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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草王全文阅读

作者:沐轶     本草王txt下载     本草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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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指下难明

    “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

    叶知秋低声背诵着《黄帝内经》,马上就要参加中医博士生入学面试了,他虽然已经苦读了中医本硕七年,背了一肚皮的医书,笔试成绩也相当不错,但是还是很紧张。每次紧张的时候,他都要背一段医学典籍,相当于佛门弟子遇到灾难时念诵经文一样,可以起到平心静气的作用。

    “咯咯咯……”几个也在等着面试他们一个班的女生在旁边冲着他笑,“瞧那书呆子,又在冒傻气了。嘻嘻嘻”

    “哎!叶知秋!现在临时抱佛脚,不觉得太晚了点吗?”一个秀发飘飘的女生嬉笑着道。

    叶知秋仿佛没听见,继续背诵着自己的医学典籍名段。

    “别理他。这书呆子很难得跟女人说一句话的。以后看谁倒霉嫁给她!”

    便在这时,负责通知的老师从门里探出头来:“叶知秋!叶知秋来了没有?”

    “到!”叶知秋嘴里在背着书,耳朵却尖得很,听到叫自己的名字,赶紧答应了,快步过去,鞠了一躬:“老师,我在这呢。”然后跟着老师进了教师。

    教室里空荡荡的,一排课桌连在一起,后面坐了三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正上下打量着他。

    这些都是国内知名的中医学老教授,是叶知秋学习的偶像,他恭恭敬敬鞠了个躬:“教授好!”

    “嗯!坐吧!”中间主持面试的老教授点头示意,他这才在前面的一张桌子后面椅子上坐下,两只手放在桌上,微微有些发颤,看来,刚才的背诵经典虽然让他镇静了一些,却还是没能让他彻底放松。

    主持教授看了一眼桌上叶知秋的相关资料,微笑道:“你的笔试成绩很不错,不用紧张,我们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你们两先问吧!”主持教授对两边的两位老教授道。

    一个教授道:“我问你两个问题,什么叫肾风?”

    叶知秋心头一松,这些医学理论问题他早已经烂熟于胸,回答道:“《素问·风论》上说:‘“以冬壬癸中于邪者为肾风。”“肾风之状,多汗恶风,面庞然浮肿,脊痛不能正立,其色炲,隐曲不利,诊在肌上,其色黑。”

    老教授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刚才你引用了《素问·风论》上的话,我就用这话问你第二个问题吧,——刚才你引用的那句话中,‘诊在肌上,其色黑’这一句中‘肌上’一词,是什么意思?”

    本硕连读的七年,叶知秋把绝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背诵医书上,这个问题并不算偏,所以是难不倒他这个书呆子的,当下不紧不慢说道:“关于‘肌上’的词义,历代注家说法不一,一种说法是指肌肉,如明代医家张介宾就持这种观点。第二种说法是指颧部。比如清代医家高世栻的。第三种说法认为是‘颐上’,比如《甲乙》、《太素》的注释。最后一种说法认为是‘耳’,因为耳为肾之官,耳黑是肾病的表现。”

    老教授听他说完,缓缓点头:“我想听听你自己的观点。你认为哪一种有道理呢?”

    “我?”叶知秋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思路,慢慢道:“这句话的前文说的是诊在口、眉、鼻、目,都是头面部,如果‘诊在肌上’的‘肌’解释为‘肌肉’的话,与前文的的语句似乎不顺,而如果理解为‘腮’或者‘耳朵’,医理上能说通,但是这对原文的改动太大,有另起炉灶之嫌,违背了注家应当遵从原文的精神。而‘譏’的发音跟‘肌’相同,是通假字,而且医理上也完全能说得通,所以,我觉得这一种说法,理由最充分。”

    “很好,你不仅对古医文非常的熟悉,而且能学有所思,非常好。——我的问题问完了。”

    主持的教授扭头望向另一边那位教授。那教授道:“我的问题是:你对‘心移热于小肠’这种说法有什么看法?”

    叶知秋道:“‘心移热于小肠’一句话,出自隋朝的《诸病源候论》,根据中医藏象学说理论,心与小肠相表里,在病理情况下两者会相互影响。古代中医认为小肠具有分清别浊的作用,在大肠与小肠之间有个阑门,在这里拦清和浊,渣滓分到大肠,水液分到膀胱,然后排出体外。如果心火过旺,因为心与小肠相表里,就会影响到小肠,心火下移到小肠,烧灼分清别浊后所得水液,于是小便就会短赤,小便灼热疼痛,甚至血尿等等。这就是心移热于小肠。治疗用导赤散,**心火下行,清热凉血,利水通淋。”

    “不错。”老教授瞧着他,又问道:“我注意到了你刚才特意强调了‘古代中医’,的确,‘心移热于小肠’这种观点,与现代解剖不一样,也与现代中医的理解不一样,我想听听你用现代眼光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在现代社会,这种说法还能否适用?”

    叶知秋想不到老教授听得如此仔细,不过,博士就是要注重知识的深度,每一个问题都必须搞清楚来龙去脉,要知其然而知其所以然。好在这个问题也不算太难,而且每个问题有三分钟的思考时间,他在草稿纸上简单写了几句,理了一个简单的回答提纲,然后回答道:“根据现代解剖知识可知,小便不是来自于小肠,所以现代中医理论认为,水液是经过脾脏胃肠吸收之后,上升于肺,由肺输布全身,最后下归于肾,由肾分泌到膀胱,而不是直接从小肠分过去的,因此,心移热于小肠在现代解剖学上解释不通!但是心火旺则小便赤热这种现象是客观存在的,其实是心火旺盛后,人体水份蒸腾,水份减少,小便减少,排出的氨一类的东西对尿道产生了刺激,灼热疼痛。用导赤散之所以有效,是药物增加了水份,降低了热量,缓解了病症。”

    那老教授缓缓点头,瞧着他,又问道:“刚才你说了,‘心移热于小肠’这句话与现代解剖学不同,我们也都知道,小便是膀胱主管的,所以有学者建议将这句话改成‘心移热于膀胱’,你怎么看?”

    “我不赞同这种观点,虽然这种说法从狭义上看跟现代解剖学相符合,但是,中医学有自己独立一整套理论体系,中医的藏象学说是以中国古代哲学为基础的,是环环相扣的一种条理性很强的理论,中医所说的人的五脏六腑,跟西医解剖学上的五脏六腑并不相同,包括但不限于西医解剖学上的五脏六腑的功能,它其实是一种系统,比如‘心主神明’这句话的心,不仅包括西医解剖的心脏,还包括思维的相关脏器,所以,中医的心主神明的心,其实包括了解剖学的心脏和大脑的思维功能。人的五脏都主导一部分的思维或者情志,很显然,都不是解剖学相应的脏器本身。回到刚才谈的主题,心移热于小肠的小肠,我们不应该局限于西医解剖学上的小肠这个脏器,而是主管分清别浊的所有脏腑,当然也就包括了膀胱,这才符合传统中医的藏象学说的精神。既然‘心移热于小肠’这句话的小肠在藏象学说里其实已经包括了膀胱的功能,又何必要更改为心移热于膀胱呢?”

    老教授笑了,抬手鼓掌,先前那个教授也跟着鼓掌,两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频频点头,目光中都满是赞许。

    中间主持的教授微笑点头,说道:“刚才的几个问题都回答的很好。看得出来,你的理论功底很不错,下面呢,我想考考你的动手能力,让你看看病。”

    叶知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临了,在整个七年时间里,他绝大部时间都是花在背医书上面,理论上他一点都不怵,考试、写论文那都是手到擒来。但是说到临床,他就傻眼了,虽然大学里安排有临床实习,不巧的是他跟随的实习老师是个闷头葫芦老古董,会做不会说,或者不愿意说,跟着抄方就让他们抄,从来不解释,问了七八个问题也难得回答一个。也不让他们上临床给病人看病,所以,整个大学七年时间里,叶知秋虽然饱读医书,却还没有亲自给一个病人看过病。

    老教授把袖口挽了挽,平放在桌子上,道:“我这把老骨头年纪大了,毛病不少,你给看看我有什么病。把凳子拿过来。先看看我的脉象。”

    叶知秋拿着凳子过去,在主持老教授面前坐下,一颗心怦怦乱跳,想起医书上说,临诊时医生自己必须心平气和,因为要用自己的心跳呼吸去衡量病人的脉息。如果自己的呼吸脉息都是乱的,就难以辨别准确了。

    他深呼吸了几次,心里又叽里呱啦念了一通医书,让自己平静一些之后,这才缓缓抬手腕,中指定关,食指、无名指分按寸、尺部,凝神诊脉。这一按之下,不禁咦了一声,怎么尺部按不到脉呢?尺部主肾,难道他肾有毛病?

    老教授花白的浓眉微微一皱,道:“我个子比较矮小,所以寸口三部相应比较窄,你手指分得这么宽,如何诊脉准确呢?”

    叶知秋脸一红,说了声对不起,赶紧移动手指,靠拢一些,随即,便感觉到了手指下尺部脉搏的跳动,心中更是惭愧,幸亏先前没有把心里想的说出来,要不然丢人可丢大了。

    他凝神静气辨别脉象,这脉感觉好像是在皮下较浅表的部位,轻轻一按就找到了,再按也没有空的感觉,嗯,这符合脉学上的“浮如水漂木”的感觉,便道:“教授您的脉象是浮脉。”

    老教授轻轻摇头:“不对,瘦人脉多浮,我这么瘦,就算没有表证,这脉也比旁人要浮的,我的病不是浮脉,你再好好看看。”

    叶知秋用自己的呼吸衡量老教授的脉息,大概一分钟之后,喜道:“教授您脉搏一息六至,脉数!”

    这一次老教授终于点点头:“如果连脉数脉缓都看不出来,那可就麻烦了,你再接着看。”

    叶知秋又忙细细体察,可是,脉搏在手指下咚咚跳动,重按也有,轻按也有,脑海里背诵的脉经典籍此刻仿佛都长了翅膀飞走了,说是滑溜的滑脉也像,说是艰涩不畅的涩脉也像,说是如按琴弦的弦脉也像,说是止无定数的促脉也像,坐看也象是右看也像,一时之间就,惶恐不知该如何作答。

    老教授已经看见他额头上冒出的密密汗珠,叹了口气,道:“脉把不准?”

    叶知秋感觉到连耳朵都在发烫,红着脸点点头:“对不起,我,我还不太会看脉……”

    “当中医不会看脉,那可当不好中医的。”老教授收了手,有道:“那你帮我看看舌象吧,看我有什么病?”说罢把舌头伸了出来。

    叶知秋探头仔细观察,医书上说,正常的人舌苔是“淡红舌,薄白苔”,老教授的这舌苔,究竟算是正常舌苔,还是气阳虚内寒的白苔呢?这舌苔究竟算不算厚?后半截好象有点黄,这算是黄苔吗?这舌质有点紫,难道是热极津枯?不对不对,要是这样,他怎么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看他舌头上舌苔有点滑腻,难道是湿浊内蕴阳气被遏?也不对了,莫非是脾虚湿困?

    他脑袋里翻江倒海一般盘算着,却不知道该如何给老教授的舌象下个定义。

    老教授瞧着他,慢慢问道:“什么是脉细?临床意义是什么?”

    叶知秋想也不想,立即回答:“脉细如线,应指明显,按之不绝。主气血两虚,诸虚劳损,还主湿侵。”

    老教授又道:“那舌色淡紫,主什么?”

    “气虚寒凝,温运无力。”

    “舌形红绛而瘦小,少苔呢?”

    “阴虚火旺。”

    “舌态短缩,表明什么?”

    “寒凝经脉,热灼筋痿。”

    “那黄苔主什么?”

    “主里证、热证。”

    老教授叹了口气,道:“你对相关知识了若指掌,为什么却不会诊脉望舌?这可是中医的基本功啊!”

    叶知秋十分惭愧,低下头不语。

    旁边一个教授也叹了口气道:“当真是心中了了,指下难明!”

    另一个教授道:“他已经算很不错的了,书本知识学得很扎实。你们看看其他学生,有几个毕业就能马上上临床的?——‘心中了了,指下难明’,我看这些学生,指下固然难明,心中只怕也不甚了了!不仅咱们中医是这样,西医学生还不是一样,考试高分,不会临床,动手能力极差。连量个血压都不会!”

    “是啊!”主持的老教授道:“这也给咱们提了个醒,咱们医科大学究竟是培养能写论文的学者还是培养能看病的医生?”

    听着几个老教授的议论,叶知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主持老教授摆摆手示意不要说了,对叶知秋道:“这也不能全怪你,咱们的教育机制存在一些问题,算了,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你先下去吧,成绩等评论之后会通知你的。”

    叶知秋站起身想说点什么,可是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鞠了个躬,慢慢走出了大门。

    先前笑话他的那几个女学生围拢上来问他怎么样,他只是沮丧地摇摇头,什么话都没说,低着头慢慢往校外走去。

    心中了了,指下难明!

    是啊,叶知秋心里翻江倒海一般,医生,不是只会写论文就能算得上优秀,如果不会看病,连诊脉望舌都不懂,背一肚皮医书又有什么用?难道,自己辛辛苦苦学了七年,全是在浪费时间吗?

    他出了校门,沿着窄窄的马路往前走。想得入神,不远处路上行人开始骚乱、惊叫,他都没有听见。待到狂风拂面,身子摇晃站立不稳时,他才猛然惊觉,抬头一看,顿时吓得目瞪口呆。只见他脑袋上方陡然出现一道龙卷风,合抱粗,跟一只大漏斗似的钻入半空,黑乎乎的十分恐怖。

    大城市街道上怎么会出现龙卷风?他来不及去细细考虑这个问题,转身就跑,可是,龙卷风已经将他吸了起来,旋转着向空中投去!

    啊——!

    长声惨叫,转瞬间,他的声音就消失在了半空,随即,那龙卷风也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2章 醒来

    “我的儿,你醒醒啊,你要是死了,让娘……,娘可怎么活啊……”

    叶知秋听到有人在耳边哭泣,声音很是悲凉苍老,应该是个中年妇人。旁边还有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带着稚嫩,却是凄婉哀怨,断人心肠:“少爷!少爷你醒醒啊……!”

    少爷?

    这个词在他印象中,那是古代至少是近代专有的词,是仆从对达官显贵富豪之家的年少男子的尊称,社会主义中国怎么还可能有这样的代表着不平等的词汇?

    莫非……

    他全身无力,连手指头都动弹不了,只能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朦胧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老的妇人的脸颊,还有一个稚气未除的少女的秀丽面容,头上梳着一个双丫髻,两个人脸上都满是泪水,哭得让人柔肠寸断。

    他还想睁大一点眼睛,可是,眼睛皮跟沾上了一般,重得挂了铅块似的。

    那妇人的声音嘶声哭着:“大哥……,你再想办法救救泽儿吧!我就这一个独苗,他可是我们一脉的香火啊,要是没了呀,我,我也不活了……”

    这是在说谁呢?叶知秋脑袋里盘算着,慢慢把目光往上抬,便看见在自己脑后床边,还站着两个中年男人,黑须飘飘,他们身后,站着几个年轻男女,面色凄然。

    这些人在做什么?什么孩子没了香火没了?香火,这词让人想到更多的也是古代。

    难道……

    那中年男子长叹一声,道:“弟妹,请恕我无能,治不好孩子的病,唉!”

    孩子病了?孩子在哪里?

    叶知秋眼皮还是睁不开多大,只能把眼珠转了转,透过那缝隙慢慢扫视着屋子。——那两个中年人身后倒是站着几个半大的孩子,难道说的是他们?不对啊,那几个人看样子并不像生病的样子。到底在说谁呢?

    妇人的声音哀怨凄然:“都说你们是神医啊!连老太爷都这么说,你再想想办法吧!大哥,二哥!你们两都是侍御医,都是给皇帝治病的啊,你们一定有办法救活泽儿的,求你们了,再想想办法吧!”

    侍御医?

    这下子叶知秋彻底清醒了,这明明就是古代给皇帝治病的医生的称谓,只有古代才有!

    难不成……,自己……,穿越了?

    记得先前思想的最后一刻,是自己被龙卷风从大街上吸走,难道就这样穿越了?穿越?这个可笑而又让人充满渴望的词,难道真的在自己身上出现了?

    这时,耳边又传来另一个中年男子哀叹声:“弟妹,不是大哥和我不肯施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孩子这病……,太重了,老太爷都亲自看了,都摇头说没救的……”

    又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很低微,冷冷的,道:“反正也是个呆子,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闭嘴!”最先说话的那中年男子怒喝,“滚出去!”

    又听到脚步声急急的出去了,却不知道是谁说的那句话,呆子,谁是呆子?是在说我吗?莫非我穿越过来,附身在一个呆子身上了?

    他心中一急,身子没劲动不了,只能把眼珠子一个劲乱转。

    “哎呀!四少爷眼珠子动了一下!”那个梳着双丫髻俏丽的小姑娘惊喜地尖声叫道。

    “什么?”几乎所有的人都围拢了过来,那哭泣哀求的妇人更是一把将叶知秋搂在怀里:“泽儿!泽儿你醒醒啊!”

    “我……”叶知秋终于努力吐出了一个字,声音不像是自己的,要稚嫩许多,听着像个半大的孩子,“我这是……,在哪里……?”

    “泽儿!泽儿你在家里啊!你怎么样了?”那妇人又惊又喜,一双颤抖的手不停地在他脸颊上抚摸着,“我的儿,你可别撇下娘啊,呜呜呜……”

    叶知秋这下子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们说的病重要死的孩子,却原来是自己!

