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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家成     美人温雅txt下载     美人温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洛阳来的贵客

    过了一会,他徐徐说道:“我与柳兄虽是初识,却也一见如故。不瞒柳兄说,我家中也是经商的,这方面怕是不能帮到柳兄。”

    柳婧本来也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心存侥幸,现在他直接说了无法帮忙,也是意料中事。她连忙还了一礼,苦笑道:“阳兄多礼了,家父之事本来麻烦。”

    阳子远点了点头,不再多话。

    让柳婧没有想到的是,自从听到她说,她父亲犯事入狱后,那阳子远竟是对她生疏起来。本来刚才还颇有一见如故的架式,后来是找了个借口便回到他们自己的车队。开始柳婧还以为他是真有事,直到中间休息过后,那支队伍迟迟不动身,柳婧上前询问,他们直说有主人身体不适,暂时不忙着动身,直要他们先行,而那阳子远则躲着一直不见踪影时,柳婧马上明白了,他这是嫌弃自己了。

    也是,这世间之人,都只好锦上添花,能够雪中送炭的,那是没有几个。更何况,柳婧的父亲犯了官司,意味着她家的运道不好,在这个特别相信命理堪舆,蔚然成风几成主流的时代,如阳子远那种把自己妹妹送给官员做妾,一心想向上爬的人,出现躲避自己这种时运不济的人的动作,也是正常至极。

    不过经过了阳子远一事后,柳婧对于向陌生人求助心也冷了起来。当下一家人日夜兼程,终于在大半个月后赶到了吴郡。

    吴郡做为扬州十一郡之一,无论是富裕程度还是人文荟萃,都是扬州吊车尾的角色。

    总而言之,于天下各郡中,吴郡,算不得一繁华所在。

    饶是如此,自记忆以来便在清河县没有出去过的柳萱,还是兴奋得不知所以。她频频把头探出牛车外,对着外面的景色叽叽喳喳。

    而自从离开家乡,便显得格外安静的柳母,看着外面繁华气象时,神色怅惘,似有所思。

    一进入吴郡,柳婧便命令吴叔王叔等几个见过世面的人去找掮客租房。她们现在手头只有黄金五十两不到,要在远比老家繁体的吴郡租个能住十几个人的大院子,时间上肯定不能如普遍的那样,一交租金便是一年的。所以,这里面还有个口才问题,只能由几个行事老练之人出马。

    饶是这样,直到四个时辰后,天色都黑了起来,王叔才在吴郡郡城的最边郊处租到一陈旧院子,共计租住半年,租金三十两黄金。

    当下,已经没钱住客栈的一家人,急忙驱着牛车赶往那院子。在众仆人快手快脚地收拾院落,搬运家俱时,柳婧一直站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树影幢幢的前方。

    她柳家,其实是大富过的。在记忆中,柳婧知道,自己的父亲,甚至当过官,不然,自家那些仆人,也不会一个个叫她父亲做‘大人’了。

    可如今,不但家道中落,父亲还入了狱,路上遇到一个本以为可以结交的商人朋友。结果对方一知道自家的处境,马上避得远远的……这世间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真是让她不舒服。

    是的,不舒服。除了不舒服,隐隐中,柳婧还有一种不服气!有一种不甘!

    等把东西布置好,已经过了子时。一家人也累得够呛,连沐浴也不曾地倒塌便睡。

    天刚蒙蒙亮,柳婧便醒来了,梳洗过后,她走出了房间。

    结果一出房门,她便看到母亲和王叔鲁叔等人也起塌了,一个个沉默地收拾着院落。

    远远看到母亲,柳婧觉得她更苍老了。

    沉默了一会,她提步走到一个割着院子里的杂草,一个把它们捆绑起来的鲁叔和王叔身后。

    看到她过来,王叔用袖子在额头上拭了把汗,慈爱地说道:“大郎怎么不多睡一会?”

    柳婧笑道:“叔也不多睡一会?”

    王叔叹道:“哪里睡得着啊?自你父亲入狱后,我们和你的母亲,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要不是知道衙门大过年的根本不会理事,我们在年前天放晴时,便想到牢里看望你父亲了。”

    说到这里,他叹道:“大郎,到监狱探望,里外都要打点,也不知剩下的那点金够不够?”

    柳婧寻思了一会后,道:“不忙。”在王叔鲁叔诧异不解的目光中,柳婧认真地说道:“这样吧,王叔呆会就去监牢外看一看,打听一下要怎么做才能见到我父亲。打听过后,这事就交给我来处理。你和鲁叔就按原计划的那样,一个去洛阳找顾公相助,一个去打听顾家二郎的消息。”

    她看向远方,轻声说道:“刑狱之灾,最易让人倾家荡产人财两空。只要确定父亲安好,我就慢慢谋划。总之,无论如何,我不能让这个家就此散了,败落了。”

    原来到了这个地步,她还在想着既要父亲回来,也不能把家彻底败了。鲁叔和王叔看着眼前‘志向远大’的二姑子,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不过,自历阳截盐一事,他们已对她信服,寻思了一会后,两人都点了点头。

    估计得时辰差不多后,王叔和柳婧同时出了门。王叔是赶往监牢方向询问柳父的情况,柳婧则是往酒馆方向走去。

    她现在袖中空空,前往酒馆,自不是为了喝酒。她只是隐约有了一点想法,得在那人多口杂的地方,听一听各种小道消息,也许那些是非之言,能够帮她完善完善。

    柳婧来到附近一家酒馆外时,却发现那酒馆里,正络络续续地走出一个酒客。而大门口,那店小二正在不停地点头哈腰,“各位客倌对不住了,实是那几位贵人来头甚大,他们说是不喜热闹,小的也没有办法。”

    原来是有什么贵人要过来,店小二在赶走闲杂人等啊?

    当下,站在一旁的柳婧向后又退了退。

    就在敢怒不敢言的众酒客嘀咕着散了个干净时,对面的街道上,二辆华丽的马车驶了过来。

    那马车黑色镶金,拉车的八匹马都是一色的白马,而这些一看就是精贵品种的良驹,众人在吴郡这个地方,都没有见到过两匹。

    不一会功夫,那马车便在酒馆外面停了下来,接着,两个身着华贵,长相相似的青年先走了下来。

    他们走下后,同时走到第一辆马车外,朝着里面的人长长一揖,恭敬地说道:“大兄,到了。”

    “恩。”从马车中,传来一个沉而华丽的嗓音,那嗓音仿佛是琵琶的乐音,透着种能够引起空山回响的沉静和优美。

    马车中人应过之后,车帘一掀,一个与他的嗓音一样,长相俊美高雅的贵介青年走下了马车。这个青年,看起来约摸二十岁,身材高挑颀长,表情冷漠。

    他一走下马车,先前的两个身着贵气的两兄弟,那腰都弯得要折了。左侧那人陪着笑说道:“上次听到大兄提起,说是这吴郡最醉人的,便是那酒烹鹅。大兄定然不知道,这一家酒馆,不但卖的酒好,他们做出的酒烹鹅,也是整个吴郡最有名的。大兄既然来了,一定要进去尝尝才是。”这说话的青年,明明看起来比这俊美高雅的青年要年长,可他一口一个大兄地唤着,那是毫不羞涩。

    那俊美高雅的青年无可无不可地听了,在缓步进入酒馆时,一侧的柳婧听到他那华丽的嗓音低沉地流响,“我有一位故人说过,她虽是女子,却也有鸿鹤之逸兴……她虽自比鸿鹤,可我每次吃到这酒烹鹅时,便会想到她。”

    青年这话两人有点听不懂。说他是怀念吧,他把故友比作要吃下肚的酒烹鹅,怎么都透着一种不尊重。说他不是怀念吧,他这语气又过于深情。

    就在那两个华服青年讷讷而笑,恭敬地迎着那华丽高雅的青年入那酒馆时,一侧的柳婧蹙了蹙眉。隐约中,她觉得那句‘她虽是女子,却也有鸿鹤之逸兴……’的话,挺有点耳熟的。难道,是在哪本书上看过类似的自夸之语?

    摇了摇头,心事重重的柳婧把这事抛在脑后。

    她刚一转身,迎面急步走来一俊雅青年。陡然一对上,那俊雅青年马上绽开一个得体的笑容,客气地唤道:“柳兄也在这里啊?”

    这俊雅青年,自然便是阳子远,没有想到这会快就遇上了。

    就在柳婧准备回礼时,阳子远已忙不迭地说道:“失陪了,以后有机会,再与柳兄寒喧。”他指了指那酒馆,一脸得意炫耀地说道:“我那三妹夫,正在里面陪一个从洛阳来的大贵客呢,那种身份的人可不易遇到,在下可不敢唐突了。”说话之际,他看向柳婧的眼神,透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他的三妹夫?是了,他的三妹,不就是路上遇到的那不愿为妾的少女?他虽是得意地宣称自己是里面某个人的三妹夫,可事实上,他们还算不得正经亲戚吧?

    柳婧自然只是想了想,她微微一笑间,也不等到她还礼,阳子远已一个箭步越过她,转眼上了那酒馆的台阶。在他踏入那酒馆大门时,柳婧注意到,他的腰都折得整个人佝偻了,而他那脸上挂着的谄媚的笑,更是明晃晃的几乎都能伤路人的眼。

    柳婧看着阳子远踏入酒馆,摇了摇头,举步离开。

第十三章 打扮

    不一会,柳婧便回到了府中。

    一进门,王叔便大步迎了上来。他把柳婧引到一侧角落,压低声音说道:“大郎,大人在狱中的情况不好。”

    柳婧的脸白了白。

    过了一会,她才压住慌乱地心,问道:“怎么不好?”

    “听说是大人入狱数月,一直不见亲人探访。那些狱卒都说他是穷酸,平素里苛刻衣食不说,还经常有狱卒心情不好时拿大人出气。”

    说到这里,王叔见柳婧脸色苍白一片,珍珠般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那唇上都渗出血来了。这时他记起柳婧只是个女儿身,自己把这么残酷的事告诉她,却是逼着她了。

    在王叔闭紧唇沉默后,柳婧声音平静地问道:“如果我要见父亲,得花多少金?如果要打点好那些狱卒,令得他们善待父亲,又要花费多少才行?”

    王叔苦涩地回道:“那些狱卒说,大人是上面关照过的重犯,等闲人他们不敢放行……据我打听了又打听,从第一关直到见到大人,共要打点七人,一人要花费二两金才行。”

    那就是见一面,要花费十四两金了?

    王叔又道:“至于要上下打点,好让大人得到善待,只怕前后要花费百金以上。”怕吓到了柳婧,他这百金之数,是压缩了又压缩的。

    顿了顿,王叔再道:“大人之事,我不敢跟主母明说。今天又添置了一些东西,主母手头,也只有十几两金了。”

    也就是说,光是见父亲一面,就要耗尽家里的余财。在老家宅子和店铺没有卖掉之前,他们将衣食无着?

    想了想,柳婧咬牙说道:“父亲的事交给我,王叔,你尽快动身去洛阳吧。”

    “好。”

    “对了,鲁叔记不记得顾家二郎的长相?”

    王叔蹙眉寻思一会,道:“老鲁是见过顾家二郎的父母的。料来顾家二郎就算长大了,那相貌应该与其父母有相似之处。应该不难认出。”

    “那就好,让鲁叔马上行动。”

    目送着王叔离开后,柳婧提步朝整理得最干净的院落走去。

    还没有入门,她便听到三妹柳萱格格的欢笑声。不知世间愁苦的小女孩儿,正与一个婢妇玩着躲迷藏的游戏。

    看了三妹一眼,柳婧转向母亲。

    柳母正把剩下的婢仆集合起来在那说话,柳婧刚一靠近,便听到母亲说道:“你们几个,就去找找附近的绸缎庄,看看招不招人。成婶,你且帮我接一些绣活……”却原来是在安排这事。

    柳府的这些仆人,都是柳母陪嫁的人,自柳婧记事以来,他们便一直在。这么些年过去,彼此之间早就如亲人一样。所以柳母安排他们到外面找活养家,那是没有一个人有异议。

    柳婧听了一会,转身离开

    目前最迫切的问题,是去探望父亲一次,并改变身在牢中的父亲的处境。至于父亲的性命,在秋天到来之前,应该是无碍的。因为自古以来,朝庭都信奉春天主生发,秋天主肃然的自然之理。一般而言,不管多重的犯人,春天是处决的,要杀,都会等到秋后。所有民间常听到‘秋后处决’这个词。

    转眼,柳婧又悔道,早知道父亲过得这么艰难,家里的老宅和店铺,就应该先脱了手再说。只是话说回来,那些阳河县的人也太落井下石了,他们知道自家出事,开出的价格,只有正常的一半不到啊。而且后来柳宣也知道了,别看那些买家分成几批,事实上,他们全是那个放高利贷的赵宣派来的人。

    柳婧回到自己房中,把那册在历阳时,二十几个浪荡子听到的闲言闲语她再细细地看了又看。

    这些市井杂语中,杂夹着很多她以前没有接触过的道理,更掺杂着一般人看不出的赚钱之道。她想从中找到迅速赚一笔金的办法。

    就在柳婧冥思苦想时,一天时间又飞快地过去了。

    第二天清晨,柳婧刚走到正眯着眼睛在阳光下绣花的母亲身边,便听到柳母因睡得不好而显沙哑的声音,“婧儿,今天应该去看望你父亲了吧?”说罢,因熬夜刺绣而眼睛红红的柳母抬起头来看向女儿。

    柳婧唇动了动。

    她还没有说话,一直盯着她的柳母脸色一白,惶恐地说道:“是不是你父亲他有了什么不测?”

    听到母亲惊恐得近乎尖叫的声音,柳婧连忙摇头。这时刻,她也不知是不是被母亲刺激了,竟然想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来。

    当下她也不顾兀自惶然的母亲,手挥了挥手,低声道:“让我静一静。”说罢,她负着手踱起步来。

    这般转了几个圈后,柳婧突然走到母亲身边,蹲下来看着柳母说道:“母亲,你说我要是到当铺去租一套贵族们常装的衣服鞋履穿上,你再帮我打扮打扮。有几分的把握让人一看就觉得我是一个真正的来自洛阳大世家的郎君?”

    柳母一怔,被女儿的态度感染,她也沉静下来。端详了女儿一会后,柳母说道:“我的婧儿贵气天成,不需刻意装扮也是贵人。”

    柳婧当下站了起来,道:“母亲,你拿十两金给我。我去看望一下父亲。”

    柳母怔怔地看着她,好一会才点头道:“好。”

    接过柳母递上来的黄金,柳婧随意地往袖口中一塞,便走了出去。

    出乎柳母意料之外的是,柳婧出去不久就回来了,回来时,她依然是一袭朴实的布衣。

    接着,下午柳婧又出去了一会,第三天,她接着是上午出去一次,下午出去一次。

    第四天时,柳婧一出府门,就直接朝那当铺走去。

    当二刻钟后她再出来时,已是一袭华服。这银色的华服上,镶着细细的金丝,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一种暴发户的气息。

    可是,柳婧扮起男装来,有种过于温润文雅的气质,这种温润文雅,被这金光一冲,倒奇异的中和了,衬得她这人看起来有种眉目张扬,华盛却又不凌人的光鲜感。

    当然,柳婧拿出了十两黄金,所租的并不仅仅是一件外袍,她的中衣,她的下裳,她的鞋履,都与这外袍是同一套。

    这般骚包地走到街道上,一时之间,柳婧直觉得四周众人目光嗖嗖地看来。而她走到哪里,都有人让路。

    就这般衣履光鲜的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后,柳婧听到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而伴随着马蹄声的,是潮水般向两侧退去的人流。

    当下,她缓缓回头。

    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三个骑士,这些骑士全部着青衣披黑袍,气势凛然,虽只有三人,可这三人起落一致,气势惊人,因此引得路人纷纷回避。

    柳婧见状,也缓步退了下去。等这三个骑士来到她面前时,她蹙了蹙眉,又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二步。

    这三人,都有点面善,细一寻思,可不正是那黑衣首领身边的人?

    要说柳婧最怕的人是谁,自是那黑衣首领。此刻见到他身边的人,她连这一路上苦苦维持的风度也给忘记了,那急急躲闪的样子,直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因此,她也就没有发现,那三个骑士冲过去一阵后,一人回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过头时,笑着与同伴说了几句什么话。

    那三个骑士一走,吴郡城中又恢复了热闹。当下,柳婧提步,朝着城西的吴郡首富常公家里走去。

    不一会,她便来到了常府外面。看着这占地足有百亩,石制的大门气势惊人的大富门第。她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

    在柳婧出现时,两个门子也在向她看来。见她上前,他们连忙大步迎上。

    对上这两人,不等他们开口,柳婧已是负着手,温温雅雅地说道:“还请转告常公,便说我有重要的事找他。”说这话时,她一双温润清澈,如同泉水的眸子静静地瞅着这两人。

    柳婧便是一袭布衣,也有一种属于文人的雅气和清气,何况她现在还是盛装打扮了的?

