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本草王TXT下载本草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本草王全文阅读

作者:沐轶     本草王txt下载     本草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看病要吃药

    文贤儒对叶知秋道:“不妨事,你尽管看。咳咳……,老朽如今已经致仕在家,也就是一个归隐田园之人,无异于山野村夫,呵呵,放心看吧。咳咳……”

    “好的!”叶知秋其实在他面前一点压力都没有,便是在北宋名医林亿面前也敢跟他争论,更何况一个老学究呢,便道:“老先生感觉哪里不舒服?咳嗽吗?我听你刚才说话一直在咳嗽。”

    “是啊,都咳了两个多月了,来了好几次,都是你大师哥看的,开了方子,也不怎么见效,看看你这小哥,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嘿嘿,咳咳咳……”

    叶知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就是学着看病,哪能比我师兄高明呢,——我刚才注意听了老先生咳嗽的声音,觉得痰好象不太容易咳出来似的,对吧?”

    “是啊,这嗓子眼里老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偏偏又咳不出来。嘴里觉得苦苦的,口渴。”

    “我再给您摸一下脉。”虽然刚才已经摸过脉了,但刚才人多,又没有记,所以弄混了,还是重新摸一下的好。

    文贤儒便把手放在脉枕上。

    叶知秋提腕诊脉,沉吟片刻,道:“你的脉是数脉,这个我有把握,但是又有点滑滑的感觉,好像是滑脉,不过这个还拿不准,等会看我师哥的记录才知道。嘿嘿,我再看看你的舌象。”

    文贤儒又把舌头伸出来,叶知秋瞧过,想了想,道:“舌质是比较正常的,只是舌苔,黄白,而且还腻,苔黄主热,腻苔主痰。再加上脉数,也是主热,滑脉主痰,你有咳嗽症状,病位应该在肺,综合四诊,应该是痰火阻肺之证!”

    文贤儒一挑大拇指,道:“说对了!我听你大师哥就是这么说的,说我这病就是痰火阻肺。你的辩证跟你大师哥一样,就看你的方子了。”

    听到自己的辩证跟大师哥孙永轩一样,叶知秋很是高兴,证明自己辩证是准确的,瞧了旁边范妙菡一眼。范妙菡也喜滋滋道:“太好了,你真厉害!”

    “会辩证是每个大夫都必须的,这算得上什么厉害。”叶知秋笑了笑,又对文贤儒道:“老先生您的病既然是痰火阻肺,那治法上肯定就是化痰泻火,这方子嘛,用清气化痰丸最好。”

    文贤儒道:“你大师哥说的治法也是化痰泻火,这个老朽记住的,只是方名,他没有说,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这方子。”

    范妙菡忙推了他一下:“赶紧的看看大师哥的记录,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样。”

    叶知秋急忙翻开大师哥的病历记录,果然,脉象、舌象都是对的,辩证也对,治法也对,只是方药上大师哥没有写名字,只写了方剂组成。细细一看,竟然跟清气化痰丸很是相似!

    这个方出自《医方考》,这本书虽然是明朝的著作,本来就是收集整理前人的方剂,并进行方义分析的,所以这个方子在这本书之前就存在,一点也不惊奇,而且,很多方子其实很早就有了,只是没有普及,没有记载在医书里,或者没有刊印发行流传于世,所以长期不为人知,而只是医者的经验方。看来,这清热化痰丸就是这样,宋朝已经有这样的经验方存在了。

    这倒让叶知秋发起愁来,他想的跟大师哥想的一样,辩证、用方都一样,而病患已经说了,他吃了大师哥这方子,根本没有用,所以才来再看看。如果原方继续服用,肯定还是无效的,换个方子?可是,正所谓“有是证用是方”,也就是说,有什么证就应该用什么方子,病患是痰火阻肺之证,自然就该用清气化痰丸,这是正方。

    可是这个方子病人吃了没有效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辩证错了?

    叶知秋细细思考辩证过程,觉得没有什么地方不对的,难道方子不对?这种证就该用这个方啊,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药材出了问题还是剂量出了问题?药材应该没问题,北宋时药材是实行专卖,都是朝廷专门的药材局供药,当然也不绝对禁止民间专门的药铺买卖药材。不过,他们医馆的药都是从正规渠道进来的,三个太医主办的医馆,药材方面是应该没有问题的。剂量呢?他细细看了一遍大师哥药方配伍,觉得很精确,没有可以调整的地方。

    想了一遍还是找不到毛病在哪里,总不能说自己也没办法吧?这可是自己单独第一次看病,虽然是参考了大师哥的病案,但毕竟也是第一次,如果第一次单独给人看病就说不会治,丢人不说,也会给一生的行医生涯开一个不好的头,这兆头也不好,心里也不舒服。

    不管怎样,方子是要开的,反正老人家说了,他也不会真的拿去吃,只是给自己一个学医的机会罢了,所以放心大胆开。

    既然原方不能动,那就在原方上加减调整一下呗。

    他又细细把大师哥的处方看了一遍,心中暗忖,这方子是治疗痰热咳嗽的,清热化痰,理气止咳,君药胆南星,味苦性凉,臣药黄芩苦寒,瓜蒌仁甘寒,君臣药都是寒凉药,《内经》说得好:“热者寒之”,这病是痰热咳嗽,自然应该用寒凉之药。其他的枳实行气化痰,陈皮理气宽中,茯苓健脾渗湿,杏仁宣利肺气,半夏燥湿化痰,以生姜汁为丸,可以解半夏的毒,又可以助半夏降逆化痰。这方子配伍非常精妙无从加减啊。

    他又详细问了文贤儒还有没有其他病症,却说没有,只是不停咳嗽,咳痰不爽。

    没有兼证怎么加减?

    叶知秋有些傻眼了,有点泄气,想厚着脸皮承认不会治,可是瞟眼看见一旁范妙菡,见她正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又低头看孙永轩的那处方。

    君臣佐使各位药都不能乱动,偏偏这老先生又没有其他兼证,几乎就是按照这药方得的病,连随证加减都不好办,他的性格又不喜欢随便加个什么别的没用的药,那样人家问起来为什么要加这个药,说不出个道道来,还不如不加。虽然是个练习看病的事情,却也要做的像模像样的才行。

    想来想去,只能在这姜汁上做文章了。

    他凝神想了片刻,便提笔抄了原方,在末了加了一味干姜,剂量一钱匕(用一枚铜钱舀取药末,覆盖在整个铜钱上不落下去者,约合现在的一克)。

    写完之后,他将方子递给了文贤儒,道:“这是我开的方子,您看看如何?”

    文贤儒拿过方子慢慢看了一遍,一边咳着一边笑道:“你这方子跟你大哥的几乎是一模一样嘛,只是在最后加了一味干姜。为啥要加干姜?”

    叶知秋道:“干姜辛温行散,又能入肺经,痰是阴霾之物,非阳不能化,这就是原方为什么要用寒凉药物治痰火的同时,却要加姜汁的缘故。你老人家年岁比较大,肺中热痰日久缠粘,不易花掉,而姜汁力道不够,所以加了一点干姜。”

    “既然如此,为何只加一钱匕,咳咳……,太少了吧?有什么效果!”

    “你得的是痰热阻肺之证,这热痰只能寒化,干姜是辛温之物,只能略微加一点就行了,加多了,反而会助长痰热之势。”

    北宋皇帝不仅高度重视儒家文人,还高度重视医学,宋朝对医学的重视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部分北宋皇帝不仅大力提倡医学,自己也学医,谙熟医道。所谓上行下效,北宋很多文人也学医,都是文、医双修,多少都懂一些医理。这文贤儒也是如此,略通医理,听了叶知秋所说,微笑摇头,道:“你师兄的方子我吃了没什么效果,你只在原方上加了一味干姜,嘿嘿,咳咳咳……,说句话不怕你难过,你这方,只怕吃了还是没效果的。”

    没等叶知秋说话,范妙菡瞪眼道:“怎么没效果?你不吃怎么知道没效果?再说了,多加一味药,那仅仅是多加一味药吗?我师父曾经只是让人把方剂煮的时间稍稍做了变化,这效果立马就出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师兄加的这一味药没有效果了?老先生,我说句话不怕你恼,你年纪一大把,胆子比针鼻还小哩!”

    叶知秋哭笑不得,对范妙菡道:“你别这么说!”

    “本来就是嘛!既然他请你看病,开了方子又不敢吃,那看病开方做什么?”

    “人家是让我学着看病,说了不算数,方子不能用的……”

    “不!”文贤儒一摆手,“刚才这位小姑娘说得对,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我说了让你看病,看了病开了方自然是要吃的,要不看病做什么?咳咳咳……,好,我就好事做到底了,给我拣药,我回去煎了吃,咳咳咳……,不就多一小块干姜嘛,还吃不死人!”

    范妙菡本来听他答应了用方,笑嘻嘻的,听到后面一句,又把俏脸寒下来了:“老人家,什么叫吃不死人?这是医馆!又不是屠宰场!”

    “师妹!”叶知秋涨红着脸道:“你怎么这样跟老先生说话!”

    范妙菡噘着嘴道:“本来嘛,谁让他先说话那么难听,咱们两的脸面没关系,咱们师祖、师父、师伯的脸面呢?他们可是当朝太医,他们的弟子的方子能吃死人,这说出去还有脸吗?”

    文贤儒哈哈大笑,起身拱手一礼:“姑娘说的没错!是老朽失言,这厢赔罪了!咳咳咳……”

    范妙菡这才换了副笑脸,福了一礼:“小女子说话难听,请老先生恕罪!”说罢,拿过药方,快步进了药柜,照方拣药。

    ————————————

    PS:点击进入了分页排行榜,很高兴,可是推荐没进去,点开周推荐榜看了一下,老天爷,居然只位列第24名!真是让老沐灰心丧气。

    在此,老沐拱手求恳,各位老少爷们,大哥大姐,小弟小妹,看完书,麻烦你们花一小点时间,只需要一小点时间,点一下推荐,把名次往前冲一冲,给点面子嘛。

第62章 筹码

    药很快拣好了,拿出来,双手递给文贤儒。

    文贤儒谢过,掏钱付了药资,一路咳嗽着走了。

    其余几个病患见范妙菡非要让人吃这小学徒开的方子,哪里敢拿自己的病开玩笑,见医馆大夫不来,便也陆续走了。

    范妙菡两手一摊,道:“好了,这下清静了,再这么下去,关门大吉了事!”

    叶知秋道:“我去看看三姐,刚才小星说她在家里哭呢,别出什么事才好。”

    “我也要去!”

    “我们都去了,店里没人了!”

    “小星不是人呐?”

    曾小星仰着小脸很大气地说道:“没事,你们两去吧,我在这看着,要是大师哥他们来了,我去叫你们!”

    范妙菡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好样的!我们去去就回来!”

    两人从后门回到孙宅大院里,径直来到三姐孙永珍的园子。还在廊下,就听到屋里孙永珍呜呜的哭声,还有她母亲的叹气声。

    门口的丫鬟高声道:“四少爷和范姑娘来了!”

    里面哭声小了。叶知秋和范妙菡两人互视了一眼,进了大屋。一个丫鬟挑门帘探头出来,道:“太太请你们进来说话!”

    两人钻进了卧室。看见孙永珍坐在床沿上,低着头,哭得梨花带雨一般。旁边坐着二太太卢氏,还有一个中年女子,却是站着的,正是孙永珍的生母,二爷孙兆的姨娘黄氏。两人也在抹泪。

    丫鬟忙拿过两个凳子放在旁边,叶知秋道:“大姐这是怎么了?”

    卢夫人吸了一下鼻子,道:“我们这商量你大姐的婚事了,她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找个婆家了,可是你大姐就是不愿意,正好你们来了,也劝劝她!”

    孙永珍抹着眼泪道:“娘!现在家里这光景,人人头上都悬着刀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下来,这当口你们把我嫁出去,让我以后还怎么回娘家见人?我说了,要嫁也要等这件事过去了再说!要不然,我死也不嫁!”

    “我的儿!”卢夫人哭得跟泪人似的,“娘知道你挂牵家里人,可是,你就不嫁,也不能帮上什么忙啊?再说了,你爷爷、你爹,你大伯,他们都在跑上跑下忙呢,没事的,怎么说老太爷还是皇后娘娘的救命恩人,皇后娘娘还是护着咱们家的,你就安心的出嫁吧!没事的!”

    “要是真没事,你们就不会巴巴的这个时候把我嫁出去!你们只是想让我躲过这场灾难,我知道的!我不能扔下你们啊,那我成了什么了!呜呜呜”

    听到这,叶知秋知道了,二伯父家决定把孙永珍嫁出去,显然是担心这案子搞不定,抢先把女儿嫁出去,一个月后真要定罪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到时候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也就不会受到株连成为官奴,而叶知秋良心好,不忍心这个时候离开家,好象躲灾一样,所以哭呢。

    叶知秋心里很不是滋味,二伯母一家的想法不能说不对,左右女儿是要嫁人的,早点嫁出去了,也留一条后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也是为了女儿好。

    但是,让叶知秋劝慰她,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无奈地望着范妙菡。

    范妙菡早已经明白了他们的用心,眼圈已经红了,哽咽道:“师姐,你还是听师娘的吧,师娘说的对,你留下来又有什么用?白白让师娘她们担心。”

    “娘几个一起去做官奴,也好过我孤孤单单一个野鬼在外面!”孙永珍哭着道,“你们不要说了,我的主意已定,我不会一个人嫁出去苟且偷生的!”

    叶知秋道:“二伯母准备把大姐嫁给谁?定了亲了吗?”

    “没呐,这不是正商量嘛,商量妥了,再托媒说亲啊。”

    “有人愿意娶姐吗?——我是说,我们家遇到这样的大事,人家都躲之不及呢。”

    卢夫人叹了口气,道:“说的也是,大不了,便不讲这门户了,只有那边人家清白就行。关键是,你姐死活不愿意,这不是生生要我的命嘛!”说到伤心处,不停用手绢拭泪。

    一旁黄姨娘道:“要是能找到一家能帮老太爷说上话的人家就好了。比如林亿林太医他们,听说他大公子原配没了,能让永珍去续弦,那也是好的呀。林亿便是管咱们老爷这案子的,两家能结亲,他便会下死力帮咱们的。再高的,咱们也攀不上了。”

    叶知秋立即想起林亿的那个有些跋扈的儿子林恒,不由皱了皱眉。

    卢夫人一听这话,不禁面露喜色,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不过,林太医他能答应这婚事吗?”

    这时,范妙菡也不哭了,侧着耳朵听着。

    黄姨娘道:“这可不好说,他又是负责咱们老太爷这案子的官,只怕会避嫌,须得想个什么法子。”

    范妙菡吸了吸鼻子,道:“却也不是他一个人负责,只是他主持听审而已,一个月后,须得整个翰林医官院的医官都听审,那时候,林太医也只是其中一个而已,便也说不上什么避嫌的问题。”

    卢夫人喜道:“那感情好!——珍儿,便把你给了林家如何?虽然是续弦,却也还是原配,两家也是门当户对的,你嫁给了他家,他林亿能不帮老太爷吗?岂不是一举两得!”

    孙永珍不哭了,低着头,半晌,才道:“就怕人家不愿意。”

    “是,须得找个妥当的人提亲才好,这个你不用担心,等你爹回来了,咱们好生商议,总能找到办法的。”

    孙永珍低下了头,不哭了,有些羞涩,低声道:“听爹娘的主意。”

    见孙永珍答应了,卢夫人和黄姨娘都高兴起来。这可是个好主意,刚才咋就没想到,多亏叶知秋问起要准备把孙永珍嫁给谁,这才顺着想到这主意,早想到这一步,只怕早就说妥了,也用不着等到这会子。两人忙商议着该找谁去说媒。

    叶知秋见孙永珍不哭了,低着头瞧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轻叹了一口气,道:“姐,医馆没人,大哥二哥都不在,病患来了都走了,这可怎么办?”

    这件事商量妥了,就等着看托媒说亲的结果了,留在屋里也没用,孙永珍用手绢擦干眼泪,勉强一笑,道:“我去!”

    卢夫人道:“赶紧去吧,婚事交给娘,娘会办好的。安心去吧!”

    说着话,三人出了门,往医馆走。

    叶知秋瞧了一眼孙永珍,道:“姐,你认识那林恒吗?”

    孙永珍摇摇头,苍白的脸微微泛起一点红晕。

    叶知秋暗叹了口气,古代女子婚嫁,自己不能做主,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以前只是从书本上听来,现在真正遇到了,孙永珍连那林恒的面都没见过,只是让父母做主。而他们的父母,为了能脱罪躲过这场灾难,用女儿的婚事来做筹码。其实,古代婚姻很多都是有目的的,特别是公主的婚事,下嫁给一些权臣的子弟,以便笼络关系,巩固皇权。外嫁给邻国番邦,为了平息战争。而女人,只能跟随命运的脚步,走到哪算哪。

    孙永珍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问叶知秋道:“对了,我听说你昨夜不是去了林太医的医馆吗?你见到那林恒了吗?他人怎么样?”

    “见到了,说实话,人长得还可以,只是……”

    叶知秋犹豫,要不要把自己对林恒的看法告诉孙永珍。

    孙永珍听他说了半截,急道:“只是怎么了?他不好吗?”

    “这个……”

    “不用说了!”孙永珍叹了口气,道:“就算他是丑八怪,就算是什么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我也得嫁给他,嫁给谁不是嫁,嫁给他能帮得了咱们家度过这场劫难,那也值了!”

