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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温雅全文阅读

作者:林家成     美人温雅txt下载     美人温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美人温雅全文阅读

欢迎大伙观看林家成新书《美人温雅》

开新文了,写完凤月无边后,对女主扮男装的故事还在瘾头上,也对腹黑男女的对抗戏还很感兴趣,便继续开了这本妾本温雅,希望大伙喜欢。

    简介如下:

    她回复本相时,是个温柔的好女人,扮成男子时,也是个温柔优雅的翩翩君子……她绝对绝对表里如一!苍天作证,她与鬼畜的那人是完全不同的品种。

    一句话简介:为了撑起这个濒临破碎的家,女主黑化了,然后她遇上了一个渣人。

    对了,大伙不管喜不喜欢,都要在下面留言告诉我你们真实的想法哦,新书刚开,如果你们不喜欢,要修改要废除都来得及。

调整章节字数一事

因考虑到入v前后的章节字数统一问题,美人温雅的章节已重新调过。

《南朝春色》上当当排行榜第二了!

各位各位,《南朝春色》上当当24小时销售排行榜的第二名了,今天恰好还是双十一,五折封顶呢。喜欢这本书的朋友,现在可是最好下手的时机哦。

请假条

其实知道大伙都在等更新,很不想说出请假这两个字。可我今天实在有点累,精力到现在还无法集中,只能暂时请假。明天一定补上……泪,我一定要振作,要多更,容我今晚偷懒一次,明天一定补上。

第一章 柳婧

    九月的扬州吴郡,正是秋风瑟瑟时。

    吴郡的阳河县,算是扬州九十二县中,排名中游的富裕县。此刻,阳河县的柳府里,正是炊烟袅袅。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轻轻打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伸出小脑袋朝里面瞅了瞅,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脆脆地唤道:“二姐,叫你吃饭呢。”

    正在书案上埋头疾书的少女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把一行字写完,这才抬起头来,看到妹妹,她浅浅笑道:“好。”

    她重又低下头把笔墨收起,低头见到小家伙一双圆滚滚的眼睛还在朝着自己猛盯,柳婧温柔地说道:“怎地这般看着姐姐?”

    小女孩眨巴了几下大眼,嘻嘻笑道:“二姐,你这么好看,为什么姐夫还不来把你娶回去?”小女孩语带得意,明显是嘲笑姐姐来着。

    柳婧美丽的脸僵了僵,她正要教训妹妹几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嘶叫声从大门一路传来。发生了什么事?

    柳婧顾不得小妹了,脚步一提,轻盈而快速地朝堂房走去。柳父经商数载,前几年发了一笔大财,现下生意不景气了,当年置下的这宅子还是不小,饶是柳婧走得很快,也用了一刻多钟才赶到堂房。

    她刚刚来到堂房外,便听到王叔跪在地上嘶声哭道:“……夫人,那些差人如狼似虎啊,整个船上的人都给扣下了。他们说是大人私贩官盐……大人百口莫辩啊!”

    王叔这话简直是晴天霹雳,声音一落,柳母便瘫软在塌上,脸上煞白一片。

    此时此刻,脸上难看的不止是柳母,整个柳府中的婢仆,这时一个个都傻了呆了。

    这两年来,阳河县又开了数家丝绸铺子,挤兑得柳府的生意越来越难做。柳父此次出门,是下了大赌注的,他不但带走了家里所有的存款,还用柳府和铺面做抵押,给借了上百金,甚至,还向城东的豪强赵宣借了重贷,为的就是赌一回。

    而现在,他不但货被官府扣去,还背了一个贩卖私盐的罪名,只怕入狱还是轻的,重则这一家子都会治罪……

    在这让人窒息的安静和隐隐地抽泣声中,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混在脚步声中,一个嗓音粗厉得让人心慌,“滚开——柳行舟当时怎么跟我家赵大人保证的?他拍着胸脯保证,今儿借我家大人五百金,半载后便可还上一千金!现在他倒好,货给扣了人也入了狱,我家赵大人的一千金怎么办?”

    几乎是这个声音一出,本来脸色煞白的柳母便气得腾地站起,她颤巍巍地叫道:“胡说!行舟明明只借二百金,现在到了这等混帐子口里,便变成了一千金!他赵宣还真敢!”

    在柳母的嘶哑叫声中,在原本呆若木鸡的婢仆们惶恐不安中,柳婧白着脸向后软了软,在扶着门框让自己稳住身形后,她迅速地向后退去。

    众人心中惶惶,看到柳婧离开,也没有人注意。只有她的三妹柳萱迈着小短腿跟在她后面直叫唤,“二姐,二姐姐……”

    柳婧进的是母亲房间,婢女们早就不见踪影,柳婧伸手一推,房门便是大开。

    当柳萱泛着小短腿气喘吁吁地追上姐姐时,正好看到柳婧抱着母亲的首饰盒走了出来。她惶然地叫道:“二姐!”

    她的叫声不小,可柳婧步履匆匆,哪有听见?柳萱看着自家二姐迅速地进了闺房,在她眨巴着眼惶惑地四下张望,不知是继续跟着姐姐,还是回到母亲身边时,突然的,那个粗厉的声音如炸雷般的暴喝道:“滚你粗的!柳氏,别以为我家大人是吃素的!你们进去,把柳府里值钱的物什全抬出来。”在一阵四哄而来的脚步声中,那人又粗声喝道:“柳氏,你要是眼珠子放亮点,就把房契店铺的契纸通通拿出来……”

    他叫到这里,柳母哽咽的声音传来,“房契和店铺的契纸,都被夫君拿出去抵押了。”

    那人闻言大怒,他暴喝道:“你大人的柳行舟!”刚暴叫到这里,似是有人说了一句什么话,只见那人叫道:“把她女儿拖出来!不是说柳行舟有个美貌二女吗?带回去让大人松松气!”

    这话一出,柳母似是尖嚎出声。而那人带来的浪荡子们,却已一窝蜂冲入了内院,柳萱睁着惊惶的大眼,看着这些野汉子在自家院子里横冲直撞,有好几次,她都差点被这些人顺手推倒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叫道:“大兄,那柳家二姑不在。”

    “什么?”

    那汉子显然十分恼火,他随手扯过一婢女,厉声喝道:“你家二姑子呢?”

    那婢女颤抖着哭道:“不,不知道……”那汉子把婢女重重一推,“他大人的,她一个小姑子还能跑上天去?”他转向身后众人,咆哮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去找啊!”

    在一连串乱七八糟地应是中,柳母瘫倒在塌上,过了一会,她像记起了什么似的,那绝望的双眼,在刹那间明亮了些。

    在一阵敲敲打打中,柳府的人越挤越多,越挤越多,几乎是半个时辰不到,知道柳府出了事的债主们,通通寻上了门,而左邻右舍,也一个个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看来。

    至于那个大汉,在让人搜找柳婧不可后,特意回了自家大人那里,一个时辰后他再来时,大马金刀地坐在院落的塌几上,他的四周,是砸打得破破烂烂的柳府院落,而柳母正瘫坐在他对面的塌上,手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小女儿,低着头只是抽泣。

    至于原本还来来往往的柳府婢仆,这时已跑了个干净,只剩下几个跟随柳氏多年的老仆站在她身后,一脸的惶恐不安着。

    大汉瞪了柳母一阵,在朝几上重重放了一掌,令得四下安静后,他咧着一口黄牙,对着柳母叫道:“柳夫人,我家大人放话了,如果把你家二姑子送给他,你们欠下的那一千两金,他可以不要了。不然的话,就别怪我家大人心狠,把你们母女俩都发卖到妓院了!”这大汉说到这里,心下想道:现今那上等的美人儿,也就值个二三百两。大人口口声声说要柳府还他一千金,可真行起事来,还真有那游侠儿风范。

    想到自家大人也称得上游侠儿了,大汉咧嘴骄傲起来。

    在大汉等得不耐烦时,柳母终于抬起头来,透过横贯两侧脸颊的伤疤,和那苍老的皮肉,还可以看到昔日美人的影子,她双眼无神地看了一会大汉,半晌才无助地说道:“我,我找回她……”

    大汉站起来一摆手,“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也不等柳母说什么,他手一挥,带着属下大摇大摆地离去了。而他刚一出院门,另外十几人一窝蜂围上了柳氏,七嘴八舌地叫道:“柳氏,那我家的呢?你家行舟还借了我家五两金呢。”“还有我家,老天爷啊,我们一家子省吃俭用,苦苦存下的五百枚铁钱,可都给了行舟啊。”

    听着后面众债主们或哭或求或叫骂的吵闹声,大汉想到自家大人金也不要了,点名就只要那柳家二姑,便侧过头朝地上重重吐了一口痰,咧着黄牙哼道:“生一个美貌女儿就是了得,大人那样的人,谈起柳府二姑子,人都给酥了。”

    大汉没有等足三天。

    第三天上午,他刚刚大摇大摆地来到被众债主团团围住的柳母身边时,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传来。

    来的是柳府的下人王叔,他无视众债主盯来的目光,一个箭步冲到柳母身前,喜极而泣地叫道:“夫人夫人,大郎回来了!”

    什么?

    柳母腾地站起,颤声问道:“你说什么?你说谁回来了?”

    “是大郎,夫人,大郎回来了!”

    几乎是王叔的声音刚落,只听得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是如此坚定有力,不知不觉中,众人停止了喧哗,回过头看去。

    只见柳府的大门口,冲进了二十来个身着青衣的汉子,他们一进入柳府中,便分两列站好,然后,一动不动!

    看到这幕情景,众债主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那大汉也眯起了双眼。

    就在这时,一个轻缓的脚步声传来。

    然后,一个轻袍缓带的青年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青年约摸十**岁,五官俊美精致,眼神如一潭泉水,温润清澈,初初看去,如一个俊美儒生。稍一仔细打量,众人便感觉到,这青年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奢华之气。这种奢华之气,是隐于面目下,刻于骨子里的,令得他那过于精致,过于温润的脸,透出一种让人不可轻视的味道来。

    在两列青衣人一动不动中,青年那泉水般的澄澈双眸,从众人身上微微一转后,看向面露惊愕的柳母。只见他朝着柳母深深一揖,朗声道:“嫡母,孩儿回来了!”

    青年的声音有种刻意压低后的沙哑。

    柳母似是吓傻了,她直是瞪了青年一会,才哑声唤道:“你,你,你回来了啊……”似是激动得傻了,柳母这话说得语无伦次的。

    柳文景不等她说下去,“父亲的事,孩儿在路上便听到了,嫡母放心,孩儿已派人去打点了,父亲无性命之虞。”

    柳文景转过头来看向众债主,他目光澄澈异常,声音饶是刻意压低,也透着清澈,“父亲欠债一事我已知晓。诸君,文景虽是不才,这个家还是撑得起的。诸君可否给出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内,文景定当把家父欠下的债务一一还清!”

第二章顽劣的柳婧

    这柳文景排场这么大,面目又带奢华气,此刻一打照面,他便干脆利落地答应还债。在这个儒家风骨成为主流,言诺信义还被时人信奉的时代,他这个男丁一开口,众债主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这时,柳文景转向那大汉,他目光明澈地盯着他,认真问道:“阁下意下如何?”

    对上他的目光,那大汉心中不由想道:他大人的,这些读过书的人,那眸子还真是亮得让人胆虚。想到这里,那大汉又看了一眼柳文景身后的二列青衣人,粗着嗓子叫道:“你小儿是个爽快的!行,三个月内,你拿出一千两金了了此事,你柳府就还是我家赵君的座上宾,不然!”他重重哼了一声,衣袖一甩带着众浪荡子走了出去。他不得不走,柳家的男丁回来了,又干脆地应下了债务,这个时候他再纠缠不清的话,那理放哪里都说不过去,要知道,他们也就是在这阳河县充一充场子的浪荡子,连个游侠儿都不是。再说,看这柳文景的样子怕是不简单。

    一直走出柳府,他才吐出一口浊气,得意地想道:柳家这小儿也不咋地,我说一千两金,他屁都没有放一个!