    自己好歹二十多岁了,怎么成了孩子了?叶知秋搞不懂,在妇人的摇晃抚摸下,他感觉脸部渐渐有了生机,终于能把眼皮睁得更大一些了。看清了那搂着自己的妇人,头上竖着云髻,插着金簪凤凰步摇,脸圆圆的,有些富态,只是眼角已经布满了皱纹,哭得鼻涕口水的。

    呵斥人出去的那中年男人急声道:“把孩子放在床上,我看看!”

    那妇人赶紧把叶知秋轻轻放在了身边的床上。孙永泽眼角扫视一下,发现这不是现代社会的席梦思弹簧床,而是一张老式床,四角都有高高的撑架,还镂雕着各种图案,挂着的帷帐也都是精致绝美的。

    妇人哭着让了开去,中年男子在床边坐下,拿过他的手腕诊脉,不觉咦了一声,翻开他眼皮看了看,又抚摸他颈部、心口,脸上满是惊喜之色,回头望向旁边站着的另一个中年人:“孙兆,你来看看!”

    孙兆?这名字好熟!叶知秋心里想,不觉朝旁边过来的中年男子仔细看了几眼。只见他头上带着一顶古装戏里才有的幞头,身穿长袍,这也是古装戏里才有的,大袖翩翩,抖了几抖,过来坐在床边,凝神诊脉。

    一诊之下,也是惊喜交加,望向先前那中年人:“大哥!泽儿这脉……,不浮不沉,不滑不涩,从容和缓,应指有力,按之不绝!这个,会不会是……,回光返……”后面一句若有若无,到最后便听不见了。

    年纪稍大的中年人缓缓点头,沉声道:“别着急,先观察看看就知道了。”

    “好!”年纪稍小的中年人低头对叶知秋道:“泽儿,能听见师父的话吗?”

    师父?什么师父?这个中年人是自己的师父?那自己应该不是全身穿越过来,而是灵魂穿越,附身在古人身上了!附身在谁的身上?他们说的那呆子?他紧张地想抬头看看自己身子,可是除了眼皮能动,全身上下半点都动不了。

    他顾不上回答这中年人的问话,眼珠子一个劲在屋里转悠,想看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自己来到了哪里,什么朝代。

    这屋子陈设精美、装饰华丽,围着床边的一众人衣着鲜亮,都是绫罗绸缎,只不过衣服样式都是古装戏里才有的装束,这说明,如果不是做梦,那自己便是真的穿越了!

    咬一口试试看!

    他把舌尖放在牙齿间,用劲一咬,哎哟!他自己痛得叫出了声。

    “泽儿!泽儿你怎么了?”那妇人听到他叫声,又惊又喜,蹲在床头边,搂着他的头,附身到他面前问道。

    泽儿?这是自己穿越过来的名字?这个妇人难道就是自己附身的人的母亲?

    附身?妈哟,这么神奇恐怖的事情原来是真的!这世上真的有鬼附身这么一说啊?鬼?自己不可能是鬼吧?魂魄穿越了?思想穿越了?科幻片里倒是经常有这样的情节,把身体分解之后,通过仪器穿越到另一个地方。不过貌似这样的仪器现代社会还没有出现。自己怎么就穿越来到这里了?这里到底是哪里?

    他脑袋里胡思乱想着。

    那中年人继续给他诊脉,问他能否听见自己说话。

    叶知秋想说,想问很多问题,可是舌头也似乎有千斤之重,怎么都说不出来,他只能努力挤出一抹笑容,表示自己没事。

    两个中年人换着给他诊查,折腾了好半天,终于,两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确定这孩子不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反倒是屁事没有!

    这就奇怪了,先前两人加上老太爷三个名医都给这孩子诊治过,明明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怎么突然之间便什么病症都没有了,好象从来没有病过似的,活脱脱一个大好人!这让两个半辈子行医的名医惊诧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对这两个专业人士固然如此,但是这个消息对那妇人她们而言,则是天降的大喜讯。当妇人听两位中年人说了孩子身体已经神奇地突然康复,没有任何疾病之后,妇人喜极而泣,搂着叶知秋的头,呜呜地哭了起来:“佛祖显灵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啊!这是佛祖显灵了呀!”

    那个梳着双丫髻的俏丽小姑娘一直跪在床边,听了这话,抓住他的手,又哭又笑的,鼻涕口水糊了她一脸。

    叶知秋很不习惯被这样被女子搂抱着拉着,可是他身体一点劲都没有,丝毫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她们搂抱。不过把他半抱起来,这个姿势也让他可以看清自己身体了,从身体与床的比例以及说话的声音强调来看,自己附声的这人,应该还是个十五六岁半大的少年。

    突然年轻了十来岁,返回青春年少时节,叶知秋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屋里的男男女女都很高兴,欢喜地过来围在床边瞧着他问问好。

    那两个中年人在一旁叽里咕噜商量了好半天,这才说道:“孩子已经没事了,都回去吧,让他先好好休息。——弟妹,泽儿现在没有什么问题,你好生照看他,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马上来叫我们!我们现在去回禀老太爷。”

    妇人急忙答应了,哭着一个劲谢谢。虽然在她心里,儿子死而复生的功劳是佛祖菩萨,但是她还是要谢谢丈夫的这两位名医哥哥的。

    终于,一屋子的人都走光了,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第3章 医学昌盛的时代

    妇人一直坐在床头,搂着叶知秋,手就没有松开过,甚至两个中年人他们离开,她都只是用感激的目光目送他们离去,而没有起身相送。

    人都走了,床边只剩下双丫髻小姑娘和那中年妇人,另外,屋角还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妇和一个年轻少女,也是满脸欢喜地望着他们。

    屋角那老妇拿来一根凳子过来,放在床边,妇人这才放开叶知秋的头,坐在凳子上,从双丫髻小姑娘手里接过叶知秋的手,贴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满是怜爱望着他:“泽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叶知秋早已经察觉身体没有任何异样,而且,身体的力气也在慢慢恢复,在中年人他们离开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大半的体力了,只是面前情况不明,他不想贸然说话,免得说错了什么。现在众人都走了,他这才开口道:“我饿了。”

    “好好!”妇人满脸喜悦,扭头对老妇道:“吕妈,去给四少爷煮一些稀粥来。”

    孙永泽很想知道自己穿越来到了哪里,这几个人看来最好对付的是那个一直跪在床边竖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便对那妇人道:“我想吃你做的!”

    “哦,行!行!娘给你做!”

    叶知秋心里咯噔一下,这妇人便是自己附身的那人的母亲?看着好憔悴,估计没少操心,叶知秋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唉,冷不丁穿越到古代了,没了踪影,爸爸妈妈不知道有多担心,肯定这会子正在四处找寻呢,肯定也会哭得跟这位妇人一样难过。心中悲楚,禁不住眼圈都红了。

    妇人见他要哭的样子,忙附身在他额头轻轻一吻,道:“我的儿,别担心,两位伯伯说了,你的病已经完全好了,很快就能恢复自如的,娘去给你熬粥,很快的啊。”

    叶知秋点了点头。

    妇人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又停住了,扭头回来,爱怜地瞅了他一眼,又对那老妇道:“吕妈,你来帮忙。邀月,你去打水回来给少爷洗把脸!碧巧,你守着少爷,别乱走!”

    双丫髻小姑娘和屋角那姑娘都答应了。那老妇跟着中年妇人出门走了,屋角小姑娘也出门打洗脸水去了。便只剩下了那双丫髻的小姑娘。

    叶知秋慢慢坐了起来,小姑娘忙道:“别!少爷,你还是躺着吧。大病初愈,还得当心。”

    “我没事,碧巧,我……,我这是在哪里?”他听刚才妇人叫这小姑娘作“碧巧”,知道是她的名字。瞧见她一身月白色襦裙,身材娇小,容貌俏丽,果真象个小家碧玉似的。

    “你当然是在家里啊,怎么,病糊涂了?”碧巧见他能坐起来,说话也没任何问题,一颗心也就放下了,听他问得好笑,禁不住调侃了一句。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叶知秋,涩涩一笑:“是啊,我,我怎么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我病得很重吗?”

    “可不是嘛,我的娘,你病得那叫一个重,不禁满嘴说胡话,而且全身滚烫,大汗淋漓的,跟从热水里捞出来似的哩,可吓人了!”

    “那我衣服怎么……”叶知秋低头看自己穿着,说到这便停住了,自己身上是干干净净的袍衫,身材干瘦,跟竹竿似的,比穿越前自己的身材可要差多了,而且这个儿,只怕也长抽抽了,比穿越前的自己至少矮了半个头。

    虽然叶知秋只说了半句话,但是碧巧还是听懂了,笑道:“你的衣服是我给你换的,大老爷和二老爷都说你的病已经没治了,让我们准备给你料理后事,所以我就帮你洗了身子,换了这身衣服,没想到你却好了,当真是老天有眼,要不然,太太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你……,你给我洗的澡?”叶知秋有些窘迫。

    “是啊!”碧巧大眼睛眨了眨,“我是你的贴身丫鬟,我不帮你洗,谁帮你呀!”

    丫鬟!老天,自己穿越过来居然有个小丫鬟伺候洗澡,有丫鬟有太医有长袍有襦裙,这就是说,自己当真是穿越到了古代了。实在忍不住,终于问道:“当今皇上是谁?”瞧见碧巧诧异的眼神,又苦笑着补了一句:“我想我是重病之后失忆了,你得帮我提个醒。”

    碧巧愕然:“失忆?四少爷你是说你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吗?”

    “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所以你得帮我慢慢回忆。不过不要告诉别人,免得他们担心。”

    碧巧满脸忧色站了起来:“要不,等会太太回来了,我去请大老爷、二老爷他们来给你瞧瞧吧,他们是当世名医,一定能治好的你失忆的。”

    “不用不用!”叶知秋连连摆手,“你帮我回忆就行了,你说过的如果我还记不住,再去请他们来看也不迟。”

    “好吧!”碧巧忧心忡忡瞧着他,“四少爷,我是谁,你还记得吧?”

    “记得啊,你叫碧巧,是我的丫鬟嘛。”

    “只是丫鬟吗?”

    “啊?那还是什么?”

    碧巧俏脸微微一红,小贝齿轻轻一咬红唇,娇躯扭了扭,道:“算了,那你说我多大了?”

    “嗯,十四五岁吧。”

    “我十五了!”

    “我说对了嘛,——当今皇帝是谁?叫什么名字?”

    “皇帝就是皇帝呗。皇帝都不记得了?”

    皇帝的名讳是要避讳不能说的,而且,一个小丫鬟也不会知道皇帝真名叫什么,叶知秋忙改口问道:“那现在的国号什么?”

    “宋啊,——少爷,你不会连国号都不知道了吧?”碧巧一脸忧色,情不自禁扶住了他的手臂。

    “宋?北宋还是南宋?”问出这一句叶知秋就知道自己犯傻了,所谓北宋南宋,那是后世的称呼,当时并不这样区分的。

    果然,碧巧一脸茫然望着他:“什么北宋南宋,就一个大宋啊。”

    “那咱们定都哪里?就是京师在哪里?”北宋和南宋定都不同,这可以分辨出来。

    碧巧又是一楞,随即笑了:“你问京师呀?少爷,你屁股下面坐着的,就是京师的土地啊!这就是京师,咱们府上就在京师里啊!”

    “啊?那京师叫什么名字?”

    碧巧听他连京师的名字都不知道了,笑容消失了,“京师叫东京啊。”

    东京开封?北宋!

    北宋是个文人地位很高的时代,而且,也是医者的黄金时代,举国上至皇帝,下至贩夫走卒,对医道都非常的推崇,特别是皇帝,很看重名医,很多名医都入朝当了官,由此,宋朝成为中医非常繁荣的一个朝代。自己一个中医大学生穿越来到这里,也算得上一种幸运了吧,只是不知道具体在宋朝的那个皇帝时代。叶知秋忙又问道:“今年是哪一年?年号是什么?”

    “皇祐啊,今天是皇祐三年八月初三!”

    皇祐?这是北宋哪个皇帝的年号啊?叶知秋不知道,想了想,又问道:“当今宰相是谁?”

    碧巧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叶知秋眼珠一转,脑袋里把宋朝有名的名医搜了一遍,突然,他想起了刚才听到两个中年人说话时,年老一点的中年人好象称呼年轻一点的中年人叫“孙兆”,急声问道:“‘孙兆’是谁?”

    碧巧更是吃了一惊:“孙兆,是少爷的二伯,就是你的师父啊!”

    叶知秋眼睛亮了,又问道:“我师父是孙兆?!那‘孙奇’呢?孙奇是不是我大伯?

    碧巧点点头,喜道:“太好了,少爷想起来了?!”

    “我爷爷,是不是名叫‘孙用和’?”

    “对呀!原来少爷没有失忆,装样子吓奴婢的呀!我还当真了呢!”碧巧扶着心口道。

    孙用和、孙奇、孙兆父子三人都是北宋名医,早年间,孙用和是民间儒医,很有名气,宋仁宗的光献皇后入宫之前,曾经多次找孙用和看病。后来入宫之后一次得了重病,太医们束手无策,皇后便让皇帝请孙用和来治病,孙用和将皇后的病治好了,宋仁宗很高兴,授予孙用和宣德郎尚药奉御、太医令充医师等职。此后,孙用和在朝廷举办的最高医学院“太医局”授课十多年,他的著作《传家秘宝方》虽然失传了,但因为在后世医书中广泛引用而留下来不少经方。

    孙用和的两个儿子孙奇和孙兆也是名医,而且进士出身,称得上儒医,都在朝廷为官,他们父子三人在历史上留名的主要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他们三人都是皇帝开设的“校正医术局”的重要成员,参与朝廷组织的对《伤寒论》等历代医学典籍的修订校注工作,这才使得汉唐以来的重要医典得以保存。

    叶知秋熟读医学典籍,对这三位大宋名医自然是非常的了解,听说自己附身在这样一个中医世家里,心中非常高兴,想起穿越前教授的那句评语“心中了了,指下难明”,又有一些惶恐,只怕自己丢了现代人的脸。

第4章 世家

    自己这个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宋朝人又是怎么生活的?叶知秋很想知道,便要下床起来,碧巧急忙搀扶他,这把叶知秋吓了一跳,他在大学苦读七年医学,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女人喜欢他这种木头疙瘩,所以至今还是处男之身未破,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牵过,碧巧这一下,反倒把他吓了一跳,赶紧甩手躲开,慌乱地望着她。

    碧巧也吃了一惊:“少爷,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不用扶,我能行。”

    他站起来,只是想好好看看自己附身的这个躯壳,到底是怎生模样,道:“家里有镜子吗?”

    “有啊。”

    “拿来我看看。”

    碧巧赶紧小碎步到窗边桌上,拿来一面椭圆形的铜镜,叶知秋接过,他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古代这种铜镜,很是新奇,接过来掂了掂,沉甸甸的,不过,他更新奇的是自己附身的躯体相貌。拿起镜子一看,只见镜子里一张清秀的脸,虽然嘴唇上已经绒绒的长出了些许胡须,却还是略显稚气,果真是个半大的少年。

    看着自己的相貌文弱清秀,倒也还不错,他这才放心,至少不是丑八怪吓人,把铜镜递还给碧巧,低头又看了看身体,太单薄了,看孙家这大户人家的陈设,应该不是营养不良。那就可能是天生体弱,病体虚弱导致。

    叶知秋迟疑片刻,终于问碧巧道:“我……,我叫什么名字?”

    碧巧大眼睛眨了眨,嫣然一笑:“少爷别闹了!”

    “我没开玩笑,我真的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了,你要是不帮我,我找别人问去!”

    叶知秋以进为退,走到门口便要作势叫人,碧巧急忙拉住他,道:“好好好!我帮你!帮你还不成吗?不管你是真的记不得还是假的装着好玩,我都帮你回忆,行了吧?”

    “我是真的记不得了,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做什么?你先告诉我我叫什么吧?”

    “少爷姓孙,名叫永泽。”

    “孙永泽?”叶知秋摇摇头,“这名字不怎么好听,我能不能改?”

    碧巧扑哧一声笑了:“改名字?那可得老太爷同意才行,赶明儿拜见老太爷,你自己个说吧。”

    “算了,就叫这名好了。”

    (注:为了前后统一,后面主角名字还是叫叶知秋。特定场景用后来的名字孙永泽)

    叶知秋又问:“我……,我爹呢?”他还不太习惯称呼陌生人是爹娘,迟疑了片刻,这才艰难地说了出来。

    碧巧叹了口气,道:“这下我相信少爷你是真的失忆了,谁会拿自己亡父开玩笑?唉!——老爷早在你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这你都忘了?唉,我的四少爷,这可怎么得了呀!”

    “你为什么叫我四少爷?我排行老四吗?我还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吗?”

    “没有,太太就你一根独苗。”

    叶知秋又问道:“刚才在屋里的那些年轻人是些什么人?”

    “你的堂哥堂姐还有表弟呀,你一个都想不起来吗?”

    叶知秋摇摇头。

    碧巧接着说道:“我们叫你四少爷,是因为咱府上大老爷和二老爷生有三个哥啊,大老爷家有两个,是大少爷和二少爷。”

    说到这,碧巧压低了声音:“大少爷是大太太生的,那二少爷是姨娘生的!”