    那两个门子相互看了一眼后,一人朝她一礼,道:“郎君稍侯。”说罢,他推开了大门。

    被柳婧的风度所迫,这两人竟不敢把她晾在外面干等,就这样打开大门,把她迎进了常府正堂。

    柳婧在正堂坐了一会,刚刚端起婢女呈上的酒抿了两口,一个沉而有力的脚步声传来。转眼,一个四五十岁,圆圆脸,初看起来笑容可掬,可那双不大的眼睛却精光四溢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他看到俊美斯文的柳婧,浓眉一挑,如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小郎君找我?”

    这人长相慈和,这一开口却声音恁地响,直震得柳婧耳朵嗡嗡一阵响。

    “是。”柳婧站了起来,她朝着这中年人深深一揖后,微笑道:“在下姓柳,刚从历阳来。听闻常公乐善好施,心怀仰慕……”她说到这里,常公眉头皱了起来:难不成这俊美亮眼的小郎君,竟是来投奔自己,想做门客的?

    就在他如此想着时,柳婧已斯斯文文地把话说完了,“柳某特意前来,是想向常公送上两句话。”

第十四章他就是她的噩梦

    果然,她的话音一落,常公已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柳婧知道,要不是自己长相能震住人,这常公只怕已经要赶人了。

    当下,她也不多话,直接盯着常公开口道:“一个左手手腕有着一个刀口的,三十多岁的汉子……”几乎是她这句话一出,常公便失声叫道:“你说什么?”

    他向前冲出两步,眼看就要冲到柳婧身前,却又强行煞住。抑着激动,常公粗着嗓子紧迫地盯着她又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常公嗓子本来就洪亮至极,这一激动,那声音直是响亮得震耳欲聋。

    柳婧也被这声音震得脸白了白,幸好常公正是失态时,也没有注意她这与先前表现完全不同的小家子气。

    按住被常公的大嗓门激得砰砰乱跳的心脏,柳婧缓缓说道:“一个左手手腕有着一个刀口的中年人,于三个月前出现在了历阳。当时柳某正在店中饮酒,与他有缘,便多说了几句话。”

    常公显然很激动,他颤声道:“说下去。”顿了顿后,他向柳婧求道:“请小郎君说下去。”

    随着常公这个请字一出,一直捏着一把汗的柳婧吁了一口长气。不过,随着这口长气一出,她却不得不拿起架子来。

    常公见到柳婧不说,浓眉先是一皱,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一提,大声叫道:“老厉老厉。”

    一个做管事打扮的中年人连忙跑了出来。

    常公朝他挥了挥手,叫道:“去,拿一百两黄金来。”在那老厉应声离去时,常公退后两步回到塌上坐好。而当老厉把黄金端来时,常公也恢复了冷静。

    他挥了挥手,示意老厉把黄金端到柳婧面前,沉着声音说道:“小郎君,现在可以说了吧?”

    柳婧一笑,她大大方方地把那一百两黄金收入袖袋中,在常公和老厉转为鄙薄的目光中,柳婧温和地说道:“柳某本为求财而来,常公现在支付了费用,柳某自是有话说话。”顿了顿,她态度端凝地说道:“三个月前,柳某在历阳遇到那人时,他说他姓吴。”

    常公有点失态,他喃喃重复道:“姓吴?怪不得一直找他不着,原来他连姓也改了。”这时,老厉一侧冷声说道:“小郎君,一则三个月前的消息,似乎值不得一百两金吧?”却是对柳婧的贪财之举大是不满。

    柳婧看了他一眼,斯文温润地说道:“三个月前的消息,自是不值一百两金。然而,一个月前的消息呢?”在常公瞪大双眼,身子向她一倾,侧耳倾听中,柳婧说道:“说来也是运气,一个月前,在下在莫县又遇到了这位吴兄。可奇怪的是,这一次吴兄改姓了,他直说他姓淳于。与在下饮了一通酒后,淳于兄说,在清明之前,他没有离开莫县的打算。”

    这一次,柳婧的声音一落,常公已站了起来,他扯着嗓子厉声喝道:“来人,来人。”

    不一会功夫,从外面便跑进了几个护卫。常公命令道:“马上准备行装,今天下午,我要赶往莫县。”“是。”

    众护卫一退,一个美丽的,三十来岁的妇人从里堂小跑了出来。看着常公,她眼中噙着泪,激动地说道:“阿秋找到了?”

    “是,这次应该是找到了。”常公连忙上前扶着妇人,高大粗壮的汉子,这般扶着妇人时,却小心翼翼中透着一种温柔。他低低地说道:“表妹,这次找回三弟,你我好言相劝,定能让他释怀。”

    那美丽的妇人抹着眼泪,低低泣道:“都怪我……要不是我当年为了接近大表哥你老与三弟玩在一起,他也不会在我们定婚之后如此失态,更不会一跑就是十年。”

    “这些都过去了。”

    看着那两口子你侬我侬地靠在一起,钱财到手,急于去见过父亲的柳婧站了起来。她刚刚施了一礼,还没有开口,陡然的,门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那脚步声中,还有一阵让人心慌意乱的喧哗声和令人心口沉闷的马蹄声。

    就在常公和柳婧都是一惊,转头看向时,一个仆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一进入正堂,便朝着常公惊惶的嘶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什么?

    常公大惊失色,他把妇人一放,急步便朝外面走去。而在他的身后,柳婧也急急站起,就在她想冲出去从侧门离开时,又是一个仆人冲了进来。那仆人哭道:“主人不好了,官兵把整个宅子都包围了。”

    什么?宅子都包围了?她出不去了?

    柳婧白着脸,她咬了咬牙,寻思半晌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而这时,常公已是脸色灰败,他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用力拭了一把后,常公绝望地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这样?他们怎么会一点风声也没有漏给我?”

    就在常公一脸绝望,众婢仆慌乱地窜来窜去时,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传来。

    转眼,那脚步声进了院落。出现在柳婧视野中的,是两列银袍士卒,他们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大步而来,一走到堂房外,便自发地分成两列。总共四十个银袍士卒,这般十步一人,竟也从正堂门口一直排到了苑门处。

    然后,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

    这个脚步声,就显得轻缓优雅了。它的这种优雅,与今天柳婧刻意显出的优雅不同。它轻而自在,透着种底气十足的从容。

    随着这脚步声一来,四十个银袍士卒同时把手中的长戟朝地上重重一拄。随着“咚”的一声令得地面震荡的闷响,原来还惊吓得又是哭叫又是抱头乱窜的常府婢仆们,齐刷刷给震住了。竟是一个个哑了声住了脚,于是,整个院落里,流淌着一阵极致的让人无法呼吸的安静。

    在这种安静中,那优雅的脚步声,就更显得清脆自在了。

    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转眼间,一个俊美到了极点的贵介郎君,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贵介郎君,头上戴的金冠,雕刻出一种吉鸟的样子,可惜柳婧认不出那吉鸟,不然,她就能说出这人的身份了。

    这贵介郎君也是一袭银衣,外面披着一件玄色外袍。他腰间垂着美玉,随着他缓步而来,那美玉与他腰间剑鞘上镶着的宝石和珍珠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声悦耳到了极点的金玉交鸣声。

    那贵介郎君缓步踏入院落,他瞟了常公一眼后,点了点头,轻柔地说道:“你就是常勇?”

    常公虚软地点了点头。

    不等他开口,那贵介郎君轻声说道:“常勇,有人举报你常府贩卖私盐,私制铁钱。请跟我走一趟吧。”

    那常公摇摇晃晃,他灰败着脸又想开口时,那贵介郎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有冤无冤都不必向我说……到时自有人审问于你。”

    说到这里,贵介郎君声音一提,清声命令道:“常府立时查封,常府人等,通通关押起来!”

    几乎是他这句命令一出,蓦然的,常府中的婢仆主人,同时啕啕大哭起来。一个个挣扎着扑向那贵介郎君,一个个拼着命也想冲到他面前,向他乞讨求饶。

    于这一瞬间成为人间悲苦地的常府大院里,躲在众人之后,站于大堂之中,一直白着脸的柳婧也绝望地晃了晃。

    ……难道,这世间只有运气一说?难道,她柳婧就这么倒霉?她不过是想卖点消息赚点轻快钱啊。怎么就这么倒霉地遇上了这种事?

    于一个个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那贵介郎君显然有点不耐烦了,只见他挥了挥手,淡淡的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都拖下去啊。”

    “是。”四十个银袍士卒同时走动,就在几人大步走入正堂,二人更是朝着柳婧走去时,蓦然的,那贵介郎君温柔含笑的声音从后面人群中传来,“且慢。”

    声音一出,四下一静。

    那贵介郎君踩着优雅的步伐,目光打量着柳婧,缓缓走了进来。

    柳婧正脸白如雪地看着他,四目相对,贵介郎君嘴角一扬,轻柔笑道:“真巧啊。”

    柳婧苦着脸,涩着声音回道:“是啊,真巧。”

    ……她是想避开他的!她是真的想过永生永世不与这个人相见的!可是苍天不放过她啊,不然,怎么这个恶魔出现的地方,她就恰恰好地涉足了呢?

    在柳婧脸色煞白得都能当镜子时,贵介郎君已走到了她面前。

    他缓缓伸出手来。

    那手,修长白皙,有点偏冷,指头略尖,指甲干净圆润。这是一双让人一看,就能感觉到贵气的手。此刻,那白皙贵气的手,缓缓地抚上了柳婧的颈。

    美男子的手指,便这般轻轻的,温柔得近乎怜惜地在她的颈项上摩挲。特别是那手指来到她的喉头处时,还微微收拢。

    看着掌下一用力,便可以轻易扼杀的雪白颈子,贵介郎君温柔地问道:“常勇之事,你也有份?”

    什么?这话可万万不能乱说的。

    柳婧雪白着脸拼命地摇头,慌乱到了极点的她,吐出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不是,我今天才认识他。”

    “哦?”他左手把柳婧带了带,令得她整个人呈半投怀送抱的姿势倚入他怀后,他慢腾腾地在她身上摸索起来。

    当他那冰冷的手,碰到她的腰带时,柳婧雪白的脸开始涨红。羞辱中,她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终于,柳婧带着哭腔叫道:“住手!”

    贵介郎君没有住手,他依然不紧不慢地在她身上游移着,就在柳婧羞怒恐慌到了极点,整个人不可控制的颤抖成一团时,他的手,从她的袖袋中掏出了一个木盒。把那木盒拿出来扔在几上,贵介郎君打开看了看,轻缓地说道:“常?柳家郎君,这常勇都把刻有他家族标志的黄金送给你了,你还说与他不是同伙?”

第十五章 要不要投怀送抱

    也许是骇到极点,贵介郎君这句诛心之言一出,柳婧便睁大了泉水般的眸子。

    她涨红着脸,双目水盈盈地瞪着他,哑声说道:“照郎君这么说来,这常府中便不得有生意来往,不得有客人出入了?”她声音沙沙的,“我不过是与常勇做了一笔生意,这一百金是他付出的酬金罢了。”

    柳婧刚才那胆怯惶恐的样子也就罢了,她现在这般气肥胆粗的模样,生生地让贵介郎君眯了眼。

    他这般眯着眼,一言不发地盯着她,那眸光实是暗沉,实是让柳婧胆战心惊。

    可她知道,现在自己是没有退路了。无论如何,便是死,也断不能按照这人的话说下去,断断不能让人以为她是常勇的同伙。

    因此,她涨红着脸昂着颈,努力显得俯仰无愧地瞪向他。

    两人对视良久。

    慢慢的,贵介郎君伸手放上她的眼,他的手指在眉眼间游移着,吐出的声音恁地冰冷,“可会下棋?”

    下棋?好好的这人提下棋干嘛?

    因这人话题转折得太猛,完全让柳婧意想不到,一时之间,她给问傻了。那双好不容易露出了一点凶光的眼,因为听不懂而显得茫茫的,配上那泉水般的温润澄澈,倒颇有几分可爱。

    这种可爱,令得贵介郎君脸更冷了。他咬牙问道:“如今棋艺如何?”

    咦,怎么问她如今棋艺如何?难道他以前跟她下过?她的印象中,可不记得自己还识得这般俊又这么狠的人。

    见她总是不答,贵介郎君挑了挑眉,冷冷问道:“你不屑说?”

    他贵她贱,怎又用到‘不屑’两字了?

    强行按住心中的迷惑,柳婧眨着迷糊的眼,老实地回道:“小时候善弈,可有六年没曾碰过棋。”

    “为什么?”

    “家父家母不许。”

    “为何不许?”

    柳婧抬眼疑惑地看着追根究底的这人,还是回道:“他们说我太过顽劣。”

    这话一出,贵介郎君从鼻中发出了一声冷哼。

    正在这时,身后几个脚步声传来,一人叫道:“郎君,常府众人已经锁拿,里外也都抄查完毕。”

    贵介郎君头也不回,轻缓地说道:“行了,退下吧。”

    “是。”

    众人一退。他转向柳婧,盯着她这会又变得煞白的脸,轻缓温柔地说道:“柳家郎君,你与常勇关系不明,且身边有来路不明之财物……跟我走一趟吧。”

    跟他走一趟吧!

    跟他走一趟吧……

    饶是柳婧先前做了很多假设,可当她真正听到这句话时,她还是再次体会到了绝望。这种绝望,便与上次眼前这人把那血淋淋的剑架在她颈项上时的绝望一样。

    她怎么能跟他走一趟?

    她的父亲还有牢中,她还要设法营救。如果今天她被人刀剑加身走出常府,招摇而过,那以后,就算她证明了清白,给放了出来。还会有谁相信她,愿意与她合作,她还有什么名声去与官府周旋,去救出她那受苦的父亲?

    见到柳婧脸色苍白如纸,站也站不稳了,贵介郎君眼中精光四溢。

    他慢条斯理地抚着腰间的佩剑,慢条斯理地说道:“柳家郎君如果不想被锁拿,不想被人认出,我这里还有一个建议。”

    几乎是他话一吐出,柳婧双眼便亮了,她双眼亮晶晶的,期待的,渴望地看着他,那眸子中神光闪动,生平第一次,贵介郎君明白了那句‘眸子会说话’的含义。

    当下,他淡淡一笑,优雅地说道:“柳家郎君可想知道?”

    柳婧点了点头。

    “大声点!”

    “是!还请郎君吩咐!”柳婧是从善如流。

    贵介郎君听着她的回答,看着她的表情,慢慢的,他的唇角一弯。他明明脸上带笑,可随着他唇角这一弯,不知怎地,柳婧给生生激出了一个寒颤来。

    贵介公子放低声音,他优雅中透着一种恶劣地说道:“我呢……性喜男色。若是柳家郎君自愿投怀送抱,或许我会不让小郎君戴上锁链,也愿意用袍子帮郎君遮去面容。”

    说罢,他顿住了。便这么含着笑,姿态从容地看着柳婧。

    如他所愿,柳婧的脸再次刷地雪白。不过这一次的雪白之外,隐隐还透出一股羞怒了的潮红。

    柳婧羞怒地瞪着他。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让她献身于他么?呸!堂堂男子汉,居然喜欢同样是男人的同性,真是不知羞!

    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眼前这人并不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啊。不说别的,自己要是真的对他投怀送抱,以后还有什么面目嫁给别人?

    可是,如果自己不依从他,真被这人锁链拿着招摇过市怎么办?她还有父亲要救,还有母亲妹妹要等着她去撑腰。她不能只想着自己,她不能……

    贵介郎君迎上了她的眼。她那因为愤怒和羞赧而晶亮生辉的眸子,衬得柳婧整个人有种特别的生气,简直流光四溢。

    看着她这模样,贵介郎君双眼眯了眯。然后,他哧笑道:“怎么,怕我要了你的身子?哎,这吴郡遍地贫贱,几无美色。阁下在这里或许是个人物,真到了洛阳长安,不过是下下之姿……本郎君也就是与你玩耍一番罢了,就你?”他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本郎君还不中意呢。”

    在柳婧越发瞪大了眼,一脸犹豫不决,一脸羞愤气恼时,贵介郎君先是眯着眼享受地打量了她一阵,再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沙漏,转头说道:“时辰不早了。来人!”

