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小乙(上)
二月二日清晨,随着大相国寺的晨钟敲响,春风拂过,止住了三天不断的连绵细雨。
天空如洗,万里碧蓝。
红日闪出,金光遍地。
辉煌艳丽,繁花似锦的开封府,重又还回人间。护龙河绿波荡漾,戏弄着两岸杨柳袅袅倒影;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在这一刻,全都苏醒了。
从宣德门到南熏门,长达十里,宽二百二十步的御街,人流如潮。
两侧两条宽为五丈的带状河,玉石砌岸,晶莹生辉。
河两岸,栽种着桃李梨杏,奇葩竞放,红白相间。
红得似火,白的似雪,桃红杏白,分外妖娆……
玉尹站在宣和六年的御街河岸,身后有一株万花纷繁的梨树。他看着御街上往来川流不息的行人,脸上却透出了一种极为茫然的表情。
这里是开封府!
宣和六年的开封府……
玉尹是他这一世的名字,他的灵魂,却来自九百年后的未来。身高八尺,体态匀称。外表看去,并非特别强壮,曲线显得极为柔和。但是在这柔和的曲线下,却蕴含惊人力量……重生后,玉尹发现他的身体和力量,与前世有天壤之别。至少在这个时代,足以称为猛士。
前世,他出生于一个古乐世家。
父亲师从琴学大师顾梅羹,甚得蜀山琴派三昧。玉尹家学渊源,而且乐感极强,很小便得到父亲的真传,精通古典乐器,尤其是古琴和二胡,更被人称之为双绝。
然而,未来的世界,西风东渐,西学东渐。
无数传统被抛弃,包括古典音乐,几乎无人问津。即便是有学习的,也大都是出于功利目的。玉尹前世生活的时代,却让他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受。后来,父母因意外故去,令玉尹的生活一下子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不得不抛弃他从小所深爱的雅乐,为生存奔波。
但内心中,却从未放弃过自己的理想。
玉尹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一个真正的雅乐大师,为振兴古典音乐而奋斗。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玉尹终究未能完成他的梦想,反而在二十六岁的时候,因一次车祸丧生。
没想到,他的身体死亡了,灵魂却穿越九百年,来到了公元1124年的开封府。玉尹是他而今的名字,年22岁,正是好年纪。家有薄产,也算得上是生活无忧。不过,那死鬼玉尹的名声却不算太好,是这开封府有名的泼皮闲汉。倒也不是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之流的恶人,但好勇斗狠,倒是出了名的……十天前,玉尹在一次冲突当中被人打死,却成就了而今的玉尹。当然了,这件事情也只有玉尹一人知晓。
公元1124年,是宣和六年,也是保大四年,更是金天会二年。
雅乐乐谱,记载繁杂。
若不精通历史和古文,很难了解其中真意。而于古琴而言,宋无疑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时期。在这个时期,琴乐产生了各种流派,并在明清达到巅峰。所以,玉尹对宋史也很了解。对于这个中国历史上最为繁华风雅的时代,有着太多可以缅怀的东西,也有太多的屈辱和悲哀。
宣和六年,徽宗当政。
两年后,金国入侵,徽宗禅让皇位,交由钦宗,更改年号为‘靖康’……
靖康,一个汉人历史上屈辱和灰暗的时代。
玉尹很清楚这个时代的发展轨迹,却又对此无可奈何。他没有功名,也难以科举,更不要说去改变那即将到来的屈辱时代。他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那种威望。他玉尹而今,就是一个开封府里不起眼的闲汉。于这个时代而言,他就是一个不起眼,更不为人知的小人物。
每每想及这些,玉尹就感到无奈。
站在河岸上,看着五丈河中往来不绝的舟船,玉尹心里顿时生出一种莫名感怀。
这天,就要变了!
老天爷让我重生在这个时代,究竟又是什么目的?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远处,一艘画舫缓缓行来。
从画舫中传来袅袅琴声,并伴随着悦耳歌声,在五丈河上空悠悠回荡。
玉尹愕然抬头,遥望画舫。
这是易安居士的《醉花阴》,也是他前生颇为喜欢的一阙诗词。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倒是颇有些意外之喜。玉尹是个极喜欢雅乐的人,前世曾立志,想要把宋词的词牌乐律恢复,然则却一直没有成功。
而今,亲耳听闻古人吟唱,确是别有滋味。
“闻李娘子词,总使人拍案叫绝……比之清真居士那‘莫将清泪滴花枝,恐花也,如人瘦’,却更见高明。德甫好运气,竟得才女所钟。”
就在玉尹沉浸在歌声中时,忽然听到身边有人说话。
扭头看去,却见两个学士模样的男子,站在不远处交谈。一个身材欣长,面容清瘦,神情飘逸。身穿蓝色宽袍博带,头上还带着一顶高统尖顶学士帽;而另一个身材稍矮,面容红润,气度沉稳,身着白色宽袍博带,头戴学士方巾。两人气质非凡,不时发出爽朗笑声。
李娘子,便是李清照。
此时的李清照,应该还没有易安居士的别名,故而更多人称她‘李娘子’。
听他二人口吻,却是和李清照认识。
因其所言‘德甫’,便是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表字。这么直呼表字,显然和赵明诚的关系不错。而看他们的打扮,似乎是太学生。赵明诚也是太学生出身,前两年才外放缁州知州,也算是开封府的名人。
至于他们说的清真居士,就是早两年亡故的北宋词人,周邦彦。
玉尹有些诧异的看了两人一眼,突然接口道:“李娘子这首《醉花阴》甚好,只可惜琴师学艺不。‘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一句,右手当托一弦,左手落指吟。偏他右手擎弦,令曲调激昂,少几分婉约。”
‘托’、‘擎’,包括落指吟,都是古琴演奏的指法名称。
两个太学生闻听,顿时露出诧异之色,回头看来。
不过,见玉尹打扮,却不由得微微一蹙眉。但旋即抚掌称赞,“大官人却是好耳力。”
与太学生打扮装束不同,玉尹衣着,却是正经的市井装束。
不过与普通市井中人又有些区别,衣着透着几分华美。似这样的装束,大都是身无功名,却又小有家产的市井中人装束。由于双方很陌生,所以言语间也非常客气,称呼一声‘大官人’,却有些抬高了玉尹。
北宋,是一个文风极为鼎盛的时代。
风雅而精致,是这个时代的特征。市井中人懂得诗词歌赋者,并不在少数。若有人吟诵诗词,会有不少人在一旁聆听欣赏。如果感觉作的好,便鼓掌喝彩;若感觉作的不好,也不会有人嘲笑,会微笑散去。
这是一个对文人雅士极为宽容的时代,所以两个太学生倒没有感觉突兀。
而且,玉尹说得也没错。
醉花阴这词的格律,对指法极为讲究。
但如果没有几分功底,还真不太容易听出这其中的错误。
蓝衫文士笑道:“看那画舫,不过是普通人家,如何请得好乐师?”
玉尹笑了笑,而后朝两人拱手,转身准备离去。
但那白裳文士却快走几步,拦住了玉尹的去路,“大官人好耳力,若非方才提起,我险些忽视。在下陈东,此李逸风,未请教大官人高姓大名。”
“小底玉尹。”
玉尹?
陈东和李逸风,不由得抚掌大笑,连声称赞好名字。
玉尹却不知道,他这名字有什么好。只是这两个太学生说好,那必是有些说法。事实上,玉尹本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掌玺官名。却不知玉尹的老爹,如何为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至少在陈东和李逸风看来,能起这么一个名字,家世想来也不会太差,竟生了几分结交之心。
可自家人知自家事。
如果谈论乐律,玉尹倒是不惧。
可是和太学生一处说话,难免提及诗词歌赋,却不是玉尹所擅长。
但玉尹却小看了陈东二人的热情。
古人以琴棋书画为君子四艺,更代表了文人骚客的风雅。玉尹既然精通琴律,在陈东和李逸风看来,恐怕也是个隐身于市井中的风雅之人。
所以,两人生了盘桓之心。
玉尹却不想过多的交谈……毕竟他重生不过十日,对于这个时代的了解,更多是源自于这具身体原主人残留的记忆碎片。万一有什么说的不得体,岂不是平白招惹是非?也正是这个原因,玉尹不愿久留。
就在这时候,忽听有人高喊:“小乙哥,你怎地还在这里和人说话?”
玉尹一怔,忙回身看去。
就见两个铺兵沿河岸走来,远远的便向玉尹扬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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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玉小乙(下)
开封府坊巷间,每隔三百多步,就有一座军巡铺屋。每一座军巡铺屋,有铺兵五人,负责夜间巡警,收押犯人等事务。其性质,颇有些类似后世的派出所片警。每一个铺兵都会自己的巡警范围,并守护一方治安。
这两个铺兵,高个名叫石三,矮个名叫周良。
玉尹倒是认得这两人。十天前他移魂重生,便是被这两人发现。据说,石三和周良与玉尹平日里就有些交情,在第一时间把他送回家中。
玉尹忙与陈东和李逸风唱了个喏,快步迎上前去。
“周二哥,石三哥,有何指教?”
周良忙道:“小乙哥,你家里出事了,怎么还在这里厮混?刚才我路过你家时,见郭京那鸟厮带着人正往你住处去,说是要找你讨债,你还不赶快回去?周娘子一人在家,郭京又是痞赖货,莫惹了麻烦才好。”
玉尹闻听,顿时急了。
“多谢二哥,我这就回去。”
说完,他拔脚就走。
周良与石三相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一声轻叹。
“小乙哥虽不堪,却还是个有情义的,希望此事能妥善解决,否则少不得祸事。”
两人说罢,紧跟着玉尹就要走。
却听身后有人道:“两位差大哥且慢走。”
周良停下脚步,回身看去。
就见陈东和李逸风走过来,于是连忙和石三拱手唱了个肥喏。
两人虽然是差人,可陈东和李逸风却是太学生出身,远非他们可比。
陈东道:“玉大官人何故急匆匆离去?”
“老爷是说玉小乙?”
“啊……正是。”
北宋时,凡家中行大,多会称之为‘大’或者‘一’。有时候,‘一’‘乙’同音,又会换做小乙。最为显著的例子,便是那水浒传里的浪子燕青。他行一,也就是家中老大,于是乎便被称之为‘小乙哥’。
玉尹家中独子,也为大。
所以熟悉他的人,多称呼他做‘小乙’。
周良心里奇怪:小乙整日游手好闲,如何又认得太学院里的大老爷?
可他又不敢询问,忙回答道:“小乙哥家里出了些事情,所以急忙赶回去。”
“哦?”
陈东和李逸风相视一眼,突然问道:“差大哥可知玉小乙的住处?”
“这个自然知道……小乙祖上五代,都是开封府人氏,就住在观音院旁边的祖屋。”
“那可否带我们前往?”
“大老爷既然吩咐,小人焉敢不从?”
周良忙答应下来,带着陈东和李逸风二人,往观音院方向赶去。
路上,陈东问道:“差大哥……”
“两位大老爷休要这般称呼我等,却是羞煞了小人。小人名叫周良,这是我兄弟石三,如今都在潘楼东街的军巡铺屋勾当。大老爷若不嫌弃,唤小人一声周二即可。这差大哥三字,小人实在是担当不起。”
陈东顿时笑了。
“那周二,可知玉小乙是何勾当?”
周良道:“大老爷竟不知玉小乙是何勾当?”
“怎么?”
“小乙阿爹,原是一等内等子。
十年前辽人出使,曾设下擂台相扑。玉阿爹奉命登台,连胜十二人,但最后却被辽人设计所害。当时小乙方十二,哭喊着要为玉阿爹报仇。幸好被周教头收留,还夺回了白矾楼下,小乙祖传下来的肉摊子。”
宋人,极爱相扑。
不过这里的相扑,和后世日本的相扑又有些不同。
内等子,是皇家相扑高手的称谓。整个北宋皇室,也只有120名内等子,可见地位崇高。内等子可分为三个等级,一等最高,三等最低。
内等子以下,又设有九等力士。
陈东闻听一怔,脱口而出道:“你说的可是玉飞?”
“大老爷也知道玉阿爹?”
石三一旁接口,言语中颇有些自豪与骄傲之意。石三和周良,也都住在观音院附近,说起来和玉尹是邻里关系。得知太学生也听说过玉阿爹的名号,两人都感到很有面子。
陈东和李逸风相视一眼,暗自吃惊。
十年前,陈东才到开封府,并未亲眼看到那次相扑。但却听人谈过当时和辽人的相扑场面。时辽人派来相扑高手,欲扫了宋人的面子。徽宗命大内内等子登场,却被辽人摔死了三个内等子。后来,玉飞登场,连战十二人,将辽人相扑力士打得骨断筋折,五人吐血而亡。
那场面,着实令人震撼。
据说玉飞每胜一场,就有万人振臂欢呼,声势骇人。
可惜,第二天玉飞再次登场,却离奇被杀。据说,是辽人使了阴招,致使玉飞丧命。虽然辽人抵死不肯承认,可最后却不得不灰溜溜离去。
玉尹是玉飞的儿子?
在白矾楼下当屠户……
陈东心中不由得悲叹,昔日英雄之后,竟落魄如斯。
“小乙人是不错,仗义疏财。
只是太过好勇斗狠,争强好胜……周教头在世时,尚能管教小乙哥;但四年前周教头过世,再也无人能够约束。这几年常与人发生冲突,带着一帮闲汉与他人争锋,人送绰号玉蛟龙……但常惹出是非。”
却是个屠子!
李逸风微微蹙眉,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抵触。
但陈东却毫不在意,笑呵呵问道:“那你说说,他都惹了怎样的祸事?”
“这个……”
周良犹豫了!
石三道:“小乙哥倒也算不得惹祸,只是好打不平。
比如那桑家瓦子的郭京,也算是开封府一霸。整日里聚集几十个泼皮,招摇过市,极为张狂。小乙哥看不过,所以才会和郭京发生冲突。
大老爷,你若是不信可以去裹头打听。
小乙哥的口碑虽不是太好,却从不欺负人。或许有人说他不务正业,或许有人言他为人强横,但却不会有人说他欺行霸市,为非作歹……小乙哥性子太冲,才得罪了不少人。可是裹头若没有小乙哥坐镇,不晓得被那些痞赖货弄成何等模样……若说小乙哥坏,小人却不同意。”
裹头,指的是马行街夜市。
开封府里,以州桥夜市而闻名天下。但马行街夜市比之州桥夜市,又要热闹兴盛百倍。车马充塞拥挤,几乎让人无法立足,所以开封人又把马行街夜市,称之为裹头,以示这里的夜市更加繁华和热闹。
陈东轻轻点头,对李逸风道:“确是个有血性的好汉。”
“少阳莫非对这粗汉有兴趣?”
“呵呵,只是奇怪,这么一个粗汉,又怎能听出平脚入韵?”
“这个……”
“逸风,你我权作看热闹。
若那玉小乙是个泼皮,自无需费心。但若是被人欺凌,我怎么也不能坐视不管。玉等子当初为维护国体而死,他的后人又岂能被人欺辱?”
“这个……”
李逸风显然有些犹豫。
可是见陈东态度坚决,便点头答应下来。
“对了,玉小乙如何就欠了那个郭京的钱呢?”
周良道:“这件事小人也不是太清楚。
只是说十天前,郭京和小乙约斗。不成想那鸟厮却请了‘小关索’李宝出手。小乙险些被李宝打死,于是才有小乙欠债的说法,大致如此。”
“小关索?”
陈东饶有兴趣问道:“那又是何人?”
“大老爷竟不知小关索?”周良奇道。
不过又一想,似陈东这种太学生,每日里苦心钻研学问,哪里会有精神却理会一个街头的把式?小关索李宝在市井中颇有名声,可是放在陈东那种人面前,恐怕难入法眼。却不知道,小乙如何就得了陈东的兴趣。周良心里即好奇,又有些羡慕……这年月,读书人厉害!
“李宝,是开封府有名的相扑力士。
据说那家伙差不多是个六等力士,力大无穷,技艺高深。早年间他父亲和周教头、玉阿爹齐名。可是后来,在内等子选拔时,却被玉阿爹所败。李宝比他阿爹还要厉害,小乙哥输给此人,倒也不冤枉。”
这市井中的事情,若说起来,就没个完。
陈东听的是津津有味,不过李逸风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大老爷,前面的巷子右拐,便是观音院。”
就在周良唾沫横飞,说的兴高采烈时,沉默寡言的石三却突然开口。
这里是第一甜水巷,此时在前面观音巷口,已是人山人海。
“对了,周娘子是谁?”