    叶知秋从她的神情知道,太太生的跟姨娘生的那地位就完全不一样了,难怪小丫鬟特意强调这一点。叶知秋立即想到了自己,自己会不会也是姨娘生的?不过她立即就否定了这个推断,先前自己穿越苏醒过来,一屋子的人,大老爷二老爷太太、奶奶、姨娘、堂哥堂姐满满一屋子人守着,这架势应该不是一个姨娘的子女能享受的。虽然他对什么太太生的还是姨娘生的并不在意,但是涉及到自己,涉及到自己将来的待遇,那就不能不由着他关心了。忙小心翼翼问道:“那……,我没有什么姨娘吧?”

    碧巧扑哧一声笑了:“自然没有。听说老爷跟太太生下你不久,老爷就去世了,太太守寡带着你长大的,哪里还有别人呢?所以太太刚才才一直哭着说,你们娘俩相依为命,你要是去了,她也不想活了。”

    这就是说,自己不是小妾生的,这让叶知秋松了一口气,听着岳氏这么看重自己这根独苗,心里又暖洋洋的。想起了穿越之前的爹娘,他们也是只有自己这根独苗,现在独苗没了踪影,他们不知道有多着急。唉,可惜没有从宋朝到现代的跨世纪长途电话,要不然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也好让父母放心啊。

    碧巧瞧着他傻愣愣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担心是不是犯病了,忙问道:“你怎么了?少爷”

    “呃?我没事,”叶知秋把思绪收拢回来,问道:“其他几个是谁?”

    “二老爷家的排行老三,是三少爷,是二太太生的,二老爷的姨娘没给他生,大太太说她是只打鸣不下蛋的货,嘻嘻嘻。”

    叶知秋瞧了她一眼:“你怎么这么说人?”

    碧巧俏脸一红,道:“这是大太太说的,又不说我说的,再说了,全府上下都这么说来着,干嘛怪我一个?”

    “别人怎么说我不管,你既然是我的丫鬟,就不能这样说!——这样说总是不好,揭人家的短。”

    “哦!”碧巧委屈地噘着嘴答应道,“奴婢知道了。”

    叶知秋道:“这么说,我上面有三个堂哥,大哥二哥是大老爷的,三哥是二老爷的,我排行老四。那我还有没有弟弟?”

    “没有,不过少爷还有一个堂姐,是二爷的姨娘生的,三位爷还有个姐妹,就是姑奶奶,是大爷的妹妹,二爷和咱们三爷的姐姐。已经出嫁了,生了个小家伙,虎头虎脑的,叫曾小星,是你的小表弟,现今跟在府里学医呢。”

    叶知秋那时候眼睛都睁不开多大,又是躺着的,脑袋无力转动,看不见人,只记得两个中年人身后的确站着几个年轻男女,却原来是自己附身的这个人的堂兄堂姐。又问道:“我娘呢?姓什么叫什么?”

    “你娘姓岳,闺名叫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敢乱问。”

    “那先前在屋里的老妇是谁?”

    “是你的奶妈吕妈啊!”

    “哦,那个小姑娘呢?也是丫鬟吗?”

    “是啊,也是你屋里的丫鬟,叫邀月,不过,嘻嘻,她跟我不一样!”说到这,碧巧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叶知秋却没空去细细品味这话里面的含义,茫然点点头,走回床边坐下,傻愣愣望着眼前这一切,还是不相信自己已经穿越到了北宋这个事实。

    这时,丫鬟邀月端了一盘进来,瞧见叶知秋已经下了床,惊呼道:“我的爷!你怎么起来了?——碧巧,你也真是的,太太让你瞧着少爷,你就这么瞧啊?少爷要是有个闪失,我看你怎么死!”

    碧巧白了她一眼,道:“你没听大爷、二爷说了吗,少爷一点事都没有了,全身的病都已经不翼而飞,既然没有病,还怕起来走走吗?再说了,就在屋里,能有什么闪失!”

    “哼!就仗着太太宠你,你就肆意乱来,总有你哭的时候!”邀月把脸盆放下,对着叶知秋,立即换了一副笑脸,道:“爷,过来洗脸了!”

    叶知秋走过去,伸手去盆里拿脸帕,邀月早已抢着拿起,揉了几把,拧干了,温柔地往他脸上抹。叶知秋忙道:“我来!我自己来!”夺过脸帕,自己洗脸。

    邀月瞧着他奇道:“这个人今天当真怪了,自己洗脸了,早干什么去了?”

    碧巧嗔道:“不怪你自己服侍不好!还说人家怪!这丫头当真疯了!”

    邀月一把抢过叶知秋手里的脸帕,道:“我的爷,你还让奴婢服侍你洗脸吧,要不然,那丫头一张嘴会说死我的!”一边说着一边帮他细心地擦着脸。

    叶知秋只好站在那任由她洗。这还真舒服,象按摩师按摩一样,一边洗还一边揉着,洗完脸,很是舒坦,早知道这样的好处,就让她帮自己洗了,叶知秋心想。

    洗完脸,邀月将脸盆端了出门去了。

    过了片刻,门又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女孩探头进来张望。

    这女孩年纪跟碧巧差不多,长的粉嫩嫩的煞是可爱,只是眼睛有些红肿,好象大哭过一场似的。她瞧见叶知秋,顿时喜上眉梢,钻进门跑过来,一屁股坐在叶知秋床边,抓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说:“你的病好了!听说你病得不行了,我本来是要来看你,刘妈关上门不让,说什么刚咽气的人不干净,不让我来。我急得哭,我说谁说你已经死了?只是病重,为什么看不得?她却说老太爷都说了,你的病已经没治,眼看着今天就要断气了,死活不让我走,气得我使劲推她,可是她身高马大的,我哪推得动,还说什么我要是来了遭了什么祸殃,她可没办法跟我爹我爷爷交代。好在刚才你们园子丫头过来说了,说你已经活过来了,大老爷、二老爷看了,说病已经好了,刘妈这才放我出来看你。——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身子骨没事了吧?”

第5章 小师妹

    这姑娘竹筒倒豆子似的当当当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叶知秋一句话都插不上,又不知道她是谁,又怕说错了话让人惊愕,终于等她说完了,这才微笑点点头:“我没事,不用担心。”

    “太好了!我还想呢,你要是死了,可没人陪我玩了,多闷啊。嘻嘻,可巧你就活过来了,你说是不是老天爷长了耳朵听到我说的了?”

    这小姑娘天真烂漫,说话没个遮拦,倒是很合叶知秋的脾气,憨憨地笑了笑。

    这姑娘又道:“你病好了,那功课二爷只怕就不能饶你了,明晚就要小考的,你都背熟了吗?”

    “背什么?”

    “《伤寒论》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下,合三十九法,方三十首,并见太阳少阳合病法那一部分啊,明天就是小考之期呀!”

    一听说要背这个,叶知秋笑了,张口背诵道:“问曰:病有结胸,有藏结,其状何如?答曰:按之痛,寸脉浮,关脉沉,名曰结胸也。问曰:何为藏结?答曰:如结胸状,饮食如故,时时下利,寸脉浮,关脉小细沉紧,名曰藏结。舌上白胎滑者。难治。藏结无阳证,不往来寒热……”

    小姑娘听的目瞪口呆,满是疑惑地瞧瞧他,又望望旁边的碧巧,结结巴巴道:“他……,他怎么……?”

    碧巧顽皮地吐了吐舌头,表情有几分得意,那是主人有出息下人长精神的表情。

    叶知秋见她们这神情,急忙打住,心想坏了,自己随口背出来,也不知道附身的那人会不会背,看他们这神情,估计不会,难怪这么惊讶。

    便在这时,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那姑娘一喜,转身跑出门,脆生生道:“三叔母!”

    “是妙菡啊,你来了。”

    “嗯,我来看四师哥,——我来端吧!”

    门外说着话,屋里叶知秋忙低声问碧巧:“她是谁?”

    “她叫范妙菡,是老太爷在朝中至交范大人的孙女,身子有病,就寄养在咱们府上了,一边治病,一边跟着二爷学医呢。是你的师妹!”

    “她说的刘妈是谁?”

    “刘妈是她的奶娘,跟着一起来咱们府上照顾她的。”

    “哦,她到我们这治病,什么病啊?”

    “不知道,见老太爷和大老爷二老爷的神色,好象这病不太好治,治了这么多年,一直没见好。一着急就犯病。”

    “嗯,那她刚才说什么小考,又是怎么回事?”

    “你和几个堂兄堂姐还有表弟一起跟二伯学医,二伯规定了,五天一小考,一月一大考。明日就是月半,是小考之期啊。”

    “这样啊,”叶知秋从来不怵考试,笑了笑,道:“刚才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她怎么这样看我?”

    “嘻嘻,以前你最怕背书了,一段书背上十天半个月也背不下来了,她老笑话你,刚才听你背得那么熟练,自然是很惊讶了,我的好少爷,别的记不住没关系,你要是能把医书都这么记住了,太太一准很高兴的……!”

    刚说到这,就听见门吱呀一声推开了,范妙菡手里端着一个黑漆描金托盘,小心翼翼走了过来。叶知秋母亲岳氏跟在后面,道:“泽儿,肉粥来了!饿了吧?”

    “嗯!”叶知秋还真有点饿了,起身过去接过碗,坐在床边,拿着汤勺吃了起来。

    范妙菡咯咯笑着:“瞧你这样,好象饿鬼投胎似的,没人跟你抢,吃慢点!”

    岳氏怜爱地瞧着儿子:“他病重之后,这么多天水米不粘牙,想必是饿得紧了。”

    范妙菡依旧笑着:“我病重昏死过去好些天,醒来也没有像他这么个吃相啊,嘻嘻嘻”

    叶知秋一口气吃光了那一碗粥,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这馋相又惹得范妙菡咯咯笑了个不停。

    范妙菡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跟叶知秋说着话,一说说了好半天,日头偏西了,这才告辞离开了。

    范妙菡走了之后,叶知秋心想,这么活泼可爱的女孩,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呢,怎么以孙家三个名医这等身份这么多年都治不好呢?可惜自己只背了一肚皮的医书,却不会临诊,连诊脉望舌都不会,没办法给她治病。

    刚才范妙菡一直在说话,没得空出去看看,叶知秋早就盼着她走,好出去逛逛,看看古代到底是什么样子。等她走了,赶紧起身,对岳氏道:“我想出去走走!”

    “你身子行吗?”岳氏紧张地问道。

    “没事了!只是逛逛,散散心。”

    岳氏见他举手投足都没有问题,略微放心,道:“也好,碧巧,跟着少爷!”

    碧巧答应了,跟着叶知秋出了屋子。

    叶知秋出了屋子,外面是个四合院,四面都有房舍,房前有抄手游廊相连,下雨天也能通过抄手游廊在各屋里来往。中间的天井很宽大,墙角种着各种花草,当中一口大瓮,里面满满的都是清水,忙走了过去低头一瞧,里面由着几尾金鲤。

    他抬头四处张望,边看见廊下几个小丫鬟和老妈子垂首而立,面对他微笑,见他瞧过来,忙躬身施礼,道:“少爷!”

    叶知秋很不习惯这种待遇,红着脸点点头,四处转了转,见通向外面的有一个红漆大门,门上雕梁画栋,极是奢华。出了门外,又是一个四合院,比先前那个大很多,中间园子很是宽阔,足以容纳一个小学的学生做课间广播体操。正面五间大屋,中间高两边略矮,正中是个大堂,两边有耳房,院子两厢是两排厢房,也有抄手游廊相连,廊下几个婆子丫鬟也是垂手而立,望着他微笑,见他瞧去,忙福礼口称少爷。

    叶知秋回头看见丫鬟碧巧一直跟着,低声道:“这里谁住?”

    “太太啊!”碧巧奇道,“这你都记不起来了?”

    “嗯,还有别人吗?”

    “没了。再有就是丫鬟婆子了。”

    叶知秋点点头,瞧见南面有门,迈步过去,这门上依旧是雕梁画栋,十分奢华,而且门比先前的跨院出来的门还要大许多,上面黄金色的铜环,擦得甄亮。高高的门槛,需要抬脚老高才能迈过去。门槛上还有青石板的几级台阶。

    出了垂花门,外面又是一个院子,这院子却不大,四边都是房舍,也有抄手游廊相连,廊下的仆从,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见到他恭恭敬敬的称呼少爷。

    叶知秋又问碧巧:“这是谁住的?”

    “这里是门房男仆和粗使丫鬟、婆子们住院子。”

    叶知秋对着那些人微笑点头,瞧见有个粉白的照壁,又高又大,照壁上雪白一片,什么都没有画,好像一面镜子似的,却不知后面是什么。迈步绕过去一瞧,照壁后面却是一扇三开大门,门边有个小屋子,应该是门房住的。一个老头看见他,急忙从屋里出来,弓着身子满脸是笑:“少爷!你大安了?当真是天大的喜事!”

    叶知秋笑了笑,点头示意,迈步出了大门,外面是个青石板台阶,抬眼一望,远处郁郁葱葱的尽是树木花草,掩映之下,露出一些亭台楼阁的边角来,上面全是琉璃碧瓦。

    夕阳斜照,将树木投影长长的拖开去,好象一个个躺在地上的老人,让人感到有几分冷森森的。

    叶知秋迈步下了石阶,还要往前走,碧巧忙追上来道:“爷,你身子刚好,不能太累了,咱回吧?”

    叶知秋一点都不觉得累,本还想走的,但瞧见她担忧的眼神,心中一软,也不忍心拂了她,便点点头,往回走,拾阶而上,偶一抬头,便看见园子大门上门门楣挂着一块青底镂边金字大匾,上书“秋收园”三个大字。

    叶知秋问碧巧道:“咱们这园子叫秋收园?那还有春夏和冬了?”

    “自然有的了,大爷的园子叫‘春生园’,二爷的叫‘夏长园’,咱们三爷的叫‘秋收园’,范姑娘她们住的叫‘冬藏园’,那园子本来是姑奶奶住的,姑奶奶出嫁之后,园子就空了,后来范姑娘来了,老太爷就安排她们住在那了。”

    “姑奶奶是谁?”

    “姑奶奶就是大爷的妹妹,二爷和咱们三爷的姐姐啊。就是曾小星的娘!”

    “哦,那老太爷的园子叫什么?”

    “叫‘药香园’,听说是当今皇帝御笔亲题的。表彰老太爷治愈了皇后娘娘的病。那是咱们府上的荣耀呢!”

    叶知秋听的心驰神往,是啊,一个古代医者,最高的荣誉不就是这个嘛,能得到御笔亲题,这份荣耀足慰平生了。

    两人慢慢回到跨院,岳氏手里握着一串佛珠,正在屋里椅子上坐着念佛,见他回来,起身过来,先上下打量了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让他赶紧的坐下,又让邀月端水来给他擦脸洗手。叶知秋不太习惯,却不知道古代富贵人家公子外出回来,洗手洗脸是必然的,一来洁面,二来洗掉外面的脏东西。

    洗完了坐下,正说着话,外面丫鬟高声倒:“大老爷、二老爷和太太、少爷、小姐们来了!”

第6章 药香堂

    岳氏忙起身出门相迎,只看见大老爷孙奇和二老爷孙兆迈步进来,后面跟着几个妇人和年轻人。

    趁他们还没有进来的工夫,叶知秋急忙问都是谁,碧巧悄悄给叶知秋说了这些人,这才知道这些人是两位伯父的妻妾和儿女,还有一个少妇,却是附身的这个孙永泽的亲姑姑,也就是孙用和的女儿,孙奇的妹妹,孙兆的姐姐,也带了儿子曾小星来探望。

    孙奇给叶知秋诊脉之后,又问了叶知秋的身体感受,得知一切正常之后,捋着花白胡须微笑道:“泽儿身体很正常,没有半点病症,——这么重的病竟然不治而愈,当真奇事!当真是祖宗显灵了呀。”

    岳氏陪笑道:“想必都是两位伯伯下方遣药之功。”

    孙奇摇头道:“不敢掠人之美,泽儿这病,当真不是我们汤药的功效,至于他为什么会不治而愈,我们俩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我们回去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带泽儿去让老太爷看看,不弄清楚原委,心中始终忐忑,生怕病情潜伏不知,以后发作,措手不及啊。”

    “对对!请老太爷看看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岳氏喜滋滋道,“只是老太爷也在病中,只怕耽误了老太爷自己个的病啊。”

    “无妨,泽儿病愈的事情,我们已经告诉了老太爷,他老人家也很高兴,更觉得新奇,也想亲自看看呢。”

    听说是老太爷亲自决定让孩子去见他,岳氏这才放心。

    孙奇和孙兆带着叶知秋,离开了院子,让跟随的人都各自回去了,三人往后院走。

    这还是叶知秋第一次离开住的园子,看见孙家其他地方景色。只觉得仿佛进了园林公园似的,院子非常的大,不时能看见绿树丛中掩映的亭台楼阁,心想这孙家还真是厉害,弄了这么大一个庄园,只怕比红楼梦里的大观园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终于,来到了一座园中园,这园子比先前他们住的地方可要大多了,门斗上果然高悬一块牌匾,上书“药香园”三个大字,不过,却没有看到御笔亲题方面的字样。而且字体跟自己住的“秋收园”很像,似乎出自同一人手笔,这样看来,应该不是御笔了,难道还有别处吗?

    这院子门更是气派,五开门,汉白玉的台阶,两边玉石栏杆。大门却不开,只开了旁边的角门,上了台阶,从角门进去,绕过照壁,进了仪门,穿过前厅,进了垂花门,又是一个十分宽阔的大院,这院子比刚才母亲岳氏的正房院子大得多,里面踢足球都够了。

    正中是一条宽阔的甬道,能并行三辆大车,全是汉白玉石板铺就,白晃晃的十分奢华。两边是碎石铺就。沿着甬道穿过大院子,来到了正堂下。

    一个丫鬟高声道:“太老爷、二老爷和四少爷来了!”