    一旁的范妙菡勉强笑道:“不会的了,可没听说过林太医有个丑八怪的儿子,林太医相貌堂堂,他的儿子也差不到哪里去。而且,他又是林太医的长子,医术一定很高明的。”

    “谢谢你!”孙永珍叹了口气,道:“算了,听天由命吧。”说罢,加快了步伐,径直往医馆走去。

    到了医馆,孙永珍见二哥孙永辕还是没有来,便让曾小星去叫,孙永辕推说头痛不舒服,请假不来了。孙永珍只好一个人顶着。

    孙永珍一般看的是女科,但是现在大哥二哥都不在,医馆里就只剩下她一个大夫,自然是什么都看了,见到有了大夫,病患也陆续多了起来,忙得孙永珍不亦乐乎,自然就没空指点叶知秋看病,叶知秋拿了根凳子坐在旁边瞧着。见她忙得很,也不好意思提问。但用心瞧着,记下她诊病的种种关键,同时也体会到病症的千变万化,如何捕捉到其中的关键。

    一直忙到中午吃饭。饭菜是直接送到医馆来。在后院正堂里吃。

    这时候,叶知秋这才有空把上午看她治病的疑惑向她请教。叶知秋道:“大姐,上午那个肾阳虚水泛证,我不太明白,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孙永珍一边嚼着一块肉,一边疑惑地瞧着他:“哪里不明白?”

第63章 帮忙

    叶知秋道:“这人全身水肿,特别是下肢明显,断续发作三年多,你辩证是肾阳虚水泛证,我不太明白,因为水肿的原因与肺、脾、肾都有关系,你怎么就断定是肾阳虚呢?能不能说说你是如何辩证的?”

    孙永珍笑问:“你既然明白水肿与三脏都有关系,如何还不能辩证?——水液运行靠肺气通调,脾气转输,肾气开阖。而这三者如果出现问题,必然会出现相应的症状,比如如果肺失宣降,就会出现恶寒发热、喉痛、咳嗽。病人没有这方面的症状,自然便知道肺是没问题的,所以水肿不是肺的原因造成的。如果是脾失健运,便会出现神疲体弱,食少便溏。病人也没有出现这方面的症状,可见他的水肿不是脾的问题。这样,排除了肺、脾两脏的原因,自然就只剩下肾了。”

    叶知秋喜道:“我明白了,你是用排除法来辩证,对吧?”

    “排除法?”这个词太现代了,孙永珍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把三种可能性排除掉两种,剩下的一种便是答案嘛。”叶知秋读书的时候老师讲过这种辩证方法的,但是他没有临床实践,所以只是知道有这样的方法,却没有运用过,现在看见孙永珍用了,这才想起还有这样一种辩证方法来。

    孙永珍道:“是吧,排除两种,剩下的一种也要看是不是对症。这病患病程长达三年,断断续续反复出现水肿,特别是下肢水肿厉害,这就反映出肾有问题了。——你知道肾出问题,为什么会水肿吗?”

    这种理论问题自然难不倒叶知秋,笑道:“肾中阳气,为气化水液的动力,即可以升清,又可以泌浊。肾阳不振,便会尿少、浮肿等气化无权,不能泌别尿浊。当然,还可以出现尿清长,夜尿多等气化无力,升少降多的病症。这些都是肾阳虚。”

    孙永珍好奇地瞧着他:“你以前怎么老是说不会答,这不是答得挺好的吗?”

    一直在一旁听着的范妙菡笑道:“他以前胆小,上次病了一场差点死,想通了,胆子大了,所以敢说了呗。”

    孙永珍笑道:“呵呵,那你倒是因祸得福啊。”

    叶知秋道:“姐,你知道大哥他们去了哪里吗?昨天今天都没有来。”

    范妙菡也道:“就是,这人去哪里也不说,把一大摊子都推给我们几个,真是不像话,还有二师哥,这时候说病倒了,分明是装病。照他这样,我看以后没人会找他看病!”

    孙永珍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大哥跟我爹去疏通关系去了。找那高保衡他们的亲戚朋友,想让他们帮忙给高保衡说情,让他别这样狠毒,非要把我们孙家往死里整。不过,昨晚上我听我爹说,那些人都找了各种借口,不愿意插手这件事。我爹觉得事情严重,所以跟我娘商量,让我嫁出去。这才演出刚才那一出。”

    “那有师父去不就行了?干嘛还拉上大哥?老太爷说了让他留在医馆看病的,要他们指点我医术的,他们不来,正好林太医愿意教,所以我去了林太医医馆学看病。我学看病倒是次要,关键是医馆忙不过来呀,只有姐一个人。我又还不会看病,也不能看病。”

    孙永珍勉强笑道:“照我看,你已经大半个身子都迈进门槛了,只剩下那么一小步,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单独看病了。”

    “但愿吧。”叶知秋忧心忡忡,想起一个月之期,不知道自己能否来得及找到足够证据证明温病不同于伤寒,从而拯救整个家族。

    吃完饭,继续诊病,一直到天黑,医馆关门,这才各自回家。

    叶知秋陪着范妙菡送她回去,范妙菡道:“你跟师姐学医,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师姐医术很不错的。”

    范妙菡撇撇嘴,道:“我看未必,——我不是说师姐医术未必好,而是说你跟她学医未必好。”

    “哦?这怎么说?”

    “我瞧师姐都没怎么教你,只顾看病,能学到什么?”

    “这个,也不能怪师姐,平素三个坐堂大夫看病的,现在就剩她一个,忙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心教我看病啊。不过,她还是有意放慢了速度,有时候也反复问的,就是让我有时间琢磨她怎么看病。今天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的。”

    “你呀!大好人一个!人家只要不对你坏,就是对你好!”

    叶知秋憨憨地笑了笑。正要说话,忽听得旁边一座假山后面冒出一个人来,叫道:“师妹!”

    范妙菡冷不丁吓了一跳,赶紧抓住叶知秋的胳膊,扭头望去,却是大嫂的弟弟周堂,也就是六师哥。范妙菡杏眼圆瞪:“干什么?偷偷摸摸躲在假山后面,想吓死人呀!”

    周堂涨红着脸道:“不不,对不起,我不是存心吓你的,我在这等你好久了,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说罢!”

    周堂瞧了叶知秋一眼,期期艾艾道:“这个……,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叶知秋对范妙菡道:“前面就到了,我就送你到这吧,我回去了。”

    “不准走!”范妙菡挽着叶知秋的胳膊,瞪眼瞧着周堂:“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四师哥的面说的,要是真有,我也不听!——咱们走!”说着拉着叶知秋就往前走。

    周堂急了,追上几步,道:“师妹,我是真的有事找你!”

    “让你说你又不说!”范妙菡转身瞧着他。

    周堂瞧了叶知秋一眼,犹豫片刻,终于道:“是,是关于你爷爷的事情!”

    “什么?”范妙菡放开了叶知秋的手,上前一步,道:“我爷爷怎么了?”

    “没什么,这个……”周堂又瞧了叶知秋一眼。

    叶知秋道:“要不这样吧,我在前面等你,你跟六师弟说说话。”说着,迈大步往前走,走出一箭之外,这才站住了,眼往远处眺望园里的风景。

    范妙菡道:“行了,你说吧!”

    “我听说,你爷爷调任青州,那里气候严寒,你爷爷又病得很厉害,怎生想个法子疏通关系,把他调到好一点的地方啊。”

    范妙菡白了他一眼:“谁不知道呀,疏通关系,找谁疏通关系去?”

    “你爷爷朝廷中就没有说得上话的大官吗?找他们啊!”

    “废话,要能找他们帮忙,还用你来说!”

    周堂急忙道:“他们不肯帮忙说,那是没见到好处,这年岁,没有好处,谁帮谁啊?都是口上说的漂亮,真要动真格的,又有谁往前站了?还得靠黄白之物才行!”

    范妙菡又白了他一眼:“这个谁不知道?可是,我爷爷已经把所有的积蓄都卖了买了几千亩的良田,用来馈赠那些需要帮扶的范氏远祖后代了。家里连老宅都卖了,哪里还有钱跑这些!就算有,我爷爷也未必愿意拿钱出来办这种事!要是愿意,他早就办了。”

    周堂又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他老人家不愿意,咱们做晚辈的却不能坐视不理啊!”

    范妙菡横了他一眼:“咱们?”

    周堂有些尴尬,忙道:“是你,你们做晚辈的,嘿嘿。”

    范妙菡叹了口气:“我一个小女子,又能有什么办法!”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我问你,你爷爷的那些朝中大臣们,你都认识吗?比如宰相啊,皇亲国戚啊什么的?”

    “认识又能怎样?”

    “认识就好办了!”周堂转身走到假山后,从一块大石头后面拿出一个包裹,走过来,道:“喏,这是我娘给我的,一些很值钱的珠宝,你拿去疏通关系。”说罢,打开了包裹,里面金光灿烂,都是一些精致的珍珠玛瑙翡翠啥的。果然很值钱。

    范妙菡瞪眼瞧着她:“你拿这些给我做什么?”

    “疏通关系,给你爷爷调个好的地方任官啊!”

    “我为什么要你的钱!”

    “你是我师妹嘛,师妹有困难,我这当师哥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啊。拿着吧。我跟我娘一说,她马上就拿出这些来了,说你爷爷是个好官,一定要想方设法帮他的忙!”

    范妙菡道:“这是什么话,师兄师妹的,值得当你给这么多贵重首饰吗?这送出去,可不一定还得起!”

    “不用还!不用还!”周堂大大咧咧的样子笑道:“这是给你的,送你的东西还用得着还嘛!”

    范妙菡摇头道:“我不要,平白无故要你这么重的礼物做什么?我爷爷我爹知道了,会骂死我的!我不要!”

    “拿着吧!你不为你自己,也该为你爷爷啊,你就忍心看他老人家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青州那冰天雪地里挨冻受苦吗?拿着吧!钱不够尽管说,我再找我娘要!她一准给!”说罢,将一大包珠宝递到范妙菡面前。

    范妙菡瞧了他一眼,摇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给我钱,多谢你,但我不能要。”

    “师妹,我是一片真心!”周堂急了,道:“真的想帮你啊。没有别的意思,也不要你什么承诺,只是想帮帮你。真的!”

    “我不要!”范妙菡还是很坚定地摇头。

    周堂把一包珠宝放在了她脚边,道:“我是真心帮你,务必收下!我放这里了!”说着,转身就走。

    范妙菡高声道:“我说了我不要!你搁在这,丢了我可不管!”一跺脚,转身往远处叶知秋跑去,头也不回。

    周堂走出几步,听她这话,回头望去,见她跑远了,也扭头就走。走出老远,回头再看,范妙菡却已经个叶知秋肩并肩走远了。脸上微微变色,只好无精打采走了回来,拎起地上的包裹,望着他们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64章 呆瓜

    叶知秋瞧着范妙菡,道:“他找你做什么?”

    范妙菡道:“他要给我一大包的珠宝首饰,让我去疏通关系给我爷爷调整任职,不要去那苦寒的青州,调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去。我说我凭什么要你的东西,就跑回来了。”

    叶知秋点点头,道:“是啊,你爷爷身体很糟糕,实在不宜呆在天寒地冻的地方,病情会进一步加重的,应该到气候好的地方去。如果有办法调动,那再好不过了。”

    范妙菡斜眼瞧着他,含嗔带怨:“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接受他的这包珍宝?”

    “嘿嘿,这个你自己有主意,我是说,我们的确应该想想办法,把你爷爷调到气候好一点的地方去。这也是做晚辈的一番孝心。”

    “你别打岔,我问你,你是不是希望我接受他的帮助?”

    “我没这意思,接不接受,你自己拿主意啊。”

    “我问的是你!你愿不愿意我接受他的帮助?”范妙菡大眼睛亮亮的瞧着他。

    叶知秋想了想,道:“不愿意。”

    范妙菡本来紧绷着的脸顿时缓和了下来,脸上都是喜悦,嘟着小嘴,娇声道:“为什么?”

    “拿了这笔钱,也不一定能办成事!”叶知秋道,“你爷爷当初是宰相,能把他从宰相这位置上拉下来,送到边塞青州去,这只有一个人能办到,那就是官家,要想调整他到别的地方任官,也只有一个人能决定,那也是官家。官家把他调到青州,自然有他的考虑……”

    范妙菡本来喜滋滋地瞧着他的,一听这话,气得一跺脚,大声打断了他的话:“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我接受他的珠宝?”

    “是啊!”叶知秋道,“你想想,办成这件事,必须要给官家送礼才行,官家能因为你这一包珠宝就改变主意?”

    “我不管官家怎么样,我问的是你!你因为这件事办不成,所以才不愿意我接受他的珠宝?”

    “对啊!办不成的事情,干嘛要去办?又何必去破费那些钱呢?”

    “你!”范妙菡气得把个小嘴噘得老高,一跺脚,咚咚咚自己个往前冲。

    叶知秋不知道她怎么好端端的就生气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跟上去,道:“师妹,我说错了吗?”

    “没错!”

    “那你怎么生气了?”

    “我乐意!我乐意生气,不行吗?”范妙菡狠狠瞪了他一眼,径直冲到了自己家门口,敲开门,头也不回冲了进去。

    刘妈站在院门口,愕然瞧着她气冲冲进去了,望了一眼叶知秋。叶知秋苦笑,摇摇头,知道这刘妈是不会让自己进去的,便拱拱手,转身回自己园子去了。

    刘妈忙关上门,小碎步来到范妙菡的屋里,见她气嘟嘟坐在床边,忙弯腰道:“怎么地了?跟四少爷生气了?”

    “他个木头!呆瓜!傻瓜蛋!不要提他!提起他我就气!”

    刘妈笑了笑,在床边坐下,道:“我就说了嘛,让你离他远着点,他傻头傻脑的,一准让人生气,这不是应了我的话了吗?你身体不好,急不得气不得,须得学会保养自己,把自己保养好了,比什么都强。至于婆家,老爷自然会有安排。你就别去……”

    “你说完没有?”范妙菡抬眼瞧着她,“说完了就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妙菡!你这孩子怎么这样!”

    “出去出去!”范妙菡起身拉起刘妈,连推带攘把她送出了门,咣当一声把门关上,拴好,这才回来,一屁股坐在床上。门外刘妈还是叽里咕噜说着话,范妙菡索性倒在床上,一把将被子拉过来蒙头盖住,这下子听不到了,世间终于安静下来了。

    呆瓜!憨包!傻蛋!该死的笨笨!

    范妙菡嘴里低声骂着,这人怎么这么笨!难道真要自己向他表白喜欢他,想嫁给他,让他对自己在意一点,为自己吃醋?唉!老天爷,怎么偏生就喜欢这么一个不谙风情的呆子!

    被子蒙着头久了,觉得有些气闷,范妙菡便把被子掀开了,屋外已经听不到刘妈的唠叨,把被子扯下来,掖在下巴处。闭着眼不让自己去想,好好睡一会,心情就会好起来。

    到也是,躺了一会之后,她心情平静一些了,可是叶知秋那傻呆呆的模样又冒上了心头,心中不知怎的柔柔的,暗忖道,自己明明知道他是个呆瓜,却让他去琢磨自己女儿家的心思,常言道,女儿心,海底针,常人都不容易揣摩得到呢,何况这么个呆子。

    想到这,又觉得自己太过苛刻,未免不对,刚才自己只顾给他脸色了,也不替他想想,只怕他也受了不少委屈。要是他受了委屈生气了不理自己,那可怎么办?他说的其实在理,爷爷这件事本来就是官家定的,如何能通关系就解决的?他说的没错,自己却还怪他,太不应该了。

    想到后来,一颗心只是为着叶知秋在想了,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轻轻打了自己脸蛋一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又发了半天呆,到底决定去找叶知秋说说话,若是他当真委屈生气了,说不得给他陪个不是。

    想好了,便起身要走,一眼瞧见桌上的铜镜,拿过来看了一眼,觉得自己刚才蒙头睡,把头发弄乱了,便拉开门,叫丫鬟怡香进来,帮自己梳头。

    头梳好了,拿过首饰盒,挑了一支簪子插上,在铜镜里左右端详,觉得不好,拔下来扔在首饰盒里,又找了一支插上,瞧了还是不满意,如此换了好几根,终于找到一根心仪的,插上了,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问怡香道:“怎么样?”

    怡香抿嘴一笑,道:“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平素可没见你这么讲究过!”

    范妙菡扭了扭腰肢,低头瞧了瞧自己曼妙的身段,又觉得衣裙不妥,道:“把我那件滚银边葱白斜绫小袄拿来,还有那粉色比甲。还有那件淡黄色锦缎裹胸!还有那双淡黄色的软弓鞋!”

    怡香答应了,忙开了衣柜,把这些一一拿了出来,过来给她换上,又缠腰系了一条金丝软烟罗腰带,在屋里转了几个圈,觉得满意了。又坐下来,取出红纸,含在嘴唇,轻轻一抿,润红了香唇。又拿起黛墨在本来就浓黑的柳眉上描了描。左右端详一回,这才满意地拉门出来,便要往院子外走。

    刘妈赶紧过来,道:“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范妙菡正要说去找四少爷,眼珠一转,又开口说道:“我出去逛逛!”

    “还没吃饭呢!吃了饭再出去!”

    范妙菡担心叶知秋吃了饭就去林太医哪里去了,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不吃了,你们先吃,我逛逛回来再吃!”

    “那带上怡香啊!”

    “不带,我一个人逛逛!”

    说着话,范妙菡已经出了院门。

    刘妈瞧着她的背影,扭头问丫鬟怡香:“她这是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反正刚才着实打扮了一下的。说不定,嘻嘻,是去见四少爷的!”