陈东再次提问。
周良和石三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周娘子便是周教头幼女,也是小乙哥的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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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家,便是老婆的意思。
玉尹重生之后,却意外发现,他竟然是已婚之人。他才二十二岁,就有了家室。而他的妻子,就是当年收养他的周教头之女,全名周燕奴。
不过这个周教头的‘周’,和周良的‘周’没有一点关系。
燕奴年方十六,娇娇柔柔,看上去让人怜惜。
只是燕奴和玉尹之间好像有些矛盾,并非特别融洽。玉尹重生以来,除了头两天,燕奴在他身边照顾之外,待他身体好了些,便又变得形容陌路。两人分房而睡,甚至连话也很少说。就比如今天,玉尹出门的时候,明明和燕奴打了个照面,可燕奴却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
这里面,必有问题。
只是在玉尹的脑海中,却没有留下相关的记忆碎片。
燕奴之所以会嫁给玉尹,完全是因为燕奴的父亲周教头,和玉尹老爹玉飞有八拜之交,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两人早年间曾有约定:若生男,为兄弟;若生女,为姐妹;若一男一女,则生生世世为夫妻。
典型的包办婚姻。
想来燕奴对玉尹态度冷淡,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父母之命,不可违……
玉尹重生,也就接下了原先玉尹留下的一切。
不管燕奴待他如何冷淡,可终究是他的妻子,又怎可能坐视不管。
赶回家中,远远就见一群人站在门口。
院子里,传来一阵阵的争吵声。玉尹连忙加快脚步,来到院门口。
却见一个闲汉,伸手要推搡燕奴。
玉尹大怒,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量,大吼一声:“狗贼,好胆……照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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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燕奴(上)为首盟多伤雨贺!
周燕奴生的娇小玲珑,体态娇柔。
如果单从外表看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闲汉身高体壮,敞着怀,露出一巴掌大的护心毛。一脸的横肉,如同凶神恶煞一般。
玉尹本身对周燕奴并无太多感情。
可他现在占居了玉尹的身子,连带着也继承了一些玉尹对周燕奴的感情。感觉得出来,玉尹很爱周燕奴,甚至还有些畏惧。虽不清楚这夫妻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矛盾,但玉尹都要担负起照顾周燕奴的责任。
眼见着周燕奴受欺辱,残留在玉尹身体中的记忆碎片,陡然间爆发。
有一股力量在体内升起,就见玉尹三步并作两步,眨眼间就冲到了院门口。两个闲汉上前阻拦,其中一个闲汉,更语气不善的说道:“玉小乙,你给我站住。”
“滚开!”
玉尹二话不说,跨步向前,探臂从那闲汉腋下穿过,而后屈肘一下子锁住了闲汉的胳膊,身体顺势猛然一个回旋,啪的一声便把那闲汉的身体从地面上拔起。旋身转动的同时,腰部一扭,甩胯撞在闲汉身上。
那闲汉好像断了线的风筝,身体一下子被甩飞了出去。
蓬!
粗壮的身子撞在了院墙上。
也是院墙不太坚固,被闲汉撞击过后,立刻塌了一个缺口。那闲汉被摔得浑身发软,全身的骨头都好像断掉了一样,惨叫一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烟尘飞扬,让人无法看清楚。趁着另一个闲汉愣神的功夫,玉尹伸出脚,在那闲汉的脚上一勾,而后跨步向前猱身冲撞。
这一招,在相扑中有个说法:玉环步。
水浒里武松醉打蒋门神,用的就是这么一招。不过,这并不是玉尹的本事,而是那个已经死去的玉尹,留下来的本领。玉尹也算是家学渊源,父亲玉飞是一等内等子,号称开封府第一力士,相扑高手。
而收养他的那位周教头,也不是普通人。
曾做过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在开封府御拳馆中,出任过首席教习。
所以,玉尹的身手本就不差。
虽然身体换了一个主人,可一旦爆发,还是可以本能的使出过往绝学。
两个闲汉倒在了地上,令周围围观者大声叫好。
与此同时,院子里也发生了惊人变故。那闲汉想要推搡周燕奴,却未曾想,周燕奴突然出手,五指化燕爪形状,轻轻搭在闲汉的手臂上,身形后退,快如脱兔,手臂轻轻一抖,就听呲的一声,那闲汉的衣袖,被撕成了布条。正是春时,人们刚换下冬装,穿上了薄薄春衫。
闲汉的胳膊上,鲜血淋淋,出现了三道清晰可见的血槽子。
燕奴这一爪,至少抓下来二两肉。
疼的闲汉抱着手臂,哇哇大叫。而这时候,玉尹也冲进了院子,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抓住了闲汉,两臂一用力,一百来斤重的闲汉,就好像小鸡子一样被玉尹抓起,高举过头顶。
“小乙哥,住手!”
周燕奴也吓了一跳,忙冲上来,一把拽住了玉尹的胳膊。
她看得出,玉尹这一招就是相扑里的‘鹁鸽旋’。若用劲儿实了,说不得把那闲汉当场摔死。内心里,虽然对玉尹不甚喜欢,可毕竟是她的丈夫。依着大宋律,玉尹若真的把那闲汉摔死,重则被杀,轻则刺配流放,却不是周燕奴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那双小手,如同铁钳,紧紧握住了玉尹的胳膊。
玉尹晃了两晃,却发现无法挣脱。而此时,他也渐渐冷静下来,回想刚才的情形,也是吓了一跳。前世玉尹是个正经的白面书生,从未和人打过架。可是而今,他居然可以轻而易举把那闲汉高举过头顶?
这家伙,还真是一身的怪力!
冷静下来的玉尹,自然不会再打下去。
把那闲汉扔出去,摔在了地上。他扭头看了一眼周燕奴那张吹弹可破的粉靥,猛然想起了周燕奴的父亲,也就是他的丈人,在后世可是鼎鼎大名。
周教头,本名周侗。
师从谭正芳,得少林真传,箭术惊人。
世人多以为周侗善射,可实际上,周侗的拳术同样厉害。后世广为流传的象形拳术之一鹰爪拳,据说是源自抗金名将岳飞所创的岳家散手。而岳家散手,据说就是周侗传于岳飞,而后由岳飞改进而成。
真实与否,不得而知。
反正玉尹刚才所使的玉环步,就是周侗从相扑角抵演化而来,全名叫做玉环步鸳鸯脚,威力惊人。玉尹只用了玉环步,便把两个壮汉打得无还手之力。若是鸳鸯脚使出来,那两个壮汉不免骨断筋折……
周侗,那可是岳飞的老师。而周燕奴作为周侗的幼女,自幼得周侗真传,拳术同样是极为精湛。刚才一急,竟忘记了此事。等这会儿冷静下来,玉尹才算想起此事。一颗悬着的心,也就随之放回肚中。
“你……没事儿吧。”
燕奴是自己的妻子,可每当面对她的时候,玉尹总觉得有一种古怪感受。
她,是他的妻子。
可他,却不是原来的他。
当玉尹占居了这具尸体之后,也就注定了和这个外表娇柔的女子,此生怕难以斩断关联。可是,每次称呼燕奴的时候,玉尹还是不太习惯。
好在燕奴对玉尹总是冷冰冰的,所以也没有觉察到玉尹的古怪。
听到玉尹的问话,周燕奴嘴巴张了张,到了嘴边的责备言语,却不知为何,突然又咽了回去。她的确不喜欢玉尹,总觉得玉尹争强斗狠,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可父母之命,她却无法拒绝。哪怕是父亲周侗过世,周燕奴还是依约嫁给了玉尹,但心里面终究有些不快活。
但是刚才,她却清楚的感受到,玉尹那焦急的情绪。
想要责备,却又不忍。
于是那满腹的不满,只能在心中化作一声轻轻叹息,低声回道:“妾身无事,但请小乙哥把此事处理得当,莫要让这些闲汉总登门闹事。”
玉尹,很是惭愧。
就在这时,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走上前来。
只见他一身黑衣,腰里还系着一根大带,透出剽悍之气。
眼见玉尹出现,男子先是露出惧色,但旋即便恢复了正常,大步走上前来。
“玉小乙!”
郭京?
玉尹看到这男子,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他的名字。
这男子,便是郭京。
开封府有名的泼皮之一,平日里多在桑家瓦子勾当,横行霸道,嚣张至极。由于他能言善辩,且有几分痞赖性子,所以身边聚集了不少闲汉。
这闲汉,也是开封府的特色之一。
说穿了,就是那种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职业流氓而已。这种人极为难缠,官府也奈何不得他们。平日里三五成群,普通百姓不敢招惹。
郭京在桑家瓦子一带横行,原本和玉尹没有关联。
可是,玉尹家的肉摊子,位于马行街,也是开封府极为繁华和有名的地方。郭京总想要把势力扩张到马行街,但是因为玉尹的存在,所以才一直没能成功。玉尹家学渊源,得玉飞和周侗两人倾囊相授。加之他出手凶狠,扑法高明,所以在马行街一带,也有些名声。
他那肉摊子上,聚集了五六个刀手,专门负责贩卖生熟肉食。
郭京和玉尹为了马行街的控制权,发生过好几次冲突,但大都是以失败告终。
“郭少三,你敢来我家闹事?”
少三,是郭京的诨号。
如果用后世的称呼,就是‘小三’的意思。郭京在家中行三,又是最小,故而叫做郭少三,也有人称之为郭三黑子。意思是说这人心黑、手黑,连肠子都是黑的。当然了,‘郭三黑子’也都是在私下里称呼,当着他的面,却很少有人敢这么叫。玉尹算是其中一个,但当着这么多人,他也不想太过分。称他一声‘郭少三’,性质也差不多。
郭京脸色一变,气焰突然间嚣张起来。
“玉小乙,爷今天来,是为收账。”
收账?
周燕奴露出疑惑之色,扭头向玉尹看去。那意思分明是问:你欠他债了?
玉尹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不过看郭京那有恃无恐的模样,心里也不免泛起了嘀咕。
这死鬼莫非真的欠了郭京的债?有可能……只不知道,欠了多少债。
“什么帐?”
玉尹决定,还是要问清楚一些。
郭京顿时大笑,手指着玉尹的鼻子,“玉小乙,你要赖账不成?”
那唾沫星子,喷到了玉尹的脸上,令玉尹勃然大怒。探出手,一把抓住了郭京的手腕子,顺势向上一翻。玉尹那是多大的力气?刚稍稍用力,就见郭京诶呦呦连连喊痛,噗通一声就跪在了玉尹的脚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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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燕奴(下)
6.21凌晨第一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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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涕眼泪横流,好是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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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尹松了手,后退一步,冷笑道:“离我远一点,你有口臭,知不知道?”
“你……”
一旁燕奴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
这一笑,却似那迎春花开,美艳动人。
郭京满脸通红,从地上爬起来。
许是觉得刚才丢了面子,不免有些恼羞成怒。从怀里取出一张字据,扔到玉尹面前,“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就算是和你到开封府,爷也能说的清楚道理。怎么,玉小乙你莫不是想要赖账?三百贯,你什么时候还?”
三百贯?
燕奴脸上笑容,戛然而止。
她忙弯腰捡起了那张字据,一目十行的扫过,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玉尹心里一咯噔,从燕奴手里抢过字据。
字据是十三天前所写,内容大致是说,郭京和玉尹争跤,各出三百贯作为抵押。输了的人,必须在两个月里,凑足三百贯交给对方,否则便要以家产作为抵押。
争跤,其实就是相约相扑。
宋代赌风极盛,这开封府里,更是人人好赌。
赌的方法,也是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甚至拉着一车桔子,都可能赌起来。争跤,也是一种极为广泛的赌博。玉尹并没有获得这方面的记忆,可是看这字据,白纸黑字,恐怕不会作假。也就是说,这张字据,就是十天前他和李宝的那场约斗。不过当时玉尹没想到郭京会请出李宝,猝不及防之下,被李宝失手摔死,才有了而今的玉尹重生。
“三百贯?小乙哥莫不是疯了?”
“是啊,三百贯可不少,这该如何是好?”
耳边响起门外看热闹之人的窃窃私语声,燕奴脸色极为难看,一双明眸凝视玉尹。
她万万没想到,玉尹会赌得这么大。虽然知道有时候他会小赌两把,但大都是十几文钱,从没有超过一百文的赌注。而今倒好,整整三百贯!
燕奴怒了!
玉尹同样有些发懵。
他那肉铺子因为在马行街,而且毗邻白矾楼,所以生意极好,在开封府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肉铺子。可即便如此,一头一百五十斤重的成年猪,满打满算三十八贯而已。而纯利润,甚至还不足一贯。生意极好的时候,一天能卖出三百到五百斤生熟肉,却也不过三贯纯利。
一个月下来,能得二三十贯,已经是极了不得的事情。
三百贯,几乎是那肉铺子一年的利润。
就算他从现在起早贪黑的卖肉,也不可能在两个月里,赚够三百贯。
眼见一旁燕奴怒气值渐满,玉尹也觉得非常头疼。
他不是郭京,也没有赖账的习惯。这恐怕是郭京画了个套给玉尹,才有这样的结果。
想到这里,玉尹道:“郭三黑子,这字据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两个月。而今才十天过去,距离两个月尚早。你为何就急匆匆,跑我家中?”
有字据在,白纸黑字,抵不得赖。
虽然说这件事和玉尹没有半点关系,可现在既然他占据了这具身体,自然也就无法脱得关系。如此,倒不如爽爽快快认下,先把这郭京赶走再说。
不过,言语间玉尹可不会再给郭京留颜面。
既然这家伙打上门来,那索性就撕破面皮。郭三黑子就郭三黑子,难不成他还敢动手?
周围响起一阵窃笑声,让郭京恼怒不已。
但他今天就是登门生事来的,也没有了往日的许多顾忌。
冷笑一声,郭京道:“玉小乙,你可看清楚,是三百贯。
你这家里,满打满算恐怕也凑不出这许多钱来。莫说两个月,就算是再加两个月,你也拿不出来。爷心情好,给你指一条明路……你这宅院,倒也值些钱,虽说破旧,但爷马马虎虎也能凑合。要不然,你就给我交出马行街的肉铺子,爷可以免了你一百贯的债,够意思吧。”
“你休想!”
燕奴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喝道。
郭京却毫不在意,嬉皮笑脸道:“九儿姐,你这又是何必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玉小乙欠了我的钱,就必须还我……再说了,男人说事,哪有你一个女人家插嘴的份儿?呵呵,我可是听说,你并不愿意嫁给小乙哥……看你这眼眉儿,分明还是个雏儿。也不知道是小乙哥不行,还是你不肯……嘿嘿,你也可以借此机会和小乙分开,岂不是还要感谢我吗?”
这少女和少妇,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似郭京这种痞赖货,一下子就能看出,周燕奴还是一个处女。
周燕奴的脸,顿时变得煞白。
而玉尹的脸色,也格外难看。
这种事情,哪怕是人尽皆知,也不能当着面说出来,否则便是极大的羞辱。
燕奴突然一声娇喝,闪身便要扑向郭京。
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了燕奴的胳膊,她反手一掌拍出,结结实实打在了玉尹胸口上。
燕奴从小习武,尽得周侗真传。
这一掌,隐隐含着内家功夫,玉尹生生受了一掌,身子不由得一晃,可是仍旧死死抓着燕奴的胳膊。
“九儿姐,不要冲动,休脏了你的手。”
说话间,口鼻流淌出血迹,把周燕奴吓了一跳。
“小乙哥,我不是有意……”
玉尹故作轻松一笑,抹去嘴角的血迹。
“郭三黑子说的不错,你嫁给我,便是我浑家。
而今我和别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立刻给我回屋去,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从小到大,玉尹待燕奴都是客客气气。
而今突然间厉声呵斥,让燕奴不禁有些吃惊。在他的话语中,有一种让她难以抗拒的威严。玉尹说完之后,燕奴竟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
玉尹一把将燕奴扯到了身后,挡住了燕奴的身子。
“郭三黑子,你这鸟厮却是越发无耻。
我夫妻的事情,与你有鸟关系,却在这里行小人作为,挑拨离间?
燕奴是个好女儿家,而我一无所有。她嫁到我玉家,是我玉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而今她入了我玉家的门,就是我玉家的人。你若再敢口出不逊,爷拼着刺配流放三千里,也会把你生撕了,你不信试试?”