    在众债主走得一干二净后,柳母嘶哑的声音传来,“文景,你跟母亲进来。”

    “是。”

    柳母与柳文景一入厢房,便把房门紧紧关了。然后,她腾地转头看向柳文景。在她的目光下,柳文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柳母向后退出两步,慢慢软倒在塌上,哽咽道:“婧儿,要真是你大兄回来了,可有多好?”

    柳文景,不,柳婧迎上一夜之间,鬓角几乎全白的母亲,声音嘶哑地说道:“母亲放心。三个月时间,女儿定能想到办法!”

    声音虽小,却是斩钉截铁。

    柳母慢慢抬起头来。

    她透过泪眼,看着不知在脸上涂了什么,皮肤明显黑粗些,五官也有改变的女儿,又看向她那不知在里面垫了什么,把人增高了一二寸,沾满泥土的靴子。忍不住啕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苦了你了……”

    柳婧白着脸看着柳母,咬牙坚定地说道:“母亲,孩儿不苦!”

    她走到柳母面前,慢慢跪下后,双手扶着母亲的膝盖,仰头看着短短二三天,便老了十岁不止的柳母,低低说道:“母亲,你要相信婧儿。”见到母亲还哭个不停,柳婧温声低语道:“母亲,你是不相信孩儿的本事么?你忘记了,十一岁那年,女儿与那邓家九郎对弈,连败他十局,后又与他拼诗文,也杀得他落花流水……”

    柳婧不提这事也罢,一提这事,柳母直到现在还有怒火。当下她抹了抹泪水,哑起声音骂道:“混帐,你还好意思说起邓家九郎!你仗着有一点小聪明,胜了他也就罢了,还敢大出狂言,肆意羞辱那南阳邓氏的嫡子,要不是你父亲察觉了那邓九郎的身份,家业也不要了,一家子连夜上了船,你……”

    柳母瞪着红通通的眼睛气愤地看向柳婧。

    柳婧见状,连忙羞愧地低下头。

    见到女儿这般温驯的样子,柳母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反正你这一辈子,也不会到帝都,不会见到邓家九郎,倒也不必在意。”

    只是说到这里,柳母已经想起了当年自家这个女儿的顽劣,想到那一年因女儿冒犯了邓家九郎一事,而彻夜逃离老家,在路上遇到了丈夫的故交顾公。顾公身为一郡郡守,家教甚严,门风清正,而顾公有一次子,人才长相都与柳婧相配。

    可他们就没有想到,几个大人在这里商量要把这一对小儿女定下婚约时,那一边,柳婧却对着倾慕于她,总是跟在她身后的顾家二郎几番戏弄。她先是把顾家二郎引入匪盗窝,然后她又去美人救英雄……事情说起来也是哭笑不得,那些盗匪,还真中了小柳婧地调虎离山之计,被她顺顺利利地把顾家二郎给带了回来。当时顾家的人都不知道此事本是柳家小姑弄的鬼,那顾公还颇为称赞柳婧的急智。直到几天后,柳婧又挖了一个坑,把顾家二郎骗着掉入坑里饿了一天,接着又假装辛辛苦苦地找来,还特意跳到坑里陪着他渡了一晚,直到大人们赶到后救出两人。结果那过程被一路人看到,还给捅了出来……要不是当年的柳婧太过顽劣,怎会满了十六岁,顾家还迟迟不来求娶?

    也是经过了那事,柳母和柳父才下了狠心管教女儿。这几年来,柳婧的性格日渐温婉本份,行为举止颇有班昭之风,做大人地终于放了心。

    寻思起往事,想到柳府现今这局面,柳母不由想道:阿婧的才智,远胜过她的庶兄,也许她真有法子解了柳府的这一难……

    柳婧对着母亲明显变得明亮的双眼,心中明白,母亲又恢复信心了。

    当下,她站了起来,朝着柳母深深一揖后,低声说道:“母亲,阿婧不孝,阿婧拿了母亲的祖传宝玉,给当了五十两金,其中十两,女儿远到吴县雇了外面这二十个浪荡子……母亲放心,等女儿还了债务,一定把那宝玉赎回!”

    说罢,她无视母亲那又是心痛,又是欣慰的表情,缓缓退了出去。

    一出房门,柳母便听到女儿压沉着声音说道:“诸君好生休息一晚,明早起程。”

    “是。”“小郎君是个痛快人,听你地安排便是。”

    众青衣人一窝蜂在柳府中找地方休息时,柳府的花园里,柳婧低着头若有所思。

    这时,一个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小妹柳萱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兄,你是我大兄?”在柳婧回头看向她时,小女孩扁着嘴,转溜着水灵灵的大眼脆脆地说道:“可是大兄,你与我二姐姐好象呢。”

    对上妹妹那白嫩嫩水灵灵的模样,柳婧勉强笑了笑,她压低声音轻声说道:“萱儿,大兄还有事,你自个玩儿吧。”

    说罢,她也不理会扁着嘴闷闷不乐的小女孩,转过身朝着不远处的王叔走去。

    大步走到正在收拾凌乱破烂的院子的王叔面前,柳婧唤道:“王叔。”

    王叔是知道她的身份的,当下连忙小声唤道:“二姑子,你唤我?”

    柳婧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册文书递给王叔,她小心地朝四下看了一眼后,转向王叔认真地说道:“这是我与顾家郎君的婚书,你且赶往鄱阳郡,把柳府发生的事禀于顾府,然后,向顾府借一千五百金……”

    不等她的话说完,王叔便苦笑道:“二姑子,要是顾府能够援手,大人也不会向赵宣那等豪强开口了。”

    他说的是实话。

    柳婧垂下眸,温软轻缓地说道:“我知他们不会应承……等他们找词推拖几日后,你再拿出这婚书,便说,如果顾家能拿出五百金,柳氏愿意解去婚约。叔切记,最少,顾府也得拿出三百金,你才还给他们这文书。”说罢,她从怀中掏出顾府的定情玉佩一并塞给王叔。

    王叔急道:“二姑子,这怎么可以?事关你的终身,不能如此草率!”

    柳婧抬头看向他,苦涩地说道:“叔……我已年近十七,及笄将近一年,顾府从不言娶。这等婚事,留着又有什么意思?”

    王叔一阵哑口无言。

    直过了一会,他才讷讷地说道:“那,夫人可知道此事?”

    柳婧苦笑道:“叔,当务之急,是凑齐还债之金,再救出父亲……如能从顾府凑到五百金,或可解一时之难。”

    她这话一出,王叔也明白了她的话外之意。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能凑到钱就是万幸,哪里还有那么多顾虑?

    当下他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后把文书收入怀中,道:“姑子放心。”柳婧见他答应,高兴地点了点头,转又吩咐道:“隔墙有耳,唤我大郎!”

    “是,大郎!”

第三章 路遇

    柳府虽然抵押出去,不过柳父承诺还债的日期还没有到,所以柳婧也没有对家人做什么安排。现在的情况是,她如果在三个月内赚到还债的钱,自是一切好说,如果赚不到,那安排什么都没有用。

    第二天,柳婧带着家里的几个老仆,还有那雇来的二十个浪荡子,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阳河县。

    她前往的地方是扬州的治所历阳城。历阳是扬州最繁华的城池,是扬州刺史地驻地,那里人文荟萃,儒生成群,商人数不胜数,是所有扬州人最神往的城池。

    扬州一地河道众多,从阳河县到历阳,选择水道,可以节省一点时间,虽然走不了多久,又得走一阵官道的。

    自从出了阳河县后,柳婧便很沉默,她站在船舱处,静静地看着外面奔涌的河流,眉峰一直不曾舒展。众浪荡子虽是她雇来的,不过随着天下越来越太平,他们这些崇拜游侠儿,一心一意想做个郭解一样的浪荡子们,日子其实并不好混。再则,如郭解那样的大游侠,平生最信奉的,不就是‘一诺千金’‘愿为信义抛头颅’么?所以,柳婧虽是他们的雇主,这些汉子还是一个个对她恭敬顺从,真如一个地道的家族护卫一样,非常的尽职尽责。

    如此日夜兼程,一行人终于在半个月后赶到了历阳。

    看到那高高耸立的历阳城门,柳婧便吩咐众牛车停下,她从怀中拿出一些金,交给那些雇来的车夫,目送他们离去后,再转向众浪荡子,大声说道:“诸君,此番已然到了历阳,柳某租好院落后,还请诸位各就各位。”

    她盯向众人,温和地说道:“无论是花楼酒坊,还是各大市场,或是码头和刺史府外,诸君

    就按我在路上安排的,蹲守在那里,张着耳朵认真地听,认真地看。你们只需记住我一句话,你们的任务,就是把当天听到的每一句话记住,对那些特色的人多加上心。你们记着,不管是小到妇人打架,还是大到官员入境,全部都要记下来,一到晚间,便禀报于我。”她顿了顿,微笑道:“当初在吴县时,柳某选择诸君,便是知道你们记忆超群,如今到了历阳,还望诸君全力助我!”说罢,她深深一揖。

    众人连忙乱七八糟地还礼,一个个爽快地应道:“小郎放心。”“此是小事。”“此事甚易。”

    得到他们的应承后,柳婧带头朝着城门走去。紧跟在她身后,她从柳府带来的仆人鲁叔低声说道:“大郎,你这是想做什么?”

    不管是王叔,还是包括鲁叔在内的几仆,都是跟随柳母多年的忠仆,因柳父柳母都对他们恭敬客气,所以从小到大,柳婧也把他们当成了长辈。

    听到鲁叔的问话,柳婧摇了摇头,低声回道:“到时叔就知道了。”她说是这样说,可神色有点虚,鲁叔突然想起,眼前这个看起来行事果断,很有主见的小主人,实际上还只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子,再说,柳府欠的可是巨债,要在短短三个月内赚到还清这笔债的巨款,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她多半是想碰一碰运气,哪里真有什么确切的主张了?

    当下他叹了一口气,不再追问。

    一行人入了历阳城。

    东汉天下十三州,扬州为其一,而历阳城,又是扬州的治所,可以想见,这历阳是何等繁华。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以及一个个颇具江南特色的瘦弱白净的少年少女穿行其中,柳婧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把目光移开,低声说道:“也不知那长安洛阳,是何等繁华?”

    秦汉以来,天子重视武功和军功,以强壮为美,霸天下而横四方。虽然到了如今,儒学文风开始盛行,可绵延了数百上千年的思想,还是烙印在每个人心中。如此刻,包括柳婧在内的众人看着这满街瘦弱秀气的男男女女,下意识里便有点鄙薄,便觉得这历阳人长得太过秀气,他们浑然忘记了,自己也长得并不雄壮高大。

    众人挑了个摆在街角的小摊子胡乱吃了点东西后,鲁叔等仆人已忙着去租院子。而柳婧,则缓步穿行在这挤挤攘攘的人群中,一边观望着这新鲜的城池,一边留神着看到的每一个人。

    这般边走边看,柳婧的脚步便有点乱。走着走着,她的脚踩上了一人的衣袍,接着,一个斥喝声传来,“瞎了你的眼么!”

    这斥喝声极端傲慢,柳婧迅速地转过头去,她一边收回脚步,一边连人也没有看清,便温厚斯文地道着歉,“是小人无礼。”

    柳婧这人,自小到大都是被父母当成宝贝疙瘩惯大的,本又是个女儿家,要不是现在家里遇难,她哪里是这般被人辱骂还小心道歉的角色?因此,她虽是温厚斯文地陪着礼,可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中,隐隐都带上了几分委屈。

    这种委屈,令得正要大步离去的那群人中的首领抬了抬斗笠,而在他向柳婧看来时,柳婧恰好也在向他看去。

    四目相对间,柳婧不由一怔,这人虽是戴着斗笠,身上也只着一袭普通的青色布衣,长相却是极俊极美。他的这种俊美,实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仿佛是冷,也仿佛是寂然,更仿佛是极致的张扬和俯视。可奇怪的是,这种种仿佛交杂在一起,却奇异的中和了,再配上他那双明净温柔的眸光时,只让人感觉到,眼前这少年,是个极温柔极多情的人。

    柳婧长得这么大,还真没有想到过,男人能俊美成这样。特别是,他还只着一身普通庶民才着的青布衣。要是金冠束发,白玉为佩,却不知是何等风采?