    另一个丫鬟挑起门帘,叶知秋跟着孙兆、孙奇进了屋里,便看见一个大堂,十分宽阔,穿越前中医大学的阅览室也不过如此。

    这大堂正中是一处高大的香案,上面瓜果糕点,各色供品一应俱全,檀香袅袅,绕梁不绝。供桌上方高处,挂着一块紫檀木匾额,上面青底镶金大字写着“药香堂”。正中镌刻一枚大红印章,因为比较高,看不清楚,叶知秋上前两步,眯着眼细细一辨,见上面篆体镂刻阴文写的是:“皇帝神宝”四个字!

    这才是真正的皇帝的御笔了!想来也是,既然是皇帝的御笔,怎么能挂在门外风吹日晒呢,自然是要放在屋里供着的了。

    这大堂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大堂四周一排排的书架,上面全是用匣子装着的书籍。俨然便是一个图书馆。

    在供桌旁边,有一张软榻,上面斜靠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手里捧着一卷书,正在费力地看着,面前的檀木长条书桌上,整齐地放着一叠叠的书,也都是清一色的线装书,不过,宋代要想找不是线装书的书,那还真是别指望的。

    孙奇上前几步,躬身施礼:“父亲!泽儿来了。”

    老者这才慢慢把手里的书放下,眯着眼望向叶知秋。

    叶知秋也抬头好生望着他,想看看这位历史上有名的名医到底长得啥样,虽然屋里窗户都是打开的,光线很足,可是还是看不清他的长相,不是因为离得比较远,而是因为老人满脸的皱纹,千百条的沟壑,把整张脸都遮盖了,也不知道到底多少岁了。

    叶知秋心里想着,不对啊,从年纪上推断,孙用和最多不过七八十岁,怎么看起来跟一百多岁了一样。不过看看他桌上那一大堆书,再看看他驼背还在苦读的样子就知道,他现在这垂暮的年纪,只怕就是这么辛劳累出来的。历史上,孙用和是宋朝校正医书局的领军人物之一,自然是最为辛苦的人了。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崇敬之情。脱口叫了一声:“爷爷!”

    眼见孙用和白发苍苍,岁数如此之大,而且宋朝人跟自己这现代人相比,相差一千年,叫一个一千岁的老人为爷爷,那怎么说都是应该的,所以这一声叫得还是很顺畅的,浑然没有半点不适。

    孙用和缓缓点头,慢慢放下手里的书,轻轻拍了拍软榻:“来!到爷爷身边来!”

    叶知秋忙答应了,迈步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孙用和拿过他的手腕诊脉,片刻,又望望他的舌象,点点头:“还当真的好了,真是奇了!呵呵,这孩子吉人天相,将来后福无穷,说不定是我们孙家一支奇葩呢!”

    孙奇和孙兆都微笑点头称是,虽然心里颇不以为然。

    叶知秋贴近了孙用和,这下看清楚了,老人当真是跟画上的老寿星一般,满是皱纹,放在桌上的一卷书,却是《黄帝内经》。想也不想,脱口道:“爷爷,《内经》说了:‘怵惕思虑者则伤神’,您这么大年纪了,有什么事让我们小的来坐,您还是颐养天年的好,何必这么劳神呢?”

    叶知秋劝导孙用和时引用的是《黄帝内经》上的一段话,孙用和听了一愣,扭头对身后站着的一个老者道:“李有才,你听听,泽儿这孩子在劝解我呢!呵呵呵”

    李有才是孙府的总管家,听罢上前一步,拱着身陪笑道:“这也是四少爷的一片孝心啊。”

    “嗯,他还引经据典劝我养神,引得也很妥帖,难得啊!”转过头,瞧着叶知秋,微笑道:“泽儿,爷爷考考你,‘怵惕思虑者则伤神’,那伤神又会如何呢?”

    背医书是叶知秋的强项,这个自然难不倒他,当下道:“神伤则恐惧,**而不止。因悲哀动中者,竭绝而失生。喜乐者,神惮散而不藏。愁忧者,气闭塞而不行。盛怒者,迷惑而不治。恐惧者,神荡惮而不收。”

    “嗯,那按照《内经》所说,要如何做才对呢?”

    “《内经》说:‘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不妄劳作,故能与神俱而尽其天年,度百岁乃去。’‘夫上古圣人之教下也,皆谓虚邪贼风,避之有时。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

    孙用和哈哈大笑,瞧着孙奇和孙兆道:“是谁说这小家伙脑瓜子不灵的呀?你们听听,这一套一套的,不是背的很熟嘛!”

    孙奇和孙兆面面相觑,很有些意外,心里这小侄子天生缺陷,脑子慢,记忆力很差的,跟随学医这么些年,从来不曾完整地把一篇书背下来,怎么现在滔滔不绝起来了?

    孙用和轻轻拍了拍叶知秋的肩膀,叹了口气,道:“爷爷也想颐养天年,可是皇帝不让啊,不让爷爷致仕不说,还圣命爷爷整理这些古医术典籍,唉!罢了,这把老骨头反正要埋到土里去的,何不在归天之前办点事,把古医术典籍整理出来,也是一件造福子孙的好事嘛。所以爷爷这才这么辛苦呀。”

    叶知秋满是崇敬地说道:“‘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爷爷悬壶济世,悲悯众生之心,当真让人敬佩。”

    孙用和又是一楞,道:“你刚才念的诗是谁的?”

    叶知秋猛然醒悟,这首诗虽然也是宋朝的,却是南宋时期名相李刚的名篇,自己怎么拿到北宋来吟诵,他们自然不识,孙家父子三个既是名医,也是名儒,两个儿子孙奇和孙兆还是进士,自己要在他们面前说谎恐怕是骗不过去的,一时间张皇不知如何作答。

    孙用和在行医之前就是饱学之士,北宋之前的古代诗词歌赋无不烂熟于胸,这等大气磊落的诗句,也绝对不会是出自庸人之手,目不转睛瞧着叶知秋,等着他回答。

    孙奇和孙兆也是瞧着他,目光中有了更多的诧异。他们也不知道这两句诗出自何处。

    叶知秋挠挠头,憨憨地笑了笑。他不善于撒谎,可是这件事又不能说实话,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憨笑了。

    孙奇见叶知秋那样,不禁笑了,道:“父亲,这半句诗只怕就是泽儿自己写的,对吧泽儿?”

第7章 傻瓜的惊奇

    叶知秋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拿后世的诗词冒充自己的作品,刚才只是赞叹孙用和的老骥伏枥之志,随口说出而已,现在让他承认是自己的诗作,那可就没脸承认了。//豆腐小说无弹窗www.uu234.com看最新章节//可是如果要摇头否认,那就得说出究竟是谁的作品,又骗不过这三位鸿儒。只能傻傻地憨笑。

    孙用和以为他这笑就表示默认了,当即大喜:“孩子,这诗另外两句呢?说给爷爷听听。”

    既然已经说了后面,由不得也只能把前面的也背了出来:“前面两句是:‘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题目叫做……,叫做《病牛》”

    “哦?”孙用和有过耳不忘的记忆力,特别是对敏感的诗词,听一遍就记住了,捻着胡须慢悠悠念道:

    耕犁千亩实千箱,

    力尽筋疲谁复伤?

    但得众生皆得饱,

    不辞羸病卧残阳。

    “好诗!当真是好诗啊!呵呵呵,写的是病牛,吟诵的却是人,是我们这样的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老家伙,托物言志,写出了精神,写出了气魄!哈哈,泽儿,这首诗只有用在爷爷这种老家伙的身上才妥帖,用在你身上就不合适了。”

    孙奇忙道:“泽儿这诗,应该就是给爷爷做的,要不然,刚才怎么会吟诵赞叹爷爷呢?——对吧泽儿?”

    叶知秋又只好憨憨地干笑了两声。

    孙用和频频点头:“好!难得我孙儿给我题了这么长精神的一首诗,鞭策我鼓励我,我就把他题写悬挂在这书屋里,作为鞭策!要是不能把校勘典籍这件事办好,当真愧对了孙儿这首诗了!哈哈哈——孙兆啊,这孩子能写出这样的诗句,又能顺口背出医学典籍篇章出来,可见绝不是天资愚鲁,而是你们教导无方啊!”

    孙兆忙躬身道:“是,父亲教导的是,儿子一定加倍督导。”

    叶知秋从丫头碧巧那里知道,自己附身的这个人天性愚笨,所以应该不是督导不力的问题,而是烂泥扶不上墙,现在换了个人,自然不一样,如果把过错推到孙兆身上,让他来顶缸,他心里可过意不去。赶紧道:“爷爷,不是师父督导不力,而是我自己不够努力,以后我一定好好学,不辜负爷爷和大伯、师父的教导。”

    孙奇和孙兆都是叶知秋穿越前敬仰的古代名医,医学前辈,现在又附身人家侄儿的身体,尊称一声伯父,心里也很顺畅,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当的。

    孙用和点点头:“很好,你有三样让爷爷很满意,第一,你的病莫名其妙地完全好了,说明你吉人天相,将来造化无穷;第二、你今天让爷爷知道了,你其实很聪明,记忆力也很好,只要你用心,一定能学好,将来比爷爷还要有出息!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从你刚才写得诗来看,你有一颗悲悯之心,这是一个医者必须具备的!只有懂得怜惜病患,才能想尽办法学好医术,为病患解除病痛,也才能成为一个伟大的医者!很好!很好!”

    孙用和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握住叶知秋的手,用力摇晃了几下。

    叶知秋感受到了来自孙用和手掌的热度,知道老人说的是真心话,穿越前面试的沉重打击,在这里找到了自信,不会临诊怕什么?学啊,有谁一生下来会看病的?扁鹊、华佗、孙思邈、李时珍,这些伟大的神医也是从不会到会一步步走过来的,也是一个个病人这样医过来的,一点点把医术提高的。现在穿越到了古代,不用读博士了,不用琢磨写论文了,只一门心思学看病,就不相信学不会!

    想到这,叶知秋仿佛看见了穿越前面试的那位老教授,当下反手握住了老人的手,诚恳地说道:“爷爷,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跟两位伯父学医,绝不会给咱们孙家丢脸,也要象爷爷您和两位伯父一样,成为盖世名医!”

    孙用和笑了:“孩子,咱们可不是为了成名才学医的!”

    “对对,我说错了!”叶知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是说,我也要像爷爷和两位伯父一样,悬壶济世,给病患解除病痛,尽可能多地治病救人。”

    “嗯!治病救人固然重要,但是,以一己之力,难救天下那么多病患啊,而天下庸医何其多,庸医杀人猛于虎!想办法提高一个医者的医术,他就能治好更多的病患,所以,这比治好一个病人意义要重要得多啊。”

    “所以爷爷才在太医局给医者授课这么多年,也才以迟暮之年还在校勘古医术典籍,就是想法设法让更多医者尽快提高医术,对吧爷爷?”

    孙用和赞许地拍了拍他:“没错,你能看到这一点,爷爷很高兴。好了,你回去吧,好生用功,爷爷等着你的好消息。”

    “是!”叶知秋起身鞠了一躬,起身走下暖阁。

    孙用和又对孙奇和孙兆道:“你们两个送泽儿回去之后,即刻回来,我有事给你们说。”

    两人急忙躬身答应。带着叶知秋出了药香堂,来到外面,孙兆站住了,凝视着他,缓缓道:“泽儿,你以前故意装着不会背书,是吗?”

    叶知秋从孙兆眼神中看出了怒色,知道这位二伯误会了,的确是,以前不会背书的傻子,今天突然对答如流,郎朗不绝,而且还能吟诗作赋,能不叫人惊讶吗,而这位孙兆又是素知叶知秋以前的能耐的,便以为他是故意装傻了,害得自己被老太爷指责不用功教授。

    叶知秋知道这时候解释没用,而且任何解释都不能自圆其说,真实情况又不能告诉他,只能憨憨地笑了笑,道:“爷爷为校注古医书的事情没日没夜操劳,我看着心急,那日读《内经》读到这一段,便用心记住了,想等机会告诉爷爷,给他提个醒,这一段我是费了好些天才背下来的。”

    孙兆半信半疑瞧着他。

    一旁的孙奇插话道:“泽儿,你的那首诗很不错,看不出来,你倒有几分诗才,若是学医真的不行,不如改学文吧,学文更能出人头地。”

    叶知秋吓了一跳,虽然小时候母亲就逼着自己背唐诗宋词,肚子里倒是装着不少诗词,但是要动笔写,那却是只能干瞪眼的,若是去学什么四书五经,那可就惨了,赶紧摆手道:“不不,大伯,我还是学医吧,我会努力的,刚才在爷爷面前我都说了要好好学医,学出个名堂来的。”

    孙奇拍拍他的肩膀:“不要太着急,你天资不高,慢慢来。”

    孙兆还没有从刚才被老太爷指责的委屈中解脱出来,闻言苦笑:“大哥,你还说他天资不高,我瞧他鬼机灵得很!明明会背偏说不会,然后在老太爷面前才显摆,害得我挨骂。肯定是气我平素对他太严格。”

    孙奇皱眉道:“你身为长辈怎么没点肚量!泽儿还小,没那些鬼心眼,你也忒多心了!”

    孙兆有些怕这位大哥,讪讪的转开话题,对叶知秋道:“你觉得身体怎么样?要是不行,就休息几天,等完全康复了再去医馆吧。”

    叶知秋已经知道孙家有一个给人诊病的医馆,穿越前他就因为不会给人看病而被老教授说“心中了了,指下难明”,他不想成为一个只能写医学论文的书呆子,而要成为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要做到这一步,就必须一步步来,从给人看病学起,既然现在孙家有自己的医馆这么好的条件,自然是不能错过的,便想早一点融入角色,早一点学会怎么给人看病,所以他摇摇头,道:“我没事,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可以去医馆给人看病了。”

    孙奇一愣,问孙兆道:“泽儿开始给人看病了吗?”

    孙兆忙摇头道:“没有啊!”随即把眼一瞪,对叶知秋道:“谁告诉你可以给人看病了?就你这点道行,拣药都还不时出错,给人看病,那不是害人性命吗?”

    叶知秋这才知道,自己在孙家医馆里,也是不能给人看病的,这样也好,免得一上来就错,给人误诊了那可就惨了。

    孙奇对叶知秋道:“你别着急,慢慢来,听你师父的话。”

    “哦——”

    孙兆道:“既然你身体已经完全康复,那明天你就去吧,要用心,千万要用心,别抓错了药!”

    叶知秋点点头,心想自己附身这人,连药都能抓错,可见这医术当真不怎么样,忙答应道:“我记住了。”

    二人把叶知秋送回了家,叮嘱岳氏注意他的身体,这才告辞走了。

    孙奇、孙兆两人回到药香堂,只见父亲孙用和神情凝重,靠在软榻上沉思,屋里只有老总管李有才,其余侍从都退出去了。

    见他们两回来,孙用和招手示意让他坐下,拿起桌上一个小册子,递了过去:“看看吧!”

    孙奇起身双手接过,翻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惊恐地瞧了一眼父亲孙用和。孙用和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孙奇将手中小册子递给孙兆。

    孙兆见他们脸色不对,已经感觉不好,拿过小册子匆匆一阅,也是脸色大变。

第8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这小册子却原来是一道谏官高保衡的奏折,弹劾孙用和给宋仁宗的三个儿子治病,都没有治好,实属无能,不堪太医之职,应当罢免,而且,有渎职“不如本方”之嫌,应交御史台立案查处。

    宋仁宗本来生有三个儿子,但都是早年便患病夭折了,这三个孩子主要是太医孙用和医治的,遗憾的是,都没能治好,三个孩子先后都死了,宋仁宗膝下无子,只好抱养了后来的英宗。

    这高保衡也是北宋仁宗年间的一位名医,同时也是儒医,皇帝重用读书人,提拔了一批懂医的文人为官,孙用和、高保衡等都位列其中。高保衡时任谏官,主要对翰林医官院、尚药局、御药院、太医院等官员履职情况进行了监察。孙用和是给皇帝治病的尚药局的正五品的尚药奉御,也属于监察范围。

    孙兆看罢奏折,气愤道:“这姓高的想干什么?三番五次弹劾父亲!谁也不是包治百病的神医,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命该如此又能如何?他姓高的难道就没有治死过人吗?给三个皇子看病,也不是父亲一个人看的,别人也看了,也都没有治好,为何偏偏揪着父亲不放!”

    孙奇也道:“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姓高的一直不满皇后对父亲的宠信,又垂涎父亲尚药奉御之职,自以为了不起,想取而代之呗!”

    孙兆道:“他那点本事,想跟父亲比?”

    暖阁上孙用和又长叹了一声,道:“高保衡的医术还是很不错的。不管他如何对我,我们说话都还要公平才对。”

    “是!”孙兆忙道:“父亲打算怎么办?”

    “这奏折是皇后转呈给我的,说皇帝对三位皇子之死表面上不说,心里也是很有芥蒂的。皇后娘娘多方劝解,皇帝这才没有准奏,不过,看样子高保衡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让我们要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所以把奏折转给我看。”

    孙奇道:“多亏有皇后娘娘,要不然这件事到了我们还蒙在鼓里。”

    孙兆道:“是啊,多亏当年父亲替皇后治好了病,得到皇后的赏识,今日才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孙用和再次长叹,话语有些凄凉:“能否遇难成祥,此刻还言之过早,皇后说了,这一次,高保衡似乎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不仅上奏弹劾,还撺掇其他同僚一起上奏弹劾于我,又着人四处说我的坏话,营造声势,皇后提醒我,这一次要格外小心才行!”

