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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本草王txt下载     本草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一叶知秋

    范家这院子只能用寒酸两个字形容,一见之下,叶知秋更觉纳闷,心想这范仲淹的钱都跑哪里去了,范妙菡似乎瞧出了他心中所想,道:“我们家原来不是住这里的,原来有一所大宅院,比你们家的还大呢。前年,爷爷说他时日无多,要为天下范姓子孙尽绵薄之力,就把拿出了所有积蓄,还卖掉了大宅院,购置了数千亩良田,让人经管,田产收入,全部用来资助需要帮助的那些范氏远祖后代子孙,自家分文不取。所以,我们家就搬到了这个小宅院来了。”

    叶知秋瞠目结舌:“你爷爷说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是这么说的,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当真是力尽所能啊。”

    “是,人人都夸他,那些远亲们还给他修祠堂供奉他,只是,唯独家里人怨他,搞得家里人穷成这样,我爹他们暗地里都说爷爷沽名钓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酸!”范妙菡柔荑在鼻子前扇了两下,“得亏你没有学‘之乎者也’,要不然,我可不跟你在一起,酸都酸死了!”

    两人说着,来到了正屋,刘妈已经从窗户看见他们了,忙不迭跑出来,跺脚埋怨道:“我的姑奶奶哟,你们上哪里去了?找也找不到!”

    “嘻嘻,我都说了,你得走快一点,你自己慢吞吞的,还怨我们!”

    “哎呀!你明知道我腿脚不利索,也不等我,害得我找不到你们,只能在这里的等着了。”

    “我爷爷呢?”

    “在书房跟客人说话呢!今儿来了好几拨了,一直忙不停。”

    “那我们就在这等着吧,你去帮我们盯着,等人客一走,就告诉我们。”

    “好!”

    刘妈出去了,大堂里只剩下叶知秋和范妙菡。叶知秋见她端坐在椅子上不动,奇道:“你不去看爹娘?”

    范妙菡嗔道:“你个榆木脑袋,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爷爷这一次是任期满了回京述职,调作他任的,我爹娘,还有三个叔叔,全都在外地,做官的做官,做事的做事,都不在京城!”

    “哦,那你爷爷一走,家里不就空了吗?”

    “可不是嘛,要不然,把我寄养在你们家做什么?”

    叶知秋望见大堂正中的字画,道:“这是你爷爷写的?”

    “嗯。书法不错吧?”

    “岂止是不错,简直是好极了,看着这书法,雄浑挺拔,很有气势。你爷爷不愧是一代伟大的军事家。只有军人才能写出这等气势雄浑的好字来!”

    范妙菡十分得意,嘻嘻笑道:“我听我爹说,当年爷爷在抗击西夏时,多次打败了西夏大军,很厉害的。只是可惜那时候我还小,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只是听说你爷爷当初抗击西夏大军,屡建功勋,将一支孱弱的宋军,磨练成了一支百战之师,很厉害的。”

    听叶知秋夸赞自己爷爷,范妙菡更是高兴,道:“我爷爷写了很多书法,我找来给你看,好不好?”

    “好啊,拜读墨宝,长长见识。”

    范妙菡带着他进了书房,从一个立柜里抱出一大堆书卷来,放在桌上,取了一个卷轴,递给叶知秋。他展开一瞧,却是一首词。读了两句,正是先前在柳岸河堤边自己念过的那首《苏幕遮》。但读到最后几句:“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便道:“这是你爷爷写给谁的?”

    “听我爹说,是写给我奶奶的,我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爷爷经常想念她,给她写了很多词呢。我再找给你看……”

    正说在这,就听到身后有人道:“丫头,乱翻什么呢?”

    范妙菡又惊又喜,猛一转身,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门口,正是范仲淹。叫了声“爷爷”!纵身入怀,抱住了老人,竟呜呜哭了起来。

    范仲淹怜爱地抚摸着她的秀发,道:“你这丫头,刚才还跟人家有说有笑的,怎么这会子就哭鼻子了?外人面前,羞也不羞?”

    范妙菡仰着满是泪花的脸蛋,又破涕为笑,扭头瞧了一眼叶知秋,道:“他又不是外人,有什么打紧。”

    叶知秋知道,眼前这位慈祥的老人,便是众人景仰的范仲淹了,急忙上前,躬身一礼:“见过爷爷!”

    叶知秋一直琢磨该如何称呼范仲淹,叫人家范大人显然不妥,自己又不是官场中人,叫他大老爷也不好,太分生了,直接叫官职更不好,不符合一个半大孩子的身份。临到头还没想好,只好跟着范妙菡叫一声爷爷。反正范妙菡估计也是这样称呼自己爷爷的。

    他这一声爷爷,把范妙菡听得心花怒放,眼泪一抹,笑道:“爷爷,他刚刚给自己取了个表字,叫什么知秋,一叶知秋,他才这么点大,就想洞察先机,运筹帷幄,真真笑死人了!”说罢咯咯笑个不停。

    范仲淹道:“这字取得极好啊,他学医之人,自然要洞察先机,要不然,病人都病入膏肓了才知道是什么病,那还治个什么劲?咳咳咳……”

    说到后面,便是一阵剧烈咳嗽。

    范妙菡赶紧搀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轻轻替他捶着后背。

    叶知秋用心听着他的咳嗽声音,想从中辨别病位病因,只可惜,他的临床经验太差,根本听不出什么名堂来。

    过了良久,范仲淹这才停止咳嗽,一张脸已经成了紫红色,歉意地朝叶知秋笑了笑,道:“你爷爷他们可好?”

    叶知秋躬身道:“很好,多谢爷爷挂念!”

    范仲淹叹了口气,摇摇头:“很好?只怕未必,我听说,今日翰林医官院正在组织听审你爷爷治死三位皇子一案,若是定了有罪,只怕你们孙家……,唉!”

    叶知秋大吃一惊,立即想起昨日看见大哥和师父魂不守舍的神情,却原来是家族已经遇到了这样惊天大灾难!顿时呆在当场。

    范妙菡也吃了一惊,道:“爷爷,到底怎么回事?”

    范仲淹瞧了他们一眼,奇道:“这件事你们还不知道?”

    两人都一起摇头。

    范仲淹苦笑,道:“那爷爷我太嘴快了,还是不该告诉你们的,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知道了呢。不过,今天听审一开,你们就应当知道了。你爷爷他们肯定会告诉你们的。”

    叶知秋急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爷爷告诉我们啊!”

    “是这样的,皇帝曾生下两个皇子,但是都很快身患重病,当时负责医治的,就是你爷爷孙用和,可惜,先后两个皇子都没能救活,全部夭折了,当时就有人说你爷爷用错方药,治死皇子,要求彻查,只是你爷爷曾经治好皇后娘娘,娘娘力保你爷爷,这才平静了这么些年。一年前,尚美人产下第三个皇子,可惜的是,没到一个月,又患了重病。依旧是你爷爷孙老太医主治,可惜,还是夭折了。这一次,谏官兼太医高保衡连同多人,上奏弹劾你爷爷。皇帝想必也疑惑为何三个皇子依次夭折,也想知道是不是用方不妥,虽然皇后力保,但还是下旨着翰林医官院高保衡等众太医听审此案,查明原委。今日就是听审之日。”

    高保衡?!

    叶知秋浑身一震,这是北宋赫赫有名的医学家啊,北宋校正医书局校勘古医学典籍的主要参与人,曾得到神宗皇帝赐绯鱼加上骑都尉,不过那是后来的事情了,现在应该还没到哪一步,校正医书局都还没成立呢。他应该还只是一般的太医。

    面对这样一个跟爷爷孙用和齐名的太医弹劾,绝对不能轻视了。叶知秋心中不禁苦笑,看来,爷爷这个参天大树,有人正想砍倒它呢,他自然知道,如果罪名成立,那孙家一世繁华,只怕就要画上句号了。

    范妙菡急了,对范仲淹道;“爷爷,你帮帮孙家啊!”

    “我在帮啊,以我跟孙老太医的关系,这个忙怎么都要帮的。我得了消息之后,便跟孙老太医当面商议过这件事,又找了以往朝中旧友,特别是翰林医官院的人,多方设法帮忙。不过,这一次是皇帝要结果,所以,阻止听审不可能,只能看能否帮他解脱罪责了。”

    叶知秋急忙一拱到地:“多谢爷爷鼎力相助,我替爷爷谢谢爷爷您了!”

    这话说得有点象绕口令,可这时谁都笑不出来。

    范仲淹道:“适才我已经托人打探消息,说听审还在进行,目前还在陈述医治经过和用方思路,尚未进行辩论。以往这种听审,只怕一两天出不了结果,不过你们也不用太过焦急,我相信你爷爷的医术,绝对不会用错方子的,加上有皇后娘娘力保,应该没有大问题。不过,要做好万全准备啊。”

    叶知秋连连点头,可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如何准备,心中半点主意也没有。

    范妙菡安慰道:“师哥,事已至此,着急也没有用。”

    “嗯,先不去向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叶知秋点点头,对范仲淹道:“爷爷明日就要离京赴任,我听说爷爷长期患病,身体很不好,我虽然学医未精,却也想替爷爷治病出点主意。”

    范妙菡道:“爷爷,师哥他说了,想给你看病。”

    范仲淹笑了:“行啊,看罢,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差不多了,给你练练手脚也好。”

第32章 风声

    叶知秋很不好意思,详细问了范仲淹生病前后经过,现在的主诉感觉,二便、饮食和睡眠等情况,以及以往病史。最后,又让范仲淹伸出舌头,仔细观察舌象,又仔细诊脉,用心记住了他的舌象和脉象。他现在不会看病,不敢断言是什么病证,只能记住四诊结果,将来医术高明了,再思索到底是什么病证。

    范仲淹等他看完,笑问:“永泽,我是什么病啊?”

    叶知秋道:“我学医未精,其实还不会看病,只是把爷爷的病症都用心记住了,以后会看病了,再思谋如何辩证治疗。”

    “呵呵,你的鬼主意还真多。这倒也是个办法。行,那我就等你以后想出办法来吧。不过得快一点哟,我这把老骨头,估计等不了多久了。”

    “爷爷!”范妙菡轻轻打了范仲淹肩膀一下,嗔道:“让你不说这些,你骗要说!”

    “好好,不说!不说了!呵呵呵”

    叶知秋又道:“爷爷能否将前医的处方给我,我留下来好好研究。”

    “行啊。”范仲淹从书柜里翻出一叠医方,递给叶知秋:“喏,这几年我看病的方子,都在这呢,你拿着吧,但愿对你有所帮助。”

    叶知秋接过,仔细折好,放进袖筒的衣袋里。

    范妙菡依偎在爷爷范仲淹怀里,揪着他的衣襟道:“爷爷,你还是想办法留下来吧,京城太医多,一定会治好你的病的,你要去青州,那天寒地冻的,又没有好的名医,如何治病呢?还是告假留在京城吧?”

    范仲淹抚摸着她的头,微笑道:“爷爷的病爷爷心里最清楚,老毛病了,一时半会治不好的,爷爷也没这么多时间拿去治病,还有好多事情要办呢,放心,爷爷没事,孙老太医已经给爷爷看过病了,开了药了,拿回去慢慢吃,慢慢调理,就会好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范妙菡还是软磨硬泡求他留下来,范仲淹却转开了话题,道:“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也看过爷爷了,这就回去吧,爷爷那边还有客人呢,后面还要拜访几个老友,就不陪着你们两个娃娃了,放心,西北大漠风沙都没有淹没爷爷我,这病魔,也别指望轻易打垮我的。走吧!”

    范妙菡知道爷爷说话说一不二的,既然不答应向朝廷告假留下来,再说也没有用,又听得爷爷说还有公务要办,只得依依不舍,流着眼泪离开了。

    出了范家大门,刘妈见她一路哭着很伤心,便道:“小姐,别哭了,当心哭坏身子,老爷没事,你不也看见了吗,还谈笑风生的呢!”

    范妙菡悲声道:“那是爷爷装着的样子,你都不知道,爷爷咳嗽比以前厉害多了,精神头也差多了!”

    叶知秋道:“咱们一起想办法,找到好方子给爷爷把病治好。”

    “治什么治!”范妙菡哭着道,“你都说了你连切脉望舌都不会,只会背死书,一个书呆子,怎么治嘛!”

    叶知秋尴尬地挠挠头,苦笑道:“我也知道啊,我会尽快学会看病的。”

    范妙菡刚才说出那话就有些后悔了,扭身拉着他的胳膊道:“对不起,师哥,我说错了,你背了一肚皮医书,会有用的,快点学,学会了,咱们就去给爷爷治病!”

    “嗯!我会努力的!”叶知秋这么说着,可是想起孙家面临的这一场大灾难,只怕大哥他们没有心思教自己怎么看病了。

    回到孙家一问,孙老太医、大伯、师父还有大哥一早就去皇宫了,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一家人似乎已经听说了什么,感觉到了危机,都是人心惶惶的。

    叶知秋回到自己院子,见母亲岳氏正在佛堂念佛,也不打扰,回了自己跨院。

    碧巧立即将他拉倒一边,低声道:“不好了!家里出大事了!”

    “什么事?”

    “昨晚上二老爷跟二太太说了,太医高保衡弹劾老太爷,说老太医治死了三个皇子,今天在翰林医官院听审呢,说要是定了罪,咱们就完了!大太太已经哭死过去好几回了,太太和奶奶们都忙着把家里的细软转到娘家呢。要不要,你跟太太说,也把些细软转了吧,免得一旦抄家,什么都落不下啊。”

    “我娘怎么说?”

    “太太只是在佛堂念佛,啥话都没说,园子里的人,都偷偷把自己的体己转到外面去了,免得一并被抄走。”

    “你转了吗?”

    碧巧都要哭了:“我转?我转哪里去?我爹娘把我卖给人牙子,是太太把我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从小就跟着你,这就是我的家,你让我去哪里啊?”

    叶知秋也顾不得邀月她们在远处看着,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抚摸着她的秀发,低声道:“对不起,我说错了,你也知道的,我大病一场之后,什么都忘了的。”

    “还好你没有忘了我!”碧巧抽抽噎噎的,在他怀里扭了扭娇躯,抬起脸来,瞧见邀月她们冷眼看着,赶紧挣脱了叶知秋的怀抱,毕竟,她还不是叶知秋的小妾,只是个丫鬟。

    叶知秋道:“我们要是转些细软,转到哪里去?外婆家吗?”

    “当然啊,你去跟太太说说,赶紧的转走,听说说话间就知道结果了,一旦定罪,衙门捕快立即就会抓人封家,那时候再要转,便来不及了!”

    “好,我去说说。”

    叶知秋来到正堂,听见佛堂里岳氏的念佛声,跟平时一样,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她应该正在祷告菩萨佛祖,让他们保佑孙家平安度过此劫。所以也不打扰,静坐在大堂里等着。

    碧巧远远站在廊下瞧着,急得团团转,一个劲打手势让他赶紧说。叶知秋想着范仲淹所说的话,这听审一两日内不会有结果,所以如果是灾难,不会这么快就来临的,应该还来得及。便还是静静等着。

    碧巧看着他没动静,干着急也没办法。

    良久,佛堂里念经声终于停歇了,片刻,门帘一挑,岳氏手持佛珠慢慢走了出来,瞧见他坐在大堂,面露喜色,过来在旁边坐下,瞧了一眼院子里站着的碧巧,又看看叶知秋,叹了口气,道:“事情你都知道了?”

    叶知秋点点头:“知道了,下午从妙菡的爷爷那里听到的,她爷爷说了,正在想办法通关系帮忙呢,让母亲不用担心。”

    “嗯!”岳氏点点头,捻动着佛珠,没有再说话。

    叶知秋道:“娘,听说大伯、师父他们家都已经把细软转移出去了,咱们要不要也转些到外婆家放着,以防万一啊?”

    岳氏摇摇头:“孙家的家财,就是孙家的,抄走也罢,留下也罢,都是孙家的。拿到哪里都是不妥。”

    叶知秋想不到岳氏如此死板,低声道:“转移一部分钱财出去,将来落难了,也可以拿来疏通关系啊!”

    岳氏还是轻轻摇头:“树倒猴狲散,他们散他们的,我是孙家媳妇,生死跟着孙家,活也罢,死也罢,都是佛祖的意思,佛祖既然让我们孙家灭了,便是前世种的因,现世来报,只能由他去吧。”

    叶知秋明白了,母亲这佛教信徒宿命论太严重了,说服不了她的,眼珠一转,道:“那我呢?我怎么办?”

    岳氏身子一颤,望着他,怔怔地。

    叶知秋道:“咱们总的留点钱,将来如果真的祸事来了,可是把咱们赎出去啊!”

    岳氏苦笑摇头:“你呀,太小了不懂的,真要定罪了,你和娘,都要罚没为官奴的,官奴是不准赎买的,一辈子都是官奴,除非得到皇帝的赦免,所以,就算咱们有钱在外面,却也是无能为力的!”

