尹则苦笑道:“你以为我认得他吗?”

    思想一番,倒也觉得古怪。

    很明显,玉尹并不认得这老人,可是这老人,又怎认得玉尹?

    听他口气,和玉尹的关系匪浅,甚至连玉尹的名字,也与这老人有关。

    高尧卿和李逸风相视一眼,也不禁是一脸疑惑。

    +++++++++++++++++++++++++++++++++++++++++++++++++++++++++++有了老人首肯,院长自然爽快为玉尹办了内舍的身份。

    同时,他还为杨再兴办了上舍生的身份,也算是给了玉尹面子。说实话,杨再兴才学识字不久,之前刚通读了百家姓,便是千字文都还未开始学习。一下子成为上舍生,却是破例。不过有柳青的推荐,加之今日发生的事,倒也不算大事。

    内舍,有那老人在,院长插不得手。

    可是上舍还是在他手中控制,便安排了,也不会有人多嘴。

    办理了手续之后,玉尹和李逸风高尧卿从观桥书院的大门走出。

    “大郎,衙内,那老先生,究竟是谁?”

    在书院里,玉尹不好多问。可是出了书院,便再也忍耐不住,拉着两人便询问道。

    “演山先生你也不知吗?”

    “我是真不清楚。”

    高尧卿和李逸风相视一眼,而后由李逸风开口道:“演山先生,本名黄裳,乃艳萍人氏(今福建南平)。因著有《演山词》而得雅号,乃元丰五年进士第一登第。

    政和元年为端明殿大学士,四年致仕,不知所踪……而今这太学八十斋,以及太学条制和三舍法,便是他一手推动形成,更出人太学教谕多年。

    小乙你今得了演山先生的赏识,可真个羡煞人了。”

    玉尹,顿时懵了!

    黄裳?

    九阴真经?

    这是玉尹在听到黄裳这名字时,第一个反应。

    他不应该是个武林高手吗?怎地却变成了端明殿大学士,还是太学条制的制定者?

    为什么,没听说过这个人?

    一时间,玉尹真个有些错乱了……黄裳,字勉仲,生于庆历四年,也就是范仲淹创作《岳阳楼记》的那一年。在史书之中,其人生平并不清晰,只说他作词言语明艳,如春水碧玉,令人心醉。

    代表作有《卖花声》《永遇乐》《宴琼林》……不过最有名的,还是他《减字木兰花》和《蝶恋花》两阙。

    其中,尤以《减字木兰花》流传最广。

    减字木兰花?

    玉尹倒是知道。

    红旗高举,飞出深深杨柳渚。

    鼓击春雷,直破烟波远远回……这首词在后世流传并不是特别广,所以玉尹不是太清楚。

    但重生之后,他曾经历过金明池操演,也就听人唱过这首词。只是在此之前,玉尹还真不知道,这首词的作者是哪一个。

    怎地这么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却没有半点印象。

    按照黄裳的说法,玉尹的名字,甚至有可能是他所起。

    可为什么,却没有半点记忆留存?而且燕奴也从没有提起过这么一个人,让玉尹更是疑惑。

    拍了拍额头,玉尹不禁苦笑。

    天晓得和这个黄裳扯上关系,会是个什么结果。

    听李逸风说,这黄裳的年纪当有八十,但看上去气色很好,精神矍铄,丝毫没有衰老迹象。

    至少从外面看去,玉尹绝不会认为他有八十岁,最多也就是五六十的模样。

    莫非,这个人也是个高手?

    偏玉尹觉察不到他半点气血的波动。

    《射雕英雄传》里面不是说,这黄裳是天下第一高手,独创九阴真经吗?

    此黄裳,是否彼黄裳?

    玉尹真个满心疑惑……++++++++++++++++++++++++++++++++++++++++++++++++++++++回到家之后,玉尹便找到了燕奴。

    随着第三期的《大宋时代周刊》发行,牙刷逐渐被人接受。

    燕奴又重新开工,着人加工牙刷。同时,她在潘楼大街的牙具店也随之开设,慢慢被人们知晓。

    送出了近万支牙刷后,人们也开始明白了牙刷的用途。

    而今那名为‘玉燕’的牙具店,一天能卖出一千多支,堪堪顾住了本钱。不过燕奴却另寻途径,和几家大客栈签了契约,向客栈供应牙刷牙具。开封城的流动人口,每日多大十几万人。如此庞大的流动人口数量,自然为燕奴的牙具提供了充足时常。

    开封,是这个时代的引领者。

    任何新鲜事物若能在开封站住脚跟,便可以迅速推广开来。

    所以,燕奴变得非常忙碌。

    不过当她听闻黄裳这个名字的时候,却顿时愣住了,“小乙哥,你怎地遇到了他?”

第二零四章 风波渐起

    燕奴的确知道黄裳这个人。

    只是,她对此人的了解,大都是通过周侗只言片语而来,具体的情况也不太清楚。

    “玉家和黄裳似乎是三代交情,阿翁在世时,便和黄裳认识。

    阿舅出生之后,据说黄裳当时刚中了进士第一,曾有意要阿舅长大后随他读书……可后来,阿翁过世,阿舅却迷恋上了相扑,离开东京四处走访高手,令黄裳极为不满。再加上官家登基,百废待兴,黄裳外放出京,与阿舅的联系便少了。

    小乙哥出生时,黄裳回京述职。

    当时阿舅便找到他,恳请他为小乙哥赐名,黄裳便给小乙哥取了玉尹这个名字……听阿爹说,黄裳当时对阿舅还是颇有责怪。

    只是木已成舟,也无法改变,便让阿舅去五龙寺选了内等子。

    阿舅过世后,黄裳似乎很自责,曾对我阿爹说:是他害了阿舅……若不是他当时一定要阿舅去五龙寺当内等子,也就不会有后来献台争锋的变故。之后,他便辞了官,离开东京,下落不明。”

    燕奴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让玉尹感到万分吃惊。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家怎会和黄裳有如此亲近的关系?

    不过,从燕奴口中他也知道,这个黄裳差不多长他两辈,所以应该也不会对他不利。

    “小乙哥若是能拜入演山先生门下,倒也是一桩好事。

    阿爹在世的时候,便说演山先生的学问好,而且涉猎博杂,无一不精,是当世真正名士。”

    玉尹听罢,总算是放下了心。

    如此说起来,自己倒真个算是遇到了贵人?

    只是有这么一个长辈盯着,他想要在观桥书院混日子的想法,恐怕也不好实现吧……++++++++++++++++++++++++++++++++++++++++++++++++++++++++就这样,玉尹开始了他重生之后的求学生涯。

    第二天玉尹前往书院,向黄裳行晚辈之礼,也算是正式入了黄裳门下。三代交情,黄裳和玉家可谓缘分不浅。他当初来东京求学时,正逢王安石变法。党争兴起,新旧两党之间,可谓是冲突不断。面对当时极为复杂的环境,黄裳也颇为困难。

    而当时,他便借宿在这观音巷,玉尹家中。

    和玉家的渊源,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

    玉飞出生的时候,黄裳以进士第一入仕,意气风发。

    于是便和玉尹的祖父约定,等玉飞长大了,让玉飞拜黄裳为师,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谁想到,玉飞却不是个好读书的人。

    他一心痴迷相扑,为了学习扑法,甚至蒙骗了黄裳,四处游历。

    后来被黄裳知道了真相,一怒之下便和玉飞断绝了关系,从此便不再来往,如同陌路。

    绍圣元年,黄裳出知杭州。

    也就是在这一年,苏东坡被贬惠州……

    黄裳此一离去,便是整整八年。崇宁元年,因宋徽宗命童贯在苏州、杭州开设造作局,时黄裳为苏州知府,听闻此讯之后,便立刻上书徽宗皇帝,言造作局劳民伤财,绝非善举。官家你而今登基不久,正逢内忧外患,怎可以玩物以丧志?

    徽宗因此,对黄裳心生不满。

    但那时候的黄裳,已经是天下闻名的名士,宋徽宗初登基不久,也不敢太过放肆。

    于是在数月之后,徽宗皇帝诏黄裳回京述职。

    时玉尹出生,玉飞听闻黄裳回京,思及幼年时黄裳对他的教诲,也是非常后悔,便登门请罪。黄裳回京不久,便被罢黜苏州知府,任太常寺卿。这便是一个明升暗降的手段。黄裳在苏州主政一方,可是回了东京之后,手中却无半点实权。

    最可恨的是,徽宗皇帝前脚把黄裳调走,后脚便命童贯开设苏杭造作局。

    黄裳当时,是心灰意冷。

    玉飞登门请罪,黄裳便回想起当初,和玉飞父亲交往的情义,也就原谅了玉飞……随后,黄裳给玉尹起了名字,又让玉飞入五龙寺,让他莫再混迹坊巷。

    哪知道……

    黄裳说着,眼圈便红了。

    “大郎走后,我实懊悔。

    加之官家最终还是决意要联金灭辽,也使我心灰意冷。

    此后我辞了官职,便离开东京,四处游历。今年初时,我重回东京,本想去找你,可是却听人说,你这些年来整日游手好闲,与人争强斗狠……心中不免失望,便没去找你。直到后来听人说,你招惹了祸事,我才不得已,找了燕瑛帮忙。”

    “燕府尹,是受了叔祖所托?”