    孙奇道:“嘴巴长在他身上,对这种卑鄙小人,如何防范?”

    “我告诉你们这些,就是让你们在给皇族国亲还有大臣们诊病时,多留一些心眼,不要有什么把柄给他拿住,否则到时候只怕皇后也没办法维护我们的。”

    孙奇和孙兆急忙躬身答应。

    孙奇想了想,道:“父亲,范仲淹范大人调任青州,本来是即刻便要赴任的,只是身体陈年旧疾一直未能得到妥善医治,我劝他奏请皇帝,缓些时日,好生医治,待身体大好再去赴任,但范大人执意不肯,不日便要启程赴任,他的病,一时半刻是治不好的,我担心……”

    孙用和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乃范大人平生志愿,他若在惜身体而搁下公务,他就不是范仲淹了!”

    孙兆也道:“是啊,范大人的病,父亲和大哥我们都反复诊治过,积劳成疾,盘根错节,要想治好,的确不是一日之功啊。偏生他又以天下为己任,不能好生歇息下来医治,要想治好,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孙奇犹豫片刻,才道:“范大人为人正直,得罪了不少人,我听说,这高保衡对范大人平素也颇有微词,特别是对范大人的新政,说成是祸国殃民,新政被废后,他更是拍手称快,只不过,他这样是否阴险,只怕会用这件事整我们。”

    孙兆道:“他能怎样?”

    “前些日子我给范大人详细诊查,见他病体沉重,只怕时日无多,我担心一旦范大人病逝,会不会又给这高保衡一个弹劾借口,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啊?”

    孙兆大吃一惊,摸摸胡子,道:“他不是对范大人很不满吗?”

    “不满归不满,能利用的事情,他是不会放过的,正好可以用这件事对咱们落井下石!”

    孙兆频频点头,苦着脸道:“是啊,范大人的病一直主要是父亲负责医治的,这个满朝皆知,一旦范大人病故,只怕这姓高的又要找麻烦,咱们得未雨绸缪啊。”

    “未雨绸缪?”孙用和望着孙兆,“怎么个未雨绸缪法?”

    孙兆想了想,道:“转托别医如何?反正现在范大人只是病体沉重,若旁人接手医治,便可金蝉脱壳……”

    “哼!好一个金蝉脱壳!”孙用和重重地在桌上一拍,怒气上冲,指着孙兆骂道:“明哲保身,这就是你身为太医的做人原则?到也是,你给皇亲国戚看病看多了,不谋进先谋退,治不好没关系,只要治不死是吧?眼看着要惹麻烦的病,就推说不会治,是吧?你还是进士出身,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怎么成了一个见死不救,独善其身的势利之人!”

    孙兆吓得起身撩衣袍跪倒在地,脱下幞头,额头杵地,悲声道:“父亲息怒!儿子说错了!儿子并无此心啊。”

    “你无此心,如何说出这等金蝉脱壳话语来?”

    “儿子只是担忧父亲啊,想那姓高的没事还找事,若是把事端塞在他手心里,他还不把父亲往死里整啊?范大人虽然三次被贬,但是始终是皇帝敬重之人,皇帝只是碍于朝中众臣反对,这才罢新政,贬了范大人,但对范大人一直是敬重有加的,若听信那姓高的谗言,污蔑父亲胡乱用医,治死范大人,那时候,大祸将至啊!”

    孙用和冷笑:“你不是说为父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吗?”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啊。”

    “行了!当初范大人把孙女托付我们医治,你就曾经劝阻过我,说范大人正在朝廷争斗的风口浪尖,不宜参与,免得殃及池鱼,现在你又旧话重提,也是一脉相承,这是你天性使然,我也不来怪你,你要是害怕,尽可搬出孙家,与为父断绝关系,免得殃及到你!”

    孙兆磕头如捣蒜一般:“父亲息怒,儿子知错,儿子再不提这等话语。”

    孙用和听他认错,脸色放缓,叹了口气,道:“行了,为父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也难为你了,起来说话。”

    孙兆又磕了几个头,这才爬起来,坐下。

    孙用和道:“早在你们跟我学医之初,我就曾告诉过你们,医者父母心,医者眼中只有病患,对待病患就要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要有一颗仁爱之心。对于范大人的新政,我们不作评判,对范大人的病,我们却是要用心诊治的,即使我们医术有限,无法救得他的性命,但也应当尽心竭力,而不能因为担心被人说长道短甚至加以利用惹来祸端而罢手不治!”

    孙奇和孙兆连声称是。

    孙用和又道:“我先前所说,让你们诊病时小心不要让人抓到把柄,不是说不要给可能惹麻烦的人治病,不是让你们明哲保身,而是让你们要用心诊治,审慎辩证,准确用方,而不要敷衍了事,误入药证,落人把柄。”

    二人又连声称是,说:“谨记父亲教诲!”

    孙用和接着说道:“孙奇这方面做得不错,我担心的就是孙兆你,你的医术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你为人处世的性格让人不能放心,该用猛药时,你可能会因为顾及其他而不敢用,该用和缓之药时,你也可能会因为急功近利而妄用猛药,这种教训以前是有的,你要摆开名利,专心医术,不要顾及治病以外的事情,这样才能准确辩证,准确用方。要不然,还会重蹈覆辙!”

    孙兆额头冷汗淋漓,急忙起身长揖一礼:“儿子谨记父亲教诲。以平常心对待每一个病人。”

    “嗯,这样才好。”孙用和缓缓点头,又看了一眼那奏折,道:“我当年也只不过是民间郎中罢了,只是因为机缘巧合,替当今皇后治病,这才得到皇帝和皇后宠信,身居高位,如果有朝一日皇帝不信我了,我也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已经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苟延残喘而已,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对我又有合用?正如孙兆所说,咱们凡是都要有一颗平常心,荣华富贵,不用太过在意的。”

    孙奇和孙兆听父亲说得有些凄凉,也都是心中黯然。

    孙用和顿了半晌,又长叹一声,道:“怕只怕,这一次,想哪里来回哪里去,也是一种奢望了。唉!以往弹劾我的奏折,皇后娘娘从来没有转给我过,甚至都不曾提到,便暗中处理了,只是这一次,转交于我,还慎加叮嘱,可见这件事已经非常严重!若是这件事不能善罢,那就算是给范仲淹范大人治病有错,只不过是给咱们雪上加霜而已,单单是三位皇子的错,一旦定为‘不如本方’,便足够让咱们全家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几句话说得很轻,却如一个炸雷,孙奇和孙兆都是面如死灰,半晌作声不得。

第9章 新生之约

    天慢慢黑了。

    叶知秋和母亲岳氏坐在正堂上,晚饭已经准备好。

    大大的一个圆桌,几盘精致的菜肴,分开两部分,几大盘荤菜都放在叶知秋面前,岳氏面前只放了两盘素菜,青菜豆腐和一碗菜汤,然后是一碗白米饭。

    叶知秋很是奇怪,但看见岳氏手里拿着念珠坐在桌前念佛,顿时便明白了,原来岳氏是佛教信徒,在家修炼的居士,要吃斋念佛。

    大堂里站着三个仆从,分别是碧巧、邀月和奶娘吕妈。其余的婆子、丫鬟都在屋外廊下候着。叶知秋有心叫他们一起吃,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他附身在一个父子三人都在朝廷做官的大户人家,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若是自己叫他们一起吃,他们不仅不会听命,反而会让岳氏他们起疑。到时候难以解释,他可不喜欢看旁人奇怪的目光。便埋着头吃饭。

    岳氏念完佛,才开始吃饭,静悄悄的谁也不说话,岳氏吃得很少,那一小碗跟喂猫的差不多,菜几乎不动。叶知秋吃完的时候,她也已经吃完了。坐在那,拿着佛珠,用充满慈爱的目光看着他。

    今天她念佛特别的用心,她要好好感谢佛祖把孩子留给了他。这真的是她活下去的勇气,丈夫早早就离开了她,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就是这个孩子,虽然脑子笨,时常挨骂,却是他的命根子。

    叶知秋抬眼看见岳氏慈爱的目光,心中一暖,想起了一千年以后母亲,只怕母亲这时候正捧着自己的照片哭呢。唉,万恶的穿越,早知道要穿越,留个字条也好让父母放心啊。

    他起身要帮着收拾碗筷,吕妈急忙过来:“少爷别动,我们来!”

    外面的几个丫鬟婆子急忙进来收拾碗筷。岳氏起身对叶知秋道:“你身体刚刚好,虽说大伯二伯说了身体已经无妨,却还是要小心为上,今晚你就在娘这里住吧,也好有个照应。”

    叶知秋还不习惯叫这个妇人是娘,也不习惯住在她屋里,穿越过来还要很多想知道的事情,还是问小丫头碧巧的好,便道:“我没事了,放心,我还是回屋睡好了。”

    碧巧也陪笑道:“太太放心,我们会好生照料少爷的。”

    “呃,好吧,晚上留神点,有什么事立马来报我。”

    “是!”

    叶知秋跟着碧巧和邀月出了大堂,他和岳氏住的这个秋收园是两个大小院子套在一起的,正房大院是岳氏夫妻住的,叶知秋小时候跟岳氏住在这里,十岁起,就让他单独住在旁边跨院里了,拨了几个丫鬟婆子小幺伺候着。两个院子也就一墙之隔。

    回到自己院子,虽然天黑了,而且他也知道古代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是估计也就是现代的**点钟,他可不习惯睡这么早,便带着碧巧漫步院子各处转了转,让碧巧一个个把屋里屋外的丫鬟老妈子都给他悄悄说了。随后,又带着碧巧出了前面垂花门,到前厅各处闲逛。

    他们这院落分前后两部分,前面是前厅,给男仆和一般的老妈子住的,中间有垂花门隔开,晚上关上门,就把里外分开了。

    仆从们见少爷来了,一个个陪着笑脸说着奉承话,都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碧巧也悄悄一个个说了名字,叶知秋用心记住,把宅院逛完了,又从前门出来,到宅院各处游逛,把整个大宅院简单逛了一遍。

    一路上,碧巧将府上住着的亲戚,还有学堂里跟着学习师兄弟名字,还有府上学堂和医馆的日常起居,方方面面的一些基本情况都告诉了叶知秋,叶知秋记忆力很好,都记住了。

    他们俩回到屋,到门口,门房哈着腰道:“三爷来了!正要差我去找你们呢!”

    三爷就是二老爷的儿子,听碧巧说,喜欢舞枪弄棒的,应该是个纨绔子弟,名字叫做孙永虎。

    叶知秋进来,便瞧见一个黑大个正在跟丫鬟邀月说笑,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邀月咯咯笑个不停,听见有人进来,扭头来看,望见是叶知秋,笑呵呵过来,嘭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掌,这一掌力度好大,打得叶知秋身子一晃,退了一步。

    黑大个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行!能吃得住我这一掌,便能吃得起翠香阁那些野丫头!走吧!今晚三哥给你好生庆贺庆贺!”

    叶知秋听出来了,这黑大个就是自己的堂三哥,也就是二老爷孙兆的儿子,名叫孙永虎的就是。便道:“干什么去?”

    “给你庆贺啊!你死而复生,重病不治而愈,这还不值得好好庆贺庆贺?走吧!我已经让人约好了翠香阁的歌姬,今晚让你好好玩个够。”

    叶知秋一听吓了一跳,穿越之前,他从小到大都是个好好生,老老实实读书,老老实实听课,老老实实做人,从来没有去过那些乌七八糟的地方,从没有这样的经历,他是个书呆子,的并不是傻子,一听“翠香阁”这名字,还有什么歌姬,加上对古代知识的了解,立即就明白了这位三哥要带自己去的地方是什么所在,忙不迭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去!”

    “为什么?”孙永虎睁大了眼。

    “我,我不喜欢去这种地方。”

    “什么不喜欢去,是男人就要去!走吧!罗嗦什么!”

    “我真的不去!我,我身体还没好,我想好好歇歇。我就不去了,三哥你自己去吧。”

    孙永虎嗤的一声笑,道:“我一个人去做什么?今儿个主要是给你庆贺的,走吧!我已经跟三叔母说过了,她已经答应了。”

    “什么?她……,她答应了我跟你去,去那种地方?”

    “说你傻你马上就流鼻涕!”孙永虎板着脸道,“你傻别连上我嘛,我能这么跟叔母说吗?”随即压低了声音,道:“我自然说是去夜市吃烧烤的了。可能会晚一点,叔母从来不怀疑咱们的,还叮嘱说不能太晚了呢。赶紧走吧!这都起更了!去晚了,定的歌姬可就被人家抢走了,现在这些有点名望的女子紧俏的很!”

    “我……,我真的不去了,我累得很,而且头痛,想早点睡……”叶知秋用手捂着脑袋,一只手摸索着要找地方坐下。

    孙永虎赶紧搀扶着他:“哎哟不是吧?真的头痛啊?”

    “嗯……,可能是病还没有完全好,我要是去,犯了病就麻烦了。”

    碧巧赶紧道:“是啊三爷,要不就改天吧,等四爷整个儿好利索了,再去也不迟呀。”

    邀月也跟着劝说。孙永虎将叶知秋搀扶到床边坐下,蹲下身瞧了瞧他的脸色,叶知秋早有准备,刚才一直憋着一口气,脸上便通红的,孙永虎挠挠头:“看你这样子,还真有点问题,要不你躺一会吧,等好些了咱们再去。”

    “我真不去了,三哥,你自己去吧。”

    “扯蛋!我一个人去算什么?今儿个本来就是给你庆贺新生的,呃,瞧你这样,只怕还真不适合去,要不,再找个医术高明的一起去好了,犯了病也不怕!不然的话,万一出什么岔子,咱们两个的医术,可都搞不定。偏偏大哥这木头又从来不喜欢去这种地方,要不然有他们俩在,那就高枕无忧了。二哥医术又马马虎虎,叫他也白叫,这可怎么办……?”

    “改天吧。”叶知秋只想先摆脱这难缠的三哥再说,“今天我真的很不舒服,去了也难受。”

    “那好吧,反正今天约得歌姬也不是什么头牌,过两天等你好利索了,咱们再去,不过得先约个好的歌姬才行,听说可馨楼的可馨姑娘很是不错,不禁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歌舞更是一绝,尤为难得的是她还会填词作诗!只是开价很高,这倒没什么,银子咱们花得起,可她名声太大,约见她的人太多了,排着队的等,一时半会见不到……”

    叶知秋听他念叨这一串,头都大了,用手轻轻捶着头,假装低声呻吟着,孙永虎赶紧打住,过来弯腰道:“真的假的?痛得很厉害吗?”

    “嗯……”

    “要不叫我爹去?”

    “不用!不用!”叶知秋忙道,“问题不大,我就是太累了,躺一会就行了。放心。”

    “这样啊,那只能改天了。我先走了,改天我再来叫你!——你们两个臭丫头,好好照顾你们少爷,不许耍滑头,不然我可要你们好看!”

    “知道了,三爷!”两个丫头抿嘴笑着说道。

    孙永虎走了,叶知秋这才放下捂着脑门的手,坐了起来。

第10章 通房大丫鬟

    邀月嘻嘻笑道:“少爷,你当真不想去啊?”

    “不去!”叶知秋道,“我真的累了,我想早点睡。豆腐小说无弹窗www.uu234.com”

    “好,我们服侍少爷洗漱。”二女立即忙开了。碧巧端来热水,拧了脸帕给他擦脸,又端了香汤给他漱口。邀月用木盆端来一盆热水,给他烫脚,还蹲下身帮他搓洗,叶知秋紧张的全身都绷紧了,连说不用了,可是二女却不听他的。

    洗簌完,碧巧替他宽衣,外面长袍脱了,要去脱里面中衣,解开盘扣,叶知秋发现,中衣里面便是赤身**了,紧张地一把抓住了,道:“这件不用脱了!”

    碧巧奇道:“为啥?”

    “脱了,脱了就没有了呀!”

    “啊?”二女面面相觑,都扑哧一声笑了,“少爷要穿着衣服睡觉不成?”碧巧眨着眼道。

    “是啊,难不成光着身子睡啊。”

    “本来就是光着身子睡啊,谁穿着衣服睡觉的?”

    “什么?”叶知秋惊呼道。他不知道,古代没有内衣内裤,一般都是**光着身子睡,如果不方便脱衣服的场合,便和衣而卧。

    碧巧蹲下身替他解裤带,慌得他急忙一把按住:“这个,这个不行这个!”

    “少爷还真要穿着裤子睡觉啊?”二女咯咯笑个不停。

    叶知秋涨红着脸,穿着中衣爬上床,抖开被子钻了进去。

    “由他吧!”碧巧吃吃笑着,对邀月道:“少爷大病初愈,刚才太太过来就已经交代了,晚上睡觉要盯着点,千万别睡死了。”

    “哼!你不是在旁边的嘛!”邀月道。

    碧巧瞪眼道:“万一我要睡死了,你也睡死了,少爷犯病出个什么事,怎么跟太太交代?”

    “跟你逗着玩呢!我醒着点就是了!”邀月拿着一盏小灯笼,小碎步出到外间去了。

    碧巧把屋里的大灯笼都吹灭了,只剩一盏小灯笼,拿着放在床头的一张四方茶几上,然后开始宽衣解带。

    叶知秋吓了一跳:“喂?你这是做什么?”