    叶知秋啊了一声,原来还有这规矩,想了想,有道:“那可以拿钱疏通关系,上奏皇帝赦免罪过啊。”

    “谈何容易,真要是佛祖想让我们孙家灭了,便是搬一座金山去,也是无能为力的。”

    “那也好过坐以待毙啊!反正钱抄了也是抄了,转出去说不定还有用处呢!”

    岳氏怔怔地瞧着他,慢慢地,一串泪水滚落下来,悲声道:“不用说了,娘不会把孙家家财转出去的。听佛祖保佑吧!”说罢,起身进了佛堂,片刻,又响起了咚咚的木鱼声和绵绵的诵经声。

    叶知秋只能黯然摇头,走出了大堂,下了台阶。碧巧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掩面而哭。

    两人回到跨院,便听到邀月在廊下指着几个婆子丫鬟骂:“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这天还没有塌下来呢,就思谋着要离开主人家各奔前程了,你们也不想想,这些年你们在府上,老爷太太是怎么对你们好的,平素里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到外面体体面面的夸耀是孙家的仆从,现如今,主人家有难了,呸呸,还没定呢,也就是听到一点风而已,你们就乱成一团,各自偷偷摸摸要把东西转出去,人也要走,你们摸着良心想想,有没有脸皮啊?是不是人做的事情啊?”

第33章 宿命

    一众丫鬟婆子低着头不吭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见到叶知秋他们进来,急忙都跪下了。

    碧巧忙问道:“怎么了?骂什么呢?”

    邀月气得高高的胸脯不停起伏,指着众仆从道:“这帮不要脸的,风还没刮起来呢,便要把家什都转出去,找我准假。还有没有良心!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全都撵出去,找些忠心的来,免得有了三灾八难的,全都当缩头乌龟!”

    叶知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叹了口气,道:“趋吉避灾,人之常情,他们要走,便由得他们吧!”

    一个老婆子跪趴两步上来,磕头道:“少爷,不是我们要走,只是把一些平素攒下来的贴己转出去,免得到时候抄家……,呸呸!打你这张乌鸦嘴!”自己说着,打了脸颊两下,这才接着说道:“只是怕到时候有什么闪失,家里人还指望我们在府上挣点钱养家糊口呢,体己转出去了,我们自然是要守在府上的,老太爷、老爷、太太、奶奶,还有少爷小姐,对我们都当亲人一般,我们哪有那黑心,在这当口走人啊,实在是不得已,还请少爷恩准啊。”

    她这么一说,一众仆从都跟着附和,磕头咚咚的。

    邀月怒道:“不行!太太都没把细软转出去,你们凭什么转出去?太太都不怕,你们怕什么?真要是这天塌下来了,我却也不阻拦你们,这天还没塌呢,你们这算什么?存心动摇人心,自乱阵脚不是?”

    那老妇苦着脸道:“姑娘,真要等到天塌下来,只怕就来不及了呀,老身在府上辛辛苦苦一辈子,就攒下来这点体己,还指望着养老的呢……”

    “便是天塌下来,也没你们什么事!抄也不会把你们的家资抄走,你们瞎操什么心!”

    旁边一个婆子嘟哝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城门失火还殃及池鱼哩……”

    “你们……”

    “好了!”叶知秋一摆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爱咋地咋地!由他们去吧!”

    “多谢少爷恩典!”一众人磕头咚咚,爬起来,各自跑回屋里收拾细软去了。

    邀月跺脚道:“少爷,你这是,唉!”

    碧巧向着叶知秋说话,道:“大爷二爷他们园子也都忙着往外转东西呢,也不是咱们一个园子,只是太太一直不愿意,方才少爷去说了,太太也还是不肯。唉!”

    邀月哼了一声,道:“不能任由这帮奴才胡来,别乘火打劫了,我得到门口盯着,不许他们乱拿。”说罢,急匆匆跑到跨院门口,两手叉腰守着。

    叶知秋走回房里,在大堂椅子上坐下,碧巧站在他身边,两人谁也不言语。半晌,叶知秋才道:“文砚呢?在不在?”

    “不定在收拾东西呢。”

    “那算了……”

    刚说到这,便听到廊下有人跑了进来:“爷,您叫我?”正是贴身小厮文砚。

    叶知秋奇道:“人人都在收拾东西转出府去,你怎么不去忙?”

    文砚涩涩弟笑了笑,道:“我不转。”

    “为啥?”

    “生死有命,几两破银子,值不当的,府上老爷太太少爷待小的跟自家人一样,小的自也是当作孙家人,那便是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叶知秋想不到这十一二岁的小家伙,居然能说出这等话来,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当真是疾风知劲草,好样的!”

    “多谢少爷夸奖。”

    “你现在去老太爷园子那等着,老太爷一回来,立即就来回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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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用和与两个儿子一个长孙四人站在皇宫门口,眼看着众位翰林医官一个个低着头面色漠然从身边从过,很快就消失在了远处,不禁长叹一声。

    身后有人冷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孙用和转身瞧去,却正是这一场大难的挑起者高保衡!

    高保衡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了捋下巴黑黝黝的胡须,面颊上有几分得意,缓步走了过来,道:“孙老太医,高某劝你,还是认罪服法吧,免得费事。”

    孙用和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高保衡道:“今日论辩,结论已经昭然若揭,难道孙老太医一定要不见棺材不掉泪?”

    孙奇怒道:“姓高的,你不要得意的太早!”

    “我自然要得意!我能为三位皇子申冤雪恨,告慰他们在天之灵。自然是要高兴的。”

    “什么申冤雪恨?”孙兆也怒道:“你是说家父谋害三位皇子?你这是血口喷人!”

    高保衡冷笑:“是不是血口喷人由不得你我,那得由事实来定,用方有误,误失人命,若是布衣百姓,那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三位皇子,那可是十恶重罪。劝你还是回家安顿安顿,准备料理后事吧!哈哈哈……”说罢,扬长而去。

    孙用和站在那里,一阵风吹过,头上长翼乌纱帽竟然被吹掉了,一路滚了出去。孙永轩急忙追上去拣起来,连吹代拍,拿了回来,躬身两手递给爷爷孙用和。孙用和没有接,站在那里,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头上的银发也散乱了,丝丝的飘着。

    旁边孙奇从儿子手里接过乌纱帽,拍了拍,端端正正给父亲戴上。

    孙用和这才如梦方醒,一言不发,大步流星往前走,来到停放车轿的地方,钻进了官轿。孙奇和孙兆也分别进了自己的官轿,孙永轩则上了马,吩咐起轿,一众人忽悠着离开了皇城。

    回到孙府,望见的景象让他们简直目瞪口呆,只见满院子的人都扛着包袱抬着箱子,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

    孙用和长叹一声,把轿帘放了下来,眼不见心不烦。孙奇却是怒了,吩咐停轿,下来指着那些奴仆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东西抬到哪里去?”

    奴仆赶紧放下东西,躬身答道:“是大太太吩咐的,把这些送到大太太娘家存放,以免将来被抄家抄走……”

    “放屁!”孙奇气得全身发抖:“谁告诉你们要抄家?谁说的?”

    “是……,是二太太说的。府上都在转东西呢……”

    孙奇猛转身,瞧着孙兆。孙兆正挑着门帘往外瞧,他昨晚上跟自己妻子说了,叮嘱她不要告诉别人,自己个悄悄把东西转出去就行了,不料还是走漏了消息,全府上下都知道了,不禁脸上变色,瞪眼道:“胡说!谁说是二太太说的?嗯?”

    那仆从吓得赶紧闭嘴,低着头。

    孙用和在轿子里说了句:“走吧!”他的轿子忽悠着进了院门。孙奇指着那些奴仆道:“立即把东西给我抬回去!谁再敢把东西拿走,不管是谁,不管是哪个园子的人,通通乱棍打死!”

    一众仆从急忙答应着,慌乱地把东西往回搬。

    孙奇他们轿子跟着孙用和来到正堂,这是孙用和的住处。孙用和下了轿,也不看他们,只是低着头迈步进去,过了穿堂,一直来到正屋大堂,在椅子上坐下。

    孙奇、孙兆和孙永轩三人跟了进来,在两厢站立,也低着头,谁也不说话。

    老管家李有才亲自泡了茶端上来,放在孙用和身边,望着站着的三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端茶。

    孙用和仿佛这时候才发现他们三个在屋里一样,道:“坐吧,都坐吧!”

    三人这才在两边椅子上坐下。

    孙用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今日听审,你们觉得咱们胜算几成?”

    孙奇欠身道:“父亲用方一直非常谨慎,三位皇子的处方,并无明显不妥之处,应该抓不到咱们什么把柄的。”

    孙兆也勉强笑着符合。

    孙用和目光落到了长孙孙永轩身上:“你的看法呢?”

    孙永轩沉吟片刻,起身躬身道:“孙儿以为,今日之事,不容乐观,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处方审慎严密,医官都没有提什么不同意见,所以倒也无妨,只是二皇子的处方,争议很大,孙儿冷眼旁观,见那姓高的一番言论,引得不少医官点头,只怕颇觉值得商榷。所以,我们还是应当重点研讨这二皇子的方子,想好完全对策,明日才好应对啊。”

    孙用和缓缓点头:“是啊,以你之见,这方子,可有不妥之处?”

    孙永轩急忙躬身道:“爷爷、伯父和师父在上,孙儿不敢擅言评判。”

    “叫你一起去,便是因为你是孙辈里医道最深,人也沉稳,处事冷静,善于观察,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若是被人抓到了把柄,那可就一败涂地了!”

    孙奇瞧了儿子一眼,道:“老太爷让你说,你就说吧!”

    “是!”孙永轩轻咳一声,道:“围绕二皇子的诊治,争议其一者,辩证。爷爷最初辩二皇子的病为风寒表证。对此,孙儿冷眼旁观,没有什么争议,只是后面突然出现坏证,而对坏证的辩证,爷爷辩证为类似阳明腑实证。究竟是什么病症,只怕就是争议的关键,我瞧不少医官都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其次,是用方,爷爷用方是否妥当对证,肯定又是争议焦点,孙儿听今日爷爷阐述用方思路,觉得很是对症,但是,冷眼观瞧高保衡,似乎已经找到了爷爷方中的破绽,这个破绽,也不用多想,自然就是方的来处,——这方是爷爷的经验方,而不是经方,能否将经验方直接用在皇子身上,只怕便是争议的核心!”

第34章 奇怪的事情

    孙用和缓缓点头:“永轩分析得很清楚……”

    刚说到这里,就听门房进来躬身禀报:“回禀老太爷,四少爷来了。说要求见老太爷。”

    孙兆冷哼一声:“这时候他来做什么?还嫌不够乱吗?”

    孙用和一摆手,道:“叫他进来吧。”

    片刻,叶知秋迈步进来,望见四个人,便猜到了他们正在商量对策。

    孙永轩瞧见他,苦笑道:“四弟,明日大哥有事,不能到医馆坐堂了,你跟二哥抄方学医好了。”

    叶知秋心想,我才不跟孙永辕抄方呢,那小子品德不行,医术再高也没用,更何况他医术也不怎么高明。笑了笑,上前躬身道:“我来不是为这件事。——爷爷,我能参加你们的讨论吗?”

    孙兆皱眉道:“参加什么讨论?你知道我们在讨论什么你就参加?”

    叶知秋道:“下午我和师妹去探望了范仲淹范爷爷,他已经告诉我们了,府里也已经传开了,说皇帝下旨,要翰林医官院听审二皇子不治夭折医案,这三个医案都是爷爷主治的,高保衡弹劾爷爷说爷爷治二皇子‘误不如本方’,要将爷爷治罪。我知道今天在翰林医官院组织了听审,明日还要继续。我虽然学艺不精,但也想一尽绵薄之力,正所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所以就来了。”

    孙兆不耐烦道:“你瞎掺乎什么啊?既然你知道这件事了,就该知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候,我们这正商量呢,你就别来裹乱了!”

    叶知秋道:“那我能看看爷爷的三个病案的医方吗?我回去自己个琢磨琢磨也好。”

    孙兆心情很不好,今天的听审,虽然只是听孙用和阐述给三个皇子治病的经过和辩证、用方的经过,还听审了当时和药、煎药、尝药、送药的医师药师的阐述,诸位翰林医官还没有阐述各自的观点,但冷眼旁观,便知道不少医官是有话要说的,特别是高保衡,更是一直冷笑不断,明日看样子是凶多吉少,本来就心情烦躁,回来就听到自己妻子已经把话说出去了,满府的人都在乱搬东西,又丢了个大脸,更是羞愧,现在又听叶知秋这傻瓜蛋跑来说要一起研究,还要看老太爷的用方,当下便怒了,呵斥道:“你要看医方,你连病都不会看,你看得懂吗你?瞎捣乱!还不出去!”

    孙用和道:“不要这样说他。永泽,你过来!”

    叶知秋急忙迈步来到孙用和身边,孙用和瞧着他,道:“你把《伤寒论》阳明热证的条文背给我听听,你要背得出来,爷爷就把药方给你看。”

    叶知秋朗声道:“阳明病,脉浮而紧,咽燥口苦,腹满而喘,发热汗出,不恶寒反恶热,身重。若发汗则燥,心愦愦公对切反谵语。若加温针,必怵惕、烦躁不得眠。若下之,则胃中空虚,客气动膈,心中懊憹,舌上苔者,栀子豉汤主之。”

    孙用和听的连连点头,微笑着对孙兆道:“你听听,这孩子对伤寒论还是很了解的,应该能看懂我的方子,他说的不错,就让他看看方子,也未尝不过。”

    孙兆忙躬身道:“是。”

    孙用和取过一叠处方,递给叶知秋道:“这是我医治二皇子的所有处方。你拿回去看罢。除了处方,还有我誊抄的当时的病案记录,上面记录有二皇子的病症。你慢慢看,不懂就找些医书查。至于参加讨论,就不必了,倒不是不相信你的医术,而是你没有参加今日听审,很多事情不知道,我们需要商议的东西很多,你先看处方,明日听审,你也一起去听听。或许对你以后学医有些用处。”

    叶知秋躬身答应,接过那一叠处方,又给孙用和鞠了一躬,转身出了门。

    他并不着急着拿出来看,只见满院子的人都在三五成群的嘀咕着,院子里放了好些箱子,大爷孙奇不让搬出去,而大太太又强令要搬,仆从们无所适从,都放在院子里等着下一步发话。

    叶知秋瞧着他们,他们也瞧着叶知秋,目光很是复杂。

    叶知秋快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岳氏还在佛堂念经,院子里的婆子丫鬟仆从们聚拢在廊下,也在议论着,一些人脸色很是焦急,一些人暗自得意,想必是一些人已经把东西转出去了,一些人却还没有来得及转,就被大爷回来时喝住了。

    叶知秋回到书房,关上房门,拿出处方,按照日期排列,一张张看了起来。

    二皇子时年已经七岁,病症初诊即是高热,微恶寒、咳嗽,吹风时恶寒加重,遍身无汗,头昏头痛,双目发胀,渴饮不甚,咳嗽痰白易咯,大便稀溏,小便深黄,颜面发红,眼窝微微有些浮肿,眼白有血丝,舌正红,苔薄白腻,胸腹红疹散在可见,不痛不痒,压之褪色,脉浮紧数。出诊辩证为风寒外束,兼有停饮,治法是辛温发汗,宣肺化痰,用的麻黄汤加味。

    麻黄汤煎好后先服一半,还是没有出汗,过了小半时辰再服一半,到夜间便大汗出,但是高热不退反而更盛!急招孙用和复诊。

    复诊见二皇子面红耳赤,双目流泪,语言颠倒,掀被躁动,如欲狂之状。而且胸腹红疹密布,颜面四肢稀疏,疹色深红,舌质红苔浮黄而腻,脉滑数。

    看到这,叶知秋已经明白了,从症状来看,二皇子得的是风温挟湿。按理风温应当是烦渴,但是二皇子是渴饮不甚,不过,从舌薄白腻来看,是兼有湿的缘故,体内有水湿,所以不太想饮水。因为风温证是以肺为病变重点部位,在病变过程中容易外发红疹,所以二皇子出现舌正红,胸腹红疹散在,这些说明其肺经气分热邪波及营分,窜入血络导致。

    二皇子的病是风温挟湿,应该用银翘散加减方等治疗,但是北宋时期,对温病基本上还不了解,对温病还使用的是伤寒的方子,所以尽管治疗的是太医孙用和这样的高水平医者,由于不知道这种病跟伤寒不一样,还是辩证为伤寒,并使用了伤寒的方子麻黄汤。

    这下坏事了!因为风温初起,最忌辛温发汗,温病是热邪,热本来就是蒸腾人的津液的,所以温病的主要特点就是容易损耗阴液。而麻黄汤又是发汗峻剂,发汗力量很强,原本温病伤阴,加上再发汗,更加重了阴伤,同时,汗出可以耗伤心阳,便会导致逆传心包。而出现神明内乱,谵语癫狂,内闭外脱直致亡阴而死。

    面对使用麻黄汤之后出现的坏证,孙用和最终使用了他自己的验方,这个方剂非常类似银翘散,而银翘散正是治疗这种坏证的本方!