    “在。”几个银袍士卒站了出来。

    “给柳家郎君戴上锁链,押出常府大门……”

    柳婧脸色大白。

    几个银袍卫朝着柳婧大步走来。

    柳婧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银袍卫,额头上汗如雨下。

    贵介郎君神色不动,只是微眯着双眼,享受地看着她的挣扎。

    就在那两外银袍卫大步走到柳婧身前,柳婧双眼一闭正准备朝着他冲过去时。那贵介郎君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十分突然,令得柳婧一怔,睁开了双眼。

    对上她迷茫的眼,贵介郎君手一挥,示意几个银袍卫退下后,他走上一步,低头把唇凑在柳婧的耳边,他笑了笑后,突然在柳婧颈间一嗅,一个动作令得柳婧僵住后,他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道:“柳郎真香啊……”他双臂收了收,在她腰间搂了搂后,又低笑道:“恩,还这么软软的,几乎就跟女儿家一样的软。哎,可惜你是男儿,如果你是女儿身的话,这么一抱你,我岂不是要把你娶回家了?”语气明明傲慢,明明嫌恶,可他这低笑,这声音,是如此温柔,简直是温柔得近乎呢喃。感觉到他故意凑近她耳边说话所喷出的热气,柳婧不知是羞到了极点,还是愤怒到了极点,一时之间,整个人都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张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便是那唇,也紧紧抿着,甚至因抿得太紧,那唇都成一线了。

    这样的柳婧,更令得贵介郎君低笑不已。就在他越发凑上前,那唇有意无意地划过她耳际,就在他享受柳婧的僵硬和颤抖,等着她下一个举动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一个银袍卫来到了贵介郎君身后,低声说道:“郎君,那厮到了。”

    那士卒声音一落,贵介郎君便慢慢松开了柳婧。他回过看向那银袍卫,皱眉道:“怎来得如此之快?”

    那银袍卫一板一眼地回道:“属下也不知。”这个回答显然让贵介郎君不满意,他轻哼一声。吩咐道:“贵客都来了,还在这里耽搁做甚?走吧。”说罢,他把柳婧置之脑后,转身就走。

    他走了几步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脚步微顿,回头看向柳婧。

    柳婧正低着头,因此,他的目光她没有看到。

    可能事情真是紧急,贵介郎君虽然还想耽搁一下,盯了柳婧一眼后,嘴角似笑非笑地一扯,又提步而行。

    走着走着,一阵脚步声传来。

    他再次回过头去。

    这一次,他看到了,他的身后,是亦步亦趋跟来的柳婧。对上他的目光,柳婧微微侧过头去,双眼乱瞟就是不看他。贵介郎君再一瞅,果然,那百两他搜出来的金子,柳婧又给悄悄地拿回去了。

    看着跟在自己身后,明显想混出常府的柳婧,贵介郎君不由哧地一笑。

    听到他的冷笑声,柳婧汗如雨下。现在,这人只要一句话,便可以把她送入牢房。只要他不允许她跟着离开,她就出不了这大门!

    不知不觉中,低着头站在他身后的柳婧已是掌心汗粘粘的一片。

    她咬着牙,紧张地想道:求你了,千万不要再为难我了……求求你了!

第十六章 柳母的欢喜

    就在她背心都给冷汗浸透时,那贵介郎君盯了她一眼后,转身又走。而这一走,他就没有停顿,不一会,三人便先后出了常府大门。

    几乎是一踏出常府大门,柳婧便双脚一软,要不是她知道现在还没有脱离险境,只怕因为虚软而坐倒在地了。

    这时,一辆马车朝着那贵介郎君驶了过来,而那马车的两侧,是八个全副武装的银袍卫,马车中,也有一个伴读打扮的少年,此刻,这些人都在看向他们的主人,等着他上马车。

    而大步上前,眼看就要跨上马车的贵介郎君,这时想到了柳婧。

    只见他踏上了马车的那条腿收了回来。转过身,他微眯着双眼,高高兴兴地看着猫着腰,正想悄无声息地溜走的柳婧……

    柳婧溜都溜出了四五步远,陡然感觉到四下一静,抬头一看,却见众人都在盯着自己,再回头一看,那贵介郎君正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他伸出手指朝她勾了勾。

    这动作,恁地轻薄!

    柳婧低下头,她强掩羞怒恐慌,慢步走到他身前。还不等她开口,贵介郎君已然居高临下地问道:“家在哪里?”

    啊?

    柳婧抬起头来看向他。

    对上她水漾双眸,他淡淡问道:“问你呢,家住哪里?”

    “在,在西郊杨树庄……”

    吞吞吐吐把家里住址说出来后,柳婧鼓起勇气,低低求道:“我真与常勇一事无关,你……”还没等她说完,一阵马车驶动的声音传来。柳婧抬起头来,却正好对上那贵介郎君坐上马车,拉上车帘的身影。

    只是一眼,那车帘一垂,便隔绝了她的视野。一直到那马车离去,柳婧才惊醒道:是了,他放过我了!

    这个事实,让她一阵狂喜。狂喜中,为防夜长梦多,柳婧什么也来不及想,身子一转,拔腿就跑!

    而她跑了几十步后,从她身边一冲而过的马车中,一阵闷闷的笑声流泄而出。

    马车中,听到自家郎君的笑声,那少年好奇地朝柳婧那逃难般的身影看了一眼,转向他问道:“郎君,他是谁呀,居然能令郎君这么欢喜?”

    这‘欢喜’两字一出,贵介郎君脸上的笑容便是一僵。他看着外面,声音淡淡地说道:“欢喜?你说反了吧?”他冷冷地说道:“那人呀,与我有仇……那仇简直太深了,令得我这六年里,就没有忘记过。”

    顿了顿,他看向那少年,“我自小到大,受到的最大的羞辱,最刻骨的讥讽,便是来自于这人。”少年惊道:“天下间,还有人这般胆大,敢羞辱讥讽于您?”

    贵介郎君淡淡一笑,继续说道:“是啊,天下便有这般胆大之人。最可恨的是,这人赢了我之后,羞辱我之后,讥讽我之后,不等我反应过来,便一逃就是六年。她逃了也就罢了,可因那人之故,我从六年前,便……”他顿了顿,干脆不再说下去,而是问道:“你说这恨,深是不深?”

    那少年张着嘴,他傻呼呼地看着自家郎君,‘嗬嗬’半天,才愣愣地点头道:“看来这仇是结得深。”

    听到这回答,贵介郎君眯着眼睛一声冷笑。

    柳婧跑回自家大门外时,一时之间,恍如经过了数月数年,直有隔世之感。

    她扶着门框,一边调着气息,一边让自己的心恢复平静。

    理顺呼吸后,她暗暗想道:改天一定得求求鬼神,别再让我碰上那人了。

    她一个小姑子,生平第一次见到死人,见到刚刚从尸体上砍出来的热淋淋的鲜血,第一次被人用剑架在脖子上,真切地感受到那种死亡将至的恐惧,就是因为那贵介郎君。

    这一次,她其实还可以更镇定一点。可这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刻骨铭心。她本是一想到那黑衣首领便仿佛又回到那死亡将至的那近乎窒息的一刻。更何况,她再次遇上这人,恰好是这人在抄家收监之时!

    她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恐惧和绝望和羞躁,算是在那人那里品味足了。她现在也不知道要如何避开这命中的魔障。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祭拜鬼神,请它们庇护自己远离那人,庇护柳府早点回到昔日光景。

    咬着牙扶着门框,让自己完全冷静后,柳婧大步回了家。

    几乎是她一出现在家门口,三妹柳萱便扑了过来。柳婧连忙抱上,小女孩搂着她的颈,格格笑道:“大兄,我要出去玩儿,母亲说,你许了,我才能出去。”

    她许了,她才能出去?

    母亲这是把家里的权利,正式移交给她了?

    柳婧腰背一挺,鼓起刚才被那贵介郎君吓得虚软了的胆气,搂紧妹妹,大步朝里走去。

    转眼间,她来到了柳母的房间里,看到还在刺绣的母亲,柳婧把妹妹放在一侧,跪在地上,轻声说道:“母亲,可以去看父亲了。”

    柳母抬起了晕花的眼。

    她先是看了女儿一阵,过了一会,因过于疲惫,声音哑涩地说道:“你说什么?母亲没有听清。”

    不等柳婧重复,她又道:“你说可以去看你父亲了?你王叔跟母亲说过了,那些狱卒都是伸手就要金,一般的铁钱他们瞟也不瞟一眼……哎,这一家子不吃不喝,也应付不了那群老鼠啊。”

    柳母自顾自地说了一通,刚低下头去绣了两针,突然明白过来。慢慢的,她涩声说道:“婧儿,你弄到金了?”

    柳婧点了点头。

    “你赚了多少?赚到了可以去看你父亲的钱了?”见到柳婧点头,完全清醒过来,也实在想不出女儿如何来钱的柳母脸一沉,“我柳府至今,可是没有出过大奸大恶之徒的!”

    柳婧连忙叫道:“母亲!”高声唤了一句,令得柳母安静下来后,柳婧认真地说道:“这金来路没有问题。”

    她说道:“吴叔不是跟您说过吗?上次我雇的那二十个浪荡子,曾经在各处人多口杂之地听了四十天的是非闲话。我这金,便是从其中一则闲话而来。”

    她走到自己的房间,把那册子拿出来,把其中一项指给柳母看了后,耐心地说了自己到了常府后的交涉过程。不过在提到常府被查抄时,她只轻描淡写地说道:“幸好那时女儿已经离开常府了。”

    柳母细细地又问了她几句,心下相信了。她翻着那册子,眉开眼笑地说道:“母亲长得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这闲杂人等的口角是非中,居然也能生出金子来。”

    柳婧笑了笑,从袖中拿出装了一百两金的盒子给柳母。

    饶是柳母本已相信,可当她真正看到这一百金时,还是被那金光炫花了眼。要知道,她和一大家子人,日日夜夜做工,累得眼睛都睁不开,腰酸得动也动不了,一日所得,也不过三四枚铁钱。可她聪明能干的女儿一出手,轻轻松松便到手一百金。这是一百两金子啊,这一百两金子,可以让一大家子吃喝一二年,可以让她见到她的夫君,可以让那些狱卒善待她的夫君!

    柳母想到激动处,不由哽咽起来。她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失态,便转过脸用袖子拭着眼。

    柳婧任由母亲静静的哭泣着。

    等到柳母的啜泣声好不容易止息了,柳婧轻声道:“母亲,我们去见父亲吧。”

    “是,要见你父亲,见你父亲……”因太过激动,柳母已语无伦次。

    因柳母太过激动,足用了近一个时辰,母女二人才打扮好,当然,柳婧还是那么一副男子模样。同时,按照柳婧的要求,她的母亲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因为脸上有伤,她还特意戴了一顶纱帽。

    说起衣裳,毕竟柳府也曾富贵过,所以柳母要穿华裳,家里还能找到两件。至于柳婧,她自是穿着那租借来的男子华服。

    一出府门,她又租了一辆马车,这才带着两个仆人,赶向监牢。

    看着那出现在视野中的监牢,一个仆人凑近柳婧低声说道:“大郎,你说那些狱卒会不会看到我们穿得好,就使劲索要钱财?”

    柳婧沉默了一会,轻声回道:“或许会……不过我想,应该是好处更大些。反正在见狱卒时,你们别说话,一切由我处理。”

    不一会,马车到了。柳婧先走下马车,然后,她扶着母亲下了马车。

    正要闲谈着的几个狱卒,在看到这家人走来时,都是瞬时睁大了眼。这些狱卒,在官吏中是下下等,他们升职的可能性不大,一个个挖空了心思钻营的,便是怎么从犯人和犯人家属身上多得一些钱银。

    因此,这些年来,他们早就养成了衣帽识人的功夫。

    不过柳婧一家,毕竟曾经富贵,柳婧和戴了纱帽的柳母缓步走来时,那风范十足十的。便是几个仆人,跟在柳父柳母身边多年,也早历练出来了。

    几个狱卒把她们看了又看,最后,一个狱卒忍不住迎了出来,问道:“几位这是?”……这小郎君和这戴纱帽的夫人看起来挺不一样的,该不会是哪位贵人家的吧?

第十七章 柳父

    柳婧上前一步,温和问道:“柳行舟可是关押于此处?”

    竟是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要不是有交待在先,柳母等人这时都要朝她侧目了。

    与狱卒相见时要有什么表情,要说什么话,柳婧就在家中暗暗预演过无数次。因此,她此刻的温和,是一种隐在骨子里的居高临下,不耻下问。

    果然,越是这样的温和,越是让人不敢轻忽,一狱卒马上应道:“在。”

    柳婧平和地说道:“我们想见一见他,行么?”

    见他们交换眼神,柳婧从袖袋中掏出十五两轻重,却做成了金锞子形状的黄金放在他们面前,“还请几位通融通融。”语气依然简短得近乎颐指气使。

    这种金锞子,正是富贵人家常用来打赏人的,粒小而圆,光泽十分好。

    这派头一出来,几个狱卒的态度越发恭敬了。一年长者站出来笑呵呵地说道:“郎君有礼了。来,这边请,这边请。”

    说罢,他带头领着柳婧等人,朝着后面的监牢走去。

    通过阴暗的巷道,不一会,众人便进了监牢。刚一进入,一股臭味混合着潮温霉烂的味道便充斥鼻端。

    感觉到母亲有点失态,柳婧握了握她的手。

    经过一间间不是哀嚎便是静得如死了一样的牢间,不一会,那狱卒来到监牢的后方处,他指着右侧一监牢叫道:“柳行舟!柳行舟!有人来看你了!”刚叫了两声,柳婧温温和和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这位阁下,能容我们与柳行舟单独呆一会么?”

    却是在逐客了。

    那狱卒早被柳婧这傲慢的温和给震住,闻言他连连点头,道:“可以,自是可以。”他偷眼瞅着柳婧,暗中嘀咕着她的身份,磨磨蹭蹭地退了下去。

    狱卒一走,柳母便扑到了铁栏杆上,嘶哑地唤道:“行舟,行舟!”

    在她的连连叫唤中,一动窝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人挣扎了几下。看到他艰难地坐起,柳母放声大哭,她嘶叫道:“行舟,你是这怎么啦?啊?”

    柳父似乎腿已受伤,他扶着墙壁,试探地走出一步,才一动,他腿一软,在柳母的尖叫声中差点摔倒在地。柳婧低头一看,只见父亲的腿上血肉模样,隐隐还可以闻到一股恶臭。似是受了外伤一直没有治疗过。

    柳婧既注意到了这点,柳母自也是看到了。当下,她哭得更厉害了。

    这时,柳父已转过了头,睁眼朝几人看来。

    饶是到了这个境地,柳父的头发依然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年不过四十,看起来却只有三十三四岁模样。长相清俊文雅,眉目间带着一股淡淡的忧郁,便是衣衫破烂,小腿流脓,可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露出一股清雅之气,虽然年到中年,此刻的模样更是憔悴沧桑至极,却还能称得上是美男子。

    相比起柳父,正悲伤的哭泣着的柳母,不但看起来老了十岁,脸还毁了,只论外表,比起柳父来何止天差地远?

    见到柳母,柳父哑着嗓子说道:“你来了?”朝着柳母笑了笑后,他的声音虚弱无力,“别哭。”

    说罢,他抬头转向另外几人。

    就在这时,一个水壶塞到了他手中,柳父一怔,他看向把水壶递来的华服郎君,在盯着这郎君盯了一阵后,他先是一怔,转眼瞪大了眼。

    见他要叫,柳婧压着声音说道:“父亲,我是阿婧,我不想让狱卒知道你我乃是父子。”

    柳父当家多年,世事早已经惯,几乎是女儿一开口,他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当下他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转眼,他慈爱地说道:“孩子,这次苦了你了。”

    柳婧摇头,她看向还在哭泣的柳母,温柔地说道:“也不知那些狱卒何时会催我们离开。大人,我们长话短说。”因左右两侧牢房里的人都在朝这边盯着,所以柳婧索性连称呼也变了。

    女儿这话一出,柳父低叹一声,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二女儿。想道,她这个女儿,自小就才智过于常人,被世人称之为神童。可惜她什么都好,偏偏是个女儿身……原本他还想着,要让女儿当个普通的妇人,他做父亲的庇护她过一生。可现在却偏偏是他这个父亲,要让这养在深闺的女儿出面承担风雨。

    柳婧前来时,把要向柳父询问的话给整理了几条写在帛纸上。现在,她打开帛纸先是问道:“大人,你那货船上,可真有私盐?”

    柳父闻言摇了摇头,他涩声说道:“那日我们的船到了吴郡码头,刚刚停下,便有官兵前来,说是有人举报说,有货船偷运私盐。我头天晚上还清理过货物,船上的人又都是自家仆人,便不以为然……哪知那些官兵刚查到闵府的船只时,突然越过众船来查我的船。而他们一查,便在货舱中搜到了五袋盐。”

    “当时出了这事,我心中知道,这是被人陷害了。在我被官兵带走时,我注意到,同样被带走的仆人中,少了阿五和柳二。”

    这阿五和柳二,都是柳府的老人,来到柳府至少也在三年,因都识字会数数,很得柳父倚重。

    听到柳父说起这两人,柳母等人都是大惊失色,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因此,听出了柳父话外之意的他们乱七八糟的开口了,“这不可能。”“大人,是不是你看错了?”“畜生,真是畜生啊!”

    柳婧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感慨,“大人,你继续说。”

    柳父点了点头,道:“后来我入了监牢,听人说长功他们给押到了矿山。阿婧,你回去后,首要之事便是去吴县下河村去探一探阿五和柳二两人。”

    柳婧恩了一声,表示记住后,又问道:“父亲,你可以仇家?”“当时除了父亲你的船只,还有哪家给查到了私盐?”“官府有漏过什么风声没有?”