    碧巧扭头过来瞧着他,低声道:“你是明知故问好玩呢?还是真的忘了?”

    “我……,我不是说了,我真的记不得了嘛。”叶知秋望着她裸露的香肩,赶紧扭头朝里,结结巴巴道。

    碧巧叹了口气,走过来,在床边坐下,道:“我的好少爷,今年开春的时候,太太就定了我是你的通房大丫鬟,夜里让我侍寝来着,记起来了吗?”

    叶知秋读过《红楼梦》,知道袭人就是贾宝玉的通房大丫鬟,还让贾宝玉初识**,自然懂得通房大丫鬟是什么意思,窘迫之下,一张脸通红,忙捂紧了被子:“这个……,不行的……,不行……”

    碧巧脸色一变:“你说不行是什么意思?”

    “咱们,咱们不能这样……”

    碧巧都快哭了:“你,你是嫌弃我了?想换个人?”

    “不不!我不是这意思,你很好,很乖巧,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是说……,这个……,哎呀,怎么跟你说呢,反正我不想这样,不仅是跟你,跟谁都不能这样的。”

    碧巧破涕为笑,白了他一眼:“当真被你吓死了,我还以为你看上了邀月那丫头,又或者别的狐狸精了,不要我想换一个呢。”说着话,碧巧又开始脱衣服。

    叶知秋急了,裹紧被子道:“你别,你还是到外面跟邀月一起睡吧。”

    碧巧听他话语很紧迫,这才又扭转身子过来,瞧着他,附身下来,趴在他身边,道:“爷,你记不得了,我可以帮你提个醒,——你不让我侍寝,太太知道了,会换一个丫鬟来陪你的!你是想换一个丫头?”

    “当然不是,——为什么一定要女人陪我睡?”

    “因为你已经十六了,已经成年了,身边得有个女人,而且,你是孙家三老爷这一支的独苗,三老爷去世得早,太太想让我贴身伺候你,别出什么事,你可能记不起来了,你病重那些日子,我没少挨几个太太的训斥,说我服侍不周,才让你病的,还私底下问我晚上是不是偷懒不跟你睡一起来着,你要真不想换丫头,那还是让我侍寝吧,不然,太太知道了,会立马换掉我,把我撵去柴房的,又或者把我卖给人牙子的。”

    说到伤心处,碧巧眼圈都红了,轻声抽噎着。

    叶知秋听她说的真切,应该不是说笑,而且,一个少女,如果不是身不由己,断然不会巴巴地求着给男人侍寝。自己又不是皇帝。

    叶知秋想不到岳氏是这么关爱自己的孩子的,不过这也很正常,古代大户人家男人,在成亲之前,都会有侍寝的女子,一般是顺其自然,只不过岳氏是明着安排而已,目的是想让这棵独苗能更好地成长。

    叶知秋挠挠头:“这可怎么办?要不,你睡外面软榻?或者我睡软榻,你睡床上?”

    碧巧本来伤心落泪,听他这孩子话,仍不住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泪滴答的,道:“你当邀月是傻子啊?她知道了,告诉太太可怎么办?”

    “她会告诉太太吗?”

    “当然会,她就等着替我这一角呢!只是太太信我,她看着无法罢了。”

    “那……,你要睡床上也行,不过不能脱衣服。”

    “啊?”碧巧苦着脸摸了摸衣服,“我也要穿着睡啊,以前你都是很猴急地把我衣服扯光了的,嘻嘻”

    叶知秋头都大了,看来自己附身的这个四爷,只怕早就已经不是什么处男了,外面装得傻傻的,家里阴着坏。不过,对于大户人家的少爷,这也算不得什么坏,世风如此,现代社会有钱人家的孩子,坏得比这厉害多了。

    不过叶知秋可不想用这个给自己做借口顺便坏起来,他长这么大,老实惯了的,便裹着被子往床里缩了缩,空出一大块床来:“你同意就睡,不同意你就到外面睡!”

    碧巧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抹了抹眼泪,先脱了外面的襦裙,只剩下贴身中衣,见他一个人把被子裹了,无奈,只好从柜子里又取了一床被子,上了床,吹灭了床头的小灯笼。

    叶知秋侧身朝着外面睡着,想到同床躺着一个少女,鼻翼间闻到她淡淡的体香,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马,赶紧闭紧双眼,强迫自己入睡。可是穿越过来这一天发生的一切,让他心潮澎湃,一时之间,又哪里睡的着。干脆转过身朝里睡。

    碧巧却从后面轻轻搂住了他,虽然隔着被子,却还是让他紧张的全身僵直了,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做什么?”

    “你猜!”碧巧使劲去扯他的被子,叶知秋一骨碌坐了起来,“你在这睡吧,我,我到软榻上睡……”说罢就要往床下爬。碧巧赶紧一把抱住他:“我的爷,你当真要撵我走呀?行了,我不动你,你躺下吧!”

    叶知秋裹着被子紧张地瞧着她。碧巧叹了口气,自己躺下,也把被子裹紧了,道:“这样总行了吧?”

    叶知秋这才躺下,想着人家女孩子主动,自己却畏畏缩缩的有点不男人,不过,要是自己的妻子也就罢了,偏偏是个贴身小丫鬟,这么莫名其妙地跟一个丫鬟咻嘿,实在让他下不去手。

    这一下,场面颇有些尴尬,碧巧悻悻的侧身朝外睡着,为了缓和气氛,叶知秋没话找话,道:“明天,我做什么?”

    “医馆里跟大少爷他们坐堂瞧病。”

    “哦?家里有医馆吗?”

    “嗯。”

    “在哪里?”

    “我会带你去的。”

    “大伯师父也去吗?”

    “不去。”

    “为什么?”

    “他们是太医,要在皇宫当差。”

    问一句碧巧答一句,叶知秋知道这小丫头在生闷气,心里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把人家一番情义当头一瓢冷水,便讪讪地转过身,冲着她纤细的后背道:“生气了?”

    “奴婢不敢。”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叶知秋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解释。

    黑暗中,听到碧巧忽地翻转身,往他怀里钻,叶知秋慌了,下意识想推开,可是手扶住她的香肩,却使不出力道来,碧巧已经灵巧地钻进了他的被子,跟小猫咪似的蜷缩在他的怀里,这才舒坦地舒了一口气。

    叶知秋还是第一次软玉温香抱满怀,这种感觉那样的温馨又让他那般的惶恐,好在碧巧只是缩在他怀里,什么都没有做。

    过的好一会,叶知秋身子稍稍和缓下来,便感到怀里碧巧娇躯扭了扭,仰起脸,柔声道:“今天你病的时候,我好怕,怕你扔下我一个人去了……”说着,一个温润柔软的娇唇已经吻上了他的嘴。

    叶知秋整个晕了,而那张娇唇仿佛已经对他的嘴非常的熟悉,灵蛇一般把香兰挤进了他的嘴里,淡淡的甜味,幽幽的兰香,叶知秋面对人世间第一大诱惑,哪里还能抗拒,猛地一把搂紧了她,笨拙地回吻着。

    碧巧娇喘呻吟着,扭着美女蛇腰,缠着他,一双纤纤素手在他身上游走,将他的欲火撩拨了起来,便又解两人衣衫,只片刻间,两人已经是身无寸缕了

    第一次的疾风骤雨很快便停歇了,叶知秋喘着粗气仰面躺着,碧巧抱着他,娇嗔地在他耳边道:“我的爷,今儿个怎么这么快?”

    叶知秋抚摸着她绸缎一般光滑的肌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翻身又要爬上她的娇躯,却被碧巧拦住了:“爷!你刚病好,得悠着点,先睡一会,歇歇再说,好吗?”

    听着碧巧软语温言,叶知秋便顺从地躺下。

    听他呼吸平稳些了,碧巧腻在他怀里,咬着他的耳朵说着一些床第情浓的话,柔荑不时轻轻撩拨他,引导着他做着该做的事,再把那巫山**扯上了身,把两人融进那浓情蜜意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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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孙氏医馆

    天亮时刻,叶知秋是被碧巧叫醒的,碧巧趴在他身上,轻轻揪着他耳朵,道:“我的懒猪爷!该起床了!”

    晨曦照进屋里,望着俯着身子的碧巧,饱满的一对丰乳便在面前,叶知秋张嘴便要去亲,碧巧咯咯笑着躲开了,打了他一下:“昨夜个你还没亲够啊?”

    叶知秋坐起身搂着她要亲,却被她挡住了:“爷,真的来不及了,去晚了大少爷要训斥的。晚上奴家再让你亲个够,好不好?”一边说着一边把他两手按住,秋水如波,婉转嫣然,说不出的娇媚。

    初试**,那滋味让叶知秋当真是欲罢不能,可是听碧巧这么说了,应该不是玩笑,想到马上要去医馆临诊,他立即便紧张起来,要背书要考试要写论文他一点不怵,唯独临诊看病,他就傻眼了,事到临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碧巧光着身子钻出帷帐,片刻又回来了,道:“爷,来,洗漱吧!”

    碧巧拉着他起身,他抬眼看见屋角有一个大木桶,里面热气腾腾的,不禁咦了一声:“怎么有洗澡水啊?”

    “是邀月她们准备的呀。我的爷,赶紧洗哦。”扶着他进了木桶,**着身子替他用澡巾擦洗着身子。叶知秋瞧着碧巧凸凹有致的娇躯,波涛汹涌,跌宕起伏,不觉欲火重燃,在木桶里站起来湿漉漉的要去搂她亲热。碧巧咯咯笑着躲着:“爷!别闹了,当真来不及了!”

    叶知秋欲火中烧,哪里顾得旁的,碧巧其实也是半推半就,终于还是被叶知秋搂住了亲热了一回。

    事毕,碧巧红霞满脸,嗔道:“爷,你是吃了虎狼药了吗?怎么这么生猛,生生要将奴家揉碎了!”

    “嘿嘿,你不喜欢?”

    碧巧一支纤纤素手搂着他的脖颈,一手握着他的伟岸处,吃吃笑着:“奴家自然喜欢得要死的,以往啊,你远没这么利害的,难不成是这一次生病,便换了一个宝贝了吗?”

    刚说到这,便听到外间传来邀月的声音:“哎!可是要到时辰了,耽误了少爷功课挨了骂,我可不陪着担着!”

    碧巧这才手脚麻利地替叶知秋洗过擦干身子,给他穿好了衣袍拉着他坐在桌前,冲着外面道:“行了,进来帮爷梳头吧!”

    门帘一挑,邀月小碎步进了,瞅了一眼她光光的身子,哼了一声,道:“你呀!真是不知死活,少爷刚刚病愈,你就掏他身子,也不怕出个差错,真要有个闪失,看你这骚狐狸怎么死!”

    碧巧依旧羞红满腮,却不理她,自顾自穿着衣裙。

    叶知秋也有些不好意思,一夜**,他却没有半点疲惫之意,反倒是精神焕发,不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只是坐着,听任邀月在他身后帮他梳头。

    从来没有留过长发,让一个小丫鬟帮着梳头,这感觉真是难以言表。

    梳好头盘了发髻,带上幞头,碧巧也已经穿戴好了,把头发也梳好盘好了,跟着两人下了天井来到正屋大堂。大堂之上摆着圆桌,放着早点,岳氏已经坐在哪里,手里拿着一串念珠,嘴里念念有词。

    听到脚步声,岳氏扭转头瞧去,看见叶知秋来了,面露微笑,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上下打量了一下,见他神采奕奕,气色很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赞许地瞧了碧巧一眼,这才对叶知秋道:“昨夜睡得好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挺好的!”叶知秋偷眼看了看碧巧,感到脸上有些发烫。

    “嗯,那就好,快吃早点吧,吃了好去医馆。”

    “哦,你也吃啊,娘!”感受着岳氏这份母爱,看着她鬓角已经花白,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生母,叶知秋情不自禁叫出了这一声娘来。

    岳氏怜爱地瞧着儿子:“你先吃,娘念完这遍经再吃。”

    说着,垂目捻动佛珠,继续念诵经文。

    叶知秋吃完早点,嘴一抹,道:“娘,那我去医馆去了。”

    “去吧,身子要是觉着不舒服,就告诉你大哥,别强撑着!”

    “好!”

    叶知秋跟着碧巧出了园子,走在碎石铺成的小径,听着松柏间鸟语,闻着一簇簇花香,真觉得心旷神怡。回头一看,只见碧巧跟在身后,便伸手过去拉她的手,碧巧急忙躲开,左右看了一眼,嗔道:“我的爷,这是什么地方,怎地这么着呀,当心人看见了。”

    “看见了怕什么?”叶知秋奇道,“咱们昨晚上……”

    碧巧涨红着脸跺脚道:“爷!你要羞死奴婢吗?”

    在古代,男女之事可以做,却是不能乱说的,特别是主人跟贴身侍女之间,你做了没人说,你要说了可就要引人白眼了。而且,古代主仆尊卑,等级森严的,何曾见过主人拉着女仆的手大摇大摆在人前走的?

    叶知秋讪讪收回手,不敢再乱来。

    两人终于来到医馆,孙家父子都是当朝御医,而老太爷孙用和还是皇帝的侍御医,深得皇帝和皇后的信任,地位显赫,而宋朝官员的俸禄也非常的高,单靠三人的俸禄,足够一大家子过上锦衣玉食的奢华日子,但是三人却还是开了一个医馆,对外行医,给百姓治病,悬壶济世。

    医馆不太大,里面却满满的都是人,好多人坐在凳子上排着队等着看病,毕竟孙家父子三人名气太大了,给皇帝看病的人,那还了得,所以很多人大老远的都赶来找他们治病。

    路上,叶知秋已经从碧巧那里探听明白了,孙用和和两个儿子孙奇、孙兆平素无暇顾及医馆行医,在孙氏医馆坐堂问诊的,是孙奇的两个儿子孙永轩和孙永辕,还有孙兆的女儿孙永珍三人。而叶知秋和堂兄孙永虎,还有治病兼学医的范妙菡,以及表弟曾小星四人是在医馆跟着学医,同时帮忙照料医馆。

    叶知秋进了医馆,四下里张望,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古代的医馆,这医馆陈设布局有点像电视剧里药铺医馆的模样,后面一长排药柜,前面一溜齐胸高的柜台,里面有垫台,所以站着比外面的人高出一个头,方便观察全局。大堂里东西两边各有一张桌子,坐着两个黑须男子,正在低头诊病。靠里有一个单间,是女病患看病的地方,由堂姐孙永珍负责。

    叶知秋跟巧珍进来,孙永虎正在大堂跑前跑后的,见到他,急忙过来:“怎么现在才来?大哥问了两次了,身体怎么样?没事吧?”

    “我没事。”

    柜台里负责抓药的范妙菡也钻出来,喜道:“太好了,四师哥,你来了!我还担心你大病初愈,今天来不了了呢。”

    叶知秋微笑点头致意,又情不自禁扭头看了看碧巧,碧巧朝他吐了吐舌头。

    这时,大堂左边桌子正在诊病的黑须男子起身走了过来,孙永虎忙道:“大哥,老四来了,看精神头还不错。”

    叶知秋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孙家长子孙永轩了,见他年纪约莫三十出头。三缕黑须飘在胸前,到也有几分飘逸,忙点头叫了一声:“大哥!”

    “嗯,身体没事吧?”

    “完全好了,没事。”

    “那就好,你今天来晚了,身体不适我也不怪你了,明儿个可得早一点来,我们能等,人家病患可不能等!”

    叶知秋心头一凛,忙躬身道:“是!”

    这时,一个**岁的小男孩过来,仰着头道:“四哥,你还是在椅子上坐一会吧,我们忙得过来的。”

    根据碧巧的介绍,这个小家伙应该是姑姑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小表弟曾小星,在孙家跟着学医的,便拍拍他的脑袋:“我没事,现在医馆这么忙,怎么好意思在一边偷懒呢。”

    这时,从里屋里跑出一个少女,年纪跟自己相仿,过来道:“四弟来了!身体没事了吧?”

    见她是从贴着女科的诊室出来,那自然是自己唯一的堂姐孙永珍了,忙微笑道:“我没事,大姐在忙吗?”

    “是啊,今儿个病人特别多,忙不过来呢。”

    正在这时,大堂右边桌子后一个瘦高个大声道:“都围拢在哪里做什么?既然没事,赶紧办事啊,病患都等着呢!”

    叶知秋心头一凛,听这声音很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大哥孙永轩笑道:“二弟说的是,四弟,身体不舒服就跟我说,我去忙了!”

    二弟?也就是自己附身的这个人的二哥?丫鬟碧巧说过,这二哥名叫孙永辕,叶知秋略一沉吟,便想起来了,这人就是自己刚刚穿越附身在孙家老三死去的身体上,苏醒过来听到有人说自己“反正是个呆子,死了没什么可惜的”,当时全身动弹不得,所以没法看究竟是谁,此刻抬头望去,正看见孙永辕目光冰冷正望着自己,浑然没有半分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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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有是证用是药

    叶知秋哼了一声,低头钻进了药柜后面,他已经从碧巧那里知道,他的工作就是跟范妙菡一起站药柜拣药。孙永虎则负责门口迎接病患,传递药方,迎来送往的杂事。表弟曾小星则负责传递给需要在医馆煎药的人把药拿去厨房煎。

    碧巧见他开始忙,就笑笑回去了。

    孙永虎把一个药方递过来给他,叶知秋站在柜台上,心情有些紧张,斜眼看了看旁边的范妙菡,见她也正在煎药,便磨磨蹭蹭的暗中观察,然后照着做。

    看着边范妙菡将单子用镇纸压住,然后一味药一味药从药柜里取出来,用戥子称了之后,倒在牛皮纸上。他也学着做,虽然不会诊脉望舌,但是实习的时候,虽然没有学到怎么看病,中药饮片倒是都认得了。而且宋朝的药不如现代的多,虽然有些药是当时使用的,后世很少用了,但药柜上都有名字,照着名字抓就行了,却也不会错。

    抓好之后,范妙菡却不包药,而是走到他这边,拿着他面前的那张药方,一味药一味药地核对,见他站着不动,嗔道:“你傻了?赶紧去我那边核对啊!”