    黄裳眼睛一瞪,“不然你以为谁会睬你这混小子!

    和人打架便打了,居然还与人作扑……后来我听人说,你这小子倒也振作,而且还凭借一曲嵇琴,得了偌大名声,更老老实实的营生勾当,也算是浪子回头。

    若不是这般,我必不管你死活,任由你自生自灭去了。

    不过,你这小子那嵇琴,又是与谁学得?我怎听人说,你的琴技似是蜀山琴派所传?据我所知,蜀山琴派自唐以后,便渐趋没落,更没有听得有什么大家出现。”

    便知道,黄裳肯定会询问此事。

    好在玉尹早有准备,便把他之前编好的一套说辞拿出来。

    什么小时候玩耍,偶尔遇到了一个老道士,便与他一顿饱食。那老道士后来传了他琴艺,便飘然离去,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反正这说辞已说了不下十数遍,玉尹也说得非常顺口。这年头,开封城里的和尚道士不少,谁又能分出真假?

    黄裳也只是好奇,并没有询问太仔细。

    他考校了一下玉尹的功课,那千字文、百家姓,倒是难不住玉尹。

    便是说起四书五经来,也能说出个一二来……这倒是让黄裳感到非常吃惊。

    玉尹把这些东西,也推到了那不知名的老道士身上,黄裳问过之后,也没有在意。

    “你这小子,却比你阿爹晓事。

    当初我教你阿爹时,他死活不肯学,还编了谎言,跑出去与人学扑……你能识文断字,倒也是一桩好事。此前你能作登岱,还能为李娘子解词,说明也下过功夫。

    只是……

    你这功课却不踏实,若吟风弄月,糊弄别人还好,可如果说考取功名,还远远不成。不过,算你有心,知晓轻重,跑来书院就学。如果你不来,我断不会去找你,咱爷俩也不会相见。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晚上,来我这边读两个时辰的书。”

    “啊?”

    玉尹闻听一怔,“那白天我不用来书院吗?”

    黄裳捻须而笑,“你这小子,莫以为我不知你心思。

    白天你晌午在观音院与人学武,晌午后还要去下桥园教人学琴……你老实与我说,若不是我在这观桥书院把你抓到,你时不时便打算在这书院之中,混个日子?”

    “我……”

    玉尹的心思,被黄裳说穿,顿时面红耳赤。

    黄裳倒也没有生气,反而叹了口气道:“而今是读书人的天下,若没个读书人的身份,也难有作为。你的心思,我倒是明白,也不想责怪你!至少有一点,你比大郎要强,你知道给自己披上一层读书人的皮……小乙,你老实与我说,你日后究竟是什么打算?若你肯好好读书,我便豁出去这张老脸,为你谋个荫补之身。

    若你……我也不会强迫你。

    你能够有今日成就,便说明你有心思,有手段,想必日后也能做些事情出来……不过若这般,我就不费心思。你愿意学便学,不愿意学,我一样认你这个学生。”

    这番话,触动了玉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感觉得出来,黄裳是真的关心他,甚至愿意为他谋求荫补的身份。

    眼睛一下子红了!

    这种感觉,只在前世,父亲活着时有过。

    那种如同父亲一样的关爱,前世自父亲过世后,便再也没有过。重生之后,虽然也交了不少朋友,也认了几个长辈。但这种如同父爱般的关怀,却还是头一遭。

    强忍着内心中的感动,玉尹轻声道:“我愿意听从叔祖安排。”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黄裳的眼中,闪烁泪光。

    他曾结过一次婚,但后来,他的妻子却早早过世,更没有给他留下子嗣。

    不管他表面上如何,内心里,却是把玉家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看待。曾经,黄裳把一腔希望,寄托在了玉飞身上。哪知道后来,玉飞却让他失望,因此离开东京。

    玉飞,死了。

    可现在,玉尹还在。

    在黄裳的眼中,玉尹就如同他自己的孙儿一样。

    “读书做学问,可不是一桩容易事……小乙你要想清楚,若是答应了,便不能反悔。”

    “小乙绝不反悔。”

    “那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也非常开心。”

    黄裳努力的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

    “那就如方才所言,你日间便做你的事情,晚上来我这边读书便是。

    对了,你是不是还有个朋友,被安排在了上舍?明日开始,便让他一同过来读书。”

    “叔祖是说,杨大郎?”

    “当然……”黄裳笑道:“既然你这么看重他,说不得将来也能做你一个好帮手。”

    黄裳人老成精,哪能看不出玉尹的心思?

    听黄裳这么一说,玉尹顿时面红耳赤。

    “羞个甚,大丈夫做事,若没些手段,焉能立身处世?

    你拉拢那小子,并不算错。但要他成为一个好帮手,还需要多加打磨,否则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一个莽夫而已,做不得好帮手。既然小乙你有心做事,那叔祖又岂能袖手旁观。告诉那小子,让他好好读书……来年开春若能得一个上舍乙等,我便想办法,为他谋一个出身。”

    黄裳,说的是轻描淡写。

    但在玉尹听来,却感觉不可思议。

    谋个出身?

    听上去很容易,可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封况想谋个出身,立了多少功劳,到如今也不过是殿前司一个押官。

    高尧卿说,等过些日子,会帮着封况求一个将虞侯的身份。以他殿前都太尉之子,却只能求来将虞侯之职。按照高尧卿的说法,封况想再升迁,便只能熬资历。

    待来年,再设法为他求取副兵马使的职务。

    可是听黄裳说话,却似乎非常简单。

    只是不知道,黄裳说的出身,究竟是怎生状况。

    便是如此,玉尹也是连连道谢。

    黄裳一摆手,“咱爷俩就不用这般客套,我而今虽然已经致仕,但朝中也有些人脉。

    大郎的事情,便这么说。

    倒是你这小子,着实有些麻烦。先前官家给你敕命,你辞了倒也无错……毕竟那太乐署博士,更是个混日子的勾当。一旦你得了那敕命,这辈子也就是个乐正。

    可你薄了官家的面子,却着实不好办。

    这件事我自会私下里操作,你不必担心。你而今便好好读书,好好营生……其他事情不必理会。有我在,虽不见得能保你如何,但至少不会让你随意找你麻烦。”

    这一句话,端地是霸气外漏。

    也许,在后世黄裳声名不算显赫,但是在北宋末年,他却是一个了不得的宗师。

    其实,自宣和年来,名士凋零。

    在经历过一番党锢之争后,所谓的名士,大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

    玉尹听了黄裳这一番话,也是信心大增。

    他有钱,也有人脉,可苦于没有一个出身,让他始终无法,真真正正的站在台前。

    也正是因为此,大宋时代周刊他出钱出力,更出谋划策。但是真正得到大好处的,却是李逸风高尧卿和朱绚等人。甚至连李若虚陈东徐揆他们得到的好处,也远远大过玉尹……玉尹便是将来能得了分红,但也只能隐身幕后,看别人风光无限。

    现在,有了黄裳,一切似乎都要发生改变了。

    玉尹心下犹豫,要不要把大宋时代周刊的事情告诉黄裳。

    忽然间,却听黄裳说道:“小乙,你们那大宋时代周刊,做得甚好……不过你要记住,必要把大宋时代周刊牢牢掌握在手中。这当中,你必须把朱绚拉拢过来。只要朱绚站在你这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到你对这周刊的掌控。”

    “叔祖,你也知道大宋时代周刊?”

    黄裳哈哈大笑,起身从书架上,取来了三期大宋时代周刊。

    他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放,犹豫一下之后,突然轻声道:“小乙,当多小心李若水李若虚兄弟。”

第二零五章 南衙(二合一)

    李若水兄弟?

    玉尹诧异不解,看着黄裳。

    李若水,后世被称作南朝一人的爱国忠臣,怎地在黄裳口中,却要‘小心’了呢?