    “啊!”刘妈惊道,“先前她还气嘟嘟的,我道是她跟四少生气了呢,怎么才这么会工夫,就打扮一新又要去见他?这怕是着了魔了吧?”

    怡香嘻嘻笑道:“我的娘,你还说对了,就是着魔了!那四少就是个大魔头!”

    范妙菡一路蹦蹦跳跳的来到秋收园,门房见到她,忙点头哈腰道:“范姑娘来了!”

    “嗯,你们少爷呢?”

    “出去了。”

    范妙菡愣了一下,心里有一阵轻松,又有一阵不安,忙问道:“上哪去了?”

    “被老太爷差人叫去了。”

    老太爷叫他做什么?范妙菡歪着头想了想,转身又出来了。门房忙道:“姑娘要走啊?”

    “是,我找你们少爷去!”说着一阵风似的走了。

第65章 过继

    药香园的药香堂里,此刻却阴云密布。

    老太爷孙用和坐在软榻上,面前依旧是放在长条几案上那一大叠的医书。只是,他手里此刻却没有拿书,扶着双膝,仰着头在想什么心事。

    两边椅子上坐着孙奇、孙兆和孙永轩、孙永辕、孙永珍还有叶知秋(孙永泽)。

    一屋子人都没有开腔,静静的,好象泥塑的一般。

    终于,孙奇说话了,道:“老太爷,这件事,只怕是很棘手啊。怎么办,须得尽快拿个主意。”

    孙兆道:“是啊,如果事到临头了才想办法,那可来不及了。”

    孙永辕也想说话,可是看了看大哥孙永轩,捻着胡须很成稳地坐在哪里,便把话咽下去了。

    孙用和好半天,才慢慢说道:“都没有用!做这些都没有用!连皇后娘娘的话官家都不听,其他大臣的话,他还能听吗?唉!”

    孙奇道:“是啊,官家最敬重的便是娘娘,如今娘娘劝说他放过咱家,官家都不答应,非要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唉,这就很难办了,所以,咱们得尽早想出万全之策以应对啊。”

    孙兆道:“老太爷把话说到了没有啊?是不是皇后娘娘没有尽心啊!”

    孙奇瞪了他一眼,道:“这件事关系老太爷自己,你说老太爷尽不尽心?皇后娘娘的命都是老太爷救的,她能不下死力帮老太爷说话吗?可是娘娘已经明确说了,官家要一个结果,一个明白的结果,三个皇子不能不明不白就死了,搞得现在连承继大统的人都没有,还得过继子嗣,官家心里窝囊着呢,虽然官家仁慈宽厚,但是这种事情,再宽厚的人,只怕也要弄个明白的。”

    “这些我都知道!”孙兆道,“不过我觉得,还是高保衡和掌禹锡他们在后面挑唆,要不然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这时候才挑起来查?”

    孙奇道:“或许,是官家这么久了没有子嗣,便想起三个皇子了,正好高保衡他们上奏弹劾这件事,给了官家提了个醒,这才把他心头的痛楚揪了出来,可是一旦把痛处揪出来了,只怕就不能善罢甘休了,才要个说法。要查清楚三个皇子究竟是怎么死的,这里面有没有太医的过错。所以,这件事官家不放过,谁说也没用。我们这两天请的王公大臣帮忙上奏说话的,都没有一点用处。老太爷请皇后娘娘劝说,都没有用,别人说的还能有用吗?”

    孙兆叹了口气,道:“是啊,我想着能从高保衡他们这边下手,请跟他关系要好的亲朋大臣们帮着说说话,劝他们放过我们,金银财宝送到门口,他们接了钱,说已经跟高保衡他们说了,可高保衡说了,这件事得官家定,管家说放过就放过。”

    孙永辕到底忍不住,怒道:“这都是屁话!官家放过了,他们不放过又能如何?这是里子面子都要啊,又做鬼又做人!

    孙兆道:“谁说不是呢!只不过,他们能帮着话说,也是不易了。”

    孙永辕冷笑道:“他们那是见钱眼开,白花花的上千两银子,那么多的珍珠玛瑙,压也要把它们压死,能不动心嘛。更何况,他们已经知道官家铁了心要把这件案子搞个水落石出,他们的火已经扇起来了,答应不答应的都没关系,落得一个顺水人情,白赚了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

    孙永轩扭头瞧着他,怒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跟师父这两天东北西跑花钱疏通关系,全是白白糟蹋钱了?”

    孙永辕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这些钱给了他们,等于打水漂,他们压根没有任何作用!”

    “你这还不是说我们在白糟蹋钱?你呢?你又做了什么?让你看着医馆,你连医馆坐堂都不去,让一众病患白白苦等,你这又算什么?”

    孙永辕有些尴尬,悻悻道:“我没说什么啊,我这两天是病了嘛,我心里也着急啊,看着你们东奔西跑忙这件事,我哪有什么心情看病?我急得嘴角都是一串的燎泡啊!”

    孙奇摆摆手,道:“行了,大家都在为这件事忙,你们去疏通高保衡那边的关系也是应该,钱是花了不少,却也得了他们一句话,不再追究这件事,也算有了成效,虽然他们的表态现在看来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到底断了他们后面的路了。现在关键看官家了。咱们还有差不多一个月时间,想个什么办法能说通官家?”

    孙永珍都要哭了,哽咽道:“还能有什么办法,连皇后娘娘的话官家都不听……”

    老太爷孙用和终于说话了,声音听着有些沙哑:“都不要说了,叫你们来,不是为了让你们吵让你们哭的!”

    一句话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连孙永珍都止住了哭泣,只是低着头抹眼泪。

    孙用和顿了半晌,这才哑着嗓子道:“这件事,只怕是没得救了,纵然是一个月之后,也没有什么办法能说服官家的。官家虽然仁厚,但这件事是不会轻易松手的,一旦认定我有过错,他定会交给大理寺法办,那就没有任何希望了。所以,未雨绸缪,趁早谋定下一步的打算。既然你们半天也没个主意,还是我来说吧。”

    所有人都把目光望向了他。

    孙用和道:“珍儿,你爹娘已经拿了主意,也跟我说了,有意把你给了林亿林太医他们家,这件事,我觉得不太妥当,因为把你嫁给林家,最多也只能换得林亿一张嘴,翰林医官院百十号医官,他一个人实在起不到什么作用。为这事把你嫁出去,人家还会笑话我们不计手段。”

    说到这,孙永珍眼泪簌簌而下,连成了串,落在衣襟上。

    孙用和接着说道:“不过,你爹娘决定这个月把你嫁出去,这主意我还是赞同的,至于嫁给谁家,须得好生托媒说亲,不能因为这件事就太过草率,将来害了珍儿!”

    孙兆忙躬身答应。

    孙永珍哭道:“爷爷,我不嫁!我要陪着娘……”

    “你这话就不对了,能出去一个就出去一个,总也是好的。”

    “我不嫁!我不嫁……”孙永珍泣不成声。

    “这件事由不得你!”孙用和声音猛地提高了,充满了威严,“爷爷知道你心好,但这不是任性的时候!让你来就是要告诉你这句话!你要还是孙家的闺女,就必须听孙家的话!”

    孙永珍从来没有见过一向慈祥的爷爷如此严厉说话,抬着一双满是泪水的眼,怔怔地望着孙用和。

    孙用和却没有看她,脸色冷峻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到了叶知秋身上:“泽儿,家族里,只有你还没有满十六岁,你不会被处死,但是,你这个孙家的独苗,也不能没入宫廷为奴,所以,爷爷准备把你过继给别人,这样,你就不是孙家的人了,也能给孙家留下一脉香火……”

    一旁孙永辕急声道:“那我呢?爷爷!为什么不把我过继给别人!”情急之下,脸上青筋暴现。

    孙用和目光如电,阴森森盯着他:“过了十六岁,便不能过继,你不知道吗?你已经将近三十岁了,如何过继?更何况,泽儿本来就不满十六岁,这时候过继,又有皇后娘娘帮着说话,官家和御史台都不会太过计较,而把你们几个都过继了,御史台是断然不会准许的。一样会株连到你的!”

    孙永辕面若死灰,喃喃道:“我,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陪着爷爷你们死?我不要死!是爷爷一个人的错,为什么要砍我的头!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畜生!”孙奇暴怒,扬手给了孙永辕一记耳光,打得他一个趔趄,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孙永辕捂着脸躺在地上,道:“我说错了吗?永虎都跑了,为什么不让我跑?永虎跑了,二叔一句话都不说,你怎么不让我跑?你就这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你的儿子死吗?”

    孙兆听了,神情颇有几分尴尬,道:“我这不是正找着嘛,谁知道那畜生跑到哪里去了。”

    孙奇悲痛交加,哽咽道:“一旦定罪,就是死罪!到时候天下海捕你,天涯海角,你又能跑到哪里去?”

    “跑不掉,也强过在这活活等死!”

    孙奇无计可施,一指旁边的孙永轩:“你好好看看你哥,慷慨就义,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本色!”

    “他是没说!他心里也想着怎么逃走呢!”

    孙奇怒目盯着大儿子孙永轩。孙永轩脸色苍白,黯然摇头,道:“跑不掉的……”

    孙用和听了孙永辕的话,只如同一个没有完工的根雕似的呆在那里,目光凝滞,神情凄苦,半晌,才喃喃道:“是,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我害了你们,还来要求你们什么?罢了,罢了……,随你们去吧!你们要走,就走吧!都走吧!全都走吧!一切的罪孽,都让我一个人承受……”

    孙永辕听了这话,一骨碌爬了起来,瞧了一眼孙用和,又看了一眼父亲孙奇,一抹身,逃也似的奔出了大堂!

    孙永珍失声痛哭,捂着脸。

    孙永轩也站了起来,把众人一个个都瞧了一遍,到底还是慢慢坐了下去。

    孙用和瞧着他:“你不跑吗?”

    孙永轩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呆了半晌,才如梦方醒似的,抬眼瞧向孙用和,茫然摇头:“我……,我哪里也不去……”

    孙用和点点头,望向叶知秋,目光柔和了许多:“泽儿,你过继的事情,爷爷这几天会办妥的,朝中还是有几个热血老友,他们会愿意收留你的。不用着急。”

    叶知秋淡淡道:“我不愿意过继给被人当儿子!”

    孙用和面色阴沉了下来:“为什么?”

    “我是孙家人,干嘛要叫别人父母?”

    “这是为了保住孙家的香火!”

    “你们不是说了吗?我还没满十六岁,不会被株连处死,既然我不会死,便可以成家立业,可以传宗接代,为什么要过继旁人?”

    “你一旦当了官奴,子孙都是奴仆身份了!还怎么给孙家翻身?

    “只要有香火不就行了,再说了,事在人为,我不相信一辈子都会是官奴的,总有出头之日!”

    “你想得太简单了!”旁边孙奇帮着劝道,“官奴很难被赦免成平民的!”

    “我不管,反正我不想过继别人家,当别人的儿子!”

    孙用和心里正烦躁得很,听他如此任性,冷着脸提高了音量,喝道:“你要还是孙家的子孙,就必须听爷爷的安排!”

    听到老太爷生气了,一旁的孙奇急道:“永泽!这时候你就不要气爷爷了!”

    叶知秋点点头,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去当别人的儿子,腿长在自己身上,牛不喝水难不成还强按头?转开话题,道:“爷爷,这一个月,我们想尽办法证明温病不同于伤寒,不就行了吗?只可惜我不会看病,要不然,我一定能证明这一点!”

第66章 家传医书

    孙用和勉强一笑,瞧着他,半晌,才道:“你昨晚去了林太医的医馆学医?”

    “是!”叶知秋答道。

    “他今天跟我说了,我想了很久,对他说,这本来是挺好的,只是,你现在负责我们的案子,泽儿去你哪里多了,只怕旁人说我作弊,将来你若是帮着我说话,他们便会说你舞弊,反倒不美,还是等我这件事了了,再让泽儿前往求教便是。所以,我已经给你推掉了。以后你就不要去了,爷爷另有安排。”

    “好的,爷爷。”

    “既然这件事没有什么希望了,就不要去跑了,留些钱,到时候给永珍做嫁妆,给泽儿过继带走,将来也有自己的钱,不至于被人看轻了。”说到这,孙用和望着孙奇和孙兆,道:“你们两这一个月,给朝廷告假,不去了,就在医馆里,教泽儿吧,一个月,能教多少教多少,把你们的能耐都拿出来,把各自的行医秘技,也都交给他,他就是我们孙家医术流传下去的唯一希望了。”

    叶知秋这才知道,原来孙用和推掉林亿不让自己去跟他学了,却是想尽可能把他们三人所学交给自己,等以后,再让自己去跟林亿学,忙道:“爷爷!还没有到这一步,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咱们好好找些病案,能证明温病不同于伤寒的病案,治好了,整理出来,到时候一个月满了,翰林医官院听审,一定能说服他们的!”

    孙用和苦笑,根本没有理他这个茬,道:“泽儿,你能学而有所思,这很好,不过这一个月,你要好好学,把我们教你的统统记住,不许想别的,也不许做别的,从早到晚,都要全力投在这上面,万不能有一点点松懈!”

    叶知秋明白了,孙用和他们根本不相信自己的那一套理论,已经在准备后事了。而自己现在没有能力证明这一点,急得他团团转,却还无办法。看来,只能尽快学会看病,自己来证明这一切!而且要赶在定罪砍头之前,要不然,证明了也没有用!

    一个月,留给自己的时间真的太少了!

    孙用和对孙永珍道:“这段时间,你也来听听吧。”他望见失魂落魄的孙永轩,苦笑摇摇头,没有让他也去。接着说道:“今晚没有病患来了,就先把你们各自的医术拿来给泽儿,让他今晚好生学。时间只有一个月,咱们只能拣最重要的东西教给他了。”

    孙兆哭丧着脸道:“他,他学得会吗?”

    孙用和哼了一声,道:“能想出温病不同于伤寒,还能说出一番道道来,你说他学得会不?换做是你,你又能想出来吗?”

    孙兆尴尬地笑了笑:“父亲说得是。泽儿这孩子暗地里用功,知道很多东西,甚至战汗作解他都知道,永轩都不知道呢。”

    “这不就行了吗!你们赶紧回去,把要交给泽儿的医书都整理一下,赶紧的拿来,今天开始,就让泽儿学了。”

    两人答应了,起身出去了。

    叶知秋对孙用和道:“爷爷,不能这样就放弃啊,当务之急不是教我医术,而是想办法度过这个难关啊!”

    孙用和花白眉毛一拧,道:“这些事情不用你考虑,爷爷已经说了,你安心学医,这一个月务必要学会看病,这就看你的悟性和努力程度了。”

    叶知秋知道,再说也没有用,哦了一声,便不言语了。

    孙用和从桌上一个书匣里取出一本书稿,很厚,拿在手里,轻轻抚摸了一遍,这才递给了叶知秋:“喏,这是爷爷行医一辈子的心得,里面很多方子,只有爷爷知道,是独家秘传啊,本来想再过一些日子,传给你伯父的,现在看来,用不着了,就直接传给你吧,务必用心珍藏,不可遗失,更不可随便示人。”

    一个再心胸开阔的医者,总也有自己的私心,很多医者的医书,都是珍藏家传,若干年之后,子孙因为经济拮据等原因,这才找人雕版发行,得以面世。孙用和虽然是个仁医,却还是舍不得把自己家传的医书给了外人,所以再三叮嘱叶知秋要珍藏。

    叶知秋忙答应了,接过来一看,顿时心中狂跳,只见封面上写的是《传家秘宝方》!

    叶知秋学过医学史,知道名医孙用和曾著有这部著作,被后世《正类本草》、《广肘后方》等医书引用,是古代有名的医书,只可惜后来失传了,想不到自己穿越过来,竟然见到了原本!当真是旷世奇缘!

    叶知秋最喜欢研读的就是古典医书典籍,但凡传世的古医书,他都已经烂熟于胸,现在看到这部失传的医学古籍,不由得心中狂跳,赶紧小心翼翼翻看起来。

    里面都是蝇头正楷,笔迹很是工整。往后看了几页,都是些药方,每个方子旁边又有若干小字,是用方心得和辩证要点。

    叶知秋还要细看,孙用和却道:“你先把书收起来吧。回去再看!”

    叶知秋赶紧答应了,恋恋不舍地把这本书揣进了怀里,还不放心地拍了拍。

    孙用和见他如此郑重,欣然微笑,点了点头,瞧了一眼旁边的孙永珍,道:“爷爷没有把这医书传给你,是因为你便要嫁人了,孙家的医术是家传的,不能传给外人,而且,你一个女孩子家,学一些医术自己能照顾自己就行了,用不着太过尽心于此。”

    孙永珍眼中噙泪,起身福礼,说:“孙女明白。”

    一旁的孙永轩却连眼皮都没有抬,只是低着头想心事。若是平时,这部传家宝医书不穿给他这个长房嫡孙,反而传给别人,他绝对会提出异议的,只是,想着或许也就只有一个月的命,别说是一本医书了,就是一座金山,也引不起他的兴趣来。

    孙用和道:“这部医书,是我在你太爷爷传给我的医术上,加上自己平生行医心得撰写而成的,虽然算不得盖世奇书,却也是世间难见的,你要用心研读,务必在半个月内全部看完,剩下半个月,我要给你解读其中关键。听明白了吗?”