玉尹虽然好勇斗狠,可是外表看上去,却颇有些文弱,带着一丝书生气。
而今他怒,就好像一头随时可能吃人的狮子站在面前。
郭京吓得连退几步,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
“我欠你的钱,我自会还你。
两个月后,就算砸锅卖铁,也不会短你一文。可你若是再敢来我家闹事,可就别怪我不客气。惹急了爷,就让你在开封府无立足之地。”
郭京连丢面子,早已恼羞成怒。
“两个月,你拿什么还?
玉小乙,不是爷看不起你,是爷不信你。万一你到时候跑了,爷该如何是好?”
“那你要如何?”
“嘿嘿,这样,也别说爷逼你。
这里有一张借据,你只要欠了,两个月后,若不能还账,就拿你马行街的肉铺子做抵押。若还不够,这祖宅马马虎虎,爷当两百贯收了。”
玉尹冷笑,“郭三黑子,你倒是好算计。
我这宅子,在市面上开价五百贯,你居然抵做二百贯;我马行街上的肉铺子,也值二三百贯,怎么到你嘴里,只值一百贯?莫说我不会签这张借据,就算你实打实出价,我也不会卖给你这腌臜泼才……”
“你……”
郭京大怒。
可想到玉尹可怕的战斗力,还有他身后,那个看似娇柔软弱,实则胸怀猛虎的燕奴,却又不敢动手。
“你不签也行,那就找个保人。
哼,我还担心,你这鸟厮凑不到钱,到时候带着你那婆娘跑了,我可没工夫去找。”
找保人?
这却有些麻烦。
可是玉尹也知道,如果不能得逞,郭京绝不会善罢甘休。
凭借他手里那张字据,如果到了开封府,恐怕开封府也会先封了他的肉铺子,作为抵押。可如果肉铺子封了,他又靠什么来还钱生存?
想到这里,玉尹也感到有些为难。
正在这时候,忽听人群外有人高声喝道:“那鸟厮,休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你是说只要找到保人就好吗?
那我来做这保人,不知你是否满意。”
为官人群突然分开,让出一条路来。当中走出四个人,两个学士打扮,两个差人装束。
郭京今天来,就是要封了玉尹的肉铺子,把他赶出马行街。
没想到,却突然有人站出来,要为玉尹作保,顿时恼羞成怒,厉声道:“你们又是哪儿冒出来的鸟厮?”
“郭三黑子,好胆!”
不等陈东两人开口,周良就冲出来,指着郭京骂道。
李逸风面沉似水,却没有言语。
陈东则冷笑道:“我叫陈东,锡庆院上等上舍生;他是李逸风,乃太常少卿,梁溪先生之子,亦为锡庆院上等上舍生,不知可否为他作保?”
锡庆院,也就是太学的代名词。
这太学是宋代最高学府。庆历四年,范仲淹推行新政,在开封锡庆院兴办太学。后经神宗扩建,将太学名额增加至两千四百人,推行三舍之法。
而到了徽宗执政,更进一步扩建太学,同时还废除科举,人才借由学院选拔,使得太学达到了鼎盛阶段。所谓三舍法,就是上舍。内舍和外舍。其具体的方法,就好像后世的小学中学大学的考试升级……
而上等上舍生地位最高,可以释褐授官。
在这种情况下,郭京就算是再张狂,也不敢招惹陈东。
更不要说,李逸风的老子,还是太常少卿。人常言,民不与官斗,他一个开封府的泼皮,如果李逸风的老子真想要对付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玉尹诧异地向陈东和李逸风看去。
李逸风明显是被陈东拉上了船,心里并不情愿,所以也不会给玉尹好脸色。
倒是陈东,朝着玉尹微微一笑。
“既然两位锡庆院的老爷出面作保,小人自无异议。”
看起来,今天为难玉尹,恐怕难以成功。郭京也是个聪明之人,忙改了与其,恭恭敬敬的回答。
“既然可以,那就马上给我出去。
至于这作保契约,明日我会和玉小乙在开封府等候,咱们在开封府签字画押。”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郭京虽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他不过桑家瓦子的闲汉,平日欺压善民尚可,但对太学生却不敢放肆。
有宋以来,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
读书人的地位日渐高涨,非是他一介闲汉可以比拟。更何况,还有个太常少卿之子摆在那儿,郭京怎敢放肆?他狠狠的瞪了玉尹一眼,灰溜溜走了。
倒是玉尹疑惑的看着陈东,半晌后拱手道:“多谢两位老爷出手相助,玉尹感激不尽。”
“此事与我无关,乃少阳主张。”
李逸风说话冷冰冰的,看上去很不高兴。
不过,玉尹倒没有在意,朝着陈东行礼,“多谢陈老爷拔刀相助。”
“呵呵,我也是看不过那痞赖货张狂。
方才听你在河岸上谈论音律,想必也是个有本事的人,我又怎能容那痞赖货欺辱善良之人?只是,我也只能为你作保,其他事情,还要你自己想办法解决。若两个月后你凑不足钱来,我也帮不得你,勿怪我才是。”
玉尹忙道:“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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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泼皮好手段(上)第二更求推荐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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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东只是一个太学生,而且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太学生。
能为一个陌生人站出来拔刀相助,已是仁至义尽。对此,玉尹也是感激万分。
“你不怕我会逃跑?”
陈东嘴角一翘,“我不信一个能听出醉花阴细小错误,一个听说家里出事,就急急忙忙跑回来的汉子,会赖下别人的帐。小乙哥有雅骨,绝非那种腌臜泼才。再说了,我为你作保,也损失不得什么。你这宅子至少值五百贯。若是跑了,了不起拿来抵债,自有大宋律摆在那里,我又有何惧?”
玉尹闻听,不再赘言。
被那些泼皮一闹,家里也被弄得非常凌乱。
玉尹没有留客,送陈东和李逸风离去。回到家中,那些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周良和石三正帮着燕奴收拾东西,看到玉尹回来,也连忙告辞。
“九儿姐,你歇着吧,我来就可以。”
玉尹从地上捡起刚才被闲汉扯落,方洗好还在滴水的衣物,对周燕奴说道。他一边把衣物拾起来,放在一个木盆里,从水井中汲取一桶清水,把木盆注满。正准备把那晾衣的绳子重新绑好,却发现周燕奴站在堂前,静静的看着他。那双动人的眸子里,透出异样之色。
“干嘛这么看我?”
“小乙哥何时有了雅骨?”
“啊……”
“还有,那两个太学生为何要为你作保?其中一人,还是太常少卿之子?”
“这个……”
玉尹讪讪一笑,“不过是方才认识。
我在五丈河岸歇脚的时候,听到他们谈论歌赋。就胡乱说了几句,哪知道他们却当了真。就这么回事,我和他二人,也只是方才认识。”
燕奴笑了,却带着些许冷意。
“小乙哥好本事,随便说两句,就能让两个太学生倾倒……莫怪奴没有提醒,那些读书人个个脑瓜子活的很,你还是小心点,别上了他们的当。”
“我有什么值得他们图谋?”
燕奴叹了口气,看着玉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听说,有些太学生常聚众一处,有时候会私设擂台,使人争跤。
你……
总之,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说白了,就是有一些有钱有势的太学生,在私下里组织打黑拳,他们下注赌博。
玉尹使得一手好扑,难免会被人看上。
周燕奴毕竟从小在开封府长大,远不是玉尹这个才生活了十天的‘活死人’可以相提并论。她才不会相信玉尹刚才的那番话!自己丈夫是个什么德行?她这个做妻子的,焉能不明白。虽然燕奴对玉尹非常不满,可是一想到他刚才为自己出头,总是觉得心里怀着一丝愧疚。
成亲一载,却未同房。
这种事传扬出去,对男人而言,绝对是极大的侮辱。
可是,玉尹却毫不犹豫的维护她,让燕奴心里,顿时又多了几分感动。
提醒了玉尹之后,燕奴转身就要回屋。
不过,进屋的一刹那,她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小乙哥,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奴向你保证,一日为玉家妇,一世都是玉家人。奴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只不过……”
燕奴说到这里,却轻轻叹息一声。
“小乙哥,以后莫再赌了。
想办法把这债还了,不要再似从前那般,好勇斗狠,整日里不务正业。家里的铺子极好,不晓得有多少人羡慕。咱们好好勾当,岂不是一桩美事?明日的熟食,就由奴来做吧,省的在外面,平白废了银子。”
声音依旧冷淡。
可是却带着无尽的期盼……
若是以前,玉尹必然会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让燕奴独自在家中流泪。
而今燕奴说出这番话,也不指望玉尹能听进去。
没想到,当她走进堂屋的时候,身后传来玉尹的声音,“燕奴,嫁给我,确是委屈了你。
小乙虽没什么本事,但是发誓,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嫁给玉尹一载,燕奴和他说过的话,恐怕都没有今天的多。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鼻子一酸,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小乙哥,对不起!
燕奴在心里,默默道歉。
她自然知道玉尹为什么会游手好闲,也清楚他为什么要和人争勇斗狠。
盖因,在燕奴心里,始终存着一个人。
从燕奴八岁时,那个人便存在心里,至今仍无法忘怀。她嫁给玉尹,是因为父母之命。但是,她并不喜欢玉尹,对玉尹总是一副冷面孔。
玉尹也知道那个人!
但他却是爱煞了燕奴。
一心想要做的比那个人强,可没想到,换来的总是燕奴的冰冷面孔。
渐渐的,玉尹不免自暴自弃。
不管他怎么做,都无法取代燕奴心中的那个影子,让他也感到非常难受。所以,他不理铺子上的事情,带着一帮闲汉,和人打架斗殴。
燕奴又怎不明白玉尹的心思,可她就是忘不了那人……
内心里,燕奴也知道,对不起玉尹。
只是看着玉尹游手好闲的样子,不免恨其不争,也就越发的冷漠。
一只手,轻轻扶着门框。
瘦削的肩头,微微颤抖。身后传来一阵水声,却是玉尹在清洗衣物。
她抹去脸上的眼泪,又恢复了往日冷漠模样。
转身复又走出堂屋,来到水井旁,把玉尹推开,“一个大男人,怎能做这些事?若是被人看到,说不得又要闲言碎语,说奴不守妇道。
去铺子里看一看吧,顺便带些生肉回来。
要肥瘦相间,奴晚上做些小卤,明日里也好拿去卖钱。对了,记得去宜男桥找蒋十五,让他明日多送两头生猪;再去白矾楼打听一下,看看他们需要多少臊子和精肉。而今开春,说不定能多卖出一些。”
燕奴说的颇有条理,玉尹站起来,答应一声,便朝门外走去。
“小乙哥!”
“还有事吗?”
路过中瓦子的时候,看有没有泥瓦匠。墙塌了,总要找人修一下才好。”
那院墙,是玉尹刚才摔闲汉是造成的后果。
听到燕奴提醒,玉尹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了!”
瓦子,又叫勾栏,或者瓦舍。于北宋大兴,标志着城市生活、城市景观变革的完成。宋以前,城内街道上疑虑不许开设店铺,到了晚上,还会实行宵禁。但是到了北宋年间,随着物质的不断丰富,人们生活习惯,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于是,大街上店铺栉比,熙熙攘攘。
在如开封、洛阳等大城市里,有固定的聚会玩闹场所,后来便叫做瓦子。
玉尹走出家门,向往中瓦子走去。
在巷口,找到了一个泥瓦匠,说好价钱,便让那泥瓦匠自己过去干活。
而后,他直奔马行街的肉摊子。
玉家铺子,距离白矾楼大约几十步,再往前走,就是马行街所在。
正是阳光明媚的好时候,马行街上,人来人往。
玉家铺子说穿了,就是一个棚子。摆放着几张肉案,三个刀手正在肉案后面闲聊说话。此时天尚早,生意也比较清淡。远处白矾楼尚未开张,所以铺子前的行人,也不算太多。偶尔会有几个老妇路过,买些生肉回家。多的一两斤,少的只有几两。在开封府,不存在拒卖的事情。不管客人要多少,都必须勾当……否则,客人可以到军巡铺屋告状。如果军巡铺屋不接手,也可以到开封府告状,求取公道。
若放在后世玉尹生活的年代,买几两肉,说不得会让店主脸色难看。
可是在北宋年间,却不存在。
即便而今是徽宗当朝,纲纪混乱。但那都是大人物的事情,与市井百姓,并无多大关系。一切有大宋律作为根本,大家该怎样生活,还是怎样生活。至于辽人衰弱,金人强大,似乎他们并没有多大关系。
“咦?”
玉尹重生十日,却不是第一次来这个铺子。
事实上,这几日他几乎每天都会过来,即便是无事可做,也会呆上一会儿。
摊子上明显少了两人,按道理说,那两人此时已该过来。
“罗四六和马厨子怎滴没来?”
罗四六,是玉家铺子里的刀手,绰号一刀清。这个人也是玉家铺子里的头牌,许多人来买肉,都是让罗四六出手。一刀下去,不多不多半分。说一斤,那就是一斤,说两斤,那就是两斤,堪称马行街一绝。
而马厨子,则是负责在玉家铺子里做熟食的人。
祖上三代卤肉,手艺极为精湛。这两个人,是玉家铺子的主力,可现在却不见踪影。
玉尹不禁奇怪的询问。
一个刀手起身,“罗一刀早上让人过来,向小乙哥请辞,说是不来勾当了;马厨子那边说病了,想要请两个月的工假。小乙哥晌午没来,我们也拦不住他们,只好让他们走……还有一件事,我阿娘来信,说要我回去成亲。本来我打算一早就走,可觉着还是该和小乙哥当面说一声。”
玉尹沉默了!
这突如其来的请辞,实在是太过古怪。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刀手,忽然目光一转,扫向另外两人……
“你们两个,也要辞工吗?”
那两人露出几分愧色,期期艾艾,没有回答。
可是那表情里,已经表达的明明白白。
第三章 泼皮好手段(下)为盟主豆花碟子贺
玉尹沉默了!
这突如其来的请辞,实在是太过古怪。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刀手,忽然目光一转,扫向另外两人……
“你们两个,也要辞工吗?”
那两人露出几分愧色,期期艾艾,没有回答。
可是那表情里,已经表达的明明白白。
玉尹立刻明白过来,却不禁苦笑。
想那郭京刚带人去闹事,紧跟着玉家铺子里的帮工刀手们就要请辞。这事情,未免太巧合了一些,若说二者之间没有关系,玉尹打死也不会相信。只不过,若这些人都走了,那玉家铺子又该如何是好?
郭三黑子,你好手段!
“小乙哥,你……别怪我。
实话说吧,是郭少三逼我们辞工。本来罗一刀不打算同意,可是那郭少三太过痞赖,几次威胁罗一刀的家人。罗一刀也是无奈,只能同意。
至于马厨子,郭少三说只要他肯辞工,等以后就把这铺子租让给他。”
玉尹面颊一抽搐,“那你们呢?”
刀手犹豫一下,轻声道:“小乙哥,那三百贯,你真能还上吗?”
果然,这问题就出在那三百贯上面。
玉尹心中苦笑不已……
谁都知道,祖屋是万万不可能让出去。那可是他祖上几代人的血汗。
没了祖屋,那就只有割让玉家铺子。
玉尹若没了玉家铺子,也就等于失了在马行街上的根基。可谁都知道,那三百贯可不少小钱。若是玉家铺子生意极好时,一年差不多能赚下这个数。偏偏,玉尹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准确的说,只剩不到五十天。
所以很多人,都觉着玉尹没办法保住玉家铺子。
若他没了玉家铺子,自然不可能继续留在马行街上。将来马行街肯定会被郭京霸占。刀手们无所谓,他们可以找别的铺子讨生活。即便玉尹不在马行街,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可是如果得罪了郭京,日后想在马行街讨生活,恐怕会非常困难。这也是几个刀手,要考虑的问题。
“好,都走吧。”
“小乙哥,你莫怪我们。”
玉尹嘴角微微一翘,勾出一抹笑容。
“你们有苦衷,我心里面知道。
这几年,多亏了大家帮忙,我这铺子才能营生下去。而今,小乙自作自受,与大家没有关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小乙会努力撑过这一道坎儿,到时候大家若还要回来,小乙还是会欢迎大家。
记得代我向罗阿翁问好,就说小乙以前不晓事,累得几位受牵连,实在是过意不起。若小乙能东山再起,会请阿翁出山,请他莫拒绝才是。”
“小乙哥……”
刀手不由得有些哽咽。
平日里,玉尹虽然好勇斗狠,不务正业,但是待这些刀手却非常友善。
理论上而言,玉尹是东主。
可是却从没有把这些刀手,当作下人看待。
若玉尹破口大骂,这些刀手说不得会走的潇洒。可玉尹说出这一番话,却让三个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站在铺子前,玉尹久久不语。
这铺子,也是玉家几代人赚来的产业。
莫非就要毁在自己手中?