    按道理,这个方子应该会逆转局面的,但是没想到,二皇子服用这个方剂之后,当晚就病重而死。从发病到死亡,只有不到两天时间。

    叶知秋看完了,呆坐在那里沉思,半晌,然后又拿起处方一张张细细琢磨。这个病案前半截来说,显然是个误治,但是,这个误治不能怪孙用和,只能说这个时代的医者的医学水平还认识不到这种病,也不能治疗这种病。不是技术问题,更不是态度问题,而是能力问题,是整个时代没有这种能力。所以怪不到孙用和。

    非常难的是,孙用和大胆使用了自己的经验方,而这经验方应该是有效的,实际上却没有效果,这叶知秋就搞不懂了。从病例记录来看,的确是风温挟湿的症状,孙用和用的方子就是治疗这种病的本方,怎么可能无效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这个问题,一直到了天黑。

    吃过饭,岳氏继续念佛,院子里的婆子丫鬟们也都散了,因为大爷已经派人到各房传话,谁也不准把东西外移,否则乱棍打死,还派了家丁守护在各门。眼见没了可能,那些没有来得及转走的人,都是欲哭无泪,已经转走的,却是自鸣得意,暗叫侥幸。

    叶知秋回到跨院,又接着翻书、看书,一直到三更,这才出了房门。

    碧巧服侍他梳洗完毕,宽衣躺下,眼见他一下午都是躲在书房里不知道做什么,现在还是两眼直勾勾盯着帐顶,也不知道想什么,便乖巧地蜷缩在他身边,也不说话。

    过了半晌,叶知秋突然长叹一声。碧巧大眼睛眨了眨,轻声道:“怎么了?是不是事情很棘手啊?”

    “嗯,我这一晚上都在研究爷爷的处方,处方基本对证,没有大的问题,可是偏偏没有治好二皇子的病,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碧巧挪了挪身子,靠在他身边:“药方对证,却治不好,这是为何?”

    “原因很多,必须药材的问题,煎药的方法,服药的方法,或者还有什么别的证没有发现,或者有别的什么病等等,不得而知。”

第35章 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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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巧道:“老太爷是太医,治病从来不会错的,肯定是那些贼人想祸害他,不得好死!今儿个我已经烧香许愿了,愿菩萨保佑能咱们平安度过。”

    叶知秋笑了笑,伸手过去,把她揽入怀中。抚摸着她光滑如绸缎一般的肌肤,凸凹有致的娇躯,让人浮想联翩,只是,今日遭逢大难,却没有这等心思温存,只是搂着她,好象要找一份依靠似的。

    碧巧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也没有挑逗他,知道这不是时候,柔柔地说道:“爷,还是别想了,早点睡吧。明儿个还要去医馆呢。”

    “明天我不去医馆了,我要跟老太爷他们去皇宫听审。”

    “是啊?”碧巧抬头望着他,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大致分辨一个轮廓,道:“那太好了,听了之后,心里多少有些底,也好有个思谋。免得到时候吃亏。”

    “有什么吃亏的,你是丫鬟,又不是孙家人,治罪也治不到你身上呀。”

    碧巧啊了一声,娇躯微微颤抖着,声音黯然:“你,你就不当我是你的人么?”

    “这当口,你要当孙家人,可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我愿意!”碧巧紧紧抱住了叶知秋,“爷,明儿就回太太,把我收了房吧,抄家为奴,碧巧也要跟爷在一起,服侍爷,刀山火海,死不分开!”

    叶知秋搂紧了她,道:“我不能这样,这是把你带着跳火坑的。”

    碧巧哭了,哭得很伤心,哽咽着:“你不收我,我也要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撵我也不走!”

    叶知秋涩涩一笑,故作轻松道:“想当麦芽糖,黏着我啊?”

    碧巧在他怀里扭了扭娇躯,眼泪淌在他脸颊上,又赶紧伸出柔荑替他擦掉。叶知秋也伸手帮她擦脸上的泪水,道:“还没到那一天呢,哭什么哭!”

    “你不让我跟着你,我就哭!就哭!”说着,碧巧眼泪一串串流淌下来,索性抱着叶知秋的脖颈,呜呜地哭了起来。

    叶知秋轻轻拍着她光滑的后背,在她翘挺的臀部轻轻打了一巴掌,道:“别哭了,让你跟着,还不行吗?”

    “真的?你不哄我?”

    “真的,你想跟着,就跟着呗,有人帮我铺床叠被,宽衣侍寝,我有什么不乐意的。”

    碧巧心花怒放,扬起俏脸,噘起红唇,便去找寻他的嘴。却又听叶知秋道:“就只怕满门抄斩,我要跟着老太爷一起上法场,不能享这福分,只留下你孤守空房。”

    “不会的!”碧巧搂着他,吻在他的嘴边,低声道:“我听二太太说,如果定罪,只有年满十六岁男丁才会株连处死,你还没满十六岁,不会被处死的。”

    “哦?二太太跟你们说的?”

    “是,下午的时候,各房的人都去二太太屋里打探消息,我们也去了,二太太就这么说来着,说她有个表哥在在大理寺,她问过了,说老太爷这种情况,如果真定了罪,只有老太爷、大爷、二爷,还有大少爷、二少爷他们几个会被处死,二太太还对我说,你还没满十六岁,不会被处死的,只会没为官奴,府上所有女眷,都会被没为官奴的。”

    叶知秋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事情,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道:“那我做了官奴,你怎么跟我。”

    “你把我收了房,我就是你的妾,就能一辈子服侍你了。”

    “这个……”

    “你刚才答应了我的!”碧巧急了,摇晃着他说道,“明天一早你就回禀老太太,收我入房,我跟你一起去做官奴,一辈子跟着你,好不好?”

    叶知秋听她话语很坚决,心中感动,搂紧了她,道:“也是我的福气,能有你这样的好姑娘。”

    “那你答应了?”碧巧喜道。

    叶知秋想了想,嗯了一声。

    碧巧红唇吻上他的嘴,深深吻着。一串眼泪,黑暗中,缓缓流淌下去,沾湿了枕头。

    ————————————

    早上,叶知秋起得很早,梳洗完毕,迈步来到正堂。岳氏在佛堂里念诵着佛经,声音还是那么的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

    叶知秋整了整衣冠,回头看了廊下碧巧一眼,迈步过去,轻轻敲了敲房门:“娘!我有事跟你说!”

    “进来吧!”岳氏在里面说道。

    叶知秋推门进去,只见里面香烟缭绕,正面一座佛祖神像,下面还有一排小神像,供桌上摆着瓜果点心,嵌银边的香炉上,插着三炷香,供桌前一个蒲团,岳氏盘膝而坐,一手握着佛珠,一手敲着木鱼,咚咚声不觉,听着的确让人凝神静气,心静如水。只是,现在叶知秋可没有这心情聆听佛音,不过,他也不会打断岳氏的念佛,便静静地在旁边一个蒲团上也盘膝坐下,等着。

    终于,岳氏将一段佛经念完,放下木鱼捶,回头望着他:“起这么早,有什么事?”

    “昨天老太爷说了,让我陪他们去翰林医官院听审。”

    “哦,那去吧。还有别的事吗?”

    叶知秋笑了笑:“别的没什么事了。”

    岳氏点点头,又拿起木鱼捶,轻轻敲了起来,口中佛经声郎朗不绝。叶知秋起身,开门出来,到了廊下,对碧巧道:“太太不同意。说不能拉你一起跳火坑。”

    碧巧不知道叶知秋根本没有给岳氏说,信以为真,掩面而哭。

    叶知秋轻轻将她搂入怀里,道:“别着急,还没到那一步,等我今天去翰林医官院听审回来再说。”

    碧巧依偎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叶知秋没有心思吃早餐,迈步出了院门,便看见一个翩翩公子站在门外一棵柳树下,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觉得很是面熟,不禁多看了几眼。这一看,更觉得眼熟,上下一打量,喜道:“师妹!”

    这翩翩少年,却原来是范妙菡女扮男装。

    范妙菡快步上前,道:“我听说你要跟爷爷他们一起去听审,我也想去,你帮我求求爷爷,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好不好?”

    有这个调皮可爱的小活宝在身边,不知怎的,叶知秋感到很踏实,便点头笑道:“好啊!一起去求爷爷。”

    两人快步来到老太爷孙用和的院子时,孙奇他们还没有来,径直进去,来到药香堂,便看见孙用和站在窗边,两扇窗开着,没有戴官帽,一头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挽了个发髻,用布带扎着。只是三缕银须被风一吹,胡乱四处飘荡着,显得有些悲凉。

    叶知秋和范妙菡互视一眼,走到他身后,轻轻叫了一声:“爷爷!”

    孙用和回头过来,望见他们俩,有些意外,道:“妙菡,你找爷爷,有事?”

    范妙菡上前拉着孙用和的手臂:“爷爷,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去翰林医官院听审,让我去吧,好不好?”

    “你……?”

    “我也听听,长长见识嘛。”范妙菡故意说得很轻松,刻意避开这件本身让人很沉重的事。

    孙用和笑了笑:“好啊,你爷爷把你托付给我,我只怕不能……,呃,让你在我这学医,你去听听也好。”

    孙用和话语有些黯然,说漏了嘴,给范妙菡听见了,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脸上笑容更灿烂了,道:“我爷爷经常夸赞爷爷您医术高明,当世无双呢。没有人能及得你的,连皇后的绝症都能治好,还有什么能让你为难的呢!”

    孙用和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捋着胡须道:“说得好,爷爷的医术虽然不敢说举世无双,却也不输于他们!今儿个就真刀真枪干上一场,让你们两个小家伙看看,爷爷这廉颇是否老矣!哈哈哈”

    两人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孙用和心情开朗了许多,扭头瞧着叶知秋,道:“怎么样?昨夜看了处方,觉得如何?”

    叶知秋想了想,虽然爷爷前面辩证错误,但是这个错误因为宋朝人还没有认识到这是错误,翰林医官院也没有提出这个问题,他决定按下不提,还是针对争议的焦点来说好一些。便道:“我觉得,爷爷给二皇子的用药,呃……,是正确的,不过,爷爷的用方我有些看不懂,看从方药组成上看,却是很对症的,不过,爷爷辩证为类似阳明腑实证,用方却不按阳明腑实证用方,虽然方药与病症是对的,但是,毕竟辩证与用方不一样,就怕别人抓住这一点不放啊。”

    孙用和很欣慰,好生瞧了他好几眼:“嗯,你看得很准。你能知道爷爷用方跟辩证的不同,足以说明你的医术功底很扎实了,想不到啊。看来,你暗地里下了不少苦功,这很好。”

    范妙菡听孙用和赞扬叶知秋,也是很替他高兴,禁不住也瞧了他好几眼。

    孙用和背着手慢慢走到椅子上坐下,招手让他们俩也坐,沉思道:“二皇子这病,我最初辩为风寒表证,但是用方之后,病情反倒加重,转成类似阳明腑实证,但是又不全似,我斟酌再三,随证用方裁剪医治,本想应该有所好转的,却不知为何病情反而加重,以至不起。细细想来,莫非当真是爷爷用方错误吗?”

第36章 听审

    叶知秋有些担心,道:“爷爷的变方,也是随证用药,那高保衡不应该由此怪罪到爷爷身上。”

    孙用和面有忧色:“你不了解这高保衡,他的医术,不在你爷爷之下。跟着他一起弹劾爷爷的掌禹锡等几个太医,医术也非同寻常。昨日见他们笃定的样子,好像已经胜券在握。而主持听审的太医林乙,似乎也是偏向于他的,此人医术更是了得,他要是断定的事情,皇帝十有**会采信的。唉!”

    叶知秋一听到掌禹锡和林亿,顿时一激灵,这两人也是北宋名医,名气比孙奇还大,两人都是北宋校正医书局的主要参与人,特别是林亿,今日我们看到的《伤寒论》、《黄帝内经》等古医学典籍,都是经过他们校勘后颁行天下,才得以流传至今的。

    有掌禹锡和林亿这样两个强大的对手,再加上高保衡自己,三个名医,这一场激斗,将会是十分的惨烈,不过,己方爷爷孙用和,大伯孙奇,二伯孙兆,也都是北宋名医,双方有得一斗的,鹿死谁手,现在还难以定论。

    这时,便听到脚步声响,孙奇和儿子孙永轩快步走了进来,见到范妙菡,微微一愣,却不询问,道:“父亲,二弟他……,他不见了!”

    “什么?”孙用和大吃一惊,起身道:“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适才我去了二弟房里叫他,弟妹说,他天不亮就出去了,也没说去了哪里。”

    孙用和白眉一皱,抬头看看窗外,道:“时辰差不多了,不等他了,走!”

    一行人出来,孙用和让管家李有才准备两匹马,给叶知秋和范妙菡骑。

    马匹很快备好了,叶知秋从来没有骑过马,很是紧张,好在电影电视里也看过人家怎么上马,又有仆从牵着马的龙头的,却也不慌,看见范妙菡轻松地翻身上马,显得很自如,便也跟着学样,上了马背,抓着马鞍梁,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孙用和和孙奇上了轿子,领头前面走了,叶知秋正不知该如何办,那掌着笼头的仆从却没有撒手,牵着笼头跟着往前走,这才放心。

    他们出来很早,街上还没什么行人,见到官轿过来,前面仆从喝道,都纷纷让开。叶知秋和范妙菡两人并驾齐驱,相视一笑,他们都想用轻松的表情,缓解孙用和他们的心情,不至于太紧张,否则临阵紧张,那可是兵家大忌。行医如行军,道理一样。都必须心平气和,才能准确判断。

    远远看见金碧辉煌的高墙碧瓦,更有兵甲一队队站着,便知道那可能就是皇宫了!

    皇宫!叶知秋在现代社会去过北京故宫,那也是皇宫,不过那已经开发成为旅游胜地,没有了往日的威严,现在身临其境,才感受到皇家威严非同一般。

    翰林医官院并不在皇宫里面,而是紧挨着在一起的,所以不用进皇宫,沿着皇城边往前走。

    来到翰林医官院,这大门倒也气派,里面古树参天,他们下了轿马,正要进去,便听到远处传来焦急的呼喊声:“父亲!父亲!”

    孙用和回头望去,只见后面一匹马飞奔而来,到了近处,却是早上不见了的二儿子孙兆,见他官帽外斜,衣冠不整,骑着马,额头上全是冷汗。

    孙用和皱眉道:“怎么回事,去了哪里?”

    孙兆脸色苍白,低声道:“我去打探消息去了。父亲,御史台捕快已经出动,今日一旦认定有罪,便将我等下狱啊!”

    “啊?”一众人等都是脸上变色。

    孙兆接着说道:“我得知这个消息,很着急,想去皇宫托信给皇后娘娘请她帮忙,可是消息递不进去,看样子他们已经防着这一手了,根本见不到皇后娘娘。这可怎么办啊?父亲,得赶紧想想办法!”

    孙用和长叹一声,摇摇头,只说了句:“进去吧!”便背着手慢慢踱步走了进去。

    其余人跟着他进了院子,来到正堂,这大堂当中两把椅子,两边是两排椅子。上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了。

    孙用和示意孙永轩、叶知秋和范妙菡坐到大门旁边的旁听席上。然后孙用和和孙奇、孙兆他们几个径直走到东侧座椅上落座。

    翰林医官院的医官们陆续都来了,很快将两边椅子都坐满了,旁听席上的椅子也都坐满了人,都是衣着鲜亮,锦衣玉带的,不知道是些什么人。叶知秋悄悄问了孙永轩,这才知道是太医院的学生。

    太医院是北宋设立的最高医学教育机构同时兼任医疗机构。面向各地方医学机构学生和社会召开优秀学员,这些学员毕业后,成绩特别优异者,便可以进入翰林医官院了。今日来旁听的,应该都是太医院中成绩优异者。

    两边已经坐满了,只有上首的一把椅子还一直空着,又过了好一会,这才从后堂慢慢踱步出来一个人。这人身穿官袍,面目清朗,花白的胡须飘荡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来到当中椅子上坐下,叶知秋问孙永轩道:“这人是谁?”

    “主持听审的林亿,朝散大夫,光禄卿。——不要说话了!当心被撵出去!”

    叶知秋赶紧闭嘴。

    只听林亿道:“昨日听审,听孙太医阐述了给三个皇子诊病的诊治经过,并详细分析了辩证处方。又听取了诸位监药官、尝药官、药师的经过陈述。本官让诸位回去思考,今日详细表达个人意见。这就开始吧。谁先说啊?”