    似乎看出玉尹的心思,黄裳笑了。

    “我非是说李若水兄弟品行不好。

    相反,李若水此人,性情刚烈耿直,确是贤良之人。但不要忘了,他是朝中官员,更是太学博士。在他身后,还有一大批人,这些人或许不得志,却不可以小觑。

    你那周刊若没甚影响力,也就罢了。

    可你这三期周刊下来,产生的效用不小。你第一期直指女直人威胁论,第二期又提出安禄山,暗指郭药师,第三期则刊载了西夏国事,在市井中颇受欢迎。你那些小把戏,或许能瞒得过普通人,却如何能瞒得过李若水这些人?只怕你这周刊,如今已经被许多人看在眼中,只是目前大家都在观望,所以才没有动手……若你周刊持续下去,早晚会被人惦记。

    这第三期里,李若水也写了文章,其实便是在试探。

    你现在身无功名,更无靠山,几乎是靠着高尧卿和朱绚几个不成气候的衙内在外面撑着。可一旦朝中那些大人物真要动手,我告诉你,高尧卿绝不可能顶得住。

    而李若水那些人,也不会坐视如此事物,却掌握在你一个市井屠夫之手。到时候两边若真个要争夺周刊,朱绚倒是可以顶住朝中那些人,但是你……君子若使手段,有时候比小人更加歹毒,更加可怕。所以,我要你多多留意那李若水兄弟。”

    李若水李若虚,是君子吗?

    答案应该毫无疑问……

    可李若虚这样一个君子,在当初就差一点把玉尹排除出去。

    这些人施展手段,会是光明正大,但也更加歹毒。

    终究是**丝出身,玉尹突然发现,自己把一些事情,考虑的太过于简单了。

    如果不是黄裳这般提醒,玉尹可能还是会糊里糊涂的生活着。也许到了最后,他便是被李若水这些人给坑了,说不定还要感恩戴德。想想黄裳的话,玉尹出了一身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朝黄裳一揖:“小乙定将牢记叔祖今日教诲!”

    ++++++++++++++++++++++++++++++++++++++++++++++++++++++++++时间,便这样一天天过去。

    玉尹的生活,忙碌而又充实。

    每天早上起来,先去屠场练功,而后便去观音院,和鲁智深切磋,以加强自身功力。

    下午,会去下桥园教黄谌学琴,偶尔去报馆,询问一下周刊销售的情况。

    大宋时代周刊在连续发行了六期之后,逐渐进入佳境。

    每期免费配送的数量,已多达万份之数。用玉尹的话说,先期赠送这么多期报纸,是要百姓们,包括哪些朝中的达官贵人们,培养看报的习惯。而这个过程,必然会有些漫长,预计将会持续到年底。这其中所需要承担的费用,计算起来,也是个极为惊人的数字。

    好在,每期的广告费用,足以负担这些开销。

    在头六期发行中,开销达六千多贯,近七千贯之巨,然则广告收入却多达一万八千贯之多,不但保证了后期的开销,更产生了不小的利润,也让高尧卿等人放了心。

    至少在短时间内,不需要继续投入。

    按照而今的盈利趋势,到年底时,大家应该能获得数千贯的收益。

    这也让李逸风不得不承认,大宋时代周刊,简直就是个造钱工具。只是随着周刊持续发行,坊巷中也开始出现了一些小报的影子。只不过,这些小报在短时间内,还无法对周刊造成冲击。毕竟,不是谁都能不计效益,投入数千贯的费用。

    用不了多久,小报将会关闭。

    而真正能留存下来的,必然是那些有实力,有背景的报纸。而这些报纸,才是最有可能,对周刊产生影响的对手。

    不过在此之前,必须要保证周刊的市场占有率。

    与李逸风等人商议之后,玉尹最终做出决定,从十月开始,每期将刊印两万份,到十二月时,则要增加到三万份。通过连续的免费派送,已培养人们对周刊的依赖性。

    同时,还要增加人手,缩短周刊的周期。

    从现在七天一期,到十二月时,要变成三天甚至两天一期。

    对玉尹如此疯狂的计划,李逸风等人也不禁咋舌。但同时,又生出一种莫名兴奋……是时候,要大展手脚了!

    九月初的时候,经李若虚介绍,报馆增加了一个帮手。

    此人名叫朱梦说,似乎有些名气,便是李逸风等人对他,也是敬重不已。

    这个人,是个典型的主战派。

    在连续两期报纸上,接连阐述了不惜和女直人一战的主战思想。

    放在后世,这个朱梦说应该属于那种鹰派人物,其言语犀利,思路也非常清晰,观点更是无比激进。以至于玉尹不得不几次和他商议,希望他能注意一下措辞。

    毕竟而今这个时候,周刊还只是一个婴儿。

    在那些朝中大人物的眼中,如同蝼蚁一般,说捏死就能捏死。

    玉尹甚至有意,想要把朱梦说辞掉。不过在李逸风的坚决反对下,也只能作罢……但是,对朱梦说,玉尹却多了几分警觉。

    后来他打听到朱梦说居然是朱红的儿子,便亲自登门拜访朱红。

    在朱红出面斡旋之下,朱梦说这才表示,会注意他的措辞,尽量不再用激烈言语。

    朱梦说,是最早一批,觉察到朝中隐患的有识之士,同时也是对女直人,也是最早一批产生警惕的人。可惜,他得罪过童贯等人,结果在池州流放多年,方才回还。

    对这样一个人,玉尹非常敬佩。

    只是和玉尹走的路线不同,朱梦说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徽宗皇帝身上。

    “而今朝中多宵小横行,奸臣当道。

    官家是受了那些奸臣的蒙蔽,还会有而今举措。只要官家能够清醒,则宵小也将无处遁形。到时候,朝堂上必然一派清明,以官家之英明,怎可能坐视虏人做大?”

    倒也不能说,朱梦说便是错的。

    只是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不免有些可笑。

    没错,徽宗皇帝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是个少有的名士皇帝。问题是,他若只是个名士也就罢了,偏偏把那名士才子的习性,带到了朝堂之上,又如何不会动荡?

    这个人,绝非明君人选。

    但这也是这个时代的通病: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皇帝身上。

    朱梦说如此,日后的岳飞不同样如此?

    徽宗皇帝难道就不知道女直人的威胁吗?

    他很清楚!

    只不过,他却不愿意承认。

    因为,那女直人做大,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只是这些话,玉尹没办法和朱梦说讨论。

    若真个说出来,只怕不等第二天,他玉尹便要人头落地。

    所以,玉尹只能期盼,朱梦说能把言论缓和一二,同时他也努力操作,在市井中提醒,让人们提高对女直人的关注。总之,朱梦说的文章大多是在小范围内流传。

    太学生,国子监,还有那些个士大夫们一说起来,便是‘那个强项朱三郎又回来了’。如此而已……而玉尹和陈东主持的‘玉东讲史’,则在民间声望更高,几乎每一期‘玉东讲史’出来,都会在各大酒店茶肆中流传,成为人们讨论的话题。

    报馆中,似乎出现了两个体系。

    以高尧卿、李逸风、朱梦说等人为首,主张增加正刊、他们所针对的群体,主要是以士大夫为首的精英团体为主,所以文章是精雕细琢,用词讲究。

    而朱绚和玉尹,则是另一个体系。

    他们强力要求保持副刊的比例,讨论的多是风花雪月,讲的是坊巷中故事,针对的是那些贩夫走卒。双方分歧虽然严重,却始终保持克制,也没有出现太大冲突。

    不过玉尹却知道,这冲突早晚会出现,只不过而今时机,尚未成熟。

    黄裳提醒的事情已经开始显露端倪,李若水通过不断在周刊发表文章,获得了足够的影响力。但是在目前的状况下,他们尚不能把握周刊,所以没有其他手段。

    玉尹也只能在暗地里,不断加强自己的力量。

    以陈东为首的一些贫困太学生,正围绕着玉尹,逐渐形成了一个圈子。

    如果在从前,玉尹想要聚拢这些人,并不容易。

    但而今,他师从黄裳,也算是有了出身。虽然未得到什么功名,可这出身有了,便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至少陈东、张择端这些人,对玉尹的敬重在日益加深。

    令玉尹感到奇怪的,还是朱绚。

    按道理说,朱绚应该是站在李逸风他们那边才对,毕竟也是官宦子弟,更是同窗好友。

    可在玉尹和李逸风等人的几次分歧中,朱绚却选择了玉尹一边。

    这正和了玉尹的心思,本来就想要拉拢朱绚,没想到他却自己靠过来……可为什么呢?为什么朱绚会站在自己一边?这也使得玉尹感到疑惑,更为之有些困扰。

    “我朱氏一门,看似风光无限。

    我呢,身为朱氏子弟,好像也快活逍遥。只是,这大家族的苦,外人又如何明白?”