既然铺子里的刀手,是这种态度。那蒋十五哪里,恐怕也得了郭京的招呼。郭京那痞赖货,什么手段使不出来?他而今是对玉家铺子势在必得,那么必然有万全安排。想到这里,玉尹不由得暗自焦虑。
“怎么还在这里?”
玉尹深吸一口气,准备先把铺子关了。
不成想,看到三个刀手,还站在铺子门外,没有离开。
“小乙哥,你为人仗义。
这几年如果不是你,这马行街不晓得被郭三黑子那帮腌臜鸟厮祸害成什么模样。你现在虽遭了难,可我们不能走……要是我们走了,这玉家铺子就算是完了。不管怎样,我们陪你到最后。就算是输了,了不起我们去洛阳勾当,那郭三黑子难不成还能霸道去洛阳城吗?”
“就是,小乙哥,我们帮你。”
玉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强作笑容,一拱手,“那哥几个,小乙就多谢大家。”
就在这时,一个伙计打扮的人,从白矾楼方向跑过来,“小乙哥,听说你家里出事了?”
“啊?”
“东家让我问你,昨天定的五十份羊白肠能不能准时送来。
若是能准时送来,东家说就不费心思了。可若是送不来,东家就要另想办法。”
这羊白肠,又叫旋煎羊白肠,是开封一道有名的小吃。
基本上就是现煎现卖,是酒楼里一道不可或缺的小食。之前,白矾楼的东主,每天都会从玉尹这边定五十份羊白肠供应。只是先前做羊白肠的人,就是马厨子。而今马厨子辞工了,自然也就无人能做。
可是如果今天拒绝了,明日白矾楼里,可就未必会再要。
玉尹深吸一口气,笑道:“请转告东翁,就是这五十份羊白肠,准时送到。”
“那我就这么回了,记得,午时前,可别晚了。”
“小乙哥,马厨子不在,咱们怎么做羊白肠啊……材料倒是有,可没人烹制,确是麻烦。”
“小七哥,烦你走一趟朱雀门,等曹家铺子开门,立刻让他做五十份羊白肠,火速送去酒楼。咱们既然答应了别人,就不能失了信誉。
哪怕赔钱,也要供应过去。
至于其他事情,咱们回头再说……我身上有八陌,铺子里有多少陌?”
“我看看……差不多十陌。”
“好,你再拿上七陌,正好可以能买五十份。
不对,别用官陌,肉陌即可,这样每陌还能剩下五文……嗯,白矾楼那边是用官陌结算……呵呵,这么一算下来,咱们倒也不赔,还能小赚二十文。”
一份羊白肠零售价三十文,五十份羊白肠就是1500文。
不过都市钱陌,七十七文为一陌,当百文算,这就类似于一个批发价。但由于不同的商品货物种类,有不同的计算方法。比如在街市上,七十五文一陌,而肉菜则是七十四文一陌。朱雀门那边,多以街市通行的数目来计算,而东华门马行街一带,则是以官陌来计算。
如此一来,五十份羊白肠,玉尹还能赚75文。
抛去一些费用,非但不会赔钱,反而赚了二十文……
这笔帐这么一算,倒是划算。小七闻听,顿时明白过来,连连称赞。
“小乙哥不愧是咱马行街上玉蛟龙,这么快就有了主意。”
“好了,你快去朱雀门那边……我还要走一趟宜男桥,找蒋十五说说,看能否多要一些生肉过来。还有一件事,一会儿从铺子里取些生肉送到我家里,让九儿姐想办法烹制一番。不管怎么说,咱们也要熬过今天。至于以后……呵呵,活人难道还能被尿憋死不成吗?”
“正是,正是!”
玉尹走了,直奔宜男桥而去。
不过两个刀手却窃窃私语起来……
“自打小乙哥好了以后,和以前大不一样。”
“是啊,看上去沉稳了许多!”刀手连连点头,“而且这脑袋,也好像变得灵活不少。至少放在从前,小乙哥肯定想不出这样的主意。”
“那我先带三十斤生肉去小乙哥家里。
哥哥在这里帮忙先照看着,我去去就回。”
“那就辛苦兄弟了!”
两个刀手客套一番,其中一人切下三十斤生肉,扛着往玉尹家行去。
与此同时,玉尹来到了宜男桥。
不过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蒋十五不同意增加供应。他非但不同意增加供应,甚至还要停止供应玉尹。玉尹倒也没有和蒋十五较劲,他知道,这背后一定有郭京的手脚。那郭京手里有一张字据,注定了占着上风。许多猪肉贩子,怕得罪郭京,所以就不敢供应生肉。
一连走了几家,都是同样的答案。
玉尹不禁暗自叫苦,闷闷不乐的沿着来路,往马行街方向走去。不过,当他来到玉家铺子的时候,却发现燕奴居然也在铺子里忙碌着。
炉火已经升起,小卤入锅,正噗噗噗噗的冒着泡,散发出浓郁香味。
“九儿姐,你怎在这里?”
却见燕奴身穿一件粗布背衣,腰间系着一副围裙。她时而围着卤煮忙碌,时而在肉案旁帮忙。阳光明媚,照映在她那张娇美的脸上,粉靥红扑扑的,好像熟透的苹果,额头上更布满了细密碎汗,别有一番韵味。
燕奴道:“听小七哥说,铺子里人手不够,奴来帮忙。
奴虽说笨手笨脚,却也懂得些烹煮之法。阿爹在世时,最喜欢吃奴做的小卤。”
说话间,燕奴的脸上,露出灿烂笑容,直让玉尹看得痴了……
“对了小乙哥,蒋十五那边可说好了?”
“那鸟厮不同意,而且还要停止供应生肉。不止是蒋十五,我走了好几家店铺,都是这般状况。我估计,郭三黑子肯定私下里威胁过他们,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状况……我正想着,明日该如何是好呢。”
燕奴并无惊异之色。
很显然,她已经猜到了这种可能。
否则,她也不会催着玉尹去宜男桥找蒋十五,说穿了就是一次试探而已。
“早就知道,那郭三黑子必会用这等下流招数。
幸亏知道的早,否则到了明日,那蒋十五突然断了生肉,才是大麻烦。”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燕奴明眸闪动,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她突然拉着玉尹走出铺子,在一个僻静处停下脚步,“小乙哥,郭三黑子断了咱们的生肉,始终是一桩麻烦。不过奴倒是想了一个主意,只是有些危险。既然蒋十五他们不肯卖给咱们,何不咱们自己动手。”
“你是说……”
燕奴压低声音,“咱们自己宰杀!”
这话一出口,玉尹顿时呆愣住了……他看着燕奴,半晌后一咬牙,点头道:“而今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只是咱们自己宰杀,还需小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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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杀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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豚肉,便是猪肉。
在古时达官贵人们以食牛羊为尊贵,却不代表猪肉不被接受。
事实上唐时,豚肉便成为餐桌上一道佳肴。而于普通百姓而言,能日食豚肉,绝对是一桩美事,幸事。特别在东京汴梁,每日消耗豚肉,不可以数计,数量极为惊人。如此才使得开封城内,肉摊林立……
只是国有国法,行有行规。
贩卖豚肉和宰杀生猪,划分极为明确。
按照开封府的规矩,贩卖私自屠宰的生肉,属于百分之百的违法行为。
一般而言,市面上贩卖的生肉,都是在专门的店铺进行屠宰,而后拿到市面上贩卖。玉家铺子的生肉,此前都是由宜男桥蒋十五那里供应,每天天不亮,蒋十五就会让人推着车子,把生肉送到铺子里。
可现在,蒋十五停止供应生肉。
而其他屠户,也都表示不敢供应生肉给玉家铺子,就让玉尹陷入尴境地。没有生肉,那玉家铺子拿什么来贩卖?又靠什么来赚钱还债?
郭京这一手釜底抽薪,倒真是毒辣!
其实,玉尹狠一点,真要是逼着蒋十五他们供应生肉,蒋十五也不敢拒绝。偏他虽有一帮闲汉,却不恃强凌弱,平日里大抵守着规矩。
蒋十五他们也是看重了这一点,才敢停止供应。
如果玉尹也是个横行霸道的主儿,说不定蒋十五这些人也不敢答应。
这世道,就是弱肉强食。
玉尹强则强矣,却终究少了郭京那种不择手段的狠毒。
“九儿姐,这贩卖私自宰杀的生肉,万一被发现了,岂不是要被官府处罚?”
“那你准备怎么办?”
燕奴立刻反问一句,让玉尹哑口无言。
其实,私自屠杀,和定点屠杀并无太大区别。只不过对于开封府的市民而言,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规定。玉尹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半晌后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这法子……不过,你知道从何处购置?”
“这件事,你最好还是找四六叔打听一下。
他在这行当干的长久,认识的人也多,肯定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玉尹有些为难道:“可是罗一刀已经辞工了啊。”
周燕奴一听,那双妩媚的大眼睛瞟了玉尹一眼,叹口气道:“四六叔辞工,那也是迫于无奈之举。再说了,咱们也不需要他复工,只是打听一些门路。若是连这点事情他都不肯帮忙,才真是没有了良心。
你一会儿带上两瓶苏州齐云清露过去,四六叔最喜欢这种口味的酒水。”
玉尹一咧嘴,暗地里猛撮牙花子。
齐云清露?
七十文一瓶,是道地的好酒。
可事情到这个份上,玉尹也没有别的选择。
于是他答应一声,招手示意小七过来,让他去丰乐楼买酒,自己则在铺子里看着。
过了正午最忙碌的辰光,燕奴回家去了。
玉尹则带着两瓶齐云清露,直奔罗四六的住处而去。
罗一刀家住金梁桥下,也算是一处繁华之所。
玉尹找到罗一刀的住处,推门走进去,就见罗一刀正坐在水井旁磨刀。
当看到玉尹进来,罗一刀顿时露出了羞愧之色,忙起身相迎。
罗一刀的个头不高,也就在172左右。
肤色古铜,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只是那双眼睛,极为有神。身着一件灰色的短襦,腰间系着一根腰带,赤着双脚,感觉着有些局促。
“小乙哥,你怎么来了?”
罗一刀连忙从屋子里搬出一个马扎,请玉尹坐下。
“四六叔,别忙活了……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
罗一刀在一旁坐下,苦笑道:“小乙哥,老罗对不起你……在这个时候辞工,并非我所愿,实在是无奈之举。郭三黑子整日里寻我家里人麻烦,明言若我上工,就是和他过不去。小乙哥也知道,我妻走得早,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小子。若是被郭三黑子坏了,老罗家就要……
实在抱歉,我帮不了你,请小乙哥宽恕则个。”
玉尹闻听,微微一笑,“四六叔,我今日来,并不是找你上工。你家里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这件事怪不得你。这笔帐,我早晚会和郭少三清算。今日登门,小乙真是走投无路,想要请四六叔指条明路。”
玉尹把姿态摆的很低,让罗一刀有些意外。
在他的印象中,玉尹从来都是嚣张跋扈,似乎除了他老爹和周教头两个之外,谁都不服气。可是今天,他居然向自己低头,也让罗一刀心里的愧疚感越发强烈。小乙如果不是给逼得急了,怕也不会如此。
但愿得他经此磨难,以后能多长一个心眼儿。
“小乙哥莫如此,是老罗对不住你。
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只要老罗不为难,绝不推辞。”
见罗一刀把话说到了这份上,玉尹也安心不少。于是,他把玉家铺子而今的状况详详细细与罗一刀说了一遍,最后道:“四六叔,小乙也知,这事情让你为难。可想了许久,却想不出一个能帮我的人,所以才厚颜登门,请四六叔能指一条明路,小乙和浑家,感激不尽。”
罗一刀笑了!
“我当什么事,原来如此。
小乙哥却是糊涂了,你莫非以为这开封府的铺子,都是正正经经的营生?
虽说每天都会宰杀几万头生猪,可开封府那么多铺子,如何能供的上?这私下里杀猪贩卖,也很平常。不少人一早就这么做,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谁也没有说破罢了。不过,这事情却要私下里进行,不能被人知晓。若是走了风声,大家都吃罪不起……小乙哥,三思啊。”
玉尹从罗一刀的话语中,听出了端倪。
“四六叔的意思,是不能在城里宰杀?”
“没错。”
“那……”
罗一刀站起身,走到院门口往外看了一眼。见门口没什么人,于是便关了院门,重回座位。
他压低声音道:“不瞒小乙哥,老罗以前,就是专门为人宰杀生猪,所以还算清楚里面的门道。只是宰杀生猪可以,绝不能让生猪入南熏门,否则就是坏了章法。以前,我在城外五里店倒是有一个地方可以宰杀生猪,而且不被人知晓。不过这些年收了手,就再没去过。”
“五里店?”
罗一刀点头道:“小乙哥若信得过我,傍晚时我去看街亭那边带你买两三头生猪,而后送去五里店。只是,这年纪大了,恐怕无法帮你宰杀,还要靠你自己才行。就是不知小乙哥,是否能做得这勾当呢?”
玉尹苦笑道:“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做不做得?”
“那好,你只管戌时前,在五里店等着就是,我到时候前去寻你。”
“那就拜托四六叔。”
玉尹也不啰嗦,站起来向罗一刀道了声谢,便告辞离去。
看着玉尹的背影,罗一刀突然长叹一声,轻轻摇头,仿佛自言自语道:“小乙哥若能早些晓事,何至于而今如此狼狈?不过不算晚,总算来得及!不管怎样,而今的小乙哥,看上去却是比以前,要沉稳许多。”
第四章 杀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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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罗一刀的感慨,玉尹自然不知。
回到玉家铺子,他坐在铺子里的长条凳上,看着忙碌的小七等人,不由得暗自苦笑。
想他前世,也是堂堂的古琴大师。
十指不沾阳春水,而今却为屠狗辈……说起来,也是一桩极大的讽刺。
他倒是想过,重拾技艺。
但一打听,这开封府的古琴,价格之昂贵,令人咋舌。
且不说那些名家琴,就算是一张普通玲珑琴也在千贯以上。若是制琴者小有名气,那就要万贯,乃至十万贯,百万贯靠上。那几乎就不是弹琴了,分明就是砸钱。这种事情,玉尹不会做,也没条件做。
而今他只能靠着这玉家铺子,先想办法渡过眼前难关。
至于那场即将到来的灾难,玉尹也不是没有盘算。可那种事,他而今一个市井小民,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如何能管得了呢?而今这朝堂上‘六贼’当道,又哪里能轮得到他一个小小的肉贩子出来说话?
实在不行,等来年想办法,离开开封。
攒些银两,去钱塘,也就是日后南宋国都临安置业,至少能躲过那场灾难。
听人说,钱塘而今残破。
方腊之乱才结束三年,正是百废待兴之时。
先在那边站稳脚跟,等到将来,也能有些资本不是?至于涉足朝堂?对玉尹而言,实在是太过遥远的事情。自家事自家清楚,他就不是那种做官的人。再说了,他一无功名,二不是太学出身,如何做官?
一想到这些,玉尹就感到头疼。
玉尹,是战国时楚国的捧玺官。按照说文解字的解释,这个‘尹’,又有治理天下的意思。之所以取这么一个名字,也寄托了玉尹老爹玉飞对他的期望。只是而今玉飞死了,玉尹更人非其人,也就没了那心思。
先想办法,把眼前这麻烦解决了再说吧!
玉尹在铺子里坐了一下午,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一把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按道理说,玉尹在马行街也算一霸。
之前身边可是跟着不少闲汉,非常威风。可整整一天,也不见一个闲汉露面。据说,那些闲汉们或是去投奔了郭京,或者自立门户。也许在他们看来,玉尹已经完了!三百贯,也许对那些大户人家算不得什么。可是在那些市井小民的眼中,无疑是一笔巨款,一笔玉尹就算使出全身本领,也还不上的巨款。如果还不上这笔钱,玉尹恐怕再难立足马行街。既然如此,那跟着玉尹,又有什么好处可得?