    一个胖胖的医官站起身,拱手道:“卑职开个头吧。孙太医医术高明,卑职是十分仰慕的,特别是给皇后娘娘治病,药到病除,令人叹服,只是,这一次辩证用方,颇有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卑职抛砖引玉,说说拙见。不妥之处,还望海涵。”

    孙用和微微点头,瞧着他。

    胖医官道:“病例记载,二皇子就诊之初,恶寒微热,身痛,口渴无汗,故孙太医辩证为伤寒,卑职以为,这是很准确的。《伤寒论》有云:‘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麻黄汤主之。’孙太医用麻黄汤辛温解表,也是对症的。”

    胖医官笑眯眯说到这里,突然笑容一敛,拿起茶几上的一个本子,瞧了一眼,沉声道:“只是,这之后就出问题了,二皇子表证未解,却出现了高热神迷,鼾睡、谵语、小便涩赤,大便不通,脉洪而数,苔黄厚腻而干。这是阳明腑实证啊!当以三承气汤之类辩证医治,但是,孙太医却不用阳明腑实证之方剂,而改用他自己的经验方,虽然他昨日也解释了,这是因为觉着跟阳明腑实证有些不同,又看到病人邪热内陷,夹痰蒙蔽,所以用了清热解毒、豁痰开窍的方子,对症治疗,但是,卑职以为,既然已经辩证为阳明腑实证,那就应该以该证之方剂治疗,而不能擅自使用没有经过验证的自己的一些经验方,这个给一般百姓可以这样,但是,给皇子看病,则是很不妥当的!”

    一个瘦医官冷笑道:“岂止是很不妥当而已,这分明就是故意不如本方嘛!”

    孙兆指着那瘦医官道:“高保衡,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叫故不如本方?难道家父要谋害二皇子不成!”

    叶知秋心头一凛,这才知道,那瘦高个便是这件事的挑起者,名医高保衡,见他果然个子比旁人高出半头,一张马脸,不过两道眉毛却是又浓又黑,好象眼睛上挂着的两条发霉的香肠。

    高保衡又是一声冷笑,道:“是不是想谋害皇子,谁知道呢!”

    中间主持的林亿眉头一皱,道:“高大人,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不要妄说!”

    高保衡急忙躬身施礼:“是!”

    孙用和站起身,对那胖医官道:“你刚才说的二皇子的病症,漏了两个关键的症状:‘口不渴,舌红绛’。昨日我已经说了,二皇子的病,壮热、谵语、便秘、脉洪数,这些都很像阳明腑实证,但是,还有一些不对的地方,比如,口不渴,如果是阳明腑实证,应当是口大渴才对,为何不思饮呢?还有舌红绛,这就不是阳明腑实证所应当出现的病症啊!而且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症状,阳明腑实证,应当是有痞满燥坚实的里实之证,但是二皇子却没有出现这个病症……”

    胖医官道:“他不是大便不通嘛!”

    “大便不通,不等于腹痞满燥坚实!而且大便不通只有两天时间,是服药之后才出现的。”

    “这样啊,那我没注意……”胖医官讪讪坐下。

    另一个矮个子医官起身道:“请教孙太医,如果不是阳明腑实证,那二皇子究竟是什么证?”

    孙用和一愣,道:“我昨天说了,二皇子的病很像阳明腑实证,但是有很多地方又不太一样,究竟是什么病证,说实话,我也说不清……”

    一众医官都笑了,那矮个子医官却没有笑,等众人笑声都停了,这才淡淡道:“原来孙太医给二皇子治病,证都没有辩准,就下方用药啊!”

第37章 苛刻

    此言一出,孙用和脸上变色,这个罪名可不轻,辩证错了,还可以说是“误不如本方”,但如果没有辩证准确,就擅自用方,那就有“故不如本方”的嫌疑了,一个是过失,一个是故意,两者罪过大不一样。虽然都难逃一死,但罪过不同,株连范围就不一样了。

    孙用和忙道:“我自然是辩证准了的,这种与阳明腑实证类似的病症,我以前诊病也遇到过,也曾经用过阳明腑实证的方子治疗,但是效果很差,有的病患也因此不治。所以我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能再用阳明腑实证的方子,必须该用别的方子,我参考了一些前人的方子,根据这种病症,自己拟了几个方。给二皇子用的方子,就是其中之一,这几个方子我给很多类似病患都用过,效果很好的,所以,这一次才给二皇子用。”

    “那为何没有效果?”矮医官问道。

    “这个,谁也不是包治百病的神医,方子也不是对所有的人都有效,至于为什么给二皇子治病没有效果,我也不得而知。”

    “孙太医这话差矣!在你家医馆你可以这么说,但是你身为太医,给皇上和太子皇子治病,那就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就不能轻易下方用药!”

    孙用和很有些尴尬,脸色也变得苍白了,道:“话是这么说,但是,二皇子当时病情危重,我不能不及时下方医治,来不及征求其他同仁的意见,而且,这个方子我用过很多次,以前基本上都是有效的。”

    “皇家用方,必须是《伤寒论》等经方,又或者公认的时方,孙太医用的方子,既不是经方,我等也从来没有见过,自然谈不上公认,这样的方子,能给皇子使用吗?”

    孙用和身子一晃,似乎有些站不稳,急忙扶住了椅子扶手,旁边孙奇起身要搀扶,孙用和摆摆手,示意不用。

    见此情景,高保衡笑了,对那矮医官道:“掌大人,你不用这么追问他了,免得孙太医恼羞难堪,昏厥在地,那听审就完不成了。”

    掌大人?叶知秋在下面听着,莫非就是掌禹锡?高保衡和掌禹锡都是北宋名医,在这之前,如果见到这两位,叶知秋肯定会很高兴,甚至说是感到很荣幸,没想到却是在这样一种场景下见到,对方正在准备将自己附身的孙家置于死地,那就是自己的敌人了。叶知秋狠狠瞪着他们。不过,这于事无补,必须找到对方攻击的漏洞,才能力挽狂澜。可是,从昨天一直到今天的现在,叶知秋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但是却一直没有找到。甚至连二皇子为什么会死,死亡的原因是什么都想不明白。

    范妙菡刚学医不久,他们说的有些听不大懂,这时候又不敢乱说话,眼见孙用和有些被动,急得抓紧了旁边叶知秋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帮上忙似的。

    掌禹锡朝林亿拱手道:“卑职以为,孙太医辩证不清,擅自使用未经验证的处方,实属‘不如本方’,至于是故意还是过失,请大人定夺吧!”说罢,冷笑着慢慢坐了下去。

    他这一开头,其余医官纷纷点头,都一个个起身阐述自己的观点,所说大同小异,一致认为,孙用和辩证不清,擅用未经验证的处方,构成不如本方。至于是故意还是过失,高保衡、掌禹锡等少部分大部分医官认为是故意,大部分医官则认为是过失,当然,从表情可以看出来,其实这大部分医官中的一些,是处于从宽着想,这才归于过失。

    见此情景,范妙菡急了,抓着叶知秋的胳膊摇了摇,顾不得别的,低声道:“师哥,怎么办?”

    叶知秋也是心急如焚,却是半点主意都没有,适才掌禹锡说的,都击中了要害,既然看出了不太像阳明腑实证,却有说不清是什么病症,用的方子又是别人都不知道的,这可就麻烦了,关键是给皇帝的儿子治病,而不是一般的治病可以试着来,给皇家治病,那觉得都必须是板上钉钉的东西才能拿出来用的。现在这种情况,他也是束手无策。

    孙用和早已经瘫坐在了椅子上,一只手紧紧揪着自己的前胸,两眼紧闭,一言不发,孙奇也无从分辨,忙着照顾父亲,而孙兆却面如死灰,低着头,身子不停发抖。

    等所有的医官全部发言之后,林亿点点头,道:“诸位的意见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是赞同认定孙太医给二皇子治病,构成不如本方,大部分人认为属于‘误不如本方’,以此定吧,最后,本官想说一点不同的意见,虽然这个意见跟大家的不一样,影响不了今日听审的最终结果,但本官还是要说说的。”

    本来,高保衡等人都已经面露微笑,待听到后面林亿说他的意见不一样,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林亿缓缓道:“诚如适才掌大人和高大人所言,给皇家治病,的确不能在辩证不准的情况下就用方,更不能使用未经验证的方。但是,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各位,其一,二皇子这病,咋一看,的确很像阳明腑实证,但是又有很重要的地方不一样,最关键就是舌尖红绛,还有不渴,无痞满燥坚实。所以,有这么重要的地方于阳明腑实证不符,不用阳明腑实证的方剂,也是符合辩证的。这里,本官就想问问诸位,大家适才一致指责孙老太医辩证不清就下方,这也是事实,但是,请问,大家研究这病案这么几天了,有谁能准确说出二皇子这是什么证?”

    众医官面面相觑,一时都不言语了。

    “各位不知道,本官也不知道,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孙太医当时不知道是不是合理的?是不是可以容许的?”

    高保衡道:“可以不知道,但是不能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就乱用方啊!”

    “这个问题很好,也是今天争议的关键!”林亿不温不火,缓缓道:“可是本官又要问了,孙太医身为太医,已经十数年,他能不知道辩证不清不能用方吗?那他有为何会用方?咱们不能太过苛刻,而应当回到当初的实际看看,孙太医有没有时间来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仔细看看病例记载就知道,二皇子伤寒发病凶猛,来势很盛,前方刚用不久,便出现高深神迷,痰蒙清窍的危症。面对随时可能死亡的危症,换做是你,你是及时对症治疗呢?还是放下不理,一个个征求其他太医的意见,集思广益找到合适的经方再治疗呢?嘿嘿,只怕把方子征求好了,二皇子也病死了吧!”

    范妙菡听罢,欢喜地连连点头,还使劲地摇着叶知秋的手。叶知秋更是心里一阵温暖,望着林亿,想不到还有这样一位公正的人替自己家人说话。心中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孙用和也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林亿,嘴角露出了一抹欣慰的微笑。

    高保衡高声道:“卑职不能赞同林大人的意见,卑职以为,越是情况紧急,就越不能乱来,越要谨慎,给皇家用药,必须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

    孙兆怒道:“依你之见,宁可眼睁睁看着二皇子病死,也要想清楚方子在动手治疗?”

    “那当然!”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林亿摆手道:“不要争了,各说各话,适才本官也只是说说自己的看法,——各位还有没有新的意见?”

    场中静了下来,片刻,一个老医官站起身,拱手道:“卑职适才听了林大人的意见,也觉这事不宜太过苛刻,必须充分考虑当时的危急情况,充分考量孙太医无可奈何的选择,如果孙太医的用的方子治疗二皇子这种类似阳明腑实证的怪病很有效,也不失为一种不得已的选择,总比眼睁睁看着二皇子病死的好,所以,我改变我刚才的观点,我以为,如果孙太医的方子能证明对当时二皇子的病的确有效。我觉得就不能认为是不如本方。”

    话音刚落,另一个年轻的医官也站起身,拱手道:“我完全同意王大人刚才的话,既然这种类似阳明腑实证的怪病,谁也说不清是什么病,也就没有统一的标准来衡量。自然说不上是‘不如本方’,因为这种怪病就没有‘本方’可言!所以,孙太医的行为不能认定为‘不如本方’!”

    一听这话,叶知秋浑身一振,说的太好了,简直是绝处逢生!这一老一少是谁呀?就这么利害!

    高保衡怒道:“你们出尔反尔,算什么啊?”

    老医官淡淡道:“先前没有想好,现在想好了,就是这意见。”

    高保衡怒视其他医官:“你们还有谁这等出尔反尔的?”

    其余医官默不作声。

    高保衡笑了:“好,就算你们两个意见不同,加上林大人,也才三个人,我们的意见还是大多数,自然按照大多数人的意见办理,对吧林大人?”

    林亿缓缓点头。

第38章 定罪

    高保衡笑了:“那好!既然如此,根据皇帝旨意,便应该把孙太医及其家人一并拿下,送交御史台关押!请林大人下令吧!”

    林亿瞧着他:“意见有不同,还是等回禀皇帝再定吧。”

    “皇帝圣旨可没有说意见不一再禀报,而说查明后就应该这么处理!大人不会想抗旨?”

    林亿无奈,瞧了一眼孙用和。孙用和惨然一笑,道:“大人遵旨行事吧!”

    林亿苦笑着点点头。、

    高保衡立即高声叫道:“来人,将孙用和、孙奇、孙兆父子拿下!”

    门外立即冲进来一队捕快,手里拿着枷锁、铁链便要往孙用和附子头上套。

    便在这时,就听旁听席上一个尖尖的嗓子叫道:“且慢!”

    众人一愣,都一起望向他。听他这声音,好像是个太监,但是穿着的却是一身普通的长袍。林亿仔细一看,不禁吃了一惊,急忙上前躬身道:“黄公公,你怎么在这啊?”

    却原来,这太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宦官。

    黄公公缓步出来,走到大堂正中,转身过来,从袖笼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捧着高高举起,道:“皇后娘娘懿旨!”

    林亿、高保衡、掌禹锡等一众医官急忙跪倒,孙用和父子也跟着跪倒在地。

    黄公公缓缓展开金色卷轴,道:“孙用和医治二皇子一案,皇帝定夺前,听任自便,不得羁押入狱。”

    林亿忙道:“臣谨遵娘娘懿旨。”

    众人起身之后,高保衡不知道怎么有此变故,忙过去问黄公公道:“公公,今天可是大多数医官认定孙太医有罪,娘娘怎么能……,不予关押,这个,不太妥当吧?”

    黄公公横了他一眼,尖着嗓子道:“高大人对皇后娘娘的懿旨有意见,想抗旨不遵?”

    高保衡很是尴尬,讪讪地连说不敢,退到一边。

    黄公公见孙用和还跪在地上,踱步过去,将他搀扶了起来,道:“娘娘派了老奴带了手谕来听审,就怕太医吃亏。娘娘说了,孙太医十数年来,尽心竭力为皇室诊病,劳苦功高,三位皇子虽然蒙治未愈,却也是天命,相信太医一番赤诚,不会有懈怠轻慢之处,娘娘会向皇帝言明,不会让太医吃亏的,请太医放心。”

    孙用和老泪纵横,话语哽咽:“娘娘恩典,老臣感激涕零……”

    林亿朗声道:“今日听审到此为止,本官会据实向皇帝禀报,敬候皇帝圣裁。诸位散了吧。”

    众医官一个个低着头出门走了,高保衡走到孙用和面前,瞧了他一眼,高保衡哼了一声,对旁边掌禹锡道:“便是有娘娘出面保他,这次只怕也难逃一死!”说罢,袍袖一拂,扬长而去。

    叶知秋急忙出了旁听席,跑过去搀扶着孙用和:“爷爷,你怎么样?”

    孙用和银白的胡须抖动着,只是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搀扶着孙用和离开了翰林医官院,上了轿,骑着马,往家行去。

    叶知秋问孙永轩道:“大哥,最后替咱们说话的那个老医官和年轻医官是谁啊?”

    孙永轩道:“那老医官名叫苏颂,年轻的叫王洙。”

    叶知秋又惊又喜,苏颂是北宋著名的科学家,同时也是著名的医学家,有点像沈括,对他叶知秋自然是知道的。而这王洙,更是有名,虽然他医学上的成就不如苏颂他们,但是他却有一个非常伟大的贡献,那就是在担任翰林学士的时候,在藏书仓库的乱书堆中,发现了张仲景的《金匮玉函要略方》,也就是后来的《金匮要略》,为这部经典古籍的流传做出了突出贡献。

    叶知秋想不到帮自家说话的,竟然是这样两位当世名医。想想穿越过来这几天,便已经见到了那么多的北宋名医,当真是群星璀璨。只是,高保衡、掌禹锡这样的名医,却偏偏是自己家的死对头,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回到家中,孙用和躺在软榻上,众人围在他身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终于,孙用和摆摆手,孱弱的声音道:“都……,都回去吧!我……,我没事……”

    孙奇等答应了,陆续退了出去。

    孙兆失魂落魄回到房里,他妻子卢氏和姨娘黄氏还有儿子孙永虎,女儿孙永珍正在屋里说话,见他进来,急忙起身迎了上来。见他摇摇晃晃的,都吃了一惊,忙搀扶他坐下。

    卢夫人急声道:“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孙兆闭着眼,摆摆手:“给我一杯水……,我要喝水……”

    虽然听审会上茶几有茶水,但是孙兆却一口都没有喝,没有那心情,紧张让他神经都要迸裂了,直到回到家,这才觉得口渴欲裂。

    小妾黄姨娘急忙吩咐丫鬟去沏茶,见他这样,急得眼圈都红了,道:“老爷,你这怎么了呀?”

    孙兆一声不吭,闭着眼。

    孙永虎有些慌了,道:“看爹爹这样,只怕是祸事要来了,这么怎么办?要不,咱们跑吧?”说罢站起身来,孙永珍垂泪道:“跑什么跑,你能跑到哪里去?”

    “躲起来啊,总不能坐以待毙,你是女的,最不济当官奴,还能保住一条性命,我呢!我十八了!要陪着老太爷被处死的呀!你们不走我走,我找地方躲去!”说罢转身就要往外跑。

    “回来!”孙兆终于开口了,“你这逆子!慌什么慌!”

    一听孙兆开口,孙永虎赶紧站住了,回身过来,急声道:“爹!是不是定了罪了,官府要来拿咱们啊?”

    这时,丫鬟沏茶送来,孙兆接过,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这才发觉很烫,满嘴火辣辣的,扑的一声,又喷了出来,将茶盏当啷砸在地上,骂道:“你想烫死我啊?”