    重九之时,寒露到来。

    天气一天似一天寒冷,塞北地区,甚至在晨间出现了结冰现象。

    朱绚吃多了酒,和玉尹吐露心声:“十二姊身份尊贵不可言,大伯父而今官拜节度使,表面上看来,我前程无限。可实际上……小乙可知道,我朱氏门内,有子弟几多?我告诉你,便是我们嫡房一支,就有四十余人。若再算上庶支旁支,加起来已逾百人。这许多子弟,不可能一一照顾到,总有些人,要被漠视,甚至放弃。

    我便是那被漠视的子弟之一,每月例钱不过十贯。

    你别笑,这十贯钱在普通人眼中或许很多,可是……身在太学,少不得要有应酬。人家都以为我是太子妃的兄弟,手头阔绰。但实际上,便连李大郎也比不得。

    小乙,我帮你,有两个原因。

    这一来,我是得了人嘱托,要我帮衬你……你别问我是谁嘱托,反正那些人,我拒绝不得;二来,我也确实看重你才学。以前你没个出身,也难成气候。而今你拜在演山先生门下,也就有了前程……你能赚钱,而且很实在。李大郎他们,虽说也有才学,而且也是实在做事,但却比不得你。这一点,周刊的状况便能看出端倪。

    大郎他们当初办那劳什子开封邸报,赔得是一干二净。

    小乙你接手之后,这大宋时代周刊是蒸蒸日上。报馆可以少了李大郎,甚至李博士他们,却少不得小乙你。而今我每月能得百贯分红,更因这周刊,被家族渐渐重视……你说,这等情况下,我不帮你,难道帮李大郎?若那般,才忒坏了脑袋。”

    朱绚说的非常实在,让玉尹也不禁是感慨万千。

    别看朱绚平日里看上去嘻嘻哈哈,在报馆中也不好发表意见,可是这心里,却比谁都清醒。

    在这一点上,李逸风比不得朱绚。

    倒也不是说李逸风人品不好,而是他的思想、地位和身份,始终和玉尹有些距离。

    这无关友谊,只能说两人选择的道路,各不相同罢了。

    只是玉尹非常好奇,究竟是谁要朱绚帮他?

    听朱绚的口气,似乎还不是一个人……这也让玉尹更添了几分好奇!有心询问,可朱绚已经说了:莫要打听。这也就是说,便玉尹询问,朱绚也不可能真个回答。

    与其这般,不如不问。

    反正玉尹知道,他并非没有靠山没有背景。

    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寒露之后,便是霜降。

    这也是入秋后,最后一个节气。

    不知不觉中,玉尹回到开封已经有三个月。

    霜降分为三侯,一侯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三候蜇虫咸服。

    也就是说,在一侯的时候,豺狼野兽把捕获的猎物先陈列,之后再食用,好像是在祭祀;二侯的时候,大地树叶枯黄掉落;三侯时,蛰虫藏在洞中,开始冬眠。

    到了霜降,也就代表着寒冬即将到来。

    高宠离开东京,已有一个半月。

    在霜降时,他从太原府传来消息:已经找到了任老公,并且把那批货物,安全转移至任老公的手中。不过,这批货物数量过于庞大,而且也不是那么容易出手。

    任老公愿意接手这批货物,但条件是,需要折半!

    也就是说,总共价值一百万的货物,到手最多也就是五十万贯,甚至还要再少些。

    这货物差额实在太过巨大,便是高宠也做不得主。

    于是,他便拜托了罗德,通过军驿把任老公的书信转递到玉尹手中。

    “字示小乙,太原一别,已过半载。

    闻怨传书,小乙曾于可敦城助我主一臂之力,心甚感激。然小乙离别,我主甚伤怀,常言若有小乙在,则西州大事已定……”

    任老公说的很明白:我知道你,但是印象不深。

    不过任怨曾告诉过我,蜀国公主耶律余里衍能在可敦城上位,是你玉小乙的功劳,我很感激;但是,你却离开了公主,我也有些不满,你为什么不能留下,助公主一臂之力?

    这是一个开场,旋即便入了正题。

    任老公在信中告诉玉尹:你这批货很好,但是数目太过巨大。

    我可以接手,但是只能给你四十万贯,也是我目前能够立刻拿出的数目。我也不想隐瞒你,公主在西州,而今情况并不是很好。虽然她得了八拉沙兖的同宗之助,可你也知道,毕竟势单力孤,所需辎重很多……但是,公主手里却无太多资本。

    公主准备再次向西夏求助,同时还要寻求漠北汪古等部落的支援。

    这需要很大一笔开销,可是我能够给公主的帮助,却不算多……所以,我准备用你这批珠宝,为公主谋求更多助力。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也只能给你四十万贯……余黎燕的压力很大!

    这一句话,触动了玉尹心中最为柔软的一处地方。

    拿着这封书信,他沉吟良久。

    最后,玉尹让霍坚前往汴口,寻找田行建,告诉他那批赃物已经出手,但自己只能给他十万贯。

    若田行建同意,便这么操作。

    若不同意,只好另寻他法。

    玉尹而今也需要用钱,而且是大量的钱两。

    黄裳告诉他,已经开始为他寻求荫补的身份,但这里面,也有一些环节需要打通。

    而且,玉尹也需要用钱,扩大屠场规模。

    随着《牡丹亭》在开封引发轰动,和玉尹联络的酒楼数量,也随之增加了一倍有余。

    原本,玉尹也承担了十几家正店生肉供应。

    但除了千金一笑楼和潘楼两家之外,其他那些酒店和玉尹的合作,数量都不算大。

    饶是如此,一天也要宰杀几十头生猪,令屠场忙碌不堪。

    而今,原本已经有联络的酒店,要加大生肉的需求量;同时还有十几家酒楼,也要和玉尹拉上关系。原因?非常简单!你看那千金一笑楼和潘楼而今生意,便晓得和玉尹合作的好处。只是冒然寻求合作,并不容易,不如从生意上拉近关系。

    玉尹粗略计算了一下,二十七家酒楼,每日需宰杀八十头到一百头生猪,才能供应充足。原本以为便桥屠场的面积已经够大了,谁又想到……如此一来,玉尹必须花费数千贯,把屠场面积扩大,并且增加人手,才能保证这生肉的供应量。

    零零碎碎下来,需要近万贯的开销……

    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也使得玉尹压力陡增。

    本来,玉尹是不愿意花钱买地。

    因为他知道,战事一起,地价必然暴跌,得不偿失;可询问一下之后,周围百姓,并不愿意赁地。要么买下来,要么便不扩张面积。玉尹在反复思忖后,只能下定决心购买。只是这样一来,开销剧增,玉尹又如何能感受不到压力呢……“小乙,蔡府尹被罢黜了!”

    在开封府置办手续的时候,肖堃突然告诉了玉尹一个消息。

    玉尹闻听,不由得一怔。

    蔡懋被罢黜了?

    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种变故,可真个听到了,玉尹还是愣了一下。

    人常说,这开封府尹不好做。

    只看燕瑛,看蔡懋,便能看出端倪。

    你实心做事,会被人弹劾;你碌碌无为,也要被人弹劾。

    短短不到半年时间里,这开封府就更换了两任府尹!

    “那有没有听说,新任府尹,又是何人?”

    “尚没有消息……不过想来不多久,便能够见分晓。

    反正我是听人说,这次府尹的人选,朝中争议颇多,以至于官家至今仍没有决意。”

    “那你这边……”

    肖堃闻听,顿时笑了。

    “放心,这十几年来,窥觑我这位子的人无数,可我至今仍坐在这位子上。

    反正不管是谁做这开封府尹,总需要有个能帮忙做事的人,所以我不会受到牵累。”

    想想,似乎也确如此。

    之前燕瑛到任,肖堃是押司;燕瑛走了,肖堃还是押司……在开封府押司这个位子上,的确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够代替肖堃的作用。

    “若有需要,押司便说无妨。”

    肖堃一笑,轻声道:“说到帮衬,自家确是需要小乙相助。”

    “哦?”

    “我需要五百贯。”

    肖堃看着玉尹,目光平和。

    他没有说,他需要五百贯做什么,也没有说,是借还是如何。

    但玉尹却知道,肖堃这是对他的一次考验。

    若通过了,肖堃以后便是他玉尹的人;若不通过,肖堃而今也为难不得玉尹,毕竟玉尹的身份地位,都不是从前可比,更不要说,他背后还有个演山先生的靠山。

    不过,这交情便算是没了!