    柳婧一句一句地问下去,而柳父,也一句一句地细心回答。当柳婧把要问的问题都问完后,柳父也没了力气。他脸色难看的喘息了一会,慢慢地挨着地面坐下去。看到父亲纵是坐在这潮湿阴暗的地方,也是气度高雅,仿佛坐的地方不是泥土烂草,而是华屋高堂。陡然的,柳婧心头一绞。

    不过她知道,自己不能脆弱,现在是父母依靠自己的时候,所以,她一定不能带头失态。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柳婧转向母亲,“我的话问完了,您与大人说说话吧。”说罢,她示意几个仆人跟自己走到一边。

    不过她刚提步,柳父便叫道:“阿婧。”

    看着柳婧,柳父低声说道:“孩子,刚才听你说,有宫中的公公也来了吴郡这一带?”他盯着柳婧,声音放缓,“那些阉人向来不被儒生所喜。不管到了哪一步,你不可到他们面前去申冤,免得卷入派系之争,使得本有可能挽救之事,被弄得再无余地。”

    柳婧对父亲一直是敬重的,她认真地倾听着,等柳父说完,她二话不说便乖巧地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柳父看到女儿聪明乖巧的样子,眼中一红。他伸出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久久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这时,柳婧低声问道:“大人,你这脚,是谁弄伤的?”

    柳父疲惫地说道:“前阵子抓了很多人,我与那些浪荡子给关在一起,争持中被打伤了。”见到柳婧眼中的泪光,他抬起头轻轻说道:“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只有这句‘难为你了’的感慨。

    柳婧连忙摇头,她走开一步,把位置让给不停地拭着泪的母亲。

    一家人说了不到一个时辰的话,便有狱卒过来赶人了。临走时,柳母给柳父留下了一堆衣裳和一些吃食,柳婧则是掏出五十两黄金放在众狱卒面前,请他们帮忙照看一下柳父,并找一个大夫给他治治脚。

    她气派足,拿出五十两金时眼睛也不眨了下。众狱卒心中不知她的底细,未免敬畏,当下一个个连迭声地应了,还一直把她送上了马车。

    柳母一上马车,便默默地垂泪。柳婧知道母亲心里难受,她自己此时也是心潮起伏,更何况,今天与父亲说了这么多话,她要细细记忆一遍,多咀嚼几道,也就没有心情去安慰柳母。

    柳婧等人一归屋,便让仆人去还租来的马车,就在柳婧想着自己身上的华服也应该归还时,正好遇上了大步而来的吴叔。

    见到吴叔,柳婧紧走几步,她急声问道:“叔,可有知道顾二郎的行踪?”

    吴叔摇了摇头,苦涩地说道:“全无头绪。”

    这个回答其实在柳婧的意料当中。

    见她沉吟,吴叔问道:“大人在狱中可好?”

    柳婧简要地把今天的见面说了一遍后,道:“吴叔,顾二郎怕是难以找到。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这样,你明天带着家中的三个男仆赶去吴县下河村,阿五和柳二的老家去看看。记着,此行至关重要,你们一定要掩藏行迹,最好是扮成行脚商人悄悄地打听,千万不要惊动了阿五和柳二的家人。”

    她想,如果真是这两个人陷害自己父亲,多半会以为,柳家无男丁撑着,早就被债主逼得家破人亡了,说不定正放心大胆的逍遥着呢。这种情况下,自家可不能打草惊蛇了。

    吴叔重重点了点头,“大郎放心。”

    柳婧又交待他几句后,示意吴叔先行离去。看着吴步离开的背影,柳婧暗暗想道:从常勇那里得来的一百金,今天见一次父亲就花去了六十五两。这也就罢了,如果那些狱卒真善待父亲,真给他找了大夫看伤也就罢了。如果那些人阴奉阳为,少不得又有一通计较。

    想来想去,当务之急有二件事,一件事已让吴叔带人去办了,另一件事,则是继续挣钱。这一百两金用不了几日,她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常勇那样,可以让她轻松得一笔钱的主。

    自古以来官司之事最是费钱,她还需要很多很多的钱财啊。

第十八章 见面就逃

    这样想着,柳婧急匆匆出了家门。

    她现在去的地方是当铺,她身上这身华服,可都是租来的,现在应该还了。同时,她也得想一想,怎么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柳婧坐在牛车中,走了一会,眼看当铺就要到了,刚把自己的青布外袍拿出来,拉下车帘准备脱去外面的那件华贵外袍时,突然的,她目光一凝。

    前方的一家玉器店中,小二正笑容可掬地迎进几个青年人。走在中间的,是一个眉目俊美至极,一袭蓝色布袍,做普通儒生打扮的青年……那青年,可不正是骇了她两次的黑衣首领?

    这人,她见了五次,一次是普通富家郎君,一次是黑衣首领,一次与两个太监巡察使一块,一次是抄人家产的贵介郎君,这一次,他却变成了一个儒生了……真是好笑,吴郡就这么大,他以为他换了一件衣裳,人家就以为他真是一个斯文儒雅的读书人不成?呸,这个杀人魔王!

    柳婧对这人畏惧太深,只好奇地看了一二眼,她便慌乱地把车帘给拉下,直到牛车驶到了当铺面前,她才吁出一口长气。

    进了当铺,柳婧把华服原封不动的奉还后,那当铺的掌柜一边送出来,一边殷勤地说道:“郎君放心,那套裳小人给你留着,你要穿,随时过来说一声就可以了……”

    掌柜的话还没有说完,前方处,传来一个极为优美动听的声音,“什么裳给她留着?”

    这话一出,掌柜的一怔,柳婧则是刹那间脸白如雪。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木呆呆地看着那个倚在当铺门口,正抱胸而立,温柔地凝视着她的俊美男子一眼后,突然的,柳婧嗖地一声,二话不说拔腿就冲!

    她这个决定,做得非常干脆利落,简直是毫不拖泥带水。那个掌柜嘴里还在说着话呢,就见到寒喧的对象招呼也不打一声,腿一提就如被人追魂一样,在卷起一阵风从那俊美儒生面前刮过,然后狂奔而出,转眼间那身影便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当下,被这情景给搞懵懂了的掌柜瞪大了眼,直傻瞪着那个远远逃出的身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那掌柜才看向那同样愕然着的绝美男子,傻傻地提醒道:“阁下,小郎君跑掉了。”

    美男子回过头来,他收回因错愕而微张的唇,不屑的冷笑道:“见也不敢见就逃?比起以前可差太远了。”话是这样说,他还是双眼亮晶晶的一哼,“想逃?没门儿。”说罢,他长腿一伸,追了出去。

    一出当铺,就是来来往往的人流,柳婧刚从虎口中出来,对她来说,见到那黑衣首领,便意味着他一个不高兴,就会把自己当成常勇的同伙给送到监牢。便是他出于她不明白的心里不曾如此对她,可前途乃至性命都被别人掌控,生死都在别人一句话的感觉实在太差,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避得那人远远的,越远越好。

    所以,她连自家的牛车也顾不得了,哪里人多,便朝哪里钻去。如此狂奔一阵后,她抽空一回。嚯,站在那街道的中央,正蹙着眉昂着头四下搜寻的,可不正是那魔王?

    当下,她身子一矮,越发朝着人多的地方钻去。

    如此跌跌撞撞地跑了一阵后,柳婧再回头时,终于没有看到了那人。当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放松之余,她人向墙壁一靠,弯着腰双手撑着膝,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柳婧所站的地方,是街道旁的一家铺面旁。这铺面来往的比较少,柳婧撑着膝喘了一阵后,感觉到额头上汗水淋淋,连忙从袖袋中掏出一个手帕来。

    她刚准备拭汗,陡然的,一辆马车一驰而来,那马车驰速甚快,吴郡昨天晚上又刚刚下过雨。车轮一冲,便带得泥水溅起,在柳婧的衣裳下摆上洒了一滩。

    陡然遭遇到这种变故,爱干净的柳婧眉峰微蹙。这时,那马车也在冲出两步后停了下来,接着一个声音传来,“那位郎君身上给弄脏了呢。”这声音很熟悉,似乎是阳子远的三妹的声音。

    这声音刚落,另一个少女傲慢不屑的声音传来,“不过是个着布袍的穷酸儒生,给他几枚铁钱就是。”

    “阿妍不可这样说,儒生最重风骨,你这样会让他生气的……”不等她说完,那傲慢少女冷笑道:“儒生最重风骨?你大兄好象也是儒生啊,他好象不重风骨啊,这不,上赶着把你送到我三哥哥房里做妾了?”这话太过伤人,几乎是话一出口,马车中便是一哑,接着,一阵强自压抑的哽咽声从马车中响起。

    柳婧抬起头来。透过大开的车帘,看到那个被呛得低头落泪的少女,可不正是阳子远的三妹?

    当下,柳婧的目光转向阳小姑旁的另一个少女。

    在她的目光看来时,那少女正不耐烦地瞪着哽咽不已的阳小姑。她眉头一挑正准备骂些什么,想到真说重了,说不定这个刚刚嫁给三哥,正被三哥捧在手心疼着的爱妾要是想不开给闹出什么事来,到时难以下地的可是她自己,便又强行忍住。

    正不耐烦之际,她感觉到了柳婧的目光,便眼一横喝道:“看什么看?穷酸!”几乎是穷酸两字才出,她才看清,自己骂着的,却是一个俊美儒雅,眼如泉水般干净的少年儒生。这儒生虽一身布衣,却清姿秀骨,可与穷酸两字挂不上钩,不由的,她唇一抿,把剩下的话吞了下去。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冲了过来,接着传来了阳子远充满惊喜地叫声,“柳兄?小岚?你们都在这里?”

    叫过之后,阳子远跳下了马车。他大步走向柳婧,目光瞟过自家三妹和那同车的小姑后,他才转向柳婧笑道:“柳兄,咱们又遇上了,真是巧啊。”

    与柳婧打过招呼后,他再转向自家三妹和那个小姑,关切地问道:“阿妍,小岚,你们与柳兄这是?”

    柳婧看了他一眼,见到阳子远虽是在向自己问话,眼中看着的却是自家妹妹,那眼神中不无担忧。便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那阿妍瞪了阳子远一眼,下巴一抬,傲慢地说道:“也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溅了点泥在他身上。”她朝着柳婧一指后,朝着阳子远叫道:“阳家大哥,听说你很会赚钱,这样吧,你赔一点钱给这个儒生吧。”径自哈哈到这里,她朝驭夫叫道:“这里有人处理了,走吧走吧,还愣着干嘛?”

    在她的叫声中,那驭夫马鞭一甩,马车驶了开来。

    目送着那马车离去,阳子远蹙了蹙眉。

    刚发了一会呆,他转过头看向柳婧时,却发现她早就提步走开了。阳子远连忙追了上去,客气地说道:“柳兄,你这个?”

    柳婧停下脚步,温文地回道:“溅点泥算什么?阳兄无需在意。”她朝阳子远一揖,淡淡说道:“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柳兄!”阳子远喊住她,蹙眉道:“柳兄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柳婧回过头来。她斯文温润地看着他,那清澈得像是会说话的眼睛中,明明白白地写了一句‘你明知故问’。

    对上柳婧的眼神,阳子远咳嗽一声,他有点羞愧地说道:“柳兄责怪得对,在下先前是有点失礼了。”叹了一口气,他又道:“不瞒柳兄,我阳府举家搬到吴郡,要不是舍妹嫁与了闵三郎,吴郡哪有我一家子的立足之地?再说,那闵三郎虽然有正室,可他长相俊朗,才华过人,又与洛阳的诸多世家郎君交好,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我三妹嫁给他,也不算辱没了。”

    听着听着,柳婧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就在阳子远把话说完,诚恳地看向她时,柳婧突然想起来了,“刚才那位小姑,便是闵三郎的妹妹?”她的声音温雅随意,“不知这吴郡,有几个姓闵的大家族?”她突然记起来了,父亲不是说过,出事那天,官府正要查闵府的船只,然后不知出了什么事,官府便跳过闵府,前来搜查父亲的。她不知道闵府与父亲一案有没有关系,可在历阳四十多天的收集消息中,她得到的最大的经验便是,不管看起来多么不起眼的小事,都有可能为她所用。

    听到柳婧的问话,阳子远一晒,他微笑的,有点得意地说道:“吴郡就只一个闵府!”说到这里,他盯向柳婧,在对上她那内敛清雅的风姿,那清柳般柔软修长的身段时,心神一动,提议道:“柳兄,我正受邀与妹夫他们一道用餐,你要不要去见见,也好结识结识?”

第十九章 见面

    柳婧这六年来,被父母关在深闺中养性,倒真是把她的人磨得文静而不喜与人交际了。此刻听到阳子远地提议,她下意识便想拒绝。不过她马上想道,要救出父亲,把希望完全寄在吴叔等人身上并不好。万一吴叔等人没有在吴县下河村查出什么,那他们又会重新陷入僵局。

    现在,她既对姓闵的有了点怀疑,一道见识见识也是可以。

    当下,她朝着阳子远一礼,笑道:“那,在下冒昧了。”

    “哈哈,柳兄不必多礼。来来来,时辰不早了,我们上车吧。”

    说罢,他迎着柳婧,一同上了他的马车。

    阳子远的马车刚刚驶出这条街道,掀开车帘张望的柳婧,便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人。只是一眼,她便吓得手一痉挛,那车帘也刷地一下给拉了个严实。

    她的动作,阳子远没有留神,他正从另一个窗口看向外面。看着看着,阳子远突然轻叹一声,喃喃说道:“如此人物,才称得上世家子弟,雍容都雅吧?”

    柳婧顺着他的目光一瞅,吓得再次头一缩。

    阳子远还在目送着那个腿长长的,正在人群中迅速地穿梭,似是在寻找着什么人的美少年。他盯了一阵后,又神往地说道:“柳兄,这才是真正的贵介子弟吧?纵使一袭儒袍,也掩不去那张扬之气,富贵之姿。”

    这一次,他的感慨才落下,便听到柳婧咬着牙冷笑道:“子曰,以貌识人,失之子羽。”

    阳子远自从识得柳婧以来,她说话总是斯斯文文,整个人也是内敛的,甚至因为过于内敛,而显得有点懦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柳婧以这种讥嘲冷笑的语气说话,不由怔了怔。

    对上阳子远惊讶的目光,柳婧侧过头去。她看向晃荡的车帘,咬牙想道:我都跑得这么远了,那人居然还在追,还在找……

    想到自己和他同在吴郡,而这吴郡只有这么大。猛然的,柳婧打了一个寒颤。

    见柳婧扭过头去不与自己说话,以为她在闹脾气的阳子远笑了笑。他打开车壁,拿出一樽酒朝着柳婧晃了晃,“柳兄,要不要喝一杯?”

    柳婧摇了摇头,低声道:“多谢,我不喝。”

    阳子远给自己斟上一盅酒后,随口问道:“对了柳兄,你说过你父亲入了狱的,现在那事怎么样了?”

    柳婧现在怀疑了闵府,哪会再跟他提这个。当下笑道:“家父一知交赶过来帮了忙,现在家父已经出来了。”

    “当真?”阳子远笑呵呵地说道:“这可是大好事啊,柳兄,来,干一杯吧。”

    柳婧摇了摇头,道:“我真不喝。”

    “柳兄这可不行啊,丈夫在外面行走,岂能酒也不沾?”阳子远说是这样说,倒也不再劝,自顾自地斟了一点,慢慢品了起来。

    不一会,马车来到了一个酒家外。阳子远带着柳婧一边朝二层阁楼走去,一边说道:“柳兄可别小看了这酒家,它位于吴郡最繁华的几条街道的要道处,人流众多,生意极好。”

    就在这时,柳婧突然说道:“阳兄,上次那个洛阳来的贵客可在上面?”

    “你说那位贵客啊?”阳子远语带敬畏地说道:“说是在的。”

    说话之际,两人上了阁楼。这二层阁楼分成数个厢房,一个厢房外站着几个身着干练而布料极为精良的厮仆。这些人虽是厮仆,却气势逼人,令得柳婧这个陡然贫贱的人这一对上,也有点压力。

    不过柳婧一转眼,才发现有压力的不止是她。一侧的阳子远这时腰也佝了,笑纹也绽开了,整个人比起平时,都猥琐了三分。

    就在阳子远带着柳婧,挂着谄媚地笑朝着那几个厮仆所在的厢房走去时,突然的,厢房门大开,三个青年和一个三十来岁的华服中年人带着一个管事一个儒生退出了厢房。柳婧瞟了一眼,那三个青年中,并没有上次见到的那个洛阳来的高雅青年。

    这行人步履匆忙。看到阳子远,也没有心留神走在阳子远身后角落处的柳婧,那走在前面,一个柳婧有点面熟,显然是闵三郎的青年朝着阳子远压低声音急急说道:“快走,我看到姓邓的那厮了。”

    “姓邓的?”阳子远惊问道:“是那位吗?他在哪里?”他都没有见过呢。

    “刚才出现在楼下面了。这厮很难对付,我们分散下去,这阵子就不要聚堆了。”闵三郎急急地吩咐到这里,率先下了楼。

    而走在闵三郎几人的后面的,那个华服中年走着走着,一眼看到了站在角落处的柳婧,陡然的,那华服中年双眼一亮。不过这亮光持续不了二息又给熄了下来。

    一侧,阳子远把那中年人的眼神都看在眼中,暗暗想道:严大人果然就好这一口,可惜了。而另一侧,柳婧也把那华服中年的目光看在眼里,她暗暗想道:这人怎地如此看人,他是谁?转眼她看向阳子远,暗暗警惕地忖道:难道说,这姓阳的把我请到这里来,本是不怀好意?