    在柳婧对上他的脸,眸光微愕时,那人则是朝她淡淡地瞟了一眼后,朝她点了点头,重新压下斗笠,他一边走一边轻柔地说道:“回去吧,以后不用来了。”

    他说的,是那个刚刚对柳婧斥喝的仆人,那仆人大惊,他猛然抬头看着少年,双眼一红便要哭了。

    没有人理会他,所有人都任由那仆人要哭不哭,张惶茫然地站在原地,径自筹拥着那斗笠人,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而在他们的身后,柳婧也站在原地,她蹙了蹙眉,喃喃说道:“好似有点眼熟。”嘀咕到这里,她也不再多想,提步继续朝前走去。

    柳婧逛了大半天时,院子也租好了,历阳不愧是扬州治所,房子很贵,柳婧租三个月,足支付了十两金。

    想她拿着她母亲视若生命,便是父亲四处借贷,都没有想过要动用的玉佩当了五十两金。雇那二十人时,交了定金十两,这里又拿出去十两,一路上的饮食路费等花销是五两,手头已只剩下二十五两金了。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还要在历阳呆二三个月,真不知道这点金能不能帮她撑到最后?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对,应该是说,她这已是孤掷一注,还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孤掷一注。手头这二十五两金,她必须在二个月内,把它变成一千四五百两才能解去柳府之难。

    一行人安下家后,第二天便开始按照柳婧地按排行事。

    二十几号人,她把他们分别安插在历阳城最繁华热闹,最人多口杂的地方。有求了鸨母去妓院当了临时龟公的,有聘入茶楼当了茶博士的,有混入历阳东南西北四大市场,成天没事就瞎转悠的,有进入码头当闲工的。

    总之,二十几号人,每个人都安插了一个地方。这些人的任务,便是把那一天听到的看到的全部记下来,然后在晚上回来时向柳婧汇报。

    没有一个人知道,柳婧做这些有什么意义,而柳婧每天每天听着这些人的事无巨细地汇报。在听到一些要点时,她会吩咐他们,下次要对某些事某些人重点关注。

    在一行人进入历阳的第四十天,在眼看着三个月的期限过了一半多时,这一晚,一个汉子刚把在码头听到的消息说了几句后,柳婧突然手一举,“等等。”

    在众人齐刷刷抬头,紧盯而来的目光中,柳婧负着双手在房间转了几步,从一侧拿出一叠纸帛。这上面,记录了他们这四十天来收集的,她认为或许会有用处的事。走马观花看了一遍后,柳婧双手一合,闭着眼睛低低地说道:“或许,此事可行!”

    说到这里,她也不等鲁叔等人问起,便挥了挥手说道:“今天可以了,全部出去吧。”

    “是。”

    这一晚,柳婧一直没有睡。她先是拿着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又是在月光下走来走去,接着又磨墨写了一阵,直到凌晨时,鲁叔还看到她刻意掂高了的修长身影拓印在纱窗上。

    第二天,柳婧召来众人,令这二十几人不再分散活动,而是只呆在三个地方,帮她注意一点小事,同时,还让其中两个开过船的浪荡子去当了个临时的船工,抓紧学学怎么开货船。

    如此过了三天后,第五天来了。

第四章 码头上

    今天,正是十一月十五,圆月高挂,夜色如霜时。

    历阳的并河上,水波荡漾,天上水中明月两相照。

    望着那一字排开,占据了大半个码头的六艘货船,听着货船上传来的说话声,树林中,鲁叔低声说道:“大郎,是不是可以了?”

    黑暗中,柳婧精美的脸上,一双眼睛明亮得反光,她紧盯着那几条船,又看了看月光后,低声道:“可以了。”

    “好。”鲁叔发现自己过于紧张,连带声音都有点颤了,他咽了一下唾沫,转向身后低声喝道:“发信号,让他们行动。”

    “是。”

    一个浪荡子应了一声后,悄悄钻了出去。

    不一会功夫,街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转眼。几个骑士冲破黑暗,冲入了码头旁。此刻已然夜深,码头上几乎没有闲人。几个骑士一冲过来,便有一人大声叫道:“刘君,刘君!”

    他地叫喝声急躁而中气十足,叫声中,那几艘货船中走出了一个中年人。看到这些骑士,那中年人上前一步问道:“阁下这是?”

    “我家主公让你马上过去一趟。他说,吴郡的闵公来了,现正在醉红楼中,闵公明天就会离开。”

    那中年人显然早就想与闵公一会,当下大喜过望,连忙叫道:“此事当真?”也不等那几个骑士回答,他马上又道:“好,我这就过去。”说罢,他招了几人,急急地上了码头,坐着马车在那些骑士地带领下离开了。

    那个中年人离开不到二刻钟,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只见二个骑士冲入码头,他们跳到那船上说了一些什么话后,便带着百来个船上的护卫急匆匆离开了。直到走得老远,还有骑士在急哄哄地说道:“走快点,再迟你们主公只怕被人打死了。”

    那些护卫这一走,几条货船上,已只剩下四五十人不到,分配到每条船上,已不足八人。

    就在那些因为两次骚动,而凑在船板上的船工护卫们,还在心神不宁地说着什么时,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他们一个个地转过头,看向一个方向。

    那方向,正走来一个跌跌倒倒的美人儿。美人儿一袭红纱,衣裳薄得隐约可见里面的冰肤玉肌。她似是喝多了酒,身边连个婢女也没有,就这么东倒西歪地朝着码头走来。

    而且,随着她走动,还不停地扯着自己的衣襟,使得那领口处一片雪嫩的肌肤,在圆月和灯火下若隐若现……

    当然,还隔了近二百步,美人儿到底有多美,众船工和护卫也看不太清切,他们为了押这一次的货,也旷了两个月了,想他们干的这些事,也都是个见不得光,时刻要吊着胆子的。现在好不容易到了历阳,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时,人在不知不觉中,便渴望做些什么纾解一下。

    而这荒凉所在,一个没有带上婢女和护卫的,只着薄裳,还打扮这么艳丽的风骚美人突然出现在码头上,这几十号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已是喉头发干,热血沸腾了。

    美人儿虽是出现在得突然,他们几十号大男人自是不会害怕。呆了一阵后,在那美人扯下半边纱衣,露出了雪白的肩膀时,一个汉子咽了咽口水,忍不住说道:“这美人儿莫不是想投河吧?不行,我要劝住她。”

    说罢,他急急地踏上了跳板。

    而随着这个汉子一动,几十号人都心动了,当下,又有十几个年轻点地跟了上去。就在这时,美人也许是改变了主意,身子一折,跌跌撞撞地朝与他们相反地方向又哭又笑地歪去。

    这世人行事,最是喜欢从众。这十几号人朝着美人儿走出十几步时,又有十几人跟上来凑热闹了。

    就在这些粗汉子咧着嘴一边笑一边胡言乱语地围向那美人时,突然间,从对面的树林中跑出来两人,他们朝着美人叫道:“阿菇,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几乎是话音一落,他们看到了成群结队跑来的船工们,顿时吓了一跳。两人急冲到美人身边,扯着她的手朝着树林里便是一阵狂奔。

    众船工平素规规矩矩,刚才也是见到美人衣裳不整地落了单才动了色心,现在这两人牵着美人一跑,便有大半停了步。

    就在那两人牵着美人入了树林时,突然的,一个船工惊叫道:“那船怎么自己开了?”众人齐齐一回头,正好看到排在最后的,自家的一艘货船,竟悄无声息地趁着月色,逃向大河深处……

    有人偷船!

    一瞬间,众船工都明白过来了,一护卫厉声喝道:“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他的声音没落,护卫首领已暴然喝道:“快,快追!快追上去!”

    可是,随着这护卫首领的声音落地,陡然的,从旁边的码头上,突然嗖嗖嗖射来十几支火箭,淋了牛油,燃烧得旺盛的火箭扑扑地钉在了剩下的五条大船上。

    众人知道自家货船上装的是什么货,看到这零零散散的火箭飞来,一人冷笑道:“这是在玩把戏么?”话刚出口,他脸色大变,却是那些火箭一射上去,五艘货船竟是燃烧起来,浓烟滚滚地越烧越旺!

    那护卫首领率先明白过来,他嘶叫道:“不好,这些船里也被贼子淋了火油!”

    这话一出,不管是护卫也罢,还是船工也罢,都是脸色剧变。他们知道,这些船里装的是什么货,他们更知道,这些货的主人是什么样的强横之徒!这批货要是在他们手中有了损失,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于是,几十号人嘶哑地叫着扑向众货船,而他们刚冲上船头,便看到还留守在船上的那几个,都被弄晕了东倒西歪地横卧在船舱上……这些人忙地忙着救火,急的急着要追向那只逃离的货船,便没有人注意到,码头的两侧,都有马蹄声在渐渐远去。

    天空上,一缕白云挡住了圆月,令得前方的官道有点昏暗。

    一边策马急驰着,鲁叔一边低声问向被胡乱置于自己身前的红纱美人,颤声道:“大郎,看来事成了。”他抬头看向那艘渐渐远离的货船,哑声道:“他们应是追不上了。”

    柳婧伏在马背上,被颠得七晕八素的,她低声说道:“到了前面,选一偏静所在,我要换裳。”

    “是。”

    见到鲁叔咧着嘴笑个不停,柳婧抿着唇一脸严肃地说道:“叔,先别欢喜,我们得快点赶上货船。”

    “好好。”在择了一处树林放下柳婧,让她重新扮回男子后,三人重又上了马。这一次,他们更是快马加鞭,一个个埋着头话也不说,只是不要命地向前方奔跑着。

    而这时刻,便是透过厚厚的树林,他们也可以看到火光冲天的码头,可以听到无数的马蹄声脚步声和叫嚷声传来。

    又过了一阵,眼看就要抵达他们与货船约好的码头时。鲁叔回头看向那火光冲天的历阳码头,不安地问道:“大郎,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追上来了?”

    “没那么快。”黑暗中,柳婧的声音虽轻细,却也条理分明,她低声说道:“那里火光这么大,肯定会惊动官府。而官府只要一来人,便可以看到,那船上装的不止是丝绸,更多的还是盐……私贩官盐,从来都是重罪,这可是一个大案子。货船的主人们现在肯定乱了手脚,一个个绞尽脑汁地应对官府,只怕没有那么多心神追赶我们了。”

    顿了顿,她又说道:“不过话又得说回来,此刻那些货主肯定恨我们入骨,如果二天之内不能逃到安全所在,以后怕是再也逃不出去了。”

    她这样一说,鲁叔两人又出了一身冷汗。想他们自少年时便跟在柳母身边,这些年风里雨里,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可以前他们见过的世面,都是场面上的,是与规矩人打交道的,简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们会和自己的姑子一道,去拦截人家私盐贩子的货物,而且一拦还是这么一大船!

    想到这里,鲁叔两人又是不安,又是茫然,按道理说,这事也算是偷奸犯科,可自家姑子说了,他们只是黑吃黑,坑害的是不义之人,不算作恶……

    寻思着的两人一边策马急疾,一边小心地看向月光下的柳婧。此刻的柳婧,正咬着牙,额头上的冷汗如串珠一样掉落在她眼睫毛上,酸涩的汗水显然刺痛了她的眼,令得柳婧眉头深皱,脸色苍白强忍痛苦。

    这般狂驰一阵后,约定的码头已渐渐在望。这时,从两侧的小路上冲出了几匹马,看着月色下熟悉的身影,鲁叔喜道:“大郎,他们都成功脱身了。”

    “恩。”奔马终于慢了些,柳婧也可以腾出衣袖拭了一把汗,她看着向自己奔来的十几个骑士,低声道:“目前看来,一切顺利。”

    转眼间,十几个骑士围上了柳婧,看到勉强自己在马背上坐直的柳婧,他们同时抱了抱拳,笑道:“大郎君好计策!”