    以后大家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而已。

    玉尹没有犹豫,想都不想便回答道:“待会儿我回去了,便让小七送到押司家中。”

    肖堃眼中,透出一抹赞赏之色。

    能有这般大气度的人,方可以做成大事……

    他走到门口,朝外面看了一眼,而后转身压低声音道:“新任府尹虽未确定,不过有风声说,太子将会接掌开封府。从此这南衙,便名副其实,想来很快便有定论。”

第206章 练兵(三、四更合一)

    第206章练兵(三、四更合一)

    一夜小雪忽来,染白了开封城。

    雪不算太大,只下了半个多时辰便停歇下来。

    随着天大亮后,不少地方的积雪已经融化,只是天气寒冷,令地面变得有些湿滑泥泞。

    观音院的菜园子里,鲁智深却赤着膀子。

    身上腾起一股子白烟,头上更汗水淋淋……yù尹比他好不到哪儿去,衣服都已经湿透了。他拄着虎出长刀,在雪地中汗气蒸腾,看着鲁智深,脸上带着些苦涩。

    “今天,你心绪不宁。”

    “啊?”

    “若真个在疆场上,你已经死得尸骨无存。”

    鲁智深声音低沉,透出一丝不满。

    yù尹苦笑一声,“长老说的不错,今rì确是有些心绪不稳。”

    “进来说话。”

    鲁智深说罢,转身便进了禅房。

    依旧是那间简陋的禅房,不过已重装了mén。

    yù尹拖刀而行,随着鲁智深走进禅房,就见大和尚二话不说,抓起一件厚厚的僧袍披在身上,往蒲团上一坐,抄起一坛酒,仰头一阵牛饮,而后大呼一声痛快。

    这厮,是个酒ròu和尚。

    与水浒传里那个huā和尚,并无太大区别。

    就见他把酒坛子一放,伸手抹了一把嘴边残留的酒渍,而后一摆手,示意yù尹坐下。

    和鲁智深切磋有一个多月了,两人也熟悉不少。

    鲁智深好吃酒,但观音院此前收入微薄,哪能供他吃个痛快?

    倒是yù尹来了以后,除了每月供观音院三百贯香火钱之外,还买了许多好酒送给鲁智深。

    反正他一个人独居菜园子,也没有人来过问。

    也正是这酒水,让鲁智深和yù尹之间的关系,亲近许多。

    “说说吧,有什么心烦事?”

    “呃……开封府要换人了,原来的府尹被撤走,听说新任府尹,是当今太子。”

    yù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大口。

    开封府,又称南衙。

    自有宋以来,除了皇室宗亲之外,很少有人能够在开封府坐的长久。同时,这大宋朝还有个习惯,那边是一旦太子坐镇开封府,便代表着太子之位,不再动摇。

    此前,徽宗皇帝一直不满意太子赵桓,更不止一次,动过要更换太子的心思。

    可太子并未犯下什么错误,让徽宗皇帝找不到合适理由。也正是这个原因,造成了父子之间隔阂甚深,甚至到了相互猜忌的地步。史书记载,有一次赵桓要请赵佶吃饭,结果赵佶听说之后,便对后妃说:大哥要置我于死地。

    宋代的皇帝,特别是北宋时的皇帝,对于儿子的称呼,和民间很相近。

    他们唤自己儿子,也是做‘大哥’,这个习俗一直到赵构南渡去了临安,建立南宋朝廷之后,由于地域和当地方言的变化,才予以改变。父子之间到了这一步,已是无法缓和。不过在这个时候,徽宗皇帝突然让赵桓出任开封府尹,坐镇南衙,也算是给废黜太子的议题画上了句号。也就是说,赵桓太子之位不再动摇。

    在许多人眼中,包括李逸风等人眼中,这是一个好事情。

    太子之位稳固下来,也代表着朝堂上不会再出现太大的bō动,这可是一桩好事。

    但是在yù尹看来,历史的车轮又循着原来的轨迹向前行进!

    内心里,他倒是期盼着发生变化,未知的历史,可能会产生新的格局。

    但是现在……

    赵桓,历史上那位méng尘的钦宗!

    表面上看,他和赵佶有很大不同。赵桓不好nvsè,也不喜欢那种劳民伤财的事情。为太子以来,兢兢业业,表现的非常稳妥。同时,其人忠厚,品行似乎不差。

    如果他将来继位,说不定能为大宋带来新的气象。

    李逸风等人想来便是这个心思……

    可yù尹却知道,赵桓没有赵佶的风流倜傥,也不似赵佶那般喜好奢华。可本质上,他和赵佶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懦弱,一样的昏庸,一样的……不知所谓。

    鲁智深诧异看着yù尹,半晌后哑然失笑。

    “谁做太子,谁掌开封府,与你何干?”

    “啊?”

    鲁智深冷笑一声,“居庙堂之高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忧其君!

    听上去甚好,不过一句空话。居于庙堂之上,每rì要为自家前程劳心劳神,百般算计,谁个为百姓考虑?便是那范夫子,真个‘忧其民’了吗?除得了老大名声之外,也唯有太多建树……是开疆扩土了?还是为百姓谋了福泽?自家未看得多少好处,便看那些人整rì里勾心斗角,算计来算计去,那真个便是‘忧其民’?

    处江湖之远忧其君,又真个能为君王排忧解难不成?

    你一个屠夫,不好生为自己谋划,却cào哪mén子闲心来着……太子坐了南衙如何?太子不坐南衙又如何?官家的事情,自有官家去cào心,你便是cào碎了心,又有何用?”

    鲁智深的话,有些偏jī。

    但仔细想来,似乎又有些道理。

    自己一介屁民,便cào了心,又能如何?

    便整rì想着靖康之耻,可若真个那灾难来临,他一个屠夫,又能如何?

    鲁智深毕竟是那肆虐京东的巨盗之一,说起话来,颇有些愤世嫉俗,甚至大逆不道。

    没错,这些事情自己便费心,也没有用处。

    便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吧……真个若扭转不来局势,了不起便与开封一起粉身碎骨。

    想到这里,yù尹忍不住笑了。

    他在笑自己的不自量力,真个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

    尽自己的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至于结果……

    “长老,果然高明!”

    鲁智深哈哈大笑,“高明不见得,只是经历的多了,有些时候,看得比你清楚。”

    这厮,还真是不客气。

    “小乙,这些rì子,你与我切磋,可有什么收获?”

    “很多……可若是要我说,却又说不出个道理。”

    鲁智深喝了一大口酒,长出一口气,“若以身手造诣,洒家不是陈希真的对手。单对单,陈老儿十招之内,必能取我xìng命。可这十招,说的是江湖搏杀;若是换到了疆场之上,那千军万马之中,我一招,便可以取那陈希真的项上人头。

    小乙可知道,这是何故?”

    yù尹听了,一怔。

    鲁智深笑道:“江湖上,自有江湖的打法,疆场中,却有疆场里的mén道。

    你学的那庖丁八法,是实实在在的军中打法,讲的是大开大阖,直来直去。偏你这刀法也不知是被谁给改了,明明可以一击必杀,偏要增加一些huā招,好看倒是好看,可威力却随之降低……就比如说,你明明一刀劈下来可以取人xìng命,偏要挽出个刀huā来。看上去tǐng好看,可这一来,我一招便可以取了你的xìng命……

    陈老儿是行家,堪称宗师。

    但他往rì与人jiāo手,大多是江湖里的打法,对你这刀法并无益处。

    所以他让你来找洒家切磋,便是要洒家磨去你那些不必要的huā招……说实话,你现在来来回回,不过三招,可是这威力,却比原来那劳什子八法强百倍,杀伤力更大。

    这些东西,不是说我教给你便能学会,必须要在一次次搏杀中,自己琢磨。

    你这鸟厮悟xìng不差,生生把那庖丁八法简化成了三招……招数虽少了,威力却大了。”

    yù尹,沉默了!

    当初罗一刀把这庖丁八法送给他的时候,便说过是经过变化。

    只是没想到,这庖丁八法改变之后,在鲁智深眼中却一文不值,有画蛇添足嫌疑。

    听鲁智深这么一说,yù尹明白了!