    丫鬟吓得惊叫一声,退开了好几步,赶紧又上来,跪在地上收拾地上的茶盏碎片。

    妾室黄姨娘急忙起身跑到旁边桌上,把自己的茶杯拿过来,喝了一口,感觉茶水温温的还行,便过来递给孙兆。

    孙兆一口气喝光了,茶盏一放,叹了口气,道:“两种意见,但是大多数还是要定我们的罪,只有三个人说不定罪,本来,御史台便是把我们拿下入狱的,是皇后娘娘派了黄公公来,宣了懿旨,说皇帝定案之前,不准把我们羁押,这才放了我们回来。”

    卢夫人掩面哭了起来:“这个如何是好啊!”

    黄姨娘也跟着哭道:“老爷,你得拿个主意啊,奴家不能去当官奴……,不能……没了老爷啊!呜呜呜”

    孙兆长叹一声,重重在椅子扶手上一拍,道:“都是老太爷,那皇子病死就病死呗,强要治,治什么治嘛,这下惹了这天大的祸害,还连累我们一家子跟着送死!唉!”

    黄姨娘哭道:“可说的呢!老爷子一个人的罪,凭什么要我们跟着死啊,能不能求求皇后娘娘,就杀老爷子一个人,绕了咱们吧?”

    “混账!”孙兆抬起一脚,把黄姨娘踢了个跟斗,指着黄姨娘骂道:“你这贱人!这等不仗义,亏老太爷平素待你不薄,到了紧要关头,你就舍弃老太爷,只顾了自家活命?”

    黄姨娘趴在地上,惊恐地望着孙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那么说,却不容许自己这么说。

    女儿孙永珍哭着道:“爹,那现在这案子到底怎么着啊?要不要紧啊?”

    “怎么不要紧?”孙兆用手撑着额头,感到脑袋都要炸了,“翰林医官院讨论医案,都是按多数人意见办的,这案子报上皇帝那里,也只能是多数意见,也就是要定罪的意见啊!唉!这一回,死定了!”

    孙永虎哆哆嗦嗦道:“爹,不是有皇后娘娘嘛,求她开恩,给皇帝说说,饶了我们一家吧!”

    “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先前黄公公也跟老太爷说了,说会跟皇帝说的,不会让老太爷吃亏。可是,谁又知道会怎么样呢,皇帝虽然仁慈,但是,如果知道老太爷没有辩证准确就乱用方子,而且是旁人不知的方子,便是皇后娘娘说情,只怕也不会轻易饶了的。”

    黄姨娘下意识又想说那就只处罚老太爷就行了,饶过其他人,可是刚刚挨了一脚,她不敢再乱说了,只是跪在孙兆身边哭着。

    孙永虎颤抖着声音道:“爹,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还是躲起来吧?”

    孙兆摆摆手:“一大家子,能躲到哪里去?而且,只怕高保衡已经防着咱们逃走,暗中派人盯着了。”

    孙永虎两脚一软,跌坐在地上,想起很快就要被吊死,便是全身冰凉,道:“那,那就这样等死吗?还有什么法子不?”

    孙兆道:“如果能说服皇帝相信老太爷当时用的方子是能治二皇子的,没有用错方子,那就好了。”

    “对对!”孙永虎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道:“那就赶紧找人给皇帝说啊,说爷爷的方子是有效的!”

    “有效个屁!”孙兆是进士出身,饱读诗书,本来是温文尔雅的,现生死关头,却也几次爆粗口了,“这方子要是有效,二皇子就不会死!便是傻子也知道这一点!你怎么说服皇帝?”

    孙永虎傻眼了,道:“我,我出去走走,找朋友想想法子!”说罢,起身往外跑。

    孙兆道:“你不准躲起来!别给我丢这个人!”

    孙永虎不听他的,一路跑回了屋里,打开抽屉,将一盒子金银倒进一个包裹里,背在背上,拿来一把尖刀,插在靴筒里,快步出来,一路奔向后门。

    他推开院门,探头看了看,并没有人盯着,心中一宽,低着头出了院门,消失在了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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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幽兰可馨

    叶知秋回到家,碧巧和邀月等在垂花门里的廊下,见他进来,急忙迎上来,从他阴沉的脸,便知道结果不好,都掩面而泣。

    叶知秋迈步进去,看见母亲岳氏拿着念珠坐在大堂里,似乎在等他。吕妈站在她身后,一脸哀伤。

    他努力挤出一抹微笑,上了台阶,来到岳氏身边,躬身道:“母亲,我回来了。今天听审结果……,嗯,还可以,有好几个医官帮我们说话呢,而且,皇后娘娘还下了懿旨,要等皇帝裁决,这之前不准任何人动我们家。现在就等皇帝的话了。”

    岳氏仿佛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笑了笑,点点头:“累了吧?回去歇着吧。”

    叶知秋答应了,退出大堂,下台阶,迈步进了跨院,径直来到书房,坐下,打开抽屉,拿出那一叠处方,放在桌上,瞧着发愣。

    这一堆处方,他昨晚上已经研究了一整晚,没有任何有用的发现,今日他不觉得会有更多的发现,不过,还是拿出来想再看看。可是处方拿出来了,却没有心情拿起来翻看。

    屋外,传来碧巧抑制的呜咽声,园子里的婆子丫鬟都躲了起来,等着最后的时刻。

    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邀月进来,道:“少爷,门房来说,有个公子找你,请你去喝酒,这是拜帖。”

    叶知秋苦笑,这时候还有什么心情去吃酒。随手接过帖子翻开一看,却是庞安时,也就是上次在飘香四里饭庄拼桌斗医的那个狂妄的年轻人,后来成为北宋名医的庞安时。叶知秋本想说不见,可是闷在家里又能做什么,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会裁断下来,现在看来,大多数人意见都是定罪,等定了罪,那就罚没为官奴了,那时候,再想出来逛酒楼喝酒,只怕也难了,何不趁现在多逛逛,喝喝酒,乐乐算了。

    想到这,他站起身道:“人呢?”

    “在大门门厅花房里候着呢。”邀月道。

    叶知秋迈步就外外走,碧巧道:“你去哪里?”

    “人家请我喝酒啊!”

    “这时候你还去喝酒啊?”

    “不喝酒又能怎样?”叶知秋迈步出来,“过一天算一天,等当了官奴,想喝都找不到地了!”

    门外碧巧也不多说,拿了他的钱袋给他系在腰间,又吩咐贴身小厮文砚跟着。叶知秋也不拒绝,带着文砚来到前厅花厅,果然看见庞安时站在那里,仰头欣赏着墙上的字画,见他来了,指着上墙的字画道:“这是公子大作?”

    叶知秋笑道:“我哪里会写字画画啊。”

    “公子过谦了。走吧!”

    叶知秋道:“沈公子呢?”

    “他呀,忙着呢,平素难得出来的,就咱们两去!”

    “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

    叶知秋也不多问,出到大门外,见台阶下停着一辆马车,甚是豪华。这庞安时乃是医学世家,家道殷实,两人上了马车,车把式不劳吩咐,扬鞭策马,朝前驰去。

    叶知秋以为他带自己肯定是去什么酒楼啊之类的,说不定还是什么烟花之地,却不料只是驱车进了一处小巷,曲折幽深,路边行人也渐渐少了,不过绿树成荫,景色却越来越美,树丛中的住家宅院,也越来越气派。

    他想不到繁华的汴梁都市里居然还有这样闹中取静的地方,侧头问道:“这是哪里?”

    庞安时有些惊讶:“你没有来过?”

    “嗯!”叶知秋含糊地应道。

    “这是汴梁有钱人买的僻静消遣处,虽然不繁华,却是很安静。有的官宦之家的公子也喜欢在这买房金屋藏娇。

    叶知秋明白了了,这里原来是汴梁的别墅区,便细细从窗户望去,果然只见到锦衣玉带的公子在街前巷尾出没,带着一些花枝招展的女子,却几乎看不见布衣百姓,乞丐也没有见到一个,想必这一带有巡街的,不准乞丐进入。

    马车终于在一处宅院前停下,两人下来马车,叶知秋抬头一看,只见这宅院高墙碧瓦,参差交错,光是这大门,装饰便十分奢华,显出非同一般的气势,里面隐隐有丝竹之声传出,不禁勉力一笑,道:“这里不是会是你金屋藏娇的地方吧?”

    庞安时笑道:“我?我还没有娶妻,用不着金屋藏娇,喜欢了直接找上门去就是,这就是我一直不成亲的用意,逍遥自在,无人拘束,哈哈哈”

    一边笑,一边上前拍门。很快,一个老婆子探头出来,瞧见他是,脸上一喜,急忙将院门打开,躬身道:“庞公子来了!”

    庞安时微笑点头,招手对叶知秋道:“知秋兄,请进吧!”

    叶知秋迈步进去,便看见这院子种着各色花草,墙角一棵栀子树,已经有两层楼那么高了,中间一条甬道,青砖铺成,两边两处低矮的厢房,估计是仆从住的,当中一座五间正房,两边耳房却也罢了,只是中间那大屋,却是三层楼。各楼都有栏杆围绕,想必是用来远眺的。

    庞安时领头进了正堂,里面布置平常,当中是正厅,左边书房,右边卧室,正厅后面一排屏风,画着古装侍女,笔法清秀,容貌俊美,让人赏心悦目。

    庞安时并不停留,绕过屏风,便是一处楼梯,上到二楼,里面几张精致的楠木椅子,还有几张软榻,茶几,却空空的没有人。

    庞安时回头对叶知秋道:“这是人多的时候聚会的地方,喝酒唱歌,挪开桌椅还可跳舞,如何啊?”

    “很会享受嘛!”

    “那是。在这汴梁,只要有钱,便不愁没地方消遣快乐。”

    上到三楼,便见一扇落地门窗吱呀一声推开,眼前一亮,只见一个女子,二九年华,云鬓斜倚,青丝三千,恍若流苏,花梳玉簪,耀眼生辉,黛眉弯弯,凤目顾盼,鼻直口方,樱唇一点,肌肤吹弹得破,柔荑巧若葱白,纤纤细腰,迎风扶柳,话语婉转,犹若莺啼:“庞公子来了,贱妾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垂首欠身,盈盈福礼,一双凤眼却轻轻一挑,瞧向了后面的叶知秋。

    庞安时笑道:“可馨,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赫赫有名的朝廷孙老太医的贤孙,孙永泽,字知秋。——对了,知秋,你排行第几?”

    “老四!”

    “呵呵,四少爷!孙四少爷!——知秋,这位是可馨姑娘,年虽二九,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特别是一首洞箫,让人荡气回肠,待会你就知道了!”说到这,压低了声音,对叶知秋道:“跟你说,要见到可馨姑娘,除了银钱,还得预约,我这都是预约了三天,才轮到我的。呵呵,见你愁眉苦脸的样子,也不知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算了,统统抛到脑后,今儿咱们好生乐乐!”

    叶知秋听他这话,似乎这女子是个歌姬,只是,歌姬怎么不在青楼里,却独自住在这优雅寂静的富豪区里呢。

    他却不知,宋朝烟花柳巷固然是歌姬聚集之处,却有一些高格调的歌姬舞女,是自己买房自己做掌柜自己营生的,这些女子卖艺不卖身,都是格调高雅,技艺超群,很多还能吟诗作赋。这自然是那些文人墨客最喜欢去的地方,跟这样的女子交往,也才符合他们风雅的格调。这位可馨姑娘,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叶知秋迈步进了阁楼,这阁楼不算大,四角放着四盆兰花,四面都是落地门窗,一个小丫鬟正将它们都一一打开,靠北放着两把软榻坐具,一张茶几,摆着瓜果点心,杯盏茶具。对面几步远,是一张古琴,琴桌上一个黄铜香炉,插着一支淡红的檀香,青烟袅袅。

    庞安时在其中一张软榻子上坐下,招手让叶知秋也坐。叶知秋却出了阁楼,绕着栏杆走了一圈,远眺风景,走到南面,不禁眼前一亮,下面却是一湾河水,清幽幽从楼下淌过,河上,不时飘过一只只扁舟,河岸边,杨柳依依,河中间,花船荡漾,书生摇扇,倩女歌舞,一派升平景象。

    叶知秋喜道:“原来这里靠着汴河啊。风景好美!”

    可馨姑娘道:“阳春三月,春雨如丝,春花初绽,那才叫美呢,眼下初秋,已经有些衰败气象了。”

    “就眼前这景象,已经是美不胜收了,真要到了你说的时节,想必更是赏心悦目。”

    庞安时笑道:“放心,知秋,你知道了这个去处,时常来就是了,初秋也好,深冬也好,阳春也好,仲夏也好,各时风景,总有它的妙处,便好比女人,妩媚风骚的固然好,俊俏高洁的也别有风味啊,哈哈哈。——斟酒!咱们先喝他个三分醉,再听琴赏景,才有趣味!”

第40章 佳人有约

    一个婆子端上来一个捧盒,里面取出几样精致的下酒小菜,放在茶几上,小丫鬟斟了三杯酒,叶知秋在庞安时身边椅子上坐下,可馨站在那,轻咬红唇,笑问:“我坐在哪里?”

    庞安时道:“今日我做东,知秋是客,你自然是坐在他身边,改日他请客,你再坐在我身边就是。”

    可馨嫣然一笑,提着长裙裙摆,款款坐在叶知秋身边。

    这软榻坐具,比小床略小略窄,铺着锦缎软垫,两边有靠枕,后面有靠背,样式类似于木制长沙发,下面还有一个踮脚的踩登。可以正襟危坐,可以盘膝,也可以依枕斜靠,还蜷着脚睡在上面。或者把脚伸出侧边矮背,舒舒服服躺着。

    叶知秋坐在一侧,可馨坐在他身边。这坐具不宽,不过两人坐下,却也不挤。

    叶知秋闻到可馨身上淡淡的幽香,他是个书呆子,穿越前很少跟女生打交道,虽然穿越后跟碧巧有了咻嘿,还从来没有跟其他女孩子这么亲密坐在一起过,特别是可馨这般如花似玉,倾国倾城的美女,不禁有些紧张,下意识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可馨有些好奇,往她身上靠的男人她见得多了,挪开的却还是头一次见到。不禁多看了他几眼,见他虽然身材单薄,却眉清目秀,长得十分的文雅,不觉多了几分好感。欠身拿起他面前的一杯酒,递给他,浅浅一笑:“四少,你今儿个第一次来,妾敬你一杯,谢你的赏识。”

    待叶知秋接过酒杯,可馨端起自己的酒,微致意,以袍袖挡住,饮了,放下来,却已是空杯一盏。

    叶知秋也哧溜一声喝干了酒。

    一时间,推杯换盏,边说边笑,喝了起来。

    饮酒半酣,庞安时命可馨献歌。可馨走到古琴后坐下,弹琴作歌,唱了一词,却是柳永的一首“惜春郎”:

    玉肌琼艳新妆饰。

    好壮观歌席,

    潘妃宝钏,

    阿娇金屋,

    应也消得。

    属和新词多俊格。

    敢共我勍敌。

    恨少年、枉费疏狂,

    不早与伊相识。

    庞安时鼓掌道:“唱得好,柳永这首词,乃是他词中精品,词好,姑娘唱得更好!对吧知秋兄弟?”

    叶知秋家教很严,小时候刚刚懂事,多愁善感而又望子成龙的母亲就逼着他背了一肚皮的唐诗宋词。所以这首词却是知道的,当下微笑点头:“好词,好歌!”

    庞安时又道:“有歌没有舞,好似有酒没有菜。且歌舞一曲!”

    可馨微笑点头,小丫鬟急忙下楼叫上几个乐师来,可馨这样的高级歌姬,养得有自己的专门乐师,奏乐歌舞的。

    乐师坐在廊外栏杆旁,调了音律,很快丝竹之声悠扬,可馨长袖翩翩,婉转歌喉,边唱边舞。舞姿曼妙,身段迷人,看得庞安时眯起了一双醉眼。

    叶知秋还是第一次见古代歌姬跳舞,果然是美妙无双,比现代歌舞更多了一份柔美,特别是她那歌喉,高处漫入云端,低处盘旋悠然,荡气回肠,绕梁三日。叶知秋虽然苦闷,却还是渐渐被她吸引,到后面,也是如醉如痴。

    歌舞终歇,庞安时击节叫好,对叶知秋道:“如何啊?不虚此行吧?”

    “是啊!可馨姑娘歌舞双绝,令人赞叹!”

    “可值一海?”

    一海就是一大碗,叶知秋是知道的,古代这淡酒却也不怵,道:“好!”

    庞安时哈哈大笑,吩咐小丫鬟从酒柜里取出两个海碗大的古色古香装饰精美酒樽,抱起桌边酒坛,咚咚倒了两樽,双手捧着:“来来来!以可馨姑娘这歌舞下酒,当人生一大快事!干了!”说罢,自顾自仰头咕咚咚一口气喝干。瞧着叶知秋。

    叶知秋心想,喝酒我会怕你?今日正要借酒浇愁,来得好!两手捧起那沉甸甸的一大樽酒,气贯长虹,咕咚咚也是一口气喝干了。

    这一樽酒有一斤多,虽然是淡酒,但到底是酒,喝将下去,很快,叶知秋和庞安时都醺醺然了。

    可馨微笑:“浅饮慢酌,才是雅士风范,两位公子,如何学那村头牛饮,没了身份!”