    柳婧苍白着脸,让自己淡定温柔的一笑后,轻声说道:“还是诸君得力,要不是你们借来了这些马,我们也不会逃脱得这般容易。”

    此时圆月刚从云层下伸出头来,那银色的光芒,把柳婧的小白脸儿照得一清二楚。这么近距离地对上这小白脸儿温柔安静的笑容,十几个浪荡子都打了一个寒颤,同时想道:今天晚上,不知有多少强人会因此事家破人亡,这小郎君居然还能笑得这么温文儒雅……

第五章 异心

    一行人会合后,当下各自上马,快马加鞭地朝前方码头奔驰而去。

    当他们来到码头旁时,月色下,那一只大货船正静静地屹立在波涛中,配上四周黑寂的山水,显得格外宁和。众人本来很是不安,老担心着那些人已经追上,直到这时才完全踏实下来。

    看到他们跑来,开船的两个浪荡子,以及给两个浪荡子护驾的四个柳府壮仆都连忙迎了上来。

    柳婧跳下马背,一边急步朝着货船走去,一边低声道:“别多说话,免得引起他人关注。”话音一落,正有点亢奋的众人马上安静下来。

    货船上的空间被货物装的满满的,安置了二十几人后,所有的马匹只能放在甲板上了。随着柳婧一声命令,货船开动,乘着月色,朝着茫茫的河道疾驰而去。

    坐在船上,众人回头看着火光冲天的历阳码头,一个个长吁了一口气,都放松起来。

    柳婧也放松了,她无力地软倒在舱房中,一副连眼睛也睁不开的样子,哑声说道:“我休息一会,有事马上叫我。”“是,大郎君。”鲁叔干脆地应了一声后,恭敬地看着自家姑子,欢喜地想道:姑子可真是聪明,截了这么多盐。这一下,柳府的危机算是解决了。

    柳婧这一休息,便是睡得天昏地暗,当她醒来时,外面太阳光灼灼地照进舱房,甲板上不时传来一阵笑语声。

    竟是天亮了。

    柳婧连忙站起,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浑身油腻腻,脸上像抹了几寸的污垢,脏成这样,真不知自己昨晚怎么睡得着的。

    端了一盆清水,柳婧细细地洗了一把脸,再把身上抹了抹,然后再重新把脸涂黑后,又换了一袭袍子,才缓步走出舱房。

    甲板上很是热闹,二十几个浪荡子正聚在一起有说有笑,而在不远处,则栓了十几匹马,那些马打的打响鼻,嘶叫的嘶叫,使得这小小的空间,如同闹市一样。

    看到柳婧走来,那叫木季的浪荡子大步迎了上来。他朝着柳婧咧嘴笑道:“小郎君,大伙正在说呢,咱这船里装的都是什么货啊?这么沉的?”

    木季这话一出,好一些浪荡子都回头看向柳婧,一脸好奇地等着她回答。

    要知道,自从把这船劫了回来后,柳府的四个壮仆,便眼也不眨一下地守着底舱,他们是连见也不许见一眼,眼下一个个心里都好奇着呢。

    对上众人的目光,柳婧微微一笑,道:“不管是什么货物,诸君这次是助了柳某一臂了,等事成后,一定会有重谢。”却是不愿意直面回答的样子。

    众浪荡子见状,也就不追问了,一个个重又聚在一起说笑起来。

    转眼,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了。

    柳婧起了一个大早,她看着东方刚刚浮起的朝霞,望着那茫茫的波涛深处,暗暗想道:再走一天,只要再走一天应该就安全了,那些人应该就追不上了……

    就在她望着东方出神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鲁叔来到她身后,压低声音,有点慌乱地说道:“大郎,昨天晚上有人潜入货舱了。”

    什么?

    柳婧迅速地回过头来看向他。

    鲁叔一脸不安,他哑声说道:“昨晚丑时后半刻,我守着守着,不知怎地就睡着了,后来一睁开眼,见到强子他们都还在睡。便吓出了一身冷汗。我连忙起身,一看才发现,门口处的记号有被人移动的痕迹。”

    鲁叔说到这里,急而沙哑地说道:“大郎,你看这事?”

    柳婧抬头,她对上鲁叔冒着血丝的双眼,看着他疲惫的神情,斥喝的话哪里说得出口?这一行,她就带了六个家仆,底舱那么多货,就靠这六人日夜守着,那也确实是累着他们了。只是话说回来,当时她让家仆们守着货舱时,便是求他们这般坚守三晚,她只需要他们坚守三晚啊!哪知道,这才二个晚上,他们就出错了……

    压住纷乱的思绪,柳婧抿着唇低声说道:“别急,别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她手摩挲着船舷,咬牙想道:现在的情况是,这些浪荡子中,有人昨晚潜入了货舱,知道里面装载的都是盐……这么一船盐,折成金,少说也有二千两。有所谓财帛动人心,只怕那潜入之人已然起了坏心。

    她又看了一眼鲁叔,继续想道:我的人只有六个,可谓防得住君子堵不了小人。眼下雇来的浪荡子中,已经出现了小人,就必须改变方式了。

    想到这里,柳婧一咬牙,她转过头看向一脸焦虑的鲁叔说道:“叔,你去叫来所有人,便说,我有话跟他们说。”

    “大郎你这是?”鲁叔才问出口,便见柳婧抿着的唇色发白。他心下一酸涩,不由想道自家二姑子虽然聪明,可她毕竟只是个姑子,是养在深闺的弱质女流,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要不是这次出了这么大事,自家姑子可能还得成天抱着一本《女诫》,隔二岔三便默写一道交给柳母审阅。这样的小姑子,自己不能给她解忧,还因一时贪睡给她添了麻烦……

    鲁叔愧疚难当,也不再问了,急忙应道:“好,我去叫。”转过身,鲁叔朝着舱中大叫道:“诸君诸君,我家大郎有话跟诸君说道说道。”

    叫声中,一个个浪荡子钻了出来。当二十几个浪荡子都出现在甲板上时,柳婧笑如春风地说道:“昨日,木季不是还向在下询问,我们截来的这一批是什么货吗?不知到了今日,大伙还感兴趣不?”

    柳婧满面春风,笑意盈盈地问出这话,一时之间,众浪荡子一怔,那木季更是陡然睁大双眼,错愕地看着柳婧,在对上她扫来的明亮至极的眼神时,目光闪了闪。而另一侧,一个浪荡子已大声叫道:“自是感兴趣。柳家小郎,你就别这些实的虚的,给个痛快话吧。”“是啊,小郎就直接说吧。”

    在一个个的叫嚷声中,柳婧目光如水,从这些人的脸上一一扫了一遍后,她慢腾腾地说道:“好,既然诸位都感兴趣,那柳某就直接说了,这船上,装的都是私盐!我们截的这批货,是盐!”

    众浪荡子早就知道,他们截下的这批货应该不简单,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一船盐!

    自汉一朝盐铁管制便很严,可是管制得越严,便意味着从中谋的利就越大。铁器不用说,这盐可是一本十利的好东西啊!

    随着柳婧声音一落,众浪荡子便接头接耳起来。

    柳婧一边微笑地看着他们,她在留神这些人的表情举止之际,暗暗寻思道:天下间的浪荡子,都以游侠为目的,以信义为行事宗旨。这些人中就算有小人,更多的应是真正的义士。

    她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的盐是从别人那里截来的,来路就不正,所以,也不能指望那些义士为了保护她这船盐激奋而起,慷慨相助。而小人打着再从她这里截走的主意,也不会有心里压力。

    ——她现在的情况,便如小儿拿着巨金在夜市里行走!

    在众浪荡子低语了一会后,柳婧朝着他们团团一揖,朗声道:“此番能够得到这批货物,诸君可说是立下了大功。要不是柳某家中出现危难,定当与诸君均分财富。”

    在她‘均分财富’四字出口时,四下安静起来,一个个浪荡子同时转过头,他们认真地看着柳婧,屏着呼吸地等着她说下去。

    柳婧清咳一声后,说道:“如今,柳某决定,这舱中有锦一百二十匹,缎五十匹,全部均分给诸位……”

    她说到这里,声音刻意地停了停。而这时,浪荡子中已有几人喜形于色。柳婧忖道:这几人不是贪得无厌之徒。顿了顿后,柳婧继续说道:“至于舱中盐货,柳某决定,诸君一人可得二袋,共计五十斤。”这次她的话音落下后,浪荡子中,已有十数人同时欢呼出声。

    看到他们高兴,柳婧也是很高兴,她微笑地转向一直目光闪烁,似乎对她的决定不以为然的木季,认真说道:“木君带领众人,借来了十几匹,本来柳某还想着,把这些盐卖掉后就可以还上这租马的费用。如今只能麻烦木君多带一些盐,到了城中换成金以抵雇马之资……”一句话令得刚才还欢喜得交头接耳的浪荡子们一静,木季等人皱起了眉头后,柳婧又道:“哎,柳某想了想,还是决定等到了前方水势平缓处,就与诸君分道扬镳!”

    她刚说到这里,木季腾地跳了起来,他愤怒地叫道:“为何?”瞪着柳婧,他啪地一声按在腰间的剑鞘着,扯着嗓子厉声喝道:“你既雇了我等四个月,为何这般中途把我等驱离。你看不起我们?”

    在浪荡子眼中,什么是他们最看重,是他们拼死也要维护的?那便是名声,便是面子。而木季的这句‘你看不起我们’的话,宛如火线,一经吐出,便令得所有的浪荡子都沉默起来。他们睁大眼,他们收起喜悦,与木季一道一言不发地瞪着柳婧。

    这时刻,不止是柳婧,便是鲁叔他们也毫不怀疑,只要他们一个字说得不好,便会引得这些人刀兵相向!

第六章 分道

    所有人都在看向柳婧。

    他们在等着她解释:明明处境还很困难,为何要赶走他们,难道她不放心他们的人品?难道她还怕他们会图谋这些盐货不成?想他们顶天立地,为了信义可以轻易抛却这头颅,眼前这小白脸儿,这是把他们想成了何等人了?

    在一众怒目而视中,柳婧的脸越发白了。她苦笑了下,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痰后,低下头朝着他们深深一揖,叹道:“木君错矣。柳某之所以准备与诸君分开,正是想要诸君为柳某解忧。”她严肃地说道:“柳某夜观天象,料定今晚或者明日,会天色回暖,风向东南,到得那时,我们这帆船便是逆风而行了,不但要降下风帆,还要诸君一道划船方可缓慢行进。而诸君要是能在今日离开,便能带走一千斤盐,骑走十几匹马,如此一来,我们这船便可以轻上一半,我们的船速也会快上一倍。这样等到东南风来时,柳某只怕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了。”

    说到这里,她微微笑着,以一种极有诱惑力的声音说道:“诸君此番回到家中,你们的妻儿父母,定然欢喜之极。此行在外三月不到,不但能回家陪他们过年,还赚了金,还得了可供家里食用几年的盐,还可以给父母妻儿各制几套衣裳。”这一席话说出,好些人都是心中一动,看向她的目光,不再如刚才那般剑拔弩张。

    她的理由十足,毕竟,这船上的人中,只有她柳家郎君是个识得字的读书人,现在,她预测到风向会变,众浪荡子听了,有半数都是敬佩,那些怀疑她信口瞎编的,却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而且她对他们的态度着实恭敬客气,让他们无话可说,无刺可挑。

    在一阵安静中,柳婧拍了拍双掌,喝道:“鲁叔,去把绸缎和送给诸君的盐全部搬到甲板上来。”

    “好的,大郎。”鲁叔大声应了,带着众仆人朝着底舱走去。

    看着一匹匹绸缎摆在甲板上,望着这些质地不错的绸缎在阳光下发出的流离华光,众浪荡子逐渐兴奋起来,特别是当一袋一袋的盐给搬到甲板上后,有不少人已是脸孔潮红,笑得嘴都合不拢。

    转眼间,柳婧承诺过的绸缎和盐都已摆到了众人眼前,指着其中一小堆食袋,柳婧朝着木季几人恭敬的一揖,客气地说道:“这些盐,就得劳烦诸君把它换成金后,还给那马场中人了。”说到这里,她声音一提,大声说道:“诸君也知道,我们的这些盐,是从豪强那里截来的。那些豪强,不管哪一个,都是视人命如草芥之人。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参与过对他们的抢夺,那么,不管是泄愤还是为了维持他们豪强的颜面,都会对我们进行千里诛杀。所以,此次之事,万望诸君紧闭双唇,谁也不说,谁也不露。”在一席话说得众浪荡子都点头应是时,柳婧转向木季等人,严肃地说道:“柳某请木君把这些盐全部换成金后再还雇马之资,也是不想让那马场之人起疑。”

    木季与她对视了一眼后,低下头拱了拱手,“小郎君放心。”虽是不甘不愿,却终是应承了。当下,柳婧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双腿都是一软。

    货船行驶了一会后,前方出现了一片适合停泊的河滩。柳婧示意柳府的仆人们帮助这些浪荡子,把绸缎和盐都抬到岸上摆好,再把马都牵上岸。

    做完这一切,柳婧朝着众浪荡子团团一揖,朗声道:“多谢诸君相助,后会有期。”在众浪荡子一一还礼中,货船慢慢驶开。

    望着那在金光中越去越远的货船,木季的双眼阴了阴,趁着众浪荡子商量到哪个地方把盐全部销掉之际,他扯着两个平素里走得最近的好友来到树林中,先是鬼头鬼脑地朝着那远去的货船看了一眼后,木季转回头看向两人,压低声音说道:“成兄,张兄,这柳府小儿借着咱们的力量,从他人手中抢了这一船货。他不过一小儿,自始至终不过动了几下嘴,却能得到这天大的好处,我实不忿。”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认真地看向两人。

    姓成的汉子身材高大健壮,一脸的络腮胡子。闻言,他斜眼盯向木季,不高兴地说道:“阿季,我辈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你看他不忿,刚才便不应该接受他的厚赐。如今财货到手又有此言,莫非想做小人之事?”