    叶知秋大喜,能够得到原著作者的亲自指点,这可比自己研读要好得多,急忙起身答应,满脸欢喜。

    孙用和又拍了拍桌上的一叠书稿,叹了口气,道:“这些也是爷爷平生心血。如今,只怕是完不成了,将来你医道有成之后,若能替爷爷完成这个心愿,爷爷在天也可冥目了。”

    叶知秋抬头一看,只见上面一本封面写的是《校勘伤寒论》,手写体,想起先前听说过孙用和说官家指令他校勘古代医书的事情,便知道,这是他校勘古典医书的手稿。他在后世所学的古典医书版本,都是经过了北宋校正医书局校勘的,这之前的版本没有见过,想必桌上这些,便是了,传说古典医书因为多是手抄本,错误百出,遗漏甚多,经过北宋校正医书局收集所能得到的各种版本之后进行校勘,这才形成了后世流传的版本。

    虽然后世学的版本是汇集百家之长校勘过的正本,但叶知秋很想看看原始的版本是个什么样子,他是个书呆子,看到书便眼热的,咽着口水望着那一叠书。

    他这个痴迷的样子到让孙用和很满意,捻着白胡须点着头,道:“不着急,这个校正医书的活,你现在只怕还没有能力完成,而且还有一个月,爷爷先继续做下去,等到不能再做了,便会传给你,爷爷会找些时间给你详细说如何校勘,哪些书值得相信,那些书可以不用理。”

    叶知秋忙答应了。

    孙用和长叹一声,道:“前次你给爷爷写了一首‘病牛’的诗,爷爷很是喜欢,本来是要写了挂在这中堂之上的,只是……,唉,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叶知秋道:“爷爷,你不是说吉人自有天相吗,爷爷一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那是你!你才有这福分。说起来也是奇巧,先前你的不治重病,不治而愈,这一次,咱们家遭此大难,你又因为没有满十六岁而不会被株连处死。等你过继给了别人,便能彻底摆脱这场灾难,这才是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孙家,以后只怕就指望你了!”

    一旁的孙永轩小声道:“不是还有永辕和永虎吗?他们俩逃走了,也能给孙家留下香火的。”

    孙用和叹道:“跑不掉的。死罪,跑到天涯海角,都会把抓回来的。唉,说这话也不应该,说到底,他们也是因我受到了连累,惟愿他们能逃得一条性命吧。只不过,就算是逃得了性命,只怕也只能隐姓埋名,乔装打扮,过那苟且偷生的日子了。”

第67章 妻离子散

    说着话,孙奇和孙兆先后都回来了,手里拿着手稿。孙奇先把书稿递给他,道:“这是伯父半生所学,虽比不得你爷爷的精妙,却也是自己的一些心得,或许能给你一点帮助。”

    叶知秋急忙起身恭恭敬敬接过,孙奇也是北宋名医,他的医书那自然是了不得的。只见厚厚好几大本,比孙用和的还要厚上一些,随便翻开几页看了看,方子相对比较少,说的医理医得倒是详细的多,想必这孙奇乃是进士出身,比爷爷孙用和更注重伦理阐释,所以写得医书内容自然更加详细丰富。

    孙兆也把自己的医书递给了他,这医书却只有一本,而且很薄,估计也就十几页。翻开一看,只是一些方子,没有方义分析。

    孙用和见他拿来的医书,不仅哼了一声,冷冷瞧了他一眼。孙兆讪讪地低下头,显得很不自然。

    叶知秋忙谢过二人,把医书放在身边。

    孙用和让孙奇和孙兆分别给叶知秋指定每天要看的内容,然后道:“行了,废话也不用多说,你们也回去忙吧,泽儿,把这事告诉你娘,让她也做些准备,该留给你的东西,都预备好了。泽儿、孙奇、孙兆,还有永轩、永珍,明日一早,你们都到医馆去,一方面给人看病,最主要的,还是要教泽儿学医。这是大事,切莫误了!这一个月,我还要接着校勘医书,我就不去医馆了,若有需要会诊的,可以来叫我。”

    几个人急忙躬身答应,告辞了出来。

    孙奇拍了拍叶知秋的肩膀:“去吧,好好用心读书,别辜负了爷爷的一番苦心!”

    “是!”叶知秋想起昨晚上给厨娘看病的事情,便道:“伯父,昨晚上我们园子的厨娘的闺女病了,是肺痈,是大师哥给看的,只是后面调理方面有一些不是很妥当,我拟了一个方子,不知道行不行,想请伯父过目。”说罢,把那病案说了一遍,又从怀里取出自己先前写好的处方,递给孙奇。

    孙奇看罢,微笑道:“很不错,永辕这孩子,医术当真粗糙,热病怎能热补?你的方子很不错,就按这给她吃就是了。”

    叶知秋听孙奇认可了自己的处方,很是高兴,忙答应了,恭恭敬敬给他鞠了一躬。抱着一叠书,往自己家走去。

    这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下来了,由于小径都是白色碎石铺就的,有反光,倒不用担心走到路外面摔着。

    拐过弯,忽然,从路边呼啦一声,跳出一个人来,把叶知秋吓了一跳,倒退了好几步,定睛一看,朦胧中看不真切,不过身形倒是很熟悉,迟疑道:“是师妹?”

    “自然是我!”范妙菡嘻嘻笑着,跑过来抓着他的胳膊,道:“你咋这么久才出来?我都在这等了好半天了!一个人怪怕的,要不是为了等你,我早回去了!”

    “等我做什么?有事吗?”

    “呃……,下午的时候,我给你脸色看,想想不应该,所以来找你赔不是了。”范妙菡噘着嘴道,好象陪了不是,挺委屈似的。

    叶知秋笑了笑,没说话。

    范妙菡贴近了瞧着他的脸色,眼珠子滴溜溜的左右扫,道:“你还在生气?”

    “没有啊。”

    “那你还板着脸!”

    “是……,是刚才听爷爷他们说话,心里难过。”

    范妙菡顿时释然:“我还当你是在生我的气呢!——爷爷他们说什么了?”

    “爷爷说他那案子,没指望了,皇后娘娘给官家说情,官家都没有答应不追究,只说要一个水落石出的真相。爷爷他们觉得没办法说服翰林医官院的百十位医官们相信他没有错,所以,已经开始安排后事了。爷爷和伯父、师父把他们的医书都拿来给了我,让我好好研读,明日开始,他们要用一个月时间教我,让我学会行医治病。爷爷还要我将来帮他继续校勘医学古籍。”

    范妙菡神情黯然,道:“事情怎么会到这样地步。唉!我爷爷自己都自身难保,也使不上劲帮不了你们家。”

    “你爷爷已经帮了很多了。”叶知秋涩涩一笑。

    “咱们赶紧回去吧,你好好读书,我不打扰你了。”说着话,两人快步往回走,范妙菡不让叶知秋送,但叶知秋还是把她送到了冬藏园门口,见她进了园子,这才回到了家里。

    他暂时还不想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岳氏和碧巧她们,先让她们安心睡一个晚上,明早再说也不迟。

    碧巧和邀月帮他换了衣袍,洗手洁面,叶知秋先拿出那处方,交给碧巧,让她告诉厨娘,就说这方子大伯看过了,说可以吃,按方抓药就是了。

    碧巧答应了,拿着方子走了。叶知秋进了书房,把那几本医书拿了出来,细细研读。

    碧巧很快回来了,说厨娘很是感激,一个劲谢谢少爷呢。孙永泽此刻已经看入了迷,只是嗯了一声,接着看书。

    碧巧见屋里光线有些暗,虽然书案上已经有了一个灯笼,但她还是生怕亮度不够看着费力,便又拿了一个落地灯过来,放在了书桌旁,又给叶知秋沏了一壶香茶,然后自己拿着个针线筐,坐在稍后的地方,低着头默默做着女红。

    叶知秋恍若不知,他已经深深地被孙用和他们的医书吸引了,名医自己的心得体会跟市面上的医书又不一样,写得很有见地,而且针对性特别强,对各种常见病多发病都有独到的见解和治疗方法。让叶知秋看得入了神。将其中关键重点都用心记忆背诵,一些不明白的地方,也做了记录,到时候好询问。

    不知不觉中,已经是夜半三更。听到外面梆子响,这才醒悟,扭头看时,碧巧已经伏在椅背上睡着了。

    ————————————————————

    孙永珍跟着父亲孙兆回到了夏长园。

    卢夫人和黄姨娘正在屋里哭着,先前孙兆回来拿医书的时候,已经把爷爷开始料理后事的事情告诉了她们,两人慌作一团,却没有什么主意,要收拾东西,却又无从下手,便只是坐在那哭。眼见孙兆回来了,忙迎了上来,问道:“怎么样了?”

    “不成了!老太爷已经在安排后事了。”

    “天啦!”卢夫人摇摇欲坠,孙永珍和黄姨娘急忙上前搀扶,哭着扶她坐下。

    黄姨娘扶她坐下之后,自己也坐在旁边,一边哭一边数落着:“我们家这是怎么了呀!当初老太爷做御医,我就说过不好,没一个人听我的呀!这下好了吧,治病治出祸事来了吧!一家人都要当官奴了吧!男的都要砍头了吧!女的都要成别人的了吧……!”

    孙兆气得扬手便要去打她,黄姨娘早已经有了防备,一低头躲了过去,拔腿就跑,躲在一张圆桌后面,哭着道:“老爷!我不要当官奴!你还是把我撵出门去吧!让我离开孙家!”

    “放屁!”孙兆怒道,“你都有了孩子,就算撵出去,一样的还是孙家人!一样的会被株连!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黄姨娘全身发颤,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孙永珍哭着跪在她身边,道:“姨娘,你别哭了,还是想着怎么办吧!”

    黄姨娘一把将她推开:“你到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嫁出去了,脱离了苦海,不用当官奴的,只看着我们笑话罢了……!”

    孙永珍被她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脸哭着:“我不嫁,我陪你们,死也陪着你们,这总行了吧?”

    黄姨娘刚说出那话,又后悔了,一听女儿这话,顿时后悔了,跪爬起来扑过去,搂住了孙永珍,哭着道:“娘说错了!你安心的嫁人,你是娘的心头肉啊,娘错了,再不说了啊,好好的嫁出去,你能在外面活得好好的,娘就安心了……”

    孙永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搂着她的脖子,娘俩哭成一团。

    孙兆面如死灰坐在凳子上,既不呵斥,也不劝解,只是一声一声的叹息着。

    等她们哭声稍缓,孙兆这才道:“老太爷刚才说了,嫁给林太医家不合适,既然逃不过这一劫,就不要给人落了口实,另外找人家许配,这是老太爷的指示,除非珍儿不是孙家人,不然就必须听从老太爷的话。明儿个,还是另外托媒找人家吧。这件事得快,以免夜长梦多。”

    黄姨娘搂着女儿孙永珍,一个劲哭着点头。

    孙兆起身到了自己书房,掏出钥匙打开一个大木箱,从里面取出几大本厚厚的医书,锁上箱子,回到正堂,递给孙永珍,道:“这是为父平生行医心得,你出嫁的时候带走保存着,等到将来见到永虎,把这个交给他,让他好生研读,传给后世子孙!”

    孙永珍哭道:“爹,爷爷不是说让你传给四弟吗?你怎么……”

    “糊涂!”孙兆道,“四弟是你三叔家的,这书是为父的,自然只能传给自家人,为何要传给旁人?咱家又不是没人了!就算是你哥死了,这书宁可传给你,也不能传给他呀!先前我给他的方书,只是其中一些不紧要的方子摘录,那个给他无妨,这一叠,可是为父平生心血,你务必好生保存,将来传给永虎!听见没有?”

    孙永珍还是哭着,搂着黄姨娘没有接。

    黄姨娘急忙扯下她的手,道:“儿啊,赶紧的把书接过来。爹叮嘱你的话,一定要记在心里。”

    孙永珍这才答应着,接过了那一叠书。

    孙兆道:“既然要出嫁,须得嫁得远远的,这才安心,你们托媒,须说一家远的。”

    卢夫人哭着点头答应了。

    孙兆道:“先前转出去的财物就不要动了,一些值钱的古董物件,赶紧的变卖,换成钱,都给永珍陪嫁带走,将来找到永虎了,分一半给他!”

    黄姨娘放开了女儿,跪趴过来,抱着孙兆的腿:“老爷,老爷奴家不想做官奴,做了官奴,只怕要分去做了营妓,那奴家宁可一头撞死,老爷!你且想个主意,救一救奴家啊!”

    孙兆老泪纵横,抚摸她的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孙永珍也过来跪倒,抱着父亲另一条腿,道:“爹,就让姨娘走吧,三哥和二哥都已经走了,也不在乎多走一个啊!”

    黄姨娘一听,这才知道原来大伯的儿子孙永辕也逃走了,更是着急,哭着摇晃着孙兆的腿:“老爷,就让我走吧,生死有命,逃得了逃不了,都由着我吧!呜呜呜”

    孙兆痛苦地摇着头,道:“儿子可以走,我的妻妾,必须跟着我,你们走了,这算什么?让人怎么笑话?我一个要死的人,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你们好歹还是当官奴,还能活得一条性命,我呢,我要陪着老太爷死,我都不走,你们还走?”

    一听这话,黄姨娘傻眼了:“难道,你就狠心看着你的女人,去当营妓去服侍那些猪狗吗?”

    孙兆长叹一声,道:“这都是命!若要这样,也是无法!”

    黄姨娘放声大哭。

第68章 化腐朽为神奇

    次日,叶知秋梳洗完毕,把孙用和他们的医书收好。带着碧巧和邀月,来到正堂吃早饭。

    岳氏还不知道昨夜老太爷的决定,依旧手持佛珠,坐在一旁,微笑着看着叶知秋吃早饭。等他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放下佛珠,把自己那一小碗稀粥喝了,别的一样没动。

    叶知秋吃完了,碧巧端上来洗手的铜盆,洗过手,用邀月递过来的手帕擦干。这才把昨夜的事情告诉了岳氏。

    岳氏只听得一半,手中的佛珠便落了,待听完,已经是泪流满面,把叶知秋一把揽在怀里,摸着他的头,泪眼婆娑望着他:“我的儿,你放心,就按爷爷的意思办,娘会给你备妥一切的,只要我儿平安,娘也就放心了!”

    叶知秋没有说更多的,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唯一有用的,便是尽快地学会看病,才能证明自己说的是对的,才能给爷爷脱罪,虽然他也知道,温病学从创立到得到理论界完全的认可,用了两三百年的时间。而自己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少年,而且还不会看病的学徒,要想在一个月时间里,说服翰林医官院百十位太医相信这样一个崭新的理论,那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但是,他已经没有选择。

    他跟母亲告辞,下了台阶,出了跨院,碧巧和邀月紧走几步上来,一左一右瞧着他:“爷!你先前说的,是真的?”

    叶知秋苦笑:“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

    二女早已经哭得梨花带雨:“这个怎么办!”

    叶知秋站住了,道:“放心,我去哪里都会带你们走的。只要你们还愿意跟我走。”

    “真的?”二女惊喜交加,破涕为笑。

    “是!你们回去帮太太整理东西吧,多宽慰宽慰太太。”

    二女赶紧点头答应,一直把叶知秋送出大门,这才又悲又喜地返身回去了。

    叶知秋来到医馆,大伯孙奇和二伯孙兆还没有来,孙永轩已经来了,坐在哪里发呆。屋里已经有了一些病患,等着看病。孙永轩却跟没看见似的,只是失魂落魄地坐在哪里。

    范妙菡正拿着个帕子在擦着药柜,见他来了,点点头,招手叫他过来,低声道:“昨儿个那个老先生还记得吗?就是让你给他看病学医的那个。”

    “嗯,文贤儒,他怎么了?”

    “刚刚来了,很是高兴的样子,说是你的药挺管用,吃了很有效,要找你说话呢。见你没有来,他就说先出去吃个早饭,完了就过来,还让你看病呢!嘻嘻,你可真厉害!大师哥都没有治好的病,一举手就治好了!”

    叶知秋也很高兴,拿了一块帕子,帮着擦桌子,范妙菡道:“不用你忙,你先看书吧,当心等一会师父、师伯来了,考问你答不出来,挨训!”

    昨晚上叶知秋已经把三本书快速浏览了一遍,如获至宝,特别是孙用和和孙奇的书,又把倒回来慢慢细读,把孙奇他们限定的内容被了个滚瓜烂熟,自信问不倒自己。憨笑两声,继续帮他打扫医馆。

    接着,孙永珍和曾小星来了。又过了一会,孙奇和孙兆先后来到了医馆。

    等候的病人一见到这两位太医,真是又惊又喜,平素哪有机会能让太医看病啊,都赶紧的让陪护的人去把熟识的病人叫来,请太医看病。用不多时,医馆已经满满的都是病患了,甚至连街上都等得有。

    孙奇看了一眼右边空荡荡的长条几案,那里本来是孙永辕诊病的地方,如今,孙永辕已经逃难逃出了京城,位置就空出来了。

    本来,孙奇和孙兆两个太医抽空来医馆临诊,都是在后院里,只诊治前院治不了的疑难杂症。现在为了指点叶知秋看病,而他要学的,必须要常见病多发病,从基础的病开始学,所以,孙奇便让伙计把自己和孙兆的几案都搬了出来,放在大堂。

    孙奇还是让孙兆主要负责给叶知秋指点,自己在一旁诊病,遇到觉得有意义的病案,便叫叶知秋过来讲解。而孙永珍也搬了出来,在一旁听着一起学。至于孙永轩,他反正也是笼中鸟,而且此刻失魂落魄的样子,要学也学不进去的,便懒得管他。

    桌椅安排好,孙兆坐下,让叶知秋坐在旁边,先抽问了昨日布置他看的内容,背书是叶知秋的强项,自然难不倒他,问完,两人都很满意。

    孙奇问道:“想学什么?”