    就在两人各怀心事时,闵三郎一行人已经下了阁楼。因他吩咐过要分散走的,所以阳子远与柳婧还留在阁楼上。

    站在阁楼,见闵三郎若有所思,柳婧突然问道:“那中年人是谁?他很有来头么?”阳子远的目光太火热,简直就像盯着一大堆金子。

    “他啊?”闵三郎叹道:“严大人是来自历阳的豪强。整个历阳的浪荡子,三分中他可以管到一分,许多白的黑的生意,他都有份。这一次妹夫能请到严大人来,可是花了大气力的。哎,只是时运不济,这姓严地刚请来,洛阳也来人了。”

    柳婧双眼微亮,她似是无意地说道:“闵三郎这么了得啊,那这吴郡的豪强时,他也是一个?”

    阳子远瞟了柳婧一眼,晒道:“柳兄你这就错了。要是闵三郎只是吴郡的豪强之一,我用得着大把的金子洒下去,赶着倒贴吗?闵家啊,在这吴郡都是数一数二的。”

    柳婧有心想引出他的话,便疑惑地说道:“可是我昨日听说那吴郡首富常勇给抄拿锁拿了……闵三郎比起这常勇如何?”

    听她提起这个,本来兴奋激昂,得意洋洋的阳子远便是一僵。过了一会他意兴索然地说道:“锁拿常勇的是洛阳的大人物,我们吴郡只是小地方。”顿了顿,他叹道:“虽是小地方的豪强,也够我仰望的了。而柳兄你比我还不如,你是连仰望也没有资格。”

    说到这里,阳子远又道:“那常勇虽富,在官府并没有多少根基,这点闵府不同,闵府上面可是有人的。”

    他解释了这么久,柳婧倒听出了,就是这闵府比起常府要有背景一点,不过那背景并不太大吧?

    就在这时,阳子远朝伸头朝下面瞅了一会,转向柳婧说道:“差不多了,柳兄,我们也下去吧。”

    柳婧点了点头,与他结伴下楼。就在阳子远笑呵呵地跟她告辞时,柳婧突然唤道:“阳子远。”连名带姓地喊住,柳婧一双泉水般的眸子澄澈地看着他,道:“那个严大人,可是好男色?”

    万万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这样一问,阳子远脸上的笑容一僵,一时讷讷不能言。

    他虽没有承认,可他的表情却告诉了她结果。当下,柳婧用那么一双澄澈得仿佛一切了然于心的眸子定定地看了阳子远一眼,朝他拱了拱手以示一礼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阳子远知道,这个柳兄怕是再也不会相信自己。

    柳婧回到府中时,她的牛车早就回来了。

    坐在书房中,她久久一动不动。

    经过对闵府的怀疑和阳子远的暗中算计,她发现,自己对吴郡人生地不熟,又没有知交故友,对很多事都是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如其冒失地去相信一个萍水相逢的所谓朋友,去从这种朋友的口中去打听一星半点的消息,不如学着在历阳时的行事,专门雇人收集口舌流言,再从这些口舌流言中归纳出自己所需要的消息。

    如此一想,柳婧坐不住了,她拿出十两黄金的定金,通过掮客的介绍找到吴郡的一些浪荡子,给雇了二十人记忆出众之人,让他们照样在码头,衙门外面,妓院酒家处收集每天听到的是非传言,然后在晚上重述给自己听。

    为了与这些人打交道,柳婧还拿出三两金,特意租了一个小小的旧院子。那些浪荡子每到晚上,便需过来这里,向柳婧陈述他们白天听到的是非杂谈。

    安排好这些后,柳婧心情大定。

    转眼,七天过去了。

    听了七天是非口舌的柳婧,依然对赚钱也罢,对父亲那案子也罢,都一无所获。

    这天下午,她刚刚进门,便看到母亲从牛车上下来。见到母亲脸上带着淡淡的喜色,柳婧上前扶住了她,“母亲今日甚是欢喜?”

    柳母眉眼都是舒展的,她开怀地说道:“那给你父亲看伤的大夫还不错,今天我去见你父亲,他说那伤好多了。”转过头,柳母朝着柳婧说道:“那姓史的狱卒托我转告你,说是他必定不负托付,会请最好的大夫给柳公治好伤。”

    柳婧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那狱卒这样说,不就是为了在她面前表功劳?这功劳表表不要紧,可她这个‘贵公子’,以后那是要用黄金来犒赏的。

    说来说去,还是得抓紧赚更多的钱啊。

第二十章 再卖消息

    柳婧想了想自己的才能,她识得字,算得数,还写得一手好隶书。另外,通晓五行阴阳历法,擅长鉴定玉器字画,擅长画画,擅长弹琴,鼓瑟,吹箫,会刺绣,懂各类丝绸。

    要知道,柳婧自小聪明,有过目不忘之能,在当地曾是名躁一时的神童。十一岁后,父母虽然百般压制。可一本班昭的〈女诫〉,她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能倒背如流。她父亲虽然想拘她的性,可这样成天关着只刺绣看书,也怕闷坏了这个宝贝女儿,便下定决心把女儿朝德才兼备的路上培养。养了这么多年,德似乎有了,才更是早有了。要不是出了这次的事故,说不定她柳婧还能成为第二个班昭呢。

    柳婧想了想,光凭自己识字算数能写一手隶收的才能,到衙门求个文职,都有可能被看中,就算衙门难进,给某个富商做门客,那是简单之极。

    可是,门客一天能赚多少金?一个月能赚到三四金也算是收入不错的吧?可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月能赚三四百金的门路啊。

    第十天晚上,柳婧在抄完浪荡子们的杂谈后,歪着头想了想:一册上好的**价值百金?这钱可真好赚啊,可惜这事太过羞耻,实是不能为。

    转眼她看到另一条又想道:把本朝玉器伪造成先朝玉器,可得利百倍?这个需要有足够多的上等玉器,以及前朝玉器的样本才能做,而且还要有专门的工具,没个二三年只怕出师不了。

    这事也不行,她没有那个时间和金钱去做。再则,父亲向来清正,要是知道自己还想靠这种手段来谋利,肯定是宁可死在牢中。

    下面还有一条,西南之地暴发疫病,如有才学之士,愿意冒名顶替官府指派的人前往疫区为吏的,李府杨府还有肖府中,愿拿出二千两到五千两的黄金为酬劳,先付三成,在疫区呆留三月后,再支付剩下七成。这条也不行,她还是一家之主呢,离不开。

    她看来看去,看到最后暗叹一声,把卷帛给收了起来。

    在第二十天,家里的金已所剩无几了。本来,那金上次打点过狱卒后,还剩下三十五两,可这三十五两金,叫柳婧用去了十五两,吴叔和王叔等人又各拿走了十两金做路费,现在的家里,又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了。柳母更是眼巴巴地等着老家卖了宅子和店铺的钱来救急。

    不过,柳婧所有的焦虑,在第二十三天晚上,听了浪荡子们的述说后,奇异的消失了。

    第二十四天,是个大晴天。

    这般年节刚过,太阳光便是有也是泛黄无力的,不过今天的太阳特别明亮特别艳,白晃晃地照在人身上,直让人从头暖到了脚,倒把初春的寒冷全给驱走了。

    柳婧这一天,一直闭门不出,直到傍晚时分,她才坐着马车,来到了码头处。

    吴郡做为扬州十三郡之一,来往的货运船只特别多,码头处总是一派繁忙。

    柳婧的牛车停留了一会后,她眯着眼睛看了看西沉的太阳,斯文地说道:“你在这里侯着,一定要等到我回来了再走。”

    “是,大郎。”

    走下牛车,朝着西侧码头走去的柳婧,身影平和安静。这种儒生般的清雅,与码头上汗流浃背忙碌着的庶民们显得格格不入,特别是当她出现在一个临时搭建的草棚外面时,就更显得扎眼了。

    当下,一个大汉走了过来。他上下打量着柳婧,顺口把嘴里的草茎吐到地上,咧着黄牙问道:“你这书生,跑这里来做甚?”

    柳婧中规中矩的朝这大汉一揖后,说道:“还请禀报夏君,阳河县儒生柳文景有大事求见。”

    夏公这两字一出,那大汉立刻收起了脸上的漫不经心。凡是在这码头上混的,谁不知道夏君的名号?整个吴郡的浪荡子,谁敢不给夏君三分颜面?

    不过,眼前这个文弱儒生来找夏君做甚?而且他要找夏君,不在夏君的居所,跑到这码头上来做甚?

    那大汉瞪了柳婧一会后,出于对夏君的敬畏,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哼哼道:“小子不错呀。行,我这就禀报上去,别怪我提醒你小子,要是你没什么事,却拿夏君开玩笑,那后果你可要想清楚了。”

    回答他的,是柳婧再次低头一揖。

    那大汉见她态度坚决,叽叽歪歪地转身走了。

    约二刻钟不到,那大汉走了过来,“小子,夏君要见你。”

    “多谢。”柳婧施了一礼,跟在那大汉的身后,朝着前方走去。

    两人朝着前方的草棚走去。

    草棚不宽,却很深,柳婧顺着草棚左侧的过道,一直过了四个房间,那大汉才停了下来。这时,他的声音也压低了,整个人都斯文了几分,朝着第五个房间一指,那大汉低声说道:“夏君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多谢。”

    柳婧朝大汉致意后,缓步上前,推开简要的木门便走了进去。

    竹子和草随意搭成的房间中,一个四十来岁,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正把双腿搁放在几上,手里拿着一个卷帛在翻看着。

    ……这个时代,能读书本身就是一种有身份的象征。所以在柳婧以及大多数时人的心中,读书人都是斯文得体的,像眼前这个大汉,这般动作粗鲁随意,毫不讲究又拿着卷帛看的,算是极为罕见。

    一时之间,柳婧还愣了愣。不过她心中有事,很快便收回了情绪,上前一步朝着夏君深深一揖,朗声道:“阳河县儒生柳文景见过夏君。”

    夏君放在几上的双腿晃悠晃悠着,他双眼盯着卷帛,眼也不抬一下,“直接说吧,找我什么事?”这人的声线倒是意外的清亮。

    柳婧看了他一眼,见这个夏君完全不把自己看在眼里,想了想后,直接说道:“在下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有人将在今晚上对夏君不利……”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夏君已所手中的卷帛啪的一收,他抬起头,一双白珠泛黄,隐带凶厉的眼死死地盯着柳婧。

    这样的眼神太骇人,柳婧饶是心里已有准备,见此还是脸白了些。

    “你这儒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夏君倒没有动怒,只是那语气阴森,盯着她的眼睛更如狼一样。

    柳婧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尽量心绪平和地说道:“夏君的名号,在下早就听闻。对于你这样的人,我一儒生,不敢戏弄。”

    她这话很有说服力。

    夏君腿一收,站了起来,他铁塔样的身形如山一样杵在那里,瞪着柳婧,他喝了一声,“说,谁人对我不利!”

    这一声喝,宛如闷雷,能让胆小的人腿发软。

    柳婧的脸又白了白,她深呼吸几下,垂下眸子避开夏君的目光,努力让自己平和的吐出声音来,“我为求财而来。”柳婧斯文地说道:“这条消息,卖一百金!”

    这话一出,夏君咧着大口笑了起来,“真是稀罕事,居然有人跑到我头上赚钱来了。”语气又强硬又不善,让柳婧的脸越发白了。

    当下,她勉强笑了笑,最后叹道:“在下也是缺钱……要不是知道夏君仁义又才干过人,这消息在下会让它烂到肚子里去!至于这吴郡码头谁失了货,谁得罪了上面的人生路艰难,又与我这个读书人有甚关系?”

    眼前这小白脸儿,自己声音大点都腿打软,可现在这句话,倒是打动他了。

    夏君皱起眉头坐回塌上,盯了柳婧一阵后,他手一合,喝道:“拿一百两金过来。”

    “是。”一个瘦弱的汉子应了一声,不一会,那人便端了一个托盘进来,那托盘上,十块金碇闪闪地发着光。

    所那托盘朝几上一放,夏君示意那人退下后,转向柳婧瞪着,“说!”声如炸雷,过了半天柳婧的耳中还在嗡嗡余响。

    柳婧再次深呼吸几把,直到自己的心跳平缓些,才压沉声音说道:“今晚戌时三刻,有一船货从建安郡至此,是夏君接的货吧?”

    夏君表情严肃起来,他瞪着铜铃眼,沉声说道:“正是。”

    “郎君下面有人想动那批货。听说,那个时候,官府也许有人会过来……”

    柳婧虽然说得不太清楚,可这种事,知道这么多已经够了。转头看了一下沙漏,夏君腾地站了起来。他把托盘上朝柳婧一推,瞪着凶厉的眼杀气腾腾地说道:“戌时很快就到了,郎君就不忙着回去。且收好了金,在这草棚上呆到戌时三刻。一切如小郎所说也就罢了,如果你敢虚言诳我……”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可那毫不掩饰的凶戾,却比任何的话语还要让人骇怕。

    柳婧白着脸接过托盘,一言不发地走到角落的塌几上坐好。在把金收入袖中时,她咬牙想道:今次要是平安回去了,我一定要想个安全的赚钱方式。

第二十一章 被拿住了

    夏君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草棚后,柳婧听到他粗着嗓子安排人盯着她。

    接下来,时间就变得缓慢起来了。

    柳婧困在这草棚中不能离开,双眼只能盯着那沙漏。咬牙想道:富贵险中求,想要获取暴利,便要冒更大的,甚至是性命之险,这是苍天的公平之处,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现在需要钱,只有冒险了。只希望夏君能找到背叛他的人,然后相信自己的话是真实的,放自己回去。

    她又想,今次得了一百金后,应该可以撑上一阵,自己以后,也可以从正路上寻钱了。

    就在柳婧寻思乱想时,沙漏飞快地流逝,转眼间,酉时下三刻到了,再过一刻钟,便是戌时了。

    初春的酉戌相交之时,与仲夏时不同。仲夏这个时候,天还亮着,可现在,外面的天空已黑沉了,便是刚才还热闹喧哗着的声音,也安静了不少。

    看到沙漏转向戌时,柳婧的心提了起来。

    就在这时,房门砰地一声被人踢开,接着,那个引她前来的大汉大咧咧地对着因他的粗鲁动作骇出了一身冷汗的柳婧说道:“夏君说了,这次承了你小子的情……他要我把你送出码头。”

    这话一说,柳婧大大松了一口气,当下她连忙说道:“那我们走吧。”

    两人走出草棚时,码头上一片安静,原来来来往往的人流,早就退了个一干二净。柳婧不知道,这个初春时节,不但天冻夜寒,而且易有夜雾,很多船只都不愿意在夜间行走。

    走了几步,柳婧说道:“我的牛车就在那边。”说罢,她朝着那牛车停放的方向一指。

    可是,她的话说完了,那汉子却没有反应。就在柳婧疑惑地看向他时,那汉子却瞪着水雾茫茫的湖水深处,哑声道:“那船回来了。”

    什么?

    柳婧迅速地转头看去时,那汉子沙哑的声音传来,“它早到了三刻钟……”

    不等柳婧想清这其中的意味,陡然的,码头通往官道处,出现了一大批黑压压的骑士身影。

    那些骑士的马蹄,显然用布包着的,直走到这么近了,众人才发现。望着那气势汹汹,挟官家之威而来的队伍,大汉双股战战地颤声道:“怎么惊动了这么大的官儿?”

    说这话时,他在四下张望,可是,后面是水,前方便是官兵,这码头一马平川的,他能跑到哪里去?

    就在那大汉牙齿叩叩相击时,那伙骑士无声无息地掩杀过来。黑暗中,他们如魔神一样从天而降,转眼间便充斥了整个码头。然后,所有骑士一分而开,一个青年的身影在一片鸦雀无声中越众而出。

    飘摇的火把光中,他高倨马背,优美而轻缓地下令道:“将码头上的人等,全部锁拿!”几乎是这个人的声音一出,刚才还一直安静着的柳婧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

    ……不,不会这么巧吧?不不,这没有道理!这完全没有道理!

    青年的声音一落,众骑士哄然应诺,一时之间,马蹄翻飞,呼啸阵阵,散了半边码头的骑士们朝着码头各个方向扑去。

    黑暗中,骑士们的动作起伏间,隐隐有冰寒的剑光在火光中闪过。

    这些骑士,刚一打照面,大汉便认出来了,他们是来自洛阳的。

    ‘来自洛阳的!’