    “其实,我是觉得,你原来那些huā招,也不算差。

    只是换只手用,两种刀法配合起来使用,可能效果会更好……不过,这如何配合使用,我却不太清楚。自家练得便是那军中打法,能教给你的,也只有这些了。”

    “长老,你这话是……”

    “你刀法已经成了,接下来便是自己琢磨,洒家给不得你太多帮助。”

    鲁智深洒脱一笑,“天愈发的冷了,洒家却不耐留在这边。

    前些时候,洒家一个老兄弟来信,要洒家去龙虎山与他汇合……想当初,洒家随公明哥哥驰骋河北,纵横京东,好不快活。兄弟们一处,大碗吃酒,大块吃ròu,大秤分金……本想着可以快活逍遥一世,谁想到被个张叔夜……公明哥哥带着一干兄弟降了朝廷,洒家受不得约束,便躲在这东京,一晃便是数载的光yīn。

    老兄弟们,大都死光了,只剩下寥寥数人。

    好不容易有个老兄弟联络,便前去与他汇合,以后恐怕不会再踏足这开封地界……

    小乙,明rì洒家便走了。”

    yù尹和鲁智深打了两个月,已有了感情。

    听闻鲁智深要离开东京,顿感不舍。

    可是他也知道,鲁智深既然做了决定,甚至和自己说明了情况,便是不会在更改。

    心中,有一丝难过。

    鲁智深这一走,恐怕是后会无期。

    “长老……”

    yù尹刚要开口,却见鲁智深大手一摆,站起身走到禅chuáng旁边,从禅chuáng下拉出来一个箱子,放在yù尹跟前。

    “这箱子里,是当年洒家所用的甲胄。

    看你体型和洒家也差不多,这甲胄留在身边,也没甚用,便送给你吧,说不定能有用处。

    还有这块腰牌,是洒家当年随公明哥哥时所用。

    可能也派不上用场,但如果将来小乙你去了河北,绿林道上的好汉说不得还认得,能与你一些帮助。

    哈,相识两月,终有一别。

    洒家吃了你许多酒,也没甚可以送你,便把这些东西留给你,权做个念想吧……”

    yù尹这心里面,顿时一阵感动。

    可不等他开口,鲁智深便把箱子往他身边一推,然后把快黑铁打造的铁牌塞到了yù尹手中。

    “去休去休,洒家吃多了酒,困了。

    你,也早些回去吧。”

    说罢,鲁智深径自走到禅chuáng边上,往chuáng上一倒,扯了被褥méng头便睡。

    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鲁智深这般作为,yù尹哪里还能不晓得他这是要送客呢?

    看着那倒在chuáng上,发出如雷鼾声的大汉,yù尹心里面有些发酸。

    想当初,这也是个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立人的好汉。可是现在,却只能隐姓埋名,落魄一生。

    鲁智深不需要别人可怜,他自有他的逍遥和快活。

    他选了一条避世的路,谁也不能拦阻他。

    yù尹拱手向鲁智深一揖,拎着箱子便走出了禅房。

    在禅房外,驻足许久,最终却幽幽一声叹息,用低沉的声音道:“长老,一路走好。”

    他知道,鲁智深一定能听见。

    从此之后,这世上将再也没有鲁智深这个人,只剩下一个傲啸山林之中的智深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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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yù尹习惯xìng的又来到了观音院mén口。

    只是在他正要敲mén的时候,却又缩回了手……险些忘了,鲁智深已经离开东京。

    他在mén外徘徊片刻,转身朝着马行街方向行去。

    有些rì子没去过ròu铺了,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何。

    远远看,便看到ròu铺mén口人来人往,生意看上去格外兴隆。yù尹又停下了脚步,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过去凑那热闹。以他现在的身份,若出现在ròu铺上,必然又是好些麻烦。反正生意tǐng好,也不需要他去费心,黄小七在,便足以撑住场面。

    再说了,而今谁又敢真个在yù家铺子生事?

    两个多月以来,每天都过得很辛苦,但却格外充实。

    这突然间晌午头闲下来,确又是不太适应。yù尹茫然无措的在大街上闲逛,先是来到潘楼大街,远远看了看yù燕牙具行。随着yù尹在报纸上连篇累牍的介绍牙刷的用处,随着燕奴每天三五千支牙刷的赠送,开封人也在慢慢习惯使用牙刷。

    特别是燕奴和那些酒楼客栈联手,把牙刷大规模的进行推广后,生意逐渐进入正轨。

    每天,牙具行都会有万支牙刷出货。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开是向开封周遭辐shè……

    用燕奴的话说,牙具行现在的生意极好,已经有西京洛阳的客人,前来开封求购。

    如此经营下去,到来年必然会迎来一个高峰。

    如今牙具行每天可以盈利十几贯,一个月下来也就二三百贯的收入。

    比起屠场来,这利润不算太大,但却是燕奴一手经营,一手cào持下来,所以格外上心。

    看着牙具行里忙碌的人们,yù尹有一种兴趣索然的感受。

    大家都很忙,可是我呢?

    虽然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做,可不知为什么,yù尹却有一种颓然感受。

    做的再多,又能如何?

    再过一年多,一切都将化作乌有。

    自己辛辛苦苦,未雨绸缪,却终究抵挡不住历史车轮的惯xìng。

    说到底,yù尹而今还是个小人物,与这个时代,终究无法产生太大的影响力。那种无用功的无力感,令yù尹感到了莫名失落。便是穿越众又能如何?他可以改变的,实在是太少了。

    一想到这些,yù尹便更加颓然……

    午后,来到下桥园。

    没想到黄公子却没有来,只派人过来说,家中出了点事情,所以这三五天内,可能无法前来学琴。

    不过,黄公子让人告诉yù尹:他还要跟随yù尹学琴。

    等家里的事情稳定下来,便会再来找yù尹……

    “小乙前次说,要带我去逛瓦子,切莫要忘记了。”

    yù尹笑了笑,“请回复黄公子,便说自家没有忘记……”

    鲁智深走了,上午便不用去切磋习武。

    黄公子家中有事,下午就不需要来下桥园。

    这rì子一下子变得轻松许多,却又让yù尹感到很不适应。离开下桥园之后,他便直奔屠场而去。只是这屠场下午,也没什么事情,yù尹来到屠场的时候,就见那些个伙计或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或是在屋中休息,一个个都很清闲。

    也难怪,屠场最繁忙的时间,大多是在清晨和晌午。

    这里的伙计,比一般人上工要早,大约在寅时便要赶来屠场。

    下午辰光,大家多无事可做。

    只是这样一来,却让yù尹感觉不太舒服。

    他找到杨再兴,见这厮正捧着一本书,在愁眉苦脸的背诵。

    这厮之所以同意去观桥书院,本是抱着húnrì子的想法。谁想到,居然在这小小的观桥书院里,遇到了前端明殿大学士,yù尹的叔祖黄裳。杨再兴本来还tǐng高兴,被分去了上舍读书。谁想到黄裳居然让他保留上舍学籍,让他和yù尹一同听课。

    若换个人,比如陈东这些人,对这样的待遇,必求之不得。

    可是对杨再兴而言,在黄裳的监督下读书,简直就是要人的老命。

    这黄裳治学,极其严谨,要求也很高。

    如果换别人的话,杨再兴未必会理睬……可黄裳是yù尹的叔祖,比他高出两辈。这辈分摆放在那里,加上黄裳的名气威望,也不是观桥书院其他教授可以比拟,生生把杨再兴收拾的服服帖帖。百家姓和千字文已经学完了,杨再兴也认识了不少字……本以为,这边算是大功告成,哪知道却变成了他痛苦的开端。黄裳,竟然开始教授他《武经总要》的内容,还时不时布置课程,随时准备考核。

    武经总要,创作于北宋仁宗年间,由曾公亮和丁度两人合力编撰,也是最能体现北宋时期军事思想的著作。只是这东西,对于才开始读书的杨再兴来说,无疑非常高深。黄裳也不和他废话,只一篇一篇的让他背诵,牢记,甚至不予解释。

    这,大概也是这个时代的教育模式。

    先让你记住,背下来,哪怕你暂时不懂也没关系,慢慢的你便会明白……

    看yù尹进来,杨再兴忙放下了书。

    “小乙,我晚上不去书院,可不可以?”

    “怎么了?”

    “昨天先生教我的这篇文章,我还没有背下来。”

    yù尹和杨再兴学得不太一样,主要是以儒家经典为主。不过黄裳所学驳杂,也会给yù尹讲解一些其他的东西。所以,yù尹对杨再兴每天学得是什么功课,还真不清楚。

    拿起杨再兴看得那本书,yù尹翻了两页之后,便看出了端倪。

    这是《武经总要》中,关于营阵的内容。

    如何扎营,如何列阵,还有一些练兵之法……很显然,这内容是经过黄裳自己整理,内容不算特别多,但确实言之有物。若放在市面上,说不得会引起轰动来。

    堂堂端明殿大学士所著文章,又岂是一般人能够读到?

    yù尹看了一眼杨再兴,“是背不下来,还是不想背?”

    “是背不下来……我也知道,先生是为我好,可整rì里背这些,恁枯燥,好生无趣。”

    杨再兴找到了倾诉对象,一股脑的说出来。

    yù尹翻看了两页,突然灵光一闪。

    “大郎你觉着枯燥,可是因为找不到演练对象?”

    “是啊,你看这阵法cào演,营盘设列,光在这里背诵,有个什么用处?”

    “你真个是笨啊!”