    “昨日我去林太医医馆,他教了我诊脉,还有望舌没学,还有望诊、闻诊也没有学。”

    “好,就从这两个学起走。看病为什么要望舌呢?因为舌为心之苗,手少阴心经之别系舌本,同时,舌还为脾之外候,足太阴脾经连着舌本,散于舌下,肾藏精,足少阴肾经挟舌本……”

    叶知秋道:“这些理论我都知道,师父,我就是不会具体望舌,你叫我怎么望舌吧!”

    孙兆冷眼瞧着他:“你都知道?”

    “是,”叶知秋基于学会看病,好证明寻找温病不同于伤寒的证据,帮爷爷脱罪,拯救孙家,也顾不得谦虚了,道:“这些我都记住了,就是不能具体怎么望舌,舌象各自的不同这些,我就不会。”

    孙兆道:“那好,我问你,为什么要望舌?”

    “因为舌象与手少阴心经、足太阴脾经,足少阴肾经等脏腑经络都关系密切,同时,还能从舌苔和舌体的润燥看出人体津液盈亏。因为唾为肾液,涎为脾液,津液在舌象上反应的盈亏,也就能体现内脏的病变情况。所以舌诊是察外知内的重要手段。”

    孙兆有些听傻了,瞧了旁边孙奇一眼,孙奇虽然在看病,注意力却一大半都在他们这边,听了这话,也很惊讶,于孙兆对视了一眼,道:“泽儿这孩子暗自用功,应该是真的知道这些,你就直接跟他将如何观察舌象吧。”

    “好吧!”孙兆点点头,对叶知秋道:“望舌,包括观察舌体的颜色,形质和动态情况,还包括瞧舌下络脉的颜色和形态。正常人的舌象是淡红色的。如果生病了,颜色会变深或者变浅,如果变成淡紫色,这是主气虚寒凝,温运无力。如果变成绛紫色,那是……”

    “热盛伤津,血凝所致!变成淡红瘀点,那是气滞血瘀,如果是绛紫舌色红,干枯少津,那是热盛血瘀,如果是淡紫舌色白,湿润多津,那是寒凝血瘀。——师父,我说了,这些我都知道。”

    孙兆张大了嘴,半天活不拢。

    那边孙奇却欣喜地捋着胡须笑了:“我都说了,泽儿这孩子不简单,暗自里学会了很多东西,你就直接教他如何看病吧。”

    孙兆还是不太相信,又问了叶知秋各种舌形、舌苔的主证,叶知秋都是对答如流,这才苦笑道:“泽儿,你把师父瞒得好苦!”

    叶知秋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憨憨地笑着。

    便在这时,就听到堵在门口的病患后面有人嚷嚷道:“让让,请让让,我找孙大夫有事!我不看病,我有事情!麻烦让让!”

    病患们便让了一条路出来,那人一边谢着一边进来,抬眼一看,望见叶知秋,哈哈大笑,过来便长揖一礼:“孙大夫,老朽特意来谢谢你的!”

    这人正是前日让叶知秋看病学医的那个老学究文贤儒。

    孙兆见他口称“孙大夫”,还以为他是来谢自己的,愕了一下,忙起身还礼:“文先生客气了,先生这话从何说起啊。”

    文贤儒笑着摇头:“孙太医,别见怪,我不是来谢你的,而是来谢你这位侄儿的,他叫孙永泽是吧?刚刚我问了柜台那小姑娘才知道他是你的贤侄,也是高徒,了不起啊,一剂药,立即就让我不咳嗽了,而且,只是加了这么一小点干姜末!便让一个普普通通的方子产生了神效!老朽三个多月的咳嗽,一朝便烟消云散了。哈哈哈!咳咳咳……”

    刚说到这,却又咳了起来,不过只是咳了几声便止住了,笑道:“这是怪我说话太大了,哈哈,不能说完全烟消云散,却是好了一大半的,昨日我说话,十句倒有一次咳,今日说话,半天也不会咳一次了。所以,特意来谢过令贤侄孙大夫,——他的医术,当得这大夫二字了嘛。哈哈哈,另一方面,便还要问问,是不是原方再服几剂以固疗效?”

    这老先生激动之下,一口气一大串的说了出来,好半天,孙兆才反应过来了,原来是徒弟偷偷摸摸给老先生看病,而且阴差阳错地给治好了。不禁很是惊讶,沉着脸问叶知秋道:“你私自给人看病?”

    没等叶知秋说话,老先生文贤儒赶紧抢着说道:“孙太医,你这就错怪令高徒了!昨儿个是我主动让他看的,只因为他在学医,又没有人愿意给他看,我闲极无聊,就主动让他给看,主要是学着看病的,也开了方,原本是不想吃的,架不住那位小姑娘挤兑我,便只好拣了药了。”

    药柜处范妙菡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瞧着叶知秋笑。

    文贤儒接着说道:“药拿回去了,话都说了,我这人很重信字的,那自然是要吃的。反正也就加了一味干姜而已,干姜嘛,炒菜还吃呢。没想到,就是这样一味药,便把我三个月的咳嗽给治好了一大半!哈哈哈,激动得我一夜都没有睡好啊,一大早就来了,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孙太医的高徒,当真是名师出高徒,佩服佩服!太医,你切不可怪他,是我让他给我看病的,与他无关!而且已经看好了,这不是给你长脸的事情嘛!不要怪,不要怪哟!哈哈哈”说罢,捻着胡须又是一阵大笑。

第69章 参苓白术散

    孙兆认识文贤儒,以前同殿为臣的,如今老学究致仕了,但是在近左的威望还是有的,听他这么说了,虽然对叶知秋私下里给人看病颇为震怒,却也不好发作。只是阴着脸站在那不说话。

    孙奇听得新奇,起身走了过来,对叶知秋道:“文老先生是什么证,你又如何治的?”

    这时,一直失魂落魄的孙永轩也终于回过神来,也过来问道:“文老先生的病好了?”

    文贤儒瞧了他一眼,捻着胡须道:“好是好了,不过不是吃你的药好的,你弟弟在你的方子加了一味干姜末,也就一铜钱那么多,便治好了我的咳嗽,厉害吧!哈哈哈”

    孙永轩苍白的脸颊上微微变红了,有些尴尬,这文贤儒吃了他的药数月不好,这他是知道的,现在却被弟弟加了一味普普通通的干姜末,便治好了,当真奇怪,瞧着叶知秋,道:“加干姜末能治好他这病?”

    叶知秋道:“文老先生是痰火阻肺证,要化痰泻火,本来我的用方也是跟大哥一样,只是大哥的方子一直吃不好,我就琢磨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这热痰非阳不化,姜汁善于化热痰,可是文老先生年岁比较大,肺中热痰属于老痰,日久黏腻,姜汁力道不够,不容易花掉,所以我再加了一味干姜末,因为这病是热病,干姜辛温之物不能多加,所以只加了一钱币,想不到就好了,嘿嘿,其实也是大哥前面用方给了我提示,若没有大哥用方两三个月没有效果的前车之鉴,我也未必能治好老先生这病的。也是取巧了。”

    他越是这么说,孙永轩就越不好意思。

    孙奇听罢,连声赞道:“很好,泽儿不拘原方,胆大心细,善于思考,抓住了病症的关键,为医之道,正是需要这样的!”又瞧着还是一脸阴霾的孙兆,道:“泽儿能有这份成就,我们应当高兴才是,虽说他私自给人看病不妥,但现在景况不同,这坏事便是好事了。他已经有次造诣,昨夜老太爷说的,便大有希望可以实现了。”

    孙兆想想也对,叶知秋的基础越好,教起来就越轻松越快,一个月教会他行医看病这个目光就越有希望实现。对叶知秋治疗这病的思路也觉得很是惊讶,暗中也有几分佩服,便把脸色放缓和了,对叶知秋道:“既然你治了,就接着治吧,后面如何治,赶紧的告诉老先生。”

    叶知秋听说自己的方子竟然有效,当真是惊喜交加,一颗心怦怦乱跳个不停,听师父这么说了,赶紧起身道:“效不更方,继续原方服用,再吃一剂,若症状消失就不用吃了。若好没完全好,便继续再吃一剂,应该就差不多了。”

    文贤儒躬身谢过,道:“看病的人多,我就不耽误你们了,告辞!——孙大夫,以后我再病了,还来找你看病啊!”长笑声中挤出人群走了。

    叶知秋笑呵呵望着他走远,一扭头,看见孙兆脸上还是有些阴沉,忙躬身道:“对不起师父,我私自给人看病,实在不该。”

    孙兆道:“若是以前,这件事断不能这么就作罢,现在嘛……,唉!看病吧!”

    说罢,坐了下来。想了想,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舌诊相关知识,咱们就直接看病吧。”

    说着,让排队等候的最先一个病患过来就诊。

    这病患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不停咳嗽,一个老妇抱着来的,见衣着简陋,脸色憔悴,一看就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老妇坐下,没等开眼,便已经哭了起来:“太医,你看看我孙女吧,她这是怎么了?”

    孙兆一看,只见这小女孩身形瘦弱,腹部膨大,面色萎黄,神情倦怠,不停地咳嗽着,咳得厉害时还喘息作呕,吐出少量清稀的白痰。问孩子二便,得知大便时溏。

    孙兆伸手过去,握着小女孩的手,感觉小手冰凉,查脉望舌之后,心中已经明了。

    那老妇心疼孩子,哽咽着说道:“这孩子刚生下来,她娘就死了,所以没奶吃,只是用米汤喂养,自小就体弱多病,这次咳嗽,已经一个多月了,原想着咳两天就好的,却一直咳了这么久还不见好,昨儿个,他爹回来了,跟人家跑买卖当伙计,得了一点米粮,这才让我拿去换了钱,带孩子来看病。”

    孙兆对叶知秋道:“你先前不是给文老先生治了咳嗽,效果不错嘛,这孩子也是咳嗽,你再看看吧。”

    叶知秋苦笑:“我,我还不会看呢。”

    “学着看,有我在,怕什么。”

    “好吧。”叶知秋试着诊脉,道:“脉象好象虚而缓,是吧?”

    “嗯。”

    叶知秋又让孩子伸舌头出来瞧,小孩却不理,叫了一声“奶奶”,跟小猫咪叫似的孱弱,然后拱进奶奶怀里。那老妇哄了半天,这才把头转了出来,伸出了小舌头。孙永泽瞧过,心中没有把握,瞧着孙兆。

    孙兆道:“这种舌色,属于淡嫰。但是舌苔已经花剥。主证为何?”

    叶知秋道:“舌淡而苔剥,主气虚或者气血两虚,是生发之气不足,病患体内营养匮乏,所以舌苔生长不良,才会出现这种舌苔。”

    “既然你都明白,那你辩证瞧瞧。”

    叶知秋背书可以,可是具体到病案,他就傻眼了,瞧着孩子,一时不知怎么办。

    孙兆笑了笑,道:“这孩子咳嗽说明什么?”

    “病位在肺!”

    “孩子是米汤喂大,现在食少、便溏、腹大、面黄,有说明什么?”

    “米汤喂大,营养肯定跟不上,脾胃必虚,食少、便溏、腹大、面黄,正是脾虚的表现。”说到这,叶知秋喜道:“孩子是脾虚及肺,土不生金?”

    “不着急!”孙兆摇摇头,道:“还有一组症状你没有注意到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叶知秋立即明白了,急忙道:“孩子声低气短,神疲,脉缓弱,舌苔淡嫰,这是气虚!孩子咳嗽是本标,气虚是本,而脾为生气之源,因为脾亏所以气虚,而气虚又累及到肺部,脾在五行为土,肺为金,土为金之母,本来土应当生金的,现在土虚了,生不了金,应当补脾益气,培土生金,对吧?”

    孙兆愕然,转头又瞧了一眼孙奇,孙奇也是很惊讶,这孩子一点就透,而且思路敏捷,能迅速判明重点,当真是难能可贵。

    叶知秋见他不说话,惶惶道:“我说错了吗?”

    “没错,挺好的,就是这证。用方呢?该用何方?”

    既然知道了病证,相应的用方便已经成竹在胸,叶知秋略一沉吟,道:“用参苓白术散!”

    孙兆一愕,道:“这是什么方?”

    叶知秋猛然想到,这方子出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而这本书是在北宋校正医书局成立二十多年以后才刊印发行的,不过,昨夜好象在孙用和的医书里见过这个方子,只是没有命名,这时候顾不得那么多,便道:“是爷爷给我的书里的方子,用人参、白茯苓、白术等为药,专门治疗脾虚湿盛证的。”

    孙兆顿时露出些许羡慕,道:“这是爷爷的珍藏,连我和你伯父都没有见过,你要好生学习才是。”

    “好的!”

    “既然是爷爷的方子,肯定错不了,那你拟出来我瞧瞧。”

    孙奇在一旁道:“这样不妥,既然老太爷没有传给我们,还是不要看为好。”

    孙兆神情有些尴尬,道:“我是看看这方子对不对,如果用错了方,那可怎么办?”

    孙奇瞧着叶知秋,道:“老太爷医书记载这方子主治什么?”

    “饮食不化,胸脘痞闷,肠鸣泄泻,四肢乏力,形体消瘦,面色萎黄,舌淡苔白腻,脉虚缓。”

    “嗯,是有些地方需要加减调整,这样吧,你把病人四诊情况和你的用方写了,封好,让小星送去给爷爷看看,调整之后再拿回来用。”

    叶知秋答应了,提笔写方,孙兆听孙奇这么说了,自然是要回避的,让了开去,等他写完封好,这才回来,把方子交给了曾小星,送去给老太爷孙用和过目。

    下一个病人,是个年轻男子,坐下呆了半晌,连声叹气,才说这半个月来两胁胀闷不舒,叹气之后又觉得舒服一些,孙兆细问原因,那人才吞吞吐吐说了,因为说好了一门亲事,也见了面了,两下都很合意,只是对方要彩礼太高,家里屋里承担,所以郁郁寡欢。

    孙兆指点叶知秋四诊之后,得知这人还有头晕、失眠、不想吃东西,嘴巴微苦,大便欠爽,脉弦,苔薄白。

    四诊完毕,孙兆问道:“他这病如何辩证?”

第70章 肝为五脏之贼

    既然已经四诊查明相关病症,让叶知秋再辩证,便不困难了,想了想,道:“他主要是以胁胀作痛为主诉,胁部属肝经,病位在肝胆,起因是情志抑郁,而且喜欢叹气,口微苦,脉弦,说明是肝气郁结证。因为‘肝为五脏之贼’,肝郁容易横逆犯胃,影响脾胃气机,所以病人不想吃东西,而且大便不爽……”

    孙兆本来捻着胡须听得连连点头,可是听到他说到后面,愣了一下,问道:“‘肝为五脏之贼’?什么意思?”

    叶知秋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孙兆考他,便答道:“肝为五脏之贼的意思就是肝病会影响到其他脏腑,导致其他脏腑病变。比如肝病及心,——肝五行属木,心属火,木生火,所以肝为心之母,母病及子,肝藏血功能失司,心主行血的功能也会失用,肝是维持情志舒畅的,肝气郁结,便会心神不安,肝火亢逆,便会心火亢盛,而出现心烦失眠。病患这心烦失眠,就是肝气郁滞引起的。再说肝病及脾,——肝五行属木,脾五行属土,木克土,所以肝失疏泄,肝气郁滞,便会木旺乘土或者木不疏土,因而使脾失健运,本病案的病患就是这样,他的不思饮食,大便不畅,也是肝气郁滞引起的。所以张仲景说‘见肝之病,知肝传脾’。”

    孙兆十分惊讶,我道:“那肝病能犯肺吗?”

    “当然能,肝五行属木,肺属金,本来是木为金所克的,但如果肝气旺盛,被制的一方太厉害了,会翻过来欺凌克它的这一方,这就是肝旺侮金,导致肺的清肃功能失常而呛咳不已,这也叫做木击金鸣。肝火上逆,灼烧心肺,甚至还会导致咳嗽痰血。肝病也能及肾,——肝五行属木,肾属水,它们是母子关系,因为水生木,同时,肝藏血,肾藏精,而精血都是水谷之精化生和充养而得,来源相同,所以叫肝肾同源,或者乙葵同源。二者一损俱损,肝阴不足,便会损及肾阴,肝主疏泄,肾主封藏,如果疏泄太过,封藏便会失职,从而导致梦遗,小便余沥等病。”

    对肝病的研究,宋朝远没有这么详细,叶知秋所说的很多理论都是后世医家论述的,孙兆听得是目瞪口呆,愣了半晌,又道:“那肝病能及其他六腑吗?”

    “自然能!”叶知秋道:“所谓‘风为百病之长’,肝风内动,夹痰阻络闭窍,便会发为痫病。肝阳化风,风阳上扰,就会出现眩晕、头痛、震颤等。肝阴血不足,阴虚动风,就会筋脉抽搐拘挛。这么说吧,象什么气结、血凝、痰饮、浮肿、痉厥、癫狂、积聚、痞满、眩晕、呕吐、哕呃、咳嗽、血痹、虚损,都是因为肝气不舒所致!肝火燔灼,游行于三焦,一身上下内外都可以得病。”

    孙兆听的嘴巴长大了,半天合不拢,又把眼望向孙奇。

    孙奇也是十分的惊讶,过来问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从那里看来的?是爷爷书上的吗?”