    光是这五个字,便能让人心寒!在这种阶级分明的社会里,这种绝对的等级压制,可以随意取走自己性命的权势之威,足以让这些平素游走在边缘,没少做见不得光的事的浪荡子们魂飞魄散!

    看着骑士们从天而降,气势迫人的四下搜索时,站在柳婧身前的大汉一个劲的颤抖着,在他牙齿叩叩相击声中,陡然的,一股恶臭味从他身上传来——这人居然给吓得尿失禁了!

    这时刻,站在码头一角,四周无遮无挡的一瘫一站两个人,自是非常显目。正因为太过显目,那些骑士都越过他们,朝着隐藏了的人群扑去。也正因为显目,骑士也罢,青年首领也罢,随便一眼便瞟到了他们。

    远远朝这边盯了一眼,那青年首领没有认出瘫坐在地上的柳婧。他只是遥遥一指,朝着身边的一个骑士说了句什么。

    当下,那骑士策着马急冲而来,冲到两人面前时,他先是看到了那大汉,见到大汉那双股战战,尿臊味不时传来,那骑士嫌恶地皱起了眉,他转向坐倒在地上的柳婧。

    先前看到柳婧坐在地上,那骑士还一脸鄙夷,可这会对上火光中柳婧的眉眼,见她虽是坐在地上,虽是脸色苍白,却也只是脸色苍白而已,这少年斯文儒雅,眸光虽然惊惶中夹着苦涩,却不失澄澈温润。当下,他手中的马鞭朝着柳婧一指,喝道:“你小儿,过来一下。”

    柳婧白着脸看着那骑士,也不敢迟疑,连忙撑着站了起来。

    那骑士冷喝道:“我头儿有话问你,跟我过来。”

    他头儿有话问她?

    柳婧咽了一下口水,双腿软趴趴地跟在那骑士身后,低着头朝着那坐在马背,在骑士们的围拥和火把光的照耀下,宛如魔神的男子朝去。

    不一会,她听到那骑士说道:“郎君,叫来了一个小儿。”

    他的话音一落,显然那青年首领转过头来了。

    就在他转过头来的那一瞬,柳婧清楚地感觉到了一种目光的逼视。

    青年首领居高临下地盯着眼前这少年。

    才盯了一二眼,他的眼睛突然一睁。又朝柳婧上下打量一眼后,青年首领突然笑了起来。便这般在众属下惊疑的目光中,那青年首领朝着柳婧笑道:“真是巧啊。”

    是啊,真是巧啊,这也太巧了!

    柳婧苦巴巴地想到这里,慢慢地抬起头看向那青年首领。

    火把光下,她一张精美的脸煞白着,一双泉水般的眼那瞳仁也乌漆漆的隐有水光反射。她不唇抿成一线,看向他的眼神又是无奈又是紧张又是紧惕又是害怕……啧啧啧,这小眼神儿,他以前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那么嚣张了不得的人身上看到。

    盯了一会后,青年首领收起笑容,他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盯了柳婧一阵后,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她身前。

    他盔甲在身,气势凌人而来。这般居高临下地走到她面前,他右手伸出,轻轻抬起柳婧的下巴。朝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眼后,青年首领嗖地一声从腰间抽出了佩剑!

    便这般把剑抵在柳婧的颈项上,看着她在冰寒的剑锋直抵下颤栗着,青年首领面无表情的,语气轻缓地说道:“报上姓名!”

    柳婧乌漆漆的瞳仁里,水光更闪乎了,她咬着唇努力让自己表现从容地回道:“柳,柳文景。”

    “柳文景?”青年首领挑了挑眉。却是不信的样子。

    “……是。”

    这个回答一出,青年首领哧地一声冷笑。

    不过转眼,他便淡淡地说道:“柳文景,我们又遇上了。”他含着笑看着她,说道:“上一次,你出现在私盐贩子常勇府中,那次你说你只是前去拜访,与常勇以前并无来往。那么这一次呢?”

    他背着光,一双眸子在黑暗中乌亮乌亮的,一口牙齿也是白森森的。这般公事公办的对着柳婧,这人的声音中有着一种异常的威严,“这一次你又出现在这码头上,柳文景,你可有解释?”

    柳婧白着脸倔强地挺立着,对上他的质问,饶是这冬寒时节,她的额头上也渗出了几滴汗珠,而且那汗珠,此刻正反射着火把的红光,从她白皙的脸庞上流下,慢慢的划过她形状完美的唇瓣。

    在他地盯视下,柳婧张开唇,无意间含下那两滴汗珠儿后,她哑着嗓子说道:“我,我……”我了两下,她说不下去了。

    她发现她不能说,她是来找夏君卖消息的。因为她一旦说出她早就知道有人出卖夏君,还与官府有勾结的事,那事就更难解释了,性质也就更严重了。

    青年首领见她紧张得不停地冒汗,那晶莹的汗珠一滴又一滴不停地流入她的唇瓣中,他扣在她下巴上的手指向上移去。

    他带着薄茧的拇指抚过她的唇瓣,顺便也抹去了一滴流下的汗珠后,他微眯着眼,轻柔地说道:“嗯?解释不出了?”

    “不,不是,不是解释不出……”柳婧白着脸急道:“我只是碰巧,对,碰巧。”语无伦次地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都带上了一分哽咽。

    “碰巧啊?”青年首领温柔地问道。

    柳婧见他有点相信自己的样子,忙不迭地点头。

    见她这慌乱点头的模样儿,青年首领轻叹一声。他伸出手放在柳婧的肩膀上,便这么轻轻地把颤栗不已的她搂入怀中后,他温柔地环着她,然后,那放在她腰间的大手慢慢上移。

    那手划过她的细腰,碰过她的臀部,在柳婧的颤栗中,慢慢地放在了她的袖袋上。

    大手伸进去,温热的手与她冰冷颤栗地小手碰到了一块。在他指甲在她的掌心一划,令得柳婧哆嗦得脸孔又开始涨红时,他把那盒金子拿出来。

    松开柳婧,他把盒子打开了。

    随着金光一入眼,青年首领的轻叹声近乎遗撼,“又是一百两?柳家郎君很有面子呢,那么一个个视人命如草芥的豪强,都舍得给你黄金呢。”

    他‘啪’的一声关上木盒,在柳婧着急睁大的,紧紧跟随的目光中,他顺手把那盒金子塞到她怀里,然后转身。

第二十二章 回家

    就在柳婧捧着那盒失而复得的金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幻想着他能不能放过自己时,青年首领一边大步走向自己的坐骑,一边命令道:“柳文景行踪可疑,身怀来历不明的黄金,把她锁上了!”

    声音一落,一个骑士马上清亮地应了一声‘是!’,他大步走到柳婧面前,手中锁链一甩,便把柳婧套了个结实。

    那锁链是那么的沉实,这突然一套,柳婧整个人便被带得向前一扑,竟是差点摔倒在地。

    听到后面的响动,那青年首领回过头来。

    看着火光下,修长精美的柳婧,在那乌黑粗大的锁链下,那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蛋儿,以及那颤栗绝望的小眼神,他抿了抿唇,说道:“不必锁了。”

    那骑士干脆地应道:“是。”动作干脆老练地把套在柳婧身上的锁链收了回来,他瞟了一眼柳婧的小身板,暗暗想道:头儿也真是的,这玩意儿明明是用来对付那些强悍过人的暴徒的。现在居然用来吓唬这小儒生了。

    在锁链上身的那一瞬间,柳婧脸白如纸,做为一个本分规矩了十几年的闺秀,她那时脑中空白一片,唯有一个念头便是:我完了,我要坐牢了……

    这官家的锁链,在她这种小老百姓的心中,那是属于重犯才有的。终她这一生,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套上这种东西的一天。

    因为过度的恐惧,直到那锁链又被拿下,柳婧还没有回过神来。

    那青年首领这时已端坐在马背上,他瞟到柳婧那站也站不稳的模样儿,双眼微眯,只见他便那么坐在马背上,朝她勾了勾手后,唤道:“过来。”

    还处于惊慌中的柳婧,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

    青年首领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双眼在火光下明亮异常。他微微俯身,朝着柳婧温柔地说道:“你这次真犯事了。”他对上她乌漆漆的泛着水光的眼,轻轻地说道:“恩,给你两个选择,你是被锁链锁着给拿回衙门,还是上我的马,与我一道回衙门?”

    这还用选择吗?

    柳婧唇哆嗦着,低低说道:“上你的马……”

    “这样啊?”青年首领微眯着双眼,他在马背上的身姿向后移了移,轻柔地说道:“那你自己爬上来。”

    “恩。”这一刻的柳婧,简直老实得不得了。她小心地抱着马颈,腿一抬便想踩着什么翻到马背上去。可是,这里除了他的足,哪里还有什么可以借力的地方?更何况,她已被他吓得双腿都是软趴趴的,没了半点力气?

    见她用了半天劲,那足才蹬离地面三寸高,别说是翻身上马,那点高度,都没有马蹄长。青年首领的唇抽搐了一下。而一侧的几个骑士,已转过头在忍着笑了。

    柳婧一边跳了几下,都没有跳上,她抬起因运动而涨得通红的脸,双眼乌漆漆地看向他。有心想求他一句,却又说不出口,她甚至不敢多看他,生恐他说上一句,“上不来?你还是套上锁链走着去吧。”

    见柳婧在那里蹦来蹦去,蹦到后面都成了原地踏步了,众骑士已忍不住哄堂大笑。

    青年首领也嘴角微扬,因笑容而眼神明灿。对上狼狈的柳婧,他弯下腰把她手臂一提,便这般提到了马背上,安置于自己的身前。

    柳婧上了马背,这般感觉身后环来的手臂的温热,还在头顶耳畔男人的呼吸,她的轰地一红,整个人僵硬得一动不敢动了。

    这时,哒哒哒的一阵马蹄声传来,西北角冲来一个骑士,人还在老远,那骑士便大声禀道:“头儿,姓夏地早跑了。”

    “早跑了?”青年首领眉头一皱。

    那骑士冲到面前,他一眼便看到了被青年首领置于身前的柳婧,当下你‘嗬’的一声,他哈哈乐道:“头儿,这是怎么回事?你真看上这小白脸儒生了?啧啧啧,今日才知道头儿原来真是个喜好男色的。”

    青年首领身板一硬,柳婧的头顶,传来他冷漠的声音,“谁说我看上她了?”

    那骑士哇哇叫道:“头儿你别不承认,你没有看上他会把他这么小心的搂在身前?”

    这话显然激怒了青年首领,他阴沉地说道:“这小儿是案犯!”一句话落地,他对上了四周众骑士要笑不笑的眼神。转眼间他想道:是了,哪有把案犯这样放在自己马上搂着走的?

    想到这里,他伸手提着柳婧,把她朝地上一放,刚准备开口说话,身后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同时转头,只见夜色下,官道处出现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而那队伍前来的方向,正是码头处。

    望着那支队伍,青年首领眼睛微眯,脸色转冷。而他的身侧,另一个骑士冷笑道:“这些阉奴!”

    青年首领伸手制止他的话,转头瞟了柳婧一眼后,不耐烦地说道:“从码头西边滚回去!”语气恶劣至极。

    柳婧迅速地抬头看向他,在确定他这话真是同自己说的后,她大喜过望,连忙胡乱行了一礼发,转过身朝着西边拔腿就跑。一边跑,柳婧一边想道:看来那些太监与这人是面和心不和。从父亲的话中,以及历代史书的记载她感觉到,那些太监行事,向来阴阳怪气,擅长见不得光的诡狠之术。这一次,那青年首领让她从西边离开,避开那些太监,倒真真正正是一番好意。

    众骑士看着柳婧远去的身影,一个个笑嘻嘻的,一个骑士更是说道:“头儿,你刚才的态度可真是不行,瞧上了人家,怎么能这么粗暴地要他滚呢?”

    另一个骑士也笑道:“就是就是,头儿这样可真是不行。”

    青年首领不高兴了,他黑着一张脸,冷冷说道:“尽胡说八道!那厮极是可恨,我与他早就结了深仇,不过耍弄他罢了,怎么可能瞧上他?”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已是咬牙切齿。当下,他转向众骑士,认真地看了他们一眼后,说道:“以后那种话不可再说。”

    柳婧拔腿狂奔,她本来已是吓得双腿软趴趴的,不过在那青年首领叫她‘滚’时,她的力气立马恢复了。此时此刻,她唯一地想法是:离开这里,马上离开这地方!

    一路狂奔,当她跑出码头的范围时,已累得只会张开嘴大喘气。

    从这里到柳府,还有老大一段距离,柳婧这个时候已不可能去找自家的牛车,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家里走回。

    本来柳婧还在担心,这般夜间走路会不安全,哪里知道,这一路走下去,不时可以遇到骑着马哒哒哒奔驰的骑士。这一个晚上的吴郡城,注定了不安宁,一直到一个时辰后,柳婧回到自家门口,还有一个骑士从她身边奔驰而过。

    家门口,晕沉的光亮中,远远便可以看到有几个人站在那里。一等柳婧出现在光亮中,那几人朝她跑了过来,柳母更是担忧地唤道:“孩子,是你吗?”在柳母的怀里,柳萱跟着奶声奶气地唤道:“大哥,大哥哥。大哥哥回来啦……”

    柳婧连忙脚步加速,冲到几人面前,见到喜极而泣的柳母等人,和那个站在后面,正高兴的咧着嘴笑的车夫,她笑容灿烂地说道:“你们担心什么?我这不是没事吗?”

    那车夫上前几步,高兴地说道:“大郎你不知道,小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后,码头上突然乱了起来,然后码头上的那些浪荡子便赶我们离开。在离开时,小人听到那夏君的咆哮声,心里可怕着呢。幸好大郎回来了,幸好回来了。”

    柳母也道:“孩子,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去找你了……这个晚上,那些豪强老是来来去去的,可真是让人担心。”

    柳婧伸手抱着小妹,一边与母亲朝里面走去,一边笑着安慰,“母亲,孩儿真没事。”进了家门,她把那一百两金放在母亲面前,笑容满面地说道:“孩儿不但没事,还赚了一百两金呢。母亲,这下我们有一段日子不愁钱了。”

    岂料,她的话音一落,柳母已是放声大哭。她哽咽道:“孩子,真是难为你了啊……”她这一直娇生惯养的女儿,如今却背上了这么大的担子。一百金啊,上一个一百金,还没用到一月便花光了,女儿这次弄到一百金,不知担了多少风险和恐惧?她这个老于世事的妇人,都是一听到外面川流不息的马蹄声心里便闹得慌,她的女儿却要在那惊涛骇浪中博取利益。

    柳婧走到嚎嚎大哭的母亲面前,她缓缓跪下,伸手环着母亲,柳婧把脸贴着母亲的肩膀,哑声道:“母亲别担心了,孩儿这不是好好的吗?”顿了顿,她又安抚道:“母亲,有了这一百两金,以后的家用,孩儿就可以徐徐图之,也不会再累得母亲担忧了。”

第二十三章 遇到顾郎?

    柳母这些年,身体已越来越差,柳婧安抚她几句后,便扶着她安寝了。出来看到大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亲近的渴望的妹妹,她心头一软,抱起冷落多时的小女孩。小女孩显然很乖,她安静的倚在姐姐的怀中,只是仰头看着她。看着看着,她凑到柳婧耳边悄悄说道:“大哥,你是二姐姐对不对?”

    柳婧低头看向对她的身份耿耿于怀的小妹,不由一晒。她抱起小妹一边朝书房走去,一边说道:“不想睡啊?不想睡就与大哥写一会字玩好不好?”小女孩却是不喜欢读书,她拼命地摇着头,从柳婧身上强行挣下,一溜烟跑远了。

    看到她那逃之夭夭的身影,柳婧失笑摇头。此时时辰真不早了,她一边吩咐婢女准备热水沐浴,一边朝着自己的寝房走去。

    柳婧原本以为,受了这么多惊吓,自己又会像前两次一样睡不着了。结果没有想到,她一躺到塌上,睡意便迷迷而来。而且这一睡还睡得特别沉特别踏实。

    第二天,柳婧先是睡到中午才起榻,在用过餐后,便与母亲又探望了一次父亲,见他腿伤果然好了大半,也给换了一个干净明亮了点的牢房,便赏了那照顾父亲的狱卒十两黄金。

    这时,去吴县调查父亲一案的仆人们还没有回来,柳婧走在街道上,一边把浪荡子们收集到的消息寻思了又寻思,一边留意着吴郡人对昨晚之事地议论。

    奇怪的是,明明昨晚声势弄得那么大,大半个晚上都有马蹄声来来去去,可今天却无一人提起,仿佛昨天晚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众人不提,柳婧自也不会去招眼。转了一圈回到柳府时,安排在阳河县里变卖家产的两个仆人回来了,见到柳婧,两个老仆都是喜笑颜开。一人得意地叫道:“大郎,这次老奴总算对得起主母和你了。”另一个则说道:“大郎,房子和租子都卖出去了。”

    看到他们高兴的样子,柳婧也大为开怀,她兴奋地问道:“卖出去了?都得了多少金?”