    木季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当下脸色变了变,半晌才勉强笑道:“成兄错了,他柳姓小儿做的也是小人之事,我不过是学学他而已。”说到这里,他见姓成的越发一脸不以为然,便朝他抱了抱拳,吭吭哧哧地说道:“成兄不喜,便当没有听到便是。”

    姓成的汉子重重一哼,手一甩大步走开。看着他的背影,那姓张的汉子凑近木季,低声说道:“大兄,早说了这厮固执,你叫他过来做什么?凭白受了一顿唾!”

    木季脸色也是难看,他低声道:“我怎知这厮连柳姓小儿那样的人也要护着?”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成姓汉子,阴着眼睛说道:“他不参与便不参与,反正以那厮的性格,也不会帮那姓柳的对付我们。”他凑近姓张的汉子,压低声音小心地说道:“张兄,借我们马的那强梁是我故交,快马加鞭赶到他那,不过一日路程。你说,要是我们把柳姓小儿的行踪和情况告知我那故交,由他出面截了那批货……”

    他声音一落,姓张的汉子便咽了口唾沫,低声问道:“你我可分多少?”

    “不下于四成。”

    “如此,我们马上就去!等等,那柳姓小儿的船已走得远了,要是追之不及怎么办?”

    木季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得意地说道:“前方四百余里水道,都没有支流!怎么可能追之不及?再则,便是追不到船,他们总要出货的吧?我们便在积县守株待兔也成!”木季口沫横飞地说到这里,一张紫膛脸已涨得发红,他兴奋地想道:这世道钱财难赚,我木季穷苦多年,有心想冒犯强梁,却又无那能耐。这柳姓小儿就不一样了,抢了他还是杀了他,就凭他那一家子的妇孺,那是连个替他叫冤的主都不会有!这样好欺的人不去欺,我岂不是白走世间一趟?

    姓张的汉子闻言兴奋地咧着一口黄牙,迫不及待地叫道:“那还等什么?我们不是要还马吗?让他们自个雇车回家,我们马上把马送回!”

    “得,就这么着。”

    岸上发生的事,柳婧等人一无所知。

    货船一开,她和六个仆人便回到底舱,一边检查着舱中的盐货,柳婧一边频频蹙眉。

    一侧,同样脸色也不好看的鲁叔嘀咕道:“大郎,那些浪荡子都赶走了,那这些盐怎么办?我们都不知道那些私盐贩子处理货物,通常会在什么地方啊。”

    柳婧蹙着眉,从袖袋里掏出那四十天里,众浪荡子的见闻,看了一会后,她说道:“地方倒有,还就在附近,那是一个叫积县的所在。”她把纸帛一合,苦笑道:“现在的问题,倒不是在哪里出货,而是该怎么出货!那些私盐贩子都是地方强梁,怕就怕我们一开口,他们便知道我们是外行,到时再被人来个黑吃黑可就血本无归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

    鲁叔皱眉想了会,朝着柳婧认真地说道:“大郎,我们几个好歹也是在外面见过世面的丈夫,这事,便由我们商量着办吧。”

    柳婧摇了摇头,她低声道:“我还要想想,还要好好想想……”

    说罢,她转身朝着甲板上走去。

    柳婧这一想,便想了整整一天一夜。当又一个朝阳升起时,她还站在甲板上凝眉苦思。

    想她柳婧长得十七岁,书是读了三车,奈何这么多年困于深闺,阅历实在太少啊。再说,与强梁豪杰打交道,处理这种违法犯禁之物,一直都离她的世界太远,便是书中,也根本不曾提起啊。

    怎么寻思,柳婧都是束手无策。

    她再次从袖袋中掏出那见闻录看了看,过了一会,柳婧唤道:“鲁叔,你过来一下。”

    “大郎何事?”鲁叔小跑到柳婧身后,小心地试探道:“大郎想出主意了?”

    柳婧指着前方说道:“我们应该离一个叫芦苇荡的地方不远了……叔,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就把这船在芦苇荡里选一个隐密所在藏了。等我们把消息完全打听清楚了,再来开船。”

    她这话很有道理,想那货船一藏,那些想追踪他们的人,就连目标也没有了。鲁叔忙不迭地应道:“行行,就听大郎的。”

    既然商量妥当,货船更是全力行驶了,众人嫌这西北风不大,令得这帆船走得不快,还帮着划起浆来。

    划了半天浆,在日上中天时,众人的视野里,右侧的河道处,出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那芦苇又深又密,芦苇的尽头便是大片树林。不管是芦苇还是树林,都浸在河水中,想一想办法,也许还真能找到地方把货船给藏了。

第七章 黑衣人

    众人驱着船,朝着芦苇荡驶去。

    货船上面,现在只装了三四千斤左右的盐,再加上他们七人,载得并不重。芦苇荡虽然水浅,却还可以行船。特别是走了一阵后,前方赫然出现一大片长在水中的密林。那密林根干部全部被水淹没,只剩下个树叶并不繁茂的树顶。货船在其间驶了一阵后,又看到一大片纵使到了冬天,树叶依然葱郁的树林,而那树林中,还有一个小山包!

    在鲁叔兴奋地指挥中,货船驶入那个山包后面,这山包后面恰好有一片空地,另外三面都是这种枝叶繁茂的树,再砍些树枝给拦在出入道,还真就这么把一只货船给藏住了。

    把货船藏好,柳婧等人都松了一口气。事实上,这几天他们开着这只船一路招摇,心中还是很不安的。特别是两个柳府的仆人刚刚从浪荡子那里学会了开船,并不老练,开起船来那速度怎么也提不上去,一路上,众人总是担心有什么人会追上来。

    藏好货船后,几人砍下几根树枝,做了一个简单的筏子,开始穿过丛林,朝着岸边划去。

    岸很快就到了。这边的河岸有点特别,过了一片二十步不到的沙滩后,便是一个倾斜着向上的山坡。这山坡的倾斜度还挺高,从河滩到那山坡顶,约有二三十尺高,众人又是砍树挡路又是做筏子的,这时已筋疲力尽,走到山坡上时站都站不稳了。

    堪堪走到山坡上,一个仆人刚刚指着远方叫道:“大郎,那似是条官道。”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

    众人还刚刚站稳!

    陡然的!他们都是一僵,原本已软着坐到了草地上的柳婧更是身躯一硬,而那叫嚷的仆人,也张着嘴,整个人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般,张着嘴‘嗬嗬’连声,眼瞪着前方,却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安静,四下是无比的安静,只有一阵阵风吹过丛林,带着湿气与寒意袭上众人,只有那扑天盖地的血腥味,以及遍地遍地的尸体,充斥了柳婧等人的呼吸,染红了她们的视野!

    却见那山坡下,正好整以暇地站着十几个黑衣蒙面人,而这些蒙面人手中的剑,还在滴着血。最后一个蒙面人,刚把血淋淋的长剑从一个做贵人打扮的中年人胸口拔出,在激起一串溅了三尺高的血雨后,任由那中年人睁着双眼死不瞑目地倒下……

    草地上,七倒八歪地躺了**具尸体。这些尸体,无一着装不华丽,无一佩饰不精致,分明都是极有身份的人!

    而现在,这些极有身份的人,已变成了死人躺在地上,站在这些死人身边的,是一个个黑布蒙面,杀气腾腾的黑衣人!

    这分明是一场屠杀,一场不能为外人知道的暗杀!被杀的人大有来历,而杀人的人之所以蒙着脸,分明是不想被人知道这事是他们干的!

    如此隐密之事,如此不可告人之事,现在,竟被柳婧带人撞了个正着!

    一时之间,柳婧脸白如雪!

    在柳婧等人苍白着脸,惊惶无比地站在那里瑟瑟发抖时。众黑衣人同时转头看向了站在中间的一个黑衣蒙面人。

    他们在看着自己的首领,等着他下令!

    在他们的目光中,那黑衣蒙面人,右手提着血淋淋的长剑,踩着优美而缓步的步履,如一头就在猎食的豹子一样,缓缓朝着他们走来!

    看到他走近,鲁叔清醒过来,他踉跄地冲向柳婧,把她胡乱一拉后自己挡在她的身前。只是他所有的力气,似乎在做出这个动作时,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于是,他站在柳婧面前时,整个人都在颤抖,那牙齿叩叩相击的声音,人隔了很远都听得到。

    柳婧也清醒了过来。她挺直腰背,大步走出几步,挡在了鲁叔前面,正面迎上了这个缓步而来,优雅而又危险可怕之极的黑衣首领。

    那黑衣蒙面人看了一眼拦在自己面前的柳婧,手中血淋淋的剑锋一掠,用他那极为优美动听的嗓音,淡淡的,轻柔地说道:“行了,别傻站了,都杀了吧!”

    都杀了吧!

    他说,都杀了吧!

    一时之间,扑通扑通,柳婧的身后跪地声,抽泣声响成了一片。

    柳婧也很怕,她灰白着一张脸,一双美丽的眸子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他那血淋淋的剑慢慢指向自己时,随着那剑锋越来越近,她绝望地瞪大了眼。

    红日似火,因剧烈的恐惧和绝望而瞳孔放大的柳婧,在这一刻,显出了一种惊人的美丽。

    那蒙面黑衣人盯着她的目光,似是多了分打量。他抬起手腕,慢慢的,那锋寒的剑锋,抵上了柳婧的咽喉……只要这剑轻轻一点,这个因绝望而美丽得让人惊艳的少年,便会彻夜合上他那动人的双眼!

    这可真是暴殓天物啊!