    叶知秋说的这些,大部分是明清的医家关于肝病的论述,北宋的孙奇他们如何得知,叶知秋也不能说真话,只好含糊道:“是我看的一些医书写的。”

    孙奇捻着胡须道:“很有道理!你是从哪些书上看来的?在什么地方看的?”

    叶知秋自然是没办法说出这些书来的,挠挠头,道:“我忘了,看的书太多了。”

    孙奇摇头,道:“你撒谎!没有那本医书上这样说过!”

    孙奇饱读医书,又协同父亲孙用和校勘医书古籍,广泛收罗各种版本的医书,由于北宋以前的医书,受造纸术、印刷术的影响,不可能大规模刊印发行,能写成书流传于世的数量不多,作为太医,皇宫藏书他能自由阅读,这些书十有**孙奇都看过。却从来没有见哪一本有这种论述的。

    叶知秋见他追问,张皇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的范妙菡见叶知秋的论述竟然把两位太医听得傻了眼,十分高兴,笑吟吟过来,推了叶知秋一把:“这些肯定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对吧?生怕师父、师伯不相信,所以假借古人著作。”

    孙奇顿时释然,这个完全能说得通,因为这之前的人,假借古人甚至假借神仙著述立说,以便别人相信的情况非常常见。只怕这孩子也是这种想法。便放缓了脸色,道:“泽儿,是这样的吗?”

    叶知秋怎么好意思把后世医家的理论当成自己的东西宣扬,可是不这样解释又没办法骗过这两位进士出身的医学名家,只好红着脸含糊地嗯了一声。

    孙兆很是惊讶,对孙奇道:“泽儿能想出这些东西来?打死我都不相信!”

    孙奇只一句话便让孙兆哑口无言了,他说:“若不是他想出来的?又有谁说过这样的话?有过这样的见地?”

    孙兆也是饱读医书的人,知道大哥说的没错,可是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了,瞧着叶知秋半天说不出话来。

    孙奇道:“泽儿能有这样的见识,当真难得。”

    话音刚落,就听到人群外有人高声道:“这孩子还有更难得的事情呢!”

    两人一惊,听着声音耳熟,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花白胡须中年人站在人群中,笑吟吟看着他们,正是太医林亿!

    孙奇惊喜交加,忙上前拱手道:“林太医来了!快快请进!”

    病患们刚才都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了,没有注意林亿什么时候挤进人群站着了,现在提醒,这才扭头望去,果然便是林亿医馆的太医林亿!急忙让开一条道,心想今儿个医馆里聚集三位太医,当真是奇事了!

    林亿迈步进来,先给孙奇、孙兆拱手为礼,然后笑吟吟瞧着叶知秋对孙兆道:“这孩子当真让人称奇,前日在我医馆学医,帮我治好了一个病患,而且一番道理让我琢磨了这两日,觉得越琢磨越有意思,正好还有一个病案令高足也提出了不同见解,所以今日过来,一来道谢,二来跟令高徒请教的。”

    孙兆很是惊讶,瞧了一眼叶知秋,道:“林兄谬赞了,小徒哪有这本事。”

    林亿摇头道:“切莫小看了他,他说的道理听着稀罕,可以却是有效的,很不简单呐,就拿他治好的这个病案来说,这病患胁痛不已,呼痛之声连街上都能听见。我辩为小柴胡汤证,正要用药,让令高徒抄方,他说不行,不能用小柴胡汤,因为这个病不是伤寒,而是温病,还特别强调不是一般的温病,而是完全不同于伤寒的温病。说温病初起,邪在卫表,应当辛凉解表,但是前医却不加分辨,误用升散之药。致使温邪在卫失解,入陷气分。因为温病的病邪是温邪,不是寒邪,如果按照伤寒少阳病用小柴胡汤,方中的柴胡是竭阴的,半夏、人参、甘草性温,黄芩苦寒化燥伤阴,而温病本来就是温邪,损害的就是人的津液,用了这些药,会大大损害本来就严重受损的津液,无异于抱薪救火!病人最终会亡阴而死!还说了一个方子给我。我也是半信半疑,但是苦于无计可施,便决定用他的方子一试,谁成想,竟然一剂见效!呵呵”

    叶知秋喜道:“那病患好了吗?”

    “好了!”林亿道,“那病患来之前痛不能自禁,呼痛声一直传到街上!吃了你开方的药,那晚上吃了那一剂,当夜疼痛大减,虽然还在痛,但已经能忍耐了,并能昏昏入睡,只是还不能翻身,否则疼痛难忍。第二日一早,又来求医,一口咬定还要吃你开的那方子,说疼痛减少了很多,我便照方给他开了,嘿嘿,又吃了两剂,连身都可以翻了,疼痛更是大减,已经不再叫了。估计再照这方子吃上几剂,便可康复了。嘿嘿,你这小家伙,本事可不小哟!”

    说着,林亿捻着胡须很是欣慰地笑了。

    旁边一众病患听说这小学徒竟然治好了林太医都治不好的病,都惊讶得张大了嘴。

    范妙菡更是心花怒放,推了叶知秋一把:“哎!你怎么没告诉我这事?给人治好了病,连林太医都佩服你,咋回来也不说,让我高兴高兴!”

    叶知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没治过,哪里敢乱说的。”

    孙奇听的心中一动,问叶知秋道:“你这病,是按照你说的温病治的?”

    叶知秋立即明白了孙奇问这话的意思,点点头,把自己的思路详细说了一遍,特别强调了温病跟伤寒的不同,所以治法上也有区别。

    孙奇听罢,很是高兴,对林亿道:“林兄,这能不能说明温病的确不同于伤寒呢?”

    林亿愣了一下,立即知道了他这话的意思,叹道:“单就这个病案,的确是有区别的,但这到底只是一个病案,还不能说明什么,泽儿所说的两者的区别,前人也从来没有论述过,也与你我所学完全不同。我很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如果用这一个病案就想说明温病不同于伤寒,从而为老太爷脱罪,只怕说服力还不够。便是我亲身经历此案,也绝不能以偏概全,更不用说翰林医官院百十位医官,他们没有经历过,更不可能相信这一点。”

第71章 琢磨的方子

    叶知秋忙起身道:“我还能证明!真的!温病其实很多的,我相信其中很多误治的,我要找出来,证明他们误治了。就能说明一切!”

    林亿微微摇头,道:“你想通过证明二皇子得的是温病,而温病又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伤寒的病,通过证明我们都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你爷爷没有过错,这本来是可以说得通的,只是,说句话不怕伤你的心,就我个人认为,这是徒劳的,因为温病跟伤寒纵然有些许不同,也是大同小异,并非完全不同的两类病,用伤寒方子同样可以治疗温病。我们和你的爷爷一样,都很清楚这一点。”

    孙永泽知道,单纯的理论争辩是不可能说服他这位太医的,必须用事实说话,所以没有再分辨。

    林亿看出来他心中不服,微笑道:“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你不愿意跟我争辩了,但你有你的看法,这很好,就要敢于质疑,只有质疑,才会让你去探究,也才能使医术得以长进。我今日来,除了感谢你帮我治好那个病案之外,还想跟你讨论另一个病案,就是后面那个高热昏迷五天不醒的那个病案。我辩证为白虎汤证。还记得吗?”

    叶知秋自然记得,点点头。

    林亿道:“这个病人继续吃了两天的大剂白虎汤,还是高热昏迷不醒,上次你说我的辩证不准,不是白虎汤证,现在看来,果然不是,只是当时你只说他是温病,没有说究竟是什么病症,也没有用方,今日我来,便是想跟你再探讨这个病案,听听你有何高见。你先前说的这病患是热入营血,气分有热,又是怎么回事?”

    叶知秋很是感动,堂堂一个皇室太医,竟然不耻下问一个十五岁的医馆学徒,而且还当着这么多病患的面,这份胸襟,是何等的宽阔,急忙躬身道:“这人得的是温病,温病的发病机理和治疗原则都是完全不同于伤寒的,这是我一直强调的一个基本观点,而且,给温病辩证,也必须用一套独立于伤寒的辩证方法,叫做卫气营血辨证,此外还有三焦辨证,用这样的思路来思考温病,才能更准确地揭露温病的病因病机。我是用温病的思路来考虑这个病案的,而不是伤寒。我说得这人热入营血,气分有热,都是从这种理论角度来思考的。”

    林亿点点头,微笑着瞧瞧孙兆,道:“令高徒已经能著书立说了,嘿嘿,后生可畏啊!”

    “林兄不要夸他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看来得谬论,在这班门弄斧。”孙兆道。

    他这么一说,孙永泽便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

    林亿笑了笑,道:“孩子嘛,奇思妙想总是有的,我们当学徒的时候,也总是冒出很多奇怪的主意的,这无妨。泽儿,这病你知道治的方子吗?”

    林亿其实也没有心思听一个医馆小学徒说这从来没有听过的卫气营血辨证和三焦辨证,他只是想知道叶知秋治这个病有没有什么好方子,所谓偏方治大病,说不定这孩子从哪里看到了这么一个方子,恰好能治这种病,所以讨教。古代医者比如孙思邈之类的,不惜重金求方,林亿当中众人面不耻下问,也是为了一个方子,当真是求方若渴。

    叶知秋听他问了,便点点头。这种病治疗要用清瘟败毒饮,这个方子出自清代温病专著《疫疹一得》,本来这种后世的方子是很金贵的,是叶知秋在宋朝混个出人头地的重要本钱,但是,现在为了拯救孙家,只能拿出来,更何况,现在就算他说出来了,也不会引起人重视,谁会相信一个十五岁的医馆学徒说出来的方子其实是价值千金的宝贝呢?

    林亿道:“能写给我吗?你放心,如果方子有效,我会告诉你一个我自己的独有方子跟你交换的。不会白占你的便宜的。”

    一旁范妙菡道:“那先前我师哥替你治好了那个惨叫声传到街上的那个病人,用的方子也是你不知道的吧?你怎么不拿方来交换?”

    林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点头道:“没错,没错!哪个方子也是应该交换的,一共两个!”转头对叶知秋道:“下次你来医馆,我会告诉你两个我自己的方子,别人不知道的,作为交换。行吧?”

    这种时方是针对当时流行的疾病的,有很强的时代性和针对性,在当时当地效果非常显著的。叶知秋自然明白它的价值,就像昨晚上看到孙用和他们的医书上记载的方子,很多自己都没有见过,应该是北宋时治疗常见病多发病的重要时方,林亿跟孙用和他们齐名,他的方子自然不可小视。所以闻言大喜,急忙起身躬身施礼:“多谢伯父!”

    叶知秋坐下写方,孙奇、孙兆都自觉地扭脸一边不看。

    叶知秋写好了方子,折好递给林亿。林亿接过,揣进怀里,拱手道:“多谢,打扰了,告辞!”说罢,拱拱手,飘然而去。

    孙奇问叶知秋道:“出写给林太医的方子,是你从何处得来?”

    叶知秋自然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因为孙用和他们给他医书是昨晚上的事情,而这个病是前晚上看的。叶知秋自然不能告诉实话,只好硬着头皮道:“是我自己……,呃,自己琢磨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一旁孙兆听了,勃然怒道:“你自己琢磨的方子?还拿给人去治病?你疯了!万一治死了怎么办!”

    “不会的!这方子挺好管用的!”

    “你怎么知道?”

    “我……,我就这么琢磨来着。”

    “胡闹!你,你也忒胆大了!”孙兆指着叶知秋气得直吹胡子,转身吩咐曾小星:“你赶紧追上林太医,告诉他这方子是你师哥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当不得真,不要随便给病人吃!”

    曾小星答应了,追了出去。

    孙奇见孙兆还在气呼呼的,便道:“林太医医术不在你我之下,他能分辨出医方到底如何,是否对症。不会随便用的。也不用担心。”

    过得片刻,曾小星气喘吁吁跑回来了,说道:“跟林太医说了,他说多谢实言相告,不过无妨,他会谨慎的。”

    孙兆狠狠瞪了叶知秋一眼,这才撩衣袍坐下:“接着看病!”

    接下来看病,也没有再出什么大问题。孙兆先让叶知秋四诊,然后自己指出他误诊之处,特别是在舌诊和脉诊上。

    遇到一些叶知秋有些看法的病案,他也强忍住不说了,毕竟他自己看病的水平有限,生怕弄错了,反而耽误了人家的病情。打点精神提高自己医术再说。

    孙兆还是指点很用心的,加上孙奇在一旁,一天下来,叶知秋已经基本掌握了舌诊的要领,能实际辨别常见的舌象了,不过,一些疑难舌象还是不懂。

    如此过了三天,经过孙兆、孙奇两位太医悉心指点,叶知秋的临诊四诊能力进步很快。

    每天白天叶知秋在医馆学医,晚上就在家里苦读孙用和、孙奇他们给的医书,往往两人限定必须看完的页码他看完了,还常常超量完成,这让孙用和和孙奇都很惊喜。

    第四天早上,叶知秋正在医馆跟孙奇、孙兆学医抄方。太医林亿来了。

    一见到他的脸色,叶知秋心头便是一凛,只见林亿阴着脸的,赶紧起身相迎。

    孙兆很是有些紧张,忙问道:“林兄?那病人没事吧?”他最担心的就是叶知秋给林亿的那个方子出问题。现在看见林亿阴着个脸,第一感觉就是出事了,那个方子肯定出问题了。

    林亿拱拱手,道:“令高徒的方子是有效的,病人服药之后,这两天高热已退,而且神志已经清楚了。病人家属本来是要准备后事的,想不到能治好,都非常感激令高徒。”

    孙兆大喜,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微笑,瞧着叶知秋,甚至还有些赞许的意思。

    叶知秋却高兴不起来,心想如果当真是治好了,他就不会这样阴着脸瞧着自己的,忙拱手道:“是不是又出别的问题了?”

    林亿点头:“今天早上,病患家属把病人又抬来了,说昨天下午服第四剂药之后,又起高热,并再次昏迷不醒,人事不知。晚上和今天早上再服两次,热更盛,而且呼之不应了!所以特来请教。”

    叶知秋挠挠头,道:“这个,我能去看看吗?”

    “林某正有此意。”

    孙兆也紧张起来,到底是自己徒弟给的方子,别出什么问题才是,便也要去看看。范妙菡也很着急,嚷嚷着也要去。于是,孙奇便让他们三人去,反正药柜还有店伙计负责拣药,也能忙得过来的。

    孙兆急忙吩咐备马,为了出诊方便,医馆都备有马匹的,虽然宋朝马匹紧缺,但孙家三个朝廷太医,又是大户,这马匹自然不会短少。

    当下牵出两辆马车,一辆给孙兆,一辆叶知秋和范妙菡。跟着林亿的马车来到了林亿医馆。

第72章 一个玩笑

    老远就听到那昏迷不醒的老妇的胖儿媳妇又在医馆里嚷嚷:“眼看着病就要好了,怎么突然就又不好了,这可不是我服侍不好,这几天我一直守在婆婆身边,连眼睛皮都没顾得上眨一下,就守着婆婆,汤药也是按照以前那样煎熬的,我亲自煎的,每次都送到自己嘴边先尝过了,不烫了这才给婆婆喝。说实话,我自己觉得我是仁至义尽了,你们别想赖我服侍不周,婆婆这才又病重了的!”

    她男人埋怨道:“又没人说你服侍不周,这不是在说为什么眼看着要好了,却又突然厉害起来。究竟是什么原因,是不是又着了凉,这几天眼看着就要中秋了,一会冷一会热的,保不定又着凉了,这才加重了病情,没说你。”

    “怎么没说我了?”胖妞叉着腰口沫星子乱飞,“婆婆一直是我照顾着,一把屎一把尿的,你们现在别的不说,偏偏说是不是又着凉了这才加重了病情,这不是说我没有服侍好,没有照顾好,这才让婆婆着凉的吗?要照这么说,那我就不管了!爱谁谁!”

    “都说了不是在说你,都知道你辛苦,这些天没日没夜地照顾婆婆,就没功劳也有苦劳嘛,说不到你身上。”

    “我不跟你们扯,我只听那小哥的,上次他很公道,就说了婆婆不是我气昏的,而是病重昏的,林太医去请去了,等他来了,我要好生问问,婆婆这病,到底是不是我服侍不周才又加重的!若是是,我一个头磕死在这里陪婆婆去!要不是,咱们可没完!”

    叶知秋听见她这话,不禁好笑,这胖媳妇虽然贤惠孝顺,照顾老人忙前忙后的不辞辛劳,但是这张嘴的确是太厉害了,让人有些受不了。

    叶知秋跟着林亿进了医馆,那胖妞一见到他,顿时喜上眉梢,咚咚跑过来福了一礼:“小哥神医,您来了!正说着您呢,上次我婆婆吃的方子,听林太医说是你开的,真管用,一吃就好,才吃了三剂,就能做起来说话了,也不怎么烧了。呵呵,我们一家都说你才十五六岁个孩子,竟然有这等本事,当真是了不起啊!又一打听,原来是孙太医的孙子,那就难怪了,听说你大伯、二伯都是太医,一家三个太医,难怪教出你这么本事的孩子来!啧啧,要是将来我家儿子,有这等出息,我做梦都要笑醒过来呀!咯咯咯”

    孙永泽望了一眼林亿,想不到他竟然告诉病患,方子是自己开的,这是病情已经好转之后,他才这么告诉病人的,显然不存在推脱责任问题,而是不想掠人之美。对这位太医的胸襟更是敬佩。

    那胖妞的男人捅了她一下,低声道:“你尽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赶紧说正事啊!”