    “此话怎讲。”

    yù尹拉着杨再兴,走出房间,指着那些在屠场空地上懒洋洋无事可做的伙计们……

    “当初你和十三郎在三岔河口时,尚能带着人比试武艺。

    怎地现在人多了,却无事可做?你看,这些个兄弟们一到晌午后,多清闲着……你便拉着大家,按照先生教你的方法cào练他们便是。反正也没什么事情,便告诉他们,凡是来参加cào练的,每天便多拿三十文……有钱拿,他们必不会有异议。

    闲着也是闲着,每月能多一贯薪水,何乐而不为?

    这样一来,你便可以学以致用,也不会太过枯燥……真个有疑问时,便请教先生,岂不是一举两得?”

    杨再兴闻听,大喜。

    不过旋即他又哭丧了脸,“小乙,非是我不愿意,这屠场可是有三五十人,岂不是每月要增加三五十贯开销吗?自家倒是没甚异议,可你这边,却白使了钱两。”

    yù尹由于了一下,轻声道:“这点钱,自家使得出来。”

    杨再兴还要张口却说,却在这时侯,忽见石三从外面匆匆跑来。

    “小乙,出事了,出事了!”

    yù尹一怔,忙问道:“三哥先喘口气,慢慢说……出甚事了?”

    “方才得了消息,说是有金国使团将至……”

第207章 宣教郎

    第207章 宣教郎

    “那虏贼来便来了,直恁慌张鸟事?”

    杨再兴眼睛一翻,一脸不屑模样,嘬着牙花子说道。

    别看他才来开封几个月,可这三教九流的关系着实不差。和石三很熟悉,经常聚在一起吃酒耍钱,倒也过得快活。所以,他和石三说话也就没了那许多顾忌,甚是随便。

    石三顿时怒了,“几个虏贼直恁我慌张?

    我是要与小乙知,那唐吉回来了……先前小乙与我说过,若唐吉回来,定要告诉他。我这边一得到消息,便立刻前来通知小乙。真那几个虏贼,自家才不屑专门跑来。”

    唐吉回来了?

    玉尹一震,目光随之一凝。

    杨再兴也一蹙眉,轻声道:“这唐吉怎地和那虏贼一起回来?”

    “却是媪相派他回来。”

    媪相,便是童贯。

    自张觉归降,女直人与大宋用兵之后,徽宗皇帝便命童贯为河北宣抚使,督帅河北河东兵马。

    玉尹听得一怔,怎地又与童贯扯上牵连?

    石三道:“我方才也是听人说,自辽国皇帝被俘之后,媪相一直负责与女直人勾连。唐吉,据说便是受媪相差遣,随使者前往金国商议事情。此次虏贼使者前来,那唐吉便随着使团一同回来。估计明rì便会返回东京,我特来与小乙知晓。”

    玉尹忙道:“如此,便多谢三哥。”

    他突然想起一桩事,便压低声音道:“对了,三哥可知道,先前那河上生辰纲被劫之事,究竟有消息了吗?我听人说,西域那边似乎颇有机会,便想着人往西域走一遭,寻些勾当来做。可若是河南府不解除封锁,只怕是很难前往西域啊。”

    因为那白时中所谓的生辰纲被劫走,以至于而今开封府周遭,全都在戒严。

    玉尹有心打听,却又怕被人看出破绽,于是便想出了一个由头。

    石三而今是开封府的班头,也算是实权人物之一。他的消息,远比玉尹更灵通一些,毕竟每rì上街巡查,都会得到第一手信息。听闻玉尹要做西域的生意,石三倒也没有想太多。相反,他一脸羡慕之sè,更带着敬佩之意,连连夸赞不停。

    “小乙哥做好大事,竟yù走西域商路。

    常听人说,西域那边的勾当好做,只可惜自家没许多本钱,也无法参上一手……

    不过那生辰纲嘛,倒也没听到什么风声。

    这么久了,怕那生辰纲早就出了手,又从哪里寻找?不过河南府那边可能还要紧张些时rì,毕竟这是白相公的事情,那河南府便是不愿,也总要做出一个表示。

    嗯,估摸着年前不会解禁,便是解禁了,也会盘查严密。

    小乙哥若真个走西域,不妨到年后再动作。现在,却真个不是什么好机会……还有一件事,小乙哥在外千万不要和人打听这件事。听说上面传了消息,凡是私下里打听生辰纲的人,都要被拿去开封府盘问。这咱自家说话,没那许多顾忌,但若是被外人听到了,少不得会有麻烦。总之,一旦有消息,便与小乙哥知晓。”

    玉尹闻听,连连道谢。

    他偷偷塞给了石三一锭银子,说是买鞋子的钱。

    石三也不客气,接过来往怀里一揣,便和玉尹告辞离去。

    有这么一个耳目在,玉尹还真不会担心什么。只是唐吉回来的消息,却让他有些紧张。

    “小乙,怎地要去西域勾当?”

    杨再兴诧异问道。

    玉尹恶狠狠看了他一眼,“这事情你别过问,只管好好背书,免得晚上被叔祖责罚。”

    杨再兴闻听,顿时又露出一副苦脸。

    +++++++++++++++++++++++++++++++++++++++++++++++++++++++++

    唐吉回来了!

    而且,是和女直人一起回来。

    这看似简单的信息中,却隐藏了无数讯息。

    朝廷又要和女直人议和了,而且是主动议和,只怕接下来,少不得会有一番周折。

    那么下一期周刊,便可以以此为主题!

    只是唐吉这厮回来,总让人有些不太放心。

    玉尹心事重重,便无心继续在屠场里转悠,和杨再兴说了一声之后,便返回家中。

    可以预料,唐吉必然会登门。

    而且这一次他登门,不会似之前那般客气,而是会直接索取八闪十二翻。

    玉尹曾和陈希真打听过唐吉的情况,据说这厮自从进了五龙寺之后,一直没有进境。要说努力,唐吉也很努力,苦于没有真法,以至于十余年却无法晋级宗师。

    也正是这个原因,才使得唐吉急不可耐寻求真法,以求突破而今瓶颈。

    只是,这真法难求。

    天底下的宗师级人物,虽不能说屈指可数,但也是有数。

    似这等人物,唐吉得罪不起;而那些门派更不可能把真法传给唐吉,唐吉同样也无法向那些门派强求。说到底,他只是个五龙寺的内等子而已,并无任何实权。

    否则的话,他大可以向那些名门大派索要。

    要知道,距离开封不远,便是嵩山。

    那建立在嵩山的少林寺,已有多年历史,十三棍僧救秦王之后,便奠定了其名门大派的江湖地位。如果唐吉真个有那种实力,自可以找少林寺麻烦。但是他却不敢,便说明他实力并不算强横。不能找陈希真这些人的麻烦,又不能去向少林寺寻求真法,唐吉便把这注意打到玉尹头上……毕竟,玉尹只是个市井小民。

    便算玉飞曾为国效力又如何?

    玉飞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谁又会真个去在意这些?

    回到家中,玉尹直奔楼上。

    在书房里坐下之后,他隔着窗户,看着隔墙的观音院。

    那菜园子里,空空荡荡。

    鲁智深那座禅房大门洞开,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大丈夫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唐吉若不来便罢,真个把主意打到了自家头上,玉尹也断然不会向他低头。

    了不起,咱们拼个鱼死网破!

    想到这里,玉尹嘴角勾勒出一抹弧线,眼中透出一丝寒意。

    轰!

    一声巨响,把玉尹从沉思中唤醒。

    他吃了一惊,忙站起身来,跑到窗口向外看。

    就见院子角落处的丹房,门突然开了……一股黑烟从里面喷出,紧跟着就看到安道全狼狈不堪的从丹房里跑出来。脸上,还残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衣服也是残破不堪。只是他好像发疯似的大笑,站在庭院zhōng yāng,大声喊道:“我成功了!”

    “安叔祖,你这是作甚?”

    那巨响声,惊动了正在厨房里劳作的高娘子和芮红奴。

    两人忙跑出来,看到安道全那模样,芮红奴躲在高娘子身后,有些畏惧的探出头来,轻声的询问。

    玉尹也急忙从楼上跑下来,看着安道全道:“叔父,你这是怎地?”

    “嘿嘿,成功了,成功了!”

    安道全说着话,伸出手来。

    只见他手中,有两粒sè泽呈金黄sè的丹药,散发出一股子淡淡清香。

    “这是……”

    “内壮丹!”

    安道全嘿嘿笑道:“废了两千贯,终于把这内壮丹制成,这下子九儿姐便不会在说我了。”

    “这,就是内壮丹?”

    “是啊。”

    “两千贯,便这么两粒?”

    玉尹看着安道全手中,那只有半粒鸽卵大小的药丸,不由得疑惑问道。

    且不说这药丸有没有用,这造价也忒高了些。

    几乎便是一千贯一粒啊……

    安道全眼睛一翻,冷哼一声道:“确是个不识货的小子,这金丹,又岂能用钱两衡量?