    叶知秋这才知道,孙氏医馆的规矩是拣药之后要交叉检查,看看有没有拿错药,这是一向很有必要的工作,因为中药很多药材药名相近,而不同的药的药性常有很大差异,很多药还有毒。一旦错了,不仅治不好病不说,还有可能损害健康,甚至危及生命。

    叶知秋忙走到范妙菡拣药处,拿着药方挨个核对药材,这可是考工夫了,先前拣药,只要从药抽里拿就是了,默认药抽的药都是对的,而现在把药都拿出来一个个分开放了,必须要能准确认识这些炮制过后的药材饮片,才知道药拿对了没有。

    宋朝的药材炮制技术落后于现代,很多药材的炮制的方法跟现代不一样,饮片自然也就不一样了,所以很多药叶知秋是辨认不出来究竟是什么药的,他不敢随便敷衍了事确认,便拿着药方对着药抽,把不敢确认的药在药抽里找到然后拿来核对。

    等他一味药一味药核对无误之后,额头都冒出了微汗,终于舒坦地笑了笑,扭头对范妙菡道:“没错,都是对的……”

    他看见范妙菡正瞧着自己,目光中满是赞许,有些奇怪,道:“怎么了?不对吗?”

    “对!而且很好!你以前可没这种认真劲。这大病一场,倒转了性了。就是要有这样的认真劲才好。你要是早这样,也不会挨师父那么多训斥了。”

    叶知秋已经从碧巧那里知道,他们几个都在跟二伯学医,老太爷孙用和年纪大了,当初大伯是皇宫御医,公务繁忙,所以他们便都跟二伯学医,后来二伯也当了御医,他们就跟着大师兄也就是孙家长子孙永轩学医了,这只是代师传艺,所以说到师父,还是指的二伯孙兆。

    叶知秋却不觉得自己这样有多值得夸耀,只觉得自己附身之前的这个人,拣药都不负责,那就太差劲了点,不过,听说这人脑瓜子不行,当然,从碧巧昨夜行为来看,男女那方面倒不存在问题,只是学医上可能脑瓜不顶用,所以学了这么久,连抓药都还不让人放心,更别说给人看病了。

    抓好药之后,包了递给病患,那病患问道:“请问,我这药是饭前吃呢还是饭后吃呢?”

    范妙菡答道:“没关系,饭前吃饭后吃都一样!”

    “哦!”病患提着药包要走,却被叶知秋叫住了,拿过药方看了一眼,道:“你这是治肾的药,肾在下焦,医云:‘病所远,而药食气味止于中道。’就是说,如果你的病是心肺这些上焦病症,那就应该先进食然后再服药,药在胃的上边,就不用绕过食物直接作用于上焦了。但如果是肝肾等下焦的病,那就应该先吃药再进食,让药物在食物的下面,这样方便作用于下焦,免得食物阻隔了药物的气味,使药效中途消失。”

    病患频频点头:“这样啊,我明白了,多谢您了。”

    病患走了之后,范妙菡瞪眼瞧着他:“你说这话我怎么没听师父说过,你从哪里听来的?”

    叶知秋道:“《黄帝内经》上写得有啊,——‘病所远,而中道气味之者,食而过之。’”

    范妙菡一双美目眨了眨:“真的吗?我可要回去查的,你别想糊弄我!”

    “当然不会糊弄你。”叶知秋笑道。

    正在给病患看病的大哥孙永轩扭身过来,好生瞧了叶知秋一眼,眼神中满是奇怪。心想这位素来背不出书的四弟,怎么今天能引经据典了呢?这个问题不留心的还真不会注意,他怎么就记住了?

    孙永轩看完一个病患,又来一个,先深深给他做了个揖,道:“多谢孙郎中,你给我开的药吃了两剂之后,感觉好多了,虽然还在拉,但是次数已经少了,肚子也痛的不厉害了。嘿嘿”

    这病人原来是来复诊的,孙永轩让他坐下,诊脉望舌之后,便道:“效不更方,既然有了效果,就照着再吃三剂,完了再来复诊。”

    “好的!”

    孙永轩开了药方递给病患,病患交钱,拿着方子到药柜后面抓药。叶知秋并不想一辈子当个拣药的伙计,他要学习怎么看病,所以一直留心着大哥孙永轩看病。知道这是一个拉肚子的病患,把药方交给他之后,拿着细看方药配伍,不觉眉头一皱,让病患稍等,然后拿着方子钻出柜台,来到大哥孙永轩桌旁,弯腰道:“大哥,这方子,似乎有点问题。”

    孙永轩瞧了他一眼:“什么问题?”

    “喏,这里。”叶知秋一指处方单,“附片,干姜,吴茱萸都是大辛大热的药,现在还是夏天,天气本来就很热了,病人再服用这样辛热的药,只怕对身体有害啊。”

    孙永轩淡淡一笑,对那病患道:“你前面服了两剂药,有没有觉得不好的地方?”

    “没有啊。病好多了呢!”

    孙永轩转头瞧着叶知秋不说话,但那神情分明再说“事实甚于雄辩”。

    叶知秋尴尬地挠挠头,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学过的知识告诉他,大热天用辛热药是很不妥当的,可是大哥孙永轩偏偏在大热天用了这样的药,而且取得了实在的疗效,病患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他有些闹不明白了。红着脸问道:“大哥,你能跟我说说这个病案吗?”

    “行啊。”孙永轩道:“四弟,你能知道大热天不宜用辛热药,其实很不错的,只不过,药是死的人是活的。该不该用辛热药,不仅要看天,更重要的是要看病,如果病需要用这种药,便是再热的酷暑天,也必须用。我看的这个病人患腹泻宿疾反复发作已经十多年,每天都要泄上三到五次,便稀如溏不成形,吃东西不对,或者劳累受寒,腹泻就会加重,来看病的时候,食少体瘦,神疲乏力,每天早上五更左右便腹部冷痛,肠鸣作胀,欲解大便。一般的腹泻是肠问题,但是久泄不止,证就属虚寒了……”

    叶知秋忙道:“大哥,这些我懂,我想知道,为什么大热天可以用辛热的药……”

    “你懂?”孙永轩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嗤的一声冷笑:“那你说说他这五更泄到底怎么回事?”

    叶知秋本来不想显摆,可是见他那神情,不觉有气,便侃侃道:“久泄不止,证属虚寒,是脾阳不振的结果,正所谓‘虚则太阴’,现在病患五更作泄,腹部冷痛,说明病情已经由脾及肾,脾虚失运,辩证当为脾肾阳虚。脾主运化,命火助脾腐熟,肾主水,脾能运化水湿,所以脾肾阳虚之证主要表现为腹泻和水肿,脾阳不振,命门火衰,肠道失其温煦,运化传导失常,这叫做‘火不暖土’。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孙永轩瞪大了眼睛,慢慢站了起来,好象看一个怪物似的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敢相信这一番话是从这个连医书都背不出来的傻子四弟嘴里说出来的,疑惑地望了望大堂对面的二弟孙永辕。

    孙永辕也是满脸疑惑瞧着他,唯有老三孙永虎高兴地拍了叶知秋肩头一巴掌:“好四弟,真有你的,原来你是藏而不露啊。”

    范妙菡也钻出柜台,诧异之极地瞧着他:“你……,你怎么会……”

    这时,那边柜台上有人敲桌子催她过去拣药,急着要走,范妙菡只好又钻进了柜台,还不时回头往他。

    叶知秋道:“大哥,现在可以说了吗?大热天为什么能用辛热之药。”

    孙永轩缓缓点头:“正所谓‘有是证即用是方’。既然他有脾肾阳虚的病,单补脾气便难以收效,必须温补脾肾,用附子、干姜、吴茱萸,就是这个目的。只要辩证对了,用药准确,就算是辛热之药,却也无妨。——明白了吗?”

    叶知秋点点头,拱手道:“多谢大哥指点。”

第13章 学抄方

    孙永轩还是不太相信四弟的表现,他想了想,突然问道:“‘客于脉外则血少,客于脉中则气不通’,这句话说的是什么?”

    “说的是疼痛的虚实两种病机。”叶知秋答道。

    “嗯,如何治疗疼痛证?”

    旁边孙永虎插话道:“这还不简单,‘痛则不通,痛则不通’呗!疏通经脉痹阻,自然就不痛了。”

    孙永轩没有表态,依旧瞧着叶知秋,在等他回答。

    叶知秋道:“痛则不通只是其中一种,比如‘聚沫则为痛’,是由于风寒湿邪气害于血脉肌表,渐入分肉间,使津液聚为痰沫,痰沫聚集排挤分肉而成,是邪气侵袭使气血不能周流而引起的一种游走性的疼痛,就不是‘痛则不通’能解释的。其实,疼痛病因多种多样,痛证有虚实,治法有补泻,必须分型论治。”

    孙永轩张大了嘴,半晌,才又问道:“如何分型论治?”

    “表虚而痛,是阳不足,这种痛必须温经。里虚而痛,是阴不足,必须养营,上虚而痛,是心脾受伤,必须补中,下虚而痛,是脱泄亡阴,必须速救脾肾、湿补命门。”

    孙永轩惊讶的张大嘴合不拢,四弟的这一番论述,其中一些论断他自己都还是首次听闻,因为叶知秋关于疼痛证论治的观点,是后世医家的经验总结,宋朝还没有看得这么透彻,自然是惊讶至极了。

    这时,医馆看病的病患越来越多,孙永轩道:“先不说这些了,看病吧。”

    叶知秋急忙道:“大哥,我能帮你抄方吗?我想学看病。”

    范妙菡在柜台里听到了,大声道:“大师哥,你就让他跟你抄方吧,柜台我忙的过来。”

    孙永轩淡淡一笑,道:“四弟,抄方必须是医学功底很扎实才行,不是会背一点医书说两句关于疼痛证的分型论治就可以做得来的。你看不懂我的方子,抄了何用?反而耽误功夫。你还是好好拣药吧。”

    叶知秋忙道:“我能看懂大哥的方子,我想学看病,我差得就是不知道怎么给人看病,比如望舌诊脉这些,我都不会,想跟大哥学,行吗?”

    “你跟我学没问题,但是,给人看病也好,学着给人看病也好,必须是师父说了算,我说了不算,等晚上师父回来,你跟师父说罢。”

    他们几个的师父,便是二伯孙兆,孙兆白天要上朝在太医院当班,晚上才回来。

    叶知秋回头瞧了一眼范妙菡,见她神情知道这是真的,只好点头答应。

    叶知秋钻进了柜台,范妙菡凑过来,好象看怪物似的瞧着他。

    叶知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和脸,没觉得有什么异样,道:“你看什么呢?”

    “我看你怎么变了!”

    叶知秋心头一凛:“我怎么变了?”

    “你以前一问三不知,天天挨打手心。师父说你不是学医的料,师伯是你不是读书的料。怎么现在对答如流,头头是道,而且能把大师哥镇住,你本事可不小哟。不会是大病一场之后,你脑袋瓜突然开窍了吧?”

    “嘿嘿,”叶知秋无言以对,只好干笑。

    范妙菡又道:“既然你有看病的本事,那晚上师父回来,你要好好求求他,让他准许你跟大师哥抄方,比你在柜台抓药强。”

    “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怕师父不答应。”

    “放心,到时候我帮你说。”

    “谢谢师妹!”

    范妙菡朝他嫣然一笑:“行了不说了,赶紧忙吧。那么多人等着呢。”

    两人开始照方抓药。叶知秋对宋代的药不熟悉,而且又不愿意敷衍了事,所以抓得慢。往往范妙菡抓了三剂药了,他才抓好一剂。不过范妙菡和其他人都不觉得奇怪,也不催促他,似乎他以前都是这样慢腾腾的,或者说以前对药材也不怎么熟悉。

    不过,叶知秋凭借扎实的中药知识,慢慢就熟练了,到了傍晚时分,他已经能勉强赶上范妙菡的速度了。这让范妙菡很是惊讶,由不得又好生打量了他半天。

    医馆也有正常营业时间的,天黑之后便关门了,除了急症之外,不看病的。

    关上门,叶知秋他们离开医馆各自回屋吃饭。孙家是个大户,除了年节吃团圆饭在一起之外,一般都是各自在各自屋里吃,叶知秋已经认得路了,医馆里他们住的园子不远,很快便回到了园子里。

    他们园子的门房见他回来,忙不迭上来迎接,点头哈腰道:“四少爷回来了,累了吧?太太在大堂等着你吃饭呢。”

    叶知秋绕过仪门,过了穿堂,来到正屋里,果然看见岳氏正端坐在圆桌后面,手里拿着那串佛珠,低声念佛。

    邀月站在廊下看见他进来,忙过来道:“四爷,回屋换衣服吃饭吧。”

    叶知秋一愣,身上这身衣服是早上碧巧拿的新的,只穿了半天就要换?想必这是规矩,便点点头,从旁边角门拐进自己的小院子,邀月跟在后面,低声道:“太太尽早把我叫去问了,说你们昨夜闹腾啥呢,嘻嘻哈哈的。”

    叶知秋感到脸颊有些发烫,想起昨夜跟碧巧初试**,可能动静大了点,让岳氏听到了,才有此一说。站住了扭头回来,道:“你是怎么跟太太说的?”

    “那还能怎么说,照实说呗,太太又不是不知道。”

    “那太太又怎么说的?”

    “太太说,该睡觉就得睡,睡不好没精神干活的,让奴婢嘱咐爷一声。也给碧巧那丫头提个醒,让她别太得意忘形了!”

    叶知秋听她说话酸溜溜的,想起碧巧说过,她跟碧巧争宠的事情,看来是真事,两个贴身丫鬟争宠,这可不是好事,便有些气恼,淡淡道:“该怎么样我心里有数,不需要别人点拨!”

    邀月也是个乖巧之人,如何听不出叶知秋话里的意思,讪讪的不敢说话了。

    回到屋里,碧巧迎上来道:“回来了,赶紧换衣服吧。”说着便给服侍他更衣,换了一件软质薄纱袍,穿着挺凉爽,这才出屋子回到大堂。

    岳氏已经把这一遍佛经念完了,端坐在那里瞧着他,微笑问道:“今日在医馆怎么样?累了吧?”

    “不累,我看大哥医术很好,我想跟他抄方来着,可是他说要请示师父,如果师父同意了才行。”

    “抄方啊?”岳氏虽然不懂医术,但是丈夫是当世名医,自然知道一些的,道:“我听你爹早年说过,他跟你爷爷抄方,那是二十岁以后的事了,以你爹的资质,尚且要过了弱冠才跟抄方,你年轻还小,资质也比不上你爹,只怕你师父不会答应。”

    抄方是跟师学徒打好基础之后,上临床之前的一种实习手段,不单单是把师父看病配方记下来给药房,最重要的是要搞懂这方子的缘由,要知道师父看这种病为什么要开这种方子,配伍用意何在,很多时候,师父还会先让徒弟说一下看法,然后指点问题所在。所以,抄方其实也算得上是在给人看病了。必须有扎实的理论基础,学过所有相关科目才能跟师抄方的。当然,古代跟师学艺比现代中医大学要学的东西要少得多,一般来说,背汤头,学脉诊、舌诊,往往就直接上临床了。

    什么时候跟师抄方也没什么时间限制,关键看学到的东西够不够上临床,否则做不到心中了了,那自然是指下难明,没办法胜任坐堂问诊的。

    岳氏知道,跟师抄方也就意味着离出师不远了,那是跟师学徒最后的门槛了,如果儿子真正到了这一步,那她自然是高兴得合不拢嘴的,可是,她太了解自己的孩子了,天资愚笨,很多医书都不会背,经常挨板子打手心,说他本来就不是一块学医的料。现在突然提出要跟师抄方,虽然只是跟大师兄抄方,只怕也是太快了,这一快可就不是好事,万一出个差错,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岳氏自然不知道他儿子其实已经病死了,现在的躯体已经被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中医大学本硕连读的研究生附体了,这个人掌握的中医知识,单单就知识而言,领先这个朝代一千年!虽然他还不会给人看病,但是给人抄方是绰绰有余的。

    叶知秋听岳氏说了那话,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反正这也不是岳氏能定得了的。

    食不言寝不语,古人吃饭一般是不说话的,当然酒宴除外。母子俩默默吃完饭,照例岳氏吃得很少,吃完了便慈爱地看着儿子大吃大嚼。看着孩子胃口很好,当母亲的总是很开心的。宁可要一个营养过剩的小胖墩,也不愿意要一个营养不良的干柴棒。

    等叶知秋吃完饭,岳氏这才道:“今天要小考了吧?”

    “是,我这就要去。”

    “等一会去学堂,跟你师父说一声,你前些日子一直生病,没怎么温习功课,让他不要打你手心了啊!”