    庞安时道:“我本是没身份的人,可笑知秋,世家子弟,堂堂太医贤孙,也学我这牛饮,可千万别说出去,没得让老太医知道了吹胡子,哈哈哈”

    叶知秋听他豪迈,却也有几分赞叹,跟着笑道:“我这算什么,只怕过得几天,变成了卑躬屈膝的……”刚说到这,觉得不妥,硬生生把后面“官奴”二字咽了下去。扭头问可馨道:“姑娘喜欢柳永的词?”

    可馨微笑点头。

    庞安时眯着一双醉眼笑道:“知秋,你却不知,可馨姑娘可是汴京城数一数二的填词高手,柳永对她的词,也是赞许有加呢!也是这的常客呢!”

    叶知秋喜道:“柳永也到这里来?”

    庞安时道:“常来,不过他老了,酒也喝不了了,只会坐在那打瞌睡,再也不是当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风流倜傥了。”

    叶知秋呆了一下,他喜欢柳永的词,只是,柳永的生卒时间却不记得,问道:“他现在,多大年纪了?”

    “六十多了吧,糟老头一个,却还是流连花间,时常到可馨这浅酌。对吧可馨?”

    可馨黯然点头:“是,前日里他还来了呢,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只怕是来一日少一日了。说得很是伤感。让人落泪。”

    庞安时道:“罢了,说他做什么,对了,既然说到了填词,可馨姑娘,你今日跟知秋兄弟初见,何不填词一首,馈赠于他?”

    可馨香腮泛红,艳若桃花,眼波流转,瞧着叶知秋道:“贱妾拙句,如何敢在四少面前献丑。”

    “你就不必过谦了,实话跟你说,我嘛,《内经》、《伤寒》啥的还行,说到吟诗作赋,我就干瞪眼,——却不知知秋兄弟如何?”

    叶知秋心情不好,喝酒很容易上头,加上刚才那一大海下肚,早已经醺醺然了,正想着白日里翰林医官院听审的事情,听他问了,憨憨一笑:“诗词我是不会的,我就会干瞪眼!看着干着急!”

    两人不知道他这干瞪眼干着急是指上午在翰林医官院眼见孙家危机,自己却束手无策而言,还以为他是不会写诗填词说的。都一起笑了。

    庞安时要给这位小兄弟撑面子,道:“可馨姑娘有所不知,知秋兄弟年方十五,已经是深谙医术,远胜于我啊。来日必然声名远播!”

    叶知秋拱手道:“庞兄过谦了,庞兄乃是温病方面开先河者,你的医术,我向来是很佩服的。”

    中医史上,庞安时被喻为温病学的开拓者之一,他虽然比不上叶天士这位温病学的大家,真正创立温病学,使温病成为独立于伤寒的一个新兴学科,但是,正是他的开拓性见解,启发了后世医家,这种开拓性往往比创立更难能可贵。

    庞安时听叶知秋说他对温病的研究让他很佩服,不禁又惊又喜,道:“原来你当真知道我啊?昨日我还以为你是客气呢。不过这温病啊,我也是刚刚涉猎,说一些浅见拙识而已,让兄弟笑话了。”

    叶知秋也是魂不守舍,嘴里喝着酒,心里想着家里的事,所以才随口说了出来,说出便后悔了,若是这时候庞安时还没有开展温病研究,自己这话就没了出处,若是已经开展这方面的研究,自己如何得知,又不好解释了,好在庞安时只顾欢喜,却没有追问如何得知。

    庞安时道:“今日咱们不谈医,只是饮酒作歌,知秋,瞧你那一脸愁容,我也不问你有什么愁事,权把那些愁事,都抛到汴河里,让他付水流去,对酒当歌,那才是男儿行径,别学女人婆婆妈妈,愁眉苦脸的。——可馨,让你赋诗填词呢,怎么也推辞呢?”

    “却不是推辞,呃,好吧,既然两位公子抬爱赏识,妾便献丑了,聊当馈赠之礼,还请四少不吝斧正。”说罢,款款起身,低头漫步,走到南边,站住了,漫回首,作了一首“浣溪沙”,词云:

    倦客慵归寻自由。

    西风江上泛扁舟。

    玉奴黛娥素光流。

    桃源牵梦今安在,

    醉吟应上可馨楼。

    不多天气近中秋。

    “好词!”庞安时抚掌大笑,推了叶知秋一把:“可馨姑娘邀你中秋佳节,再到可馨楼来相聚,你还不立马答应了!”

    叶知秋甚至都不知道她这词到底说的什么,似乎是让自己没事干了多来这里逛逛,后面一句倒是提到了中秋,听庞安时解释,却是相约自己,忙憨憨地笑了笑,点点头:“行啊!”心中却想,中秋佳节却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自由之身,一旦皇帝定罪,说不定便做了官奴,中秋节正服侍达官贵人赏月呢。哪里还有自由之身来这约会佳人。

    可馨见他神情沮丧,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想着法引开他的注意力,便道:“奴家既露丑填词一首送与四少,四少能否和词一首回赠奴家?”

    叶知秋背倒是没问题,要是当场填新词,他是不会的,望着可馨期待的眼神,总要拿一首出来回赠,方才尽了礼数,反正现在才是北宋中期,一大半的宋词都还没有面世,自己抄袭照搬一首过来,却也无人知道。

    可是用哪一首呢?

    庞安时见他傻呆呆的,想必是不会填词,便道:“知秋饱读诗书,填词是没问题的,只不过,他今日好象有些心事,可能憋不出来,要不,改日如何?”

    “也好!”可馨浅笑,回到叶知秋身边坐下。

第41章 一语点醒梦中人

    刚才那一大海下去,现在酒劲上来,叶知秋有些醉了,正所谓借酒浇愁愁更愁,想起自己苦读七年医术,穿越来到古代,本可大展抱负,可是却无端遇到这场大劫难,指日间便要沦为悲催的官奴,任人呼来喝去,跟牛马一般驱使,心中悲苦,想起贺铸的那首“行路难”来,当即起身,走到栏杆处,朗声悲歌,吟哦道:

    缚虎手,悬河口,

    车如鸡栖马如狗。

    白纶巾,扑黄尘,

    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

    衰兰送客咸阳道,

    天若有情天亦老。

    作雷颠,不论钱,

    谁问旗亭美酒斗十千?

    酌大斗,更为寿,

    青鬓长青古无有。

    笑嫣然,舞翩然,

    当垆秦女十五语如弦。

    遗音能记秋风曲,

    事去千年犹恨促。

    揽流光,系扶桑,

    争奈愁来一日却为长。

    这首词本来是贺铸失意无聊,纵酒放歌,感叹时光流逝的,叶知秋用来舒发心怀,倒也贴切,自问有手能暴虎,口如悬河的能耐,羽扇纶巾的秀才,却要过上牛马的日子。真想把阳光牵住,系在扶桑树上,不要让那一刻到来。可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早死早超生,倒愁苦一天的日子太长了,暴风雨要来,就赶紧来吧。

    这首词朗诵完毕,他手扶栏杆,心中悲催,只觉得人世间苦闷,无非如此了。

    可馨听得芳心一振,这首词表达出的那种悲愤和无奈,让人怦然心动,她是诗词行家里手,叶知秋词中引用的若干典故,还有裁化前人诗词的来处,都是了然于心的,听他这首词,化用前人诗句,舒发不得志的心怀,词句抑扬顿挫,如诉如歌。这词虽好,她却忘了赞叹,却只为叶知秋的悲情所震撼。

    半晌,可馨才款步走到失魂落魄的叶知秋身旁,低声道:“四少,有何不开心之处,说来我们听听,一起出出主意,却也强过苦闷心头啊。”

    叶知秋回转身瞧着她,苦笑道:“没事,说了也无济于事,何必要你们一起跟着牵肠挂肚呢。”

    庞安时道:“你这话就不像话了,一个人的苦闷三个人分,不就可以减轻很多吗!”

    “那你们不也跟着一起苦闷了吗?”

    “那有何妨,自家兄弟,还说这些见外的话。”虽然才相识两天,这庞安时却已经好象跟叶知秋是从小长大的铁哥们一般。

    叶知秋不想说,虽然一旦皇帝定罪,全城都会知道这件事的,隐瞒也没有用,但宁可让他们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件事,也不想自己说出来,苦笑摇头:“没什么。”说罢,走回软榻坐了下来。

    庞安时也走回来,道:“你这人就没劲了,有什么说出来呀,我要是有什么事,你问我肯定说。”

    叶知秋道:“算了,还是喝酒听歌吧,说那些烦人的事情做什么。”

    “那行,你不说就算了,但是不许愁眉苦脸的,咱们今日是来行乐的。得开心才行!”

    “好!我不愁眉苦脸就是。”

    可馨道:“要不,咱们来行酒令吧?”

    庞安时笑道:“这个好!不过,咱们到底不是柳永那种酸秀才,咱们是行医的大夫,还是行医令为妙。”

    可馨大眼睛眨了眨:“医令?怎么个行法?”

    “你去找一本书来,随便什么书。”

    可馨眼转一转,笑道:“正好,前日里柳永把他的词给我瞧过,让我誊抄了一份。便用来入令,如何?”

    “好!”

    可馨吩咐丫鬟到自己卧室拿来柳永的词的手抄本,道:“书拿来了,如何行令?”

    “你负责翻书,先说几页第几行第几个字,然后把这字告诉我们,我和知秋兄弟根据这个字,——可以是谐音!背一段医书,或者说一个方子,说方子须得说出出处。背医书至少六句以上!如果我们俩都说出来了,你这司酒就得喝一杯,要是我们有一个说不出来,两人都的喝,说不上来的那个,喝两杯,如何?”

    “我又不懂医,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对不对。”

    “你放心,我跟知秋还不至于赖酒。”

    “那不行,你们医术高明,背书没问题,我吃亏!”

    叶知秋道:“要不这样吧,你翻出一首词,便弹唱出来,便可不喝,要是唱不出,便要喝一杯,怎么样?”

    庞安时道:“你这纯粹是帮着她说话,她是花魁,哪有词牌唱不出来的?”

    可馨笑道:“那你说怎么才公平?”

    庞安时眼珠一转,道:“你也以这个字背一首词。里面须得有这个字的,也以十声为限,说不出,便罚酒。”

    “这倒有些难度,罢了,就依你!”可馨道,拿过柳永词集,想了想,道:“第十六页第三行第六字!”

    翻开一看,笑道:“有了,是个‘胡’字——‘孤城暮角,引胡笳怨。’”

    庞安时道:“这个字容易,知秋,是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你请!”

    “好!小柴胡汤啊!《伤寒论》有云:‘伤寒五六日,中风,往来寒热,胸胁苦满,嘿嘿不欲饮食,心烦喜呕,或胸中烦而不呕,或渴,或腹中痛,或胁下痞硬,或心下悸、小便不利,或不渴、身有微热,或咳者,小柴胡汤主之。”

    叶知秋笑道:“你都说了小柴胡汤,那我就更简单了,我说大柴胡汤!”

    “不行不行,你赖皮!”

    “嘿嘿,不说大柴胡汤,那我说柴胡桂枝汤行了吧!”

    “这个可以。”

    “‘伤寒六七日,发热,微恶寒,支节烦疼,微呕,心下支结,外证未去者,柴胡桂枝汤主之。’——我也背出来了。”

    两人一起望向可馨,可馨道:“我啊?有‘胡’字的词太多了,我背柳永的行不?”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道。

    “那好!‘胡’字,可以谐音,那就用酒壶的壶吧。”可馨微微一笑,信手拈来,道:“寇准寇大人有一首词便是!”:

    春早。

    柳丝无力,

    低拂青门道。

    暖日笼啼鸟。

    初坼桃花小。

    遥望碧天净如扫。

    曳一缕、轻烟缥缈。

    堪惜流年谢芳草。

    任玉壶倾倒。

    三人相视而笑,都答了出来。都不喝。庞安时道:“再来,得找个难一点的字才有酒喝嘛。”

    可馨含笑点头,仰头想了想,又说了,翻开柳永词,笑道:“哎哟,这个字只怕好说,我都知道有个方子,这是个‘麻’字。——‘昨夜麻姑陪宴。又话蓬莱清浅。’”

    庞安时笑道:“你知道,那你说说。”

    “麻黄汤啊。——对吧四少?”可馨瞧着叶知秋。

    叶知秋点头道:“没错,你知道这汤药是治什么的吗?”

    “好像是外感风寒。如果发怕发热,吃了发一身汗就好了,我说的没错吧?”

    叶知秋没有回答,定定地望着她,自言自语道:“发一身汗就好了,对啊,既然是风寒表证,为什么吃了麻黄汤不见好,反倒突然恶化到这种地步?”

    可馨奇道:“什么恶化到这种地步?四少,你在说什么呢?”

    叶知秋充耳不闻,脑海里满是疑惑,想着的却是爷爷孙用和治疗二皇子的那个案子,二皇子就医之初,是外感风寒表证,爷爷用了麻黄汤,可是汤药刚吃下不久,二皇子病情突然恶化,出现高热神迷谵语的危症。按理说,麻黄汤治疗外感风寒表实证,就算效果不好,也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危症的!

    难道,当初辩证就辩错了,不是麻黄汤证?

    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证?

    他记得很清楚,爷爷给自己看的二皇子病例上记载的初就诊时的病症是发热恶寒,无汗,头痛,这些都是麻黄汤证的病症,不过,别的病也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病症,比如风温!

    风温!

    叶知秋眼睛一亮,对啊,风温的邪袭肺卫证,不也是发热恶寒,无汗,头痛吗?还有口微渴,苔薄白,舌边尖红……

    舌边尖红?!

    他全身一震,立即想起来,当时病例上的确写的有舌边尖红这句话!只是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当时都放在了后面那类似阳明腑实证上了,一直在思索那坏证到底是什么证,在想如何能说服别人相信爷爷用的药是经验方,是行之有效的。却忽视了前面最初的这个风寒表证!

    而所有的问题,都是从最初这个风寒表证开始的,爷爷用麻黄汤治疗这个风寒表证,却立即出现了坏证,病情急转直下,所以,这个风寒表证很可能辩证错了!不是风寒表证,而是风温!

    风温是一种温病,是感受风热病邪引起的肺卫病症,他跟风寒表证有一些症状相同,所以很容易混淆,但是如果细心,两者的区别还是比较明显的,风寒表证恶寒重,正所谓“有一份寒则有一份表”,而风温则是只有轻微的恶寒,风寒表证不会口渴,而风温因为开始伤津液,所以会出现口微渴。

    最明显的区别在于舌象和脉象。风寒表证舌质不红,而风温肯定会出现红舌,刚开始的时候,只是舌边尖红,后面会发展为全舌红最后发展为紫舌。

    舌苔上,风寒表证是薄白苔,而风温最初也是薄白苔,但是很快就会变成黄苔甚至黄腻苔。脉象上,风寒表证脉浮但不数,因为数脉主热证,热迫血妄行而出现数脉,所以风温在浮脉基础上会出现数脉!

    这些区别说起来简单,但关键是,温病学是在明清才兴起的一门学科,尽管温病在黄帝内经时代就认识到了,但对其重视和研究远远不够,只是把它当成伤寒的一种来看待,治疗方法上也是采用的治疗伤寒的方子,这就麻烦了,因为温病是热证,而伤寒本质上是寒证,病性完全不同!治疗方法也迥然不同!

第42章 心花

    PS:关于皇帝的称呼

    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登基后,曾说:“凡自我朝始初,乃君与士共治天下,悉不偏枉,自寡人仅为官家也。”表达了宋朝皇帝对于知识分子和文人的特别爱护,把自己当成这些官士们的“家长”,大家都是一家人,正所谓“家天下”嘛,体现人本主义。就此,宋朝皇帝也就有了个与其他朝代不同的称谓,叫做“官家”,无论大臣,还是平民,见了宋朝皇帝,都可以直接叫皇帝为“官家”。月关《步步生莲》里也采纳了这样的称谓。

    对此,老沐犹豫了很久,用官家称呼皇帝,实在是不太习惯,不过为了尊重历史,更有历史代入感,辗转反侧好久之后,还是硬着头皮决定从这会儿开始,用“官家”取代“皇帝”。

    特此说明——后面看见“官家”,都是指皇帝。

    ————————————-----

    现在看来,二皇子得的很可能是温病,但是,由于宋朝人还没有认识到温病跟伤寒的本质区别,也没有出现治疗温病特有的方子,以至于用治疗伤寒的辛温解表药发汗重剂麻黄汤治疗温病,而温病初起最怕的就是辛温消散,因为辛温发汗,一来会劫夺心液,二来会耗散心阳,必然会导致神昏谵语,温病最容易伤阴,麻黄汤发汗重剂,会迅速加重阴伤,这时候,如果病邪凶猛,而病患素体正气不足,便有可能从肺卫而直接逆传心包,那就非常危险了。邪热内陷、热痰相结,闭阻心窍,出现内闭外脱,就能导致死亡!