    “什么叫没用的?”胖妞怒道,“我不说这些,又怎么能哄得人家高兴,好生帮婆婆看病?”

    叶知秋哭笑不得,这胖妞当真心直口快,有啥说啥。走到软榻边,蹲下身查看病情。

    见老妇果然昏迷不醒,探额头滚烫,拿过她的手准备诊脉,发现手指冰凉,不禁咦了一声,赶紧又脱了病人的鞋子,摸了摸她的脚趾,发现也是冰凉。想了想,伸手按压病患腹部进行按诊,发觉腹部柔软。隐隐闻到一股便溺的问题,但是臭味并不太明显。

    这味道胖妞也闻到了,跺脚道:“我的娘,怎么又拉了,来之前我刚刚换的裤子,这一好天几条的换,洗都洗不了这么多呀!”

    叶知秋抬起老妇的头,见她面红如妆,轻轻掐开她的嘴,察看里面舌象,却发现舌苔薄白,舌质淡嫰。不禁又是咦了一声。

    林亿道:“怎么了?”

    叶知秋站起身,摸着下巴想了好一会,道:“他高热神昏,面红如妆,可是手指和脚趾却是冰凉,大便失禁,但大便味道并不太臭。这个,好像是……”

    “阴盛格阳!”林亿沉声道,“我也发现了,《伤寒论》有云:‘少阴病,利清谷,里寒外热,手足厥逆,脉微欲绝,身反不恶寒,其人面色赤,通脉四逆汤主之。病人现在就是这个症状,我本来想用通脉四逆汤的,只是,她的病先前是你的方治的,所以叫你来看看,用通脉四逆汤如何?”

    叶知秋挠挠头,他的临诊经验很少,背书本没问题,可是真正遇到临诊病情的变化,应该如何治疗,他就没有主意了。

    他摸着下巴搜肠刮肚想着,伤寒伤阳,温病伤阴,病人的病不是白虎汤证,而是暑温。现在出现了阴盛格阳,而阴盛格阳按理是要用《伤寒论》的通脉四逆汤,可是,病人明显是个温病,治疗温病能用伤寒论的方子吗?自己不是一直强调温病完全不同于伤寒,绝对不能用伤寒的方子治疗温病的吗?书上是这么说的,这可怎么办?

    林亿瞧着他沉吟不决,也不催促,静静等着。

    叶知秋又想阴盛格阳,也就是真热假寒,真阳之气被阴寒所迫而浮于外,病的真相是寒,外面的高热是假象,这时候应该不为假热所迷惑,而要针对真寒用药,即用热药驱除体内真寒,通脉四逆汤的附子、甘草、干姜都是辛温之品,特别是附子,更是大热峻药,病人本来就是温病伤阴,如果再用通脉四逆散这种破阴回阳的重剂,会不会导致亡阳?

    这是教科书上没有的东西,教科书书说的是温病不能用热药,可是现在病人偏偏就出现了需要用热药的阴盛格阳证,好象在给初出茅庐的叶知秋开了一个玩笑。

    现在病人已经出现内闭外脱危症,又不能再继续耽误,必须当机立断才行。

    但如果不用通脉四逆散,又用什么呢?

    病人是暑温,现在病情危重,治疗暑温津气欲脱的本方是生脉散,不过生脉散是用在暑热已去,津气欲脱的情况下,现在病患还在高热不退,这一点不合,但是,病人长时间高热昏迷,津液必然大伤,现在的内闭外脱应该就是津液大伤的结果,生脉散可以益气养阴,生津止渴,使气复津生,气充脉复,故名生脉,从这一点看用生脉散又是对的。

    叶知秋还待再想,林亿的儿子林恒已经冷笑道:“喂!你打算就这么盯着病患到什么时候?你能磨,病人可不能磨,便是用了你的药方,才这个样子的,你想耍赖不管不成?”

    林亿怒道:“你这畜生,胡说什么?你要是有他一份的本事就好了,你除了嘴皮子能说,还能做什么?”

    一句话把林恒说的面红耳赤,退到一边不敢作声了。

    林亿的叶知秋拱手道:“犬子言语粗鲁,贤侄莫怪。”

    叶知秋苦笑。

    一旁的孙兆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道:“若是不行,就实说,不要勉强,千万不要拿病患的生命开玩笑!”

    叶知秋忙答应了,但是,让他就此放手,他却是不甘心的。瞧了一眼旁边的范妙菡,范妙菡对他嫣然一笑,却不敢说话,这个时候,能否做出决断,不是外人能帮忙决定的,关键还得看医者自己有没有把握。

    叶知秋是没有把握的,但是,又不能再拖延了,只能先用生脉散试试看了。叶知秋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一个生脉散方,递给林亿,道:“先用这个方试试看,只吃一剂,如果有效再接着吃,如果没效,再调整用方。”

    一旁林恒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人家还有没有这命吃你下一剂药!”说罢,瞧见父亲林亿一脸怒容,急忙小老鼠一般溜到旁观的病患后面去了。

    林亿歉意地朝叶知秋笑了笑,细看了这方子,道:“好,我欠你三个方了,到时候一并给你。”

    叶知秋摇摇头,道:“伯父客气了,我的这些方子,要是有效了才行,若没效,便谈不上别的。”

    林亿微笑道:“要对自己有信心,先前你治的,都有效了的。”

    这句话给了叶知秋很大的信心,他感激地笑了笑,道:“我一定尽力。”片刻,想了想,又道:“说实话,伯父,这个方子我没有把握,先用着,密切观察,如果没有好转或者进一步恶化,必须立即停药。”

    “好!既然这个病案交给你治了,就让你治到底。若不行我会立即叫你。”说到这,林亿捻着胡须豪迈地笑道:“放心,有伯父在,阎王老子也没有那么容易就把病患一条命夺走的!”

    这是一种必胜的信心,这种自信给了叶知秋很大的鼓舞,不禁露出了微笑。

    叶知秋跟着孙兆他们回到了孙氏医馆,孙奇也没有多问,依旧继续给人看病。

    整整一天忙过了,天终于渐渐暗了下来,病患也一个个走了。下午诊病,孙兆继续让叶知秋先看,然后自己指点,这种方法充分发挥了叶知秋的主观能动性,充分调动其他的积极性,几乎每一个病案看完,叶知秋就感觉到自己临床四诊的经验就提高了一步。

    ——————————

    ps:求推荐票收藏,鼓励一下呀。

第73章 告吹

    连着这四天的指导,让孙奇和孙兆也是充满了惊讶,不禁惊讶叶知秋几乎无所不知的浑厚医学知识,更惊讶他的才思敏捷,一点就透,而且能举一反三,所以才短短四天时间,叶知秋的临床能力已经得到了质的改变,从根本不会诊脉望舌,到基本能够娴熟地运用四诊技巧诊查病症,并准确地归纳总结出病人的病证来了。当然,这四天也没有遇到特别疑难的病症,在起步阶段挫折少一点,能给他更多的鼓舞。

    但是,挫折还是会不期而遇的。在傍晚时分,叶知秋便遇到了他临床行医治病的第一个挫折!

    傍晚在将要关门的时候,林亿医馆的一个坐堂大夫坐着马车急匆匆跑来,告诉叶知秋,上午的那个病人,吃了他的新方药之后,不禁没有改观,反而病症进一步加剧,已经生死一线了!

    叶知秋呆在当场,一下子傻了。

    范妙菡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不知怎么帮他才好。孙兆跺脚道:“这下好了!治死人了!我看你怎么办!刚刚出道,最忌讳的就是这个!老太爷让你学医,只是让你学着行医,可没有让你给人看病去,你倒好,在人家林太医的医馆学医,到抢着给人家的病人看病起来了。人家度量大,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呢,不知道进退,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便厚着脸皮给人看病了,你也不想想,你才学了几天看病?现在好了吧?我看你怎么收场!”

    范妙菡急声道:“师父,这不是还没有那个什么嘛,让师哥去看看,还有没有救嘛。”

    “有救?如果有救,姓林的就不会差人过来叫他!叫他去,那就是让他去背黑锅去的!想去吗?哈哈,想去就赶紧去啊!反正去不去这黑锅你都背定了!”

    范妙菡急得直掉眼泪,呼哧呼哧又哮喘起来,拉着叶知秋道:“师哥,这可怎么办?”

    叶知秋听师父这么说了,反倒镇定了下来,让范妙菡吃了止喘药之后,道:“既然是我治的,好的坏的,都有我背就是!我去看看!”

    说罢,迈步就往外走。范妙菡吃了治喘药,也跟着他要去。

    “等等!”孙兆到底是关心自己徒弟,虽然抢白挖苦了一顿,见他真要去,又急忙追了上来,道:“不要勉强,若不能,就直截了当跟林太医说,让林太医接手治。这样还好说一点。”

    叶知秋点点头。带着范妙菡出了门,上了林亿派来的马车。

    匆匆来到林亿医馆,老远又听到那胖妞的声音,不过这一次是嚎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不忘数落:“婆婆啊,你好歹也张开眼啊,有的话你得留下来啊,你要是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我可就蒙了不明不白之冤了,你儿子他们会说我害死了你啊,我可怎么见人啊,天地良心,我怎么的服侍你,只有你自己一个人知道啊,他们一个个不拿我当人看,只有你当我是亲女儿一样啊,你就睁开眼,在跟女儿说句话啊……”

    叶知秋一听这话,顿时心头一沉,病人只怕是不行了。顾不得礼貌,抢步上前,闯进了医馆,一眼看见那老妇躺在一张软榻上,直挺挺的一动不动。

    那胖女听到脚步声,赶紧一扭头,瞧见了叶知秋,喜出望外,扑过来咕咚就跪在地上了:“小大夫,小太医,小祖宗,你就救救我婆婆吧!你上回的药,婆婆吃了就好了,这一次,你再开个药,让她吃了能好啊,哪怕是醒了说句话也好啊!她什么都还没说就要走了,这让我可怎么办啊!怎么洗脱冤屈啊!”

    她公公唉了一声,跺脚道:“你可真是!谁又说你什么了?”

    “你们不说,肚子里这么想来着!”胖女抹了一把其实干巴巴的眼眶,回头横了他们一眼。

    “人不是还活着嘛,你哭个什么劲,赶紧的让人家大夫过来看病啊!”

    叶知秋心头一喜,急忙绕开跪在前面的胖女,来到那老妇身边,伸手指在她脖子旁一摸,脉搏还在跳动,这才松了一口气,再低头一瞧,老妇面颊依旧是红艳如妆,拿过手指一摸,指间还是冰凉,再看舌苔,依旧是薄白,舌质还是谈嫩,一派阴盛格阳之状。

    林亿走了过来,沉声道:“吃了药,没有效果,病人还是高热昏迷不醒,不过,也还没有进一步恶化的危象。”

    范妙菡一听,喜道:“没有进一步恶化,说明还是有点效果的嘛!或许只是剂量啥的不够呢,要不再吃两剂看看,兴许就好了!”

    叶知秋摇摇头,沮丧地说道:“没有效果就是不对症!病人现在没有恶化,不等于一直能这样,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

    旁边胖女本来已经起身跟了过来,一听这话,又咕咚跪倒,抓住叶知秋的胳膊道:“小太医,你就行行好,再救救我婆婆吧,上次你的药很管用的,林太医的药都没有治好,你的药一剂就醒了,再吃就起床了。你就再治治吧!”

    林恒在旁边听着她这话分明是贬低父亲,怒道:“喂!你这样说可不对!你婆婆这病,别的郎中都说不治,让准备后事的,说明她已经病重不治了,大夫也是人,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命该如此,你怎么能乱说呢!”

    吵架正是那胖女的拿手好戏,呼啦一下从地上跪怕起来,两手叉腰,挺着一对面袋似的乱抖的胸脯,冲上去嚷道:“你说啥?命该如此?你是我说婆婆已经没得治了?那人家小太医怎么就一剂药就醒了,再吃一剂就坐起来了?你们的药呢?吃了六七天,除了拉屎在裤子里,可曾睁开眼睛一下?我还没说你们,你到说起我来了?你们堂堂一个太医,比不过人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哥,怎么了?这是事实嘛!别的本事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们没把我婆婆救醒,人家救醒了!这就是本事!”

    胖女连珠炮似的当当当说个不停,林恒好不容易等她停了片刻,赶紧回了一句:“有本事他接着救啊!救活了那才叫本事!”

    “你怎么知道人家救不活?你是不是暗中诅咒人家了?是不是?”胖女一支棒槌般的手指差点戳到林恒的脑门上了,“你这厮,肯定是你暗中诅咒人家小哥儿,这才明明治好了又犯病了,要不然,我婆婆已经好端端的都能坐起来了,怎么就一下子又不行了?肯定是有小人在后面搞鬼,我看就是你!你这怂样,比不过人家小太医,就暗中使坏是不是?说!你都使什么坏了?哪找的神婆做法咒了我婆婆,人家才治不好的?你这贼人,我婆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林恒压根插不上一句话去,被她戳得一个劲往后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撂了一句“好男不跟女斗”!便钻进了后院。

    他们在一旁争吵,叶知秋苦着脸想着这病案该怎么办。

    范妙菡着急了,低声道:“怎么了?很难办吗?”

    “嗯!”叶知秋道,“老婆婆这是温病,温病是热病,温病不同于伤寒,绝对不能用伤寒的法子来医治的,也就是不能用辛温的热药。可是她,她现在又是阴盛格阳,也就是真寒假热,应当按照真寒来治,寒者热之,那就必须用热药。这不是让我为难嘛!”

    范妙菡可不管什么什么温病伤寒的区别,低声道:“她现在是真寒,有这病,你就用这药啊,想那么多做什么!”

    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对啊,“有是证用是药”!既然病人是真热假寒,这一点连林太医都是确定的,那就用真热假寒的药通脉四逆汤嘛!至于什么温病什么伤寒,去想那么多纯理论的东西做什么?又不是写论文考试!

    想到这,他不由自主瞧了一眼林亿,只见他站在旁边分明已经听见他们说话,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不过那不是讥讽的微笑,而是一种欣慰,好象看见一个调皮逃学不走正道的孩子,重新回到课堂开始看书学习了似的。

    叶知秋见到他这种表情,立即明白了,这太医其实心中早已经成竹在胸,知道应该用通脉四逆汤,只不过非逼着自己说出来,目的,只怕也是冲着自己先前所说的那一大通关于温病跟伤寒的不同来的。倒不是不想帮老太爷孙用和,而纯粹是学术上的争论,或许,前面自己治好的那个喊痛连街上都听到的温病病案,让他有些动摇了他对温病的理解,可是现在这个病案,又让他找到了自信,觉得他以前对温病的理解才是对的,自己是想出了一些歪理在瞎胡闹。

    想通这一点,叶知秋很是沮丧,自己一再强调温病不同于伤寒,不能用伤寒的方子治温病,可是,这个病人辩证是温病无疑,但是,现在却用《伤寒论》的通脉四逆散治好了,那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嘛。理论的争执倒是次要的,只是这样一来,想用证明北宋医者还不知道温病不同于伤寒的方法来证明爷爷孙用和没有错,从而帮他脱罪的努力,只怕就要告吹了。

第74章 小太医

    范妙菡瞧见他一会儿喜一会儿忧,傻呆呆站在那不说话,怕他又犯傻病了,忙捅了他一下:“喂!发什么呆?赶紧治病啊!”

    叶知秋只好点点头,对林亿苦着脸道:“还是用……”

    “用什么贤侄自己写方好了。”林亿捻着胡须微笑道,“这个病人,你还是一治到底。”

    叶知秋明白了,林亿想把这份功劳完全给自己,他其实已经知道自己找到了正确的治疗方案了,所以很放心地交给自己。

    叶知秋勉强一笑,走到桌前写方子。

    胖女一见,眉开眼笑,连连福礼道:“多谢小太医!多谢了!这下婆婆可有的救了!”

    叶知秋苦笑,低着头写好方子,递给了林亿。

    林亿接过来扫了一眼,对那老者道:“尊夫人的病很严重,最好能留在这服药,以防万一。”

    老者忙躬身道:“这样再好不过了。”

    林亿将药方递给了拣药的师傅:“赶紧按孙少爷的方子抓药,就在这煎药,给老人家服下!”

    拣药师父赶紧接过药方抓药煎熬去了。

    林亿对叶知秋道:“贤侄晚上没事吧?”

    叶知秋摇摇头。

    “那好,病患病情危重,烦劳贤侄留在这观察病人,如有不妥,好随时处理。如何?”

    叶知秋点点头:“好的。”

    林亿坐下,开始接着看病。

    叶知秋躬身道:“伯父,我想这工夫跟你抄方学医,行吗?”

    “行啊!”林亿微笑,示意他坐在旁边。

    林恒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冒了出来:“父亲,他就会捣乱,肯定是存心的,怎么还让他抄方!”

    林亿脸沉了下来:“不得无礼!”