    两仆人上前,他们把与买主交易的契条呈到柳婧面前,一个则乐呵呵地说道:“正好碰上个赚了钱回家置业的。房子作价二百两,店铺二百三十两金。大郎你不知道,那坑了咱家的姓赵的豪强在知道这事后,还很不高兴呢。呸!那贼胚子就想着一百八十两金把两处都拿下,哪知咱柳府气运就是不竭。”

    柳府作价二百两,店铺二百三十两金?恩,这个价钱不错。柳府也罢,店铺也罢,都是柳府当年风光时置的,不管占地还是布局还在方位,在阳河那小地方都是一等一的好。它还真值这个价。

    柳婧吁了一口气,耐心地夸张了两个老仆一番后,笑道:“那金都给母亲收起了?”

    “是的大郎。”

    加上自己给母亲的,这下母亲手头也有五百两金了。这么多金,要是父亲现在平安,便是在这吴郡,他们也可以置一点业买个普通的院落住下。可惜,父亲还在牢里,还会有大把花钱的时候。

    可不管怎么样,一下子家里多了这么多金,柳婧总算放松下来。

    这放松,是真正的放松,前阵子,家里的生计,像大山一样压在她头上,令得她寝食难安。现在手头松活了,她也就可以放下心神,踏踏实实地谋一条安全又长久的生财之道。

    心里一放松,柳婧便觉得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她回到房间,细细地梳洗了一番。

    先是对着铜镜中,自己那女子妆容看了半天,最后柳婧摇了摇头,开始在脸上颈上手背上涂上油。这油就是猪油,她沾了极少极少的一点,再添了一丁点的锅底灰和匀,给细细地抹在脸上,这油一上,整张脸便显得黑粗了些,再适当的隐密地修剪描画一下眉眼,男子柳文景便出现在铜镜中了。

    说起来也是奇怪,柳婧发现,自从自己扮成男子后,明明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可这皮肤却比起以前还要水嫩。看来那《神农本草经》里所说的,猪油能使人面白肌嫩还是挺有道理的。

    打扮妥当后,柳婧出门时,远远便听到自家小妹的欢笑声。

    孩童总是无忧无虑的。柳婧笑着摇了摇头,摸了摸袖袋里的二十两黄金,再次踏出了家门。

    这一次走到街道上,天空似乎都明亮了些。而来了吴郡这么久,也直到此刻,她才有心情欣赏一下来往的人流,街道两侧的店铺,和时不时摆在路旁的小摊子。

    走着走着,她来到了吴郡最为繁华的春竹巷,这条巷子,两侧店铺林立,而且各家店铺都布置得精致高档,路旁处处都是摆放的摊位,来自各地的小吃这里都能看到。

    这时,柳婧一眼看到了一个摆放着玉器的摊子。

    望着其中一个手镯,柳婧突然记起那个被自己当了的母亲的宝玉。只是赎回那块玉,少说也要一百两黄金,她现在还赎不起。罢了,现在想这个干嘛?还是全心全意救出父亲再说。

    想着想着,柳婧来到了那摊子前。

    就在她蹲下来,伸手拿向那个似乎品质不错的玉手镯时,突然的,一个娇柔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咦,这玉镯不错。”说罢,一只手伸过来,柳婧的手尖刚摸到那玉镯,那手已大大方方地从她的手下把玉镯接了去。接着,那娇柔的声音软软地说道:“顾郎,你看这玉镯是不是很好看?”

    顾郎?

    她说顾郎?

    柳婧宛如被什么击中一般,慢慢站起,慢慢转过头去。

    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两女一男,其中正一脸娇侬地向男人献着媚,举着手镯说话的,正是与她有一面之缘的,那日对着阳子远的三妹冷嘲热讽的闵府姑子。而另一个少女,美貌还要用过闵府姑子,柳婧却是不识。

    至于被两女用爱慕的眼光看着,唇角含笑气度高雅的俊美男子,居然也是熟人,他不正是那个与闵家兄弟走在一块,被他们刻意清了场,迎请进酒楼,还说要吃酒煮鹅的来自洛阳的那个贵人?

    他姓顾?

    他来自洛阳,他还姓顾?

    柳婧的心,这一刻跳得飞快。

    柳婧的男装扮相相当出色,俊美清雅,隐有奢华气,这样的人,虽是一袭布衣,自也不会被一个少女忽略。

    所以当她转过身时,那两个小姑也都看清了她的面容,举止动作间,也多了几分矜持。

    见柳婧一双清泉般的眸子热切地看着自己,那俊美高雅的男子扬唇一笑,挑眉问道:“这位郎君,我们识得?”他定定地盯着柳婧,那目光专注得近乎探查。

    柳婧朝他深深一揖,斯文地回道:“在下姓柳……”这‘柳’字一出,柳婧清楚地看到面前这个男子脸色一冷。

    看到他眉目间毫不掩饰的不喜,柳婧心中格登一下。想了想,柳婧继续朝他说道:“顾兄很是面熟,似是故人,不知以前可是在鄱阳郡呆过?”

    男子眉头再次一挑,他微笑地看着柳婧,笑容却不达眼底,“不错,我小时一直住在鄱阳郡……柳兄是?”

    柳婧心中突突一跳,垂眸抿唇,笑容温润宁静,“在下柳文景,吴郡阳河县人氏……”再一次,她在说出‘吴郡阳河县’几个字时,柳婧清楚地看到,眼前这俊美高雅的顾家郎君,那眉眼间笼罩了一股阴戾之气。

    这种戾气让柳婧打了一个寒颤,没来由的,她有点畏了。当下柳婧垂着眸笑道:“是在下唐突了。”说罢,她朝着他一揖,清声道:“顾兄请便,在下告退了。”说罢,她衣袖一甩,挺直腰背朝外走去。

    柳婧一步一步走着,直走出十几步,她还能感觉到背心灼灼,似被人正静静地盯着。

    不过,一直到她走开,那顾郎也没有喊住她。

    直到走出了双方的视线,柳婧才停下脚步。她回头看向刚才离开的方向,苦涩地笑了笑。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有的话,真的不必说出来。刚才那个姓顾的,在她提到她的姓氏,提到阳河县时,那戾气清楚可辩。那戾气如此深浓,直让她话也没有说完便落荒而逃。这人如此嫌恶自家,冒然求他相助,只会徒劳无功。

    不过,看来这人很有可能就是顾二郎了,回去与母亲商量过后,再派人去拜访吧。他们还有婚约在身,避是避不开的。

    倚着墙壁,柳婧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年少不知事时的轻狂任性。

    柳婧不知道,见到她离去时,顾郎定定地盯着她的背影不放,闵姓小姑好奇地问道:“顾郎,这人是谁呀?怎么话也没有说完就走了?”

    顾郎垂下眸子,他唇角微扬,微笑道:“这人啊,或许是我一个故交……能在这里遇上,也真是缘份不浅啊……”宛如弦乐的声音响起时,不知怎么的,他身边的两女都打了一个寒颤。

    虽是这一刻,两女都感觉到眼前这个来自洛阳的高贵男子阴寒得很,可她们还是娇柔欢喜地傍着他。毕竟,她们都是吴郡这个小地方的,普遍家世的女儿,以她们的身份,自是不可能成为顾郎的正妻。不过,听说这顾郎这么多年来,一直洁身自好,门风清正。如此她们能够得到这位顾家郎君的欢心,便是一妾,也能大大提升家族地位。

第二十四章 与顾二的会面

    路上遇到了这么一个人,柳婧也就没有心思继续逛街了,她急匆匆地朝家里走回。

    一入府门,她便径直寻到母亲,挥退仆人后,柳婧跪坐在母亲对面,低声说道:“母亲,女儿可能遇到了顾家二郎了。”

    “什么?”正在刺绣的柳母手一颤,指尖一疼,却是被针刺出血来。

    柳母顾不得冒血的指尖,抬头看向柳婧,急急地问道:“你说什么?你遇到了顾二郎?”

    “仿佛是他。”柳婧垂着眸应了一声。

    柳母狂喜地站了起来,她喃喃说道:“居然遇到了顾二郎,居然遇到了顾二郎……难道说苍天开眼了?我们时来运转了?”

    柳母欢喜得转来转去了一阵,回头见到女儿端坐在那里,表情凝重,眉头深锁,不由收敛了笑容,不安地问道:“孩子,他,他不愿意么?”

    柳婧慢慢抬起头来,她迎上母亲,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孩儿刚跟他说,孩子姓柳,他便脸色不善,待得知我来自阳河县,更是脸色阴沉。孩子当时说不下去了,便匆匆告辞,离去时,他也没有唤住孩儿。”

    顿了顿,柳婧说道:“母亲,据今日重逢时,他的表现看来,这人对孩儿成见很深。孩儿想,不如我们以婚书为条件,请他帮忙救出父亲。”

    柳婧轻声说道:“他的身边,还伴有闵府的嫡女和另一个美貌小姑。女儿想,他听到只需要救出我父亲,便能解去束缚了他的婚约,一定会欣然同意的。”

    听了柳婧的话,柳母却沉吟起来。

    在柳母寻思时,柳婧也没有说话,一时之间,这院落里只有风吹树叶的呜咽声不时传来。

    直过了好一会,柳母才说道:“婧儿,你忽略了一件事。”

    柳婧抬头看向母亲。

    柳母对着她说道:“你们定下婚约已然六年,这六年中,他顾府早就辉煌腾达,我们柳府却是一日比一日没落。而现在,你及笄已过一年,按情理,他如果想娶你,一年前就应该前来阳河县求娶。而他不想娶你,一年前,他也应该前来解去婚约。你幼时如此戏弄于他,他们顾府真要解去婚约,不管是你父亲还是我,都会无话可说,可他们一直没有来,这是为什么?”

    说到这里,柳母定定地看着女儿,认真地说道:“孩子,你说,那顾家二郎会不会是对你兀自有情?只是他也气不过?”

    母亲的意思是说,顾家二郎是对她有情又有恼,所以故意拖着婚约,不愿意前来求娶便宜了自己,也不愿意解去婚约失去自己吧?

    柳婧苦笑了一下,她垂眸说道:“无论原因是什么,他如今有权有势,愿意援手,则父亲马上就可出狱。母亲,我马上派人前去探明他的住所,然后,我们带着婚约,去与他谈一谈吧。”

    柳母想了想,点头叹道:“也只能这样。不管如何,是得好好谈谈了。”

    因有了闵府那一层,再加上那顾郎不曾刻意隐藏行踪,他的住所柳婧很快便探明了。

    不过,出发那天,她想了想后,还是对柳母说道:“母亲,由女儿先去吧。女儿办事如果不成,你做长辈地再出面。”

    这一阵子,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由柳婧处理,柳母做为一个内宅妇人,以前倚赖丈夫惯了,现在女儿可以倚赖,她也渐渐没了主张。听到柳婧这么一说,柳母便点了点头,恩恩连声。

    见到母亲同意,柳婧收好婚书,坐上牛车,朝着那顾家郎君住的地方驶去。

    顾家郎君所住的地方,就是闵府。闵府做为整个吴郡最大的豪强之一,那府第建得精致而繁华,如顾郎那样享惯了福的洛阳郎君,选择住在闵府,那是情理当中。

    一袭男袍的柳婧来到闵府门口,说是要见过洛阳顾郎,本来还以为会被门子拦上了拦,哪知道她刚报出自己名号,那门子便恭敬地笑道:“原来是柳家郎君来了?顾家郎君早就有吩咐了,请,请。”说罢,恭敬地领着她,朝着北边一院落走去。

    闵府中布置非常精妙,这般初春时节,本来这江南之地很多树还不曾长上树叶,可这里却郁郁葱葱,这闵府竟是花大价钱移植了一些四季常青的树木,给种了满园。

    柳婧一路走来,不时可以看到美貌的婢女在园中穿梭,看到柳婧走来,这些婢女三五成群,有的窃笑,有的则是悄悄指指点点。来到北边那个最美丽的院落外时,她听到一婢女压着声音叫道:“快看快看,那里来了一个俊美的小郎呢。”“啊,真是好俊,可不比顾家郎君差呢。”“可惜是个布衣。”“布衣又怎样?你看他眉目清雅,举止昂昂,定然非池中之物。”在这个‘少女慕少艾,不惜金缕衣’的时代,年少俊美的儒生,还是很吃香的。

    面对着婢女们地指点,柳婧眉目微敛,不一会,她便在门子地带领下进了院落。

    几个婢女迎了上来,与一路上的婢女不同,这些婢女看到柳婧时,神色不动,只是恭敬地说道:“可是阳河柳郎?”

    “正是。”

    “顾家郎君有请。”提到顾家郎君时,这几个美丽的婢女脸蛋红红的,看来她们不是不喜爱美少年,而是心有所属。

    几女领着柳婧来到一个书房前,一女朝里面说了一句后,柳婧听到那顾郎优美如琴乐的声音从里面低沉地传来,“让他进来。”

    “柳家郎君,请。”

    “多谢。”柳婧略点了点头,提步踏入台阶,吱呀一声,推开厢房的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书房。

    路上见到的那俊美高雅的顾郎,显然刚刚沐浴过,正披散着**的墨发,披着一件暗红色的外袍,站在几案奋笔疾书。乌黑的湿发贴在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再配上那暗红的外袍,越发衬处这人高雅不沾世俗烟尘。

    柳婧进来的脚步声,显然没有惊动他。直到他把一行字写完了,顾郎才把毛笔放在一侧,抬起卷帛吹干上面的墨,他含笑欣赏了一会后,慢慢放下。

    然后,他再头看向柳婧。

    对上安静地坐地榻上,眉目微敛,似是神游方外的柳婧,他挑了挑眉,微笑道:“柳兄前来找我,却不知为了何事?”却是开门见山了。

    柳婧回过头来。

    射入房中的明明暗暗的光线下,她的眸子清润而澄澈,宛如世间最干净的天空。柳婧的眸光时,顾郎先是一怔,转眼,他的脸上浮过一抹嘲讽和憎恶。

    他是主人,在他的地盘上,不焚香不上酒,便这般站得笔挺地一开口便问柳婧的来意,那态度中的不喜和不善,已是十分清楚了。更何况,他脸上的嘲讽和憎恶如此分明?

    柳婧迅速垂下双眸,轻轻说道:“顾郎可是姓顾名呈,乃顾司马之次子?”

    顾郎脸上嘲讽的笑容更明显了,他微笑道:“柳家郎君好眼力!不错,我就是顾呈。”

    果然是他!

    柳婧的手颤了一下。把她这个动作收入眼底的顾呈,仪态越发高雅了,“柳家郎君有话何不直说?”

    柳婧吸了一口气,她抬眸看向他,轻轻说道:“我姓柳,阳河县人氏。”

    顾呈打断她的话,“柳兄莫非忘了,昨日你已介绍过自己。”

    柳婧没有理会他这含讽带讥的话,径自说道:“我父名柳行舟。”

    ……这话一出,书房中安静下来。

    一阵极致的宁静后,顾呈缓缓说道:“所以呢?柳兄何不一次性把话说完?”

    柳婧抬起头来,她的唇有点发白。过了一会后,柳婧轻轻说道:“家父如今入了狱,我想请顾郎援手相助。”

    ……

    顾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眉目带煞地问道:“为何?我为何要援这个手?”

    柳婧沉默了,就在顾呈有点不耐烦之时,她慢慢说道:“顾郎本是我柳府之婿……难道不该援手?”她精美的脸虽然雪白,这话却说得恁地清晰有力!

    柳婧这话吐出后,顾郎头一仰放声大笑起来。他的大笑声如此响亮,如此嘲讽,隐隐中,甚至透着一种愤怒。这笑声把外面的人都震住了,一时之间,四下一静,只有他的笑声在远远传出。

    好一会,顾呈收起笑容。他姿态高雅地走到柳婧对面坐好,道:“我是柳府之婿?”

    柳婧抬眼看向他,只是一眼,她便迅速地垂下眸,张着唇,她轻而认真地应道:“难道不是?”

    顾呈再次放声一笑。

    不过这一次,他只笑了两声便收了声。身子向后一仰,他那过份白皙,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富贵气的脸孔上,带上了一抹冷笑。便这般紧紧的,近乎阴寒的盯着柳婧,他压低了声音,这人的声音本如弦乐般扣人心弦,这般压低,更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嗯?”

    他继续说着,声音虽然阴寒,却因过于动听而让人无法不心弦颤动,

    “便在半年前,我在豫州之地见过柳文景。那个柳文景,可与柳兄你毫不相似……柳兄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何人?”

第二十五章 换回女装

    柳婧抬头看向他。隔得这么近,她几乎能从他眸中看到她的身影……然而,这并不让人感觉到温暖,而是浑身发冷。

    好一会,她垂下眸,轻声说道:“我是柳婧。”

    柳婧这两个字一出,这小小的书房中,空气陡然便冷了几度。

    好一会,顾呈乐音声的声音低吟道:“柳氏阿婧?”