倒是邻里街坊,不时嘘寒问暖,让玉尹多多少少,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其中,专卖独胜丸的老曹家二小子,专门跑来,买了四五斤的熟肉。
玉尹当时还有些奇怪,“二哥今日,怎地买许多熟肉?莫非家中有客?”
二小子则笑道:“我阿爹说了,小乙哥这两年帮衬着咱这些街坊邻里不少,而今遭了难,总不能袖手旁观,冷了小乙哥的心。阿爹说,从今天开始,只要小乙哥在这马行街一天,我曹家铺子每天五斤熟肉。”
“这……这怎使得?”
“有甚使不得?”
二小子叹了口气,轻声道:“可惜我家帮不得小乙哥太多……马行街有小乙哥在,那些腌臜泼才就不敢来生事。若小乙哥走了,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子……好了,我就先回去了,记得明日留五斤生肉与我家。”
人情冷暖,这真是人情冷暖!
玉尹曾听人说,开封府人古道热肠,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心中暗自记下了这些老街坊的情义,玉尹吩咐道:“小七哥,从明天开始,每日给曹家铺子送五斤生肉。人家出手帮我,总不得还要费人家的鞋底子。以后就烦劳小七哥负责此事,这鞋钱每天补偿三文吧。”
三文,听上去不多。
可积少成多,也能买一双上好底子的鞋子。
小七高兴的答应一声,继续忙碌起来。不到天黑,铺子里的生熟肉就卖了个精光。玉尹收了钱,让小七关了铺子,便施施然离开玉家铺子,直奔陈州门而去。
在开封府,有一座城门,名叫南熏门。
平日里,勿论士人百姓,还是殡葬车辆,都不许从此门经过。据说,是因为这座城门,正对着皇城。但也有例外,人不可以从此通行,可民间要宰杀的猪羊,每日数以万头,却必须从此门经过方可入城。
在南熏门内,有一座看街亭。
猪羊由看街亭前通行,而后入城被各家宰杀。
玉尹出陈州门时,天刚擦黑。远远就看到一群猪羊,在十几人的驱赶下,正有条不紊的往南熏门而来。想必罗一刀,已经到了看街亭。玉尹不敢耽搁,直奔五里店而去,待他来到五里店,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五里店,距离开封城五里外,是一片荒野。
玉尹在大道旁边坐下,等候罗一刀到来。这等人的滋味,着实令人难熬。就在玉尹快要不耐烦时,却见远处车轮声执拗响起,有人推着小车,正向这边走来。
玉尹连忙起身,举目看去。
是两个人,一个推着车,另一个则提着灯笼。
等走近了再看,玉尹却发现,那提着灯笼的人,竟然是周燕奴。而推车之人,正是罗一刀,两人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眨眼间就到了玉尹跟前。
“小乙哥,等的急了吧。”
罗一刀笑着说道:“和楚三麻子讲了好一会儿的价钱,才说到了二十二贯。今天有些急了,所以只买来了两头。不过楚三麻子说了,以后每天可以卖给你三头……只是,每天五百斤生肉,你能卖的干净吗?”
楚三麻子,便是赶猪人。
玉尹感激一笑,连忙道:“尽力便是。”
“那就好!”
罗一刀说着,推车而行。
玉尹连忙上前想要帮手,却被罗一刀拒绝,“小乙哥,这勾当可不是力气大就干的来,还需些巧劲。咱们走吧,往前面在走一里地,就到了。”
罗一刀年纪虽大,可是腿脚却灵活,推着小车就走。
玉尹走到了周燕奴身边,低声道:“九儿姐,你怎么来了?”
燕奴则微微一笑,轻声回答说:“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所以来看看。”
其实,她是不放心。
依着玉尹以前那不着调的作风,天晓得会不会放罗一刀鸽子。周燕奴也是怕了!不管她和玉尹有没有感情,可毕竟她们而今,是一家人。
第四章 杀猪(下)
很快,三人便来到了一个破落的小院子前。
周围也没有村舍,更不见人影。一条溪水,从旁边潺潺流过。罗一刀放下车子,上前把门打开,而后走进院子,很快就点燃了烛火。
“进来吧。”
玉尹犹豫了一下,迈步走进院子。
这院子极为破败,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子淡淡的腥臭味。混合着一股霉味迎面扑来,让玉尹不由得连忙屏住呼吸,好半天才长出一口气。
“这是我从前杀猪的地方,没什么人知道。”
罗一刀笑眯眯的解释,“太久没过来看过,所以乱的很,小乙哥,九儿姐恕罪则个。”
这杀猪场的面积不大,只有一间茅棚。
罗一刀走过去,看了看厨房,回头笑眯眯道:“运气不错,还有些干柴。
九儿姐烧水,小乙哥搭把手,把生猪抬进来吧。”
周燕奴忙答应一声,将灯笼挂在墙上。
就见院子的一角,有一个青石台子,不过已成了暗红色。也不知道当年罗一刀在这里,偷偷宰杀了多少生猪。估计台子上的暗红,都是当年留下的痕迹。玉尹和罗一刀,把两头捆好的生猪,抬入院子里。
罗一刀从水井里打了一桶水,把那杀猪台,冲洗干净。
也许是觉察到了危险,两头生猪昂昂直叫,声音极为凄惨。玉尹被那生猪的惨叫,叫的头昏脑胀,却无可奈何。而罗一刀呢?却好像恍若未闻,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把杀猪台清理干净之后,又从小车上,取来被磨得寒光闪闪的杀猪刀,走进院子,随手递到玉尹手中。
这杀猪刀,显然曾饱饮鲜血。
刀口流转着一抹淡淡的血色冷芒,令人不寒而栗。
罗一刀这口杀猪刀的体形,比普通的杀猪刀明显要大两号,入手沉甸甸的。
可是玉尹接过来,却有些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握刀。
“小乙哥,不能这么拿。”
罗一刀说着话,上前指点玉尹正确的握刀方法。
“一会儿杀猪的时候,从这里下去,一刀就可以毙命。顺着劲儿,别蛮干……呵呵,这活儿可不好学,当年我也是练了很久,才熟练起来。
这样,你按照这动作,先练一下。
过会儿我会叫你,到时候可别手软才是……”
罗一刀摆出了一个架势,让玉尹照着做。而后,他就跑到了厨房,看燕奴烧水。
玉尹心中苦笑连连,却也没有别的选择。
站在杀猪台前,耳听那两头生猪昂昂昂凄厉的叫声,他反复着那个动作。
罗一刀不时过来,纠正玉尹的错误。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罗一刀才让玉尹停下。
到这时候,玉尹才知道,这杀猪还真是一个技术活。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浑身湿透。他坐下来,从罗一刀手里接过一瓢井水,咕咚咕咚灌入肚子里。
“四六叔,没想到杀猪,还要有这么多的讲究。”
“哈,你以为什么人拿着刀,过去一下子就解决了?没那么容易……一个好刀手,只能用一刀。这一刀下去,生猪不能有半点痛苦感觉,而且要尽量不要流太多血出来。这里面,有很多讲究,你慢慢捉摸吧。”
这时候,燕奴已经烧好了水。
罗一刀从杂物堆里,又翻出一个水瓢,舀了一瓢滚水,泼在青石台上。
和玉尹把一头生猪抬到台子上,罗一刀示意,玉尹可以动手。
可拿着刀,玉尹却有些不知所措。他左比划一下,右比划一下,耳听那生猪的惨叫声,心烦意乱,迟迟下不得手去。一旁罗一刀,真是看得烦了,不由得连连摇头。周燕奴突然走上来,一把握住了玉尹的手。
“婆婆妈妈,却像个什么?不就是杀猪嘛……”
说话间,她握着玉尹的手,猛然挥刀辞去。
生猪的惨叫声越来越响,挣扎的力量也越来越大。若不是之前绑的紧,只怕早就挣脱出去。不过,也正是这一刀下去,让玉尹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下来。
燕奴说的不错,不就是杀猪嘛……又不是杀人?
他拔出刀,一蓬腥臊的热血喷溅在他脸上。玉尹二话不说,照着罗一刀刚才指点的方法,一刀顺着那生猪的脖子摸下去,而后一只手,死死的按住挣扎的生猪,杀猪刀轻轻一挑,那生猪立刻止住了叫声。
“不错!”
罗一刀一旁大笑,“小乙哥这一刀,确是有些真本事。”
可玉尹呢,在拔出杀猪刀后,觉得手脚发软,险些拿捏不住那口杀猪刀。
他松了一口气,咽了口唾沫,看着罗一刀苦笑道:“四六叔,莫笑话我了……打架我倒是不怕,可这杀猪,还真是头一遭,心到现在,还砰砰跳呢。”
“一回生,二回熟!”
罗一刀说着,上前把生猪松开,而后一下子推下杀猪台。
那杀猪台上,血迹斑斑。
血水混着热水,顺着杀猪台上凹槽往下流淌,滴落在凹槽边上的木桶里。
“来,还有一头。”
正如罗一刀说的那样,一回生,二回熟。
有了头一遭,这第二次就显得轻松许多。至少心里面,没有刚开始那种紧张,出刀也就显得轻松如意不少。把两头猪宰杀之后,罗一刀取出两个铁钩子,把两头生猪挂在院中的杆子上,一边教授玉尹如何分解生猪,一边感慨道:“想我老罗,几代杀猪出身……可到了大哥这一代,怕是要断了根。大哥好读书,我也随着他的性子来……
可是,这祖传的手艺……眼睁睁就要在我手里断送。
小乙哥,你如是有兴趣,我就把这家传的本领教给你,也算是一门手艺。”
说起来,宋人的称呼,颇有些怪异。老子对儿子的称呼,常以‘大哥’代之。罗一刀所说的大哥,便是他那个独生儿子,名叫罗德。
也许在罗一刀眼中,相扑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玉尹心里暗自叫苦:谁没事儿才对这手艺感兴趣?
可他又没有别的法子,至少五十天里,铺子里的生肉,就要靠他自己来解决。
“四六叔,那就烦劳你了!”
“哈,这有什么烦劳,凭小乙哥这身气力,将来一定能杀个出人头地不可。”
杀猪的出人头地,不还是个杀猪的?
玉尹哭笑不得,扭过头,却见一旁燕奴正低头忙碌。烛光照映下,那若粉玉般娇嫩的面庞,红扑扑的非常好看。也许是听出了罗一刀话中之意,燕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但旋即便用小手掩住了朱唇。
那副小女儿家的绝美姿态,竟使得玉尹,看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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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另谋出路(上)为盟主关关贺!
一个盟主一加更,貌似已经成为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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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罗一刀所说,杀猪是个技术活。
最难的,还在于在杀猪后,把生猪分解。这里面要讲究得实在太多,以至于第一次执杀猪刀做这种事的玉尹,没几下子便累得气喘吁吁。
这活计不是力气大就能做好。
眼要毒,劲儿要巧。一刀进去,必须清楚肉的纹理,顺着那个劲儿切割,否则用不了几下子,这刀口就要钝了。玉尹在院子里干活,而罗一刀则不时出声,指正玉尹的错误。偶尔他还会亲自上前,与玉尹示范。等到把一头生猪分解完了,玉尹累得一屁股坐下,满头大汗。
旁边,燕奴取来井水,为玉尹解渴。
“四六叔,怪不得大郎不肯学这活计,可真是辛苦。”
“哼,老子凭着这一手活计,活了大半辈子!”罗一刀似乎满腹怨气,长叹一声道:“其实,能学好一门手艺,未必就比那读书差。白屋公卿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天下读书人那么多,可真正出人头地又有几个?
大哥心气太高,未必就是福气……
我们这行当,也不是不能出人头地。我听老人说,古时候曾有个厨子,为皇帝宰牛,连皇帝对他宰牛的技艺为之惊叹,赞不绝口。你以为当个好的屠子,那么容易吗?那可是正经的要有一番苦功夫才行。”
“哦?这屠子也有讲究?”
罗一刀眉毛一挑,滔滔不绝道:“那是当然。宰牛杀猪,并不是你拿起刀,过去宰杀那么简单。我刚才说的那个古人说过,他刚开始宰牛的时候,眼里所看到的东西,全都是牛。过了三年,他再也看不到整头的牛……后来,凭借着精神和牛接触,而不是用眼睛去观察。
宰牛杀猪,你就要了解它们的天然结构,要清楚它们的筋骨缝隙,顺着骨节间的空处入刀,而且不能用刀碰触……我这口杀猪刀,用了三代,死在上面的猪羊,不急其数,可你看这刀,依旧锋利无比……”
庖丁解牛!
玉尹马上就反应过来,罗一刀说的,正是庖丁解牛的故事。
没想到,他这么一个屠子,居然还知晓这些事情。不过想想也是,整个宋代的风气就是如此。说人人身怀雅骨,恐怕也不算是为过。至少与后世想必,宋代的人,上至公卿大夫,下至贩夫走卒,确是风雅至极。
“好了,咱们接着来。”
罗一刀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
“五更开城,咱们得在五更前,到城外等候。
这杀猪的要领,我刚才都已经说了,只看小乙哥你用不用心,说不定将来,能超越过我呢。”
超越过你,又算什么?
想我前世,也是堂堂琴师,过了十级考试。
而今,要我做个十级屠子吗?
玉尹的心里面,总是有些失落感受。他所学的那些东西,似乎无用武之地。早知道当年就不去学习声乐,哪怕是学个经济金融什么的也好过现在啊!
但脸上,还要透着笑容。
毕竟罗一刀是帮他,这份情岂能不记下来?
就这样,在罗一刀的指点下,玉尹总算是掌握了杀猪的技巧。按照罗一刀的话,那就是玉尹天赋十足,将来一定能做一个最好的屠子。
我谢谢你了!
玉尹暗地里嘀咕……
谁愿意一辈子,当个屠子?
不过,宋代的确是有一个屠子很有名,在后世脍炙人口。那就是水浒传里,被鲁提辖三拳打死的镇关西郑屠子。但郑屠子虽说死了,也算过的快活。死之前还享用了金巧莲的身子,正是牡丹花下,做鬼也风流吧。
尼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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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过四更,三人离开五里店。
两头猪,超过三百斤肉。如果卖的好,今天至少能多赚两三贯。毕竟这私自宰杀的生猪,价格比从那些店铺里买来的生猪要便宜一些。如果生意好,每天都能卖三头猪,五十天下来,倒也能赚够三百贯。
问题是,这生意能每天火爆吗?
玉尹说不太清楚,只能期盼着老天的眷顾。
在没有想出其他的办法之前,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赚钱了。老天爷对玉尹,也不算太差。至少不是让他重生在一个赤贫的家庭,每日连肚子都吃不饱。对此,玉尹内心里,还是怀着几分感激之情滴……
五更天,开封府城门大开。
玉尹三人随着人流,涌入了开封府,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有道是,一日之计在于晨。
开封府的早晨,却是格外热闹。19厢135坊,在一夜沉静过后,重又焕发盎然生机。不少酒店,一早便点起灯火蜡烛,贩卖早餐。开封的早餐,不算太贵。论份儿贩卖,一份二十文,经济实惠,很是方便。
罗一刀进城之后,便和玉尹夫妇分开。
他自回家中,而玉尹夫妇,则推着车,直奔玉家铺子而去……
“小乙哥,等一下。”
正走着,周燕奴突然唤住了玉尹。
就见她拦下一个推着车的小贩,取出几枚宣和通宝,而后拿来两杯清水,还有一个水盆走回来。在路边的水沟旁,燕奴用一根柳枝沾着粉末似地东西,递给玉尹。
“这是什么?”
“小乙哥,漱口啊。”
燕奴白了玉尹一眼,那意思是说:你莫搞笑了!
漱口……
这开封府的服务,还真是周到,连漱口水都有的贩卖?玉尹接过了柳枝,在口中洗漱了一下。突然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对了,牙刷!
好像这个时代,还没有牙刷出现。
在这个连漱口水都可以卖钱的时代,也不晓得这牙刷,能否贩卖呢?
对了,牙刷怎么制作来着?
猪鬃……还有骨制手把。这玩意做起来,可是一点都不费劲儿!而且猪鬃,骨制手把,他每天杀猪会有不少。能不能把这玩意拿来贩卖?
“小乙哥,快点。”
燕奴见玉尹突然停住,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开口催促。同时,她递过来湿毛巾,又把水盆还给了小贩。玉尹擦了一把脸,顿感头脑清醒许多。
嗯,回头可以研究一下,这牙刷是怎样炼成!
推着小车来到玉家铺子,黄小七已经在铺子里守候,正在清理肉案。
“小乙哥,怎么自己去买肉,平常不都是蒋十五送来?”