    黑衣人轻轻一笑,在柳婧僵硬的,哆嗦不已中,那泛着浓烈的血腥味儿的剑锋,慢慢地从她的喉结向下滑去。

    那剑锋,冰寒的,因滴着血而粘滞地点过她的颈窝,然后,慢慢地划向颈窝处,那系得紧紧的襟领……

    剑锋这么挑着襟领,然后,他手腕轻轻一抖,那紧扣的襟口,便发出一阵轻轻的衣帛碎裂声:“兹——”地一声,柳婧那厚厚的外袍,被割出了四寸长的口子。

    正在围向柳婧身后众仆的黑衣人听到这声裂帛声,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他们转头看向自家首领,见到他那面巾下微眯的,似是含笑的双眸,见到他那优雅的,以剑相指的动作,见到被他寒剑相指下,恐惧到了极点,被动地仰着头,绝望地睁大眼等着最后一刻来临的那俊美小郎,一个个竟是手中佩剑一垂,同时想道:真是稀奇了,头儿也好起色来了。头儿既然想戏耍这头小白脸儿?那这些仆人,也不忙着杀了。

    在一阵无声的安静中,那黑衣首领的剑锋再次轻轻一挑,这一次,兹地一声裂成两半的,是柳婧的中衣。

    这世间,只怕没有比等死更加恐惧的了。柳婧的脸雪白雪白,她绝望地看着那人,额头下大颗大颗的汗珠,正沁沁而下。

    黑衣首领盯着柳婧,他面巾下的双眼再次微微一阴,似是低笑出声。

    如今,柳婧外袍中衣都被削破,只有里面那层雪纱织就的内裳伏贴地裹在她晶莹如玉的肌肤上。

    黑衣首领似乎不忙着杀她,他用那粘着血的剑锋,不紧不慢地在她的玉颈和下巴处游移,而冰寒的剑锋所到之处,阳光下柳婧那几乎看不到毛孔的细白肌肤,便激起了一串串的鸡皮疙瘩。

    一滴又一滴的汗水,顺着她的额头,她的眼角流下,偶尔有几滴溅落在剑锋上,还荡开了那剑面上的血花。

    感觉到那在自己颈间不紧不慢摩挲着的剑锋,柳婧唇动了动,于极至的恐惧中,她隐约想到了什么,可那点什么,却因她的大脑太过浑沌,而根本记不起来。

    她只能无助地看着这黑衣人,等着他对她的死亡判决。

    这时,黑衣首领的剑锋再次下移,它慢慢移到柳婧的咽喉下,轻轻向下一割,“兹”的一声,布帛碎裂声再次响起,柳婧的内裳也被割破,露出了她雪白的胸颈!

    黑衣首领目光下移,盯了一会后,他突然轻柔地问道:“这是什么?”他修长圆润的指尖上,卷起了一根金链,金链的下面,便是一个长命锁……这是柳婧自小佩带的,从来没有离过身。

    黑衣首领拈起她的贴身佩饰时,靠得她如此之近,那呼吸之气,那说话时,喷出的淡淡的男性气息,都扑在柳婧的颈间。

    她唇颤抖了一会,哆嗦着说道:“是,是长命锁。”

    “长命锁啊,”黑衣首领的声音特别温柔,他轻声道:“很精致。从小就带的?”

    “是……”柳婧回答的声音中,含着牙齿相击的叩叩声。

    黑衣首领似乎再次笑了笑,他转过那长命锁,用食指摩挲着上面的花纹,轻柔地说道:“你姓柳?”也不知怎么的,这句虽是问话,却也更似是在肯定,隐约中,更似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柳婧樱唇粉白地颤抖了一下,“是。”

    她佩带的这个长命锁,似乎很让黑衣首领感兴趣,他细细地欣赏了一会后,又轻柔地问道:“你好好的家不呆,跑这地方来做甚么?”

    此刻,他手中那血淋淋的剑锋,还时不时地划过柳婧的耳畔,时不时地晃过她的秀发。柳婧白着脸瞟了一眼那剑锋,惊恐到极点的她,此时只想着能从这人手中逃得性命,哪里还顾得那点钱财。当下她颤声说道:“我父亲欠债又入了牢房,我得弄点钱还债。”

    “欠了多少?”

    “一,一千四五百两黄金。”

    “哦?”黑衣首领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怎么弄钱的?”

    “我,我截了一船盐……”

    “盐啊?”黑衣首领低吟一声,继续轻柔地问道:“盐在哪里?”

    他这话一出,柳婧似乎振作了一点,她白着脸咬着唇,壮起胆子问道:“我告诉你那盐的地方,你能不能放过我们?”她哽咽道:“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

    看着泪水顺着脸颊流下的柳婧,黑衣首领笑容微敛,他冷冷地盯着她,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嗯?”

    这声音一出,这表情一做,一股煞气油然而生。柳婧本来怕到极点,说出那话已是鼓出了她所有的勇气,被这人一盯,她吓得紧紧闭上了双眼,两行泪水不由流了下来。

第八章 居然是你?

    那黑衣首领侧了侧头,他欣赏了她这表情一会后,慢条斯理地松下那摩挲着她长命锁的手,手一挥命令他的手下,“带着他们,找到那船盐的所在。如果他们不愿意说的话,那就砍了算了。”

    “是!”

    随着这人命令一出,柳婧的几个仆人都被黑衣汉子们推到了一旁。看到属下们被带走,柳婧声音一提,哑声道:“别推他们,我带你去。”

    黑衣首领闻言低低一笑,他赞许地抚了抚柳婧的脸,轻喃道:“这才乖啊。”说罢,他声音一沉,命令道:“在前面带路。”

    柳婧连忙走到他前面,她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河滩。这么浑浑噩噩地上了筏子,又把那藏船的地方指那黑衣首领后,柳婧整个人腿一软,再也没有半点力气了。

    那黑衣首领跳上货船,他到货船转了一圈后,重新跳上竹筏,不一会,柳婧与他便回到了山坡上。

    站在山坡上,黑衣首领慢条斯理地命令道:“那船不错,你们把这里打扫一下就上去。”

    “是。”

    “时间不多,马上动身。”

    “是。”

    连续下达两条命令后,黑衣首领转向一直在哆嗦的柳婧,笑了笑后,轻柔地说道:“盐不错……看在它的份上,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几乎是他那句‘一条生路’一出口,包括鲁叔在内,包括柳婧在内,都是一松。柳婧更是整个人软倒在地,死里逢生,令得她欢喜至极,可想到辛苦弄来的盐全部没了,家人生存再无着落,她又是一阵悲苦。不由的,柳婧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想她柳婧,虽然一直被人赞为聪明,可她之前的十几年,哪天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平素做的事,也就是读读书,弹弹琴绣绣花的,陡然遇到这么大的变故,她能够冷静下来筹谋生计,已是十分难能了。到了现在,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整个人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便无法自制的哽咽起来。

    就在她低声呜咽声,突然的,一人向她凑近了些。

    那人动作温柔优雅地拂开她的秀发,手指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水,温软的唇慢慢凑上她的耳廓。

    他凑近她,他的呼吸之气喷在她的脸上,他那优雅动听的声音,带着呢喃地轻叹道:“你,可真是让人失望啊。”声音一字一字吐出,力道虽轻实重,仿佛这黑衣首领,是真的真的对柳婧的表现非常失望一般。仿佛他曾期待过他们的重逢,仿佛现在的柳婧,真的出乎他意料之外。

    黑衣首领说出这句话后,他伸出双手,轻轻捧起柳婧的脸,这般近距离地凝视着她,他用大拇指刮去她脸颊上的泪水,然后,他慢慢伸出右手,揭下了自己的蒙面巾,露出了他的面容。

    一对上他的脸,柳婧便怔住了,她也不哭了,睁着泪眼,傻傻地问道:“是你?”

    眼前这人,有着一张极俊极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脸孔,有着长期居于高位的人,那种颐指气使的凌人之气。

    这个美男子,可不正是她刚刚抵达历阳时路遇的那个首领?当时她还想着,这人俊到这种程度,不知金冠束发白玉为佩是何光景呢。

    美男子慢慢站起来,他双手抱胸,淡淡地说道:“不错,是我。”

    说罢,他傲慢地瞟了柳婧一眼后,转过头手一挥,“走。”这时众黑衣人已把一众尸体处理干净,也做好了几个木筏,在美男子地带领下,一行人跳下木筏,转眼便进入了芦苇荡。

    当看到那货船被他们弄出,被他们划着驶向河道,看着那货船一点一滴地消失在视野中时,柳婧闭上双眼,苦涩地说道:“三个月……”三个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她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盐,却因一场不该遇见的遇见,而全部泡了汤。

    现下怎么办?柳婧眼神空洞地想着,欠了那么一笔巨债,父亲还身陷牢房,母亲和小妹正被那些债主紧紧盯着,自身也被强梁逼迫……没有了那船盐,她也罢,她家人也罢,所有的幸福和快乐,将从此终结!从此后,她会永远身在地狱中!

    就在柳婧又把脸埋在膝头,低声抽泣声,突然的,鲁叔叫道:“咦,这里怎么有一个包袱?”

    不过一转眼,他的声音变成了狂喜,“大郎,大郎,你快看这是什么?”因太过喜悦,鲁叔的声音中都带着哭腔。

    柳婧一愕,抬头看去。只见鲁叔抱着一个包袱扑到她面前,随着他手一抖动,包袱给散了开来,几碇金子在阳光下散发出黄灿灿的光芒!

    金子!

    这是金子!

    柳婧狂喜,她猛然扑了过去,把那包袱一抢过来。刚入手,却因为包袱太重,那布兹地一声碎成几块,而包在里面的上百碇黄金,扑通扑通地滚落在地,散了一片。

    真是金子!

    不止是柳婧,柳府所有的仆人都喜极而泣,鲁叔更是激动得啕啕大哭起来。

    柳婧也是,她紧紧抱着这些金碇,绝处逢生的她,眼泪怎么也止不过。直哽咽了好一会,她才转向鲁叔问道:“叔,这金是从哪里来的?”

    “就在那草堆里,也不知是谁遗漏下来的。”

    这时,一个柳府仆人吭吭哧哧地说道:“好象是,是那个长得极俊的强梁头儿丢下的。我看到他离开时说了句话,然后两个黑衣人便抬了这包袱丢在那草丛了。”

    鲁叔大喜,他转向柳婧,咧嘴直乐,“大郎,看来那位郎君也不是坏人。”

    柳婧没有回答,她只是数了数金碇子,低声道:“共一百五十碇,恰好一千五百两。”

    今天的大起大落太冲击人了,她已筋疲力尽,已不愿再去寻思与那黑衣美男有关的事。便蹲在地上,把金碇子全部拾起包好,再站起来朝着众人说道:“各位叔叔,我们可以回家了。”

    “是是,我们可以回家了。”

    鲁叔一边把金收好,一边咧着嘴直笑,“大郎,今儿咱们虽是受了惊吓,却也收获不小呢。我们不是在愁着怎么把那些盐全部卖掉吗?还是那位郎君人好,虽是拿了盐,却也付了金,这可省了我们好大的功夫。”

    柳婧头脑晕晕沉沉,也不想说话,便只是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官道走去。

    柳婧这一行人足有七个,不管走到哪里还是很有份量。加上众人惊魂刚定,也不想在外面耽搁,更谈不上张扬露财什么的。一到市集,便雇了两辆车用来赶路,一行人风餐露宿,吃饭时也不吭声,睡觉时更是谨惧至极,如此日夜兼程地走了十天,眼看就要回到故乡了,却路遇暴雨,前方的官道还恰好就被暴雨冲跨了。一行人不等天完全放晴便改道而行,这样又过了近二十天,才回到了家乡。

    望着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自家宅院,柳婧突然问道:“鲁叔,今天是什么日?”

    “甲子日啊。”

    “甲子日?”柳婧掐着手指算了算,脸色微变,“比三个月的期限,过了一天。”

    鲁叔咧着嘴笑呵呵地说道:“过一天不算什么的。”

    柳婧恩了一声,伸出头朝着驭夫叫道:“速度再快一点。”

    那驭夫应了一声,猛甩几鞭,令得马车朝着柳府的方向飞快地奔驶而去。

    看着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家,柳婧摸了摸包袱里的金碇,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鲁叔,我这一次的表现,是不是不够好?”

    鲁叔一怔,转眼叫道:“大郎,你这是说什么呢?家里这么大的担子你都解决了,怎么还能说不好?大郎你莫不是忘记了,你可只是个小姑。“

    鲁叔刚说到这里,一个仆人在外面叫道:“王叔,王叔,是我们,我们回来了。”

    什么,王叔来了?

    柳婧和鲁叔同时探出头来,只见王叔正从后方急步走来,陡然对上柳婧等人,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狂喜和如释重负。几个箭步冲到众人面前,王叔颤声道:“金筹来了?”

    鲁叔得意地咧嘴直乐,“那是当然。”

    王叔喜得双手直搓,他还待再问,柳婧已在一旁问道:“叔,那事你办了没?”