    那胖女一听他又在针对叶知秋,顿时火冒三丈,在她心目中,叶知秋年纪小,看着就让人心疼,偏偏医术这么高明,太医都治不好他婆婆的病,叶知秋这半大孩子一剂药就好了大半,所以加倍喜欢,容不得人家对他不好,这林恒虽然是林太医的人,可是胖女发起狠来,谁也不怕的,见他又这么说叶知秋,二话不说,挥着拳头冲过来就要揪他的衣领,吓得林恒冒头鼠窜,又逃进了后院去了,胖女追到后门门口,叉着腰指手画脚便是一通乱骂。把林恒堵在后面不敢出来。

    这时,药已经煎好,拿出来,用鹤嘴壶强行灌了一大碗下去,然后静等了。

    看着老妇服药之后,叶知秋和范妙菡两人坐在林亿的桌边,跟着学看病。

    林亿还是让叶知秋先学着四诊,然后自己点评他判断的结果,叶知秋也是不像数天前那样傻乎乎的连脉都不会摸了。林亿见他已经能准确辩证,很是高兴,捻着胡须笑道:“你已经摸到了门路,在后面,就是积累经验的问题了。”

    得到太医的夸赞,叶知秋自然很是高兴。可是,看了一个来时辰的病之后,叶知秋又跟林亿争辩起来了。

    这又是一个温病病人。主诉恶寒发热十天,腹痛,腹胀,大便不通,胸闷不饥,微有咳嗽,疲倦,口不渴,苔腻,脉缓。林亿辩证为大承气汤证。让叶知秋写大承气汤方加减。

    叶知秋急了,道:“伯父,这人不是大承气汤证,而是温病里的湿温!不是伤寒,不能攻下,否则会坏证的!”

    林亿疑惑地瞧着他,慢慢道:“《难经·五十八难》有云:‘伤寒有五:有中风,有伤寒,有湿温,有热病,有温病。’这里已经说的很清楚,湿温就是伤寒,你如何说不是?”

    叶知秋道:“湿温是外感湿热病邪导致的,主要症状是恶寒少寒,身热不扬,头重如裹,身重倦怠,胸闷脘痞,苔腻脉缓。而大承气汤证,是阳明实热内结,症状虽然也有腹满便秘,但是,它的症状还有发热汗自出,不恶寒,反恶热,这一点跟病人不一样,病人是恶寒的!最主要的,还是舌象脉象,大承气汤证是舌红苔焦黄甚至还有芒刺,脉是沉迟有力的。病人呢,舌苔是腻的,脉是缓,舌象脉象都不同,如何能按大承气汤证论治!”

    其实,林亿也发现了这些不一样的地方,但是,北宋对温病研究很粗浅,远没有那么深入透彻,对湿温病这种温病,是当作伤寒来治疗的,所以只是归类于伤寒中相近似的病症进行论治,而伤寒论中跟它相近似的,便是阳明腑实证中的大承气汤证,所以就按这个辩证论治了。

    林亿知道叶知秋说的没错,病人的病症的确跟大承气汤证有些区别,但是,病症都是千变万化的,完全按照医书上的病症生病的病例,非常少见,很多都是有各种兼证,或者只具有其中几个病症的有的主要症状相同,但是脉象或者舌象不一样,又或者相反的,种种情况都很常见,所以中医更讲究临床经验就是这个道理,因为证是死的,而病情却是千变万化的,关键就看你能不能抓住关键病证了。

    所以,林亿并不认为病人有些症状不一样,就说明自己辩证错了,他只是根深蒂固地认为,温病就是伤寒,自然可以按照伤寒的法子来治疗,旁边这个病案就足以说明了,同时,他也不能理解叶知秋所说的温病不同于伤寒的这些理论,因为他压根想不到这位是穿越过来的,他所说的,其实是很先进的一种中医理论,是后世研究成果。在他看来,一个还在跟自己学着看病的学徒所说的,固然勇气可嘉,但内容却不必太过理会。

    所以,林亿淡淡一笑,道:“辩证抓主证,主证对了就行。”

    “可是主证不对啊!脉象、舌象都不对,怎么能按照这辩证论治呢?”

    “你觉得还有更合适的证吗?”

    “伤寒论是没有,但是,别的有啊!唉!他这病就不是伤寒,是温病,是温病中的湿温,这种病绝对不能乱下的,如果用大承气汤泻下,必然出现坏证,那时候后悔莫及!”

    林亿皱了皱眉,他还以为叶知秋从刚才的病案已经认识到他自己所说的什么温病不同于伤寒的观点是错误的,却没想到,这半大孩子犟眼子,又搬出他那一套来了,不禁有些不悦,淡淡道:“要是用这方子,出现什么坏证?”

    “湿温三忌:发汗、攻下、滋阴!因为汗之则神昏耳聋,甚则目瞑不欲言,下之则洞泄,润之则病深不解!所以,湿温病一旦误下,会伤中阳,损耗津液,热不仅不退,反而会使病人极度疲困,进一步发展,就有可能危及病患生命!”

    “贤侄过虑了吧?”

    “我说得是真的!伯父,他这病热中挟湿,不是阳明湿热,如果用下法,病邪不仅不能一泄了之,反而会大损正气,你一定要相信我,他这是湿温,湿温初起,绝对不能随便攻下啊!”

    “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清化湿热!如果伯父相信我,我可以拟一个方子给伯父,治治看,一定有效的。”

    林亿摇头道:“不必了,我自有分寸。”

    这句话对于性格稳重,性情温和的林亿来说,已经说的很重了,叶知秋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但是,不能看着把病治坏啊,还待要说,却被旁边的范妙菡扯了一把,扭头瞧她,范妙菡道:“时候也不早了,你看看这老妇病情如何,还行的话,咱们也该回去了,你还有看书呢。当心明日伯父抽问你答不上来,挨打哦!”

    叶知秋还待要说,旁边那胖女似乎也看出来那林太医有些不悦了,生怕这她眼中的小太医吃亏,忙也陪笑道:“是啊,你在给我婆婆看看呗!她都服药这么久了,咋还没个动静……”

    刚说到这,就听到旁边她丈夫惊叫了一声:“娘的头动了一下!”

    胖女又惊又喜,扭转身扑过去,抱住了老太太,胡乱摇着:“婆婆,婆婆你醒醒啊!小太医给你吃了药,一定有效的!你赶紧的醒醒啊,这一次,咱们就守着小太医了,对了,我还得再找个道人给你做个法事,防着那些个小人在后背使阴招,就让小太医给你治,一准能治好的!婆婆你听到了吗?”

    “什么……,什么小太医啊?”老妇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嘟哝了一句。

    这句话,当真如同一个炸雷,把胖女和家人都震得一哆嗦,随即都惊喜地围拢了过来,胡乱叫着:“娘!你能说话了?”“老伴,你醒了?”“婆婆!你当真好了!哎哟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太医就是不得了!婆婆,小太医就是这位小哥,他医术可厉害了,上回你醒过来,就是他的药呢!连林太医都没治好,人家只一剂药就让你醒过来了,这一次呢,又是一剂药,你老人家就睁眼说话了。这小太医好本事哩!”

    说着,胖女扶着老妇半起身,指着叶知秋让她看,嘴里还不停夸赞着。

    老妇浑浊的目光慢慢停在了叶知秋身上,嘴唇哆嗦着,嘟哝道:“多谢……,多谢小太医救命之恩……”

第75章 牛角尖

    叶知秋没有回答,他已经呆在了当场,这个结果,是他预料到的,也是他希望的,但是又不是他期盼的,因为这就证明,治疗温病,同样可以用伤寒的方子,也就证明,他先前说的论点,只怕就站不住脚了,那如何说服林太医?连想着自己这一方的林太医都不能理解和相信自己的观点,翰林医官院百十号太医,能相信吗?不相信,那爷爷就不能脱罪,那也就意味着,孙家的灭顶之灾就要接踵而来了!

    范妙菡见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忙过来低声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你脸色好难看!”

    林亿有些后悔自己说话太重,见到妇人苏醒,心中宽慰,觉得叶知秋这孩子能准确辨明病人是阴盛格阳,用方准确,这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来说,是非常难能可贵的,更难得的是,叶知秋明明知道用这个方子,会使得他原先想证明的东西不能成立,但是,他还是用了这方子,这种一心为病患着想,不为己利所动,这才是一个高尚医者最为珍贵的品格。

    林亿赞许地瞧着叶知秋,起身走了过去,道:“贤侄,很不错啊,你的方子有效了,病人苏醒了,呵呵”

    叶知秋转过头望着林亿,道:“温病真的不同于伤寒的……”

    林亿见他固执己见,微微皱眉,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想用这种方法替你爷爷脱罪,你很孝顺,这很好,不过,这法子只怕是不行的。你放心,我会上书官家,请求从宽处理你爷爷这案子,官家仁慈宽厚,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你爷爷的。”

    这时候,叶知秋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理论上说没人信,病案上又跟自己作对,偏偏出了这样一件事,难道,孙家这次劫难,真的毫无办法洗脱了吗?

    范妙菡见他脸色苍白,身体都在微微发颤,忙道:“师哥,病人也醒转了,夜也深了,咱们回吧?”

    叶知秋点点头,沮丧地给林亿拱拱手,一句话不说,低头出了医馆。

    一众等候看病的病患纷纷让开,用敬重的目光望着他,低声议论着这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治好了太医都治不好的病,当真是厉害。有的还低声商议,若将来有什么治不好的病,去找这孩子,说不定有个偏方就能治好了呢。

    胖女扯了丈夫一把,追上来道:“小太医,我婆婆虽然醒了,但是我担心又像上次那样好两天又犯病昏过去,那可怎么办?你能不能接着给我婆婆看呢?我们把婆婆送到你们医馆去好不好?要不,接你来家里看病,好不好?求你了!”

    他丈夫也急忙在一旁附和着哀求叶知秋接着给老妇治病。

    叶知秋勉强一笑,点点头:“要是有什么问题,尽管来孙氏医馆找我好了。”

    “多谢,这个真是多谢了!”胖女眉开眼笑,不停福礼。

    叶知秋和范妙菡回到孙府,送范妙菡回到冬藏园之后,叶知秋回到了家里。母亲岳氏已经睡下了,丫鬟碧巧和邀月服侍他梳洗完毕上了床。

    碧巧乖巧地依偎着他,见他闷闷的,低声道:“怎么了?爷。”

    “没什么。”

    碧巧半个身子抬起来,用手肘撑着下巴,瞧着他:“肯定有什么事?”

    “唉!我想的给爷爷脱罪的办法,现在一点进展都没有,而且还出了老大一个破绽,我很烦恼。”

    “我也不懂医,你说了也不知道,别着急,这时候越着急越容易出乱。”碧巧说到这,见他还是闷闷的,眼珠一转,嬉笑道:“对了,永珍姑娘婆家已经说定了,是衡州府推官张大人家,他的长子。”

    叶知秋哦了一声,问:“衡州府在哪里?”

    “南边,远着呢。”

    “人家愿意吗?”

    “听说是皇后娘娘保的媒,能不愿意嘛。而且还有好多嫁妆了,听说那家人穷得跟什么似的,只是人很本份。”

    “皇后娘娘保媒?”

    “是,因为老太爷觉得这件事不能悄悄的弄,说到底还得讨皇后娘娘一个主意才好,如果觉得不妥,还是不能做。”

    叶知秋叹道:“爷爷就是太老实了。这种事肯定只能先斩后奏呗,如果禀报上去,反倒让上头为难了。”

    “可不是嘛,大太太她们都这么说来着,可是老太爷不听,还是禀报了皇后娘娘,想不到皇后娘娘直接保媒许了,听说高保衡他们为这件事又上奏呢,说老太爷这案子论罪要株连全家的,这时候嫁女,是想脱罪,请求撤掉这门亲事。结果,官家没说话,皇后娘娘说了一句话,把他们给噎回去了,娘娘说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家女儿大了不嫁吗?’高保衡见官家不开腔,由皇后娘娘说话,便知道官家还是想网开一面的,便不敢再说。”

    “你听谁说的?”

    “今天一天你都在医馆,自然不知道,是下午的时候,听二太太屋里人说的,二太太他们都很高兴,忙碌着给准备嫁妆了呢,正好那张推官在京述职,便说三天后过门,直接迎亲回衡州府。”

    叶知秋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太好了!既然官家网开一面,会不会从宽处理这件案子呢?”

    “不好说,不过听老太爷屋里人说,皇后娘娘说了,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对了,皇后娘娘说过继的事情,不要着急,这件案子报上去之后,她自有道理。”

    “哦,”叶知秋早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当别人的儿子,既然年纪不到不会被处死,就没必要通过这种方式苟且偷生,所以也不多问。当官奴就当官奴,没什么了不起,总比寄人篱下的强。

    碧巧却自顾自说着:“今晚上太太去老太爷那听了这消息回来,一直在抹眼泪,说有娘娘兜着,爷应该不能去当官奴了,只是不知道娘娘究竟是个什么主意。也不知道爷将来如何,所以就独自落泪。我们劝了也劝不住。爷,你说,娘娘会怎么个安置你呢?”

    “不知道!”叶知秋翻了个身,面朝里睡着。

    碧巧噘着嘴,缩进了被子里,不一会,便睡着了。

    叶知秋却睡不着,睁着个大眼睛望着黑洞洞的帷帐。

    ——————————————————

    随后两天,叶知秋都持续在孙氏医馆里学医。

    这天下午,他正学着给一个病患瞧病,就听到门口颤巍巍的声音道:“小太医,小太医在吗?老身来叩谢大恩来了!”

    说着话,门口出现几个人,一个胖乎乎的少妇,搀扶着一个老妇,另一边,则是一个男子扶着,后面跟着一个老者,再后面还有几个老老小小的,都是满脸春风的。却正是在林亿医馆帮着救治的那位真寒假热昏迷多日不醒的老妇。想不到这才两三天,便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叶知秋急忙起身道:“哎哟老人家,你怎么来了?要复诊,说一声,我上门去啊。这老这身子骨……”

    “没事了!我能慢慢走了,我能活着,就是托你的福啊,这救命之恩,一定要来叩谢的。”

    胖女指着叶知秋道:“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医术了得的小太医了。”

    “哎哟!恩人在上,请受老身一拜!”说着颤巍巍就要下跪,叶知秋急忙托住她的胳膊:“老人家,这可不敢当,快快请起!”

    旁边范妙菡笑吟吟过来,帮着搀扶起老妇。

    孙兆很是惊诧,忙让他们搀扶着在候诊的长条椅子上坐下,上下打量了好一会,才道:“老人家是吃了小徒的药好的?”

    旁边胖女乐呵呵道:“可不是嘛,那林太医治了四五天,一点用都没有,你们医馆这位小太医,只一剂药,就好了,昨晚上就能下床了,嚷嚷着要来叩谢大恩,劝了一夜,这才劝住,今早上才抬了来,到了门口,她又非要自己走进来。呵呵,便搀扶着进来了。我说啊,你们医馆这小太医,本事可真了不起呢!”

    孙奇也很惊讶,起身过来,给老妇诊脉望舌,点点头道:“果然已经大好。”

    “是啊!”老妇乐呵呵道,“听说我都快死了,别的郎中说了,不中用了,媳妇都要准备后事了呢……”

    “婆婆!”胖女红着脸道,“那郎中乱嚼舌根,我也没个心眼,不知轻重,你老别见怪。”

    老妇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媳妇啊,婆婆没生气,婆婆高兴呢,你又不是大夫,自然要听人家的,要死的人,可不是要准备后事嘛,你这般孝顺,端屎端尿的,婆婆心里都记着呢。”

    胖女这才喜道:“这都是应该的,多亏这位小太医呢!”

    叶知秋忙摆手道:“我不是什么小太医。可别乱叫,让人听了笑话。”

    “有什么笑话的!听说你爷爷你伯父你师父都是太医,你的医术又这么好,那不是小太医是什么?对了小太医,我们街坊听说这件事,都很新奇,有些生病的,也想找你看病,你看行吗?”

    叶知秋望向师父孙兆。孙兆听说叶知秋居然真的救活了这个病人,很是高兴,捻着胡须频频点头:“行啊,泽儿,你就给他们学着看吧。”

    “是!”

    于是招呼那些人进来,一个个的都给看了,都是一些常见的伤风着凉跑肚拉稀的,这些叶知秋经过这些天的学习,已经会治了。很快便看完开了方,经过孙兆复查认可,拣了药。这才说笑着告辞走了。

    孙兆对叶知秋道:“你到还不错,这病都治好了。她是什么病?你用的什么方子?”

    “温病,用的伤寒方通脉四逆汤。”

    “哦,你不是说温病不能用伤寒方子吗?”

    叶知秋哑口无言。

    这时,旁边范妙菡急了,胡搅蛮缠打岔道:“我师哥说的是不能用伤寒的方法,不是伤寒的方子,方子是死的,病是活的,只要用得好,不管是什么方子都能用!”

    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叶知秋脑袋灵光一闪,就是啊,这么简单的问题,自己却被苦恼了这么久,温病当然有用伤寒方子的,比如白虎汤、承气汤、麻杏石甘汤,在温病中后期都可以用,这些都是伤寒方子啊,怪只怪自己一门心思想证明温病不同于伤寒,钻了牛角尖!

    想通此节,叶知秋大喜,眉飞色舞道:“就是就是!妙菡师妹说得太对了,温病不同于伤寒,不能按伤寒方治疗,不是说不能使用伤寒的方剂,而是说不能按照伤寒的思路去治疗,特别是温病初起,绝对不能用伤寒的辛温发汗、苦寒退热等等方法,哈哈,就是这样的。”

    孙兆瞧着他,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么高兴。摇摇头走开了。

    叶知秋拉着范妙菡的手,喜滋滋道:“你真聪明,多谢你!”

    范妙菡也不知道他究竟谢自己什么,大眼睛闪闪的。第一次被他主动拉着手,她一张俏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6431/ 第一时间欣赏本草王最新章节! 作者:沐轶所写的《本草王》为转载作品,本草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本草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本草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本草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本草王介绍:
心中了了,指下难明,中医书呆子,世家小废材,起死回生施妙手,雄霸医林草本王。本草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本草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本草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