    “……是。”

    顾呈低笑出声。

    他身子慢慢向后一仰,提着声音喝道:“来人。”

    一个婢女急急的,娇媚地应了一声,“来了……”吴侬软语,在这婢女口中软得让人直打寒颤。

    顾呈却是恍若末闻,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柳婧,温声说道:“拿一套女子衣裳进来,恩,还有脂粉。”

    外面那婢女似乎迷糊了一下,这才娇滴滴地应道:“好的。”

    在那婢女远去的脚步声中,柳婧低声说道:“顾郎这是何意?”

    顾呈这时已闭上双眼,透过纱窗照进来的,有点昏暗的灯火下,他苍白贵气的脸,越发白得透明。他微笑回道:“一别六年了,我想好好看看我的未婚娘子。”他明明声音放得很温和,可柳婧就是感觉到这话中的阴冷。便像他明明笑着,那笑容却怎么也达不了眼底。

    见柳婧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双唇抿紧,顾呈轻笑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柳婧深浓的睫毛闪动着,好一会,她才回道:“自是愿意。”她都自暴身份了,他要求看她的真面目,也是情理当中,再说,一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开口谈到放弃婚约一事,她怎么能回答他说‘不愿意’?

    只是艰难地吐出‘自是愿意’四个字后,柳婧轻轻地求道:“柳婧化身男子,只为救父,还望顾家郎君在人前代为隐瞒一二。”

    她这话一出,顾呈却没有吭声。一直低着头的柳婧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却见他抬着头闭着双眼,透过纱窗的阳光下照耀下,他那苍白的脸色,把他整个人都映出了几分脆弱……柳婧唇动了动,有心再说一遍,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闭上了唇。

    不一会,那婢女娇滴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郎君,衣裳来了。”

    “再端一盆水,拿点澡豆一并拿进来。”

    “是。”

    又过了一会,捧着衣裳胭脂的婢女脸蛋红红地走了进来。一眼看到呈对峙状态坐在房中的两个美男时,她呆了呆,暗暗奇道:这里没有女子啊,怎么好端端地要女子衣裳了?还要水盆澡豆的,是谁要沐浴么?

    婢女把东西放在几上,又把水盆端了进来放好后,含羞带怯地看了顾呈一眼,轻声道:“郎君,衣裳是三姑子那里借来的……”她刚说到这里,顾呈便转过头来朝她温柔一笑,这一笑,直令得婢女脸红过耳,整个人羞喜得话也说不出来。这时顾呈‘恩’了一声,说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是,是。”

    婢女直到走出书房,把房门掩上,整个人才从飘飘然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双手捂着脸颊,又羞又喜地想道:顾家郎君的声音真真好听。他还朝我笑了呢,他居然朝我笑了!

    房间中,房门掩上后,顾呈转向柳婧,声音已是冰冷一片,“那里有屏风,去换了。”

    柳婧抬眸看向他,说道:“还请顾家郎君回避一二。”

    这话一出,顾呈讥笑出声,他慢慢地说道:“我不出去,那些婢女或许以为,我要这衣裳,只是弄来玩玩……我出去了,她们便会怀疑于你。柳氏阿婧,你确定要我出去?”

    听他这话中之意,那他是应承了,愿意在人前隐瞒她的女子身了?让她换女裳,也只是他自己要看一看了?

    当下,柳婧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她站了起来,拿着那托盘上的衣裳和胭脂,端起水盆,拿起澡豆,便这么走入了屏风后。

    听到屏风后传来的西西索索声,顾呈一直闭着眼,不动也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然后,柳婧清雅的声音传来,“顾家郎君可以睁眼了。”

    也许是错觉,顾呈怎么觉得,柳婧说这句话时,那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嘲讽?

    当下,他睁开眼来。

    他盯向了亭亭玉立地站在面前的少女。

    相比起绝大多数的扬州小姑,柳婧算高的,她颈细而长,皮肤白嫩细腻,一双丹凤眼,眸波如泉水,澄澈温润而隐有多情。

    她很美,是那种隐有奢华气的美。那婢女给她送来的是闵府小姑的衣裳,裳呈黄色,本可以衬得人面容娇嫩人物稚气。可柳婧穿起来,却不如常人一样显得娇柔,而是透露出一种大气,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奢华气。

    也许正是这奢华气,一下子便令得柳婧整个人都显得华贵起来。

    顾呈想道:这一点上,她倒继承了她的母亲……

    他上上下下盯着柳婧打量了一会后,慢慢一笑,正要说话之际,突然的,外面传来一阵鼓噪声,接着,几个脚步声直接朝这书房走来,人还没有到,声音已然传来,“顾家哥哥,顾家哥哥,我们可以进来吗?”

    嘴里说着‘可以进来吗’,书房的门已被人一推而开,转眼间,三四个做小姑打扮的富家少女挤了进来。在令得房间瞬时变得花团锦簇,香气弥漫后,她们的眼睛在书房中滴溜溜一转,然后同时盯到了柳婧身上。

    一阵短暂的惊讶之后,那柳婧见过的闵府小姑率先开了口,她朝着柳婧叫道:“你是谁?你怎么跑到我闵府中来的?”

    她的声音一落,另一个小姑已在后面娇笑道:“顾家哥哥,她是不是你从青楼带回来了?”

    这话一出,另一个小姑立马接口道:“顾家哥哥,你怎么能从外面带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

    明明柳婧长身玉立,风姿过人,明明受过多年最严格的大家教育的她,光是站在那里,便气质奢华,可这二个小姑一开口,便把她贬成了青楼女子。开口便是伤人!

    按道理,这种刻薄的人身攻击,能令得一个良家女子崩溃。

    于是,在几女一声接一声的逼问中,顾呈转过头看向柳婧。

    在这种他应该为她辩护的情况下,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她。

    柳婧没有动怒,甚至,没有生气……这阵子她为了父亲为了自家的事四处奔波,心力交瘁之余,也算是大开眼界。现在的她,又怎么可能因为几句这样的言语攻击而失控?

    因此,她不但没有生气,她还依然这般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眼波澄澈至极,虽然只是个女子,这般眉目微敛,不惊不动的柳婧,还真有‘君子如玉’的感觉。

    果然,还是六年前的她!

    这个想法一出,顾呈从心底便油然而生出一种憎恶来。

    而那一边,见顾呈没有替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美人说话,几个小姑越发胆大了。闵氏小姑最为泼辣,她一个箭步冲到柳婧面前。瞪着她鄙夷地叫道:“喂,谁让你到我家来的?你可真是不要脸啊,喜欢顾哥哥,便追到这里来了!”

    另一个女子继续娇笑着说道:“哟,妹妹你不会是顾哥哥新收的美人吧?”

    “顾哥哥也真是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都往身边带。”

    见到顾呈没有护着,柳婧不曾开口,三女你一句我一句的,已越来越刻薄。

    柳婧转头。

    她迎上这三女警惕憎恶的眼神,心下知道,她们肯定是爱慕着顾呈,在听到顾呈要女子衣裳后,便迫不及待地赶来了。

    柳婧看了她们一眼后,又转向顾呈,轻启樱唇说道:“顾家郎君,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呢。”

    她的语气温柔平和,仿佛三女的言语羞辱根本就不值一提……事实也不值一提,她的父亲还身陷牢狱。现在除了救出她的父亲,还会有什么值得她在意的事?

    顾呈睁开眼来。

    他盯着柳婧,似乎听不懂她的话一样,“什么话?”

    在两人开口之际,内心深处实有点好奇柳婧身份的三个小姑,这时已然安静下来。她们睁大眼,一会看着柳婧,一会又羞答答地看向顾呈。

    在顾呈讥嘲的目光下,柳婧垂下眸,她轻轻地说道:“请你出面救出我的父亲。”

    “哦?是这个啊。凭什么?”

    又要开始重复之前的对话了。

    柳婧轻叹一声,她抿着唇看了一会顾呈。眼前这个人与那黑衣首领不同。遇到黑衣首领时,她正好看到他从一具尸体上抽出血淋淋的剑,紧接着那剑又架上了她的脖子。所以,柳婧在黑衣首领的恐惧,已刻入骨子。

    而顾呈则不同,不管他现在是什么身份,长相如何的让人有疏离感,在她想到这个人时,总会想到,眼前这人不过是六年前,跟在她身后屁颠屁颠,还被她骗来哄去的小男孩。所以,她对他敬畏不起来。

第二十六章 我们解除婚约吧

    对上脸色苍白表情疏离的顾呈,柳婧寻思了一会后,转头看向三女。

    朝着她们,她行了一礼,温文有礼地说道:“几位小姑可否出去一下?”在几女齐刷刷现出怒色时,柳婧轻声道:“我与你们的顾郎还有几句话要说。只要说完了,我马上就离开。”

    她那句‘你们的顾郎’,含着某种信息,这信息,令得本来要发怒的三女安静了下来。

    就在她们相互看了一眼时,柳婧再次朝着她们一礼,在这个为了家里的事奔波,实在不想节外生枝的时候,柳婧的语气温柔而诚挚,“几位小姑放心,我与顾呈,并不曾有不清不白,此番前来,不过有些小事求他相助罢了。”

    闵府小姑听到这里,嘴一张正准备再追问柳婧几句,一眼瞟到顾呈,不知怎地,她生生打了一个寒颤,直觉得整个人如坠入蛇窟当中,阴冷得心魂俱颤。当下她白着脸急急说道:“我们走吧。”说罢也不等另外二女同意,她急急忙忙冲出了书房。

    一直冲出书房十几步,闵府小姑还觉得浑身冰冷,她搓了搓手臂,白着脸想道:顾郎,顾郎刚才的样子,好可怕!

    送走另外两个小姑后,柳婧把书房门关上。

    然后,她转向顾呈。

    此刻的顾呈,重新闭上了双眼。阳光下的俊美高雅的青年,脸色苍白如许,脆弱疏离如许。

    看着他,柳婧恍惚地想道:真无法想象,不过区区六年,他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六年前的小女孩,之所以屡次捉弄于他,并不止是好玩。她的内心深处,也是想着用这样的方法,来让这个爱慕她的男孩更对她死心塌地的。只是她任性骄纵过了头,把事情弄巧成拙了。

    就在柳婧恍惚地盯着顾呈出神时,突然的,顾呈睁开眼来。

    他那没有丝毫感情的目光,定定地与柳婧的眼眸对上了。

    他这样的眼神盯人时,会有种阴冷的感觉。柳婧连忙移开眼。

    她缓步走到他面前,朝着他福了福后,柳婧从袖袋中拿出那卷婚书,她又从衣袖中拿出一块当年他送给她的定情玉佩。

    把这两者放在几上,柳婧垂下双眸,轻声说道:“顾家郎君,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如果顾家郎君如果愿意救出我的父亲,柳府会主动向郎君的父母提解除婚约一事。”她顿了顿,把那婚书和玉佩展开来,放在顾呈面前让他过了目后,再收回袖袋中。然后,她抬着头直视于他,“以顾家郎君如今的权势地位,在吴郡这等小地方救一个小商人出牢狱,应是举手之劳。以举手之劳,换婚姻自由,顾家郎君应该庆幸欢喜的。”

    因为这些话在柳婧心中过了好几遍,此刻她说起来有条有理,声调也充满了感染力。

    柳婧把话说完后,久久都没有听到顾呈的声音。

    当下,她抬起头来。

    她对上了他的眼。

    只是一眼,饶是一直对他敬畏不起来的柳婧,也生生打了一个寒颤,她忍着搓暖手臂的冲动,惊道:阿呈他是这怎么了?不过几年而已,他的眼神怎么变得这么让人害怕?

    这么一眼后,她自是不敢再直视于他,连忙低着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见顾呈一直不说话,感觉到书房中气氛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柳婧,小心地问道:“顾家郎君,你意下如何?”

    又过了一会后,顾呈弦乐声动听到了极点的声音缓慢地传来,“这个交易不错……”

    六字一出,柳婧便感到一阵狂喜。这是真正的狂喜,她一个六年没有踏出过闺门的弱质,陡然要以一人之力救出自己有罪证有人证的父亲,心中其实是没有把握的。应该说,那事像块巨石一样,日夜压在她的心头,令得她无论做什么事,也无法开怀。而现在,顾呈说,她所提的这个交易不错。那么,他是答应了吧?那么,她那疼爱她的父亲马上就可以出狱了?她们一家人,马上又可以和以前一样幸福地生活了?

    狂喜中,柳婧已无法抑制自己上扬的唇角,无法掩饰自己明亮的眉眼。她双眸微弯,轻而脆地说道:“顾家郎君也觉得不错,那我们就……”

    她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向顾呈。可这么一眼,她那狂喜便戛然而止,她那没有说完的话,也再也说不下去!

    ……这人的眼,怎地如此阴冷?

    在柳婧白着脸讷讷地停住呱躁时,顾呈微笑起来,“这个交易虽是不错,然而,却对我没有好处。”他的笑容依然没有到达眼底。

    柳婧脸色苍白如纸,“郎君这话,我不明白。”她有点慌了,声音中不自然地带上了几分乞求,“郎君若是恢复自由之身,也可把你心爱之人迎娶回家啊。”

    她倒是劝起他来了。

    顾呈慢慢伸出手,他端起几上的酒盅,动作高雅,让人赏心悦目地抿了一口酒后,他说道:“嗯?你不明白?”

    他的声音慢条斯理,显得很有耐心的样子,“这样说罢。我与你这婚约,于今为止,对我是有好处的……譬如说,陛下心爱的十七公主中意于我,可她这人脾性不好,仗着自己聪明便为所欲为,我实是相不中。而我有婚约在身,公主殿下再是不愿,也只能黯然而退。唔,等我过个几年,瞅着她又顺眼了,也许会与你解去婚约,专心去当个驸马爷。”

    一番话说得柳婧脸色一白后,顾呈继续用他那动听到了极点的声音,磁而低寒地说道:“还有,莫右将军之嫡女痴恋于我,明知有我婚约,还有那里侯着。我想呢,过个二年,如果她父亲能升迁成为大将军,那我就与你解去这婚约,娶了她。如果她父亲无法升迁,我这不是有婚约有身吗?累得她空等我几年,也不至于引得世人说我负心薄幸。”

    他身子后仰,微笑地看着脸色雪白一片的柳婧,继续说道:“还有这些吴郡女子,知道我有婚约在身后,她们争的也就是一妾之位……若是我与你解了婚约,她们难免不会使下作的手段令我不得不娶。区区商人之女,又怎配嫁我为妻?”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的话,再次令得柳婧煞白的脸上飘过一抹被羞辱的痛苦之后,顾呈双手一摊,眉头一挑,真诚地微笑道:“你看,我留着这婚约,对我好处如此之大,又怎会无端端地去解除了?”

    他紧盯着柳婧,压低了声音,那扣人心弦的声音,因带着笑,直似自然界最无暇的乐音那么酥麻得人心迷醉,“不过阿婧你也不用不安,我年岁毕竟大了,五年,五年后我一定会与你解去婚约,还你自由之身……”

    五年?她现在都十七岁了!再过五年她就是二十二岁。二十二岁的老姑子,还能嫁到好人家吗?他说五年后再与她解去婚约,这不是故意坑人吗?

    不对,不对,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她当不当老姑子,而是救出她的父亲!

    深吸了一口气,让心底涌出的愤怒和焦虑压下去,柳婧抬头看向顾呈。

    她看着他,对上他那苍白贵气的脸,对上他那脸上高雅优美的笑,绞着双手,低声下气地说道:“婚约一事,顾郎既然不想提起,那就不提也罢。”

    她退后一步,朝着顾呈盈盈一福,求道:“看在故人的情面上,还请顾郎出面救我父亲出狱。”

    不娶她也不放她,放出话来要耽误她五年青春,让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永远也嫁不到好人家……她居然没有气得昏厥?而是这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六年不见,她倒真是能屈能伸了!

    顾呈憎恶地闭上眼,他薄唇一动,语气凉薄地说道:“故人?我顾呈与你柳府的谁还有故人之情?”

    这句反问何等强硬?已是最直白无情的拒绝了!

    柳婧僵在了当地。

    这么一会功夫,她先是狂喜过,现在体会到的却是无比的失望,还有,被羞辱后的痛苦。

    僵硬地站在那里,柳婧定定地看了顾呈一会,慢慢垂下眸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忖道:先前找不到他时,我也是打算自己救父亲的……现在也用不着这么失望,权当没有遇到这个人吧。

    想到这里,她朝着顾呈深深一揖,然后挺直腰背,拿着自己的男子袍服走向屏风后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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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温雅介绍:
父亲入狱,家中欠下巨债,无可奈何之下,昔日神童,却被父母压制驯养了六年的柳婧,开始扮成男子想方设法地撑起这个家。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个曾经被她打击伤害刺激过的男人,也开始纷墨登场。而那人现在已完全黑化……美人温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美人温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美人温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