    你而今功夫练到第三层,便需要这金丹助力。

    以后,每个月服用一粒金丹,坚持一年,便可以事半功倍。

    而今造价虽高了些,但我已经掌握了其中奥妙。此后一月五粒,当不成问题……”

    “五粒?”

    “废话,你媳妇不要吗?大郎不要吗?十三郎不要吗?”

    “这个……”

    玉尹哑然,捻起一粒药丸之后,好半晌才苦笑道:“叔父,你说吧,每月需要几多钱两?”

    “三千贯!”

    真个直娘贼,三千贯!

    玉尹本来觉着自己钱不少,可听了安道全一说,便顿觉自己实在是个穷苦人家。

    手里本有两三万贯,给那苏灿了几千贯,买地又花了一万贯。

    这段时间里,花费着实不小,零零碎碎加起来,只怕有两万贯之多……这还是卖出了鸥鹭忘机、良宵等三曲之后,玉尹收回了一万贯,否则还真个有些撑不住。

    屠场一月,能有一千多贯的收入,根本抵不住这种花销。

    所以到头来,还是要从老本里往外拿……可这一个月三千贯,加起来便是三万六千贯,玉尹便感觉着有些头疼了。不过,这个钱真个不能省,以后能有大用处。

    玉尹深吸一口气,一咬牙道:“三千贯便三千贯。”

    反正太原那边的事情,若是解决了,便有几十万贯的收入。只是……

    玉尹开始有些期盼,期盼着高宠,能早一rì返回东京!

    +++++++++++++++++++++++++++++++++++++++++++++++++++++++++++++

    当晚,玉尹前往黄裳的住处听课。

    不过今天晚上,黄裳的情绪似乎不是太高,讲课时有好几次都走了神。

    这可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情况,让玉尹颇为好奇。待黄裳讲解完一段之后,他忍不住问道:“叔祖,今rì似有心事?”

    黄裳幽幽一声长叹,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养虎为患,养虎为患啊!”

    “叔祖,出了什么事?”

    “虏贼使团来了。”

    玉尹一怔,旋即道:“我听人说了,只是不清楚他们的目的。”

    黄裳说:“能有什么目的?还不是要向官家讨要好处?只是这一次,虏贼口气颇大,开口便要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之地。他们这次来,便是为了这件事!可恨白时中张邦昌李邦彦等人,竟赞同割让三镇……难道他们便不知道,这三镇一旦割让出去,我大宋便再无缓冲余地。虏贼兵马,可长驱直入,饮马大河之畔?”

    玉尹顿时呆愣住了!

    女直人要太原、中山与河间三地?

    这似乎……

    “叔祖,官家怎地说?”

    “虏贼此次,口气颇为强硬,言此前张觉之事,官家落了口实,需以三镇赔偿……

    官家不晓兵事便罢了,可枢密院那些人,也不知事吗?

    李伯纪和秦会之他们倒是在朝堂上与范宗尹那些人争辩,却终究是寡不敌众。官家也因此,似乎倾向于割让三地……朝会结束时,也没辩出个结果,但却不容乐观。”

    黄裳说完,又长出了一口气,露出落寞寂寥之sè。

    范宗尹,御史大夫,也是极为坚定的投降派。

    玉尹也是一阵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呆坐在那里,看着黄裳,半晌后轻声道:“不是说还有老种经略相公和张叔夜他们吗?难道也全不得官家?”

    “张叔夜……怎敌得过李邦彦那些人得宠?

    便是那童贯也说,虏贼势大,不可以硬敌……言下之意颇有些不愿和虏贼交锋。你也知道,那童贯总领河北兵马,甚得官家信赖。连他都这么说,官家心里怎地不慌?好在这次事关重大,李伯纪等人更是拼死抗争,官家才下令招老种经略相公返回京师商议此事。只是满朝皆是议和声,他来了便真个能够解决此事?”

    黄裳言语中,带着无比的失落和失望。

    “罢了,今rì我无心讲课,便到这里吧……小乙你和大郎便先回去,明后几rì不用来听课,便是来了,我恐怕也没有这个jīng神。待此事告一段落,再行开讲吧。”

    玉尹心知,黄裳的心,乱了。

    其实,他的心何尝不乱?

    与黄裳躬身一礼,算是结束了今rì的课程。

    玉尹正要起身离去,却听黄裳把他叫住,“小乙,你荫补之身,我已经为你办理妥当。不过因你无甚功名,所以只能补一个迪功郎身份,是个从八品的虚职……”

    “啊?”

    玉尹听了,顿时一怔。

    荫补身份,黄裳早就和他说过这件事,所以玉尹也有准备。

    只是,这事情未免来的太快,才一个月的时间,就办成了此事?

    似乎看出玉尹的疑惑,黄裳笑了,“你莫以为我有老大本事……此事我确出了些气力,只是没想到与人说起此事,居然立刻答应下来。若只是荫补,怕也没这么快有结果。关键是还有李纲李若水等人特奏,所以便没有费太多气力。只是……小乙你要小心,而今你已经进了朝堂上一些人的眼,只怕rì后也难有太平。

    可惜我本事小,帮不得你太多。

    否则怎地也要给你弄一个实缺出来,让你先离开东京,避一避风声。

    你那大宋时代周刊……影响着实不小。据说连官家都知道你这报纸,朝堂上也颇有争议。”

    玉尹有些懵了!

    先说这迪功郎,又名宣教郎,是个文散官名。

    政和六年,徽宗皇帝置文武官阶,这迪功郎位列三十七阶,属于最低一个官阶。

    可便如此,想要得迪功郎也非一件易事。

    或迪功郎官阶,可以待军巡判官,司理、司法、司户参军,出为主簿、县尉等官职。也就是说,一旦有了这个荫补的身份,玉尹便不再是那等没有根基的市井小民。

    宋代,看似一个平等的时代。

    然则其等级划分,却是极为严格。

    有荫补身份,和没有荫补身份,截然是两个层次。

    在庄季裕的《鸡肋篇》中,便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绍兴二年,衢州开化县有一个名叫周曼的人,以特奏名补右迪功郎,授潭州善化县尉待阙。意思就是,可以做善化县的县尉,不过因为善化县县尉这个位子上有人,所以暂时等着,等原来的县尉不做了,便由这个周曼来顶替。

    便是这么一个人物,有人发请柬请他,上面写了周官人。

    结果周曼非常恼怒:“我是宣教,甚唤作官人,看汝主人面,不yù送汝县中吃棒。”

    为市井小民时,一个‘大官人’便是极高的称呼。

    但若是有了荫补的身份,再称作‘大官人’便是亵渎,不尊敬!

    玉尹本想着,黄裳会给他弄来一个武散官的荫补便了不得,不成想竟是个文散官。

    哪怕宣教郎再低,那也不是等闲官职。

    而黄裳后面那一句话,却让玉尹顿时把心提了起来。

    什么叫入了朝堂中人的‘眼’?说穿了,还是那大宋时代周刊入了那些人的眼!

    若不是玉尹在周刊中,连篇累牍的讲述女直人的威胁,恐怕李纲等人,也不会特奏。这听上去,似乎是一桩好事,可实际上,便是说他那周刊,已被人盯上了。

    李纲李若水这些人盯上了周刊,谁又敢保证,白时中蔡攸那些人没有盯上?

    到时候,玉尹必然被夹在两派中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黄裳是在提醒玉尹,要及早做准备才是。至于是什么准备?黄裳便是不说明,玉尹也能猜出端倪。

    此前,他需要周刊为他积累名声。

    而今他补了迪功郎……

    有利必有弊,有得必有失!

    而且黄裳这么说,未尝不是在为李纲等人转达这话语。毕竟这么一桩大杀器,在私人手中并非一件好事。哪怕宋代不忌讳言论,可这喉舌终归是要为利益集团服务。

    玉尹,要选择哪一边?

    李纲等人,给玉尹出了一道选择题。

    他们给出了足够的好处,特奏玉尹迪功郎,可算是见面礼。

    那么,玉尹要如何选择?

    相信李纲那些人,正等待着玉尹的回答……

    ++++++++++++++++++++++++++++++++++++++

    非常非常非常的抱歉。

    说实话,郑州真不是我的福地。

    每次回家,总是会遇到各种纠结的事情……可是父母年纪大了,真心不能在外面继续流浪。

    会努力调整状态,希望大家原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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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行介绍:
宣和六年,来到东京汴梁城!东京梦华,真邪?幻邪?玉尹在这个即将崩毁的世界里,蹒跚而行。蓦然回首时,却发现在不经意间,历史已发生了改变。宋时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时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时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