黄小七显然还不知道,开封府的肉贩子们,正在联手制裁玉尹。
玉尹心里扑通直跳,表面上却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没什么,自己去,能节省一些。七哥也知道,咱这铺子正在坎上,能省就尽量省吧。”
“呵呵,小乙哥也是个精细人。”
黄小七显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再说了,他也不会想到,玉尹竟然会去私自宰杀猪羊。
一边帮助玉尹卸货,黄小七絮絮叨叨说:“小乙哥,我昨日回去的时候,想起一件事,正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
“我家隔壁新搬来一户人家,是相州汤阴人,姓杨。夫妇两人,很实在。据说,是因为相州发生水灾,所以逃难过来。不过小乙哥也知道,而今开封府做工,并不容易……老杨找了个染工的活计,却连房租都不够。不过他那浑家,却能煮得一手好肉。如今马厨子走了,铺子里正好少个做熟食的。我就想着,把杨嫂子请来,也不用花费太多,却可以多一个帮手。总好过让九儿姐每日在铺子里抛头露面。”
黄小七的建议,立刻得到玉尹的赞同。
马行街鱼龙混杂,而玉尹又正好在落魄凤凰不如鸡的尴尬局面,比之从前少了些震慑力。燕奴柔柔弱弱,总不适合在铺子里呆着。万一惹来祸事,就有可能出现麻烦。玉尹对燕奴,始终怀着分愧疚之心。
不管怎么说,他占据了人家丈夫的身体。
哪怕燕奴对玉尹总有些冷淡,可毕竟也是他今世的老婆。
是个男人,都不会喜欢老婆抛头露面,被人指指点点。北宋,理学虽已出现,却并不为大多数人接受。本来嘛,理学讲究存天理灭人欲,带着些逆时代而行的味道。而宋代又恰好是一个物质极其丰富的时代,理学自然不会为人接受。
若有个人替代,却也是件好事……
燕奴轻声道:“可雇人又要使钱啊。”
是啊,这边正节流呢,再加上一个人工,着实有些麻烦。
玉尹想了想,突然有了个主意。
“九儿姐,咱家里不是还有两间空屋?”
“是啊!”
玉尹笑了,转身对黄小七道:“小七哥,烦劳你打听一下。我可以雇佣杨嫂子,只是这工钱嘛……他夫妇可以搬我家里。反正我家里还有两间空屋,索性让出一间与他夫妇。这赁钱嘛……就不与他算了,权作工钱,如何?”
黄小七目瞪口呆,看着玉尹,半晌说不出话。
“怎么,不行吗?”
玉尹疑惑的看着黄小七,对他这副表情,感到有些疑惑。莫不是我刚才说错了话?
“行,怎么不行!”
黄小七苦笑道:“若老杨夫妇知道,定欢喜的疯了。小乙哥真是菩萨心肠,小七敬佩。”
玉尹,愣住了!
把生肉搬进了铺子里,黄小七急急忙忙赶回住处,和老杨夫妇商量。
“燕奴,我做错什么了吗?”
周燕奴噗嗤笑出声来,“小七说你是菩萨心肠,依我看,也是个糊涂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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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祝书友们端午节快乐!
第五章 另谋出路(下)端午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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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尹真糊涂了!
原来,这开封府随之发展,地价日益飞涨。
似玉尹家的那处宅子,买来的时候不过几十贯。而今却已经价值五百贯靠上。地价的飞涨,也就造成了开封府房价惊人……许多开封干了一辈子的官员,以毕生积蓄,才可能勉强买上一处住所。也正是这个原因,开封府的房屋租赁业极为发达,甚至还成为官府的一项重要收入。
黄小七住在东二厢的永庆坊,属于平民区。
一间房子,官价赁钱,一月5贯97文足,而且环境极差,房舍也不算太好。
染工一月的工钱,也就是三四贯,甚至付不起房租。
玉尹家的房子,地处观音院旁边,环境极好。至少比起永庆坊,要强百倍。
如果依照官价租赁,他那一间房的面积,十贯以下,就根本不用想……
“也就是说,咱们也可以租赁?”
“当然可以,只是要去开封府报备才行。听说手续挺麻烦,你之前图清净,也就没有去费那个心思。怎么,难不成你想要把房子租赁出去?
我可说清楚,到时候乱七八糟的人,我可不许赁出。
还有,你刚才已经答应了老杨家,分出一间房子。若再租出去,只怕会有些拥挤。”
“要报备啊……算了!”
前世的玉尹,就不喜欢和官员打交道。
而今来到北宋,更不想和官府接触……挺好的一个院子,若是租出去,乱七八糟的也着实心烦。借出去一间房子给老杨夫妇,不过是看上了那杨嫂子的手艺,而玉尹又不想给工钱,才临时做出的决定。
再说了,一间屋子十贯,两间也就是二十贯。
满打满算,五十天最多四十贯,也于事无补……弄不好,还要有很多麻烦事。
算了算了,这件事先放在一旁,回头再说。
“九儿姐,那过会儿老杨一家过来,你带着他们回去。
晌午就不用来了,让杨嫂子过来就好。晚上,我就直接去五里店,你不用再陪我。”
周燕奴微微一笑,也没有说答应,只是哼了一声。
不一会儿功夫,就见黄小七带着一对衣衫破旧的夫妇来到铺子前。
看年纪,这杨氏夫妇在四十出头。
肌肤黝黑,皮肤粗糙,显然是长年累月做农活所致。
老杨,名叫杨廿九,一口相州口音;而老杨的浑家姓张,黄小七说,她叫做张二姐。
“条件,小七都说了。
我呢,也没太多要求……勤快点,好好做工就是,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愿意,愿意……”
杨廿九忙不迭的答应。
想想也是,这么好的事情,哪儿找去?
有住处,不用赁钱。虽说打的是白工,却也好过做工拿钱。张二姐的工钱,不可能太高。夫妇两人加起来,了不起一个月能赚六七贯。刨去房租,估计连肚子都填不饱,更别说攒钱了。现在房子解决了,就等于解决了大部分负担。杨廿九一月4贯57文,还能有些积蓄。
这种好事,打着灯笼没处找,他们怎能不愿意。
“这是我浑家。”
玉尹一指周燕奴,与老杨夫妇介绍。
燕奴显得有些拘谨,朝老杨夫妇一笑,也不吭声。可不知为何,玉尹总觉得,燕奴看老杨夫妇的眼神儿,有些不太一样。而且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也许,是我多心了?
玉尹搔搔头,让老杨夫妇跟着燕奴回家。
忙了一夜,他也着实累了,于是便坐在长凳上,靠着柱子,不停打瞌睡。
那杀猪,还真是力气活儿!
张二姐是个麻利人。
在安顿好了之后,便赶到玉家铺子上工。杨廿九自去工坊劳作不说,单说这玉家铺子的生意,依旧红火。但玉尹却觉得,有些不太好……
看着客人挺多,但不少都是邻里街坊。
许多平日里吃不起肉的人家,也咬着牙买二两肉,一来是支援,二来也能打个牙祭。可总不能靠着他们赚够三百贯吧……对于这些邻里街坊而言,除了少数几家之外,每天都吃肉,那也是一个极大负担。
估计,也就是这两三日。
过去之后,便会恢复正常……
这倒是一个麻烦事。如果按照这样的计算,五十天,或者说四十九天,断不可能赚够三百贯。玉尹开始撮牙花子,心里感觉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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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那玉小乙还在营生?”
桑家瓦子的一处酒铺里,郭京听完了手下的汇报。
“难道蒋十五他们没照我的话去做,继续供应玉小乙生肉不成?”
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些杀猪的屠子,也都不是普通人。
比如蒋十五,曾是力士出身,后来和人争跤,被摔断了腿,才不得不从事屠子的行业。可即便如此,那家伙手上还有些能耐,手底下也有几个狠角色。这些屠子不理郭京,似乎是在情理之中。可是,郭京也不弱,手底下几十个闲汉,在开封府里,也算的上是一霸……
他皱了皱眉,对那闲汉说:“你现在就到宜男桥,见蒋十五就说,我郭京今晚请他来瓦子看影戏。”
“就这样?”
“嗯!”
“那玉小乙……”
“先不管他,待我弄清楚状况,再做打算。
再说了,靠着他那铺子,想在五十天赚足三百贯,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那是!”
闲汉和郭京相视一眼,蓦地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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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天之后,玉尹没有回家。
在东华门一处铺店了叫了两张饼子,一碗羹水,胡乱填饱了肚子之后,他就奔看街亭,找到了张三麻子,说明是罗一刀介绍过来。那张三麻子也是个爽利人,什么都没问,便让人把捆好的生猪,抬上推车。
把猪钱结算清楚,玉尹推车子,往五里店而去。
还别说,这推车也是个技术活。刚开始还好些,可慢慢的就有些乱了。
玉尹发现,这推车要的是一个巧劲儿,不能使蛮力走。
若一直用蛮力,哪怕他气力再大,也早晚有用完的时候。好在,他记忆中有完整的相扑技巧。索性一路推着车,照着记忆中相扑的使力方法,渐渐的居然摸到一些窍门,推车也就随即变得轻松了不少……
来到五里店,远远就看到那荒凉的小院里,居然亮着灯。
玉尹来到小院前,疑惑的走进去,却见昨日杂乱的小院,被人打扫的清清爽爽。从厨房里走出一个人来,玉尹看到她,不由得吃了一惊。
“九儿姐,你怎地来了?不是让你在家休息。”
燕奴身着一件颇为朴素的袄裙,朝玉尹笑了笑,“小乙哥辛苦了一天,奴怎能在家里安睡?反正晌午头我也睡了许久,精神正好,便过来帮忙。
小乙哥,你一天都未合眼了!”
“在铺子里眯了一会儿……”
“那怎么行?”燕奴说着,拎着一个食盒出来,摆在院子当中,“奴在家里做了些肉饼,小乙哥先吃饱了肚子,然后再干活吧……对了,奴想了一下,从明日开始,小乙哥晨间把肉送到铺子里,便回家歇息吧。
奴晌午后回去休息,这样子也不至于累坏身子。
要不然整日里不停忙碌,小乙哥你这身子骨再好,恐怕也吃受不住。”
“这个……”
玉尹还是觉得,燕奴的态度,有些过于诡异。
但总不成说,人家对你好,你却不领情……再说了,燕奴说的不错。似从昨夜到现在,他忙了一天一夜,中间只眯了一炷香的时间。一两天还可以,长久下去,他真会顶不住。这么轮换着,倒也合适。
“就依九儿姐所言。”
推了一路的车子,玉尹这肚子,也确实饿了。
燕奴做的肉饼,也确实香甜。玉尹别看身形略显瘦弱,但食量却极为惊人。燕奴做了十张饼子,一张饼子足有三两,却被他狼吞虎咽的吃了个精光。连带着一壶粥水,也喝了个干净。吃完之后,玉尹拍了拍肚子,非常满足的笑道:“九儿姐这饼子做得好,确是美味。”
“不过是些普通饼子,以前又不是没吃过……哪来这么多的闲话。”
燕奴嗔怪一句,上前收拾食盒。
其实,内心里还是有些欢喜。从前的玉尹,的确是一个不解风情的鲁男子。
他爱煞了燕奴,却从不知该如何表达。
有时候,燕奴好不容易做出一顿美味佳肴,他也只是吃了,一句话不说。
而今的玉尹,却懂得夸奖。
也使得燕奴颇为高兴……
吃饱喝足,抹了一把脸,玉尹取出邓一刀赠给他的那口杀猪刀。把刀磨利些,而后将一头生猪抬到那用滚水浇过的青石台上。脑海中,回响着昨日邓一刀所说的那些要点,而后一刀下去,将那头生猪宰杀。
今天宰杀的挺顺利,比之昨日,要轻松许多。
“九儿姐,我今天想了想,从明日开始,还是两头生猪吧。”
“这又为何?不是说今天的生肉不够卖吗?”
“街坊邻居们给面子,来捧咱们的生意。可一两天还成,时间长了,只怕也顶不住。我思来想去,觉着还是要想其他法子,单凭铺子,恐怕凑不足三百贯来。”
燕奴感到欣慰……
经此一事,小乙哥似乎真的成熟许多,知道为别人考虑。
“那有什么好主意?”
“倒是有些想法,可还不太完善。
让我再想想,反正还有时间……”玉尹说完,抬起头看着燕奴,突然道:“九儿姐,委屈了你!”
“啊?”
燕奴一怔,忙连连摇头。
“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快点干活吧。
今日三头生猪,怕是比昨日要辛苦些。我去烧水,有什么事情,你且唤我。”
说罢,燕奴急匆匆便跑进了厨房。
靠着墙,她手抚前胸,半晌后突然自言自语道:“阿爹,小乙哥真的长大了……
可是女儿,又该如何是好?”
第六章 师兄(上)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晌午!
初春的太阳洒遍汴河,河面上波光粼粼,闪烁金光,景色极为动人。
一个中等偏高身材,大约在178左右身高的青年,斜背着一个包裹,大步走进了望春门。
潘楼东街,人来车往,热闹非凡。
青年在街边,买了一碗水,牛饮而尽。
“敢问大哥,观音院怎么走?”
青年说话,声音有点发瓮,感觉很沉。他额头宽大,方脸大耳,眉宇开阔。眉毛略有些短,双目炯炯有神,透着一股子雄赳赳的勇士气概。
“观音院啊……往前走,看到任店街的时候左拐,过两个街口,再往前大约一百七十步,有一个巷子,往里走,大概一里左右既是观音院。”
开封人大都热情开朗,解释的非常详细。
青年唱了喏,“多谢哥哥指点。”
而后,他转身照着那人所说的路径,直奔观音院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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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一夜,着实累了!
玉尹辰时不到回家,倒在榻上便呼呼大睡,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更换。
睡到正香甜时,忽闻有人叩门。
就听有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燕奴在家吗?主人家可在?”
找燕奴的?
玉尹挣扎着爬起来,迷迷糊糊走出屋子。
站在门口,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一边走一边问道:“是哪个?”
说话间,人已经来到了门口,打开院门。
却见门外面,站着一个布衣青年。
看衣着,不甚华丽,是很普通的农家打扮。
“你找谁?”
玉尹疑惑问道。
“莫须燕奴家吗?”
来人开口,带着浓浓的相州口音。
你问玉尹如何能听得出是相州口音?很正常,杨廿九夫妇就是相州人,在玉家住了也有几天了。虽然大部分时候,他们用汤阴土话交谈,玉尹听不太明白。可是这相州口音,却是在他耳朵里,磨出了茧子。
莫须,是宣和年间的俗语。
意思就是:不是应当如何如何……
连起来,就是说这里不应当是燕奴的家吗?
玉尹一怔,顿时露出警惕之色,后退一步,“你是哪个?”
自从杨廿九夫妇搬来,玉尹就发现,燕奴对他们很亲。而且有时候她居然能用汤阴方言,和杨廿九夫妇交谈。言语中,对汤阴是极为关心。
比如燕奴会问汤阴灾情如何啊?
又问汤阴那边的人,是不是都出来逃荒了……
这原本可以当成是一种闲聊的谈资,可玉尹总觉得,燕奴对汤阴这地方,有着很深厚的感情,甚至对汤阴的关心,也超出了一般人的范畴。
而今,青年一口相州口音,让玉尹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他对燕奴的感情,很复杂……
名义上,燕奴是他的妻子,可是却从未圆房。而燕奴的心事很重,也让玉尹感到揪心。而今占居了玉尹的身体,玉尹发誓要照顾好这个柔弱的女子。
这几天每日杀猪,也使得玉尹对燕奴,更多了分感情。
青年上上下下打量玉尹。
虽然没有开口,但玉尹却从他的眼眉间,看出了一丝不满,甚至是恼怒之意。
“你,便是玉小乙?”
“是啊!”
“已到了这般时辰,你怎地还在睡觉?”
你谁啊!
玉尹一听,顿时恼了!
自家睡觉,与你何干?我又不认识你。
“燕奴呢?”
青年不理玉尹,迈步就要进来。玉尹前世,也是个执拗的脾气。见状二话不说,立刻迎上一步,拦住了青年的路。
“你谁啊,来这里生事。”
“玉小乙,你给自家让开。自家今日来,是找燕奴,不想找你麻烦。”
“你算个什么东西……莫名其妙的跑来我家闹事,还口出狂言?”
玉尹怒了!