    王叔自是明白她在问什么,当下摇了摇头,苦笑道:“没,我赶到鄱阳郡时,才知道顾公早就高升了,说是现在在洛阳,都荣升什么司马了。那些人都说,顾家生了个大富大贵命的次子,才名扬于天下,备受天子看重,与各位皇子都是同窗,可受信任着呢。”说到这里,王叔转向柳婧,神色复杂地说道:“二姑子,那顾家二郎君有了这么大的造化了……叔还听人说,他最近来了吴郡。”剩下的话他没有说下去。顾府变得这么风光,那顾家郎君又有了如今这造化,只怕是更看不上柳府了……只是,他们明明看不上,怎么还没有人来主动提退婚一事?

第九章 还清债务

    柳府中。

    柳母紧紧地抱着小女儿,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而她的对面,则站了三四十个债主。

    自昨天开始,这些债主便上了门,如今更是吃住在柳府。眼看着时辰一点一滴过去,说什么话的都有,那赵宣派来的人,更斜眼看着她的小女儿,一副沽量着小女孩能值多少金的模样。

    柳府如今破破烂烂,便是还有点能力的仆人,都被柳婧带走了,家里只有几个仆妇。如今柳府大门处,也没个门子守着,柳婧一行人到来时,那是通行无阻。

    还没有进入堂房,柳婧便听到一个粗厉的声音叫道:“柳氏,你那儿子看来是不会回来了……奶奶的,我倒叫那小儿给唬住了,呸!区区一小儿,哪真有这个能耐在三个月赚到这许多金?”

    那声音一落,另个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也传来,“柳氏,你大儿子说,要我们给你三个月,如今三个月也到了。当年老柳是个仁义人,不过再仁义,咱们这些做兄弟的也不能不吃饭,这样吧,老夫再给你半天时辰,今天晚上你儿子要是再不回来,你们就搬出去。这宅子可是当初抵押给了老夫的。”

    “柳氏,想当初你初到阳河时,也是穿金戴银,风光无限。我还有一家子要养,你夫君欠下的债,你拿出点金银抵了吧。”

    “柳氏,你二女儿去哪里了?”

    “这个也不错,虽然小了点,养个几年也能卖出好价钱。”随着最后一句话落地,柳萱似乎被什么人拉扯起来。小女孩扯着嗓子大哭起来,“母亲,母亲……二姐,二姐姐,救我,救救萱儿!”伴随着柳萱的哭声的,还有柳母愤怒的尖叫声,“你们别太过份!萱儿……给我放开萱儿!”

    就在这兵荒马乱中,陡然的,门口处传来一个斯文中夹着愤怒地冷笑声,“诸君真是好仁义啊……”

    声音清脆至极,于这哄闹中显得十分响亮。正叫嚷拉扯着的众人不由自主的同时回过头去。-这一回头,他们便看到了一袭青袍,如玉树临风般站在台阶上,一脸怒色的俊俏青年,以及紧跟在这青年身后,正朝着自己怒目而视的几个柳府仆人。

    不管是柳文景,还是这几个柳府仆人,都是风尘仆仆,一脸疲惫憔悴之色。

    万万没有想到,柳文景会在这个时候赶回来,众债主齐刷刷一惊,那扯着柳萱的中年胖子,也不由自主松了手,任由小女孩哭泣着扑回了她母亲的怀抱。

    在一片安静中,柳文景青着脸,他大步走入堂房,来到柳母面前,他把外袍一拂便跪倒在地,朝着她重重叩了一头后,柳文景颤声唤道:“母亲,孩儿回来晚了。”

    柳母似是直到现在,才确定眼前跪着的,真是自己的孩子。她颤着双手抚上柳文景的脸,抚了一会后,她回过魂来,不由抱着柳文景的肩膀放声大哭……

    看到柳母哭个不停,一侧的债主们都有点不耐烦。柳文景瞟了他们一眼后,掏出手帕轻轻地帮母亲拭去泪水,低声道:“母亲,你儿子赚了金回家了,你可以安心了。”说罢,她拉过一旁眼中还有泪水,乌黑的大眼睛却在骨碌碌看着她的三妹。把小女孩朝母亲怀里一送后,柳文景站了起来。

    他转过身,朝着众债主团团一揖,沙哑着声音说道:“诸君,柳某幸不辱命。”

    他这句话一出,众债主喜形于色。

    在他们地欢呼声中,柳婧转向那赵宣的手下,慢条斯理地说道:“柳某晚回了一日,不知赵君可有不满?”

    赵宣那手下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垂涎地看着柳文景脚下的那沉重的包袱,咽了一下口水,搓着手说道:“这个,说好是三个月的,你晚到一日,我家主君自然不满……”

    不等他说完,柳婧便疲惫地闭上双眼,她冷冷地说道:“果然被吴公说中了……诸君,莫非你们以为柳某一个小子,真能在三个月内赚到这么多金不成?我这金啊,是我父亲的一位故交赠送的。如今那故交也算是一方豪强,他在赠金时说过,或许有人会贪得无厌。”说到这里,她猛然睁开大眼,目光冰寒地盯着那大汉,冷冷地说道:“还请转告赵宣,当初我父亲不过向他借了二百金,约定一年后归还,归时连本带利,需有二百五十金……从我父亲借金到此刻,不过区区八个月,赵君逼迫我们柳府还上一千金还不满意,竟为了这一日的拖延还想生事么?”

    她冷笑道:“有俗语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看来赵君是不想与我柳府的人相见了!”

    说到这里,柳婧也不再看向那大汉,只是闭着双眼,脸上一派冷漠。

    那大汉的主子,本来也没有吩咐他多要,刚才那话,不过是他自作主张。此刻见柳婧态度强硬且恶劣,又想着按正常情况来说,这柳婧便是天纵之才,三个月内也是赚不了一千多金的,只怕这金,还真是她从那什么豪强故交那里拿来的……越是深思,他就越是心虚。

    转过头,见到众债主都是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那大汉搓着手想道:老二总是说,这兔子不吃窝边草。罢了,我今日服一个软,免得这些人把今日之事四处乱传,坏了我主君的名声!

    想到这里,他咧着黄牙笑道:“柳家大郎怎地这么大火气?刚才我可有说什么?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吧?好了好了,快拿出一千金还来,我还要赶回去吃晚餐呢!”

    柳婧见他服软,当下点了点头,哑声道:“王叔,吴叔,你们把借条收上来,我一个个点清楚。”

    “是。”应过之后,王叔拿着借条高唱起来:“淳于下村吴长,金十两,息一分——”听到王叔的唱声,柳婧从包袱里拿出十两金来和一些散碎的五铢钱放在几上。她先把那借条细细地看了一遍,对照无误后才把十两金推给欢天喜地的吴长,又与吴长核算了一遍利息,再把五铢钱数好推过去,等吴长确认无误后,她撕碎借条。

    在王叔一次次的高唱声中,柳母坐在一旁,她睁着这阵子哭肿了的,晕花的眼看着女儿,看着她明显消瘦了变黑了的侧脸,看着她眉宇间露出的坚定,看着她算起利息时,那快速而一直不曾出现差错的样子,不由轻吁了一口气,绽开一朵笑容,高兴地想道:她小时候,我总是责怪她过于聪明……现在,我真庆幸有这么一个聪明的女儿可以依靠。

    而在柳母的身边,柳萱也睁大乌黑的眼看着柳婧,过了一会,她小嘴凑近母亲,高兴地说道:“母亲,大兄最厉害了,我好喜欢他。”顿了顿,小女孩的声音压低了些,她委屈地低喃道:“可我还是觉得,大兄与二姐姐好像的。”

    这一次,柳婧足用了近三个时辰,才把所有的债务,还本带利地还清。

    随着最后一张借条被撕碎,最后一个债主告辞离去,柳府的仆人们同时发出一声欢呼,他们笑闹着围向柳婧。柳母也是喜笑颜开,她连连挥开众人,笑道:“你们有事明天再问。”转眼她又向柳婧命令道:“孩子,你随母亲进来。”

    柳母带着女儿回到寝房坐下,抚着柳婧的头发,还没有询问她这一路的辛苦,柳母想到刚才便叹息起来,“孩子,你还真还了一千金给赵宣啊?你不是用话拿住了那人吗?就不能少给一点?”言下,隐有肉痛之意。

    柳母也曾富贵过,更是一个有见识的,可这几年相对贫穷的生活,还是让她对那二百五十金变成一千两金,念念不忘起来。

    柳婧温驯地跪在母亲膝前,感受着母亲温柔的抚摸。她低声道:“那赵宣找过父亲几次,女儿都侥幸见过。那人,眼呈三角,鼻头尖而无肉,是个狠毒奸诈之人。这种人,女儿担心如果不把事情做到让他无话可说,无理由可找,他会不停顿地为难我们。父亲如今在牢里,柳文景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小姑。母亲,我不敢与他周旋啊。”

    柳母听到这里,也心痛起来。她搂紧柳婧,哽咽着说道:“是母亲无能,累了我的婧儿了。”

    柳婧摇了摇头,调皮地笑道:“母亲你是不知道,孩儿这次出了门,才发现外面天地如此之广。而且,与那些各行各业的人打交道,孩儿甚是欢喜。”

    她说欢喜,柳母却是不信的。一个小姑子背负了家庭这么大的压力,她又不是神人,哪能若无其事地去欢喜。一切,不过是女儿在安慰自己罢了。

    想到这里的柳母,也不想再自怨自艾,增加女儿负担了。她搂着柳婧,沙哑地说道:“孩子,说说你这一次的经历吧。”

    “恩,我们这一次,是直接赶往历阳的。一到历阳……”从柳婧口中,她这一次的事,那自是顺利得不得了。在寥寥几句把事情交待清,于当中遇到的困难只字不提后,柳婧双眼有点昏沉。用脸摩挲着母亲的膝头,她迷糊地说道:“母亲,我好困……”话音一落,她打了一个哈欠,而当柳母想到她话中那些言辞含糊的地方,想要问清时,一低头看到女儿竟倚在自己膝头睡着了。

    这一次,柳婧死里逃生,又成功地解去了家中的危机,整个人放松到了极点,因此连沐浴净身都不曾,便这般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她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天一夜。当柳婧神清气爽的起了塌时,柳母也从吴叔那里知道了详情。几乎是她一醒,柳母便急急走了进来,朝着柳婧唤道:“婧儿,听说那些浪荡子打过你们的主意?你还得罪了一个杀人魔王?”

第十章 准备搬家

    柳婧正在系上腰带,闻言她回过头说道:“母亲,以后记得唤我文景。”然后她才回道:“是……这些详情,我没有想过要瞒着母亲,我现在正在想,我这次的事,做得并不隐密,总担心那些浪荡子会泄露风声。”柳婧穿好衣裳,再在腰间挂好玉佩,咬了咬牙断然说道:“母亲,我们把这宅子卖掉吧。这次还了债,还结余了七十五两金,除去花费应该还能剩下一点,再加上这宅子和绸缎庄的钱,正可用来营救父亲。”

    说罢,她走到柳母面前。一边扶着沉思中的母亲,一边推开房门朝外走去。陡然打开房门,她才发现外面一片雪白……竟是在她睡死过去的这一天一夜,天降大雪。这大雪如此之厚,直把院子里的树木房屋都给掩住了,举目望去,只有一片茫茫白色。

    看到这大雪,柳婧吐出一口含着白霜的气息,转向柳母轻声解释道:“母亲,我想这样,等过了年,咱们一家子便住到吴郡去,一可就近救助父亲,二来也可以避祸。”顿了顿,她咬牙说道:“我们到吴郡的边郊,先租一个小院子住下,以后的生计,我会想到办法解决。”

    她认真地看着柳母,“母亲,你要相信我,这次我能弄来一千五百金,到了吴郡,也能把这个家撑起来。”她垂下眉,遮住眸光,声音有点哑,“我一定能行!”这时的柳婧,却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那黑衣首领那嘲讽的话,‘你,可真是让人失望啊。’

    柳母这阵子,那心一直是乱的,把柳婧的话寻思一遍后,她心下忖道:那些浪荡子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可不能让他们寻到这里来,可不能让他们害了我的阿婧。这么一想,她便连忙点头,应道:“好,一切听你的。”真说起来,柳母到这阳河县也只住了几年,这里本不是她的家乡,所以,她也没有故土难离的概念。

    得到柳母的同意后,柳婧便安排起来。她找到掮客,提出把柳府和那叫绸缎庄的店铺出售的意愿。

    不过,这出售一事从来急不得,柳婧也只是挂出牌子后,便安心在家等候起来。

    眼下就要过年了,再加上大雪纷飞,柳婧想,那些浪荡子便是知道自己的老家所在,也不会在这车马不能行的大雪天赶过来。所以,她们一家子,是可以安心过一个年的。

    在柳婧沉睡的那一天,善于持家的柳母已拿着剩下的那几十两金,给自家布置了一下,又添置了些过冬过年的物什。如今,这大雪不断地降下,柳府诸人,倒也不至于冻着饿着。

    这一天,柳婧弹了一会琴后,走到窗前,一边呵着气搓着手,一边看着外面白茫茫的大地发怔。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

    王叔轻轻地走到柳婧身后,直过了一会,他才唤道:“大郎。”……得了柳婧的嘱咐,现在柳府的所有人都喊她大郎。而仆人们在外人询问柳婧的去向时,统一的说辞是,她嫁到鄱阳郡去了。

    柳婧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道:“叔找我有事?”