第14章 学堂医案

    叶知秋愣了一下,心想答不出来还要打手心?这不是明目张胆的体罚学生嘛!不过听说古代就是这样的,老师拿着戒尺打手板、罚跪,都是很正常的,古代本来就不讲人权的,“教不严师之惰”,就给了老师体罚学生堂而皇之的借口。无弹窗豆腐小说www.uu234.com不过,叶知秋相信,凭借自己领先一千年的医学知识,不可能挨打的。

    叶知秋回到自己院落,碧巧已经替他准备好了书本笔墨纸砚,一个书包装着,带着他来到前厅外,那里已经有一个小厮候着了,碧巧已经告诉他,这小厮是他的伴读小书童。名叫文砚。个子比他矮半个头,笑嘻嘻的作揖:“少爷!”

    叶知秋昨夜跟碧巧**一夜,今日一天不见,怪想得慌的,便把碧巧拉到一边,低声道:“你陪我去吧!”

    “我大字不识一个,陪你去做什么?”

    “你不识字,我教你!”

    碧巧咯咯笑:“我的爷,你饶了我吧,我是屋里伺候你的,不能陪你去学里的。”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碧巧赶紧抬起纤纤素手,挡住他的嘴:“别混说!左右都有人呢!”

    叶知秋借机噘嘴亲了她手心一下,慌得碧巧急忙缩手,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低声道:“着什么急,有一夜呢!”

    一句话,说的叶知秋全身发热,想着又可以跟他一夜**,当真是喜不自胜。不料,碧巧又补了一句:“可说好了,今儿个你要是考不好,可不许碰我!”

    “啥?”叶知秋苦笑,怎么能把这种事情跟考试挂钩呢?

    “说好了的呀,快去吧!迟了可要挨罚的!”

    在碧巧催促下,叶知秋只好迈步出来,文砚紧步跟着。他已经知道府上的学堂在哪里了,先前碧巧带他四处逛的时候,就已经指给他看了。只不过没有进来过。

    这学堂是孙府的私塾,请有教书先生专门给孙氏子弟教学。因为孙府上除了孙氏三兄弟三家人之外,还有一些各方亲戚甚至族人也住在这里,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有孙用和、孙奇、孙兆这三棵皇帝御医的大树,来乘凉的自然很多了。所以在私塾上学的孙氏子弟有二三十个,大部分是学四书五经的,学医的不多。

    孙奇和孙兆两兄弟白天要在皇宫太医院当班,晚上不值夜的话,便可以回家。两人在当皇帝侍御医之前,已经把儿子孙永轩培养出来了,可以独立行医,所以在当了侍御医之后,孙兆忙不过来授徒,便布置功课让他们自习,并由孙永轩代师传艺,每五天用一个晚上集中由师父进行授课,然后进行小考,每一个月进行一次大考,都是在晚上进行。而考试就在私塾进行。

    他们来到私塾,大堂里灯火通明,传来男女朗朗的背书声。叶知秋加快了步伐,上台阶正要进去,身后书童文砚忙道:“四爷!书!”

    叶知秋赶紧回头,接过书包,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学堂。

    他扫了一眼学堂里,三个堂哥和表弟曾小星都已经来了,范妙菡也来了,另外还有五六个男子,还有一个女人,却不认得。

    他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坐在哪里,看着范妙菡坐着的是一根长条板凳,一边还空着,赶紧的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范妙菡见他坐在自己身边,奇道:“干嘛,有事吗?”

    “没事。”

    范妙菡朝后面一努嘴:“没事还不做到你自己的位置上背书去!”

    叶知秋扭头一看,见后面还有一张空位子,原来那里才是自己的座位,笑了笑,拿着书包转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摸了摸长条几案,很结实,屁股下的凳子也很新奇,他又四处张望看学堂里的陈设,只见靠里有个暖阁,两边有两扇屏风,正中额上挂着一块匾额,写着“学而思”。

    匾额下面是一张长条几案,也空着,估计是老师的讲台了。不过后面没有黑板,这一点跟现代不一样。

    叶知秋从书包里取出一叠书,上面一本却是孙思邈的《千金翼方》,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古版的《千金翼方》很是新奇,拿着翻看,虽然是竖排版的,但叶知秋以前苦读医书,其中不少就是古版这种竖排版,所以也不是太费劲。

    范妙菡回头瞧他,见他正翻看《千金翼方》,柳眉微蹙,左右看看无人注意,猫着腰溜到他空出的一半上坐下,啪的一拍他的书,低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马上要小考,你还看这书?”

    “怎么了?不能看吗?”叶知秋奇道。

    “你还真是傻啊?今日抽查的是《伤寒论》,过不了片刻师父就来了,你不赶紧的背伤寒论,看这做什么,今日又不考这个。”

    《伤寒论》叶知秋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根本不怵,笑着摇摇头:“没事,大不了打手心嘛。”

    范妙菡狠狠瞪了他一眼:“活该你被打手心!不管你了!”依旧猫着腰,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叶知秋是从来不相信临时抱佛脚可以有用的,功夫的用在平时,临考之前的时刻,他不喜欢看书背书,因为这样会让自己更紧张,他喜欢东瞧西望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如果是非常重要的考试,心里抑制不住的紧张,这时候他会背诵几篇自己喜欢的古文医典,让自己平静下来,以便临场发挥。这一次虽然第一次参加古代跟师学艺的小考,他却一点都不在乎,这种考察书本知识的考试,他从来都是信心满满的。

    于是,他东张西望瞧着屋里的各人,特别是那几个自己不认识的,琢磨着他们到底是谁。学堂里跟着学医的有哪些人叶知秋已经问明了碧巧,但是,现在名字跟人对不上号,只能从名字上瞎猜了。

    他正琢磨着呢,便听到脚步声响,二伯孙兆背着手,从门外踱步走了进来,扫了屋里众人一眼,看看都到齐了,这才踱步走到暖阁上的长条几案后面坐下。轻声咳嗽了一声,道:“咱们开始吧。——孙永轩,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疑难病案?”

    五天一小考的第一部分内容,便是查问前一阶段医馆诊病的情况,因为孙氏三父子都在朝廷为官,平时无暇顾及医馆,便交给孙永轩负责,每五天孙兆会利用小考的时候,查问近期诊病遇到的疑难病案,一并研究解决。

    孙永轩忙站起身道:“回禀师父,一共有四个病案比较棘手,须向师父请教。其中两个是我诊治的,一个是二弟诊治的,还有一个是师妹永珍诊治的。”

    “一个个说来!”

    “是,先说弟子诊治的两个:前日里诊治一个病儿,年仅两岁,来诊之前三天,发热嗜睡,家人以为是暑热之故,不以为意,两日后,发热骤增,额头烫手,我先用黄连解毒汤医治,服药两剂无效,再次来诊,我不知为何无效,故请师父指点。”

    “说说病证。”

    “高热,按诊腹部微满,大便数日不行,舌苔黄白,脉浮滑数。”

    孙兆沉吟片刻,道:“这是表里合邪,表里俱实。你用清热解毒药,只是想泻火,不攻其实邪,终是无用,必须外疏风邪,内泻里热才行。”随后说了处方。

    叶知秋在一旁听了,心中暗喜,刚才师父孙兆所说的治法,叶知秋自己心中也已经想到了,他高兴的是自己的思路跟师父一样,说明如果辩证准确了,自己的用方也是没问题的,但关键是,自己的弱项就在辩证上,不可能每个病案都等师父辩证好了告诉自己,自己再来开方啊,归根结底还得提高自己的辩证能力。包括诊脉望舌这些基本的辩证技能。

    孙永轩听了师父指点,喜形于色,急忙躬身道:“弟子明白了,多谢师父。——第二个要请示师父的病案,是一个成年病人,来诊之前,已经连续咳喘约半年,四处求医,现有用了定喘汤等方无效,来我们医馆求诊,我诊查后,发现病患阵阵恶寒,身痛鼻子塞,确定为表寒之证,我觉得,表寒者应当先解表,表证解除,咳喘自然就能痊愈,前医用化痰定喘的药方,表邪没有解除,肺气闭郁,咳喘自然不减。所以我用了解表的麻黄汤,却没想到用了还是没有什么效果,我思索再三,觉得辩证没错,但为何没有效果,请师父指点。”

    孙兆笑道:“你的辩证虽然没错,解表宣肺定喘的治法也是对路的,但是,你用的方子却不恰当,——我问你,病人咳喘多久了?”

    “半年!”

    “病了这么久,表气必然虚弱,而你却用麻黄汤,这是发汗峻剂,过汗必然损耗表阳,卫阳虚则更容易反复感受外邪,治好了又发,如何能愈?该用桂枝家厚朴杏子汤来调合营卫,宣肺定喘。”

第15章 比试

    叶知秋在一旁听着,心中暗自赞叹,大师兄述说病案时,叶知秋也想到了应该先解表,但是,如果师父没有指点麻黄汤会剧烈发汗导致卫阳进一步损耗不宜使用的话,他也会开出麻黄汤这个方子的。而能指出这个方子的不妥之处,则必须靠临床经验总结了,从方剂本身是找不到问题的。想着师父临床经验果然老到,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心中欢喜,跟这样的名师学医,自己的医术应该会很快提高的。

    孙永轩也明白了,躬身答应,谢过之后坐下。

    二师兄孙永辕站起身,躬身拱手道:“师父,弟子诊断一幼儿病案,有不明之处请师父指点。”

    “说罢!”

    “这孩子也是年仅两岁,到我们医馆求医之前十天,高热,气急,咳嗽,呼吸不匀,我诊查之后,认为是麻疹并透疹不畅,痧毒过盛、正气虚弱,邪闭肺胃。前医用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没有效果,我认为,清热解毒是当务之急,而犀角是清热解毒的圣药,所以用犀角粉二钱分服。但病儿连服三日,发热、咳喘更厉害了,我左思右想,请教大师兄,也找不到毛病所在,所以请教师父。”

    孙兆叹道:“不明脏腑经络,开口动手便错啊。我问你,犀牛角归于何经?”

    中医认为,药物对人体作用是有选择性的,不同的药作用于不同的脏腑或者不同经络,只对这些脏腑经络有效,对别的无效或者效果比较差。中医理论把这种药物的选择性叫做“归经”。

    孙永辕忙拱手道:“犀牛角归于心、肝经。”

    “病患主要病症是什么?”

    孙永辕一凛,顿时额头冒出冷汗,躬身道:“是,是肺热炽盛。”

    “病位在肺,你却用归心、肝的药,你说能有效果吗?”

    “弟子……,弟子明白了,应当该用归肺经的药。”

    “知道用什么药吗?”

    “羚羊角。”

    “嗯,归经是药性很重要的知识,用药遣方,都不能不考虑的,你还学艺不精啊。”

    “是,弟子谨记。”孙永辕躬身谢过,坐回位置。

    叶知秋在一旁听了,也是心中一凛,药性归经现在已经不怎么讲了,他也不太重视,从这个医案来看,中药的药性归经还是有很大的临床作用的,今后必须高度重视才行。

    孙永珍是师父孙兆的女儿,站了起来,道:“爹,我有一个病案拿不准,本来想在家里问你的,但是我娘说你平素公务繁忙,叫我不要烦你,所以只能忍着等到现在了。”

    孙兆面露微笑,望着女儿道:“说罢,什么病案?”

    “这病患是个女的,三十岁,说她近三年来,月事经常提前,出血量多,行经十余日才干净,经血色淡,皮肤上还有紫斑,特别是经期更加明显。平时头昏眼花,心跳气短,食纳不香。饭后腹胀,平素进食不当就会大便稀溏,精神不振,夜卧不安,肢体麻木。诊查发现,面色无华,舌质浅淡,舌苔薄白,脉象细弱,两条腿上有散在的大小不一的青色紫斑。就这些。”

    “嗯,你的问题是什么?”

    “我觉得她是心不养血,血不养筋,脾气亏虚,脾不统血。我用了归脾汤加减,补脾摄血,我第一次治这种病,没把握,也不知道对不对。所以请教爹爹。”

    孙兆很满意,频频点头微笑:“脾为生气之源,气能摄血,气为血之帅,血随气行,归脾汤是益气补血,健脾养心的,主治心脾气血两虚,脾不统血证,很好,辩证很准。用方也没有问题,应该能治愈的。”

    “多谢爹爹!”孙永珍福礼坐下。

    孙氏医馆坐堂问诊的大夫便只有他们三个,其余的还没有诊病的资格,也就不存在疑难病案请教的问题。

    孙兆道:“上次我布置背诵的《伤寒论》条文,现在抽查一下,孙永轩,你先来。背‘辨太阳病脉证并治’第一百五十四到一百六十四背一下。并逐条讲解。”

    孙永轩站起身,背着手,朗声背道:“伤寒五六日,呕而发热者,柴胡汤证具,而以他药下之,柴胡证仍在者,复与柴胡汤……”

    孙永轩背完一条,便讲解一条,讲解到大黄黄连泻心汤时,孙兆等他讲解完,道:“这个方书上只有大黄、黄连两味药,但是,根据唐朝孙思邈的《千金翼方》记载,应当还有黄芩。三味药都是苦寒之品,大黄泄热和胃,黄连泻心胃之火,黄芩泄中焦实火,三者合用,邪热得除,心下痞闷之证自除。特别需要强调的是,这个方子的煎法非常特殊,要用沸水稍稍浸渍,去滓便可温服了,而不能长时间煎煮。这样要求的原因,是取其气之轻扬,来泻心下热结。如果长时间煎煮,则成重浊之味,其作用就变了,变成了达下而导泻了。而这个方子的原旨是泻心下热结而消痞,而不是泻下燥结以荡实。这一点不可错了。”

    他讲解之时,所有人都赶紧在书上记录,一边频频点头。这个讲解叶知秋早就学过,不过还是很认真地记了,对孙兆能切中要害进行条文解读,心中暗自赞许。

    孙兆在台上见他频频点头,不时记录,不觉略有几分差异,叶知秋脑瓜子笨,反应慢,以前讲解条文,都是瞪着两眼傻愣愣的不知所云,今日倒好象听进去了似的,便道:“叶知秋,你听懂了吗?”

    叶知秋忙起身道:“听懂了,师父。”

    “那好,你把师父刚才所说的方子的特殊煎法再简单说一下。我听听。”

    “是!”叶知秋把毛笔搁在笔架上,背着手道:“大黄黄连泻心汤和附子泻心汤的煎法都很特殊,不能长时间煎煮,只能用沸水浸渍少许便可以了,附子泻心汤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附子要单独煎煮,因为附子有大毒,必须长时间煎煮才能去毒,这与三黄沸水浸渍少许的要求不一样,所以必须另外单独煎煮,而且煎煮时间至少要大半个时辰以上,口尝不麻才行,否则容易中毒……”

    叶知秋的讲解,把孙兆听的目瞪口呆,这些内容他从来没有讲过,却不知叶知秋是从哪里听来,又听他说道附子需要长时间煎煮的话之后,不禁冷笑,打断了他的话头:“谁告诉你附子要煎煮大半时辰以上才行?”

    “嗯……,我是这样想的。因为附子必须长时间煎煮,才能破坏其中有毒成分……”

    “你想的?笑话!”孙兆又冷笑几声,“若说你从哪本前世医书看来,我倒还有几分相信,却说是你自己想来,这口气也太大了点吧?”

    下面便听得一声冷笑:“这叫癞蛤蟆打哈欠,他妈的也不怕闪了舌头。哈哈哈”有几个人跟着笑了起来。

    叶知秋扭头一看,却是不认识的那几个,说话的那个是个马脸,撇着嘴一脸的不屑。

    叶知秋所说的附子长时间煎煮的知识,是后世医家的经验总结,宋朝人是不知道的,所谓无知者无畏,因为没有来由,自然是不同意这种说法的,这一点叶知秋可以理解,但是出口污秽嘲弄,则是他不能容忍的了,当下两手抱肩,也冷笑道:“井底之蛙,又能看见几颗星星?”

    这一下,场中顿时都不笑了,一众人等面面相觑,这叶知秋以前都是学堂里众人嘲弄的对象,不仅傻呆,而且懦弱,别人骑到脖子上拉屎都不会生气的那种人,现在却反唇相讥,不禁都呆住了。

    那马脸终于反映过来,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叶知秋道:“你说谁井底之蛙?把话说明了!”

    “谁在呱呱叫,就说的谁。”

    “你!哈哈,笑话,你个傻瓜蛋,敢说我说井底之蛙,当真是……”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叶知秋不温不火道。

    范妙菡在下面听见叶知秋居然挑战马脸,她知道这马脸医术还是很不错的,背书也很厉害,以叶知秋那笨脑袋瓜子,一问三不知的,还想挑战他,岂不是自找难堪吗,赶紧的低声道:“四师哥,坐下!别跟他一般见识!”

    马脸听见了这话,但是他知道他惹不起这个小师妹,所以装着没听见。大笑道:“好!”转头望向台上的孙兆,“师父,我现在要跟他比比,看看谁是井底之蛙,请师父准许!”

    孙兆很奇怪叶知秋怎么突然这么笃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觉更是奇怪,也想搞个清楚,便缓缓点头。

    马脸气冲冲对叶知秋道:“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要答不上来,就是井底之蛙!不,井底的癞蛤蟆!哈哈哈”

    孙永辕等人又跟着哄笑起来。

    叶知秋淡淡道:“问吧!”

    “好!《黄帝内经》说:‘五实死,五虚死,——什么是五实?什么是五虚?”

    范妙菡在下面低声道:“脉盛、皮热……”

    “癞蛤蟆是要靠女人帮忙吗?”马脸大笑着打断了范妙菡的话。孙永辕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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