他本就是有些清高执拗的脾气,这青年出现之后,表现的如此无礼。口口声声是找燕奴……燕奴是我浑家,你连身份都没有表明,就大模大样的要进我家?我今天要退后半步,那岂不是被那些鸟厮耻笑。
玉尹探手,想要拦住青年。
而那青年也抬起手,想要推开玉尹。
两只手臂碰撞,就听蓬的一声闷响,玉尹只觉一股巨力涌来,忙脚下移动,扎了一个马步。而那青年,显然也吃了一惊,忙后退一步,手上用力。两人在院子门口,竟形成了胶着的态势。玉尹暗自吃惊,心道这人,究竟是谁?而青年也暗自点头:这玉尹果然有些力气。
深吸一口气,青年另一只手,猛然向玉尹推过来。
这在相扑当中,名叫‘推山手’。
玉尹连忙侧身闪躲,哪知道那青年趁机错步而上,推山手猛然变化,化作虎爪,向玉尹的肩膀锁骨扣去。随着他这一步跟上,若换个人,弄不好会被他这股力气,直接晃得使了分寸。但玉尹毕竟也是相扑世家出身。他老子玉飞,堂堂一等内等子,也绝不是浪得虚名。
玉尹从小,得玉飞指点。
对于这相扑的技巧,极为熟练。
虽说此玉尹,已非彼玉尹,可是那相扑招法,却深深印在脑海中。当青年跟进的一刹那,玉尹身体本能的一沉,猛然向前扑击。这在相扑里,叫做‘虎扑’,威力巨大。在极端的距离,借助腰腿之力暴起,产生出巨大的冲撞力。若是被扑的实了,能直接扑伤对手的脏腑。
不过,毕竟不算是生死仇敌,所以玉尹这一下,还是留了几分力气。
青年见状,叫了一声:“好扑!”
说话间,他双手做虎爪之势,腰身向后一弓,整个人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张弓似地,轻而易举的便化解了玉尹的虎扑。当两人身体接触的一刹那,青年猛然针腰向前一挺。双手同时扣住了玉尹的腰,大喝一声,将玉尹一下子从地上拔起来。这一招,名叫霸王举鼎,表面上是靠腰腹之力,非常简单。可实际上,却又包涵了化力、借力等各种技巧在里面。
玉尹身体腾空,顿时有些慌了神。
霸王举鼎接下来的,会连着抱摔的招式。
如果玉尹应对不得当,这一下子就能把他摔得骨断筋折。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招数。身在空中,可手臂却未停下,啪的锁住青年的脖子。
如果青年要抱摔的话,那么玉尹可以借力扭断对方的脖子。
哪知道,青年却身体向后倾倒,抱着玉尹向地上砸去。如此,玉尹可以扭断对方的脖子,可青年也可以把他摔得脑浆迸裂。两人显然都动了火气,用的是一击必杀的狠招。不过,待使出来后,却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玉尹猛然松开了青年的脖子,而青年则顺势向外一送。
扑通扑通两声响,两人先后落地。
同时向两边滚动,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
“好扑,果然不愧是玉家后人。”
青年大声称赞。
而玉尹则脸色发白,恶狠狠骂道:“你这鸟厮,好没有道理……跑到我家,找我浑家,还要与我动手。莫不是以为你玉爷爷,好欺负吗?”
青年的脸色一沉,“使得好扑,却不走正道。”
“要你管。”
玉尹气坏了,眼见着就要暴走。
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情绪。其实可以好好说话,但因为燕奴夹在里面,让他有些沉不住气了。
青年道:“自家岳飞,曾在周师门下学射,是燕奴的师兄。”
“我管你是谁。”
玉尹呼的站起来,猛走两步,却突然停下。
“你是谁?”
“自家岳飞,相州汤阴人士,字鹏举。”
岳飞,岳鹏举?
玉尹脑袋嗡的一声响,整个人顿时都傻了。
他是岳飞?
对啊,我老丈人是周侗,那不就是岳飞的师父?那燕奴不就是……
在玉尹这具尸体里,残存的记忆碎片中,留下了一段记忆。其实,玉尹知道燕奴心里有人,也知道那个人是燕奴的师兄。岂不是说,燕奴喜欢的是岳飞?
我居然和岳飞,争风吃醋?
玉尹有点反应不过来,连退数步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岳飞是谁?
那是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是玉尹前世的偶像。记得曾有一次,某知名大学的叫兽,大言不惭说岳飞不是民族英雄,为秦桧翻案。玉尹气得,差一点就杀去那大学里,把那叫兽拉出来,吐他一脸口水。
可现在……
岳飞却成了他的情敌!
第六章 师兄(下)为盟主富翁的成长贺!
“小乙,你没事儿吧。”
岳飞见玉尹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愣住了。
他连忙上前,想要把玉尹搀扶起来,却见玉尹猛然甩开了他的手,连退几步。
“你来找燕奴?”
“是啊!”岳飞点点头,“问朝廷招刺,故而前往应募。“
北宋时期,招募军士,又称之为‘招刺’。招募者先用刻着尺寸的木杖丈量被招募者的身长,而后再检阅他们跑跳动作,和能否骑马奔驰。
最后,还会观测其瞻视目力。
凡合格者,就要在脸上刺字,发放衣物钱币,并按照个人的身材高矮,分派上、中、下等禁军和湘军。在宋代,当兵是极为卑贱的职业,几乎和罪犯、奴婢或者某些官府的工匠差不多。若不是不得已,普通人是不愿意从军。
事实上,这已是岳飞第二次从军。
宣和四年,宋徽宗赵佶对燕云用兵,向天下征召勇士。
岳飞应募,并立下战功。但由于老父突然病故,不得不回乡守孝……
而今,河北等路,发生水灾。
据史书记载,是‘民多流移’。
按照宋代的赈灾之法,每逢灾年,便实行招兵征募。
其理由是‘不收为兵,则恐为盗’将无以为生而不得不流亡的农民招募为兵,也是宋代稳定统治的一个策略。汤阴灾情严重,而岳飞家中,又有不少人口。不得已,岳飞只有选择参军一条路。不过他有信心,凭借他的武技,可以投充效用士,免去在脸上刺字的痛苦。
只是玉尹,却没有听到他后面一句话。
心情突然间变得烦躁无比,上前一步,推着岳飞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我家里不欢迎你,燕奴过的很好,用不着你来探望,快走,快走。”
“小乙,你这是干什么?”
岳飞感觉着,哭笑不得。
既然通报了身份,他自然不可能再和玉尹动手。
而且,他知道,如果真要动手,他倒是能胜过玉尹,却少不得无法控制力道。万一伤了玉尹,岂不是让燕奴伤心?同时,岳飞又觉得奇怪。
按道理说,玉尹随着周师多年,应该能得周师真传。
可是从刚才交手的情况来看,周师的绝学,并未传给玉尹……
周侗有三绝,骑射、拳脚、棍棒。
其中,周侗的棍棒绝技,传给了大名府名为李俊义的人,绰号玉麒麟。也就是后世水浒中,玉麒麟卢俊义的原型人物。后宋江被毒杀,李俊义悲恸万分,失足落水。时宣和二年的事情,而今已渐渐为人淡忘。
周侗有一个习惯,一项绝技传授出去,不再传于第二人。
所以在教授岳飞的时候,只传了骑射功夫。岳飞的枪术,是随相州名枪手陈广所授。
大概八年前,周侗带着燕奴途经相州,在岳飞家中待了几日,检验岳飞的功夫。
于偶然机会,周侗谈到了他的拳脚功夫。
他对岳飞说:“人言我棍棒冠绝天下,射术无双。可实际上,我真正的功夫,还是在我这拳脚上。你天生神力,资质聪明,而且品性甚好。按理说,我应该把这拳脚,教给你……只是我这拳脚,传子不传女。我膝下只有燕奴一女,将来这功夫,必是要传给燕奴的夫婿。”
周侗还说,燕奴从小就有一门亲事。
那孩子名叫玉尹,又名玉小乙。其父玉飞,两年前与辽人争跤,惨遭暗算而死。这一身功夫,将来定是要交给玉尹,才不负老友所托……
周侗的功夫,尽在手上,号‘八闪十二翻’,属于一门内外兼修的绝学。
但是,从刚才和玉尹交锋的情况来看,玉尹似乎没学过。
否则他气力惊人,比自家还强横几分。再配合八闪十二翻,就算扑法略有欠缺,岳飞也未必能够抵挡。
这其中,必有原因。
岳飞想到这里,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他于是伸手,想要制止住玉尹,和他好好谈谈。不仅仅是要了解玉尹和燕奴的状况,还想要劝说一下,玉尹莫游手好闲,辜负了周师期望。
哪知道,玉尹情绪格外激动。
岳飞不动手还好,这一动手,立刻激起了玉尹的反抗。
只见他双脚连环,猛然向岳飞身上贴去。这就是周侗的绝学之一,玉环步鸳鸯脚。岳飞吓了一跳,连忙闪身躲避。可是玉尹步伐极为迅猛,手上更连使推山手,向着岳飞便扑过来。两人你来我往,在院门口就交手了四五个回合。岳飞心怀顾忌,而玉尹则势若疯虎,渐渐占据上风。
就在这时,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乙哥,你怎么又在打架?”
却是燕奴在铺子里忙完,看时间差不多了,所以回家来,准备做饭。
这些天,燕奴晌午在铺子里帮忙,等到了吃饭的时候,回家做好,叫醒玉尹。午后,玉尹去铺子里盯着,燕奴就休息一会儿,然后做好饭,去五里店等候。
可没想到刚回家来,就见玉尹在和人争斗。
燕奴连忙上前,出言阻止。
但等她看清楚了和玉尹交手那人的长相,只觉心里一颤,脱口而出道:“五哥?”
玉尹也冷静下来,扭头向燕奴看去。
五哥?
原来,岳飞家中行五,虽然四个兄长早夭,可大家还是习惯性的称呼他五哥或者五郎。
燕奴紧走两步,又猛然停下脚……
“燕奴!”
岳飞见周燕奴回来,也松了一口气。他可真的有些头疼……如果燕奴再不回来,照着刚才的势头,他迟早要动手反击。事情可就严重了。
“小乙哥,你怎和五哥打起来了?”
周燕奴有些气愤,觉得在她敬爱的五哥面前,丢了脸面。
可这话出口,传到了玉尹耳中,确是另一种滋味。
“五哥五哥,我管他是谁。
这是我家,我不想让他进,他却偏要进,我打他是轻的,惹怒了我,我……”
“你怎样!”
燕奴柳眉一挑,怒声道:“小乙哥,我原以为你吃了亏,学得好了,没想到你还是这般好勇斗狠。五哥是让着你,知不知道?否则以你那点手段,五哥早就把他打翻……你怎地如此粗鲁,连待客之道也不知晓?”
“我粗鲁?”
玉尹看着燕奴,突然仰天大笑。
“好,我粗鲁,你跟着你的五哥过去吧。”
“啪!”
不等玉尹说完,燕奴上前,就是一记耳光,打在了玉尹的脸上。可这一巴掌打下去,燕奴却呆愣住了。她羞怒,却又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玉尹牙关紧咬,盯着燕奴。
半晌后,他突然转身,大步离去。
“小乙,你要去哪儿?”
“要你管吗?”
玉尹猛然回头,眸光森冷,凝视岳飞。
那阴冷的目光,让岳飞也不由得顿生一股冷意。在玉尹而言,他虽是重生,却继承了玉尹原来的喜怒哀乐。一种莫名的羞愤,让他难以承受。
而燕奴则站在院门前,看着玉尹离开。
她同样觉得委屈,泪水禁不住,无声的滑落……
“燕奴,要不我去找他回来。”
“不要管他!”
周燕奴大声喊道,转身便跑进了院子里,冲进屋中,蓬的关上房门。
岳飞站在院子中央,头痛了!
他发现,自己今天好像来错了地方。
他就不该来看燕奴,竟惹出了这许多事情。
耳听燕奴在屋里的哭泣声,岳飞犹豫了一下,走到门口,轻声道:“燕奴,自家实不知会惹出这许多事故。
我今日来,其实就是想探望你一下,便要前去招刺。可能是我说话随意了些,让小乙哥生出误会。这件事,你莫怪他,他也是紧张你。
对了,还有一件事。
我已成婚了……而今孩子,也五岁了,名叫岳云……”
正说着话,却见房门突然开启。
燕奴从屋中走出来,看着岳飞道:“五哥,你已经成亲了?”
提起自己的家事,岳飞显得很开心,点头道:“是啊,已成亲六载了。”
六载!
燕奴心里一颤。
也就是在她和父亲离开汤阴的第三年,岳飞就成亲了!
可笑自己,却总惦记着他。即便嫁给了玉尹,对岳飞仍念念不忘……
其实,细想起来,玉尹争强好胜,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玉尹的年纪,比岳飞还要大一岁。在明知道自己惦记岳飞的时候,仍默默的在自己身边。哪怕是成亲了,也不肯和燕奴圆房。这里面,固然有燕奴内心里的抗拒。又何尝不是,玉尹在等她回心转意呢?
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羞惭。
但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却要恭喜五哥。”
“燕奴,不去找小乙回来吗?”
燕奴心里有些愧疚,但自幼坚强的她,却不愿意在昔日所喜欢的五哥面前,露出半分软弱。
“没关系,过一会儿他就会回来的。”
燕奴说着,从屋子里搬出了一张长凳,又倒了一碗水过来,请岳飞在院中落座。
在院子里说话,和在屋子里说话,是两件事。
房门一关,各种闲言碎语就会出来。燕奴是个要面子的女孩子,更是个求名节的女孩子,怎可能落人话柄?但是在院子里,性质就不一样了。
事无不可言,我问心无愧。
“燕奴,有件事,我还要问你。”
“五哥请讲。”
不知为何,燕奴在岳飞面前,再无早先的那份局促。
岳飞正色道:“周师在世时,曾言要将毕生所学,也就是他所创的八闪十二翻,传授给小乙。可是刚才过招,小乙给我的感觉……似乎并未得到真传。而且,他扑法虽通,却不甚专精。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燕奴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阿爹生前,的确是准备把功夫传给小乙,可是当时身子已不好,原想着等身体好了,再教给小乙哥,不想……
八闪十二翻的秘法,在我手里。
可是小乙哥这几年守着玉家铺子,却游手好闲,不问正业。经常和人争跤,带着一帮子闲汉与人相争……五哥有所不知,小乙哥天生神力。十六岁时,就能挽五百斤强弓,蹶张十二石硬弩,少人能比。”
岳飞闻听,倒吸一口凉气。
宋代,弓弩是主要武器。故而有‘军器三十六,弓为称首;武艺十八般,而弓为第一’的说法。
而所谓的弩,一般是用足蹶张,多为步兵使用。
岳飞十六岁时,不过开三百斤强弓,蹶张八石弩,已经被称之为神力。
因为按照宋朝的军制,‘弓射一石五斗’,就是武艺超群,甚至可以选为‘班直’,做皇帝的近卫。北宋时期,最高纪录是挽弓三石,也就是三百六十斤左右。按照这个说法,岳飞的挽弓能力,已是登峰造极。
可玉尹,竟然能挽五百斤强弓。
那是多少?
四石的弓箭啊!
燕奴叹了口气,“阿爹临终前,要我把功夫传给小乙哥。
可我看小乙哥天天与人争执,而他那怪力惊人,练成八闪十二翻,一个不慎,就有可能闹出人命。所以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没有传他。
至于他扑法,可能是和前段时间与李宝争跤受伤所致……据我所知,小乙哥的扑法极为精湛,连我阿爹都说,单以扑法,小乙哥尽得阿舅真传。”
阿舅,是宋代儿媳对公公的叫法。
岳飞听完了燕奴的解释,却突然苦笑一声,似乎明白了玉尹的心事。
他轻声道:“燕奴,你糊涂啊!”
“啊?”
“你与小乙哥,是从小结亲。
小乙哥焉能不知,周师生前要传他功夫?你得了八闪十二翻的秘法,却不给他。小乙哥会怎么想?他必然觉得,你并非真心嫁给他为妻。
或者说,你心里,另有他人……”
感情上,岳飞是个很呆板的人。
对于燕奴的情义,他并无觉察。因为在他眼中,燕奴如同他的妹妹一样。
甚至在刚才玉尹怒而咆哮的时候,他也没能反应过来。
燕奴闻听,心里一颤。
“我倒是觉得,他之所以好勇斗狠,只是想得你的承认。
可能他法子用的偏了,让你觉得他不务正业。可我能感觉得出来,小乙哥是真心待你……燕奴,我不知道你究竟如何想。但我觉得,小乙哥是好人。”
一句话,似乎触动了燕奴心中,那最为柔软的地方。
她突然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走。
岳飞叫喊道:“燕奴,要去哪里?”