    孙用和当初辩证的确错了,把风温辩证成了风寒表证,以至于用错了方剂,但是客观地说,这不能怪他,因为宋朝的时候还没有温病的风温这种病证(伤寒论里的风温只是伤寒误治出现的坏证,跟温病不同),也没有认识到风温跟伤寒的本质区别,如果用这一点渴求认定他误治,则是太过苛刻,有点马后炮的意思了。

    叶知秋对风温和风寒表证的区别非常了解,但是,他之所以一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主要是给二皇子治病时,他并不在场,当场辩证跟后面根据病例记载判断有很大差别,医者不太容易准确抓住关键,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叶知秋的临床经验太差,就是他当时在现场,也未必能准确辩证出二皇子得的是风温而不是风寒表证。

    他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后面出现的类似阳明腑实证到底是什么古怪病症这个问题上,没有从根本上从最初考虑这个病案,现在,从可馨一句无意中的话,把他的注意力引导了最初病症上,发现不是风寒表证,而是风温,这样一来,他立即就发现了后面的这个所谓类似阳明腑实证的怪病,其实就是风温误治之后出现的逆传心包证!是温病!

    细细回想孙用和的处方,用了黄芩、黄连、栀子这些清热解毒药,还用了天竺黄、远志、石菖蒲、川贝、竹沥、郁金这些情化热痰开窍的药,完全适合治疗温病!看来,爷爷说他这个方子以前曾经治愈过很多这种病的人,没有说谎,这个方子能治风温!

    叶知秋跟屁股安了弹簧一般蹦了起来,转身就往楼下冲。把庞安时和可馨吓了一跳:“你干嘛去?”

    叶知秋头也不回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很急,对不起,改日我向你们赔礼。我现在要走了!”

    “等等我!”庞安时起身追上去,百忙中回头对可馨道:“改日再来,抱歉抱歉!”

    两人一前一后冲出了可馨楼,贴身小厮文砚在门房那吃点心,见叶知秋跑下来,赶紧钻出房门:“少爷,怎么了?”

    “回家!快!”

    “好!”文砚费力地吞下点心,跑去马厩通知把马车套好,跟着车把式赶着来到门口,跳下车,取下踩蹬,叶知秋和庞安时钻进了车棚。马车飞驰而去。

    庞安时道:“到底怎么了?这么着急?”

    “我想到了一个病案,很重要,要跟老爷子商议去。对不起,扰了你的酒局。等会送我回去了,你再回去接着喝吧。”

    “你说什么呢!”庞安时道,“今日请的就是你,你有急事走了,我一个人喝什么劲,改日吧,咱们再来。对了,中秋就要到了,你可别忘了佳人有约哟!嘿嘿,”

    “到时候一起来。”

    “不!”庞安时摇头道,“可馨姑娘请的是你,不是我,我可不想来扎眼惹人嫌。”

    “见她不是要预约吗?”

    “那是旁人,现如今她单独请你,自然不用预约的。”

    说着话,马车一路奔驰,终于回到了孙府。叶知秋下车之后,庞安时辞别乘车回家去了。

    --——————————————

    可馨眼望着他们离去,呆了半晌,回头对贴身丫鬟听琴道:“明日你去打探一下,这孙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听琴从来没有接受过这种任务,可馨姑娘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不禁奇道:“问这做什么?”

    “让你问你就问,问这么多做什么?”

    听琴抿嘴一笑,道:“我知道了,姑娘一定是喜欢上这四少了吧?可也是,他医书背得溜熟,特别是七步成诗这本事,啧啧,在这一众公子哥中,无有能望其背者,而柳老爷子、晏老爷子这些诗词大家,虽有这本事,却又太老了,不足以托寄终身,还是这四少好,虽然小了两三岁,不过女大三,抱金砖,却也不错的。嘻嘻嘻”

    可馨嗔道:“你这丫头当真疯了,一个人喋喋不休说这些疯话!”

    “我这也是为姑娘着想,姑娘年岁也不小了,这家私也攒得差不多了,也该找个好的归宿了。总不能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呀。”

    可馨红着脸又嗔道:“当真是疯了,你这丫头,是不是想把我打发了,好自己个嫁人去?要不要我现在就给你许个人家嫁了?”

    听琴一张俏脸也红了,跺脚道:“姑娘当真是不识好人心!罢了,由得你!明儿个我就去给你打探去。”说着,扭身去收拾碗盏去了。

    可馨倚在栏杆上,望着远方,心中忖度,原先只以为这四少也是个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却没成想有如此才华,他适才当场吟诵的那首词,虽有可能不是当场填出来的,或许是以前写的,但肯定是他写的无疑,前朝诗词,自己无不了然于胸,却从没有听过这首词,必然是他自己填的了。

    这首词的用典精准,化用前人诗词,了然无痕而又浑然天成,用韵随词意境而走,读起来抑扬顿挫,整片显出的那种慷慨悲凉豪迈气势,让人怦然心动。能写出这样的词作,其诗词造诣,便比柳永、晏殊,只怕也不多让。更难能可贵的,他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将来的成就,肯定不止于此。

    可馨原本写的那首邀请叶知秋中秋佳节来赏月的诗,当时只不过是青楼女子笼络客人的客套话而已。却也没真心期盼他来。可是后面听了他那首词之后,又听到他行医令对医书的了若指掌,对叶知秋倾慕之情,悄然而生,见他小小年纪,就郁郁寡欢,仿佛心事重重,又不肯说,这才吩咐丫鬟明日前去打探,这也只是倾慕之下的关切,想知道这少年到底什么愁事烦扰。

    而关切之情,经听琴那丫头这么一说,暗自忖度,才知道自己一颗芳心,却已系在那四少身上,悄然发芽了。

    ————————————————

    叶知秋径直冲进府里,往孙用和的园子跑去,迎面撞见范妙菡。范妙菡急声道:“你去哪里啊?我正找你呢,——哎哟一身的酒气,你喝酒去了?这当口上你还有心情喝酒?”

    叶知秋也不停留,道:“我发现这案子的症结了!去找爷爷去。”

    范妙菡闻言大喜:“等等我!我也去!”

    两人来到孙用和园子里,一路不停,一直冲到了药香堂。

    大堂里,孙用和、孙奇、孙兆还有孙永轩都在,桌上,摆着一个金黄色的卷轴。瞧见他们俩冲进来,孙兆眉头一皱,道:“干什么?这正商量事呢,捣什么乱!”

    孙用和摆手道:“既然来了,就坐吧。”拍了拍身边的坐具,让他坐到身边来。

    叶知秋上前在孙用和长坐具上坐下,范妙菡自己拿了一根圆凳,坐在他身边。

    叶知秋正要说话,突然看见了桌上的卷轴,跟先前在翰林医官院看见么一样,知道那是圣旨,道:“又来圣旨了?”

    “是啊!”孙用和道,“林亿林大人向官家汇报了听审经过和结果,与此同时,那高保衡又再次上书弹劾于我,说我辩证不清就胡乱用药,误治二皇子而死,官家下诏,让我明日进宫面圣,当面陈述。唉,估计是皇后娘娘说话了,官家才给我最后这一次机会分辨,我们正在商议,怎么跟官家解释,才能说得通呢。想来想去,只要不能解释那个类似阳明腑实证的怪证到底是什么,不能解释我的方子对这种怪病有效,也就不能说服官家。官家谙熟医术,已经知道这件事我诸般不妥之处,本应该直接定罪,之所以下旨让我面圣陈述,其实只是为了给皇后娘娘一个交代罢了,看来,这一次只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第43章 温病与伤寒

    PS:请注意!

    本篇和后面一篇涉及到一个重要的中医理论问题,那就是温病跟伤寒的区别。这是《本草王》这整部中医小说故事发展的基础,后面许多故事都是从这个基本的中医理论展开的,也是主角最终成为本草王的原因。所以请书友务必耐心细读,对其中的理论阐述内容最好不要跳过,要不然,对没有学过中医的书友,可能后面就不太容易看懂了。

    ---————————————————

    叶知秋道:“不会的,爷爷,没到这一步……”

    孙用和摆摆手,长叹一声,道:“爷爷很清楚,永泽,你来的正好,回去告诉你娘,还是做些准备吧。你一直在下面苦背医书,基本功很扎实了,爷爷知道了,很高兴,你还小,不会被株连处死,以后我们孙家一脉,只怕便要靠你一个人了。”

    “爷爷……”

    “你先听爷爷说!”孙用和打断了他的话,“听你师父说,你还不会给人看病,这个无妨,只要基础扎实,学看病很快的,只是,爷爷,你大伯,你师父,还有你大哥二哥,都不能教你了,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

    说到最后,话语哽咽,无以为续。

    孙兆狠狠一拳头砸在坐具软榻上,随即把手蒙住头,揪着头发,连官帽的掉在了地上。孙永轩颤抖着手帮他把帽子拣了起来,递给他,他却不接。

    叶知秋道:“爷爷,我发现了这个病案的问题所在了,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的!”

    孙用和抬起老眼,瞧着他:“什么?”

    “二皇子得的不是风寒表证,而是温病!是风温!你后面治疗二皇子的处方,正是治疗风温的方子,是完全有效的!所以,这件事你没有任何过错,当然,前面你把风温辩证成了风寒表证,这个不对,但是你不知道风温,这个怪不到你,你们不知道,不知者不为罪嘛,后面的方子对症就行了。爷爷,你就这样告诉官家!”

    孙用和听他颠三倒四说了一通,搞不清楚他到底要说什么,望了一眼孙奇。

    孙奇道:“你说二皇子得的不是风寒表证,而是风温?”

    “是啊,风寒表证跟风温不一样的,很大的不同,一个是伤寒,一个是温病,一个是寒证,一个是热证,性质治法都完全不一样,呐,风寒表证舌头不会是红的,但是二皇子舌边尖红,这不一样把?风寒表证脉不会数,二皇子脉象浮而数,这也不一样吧,这就说明根本不是风寒表证,而是风温!因为风温是温病,温病是热证,反映在舌象和脉象上,会出现舌质红而脉数……”

    孙兆不耐烦地一拍椅子扶手:“捣什么乱!现在已经说爷爷辩证不清了,你还来说爷爷辩证错误,把风温辩成了风寒表证,你知不知道,辩证错误比辩证不清还要严重!你这是帮爷爷还是害爷爷?”

    叶知秋忙道:“不是这意思,师父,你听我说完,风温跟风寒表证的区别没人知道,爷爷也不知道,所以辩证错误不是爷爷的错……”

    孙永轩瞪眼道:“四弟,你说什么呢!爷爷怎么会不知道风温跟风寒表证的区别?”

    “你们说的风温不是我说的风温,或者说《伤寒论》上的风温不是我说的风温,也不是二皇子得的风温!这两个风温不一样的。我说得不是你们说的那种风温……”

    孙兆怒道:“你这颠三倒四的说什么呢!”

    孙用和摆摆手:“都不要急,让永泽把话说完。”

    一众人这才不说话了,瞧着他。

    孙用和道:“永泽,你说二皇子得的是风温,而且不是伤寒论上的风温,究竟怎么回事?”

    “伤寒论上的风温,——‘太阳病,发热而渴,不恶寒者为温病。若发汗已,身灼热者,名风温。风温为病,脉阴阳俱浮,自汗出,身重,多眠睡,鼻息必鼾,语言难出。’对吧?这里的风温,是温病误用辛温发汗剂之后的变证,而我说得风温,是感受风热病邪引起的以发热微恶风寒口微渴等肺卫症状为特征的一种急性外感热病。显然不是一回事。具体到二皇子这个病,是爷爷误用了麻黄汤治疗之后,出现的病症。后面这句话‘风温为病,脉阴阳俱浮,自汗出,身重,多眠睡,鼻息必鼾,语言难出。’就是风温逆传心包的坏证……!”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孙兆按耐不住,还是皱眉问道。

    “我想说的是,二皇子得的是风温,爷爷辩证错了,用了麻黄汤,导致出现坏证,病邪逆传心包了。”

    孙兆怒道:“你是想说,爷爷的罪过其实比高保衡他们说的还要重?杀头抄家罚没为奴都还不够,是吗?”

    一旁的范妙菡急声道:“四师哥不是这意思……”

    “那他是什么意思?”孙兆横了两人一眼,对叶知秋道:“你一个劲说爷爷辩证错了,以至于二皇子的病逆传心包然后死了,是爷爷治死的,你不就是这意思吗?”

    “真的不是,”叶知秋急了,“你能不能听我说完,不要打断我的话!”

    孙兆还没见他这样凶过,愣了一下,正要发火,孙用和摆摆手,道:“永泽说的对,我相信他不是这意思,让他把话说完,你们都不要打断他的话了。”

    孙兆气呼呼瞪了他一眼:“好,我不说,你说!”

    叶知秋道:“我说爷爷辩证错了,不是指责爷爷,我已经强调了,爷爷你们都还不知道温病跟伤寒完全是两码事,所以辨证错了也没什么,本来就不知道嘛。”

    孙兆听他说老太爷孙用和不知道伤寒跟温病的区别,本想怒斥他无礼,但刚才说了不要打断他的话,见孙用和都捻着胡须一言不发听着,只得忍住了。

    叶知秋一口气说了下去:“我知道我这样说爷爷不妥,但我必须说出来,没办法回避,只有明确了这一点,后面才能接着往下说。——二皇子得的是风温,爷爷当作风寒表证治疗,我说了这不怪爷爷,因为他不知道治疗风温的方法跟治疗风寒表证的不一样,绝对不能用麻黄汤发汗,不然就很可能会出现坏证,这一点他不知道,别的医者也都不知道,因为在《伤寒论》里,或者说在《内经》、《难经》里,都是把温病归于伤寒这个大类之下的,属于伤寒的一种。这是不对的。温病是一种独立于伤寒的病,用的方子跟伤寒完全不一样。——这个不说了,接着往下说,二皇子出现了坏证,病邪逆传心包了,这非常危险,病情非常危重,当然,不能说这个结果是爷爷造成的,因为爷爷本来就不知道不能用治伤寒的办法治温病,伤寒论只说了风温,也没有说相应的方子,只能用伤寒论上的方子,当然,《千金方》、《肘后备急方》也有一些方子可以治疗温病,但是都不是专门治疗温病的。也很少有人用来治疗温病,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温病跟伤寒不一样,都习惯了用治伤寒的方子治温病,这跟爷爷一样。——我说这些只是想说一个事实,那就是爷爷并没有做错什么,要说错,只能是大家都没有认识到温病不同于伤寒,不能用治伤寒的方子治温病,不知者不为罪,所以,在二皇子出现逆传心包的危症之前,爷爷从他的医术来判断,或者说从当今所有医者的医术来看,都没有错。不能认为他‘不如本方’!这是这样!”

    “说完了吗?”孙兆冷冷道。

    “前面的说完了。”

    “我能说了吗?”

    叶知秋点点头:“师父请说。”

    孙兆冷声道:“到现在,也没有人指着爷爷前面辩证错误,你这么大一堆,反倒是在说爷爷错了,你说你是在帮爷爷还是在害爷爷?”

    叶知秋愣了一下,的确,因为这时候的医者都不知道伤寒跟温病的区别,也不知道类似风寒表证的风温(不同于伤寒论上的风温)其实是一种独立的病证,是不同于伤寒的,而把温病当成伤寒的一种进行治疗,所以在翰林医官院的听审会上,并没有人指责孙用和最初的辩证错误,这种视而不见,正说明了他们不知道存在这个问题,因为在宋朝的医者中,还没有人知道两者的区别。挑明这个误诊其实是对孙用和不利的,但是,却又不能回避,因为后面的正确来自于前面的分析。

    叶知秋道:“我之所以要反复强调爷爷辩证错了,不是要指责爷爷,而是要强调二皇子的病,其实是一种不同于风寒表证的风温,这种风温也不是伤寒论上所说的那种风温,而是一种新的病,是温病,当然,这种温病也不是伤寒论上所说的温病,爷爷虽然还不知道这种温病跟伤寒的区别,但是,他在临床实践中已经发现了这种病不能用一般的伤寒方子治疗,而独创了一种新的方子,我仔细分析过爷爷的方子,这方子对治疗温病是完全有效的,爷爷也说过他用这种方子治愈过类似的病患。所以我想说的是,整个病案来看,爷爷没有错误,不应当承担任何责任。”

    孙用和一直用心地听着,听他说完了,这才问道:“你是说,二皇子后来出现的类似阳明腑实证的这种怪证,其实是一种不同于伤寒的病?是我们都不知道的一种新病,你也把它叫做温病?”