“我这就去找小乙回来。”
说罢,周燕奴已如风一般,冲出院门,朝着玉家铺子,飞一般跑去。
“小乙哥,对不起,是燕奴错怪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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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相国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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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渐渐西沉,要落山了。
但是对于开封府而言,这不过是一天刚刚开始。华灯初上,日间还显得井然有序的开封府,突然喧嚣杂乱起来。随着州桥夜市开始,马行街夜市也随即开放。整个开封府,一下子陷入了一种狂欢气氛中。
玉尹坐在一家脚店的角落里,不停的喝着闷酒。
从午后,他就开始来到这里,一直喝到现在。在开封府里,有酒楼正店72家,脚店无数。玉尹找的这家脚店,名叫万家铺子,坐落在相国寺桥侧。出门,便是汴河大街,车水马龙,透着一丝繁华之气。
“嫂嫂,再烫一角酒来。”
随着玉尹这一声高呼,在焦点里忙碌不停的焌槽,立刻答应一声,来到玉尹桌前。开封府的酒店里,有一种名为‘茶饭量酒博士’的职业,简称‘酒博士’。而在路边的脚店里,更有街坊妇人,腰系青花布手巾,挽危髻,为酒客换汤斟酒,俗称焌槽。那妇人的年纪,约在三旬靠上。长的算不得太动人,但也算是中等姿容。身体很强壮,手脚也非常麻利。
妇人似是认得玉尹,捧着一角酒过来,劝说道:“小乙哥,已经是第六角,别再喝了。”
“没事,满上!”
自古以来,没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妇人是出于好心才劝说玉尹,可若是玉尹执意,她也不可能真的拒绝。
毕竟,还没有那么深厚的交情。
玉尹满饮一碗,打了个酒嗝,酒意上涌。
日间发生的事情,让他感觉很怪异。他真的喜欢上了燕奴?亦或者是这具身体,残留下来的冲动?玉尹说不清楚!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细想,自己来到这时代,不过十五天时间。
若说喜欢燕奴,未必是真。
既然燕奴始终放不下岳飞……那是岳飞啊,正经的民族英雄。难不成,自己要和岳飞,去争风吃醋?燕奴觉得自己粗鲁,那索性就成全他们。
粗鲁?
玉尹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自嘲。
自家粗鲁吗?
举起酒碗,玉尹刚要一饮而尽,却见从脚店外,走进来两个军铺。
“嫂嫂,可有快一点的吃食?”
“有,当然有!”
妇人见来了客人,便连忙迎上来,“刚出笼的包子,还热腾腾,差大哥要多少?”
“我兄弟二人,就来二十个包子,要快!”
“再打两角冷酒,不耐烦吃那烫酒。”
“差大哥且坐下,奴这就安排。”
两个军铺环视脚店,忽看到玉尹,不由得一怔,迈步就走了过来。
“小乙哥,你怎在这里?”
玉尹醉眼朦胧,看着两人,“你是谁?”
两个军铺相视苦笑,在玉尹两边坐下,“小乙哥,我是石三啊,你不认得了?他是周二……燕奴晌午后,到处找你,就快把马行街都翻过来了。
你二人是怎么回事?燕奴到处找你,你却在这里买醉吃酒?”
呼!
玉尹打了个酒嗝,“她找我作甚?
她是她,我是我,有什么干系?反正我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错的,与其这样子,我又何必凑过去讨她嫌?我是个粗人,配不上她。”
看起来,是真出事了!
周良和石三都知道,玉尹从很久之前,就喜欢燕奴。
可不知为什么,燕奴总是不冷不热。哪怕是成婚之后,也没有改善。
不过,最近听说他二人出双入对。
周良和石三还以为,两人有了进展。哪知道这一天的功夫,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两人面面相觑,见玉尹又要饮酒,连忙把他手中酒碗夺过来。
“干嘛,休拦我吃酒。”
就在这时,焌槽嫂嫂端着热腾腾的包子上来,摆在了桌子上。
“差大哥也认得小乙哥?
劝劝他吧,也不知小乙哥是怎么了,已吃了六角,还要再吃,奴实在是不敢再给他烫酒了。”
“嫂嫂休要担心,只是心情不好,并无大碍。”
说着话,周良把包子就推到了玉尹面前,“小乙哥,先吃些包子,垫垫肚子。”
“不吃,我要吃酒。”
“吃了包子,就与你吃酒。”
玉尹迷迷糊糊,伸手拿起一个包子,正要咬下去。忽然,他却停下来,那混沦的双眼,似乎清醒了一些。他伸出手,攫住周良的手臂。
“二哥,帮我一个忙,可否?”
“什么忙?”
周良顿时警惕起来,沉声问道。
“把我那宅子,过给燕奴……好不好?”
“啊?”
“燕奴跟着我,却是委屈太多。我呢,又没什么本事,总让她难堪。
这次我欠了债,怕也还不上了。
但我不能连累燕奴,所以我想,把宅子过给她。到时候,我会把她休了……等郭京找我麻烦时,也就牵累不到燕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却不能让燕奴受苦。到时候不管我怎样,燕奴有那宅子,就算赁屋,也能养活自己,不用我再担心……二哥,这个忙,你要帮我。”
周良和石三,都呆愣住了!
两人相视,片刻后从对方的眼里,都看出了一丝可惜之色。
小乙果是一个情种……
石三朝着周良点点头,那意思是说,先答应他再说。
“好,我答应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嘿嘿……这包子味道不错,嫂嫂,再来二十个。”
玉尹似乎是放下了心事,可在石三和周良眼中,却透着一份凝重。
“对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哦,去相国寺。”
“相国寺?”
“是啊,你忘记了?今天可是相国寺万姓交易的日子。晚上还会有集会,听说请来了封宜奴小唱,我等自然要去看看,顺便凑个热闹。”
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
也就是说,差不多六天会开放一次。
在开放日,百姓可以在寺内自由交易。到了晚上,还会有各类娱乐节目观看。
封宜奴是开封府有名的伎女。
主意,是伎女,不是妓女。这两者间,有很大的差别,大体上类似于后世歌星的性质。伎女,是指有技艺,以歌舞为业的女子。只是在后世,往往将伎女和妓女,混淆一起。这封宜奴,以小唱而闻名,歌喉清亮,极为动人。
故而也有人称她为上厅行首。
事实上,在宣和年间,最有名的伎女,是李师师。
不过而今李师师已渐渐淡出,所以才有了封宜奴、徐婆惜,孙三四这些名角的出现。
对于周良石三这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来说,封宜奴犹如他们的梦中情人。
只是平日里,他们没有那个资本去听唱,所以趁着今天的集会,想要过一把瘾。
“同去,同去!”
玉尹对这大相国寺的集会,颇为好奇。
大相国寺,位于开封府的中心,始建于北齐天保六年,也就是公元555年,一个极为好记的年份。原名建国寺,后在唐代延和七年,唐睿宗因纪念其由相王登上皇位,于是便赐名为‘大相国寺’。
到了宋代,相国寺甚得皇家尊崇,多次扩建。
其治下,占地五百余亩,辖64个禅院和律院,样僧多达千人之数。后世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其中有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故事,便是发生在相国寺的辖地之内。不过而今,那处菜园子已经荒废不少。
周良看着玉尹那醉态可掬的模样,有心拒绝,却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石三说道:“小乙哥,你去可以,但可不能在里面惹事。
封行首前来献艺,有不少大人物会来捧场。如果你搅了场面,到时候就算我和二哥保你,也是保不住。你先应了,我们就带你过去。”
“哈!”
玉尹笑了。
那红扑扑的脸上,满是醉意。
他眯着眼,含糊不清道:“我又不是惹事生非的人,干嘛要搅场面呢?”
你不是惹是生非的人?
你这几年,惹得事情,还少吗!
石三知道,难甩开玉尹。
而且,玉尹又和燕奴吵了架,估计一时半会儿的,未必会愿意回去。放任他继续在这脚店里喝酒?弄不好还真就会惹出来麻烦。要事他和周良看着他,至少也能有个照应。免得被人杀了,都不晓得状况。
朝着周良点点头,石三扶着玉尹说:“好吧,那我们带你过去。
记住,不许再吃酒,也不许惹事。否则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保不住我。”
玉尹傻傻的笑了,还打了个酒嗝,让周良二人,顿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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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三知道,难甩开玉尹。
而且,玉尹又和燕奴吵了架,估计一时半会儿的,未必会愿意回去。放任他继续在这脚店里喝酒?弄不好还真就会惹出来麻烦。要事他和周良看着他,至少也能有个照应。免得被人杀了,都不晓得状况。
朝着周良点点头,石三扶着玉尹说:“好吧,那我们带你过去。
记住,不许再吃酒,也不许惹事。否则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保不住我。”
玉尹傻傻的笑了,还打了个酒嗝,让周良二人,顿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三人在脚店里吃饱了肚子,付了帐,便慢悠悠走出脚店。
穿过汴河大街,直奔大相国寺而去。
远远的,就见相国寺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看上去景色极为壮观。
想来不少人,都是冲着封宜奴前来。
沿途不时看到有车马行进,伴随着一阵阵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喧闹不已。
玉尹果然如他所言,没有惹事。
非常听话的跟在周良和石三的身边,走进了相国寺。
这相国寺,太大了!
不过,也太拥挤了……
给人感觉,开封府百万人口,有一半都聚集在这相国寺里。人挨人,人挤人,热闹非凡。周良和石三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却出了一身的臭汗。
“二哥,封行首是在哪里献技?”
“我听说,好像是八角琉璃殿……”
周良一拍额头,忍不住道:“这还要往里走,少不得又要费些力气……
小乙哥,干脆你在前面开路!
小乙哥?小乙哥?”
周良和石三突然发现,不见了玉尹的踪迹。
左右看去,全都是人,惟独看不到玉尹……坏了,刚才光顾着往外挤,却没有在意玉尹的状况。如果换在平时,两人倒也未必会担心。凭玉尹那一手好扑,绝对不可能有事。问题在于,这厮现在吃多了酒。
万一惹出祸事,该如何是好?
“三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石三也有点懵了,左顾右盼,寻找玉尹的身影。可人山人海,又如何能找到玉尹。
“要不,找燕奴过来?”
“嗯?”
“万一小乙哥发了狂性,你我可都拦不住。
我估计,也只有燕奴能让他老实下来……这样,我在这里继续找他,你赶快回去,带燕奴过来。咱们都别闲着,要尽快找到他才是。”
周良眼一翻,“为何不是你去找燕奴,我留下来找小乙?”
石三没有周良那么多的心思,听他这么一说,立刻点头道:“也好,那我去找燕奴,你在这里找小乙。找到他后,可别再丢了,就在东边的亭子里汇合。”
“好!”
等石三走了,周良又苦了脸。
一个吃多了酒的玉小乙,那可是相当可怕啊!
他有点后悔,应该让石三留下来。可又一想,万一封宜奴出现,岂不是要平白错过?算了,还是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找到小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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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风一吹,玉尹的酒劲儿上涌。
随着人流进入相国寺,他也没有留意到,与周良石三两人走散了……
等他发现时,已来到了一座大殿前。
这大殿,名为罗汉殿,又俗称八角琉璃殿。大殿中,供奉的是千手观音,在大殿前,有一个极为空旷的广场,不过此时,却不见人踪。
广场下,人潮汹涌。
这罗汉殿广场,竟成了一处舞台。
待一会儿,会有上厅行首封宜奴,在广场上小唱歌舞。而此时,封宜奴还不见踪影。所以广场四周,热闹非凡。有卖艺的,有杂耍的,吸引了不少游客。而在广场台阶下,还有许多手持各色乐器的乐师。
这些乐师,大都是民间艺人,上不得台面。
而今聚集在广场下,演奏乐器,赚些辛苦钱,同时也是想碰碰运气。
比如说封宜奴的乐队,万一出了缺,他们也可以临时顶上。
若是能为封宜奴看重,为她演奏一曲,就算不能出人头地,以后也可以作为一个资本。一说,我为东京上厅行首封宜奴伴奏过,那也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哪怕普通演奏,也能多赚些钱来,岂不更好。
以前可是有过这种先例。
当时的东京上厅行首李师师在白矾楼小唱,临时出了缺。于是便找了一个普通的乐师顶替,哪知道那乐师因此,鱼跃龙门,身价倍增。
有了这个先例,自然让许多人,生出无限遐想。
玉尹倒不急着找人,而是漫无目的的在广场四周溜达。或是驻足观看杂耍,或是聆听乐师演奏。那乐器五花八门,有一些在后世,已经失传,玉尹也仅仅是听说过名字,却未见过真人演奏。而今,算是开了眼。
心中的抑郁,似乎舒缓许多。
耳闻乐声此起彼伏,让他仿佛回到了前世幼年时,随父亲到处拜访名家的场景。
父亲常说:恨不能重生于宋。
玉尹也说过:若能回到古代,定为一大幸事。
而今,他真的回到了古代,而且重生于宋。不管两年后,开封府会遭受怎样的战火肆虐,可是在这一刻,他完成了他和父亲两代人的梦想。
酒劲儿渐渐缓解过来,玉尹兴致勃勃,四下观察。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却见在广场一侧的台阶下,一位布衣老者,正在手拉二胡,颇为惬意。
在宋代,二胡名为嵇琴。
早在唐代时,二胡就已经出现,在当时名为胡琴,又叫做奚琴,是流行于北方的民间乐器。在大多数场合下,这种乐器不登大雅之堂。可是因其音色低沉,适合演奏悲呛的情感,也能奏出气势恢宏的场面,所以在北方民间,颇受欢迎。而到了宋代以后,二胡又改名嵇琴。此时的二胡,已经开始渐渐走入宫廷,为大多数人所接受喜爱。
沈括的《补笔谈·乐律》中记载,熙宁年间,曾有教坊伶人名徐衍,于宫宴之上演奏嵇琴。哪知道才开始饮酒,弓弦就断了一根。这徐衍也的确是个嵇琴大家,居然只凭着一根弦,便将一首乐曲演奏完毕。
这若是没有极高的技巧,根本无法做到。
但从另一个方面而言,嵇琴上宫宴,也代表着它的地位,不断提高。
老者的技艺,并不算高明。
一曲奏毕,并未得到太多人的关注。但玉尹觉得,这老人更多是自娱自乐,根本就不在意是否有人关注他的演奏。而令玉尹为之感兴趣的,还是老人所使用的那只二胡。感觉着,与后世二胡,已极为相近。
只是,一些后世二胡演奏的技巧,在宋代还未出现。
这也就不免令老人的演奏,显得有些呆板,失去了不少声色……
犹豫了一下,玉尹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走上前去。
“老人家,小底可否一观此琴?“
小底,是开封方言,大致就是‘小子’的意思。这是一种年轻人,与老人之间对话的俗语,也是一种尊敬的表现。
老人抹去额头碎汗,笑呵呵道:“怎地,官人也好嵇琴?拿去看就是。”
玉尹连忙道谢,从老人手中,接过嵇琴。
这只嵇琴,绝对是一只好琴。琴筒用上等乌木所制,呈六角形形状。琴皮为蟒皮所制,能令发音沉厚圆润,性能稳定。最让玉尹好奇的,莫过于琴弦。这只二胡的琴弦,比他记忆中大多数琴弦要粗,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弓子使用上等紫竹所制,而弓毛却是用最适合的白马毛鞣制而成。
做工精细,显示出非凡的手艺。
这种纯手工所制的嵇琴,在后世可不多见。
“看官人这架势,也是个好琴之人。
何不在这里奏上一曲,说不得能使人心情舒畅。小老儿就是这样,每当烦闷,就走一曲,而后心情大好……呵呵,小官人要不,试一试?”
试一试?
玉尹怦然心动。
他想了想,便在老人身边坐下。
把眼睛闭上,玉尹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回想前世今生的种种遭遇,忽然间一首二胡曲,在脑海中浮现,却恰好应了他此刻心情。
许是久未操琴,亦或者是嵇琴和二胡的差异。
玉尹先奏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小调,熟悉了一下这只二胡的性能。
而后,他又把二胡的弦调调整一番,平心静气,半晌后弓子轻颤,嵇琴发出一声深沉而痛苦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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