第44章 好办法

    叶知秋一拍大腿:“没错!就是这个意思,这是风温出现的逆传心包的危症,也就是温病的危症,既然这个病大家都不知道,所以爷爷就算有时间征求大家的意见,也不会有人说出正确的治法来的,因为都不知道嘛,征求了也没有用。”

    “我们都不知底,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孙兆冷冷道。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如果说自己从一本书上看来得,要找这本书,又不可能找到,叶知秋眼珠一转,道:“我跟一个新结实的朋友那听来的,他叫庞安时,他说的。他是医道世家子弟。”

    庞安时被称为温病学的开拓者之一,他已经看到了温病不同于伤寒。他的温病理论对后世温病学的发展有很大的启迪。自己说是从他那里知道,却也不为过。因为后世温病学就是在他的研究上发展起来的。只不过,他还没有研究得自己说的这么透。眼下也只能把他搬出来了,因为历史走到宋朝这的时候,对温病和伤寒关系上,也只有他是看得最远的。而先前在可馨楼上,他已经说了他开始研究这个问题。

    孙用和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庞安时为何许人也。范妙菡昨日见叶知秋把那庞安时驳得哑口无言,今日却把他搬出来当挡箭牌,说他的这一番道理是从他那里知道的,以为叶知秋是乱说来搪塞的,不禁想笑。

    孙奇道:“医道世家子弟?会不会是西城庞达庞大夫家的公子?”

    “嗯,京城姓庞的郎中,便只有他了。”

    孙奇道:“这庞达的医术平平,却不知道他的子孙还有这等独辟蹊径的见解?”

    “什么独辟蹊径,”孙兆冷笑道,“一个毛孩子能知道什么?温病,不同于伤寒的温病?哼!分明是胡说八道,温病本来就是伤寒,怎么成了独立于伤寒的一种新病?”

    叶知秋道:“是一种新病,跟伤寒完全不同的!”

    “你才学了几天医术?就想标新立异?”

    “我不是标新立异,而是事实!”

    “胡说!连病都不会看,你怎么知道温病跟伤寒不同?简直是笑话!”

    “我不会看病,并不等于我不会思考!”

    “思考什么你……!”

    一旁的孙奇突然一摆手,道:“先别急,我倒觉得这样说未尝不可!”

    孙兆愣了一下,瞧着孙奇:“什么意思?”

    孙奇道:“你们想想,如果永泽说的是事实,二皇子患的是一种新病,而不是伤寒,那就是说,老太爷治不好,也不能问责,因为这是一种新病,谁也不知道的新病,治不好也情有可原,便可以让老太爷脱罪了!”

    孙兆呆了一下,喜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孙永轩也跟着喜道:“对对!大伯说的太对了,既然是新病,是谁也不知道的病,那谁也没办法,也就没有‘本方’可言,那就不存在不如本方的问题了!”

    孙用和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如果永泽的说法是对的,那应该说,这不是一种新病,而是一种我们以前都认识错误的病,既然大家都认识错了,自然就没有正确的本方可言,也就不是不如本方,便可以脱罪。”说到这,他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欢喜之情。

    见此情景,范妙菡笑逐颜开,抓住旁边叶知秋的胳膊使劲摇晃:“我刚才还莫名其妙你说了这么大一通是为了什么,却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叶知秋苦笑:“我就是为了这个嘛,我没说清楚吗?”

    “你说了一大堆,谁知道说的是什么,还是师伯帮你理顺了思路,抓到了重点。你这呆子!杂七杂八的就说不到点子上。”

    叶知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孙用和道:“但是,如何能说服官家,让他相信这是一种我们都认识错误的病呢?官家谙熟医术,要说服他,必须有十足的依据才行。”

    孙永轩见他们都很热烈,嘟哝了一句:“可是,温病就是伤寒啊,从来没有听说温病跟伤寒不是一回事的。”

    孙兆立即好象当头浇了一桶冰水,他也是一心想找到一个办法来度过这个劫难,刚才孙奇提醒说,如果能让官家相信温病不同于伤寒,是一种大家都认识错误的病,便可以用不知者不为罪来脱罪了,顿时高兴起来,可是听孙永轩这么说,只略一沉吟,便觉得这法子行不通。道:“是啊,《肘后备急方》说了:‘伤寒、时行、瘟疫三名同一种耳,而源本小异,其冬月伤寒,或疾行力作,汗出得风冷,至夏发,名为伤寒;其冬月不甚寒,多暖气及西风,使人骨节缓堕,受病至春发,名为时行;其年岁中,有疠气兼夹鬼毒相注,名为温病。如此诊候并相似,又贵胜雅言总名伤寒,世俗因号时兴。’这里说的很清楚,伤寒只不过是雅称,温病是俗称,都是指的同一种病,怎么可能不一样呢!”

    叶知秋急道:“《肘后备急方》的说法不对!伤寒和温病不是同一种病……”

    “的确不是完全相同的一种病,《素问·热论》篇说:‘今夫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又说‘凡病伤寒而成温者,先夏至日者为病温,后夏至日者为病暑。’这不就是说,病温、病暑都是伤寒嘛,《难经·五十八难》更说得明白:‘伤寒有五:有中风、有伤寒、有湿温、有热病、有温病。’由此可见,大的伤寒包括了温病,两者大同小异而已。——师父很愿意相信你的话,因为你的办法如果能行得通,倒的确是一条脱罪的好方法,只是,说不通的!”

    说罢,孙兆连连摇头。

    叶知秋道:“这些说法都不对!”

    孙兆脸色一沉:“你说什么?你说《肘后备急方》不对还情有可原,说《素问》和《难经》也不对?”

    《素问》和《难经》是中医最著名的医学经典,特别是《素问》,叶知秋直接质疑这两部书不对,孙兆便把脸沉了下来。孙奇和孙用和也是扬了扬眉毛,瞧着他,听他轻视经典名著,心中也颇有些不快。

    叶知秋道:“温病跟伤寒不一样,首先,病因不一样,伤寒是风寒病邪,而温病是风热病邪,致病因素就不同;其次,感受外邪的部位也不一样,伤寒是从皮毛侵入,而温病则是从口鼻侵入,进入人体后,伤寒是侵犯人的足太阳膀胱经,而温病则是侵犯手太阳肺经。第三,病机上也不一样,伤寒寒束肌表,卫阳受郁,化热入里,有六经传变过程,后期很容易伤阳气,而温病呢,风热阳邪,容易化燥伤阴,传变迅速,有卫气营血传变的次序……”

    孙兆奇道:“卫气营血?什么玩意?”

    卫气营血辩证是温病学很重要的辩证手段,是清朝叶天士才创立的,宋朝自然不知道,叶知秋知道这玩意三言两语说不清楚,道:“这个后面再说,先说伤寒和温病的区别,第四,伤寒恶寒发热,头痛身痛,无汗,苔薄白,脉浮紧,而温病则不一样,发热恶寒,口渴,咳嗽,无汗或者少汗,头痛舌苔薄白舌尖边红赤。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治疗伤寒初起,必须辛温解表,而治疗温病初起,则只能辛凉解表。——爷爷给二皇子温病初起时治疗,就是使用了伤寒的辛温解表,而没有按照温病治疗,结果出现坏证,出现了逆传心包危症,最终死亡的!这足以说明两者完全不一样!”

    叶知秋当当一通说了出来,把几个人都听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孙用和捋着胡须琢磨好一会,道:“你说是,二皇子的病,最初其实不是伤寒,而是你说的这种温病?治疗根上就错了?”

    “是!爷爷,我说得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你一定要相信。也要说服官家相信,温病跟伤寒的不同,爷爷还有其他太医们都不知道,不知者不为罪,这样才能脱罪啊!”

    孙兆怔怔地半晌,才道:“你说的这些区别,有什么根据吗?”

    叶知秋刚才说的伤寒和温病的区别,都是结论性的,而叶知秋、孙兆这些宋朝名医,当时满脑子都是《素问》、《难经》里说的温病就是伤寒的观点,要想让他们一下子扭转过来,必须用大量的医案为依据,经过严密的逻辑推理,用事实说话,才有可能,叶知秋这样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而且这之前连医书都不会背,现在连病都还不会看的,还是孙兆的徒弟,他们怎么可能相信他说的话呢。现在是为了能找一条脱罪的依据,才耐心听他说完,而这样的结论自然不能轻易相信,官家也不会轻易相信的,自然是要根据的。

    叶知秋学的都是书本知识,教科书上就是这样说的,他从来没有给人单独看过病,自然拿不出事实依据来,急得抓耳挠腮的。

    一旁范妙菡忽道:“怎么没有依据,老太爷不是给很多人治病嘛,用的方子就不是伤寒论上的方子呀!”

    一语点醒梦中人,叶知秋喜道:“正是!——爷爷,你给二皇子治病的方子,你说过你以前给很多人治过这种类似阳明腑实证的病,其实就是风温逆传心包证,也就是温病,——你也说了,这方子跟伤寒方不一样,是你的经验方,如果温病跟伤寒一样,那你为什么不用伤寒的方子而用你自己的经验方?”

第45章 只能如此

    孙用和愣了一下,缓缓点头:“是,以前我用伤寒方子治疗这种怪病,治一个死一个,后来,我就琢磨了,改了方子,用现在的方子,不能说全部都有效,却也大部能治好的。永泽说二皇子这个病不是伤寒,的确,有很多地方是跟伤寒不一样。”

    叶知秋道:“对了!如果是伤寒,那老太爷最初用伤寒的辛温发表药麻黄汤就是对症的,就不会突然出现坏证危症,这就翻过来说明当初辩证是错的,二皇子得的不是伤寒,而是温病,是风温!用辛温发表药不对,所以才逆传心包出现危症了!”

    孙用和捋着胡须微微点头,望向一旁沉吟不语的孙奇:“你说呢?”

    孙奇道:“把温病说得跟伤寒不一样,的确是一个很新奇而又很冒险的办法,如果成功,不仅可以脱罪,而且还能开创一代先河,这可不是小事。不仅要眼前脱罪,还要为后面着想,如果这样认定了,那就是否定了《黄帝内经》和《难经》,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这个不能不考虑。”

    范妙菡道:“那有什么!我就觉得四师哥说的很有道理,就这么跟官家说,官家信了,天下医者谁敢不信?”正所谓“无知者无畏”,范妙菡医术不精,对这两部典籍的敬重也不够深,推翻了就推翻了。

    孙奇道:“这不单纯是信不信的问题,这涉及到整个医理问题,咱们不仅要为眼前着想,更要为以后着想。”

    “想那么远做什么,先把先前难关过了再说呗!”范妙菡噘着嘴道,“不然人头落地,想得再远也没用!你们还能想出比这更好的办法来吗?”

    这句话提醒了孙兆,一拍大腿,道:“正是,先把眼目前的难关过了再说,眼下除了这主意,还真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反正二皇子的病的确存在这个问题,——按伤寒治不好,而且立即出现坏证!后面的类似阳明腑实证的怪证又无人能识,这就已经说明了是一种大家都不知道的怪病,单说怪病只怕官家不会同意,必须说出道理来,现在,永泽就说出了一番道理,——二皇子这病是风温,而不是伤寒,而风温跟伤寒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按照伤寒治疗出现了坏证了。这道理能说的通。”

    孙奇摇头道:“那如果官家问起,既然你们知道二皇子得的是风温,又知道风温跟伤寒不是一回事,为什么当初不按风温治,却按伤寒治,出现了危症,这不是‘故不如本方’吗!那岂不是自掘坟墓!”

    孙兆傻眼了,望向叶知秋。

    这是问题的关键,叶知秋早已经想好了怎么办,道:“我之所以把温病跟风寒的区别告诉你们,只是想说明风温的确跟伤寒不一样。具体到如何跟官家说,自然是不能这么说的,只能告诉官家,说当时判断是温病,而按照《黄帝内经》、《难经》上面说的温病是伤寒的一种,所以按照伤寒方医治,结果出现坏证,现在回想起来,怀疑《黄帝内经》和《难经》等书上说的温病就是伤寒的说法不对,打根上的‘本方’就是错的。既然连本方都错了,那爷爷的用方就不存在错的问题,要怪只能怪《黄帝内经》《难经》了。”

    孙兆道:“你是说,把脏水往《黄帝内经》《难经》身上泼?”

    “不是泼脏水,是《黄帝内经》《难经》对温病和伤寒的说法本来就是错的。”

    这个想法当真更是匪夷所思了,孙用和等人面面相觑。

    半晌,孙奇才捻着胡须道:“这倒是一个办法,但是,其中还有一个重大问题没有解决。”

    “什么问题?”

    “既然你说二皇子得的是温病,老太爷前面辩证错了,但是,你也说了,老太爷后面用的方子是对的,是针对温病去的,既然方子对了,为什么二皇子吃了药还没有好转,反而很快死亡?”

    叶知秋道:“这个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从目前来看,老太爷后面的用方肯定是对症的,应该能有效果的。至于为什么会无效,而且反而会进一步恶化,这个真的不清楚。或许是逆传心包证太过严重,老太爷的方子已经来不及救治了?”

    孙兆一拍大腿,道:“这解释好!就这么说,——《黄帝内经》《难经》说风温就是伤寒,应当按照伤寒治,所以老太爷按照这种说法用了伤寒的辛温发表麻黄汤,结果坏了,二皇子病危,赶紧改用老太爷以前治疗这种病症的经验方,但是,由于前面错的太厉害,二皇子病情太过危重,已经来不及救治,所以死了,这就怪不到老太爷,而只能怪《黄帝内经》《难经》,谁让他们说温病就是伤寒呢!”

    孙用和和孙奇相互看了一眼,都缓缓点头。孙用和又瞧向孙永轩:“你的意见呢?”

    “这个解释的确很好,言之成理,如果行得通,脱罪完全没有问题,但问题是,官家也深谙医术,他能相信《黄帝内经》《难经》说错了吗?能相信温病不是伤寒吗?”

    叶知秋道:“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必须说服他相信这一点。就用二皇子的病还有老太爷以前诊治过的一些病案做说明。”

    孙用和捋着白胡须,道:“永泽说得尽管与《黄帝内经》《难经》有重大不同,但是,如果结合到二皇子和我以前整治的病案来看,能解释得通,只要能说明一点,那就是为什么辩证为伤寒表征,用了伤寒药却出现坏证,出现危症,这翻过来就说明了二皇子的病不是风寒表证,用永泽说的风温解释,符合二皇子的病症,能解释得通。只是,这个理论太过匪夷所思,只怕官家一时不会相信……”

    孙奇道:“就算官家一时不会相信,但这案子毕竟有了新的说法,有了疑问,官家应该会要求进一步查明的。这样一来,范仲淹范大人这些帮我们说话的人也就有了斡旋的余地。这件事官家是铁了心要一个说法的,在没有最后定论之前,官家应该不会马上杀掉我们的。”

    孙用和点头,长叹一声,道:“到如今,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哪怕能因此拖延一段时间也好。——我立即做一些准备,把以往病案收集整理一下,理理思路,明日面圣,做最后一搏吧。”

    叶知秋道:“要不要我帮爷爷整理?”

    “不用了!你刚才说的我都记住了,自己清静清静,理一理,反倒更好一些。你们都回去吧!”

    范妙菡见孙用和如此失魂落魄,心中不忍,想引他高兴高兴,便道:“爷爷,知道吗?四师哥给自己取了个表字,叫做知秋,——取一叶知秋,洞察先机之意,我爷爷说他这表字取得好,说作为医者,就必须洞察先机,对病人病症尽可能一诊而知,嘻嘻,爷爷觉得如何?”

    孙用和这时候哪有那心思评判什么表字里字的,这两个字进了耳朵,甚至都没品出味来,便勉强一笑,对孙奇等人道:“你们觉得呢?”

    孙奇道:“挺好啊,永泽也不小了,也该有个字了,他自己取的这个就不错,以后就用这个好了。”

    孙兆也没心思议论这种事情,笑了笑,没说话。

    孙用和这片刻已经回味过来,叹息一声,对叶知秋道:“既然你用这两个字作表,便要以这两个字为鞭策,用心苦读,勤学多问,真正能做到一叶知秋般的洞察先机,造福病患。”

    “是!”叶知秋躬身答应。

    一众人告辞出来,孙奇心中思绪还在关系全家生家性命的那案子上,瞧着叶知秋道:“你刚才给爷爷说的那番理论,当真是从那庞大夫的儿子那听来的?”

    叶知秋不敢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倒庞安时身上,因为庞安时研究温病跟伤寒的区别还很不深入,现在他又还小,更谈不上了解深入了,真要追问去,便会露了马脚,便笑道:“也不全是,好多都是我自己琢磨的。”

    孙兆瞪眼道:“若不是今儿这事特殊,就你方才质疑《黄帝内经》和《难经》,师父我就要好生教训你了,不过,你能想出这法子,倒也绝!”

    孙奇道:“永泽还是不错的,学而思嘛,不能人云亦云,善于思考琢磨,这是成为高明大夫的重要条件,多努力!”

    “是!”叶知秋躬身答应。

    孙兆苦笑:“但愿明日老太爷能说服官家。那才有条件让永泽继续努力,要不然……,唉!不说了!走了!”说罢,拱拱手,急匆匆回家去了。

    孙奇和孙永轩也走了。

    范妙菡喜滋滋仰着一张俏脸对叶知秋道:“看不出来,你还一套一套的,那些话你都怎么琢磨出来的?”

    “没事就瞎琢磨呗。”

    “如果你这法子真的救了一家人,那你可就是孙家大恩人了!”

    “什么大恩人,救人救己而已。我送你回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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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了了,指下难明,中医书呆子,世家小废材,起死回生施妙手,雄霸医林草本王。本草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本草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本草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