    王叔看着她单薄高挑的背影,哑着嗓子说道:“大郎,那顾公如今身为朝庭重臣,你说主君的事,是不是可以找找他?”

    柳婧苦涩一笑,低声说道:“叔,顾公远在洛阳啊。”

    “可,那顾家二郎不是说来到了吴郡吗?如果我们找到顾家二郎,也许他看在故人的颜面上,会愿意帮忙。”王叔只说了‘看在故人的颜面上’,而没有说,‘看在你们是未婚夫妇的情面上’。

    虽是过了六年了,可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年,在十一岁的柳婧把十三四岁的顾家二郎哄得团团转,骗得他落入陷阱,第二天再装作同生共死的义气模样一并被救时,那顾家二郎对柳婧是那么那么的温柔,他当初鼻尖都是红的,显然悄悄地落了泪。可这美好的一切,在他知道从头到尾都是柳婧的戏耍时,那少年郎那难看的脸色,让他这个旁观的人都心惊肉跳。

    直到现在,王叔还清楚地记得,顾家二郎紧握双拳,铁青着脸盯向柳婧时的眼神,那眼神,充满了恨意和无边的愤怒,以及无边的羞辱和痛苦!

    那眼神太过骇人,至今王叔还历历在目。因此,他不敢相信,顾家二郎在对上柳婧时,还能有当年之情!

    柳婧寻思了一会,回道:“大雪一停,我们就上路。到时,你和吴叔一个去洛阳求顾公相助,一个去找到顾二郎。剩下的事,就交给我。”

    王叔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两人又闲聊了一会,王叔才告辞离去。

    柳婧又出了一会神,这才提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她身为柳府二姑子时,是有个书房的,可做任何事都要做得滴水不漏才是成事之道。现在柳府二姑子不是‘出嫁’了吗?做为兄长,柳文景自不能住回胞妹的房间。于是柳母把她原本的书房和另一个厢房打通,给变成了柳文景的寝房。

    柳婧一路穿过光秃秃的林荫道,踩着厚厚的雪堆,在‘兹兹’声中,不紧不慢地回到了她的房间。

    把房门掩上,她走到席案旁,上面,一本《女诫》正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做为一本伴了她近六年,让她抄了无数遍的书,柳婧对它实在印象深刻得很。

    信手拿起这本书,柳婧翻过它黄而发卷的边角,轻叹一声,信手一抛,扔入了房间角落的火盆中,看着火焰腾地一下冒出老高,又燃烧一阵后渐渐熄灭,柳婧温润如泉的眸子中流露出一抹冷意——这玩意儿,不能帮她救得她的父亲,也不能帮她安置她的母亲和妹妹,要来有什么用?

    在大年二十九那天,天空终于放晴了。

    天一放晴,柳婧便带着两个仆人上了街。

    阳河街上,到处都是积得厚厚的,刚刚开始溶化的冰雪。无数衣衫单薄的庶民,冻得哆哆嗦嗦地走出家门,佝着腰搓着手在街头上闲逛,仿佛这样逛着逛着,就能找到一些缓解他们目前衣食无着的困境的钱财。

    远远看到柳婧走来,不管是街坊邻居,还是这些庶民铺主,都在朝她张望,朝她指指点点。随着柳婧走近,不时有声音飘入她的耳中,“这个就是柳府的大郎君?”“长得可真是俊啊。”“是个很有才能的。他那父亲可是欠了整整一千五百两的巨债呢。结果这柳家大郎只用三个月就赚足了钱还清了欠债,还有积余呢。”“真是了不起的少年郎啊。”

    众人一边议论着,一边尊敬地看着缓步走来的柳婧。自古到今,真正在能力的人,永远是被人敬服的,现在的柳婧,在这些街坊心中,也是那么一个极有才能的少年郎。

    在柳婧路过一个包子铺时,那中年铺主搓着手咧嘴笑道:“柳家大郎,出来走走啊?”

    柳婧回过头来,她朝着那铺主客气地点了点头,微笑道:“是啊。”几乎是她的笑容一绽放,四周的妇人们,那眼睛嗖地变得灼亮起来。

    那包子铺主咳嗽一声,继续搓着手咧嘴笑道:“柳家大郎,定亲了没?”他问这话时,柳婧直觉得四周静了静,转眼一看,只见一个个人都双眼如狼似虎地直盯着她,那眼神都要冒绿光了。

    本来想说‘没有定亲’的柳婧,见状打了一个寒颤,连忙说道:“定了呢。”

    “你定了亲?”那包子铺主失望地‘哦’了一声,叹道:“怎地好儿郎都被人家定走了?”

    柳婧勉强笑了笑,随便寒喧几句后,脚步加快,朝着自家的绸缎庄走去。

    柳府的绸缎庄,位于阳河县最显要的街道,店铺的面积也不小,前不久这绸缎庄还是人来人往,现在却房门紧闭,上面甚至还积起了一层蛛网。

    柳婧站在绸缎庄前,负着手静静地只是看着。

    见她这样,吴叔上前一步,小声说道:“大郎,一定可以救出大人的。”

    “恩。”柳婧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她才轻声问道:“掮客可有回话,是否有人愿意购买?”

    “有倒是有,不过那些人知道我们府落了难,一个个死命地压价。”

    柳婧哼了声,说道:“不急。到时可以留两个仆人在这里等消息。”说到这里,她长叹一声,道:“回去吧。”

    转过身,她率先走在前面,一边走,她一边静静地看着这个生活了六年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亲切,可她马上就要离开了。这一离开,只怕再回来时,也只是以客人的身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罢了。

    因男主人入了狱,柳府的这一个新年,过得毫无笑声。

    虽然,婢仆们都认同了他们大郎的才能,可这与官府打交道,从来都是极困难的,那可是比赚上一千金还要难得多的事。这个时候,包括柳母在内,都在寄望远在洛阳的顾公,想他能不能看在昔日交情和儿女亲家的份上援手相助。至于对柳婧,他们不敢抱希望。

    大年初五一过,初六那天,柳婧在留下两个忠仆看守柳府,又细心地交待他们在遇到不知来路的外人该如何应对后,便带着剩下的人,雇了十几辆牛车,再把家俱衣被器皿等物事,大部份都装上牛车,于傍晚时分,一家人浩浩荡荡地上了路。

    这一路,不时有邻居上前询问他们往哪里去,柳婧统一口径,让大伙回答说是往江流县找亲戚。

    她这般小心了又小心,就是防着那些她曾经雇佣过,来过她的家,又打过她那一船盐主意的浪荡子。

    这般冬雪刚融,新年刚过,天气还非常寒冷之时,路上的行人和车队很少。偶尔遇到,也是来去匆匆。

    如此在路上走了十天后,从右侧通往莫县的岔道处,也驶来了一个车队。那车队浩浩荡荡,人数足是柳府的十倍有余,还隔得老远,便能听到那队伍中传来的笑闹声和喧嚣声。

    因队伍食宿等事,都是吴叔王叔处理,柳婧便窝在牛车里想着到了吴郡后的种种。就在她愁眉苦思时,突然的,一个清脆的格格笑声顺着风飘入她的牛车里,“大兄,这个队伍好好笑哦,连那么破烂的柜子也带着。还有还有,大兄你看那边,那个椅子上破了一个大洞呢……嘻嘻,大兄,他们是不是穷得要行乞了?”

    随着那少女‘行乞’两字一出,柳府的队伍中同时一静。

    柳婧知道这种安静是什么意思。在这个讲究风骨,人人都以傲气,连行为最不堪的浪荡子,也以‘信义’为荣的时代,‘行乞’两字,那是**裸的羞辱。她便是不掀开车帘也知道,柳府的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出面,等着她这个柳府主人来处理!

    于是,在一阵安静中,柳婧缓缓拉开了车帘。然后,转过头对上一个十分俊雅的青年,以及正娇侬地扯着那青年衣袖的骄纵少女。

第十一章 他是谁?

    那兄妹两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破烂车队的主人,会是这么一个俊美至极,却又温润可亲的青年。一时之间,那本来下巴昂得高高的少女,这时也傻了眼,而那青年则是朝着柳婧深深一揖,惭愧地说道:“小妹无礼,得罪了郎君,还请郎君万勿见怪。”

    说罢,他狠狠瞪了那少女一眼。

    少女被兄长一瞪,又傲慢地撅起了嘴,她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把头转了开来。

    见她这样,那俊雅青年更不好意思了,他再次朝着柳婧深深一揖,诚挚地说道:“小妹年少不知事,还请郎君千万不要见怪。”哪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少女便冷笑道:“大兄,你解释这么多干嘛?反正你们都不疼我了,干脆让这些人杀了我呀!”

    这话一出,似乎另有内情。柳婧温雅地朝着那俊雅青年说道:“既是小姑子闹意气,兄台就无需在意。”

    她刚说到这里,那少女突然眼圈一红,哽咽道:“我才不是闹意气,我就是看不惯你们,你们就是行乞……”那行乞两字刚出,俊雅青年连忙伸手捂住了妹妹的嘴。对上他满怀歉意的目光,柳婧哪有不知道,这少女分明是故意挑事,故意让她自己置于危险中的?当下她无奈地笑了笑,车帘一掀重新回到马车上。

    柳婧把车帘拉上时,外面的兄妹俩还在吵,在兄长隐隐的教训声中,少女不时哽咽地回上几句。又不知过了多久,似乎一个妇人过来,在那妇人说了几句话后,少女安静了。

    又过了一会,那俊雅青年策马靠近柳婧的牛车,在外面满怀歉意地说道:“今日舍妹无状,幸好兄台大人大量。”说到这里,他自我介绍道:“在下姓阳,名子远,还没有及冠。不知兄台是?”

    他都自报姓名了,看来是有意结识自己。

    当下,早就掀开了车帘的柳婧一揖回道:“在下姓柳,字文景,忝为家中长兄。”顿了顿,柳婧又道:“令妹似乎心有郁结,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这个时代,还遗留着秦汉人的古朴。如柳婧这样刚一见面,便向人问起**事,在后世或许不妥,可在这时,实是寻常事。

    那俊雅青年见她问起,长叹一声,苦笑道:“我阳府是个商家,父亲有意把舍妹嫁与吴郡豪强。她不想做人之妾,便闹开了。刚才她故意冲撞你们,也是想留下恶名,让对方悔了这门婚。”

    说到这里,他看向柳婧,“柳兄举家带口,不知这是往哪里去?”

    柳婧长叹一声,欲言又止后,苦笑地说道:“且去吴郡住一阵子。”

    她刚刚说到这里,突然的,官道的后方,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和马蹄声喧哗声。这声音如此响亮,直令得地面都出现了震荡。一时之间,不管是柳婧还是那俊雅青年,都齐刷刷地回头看去。

    只见他们的后方,那树林的尽头,浩浩荡荡地赶来一支十分宏大的队伍。那队伍的前方,先是两列本地小吏举着“回避”的牌子开道。而在这些小吏的后方,则是两列看不到边的银甲银衣的骑士。

    看到这一幕情景,那俊雅青年脸色一变,马上喝道:“不好,遇上朝庭派来的巡察使了。柳兄,你们最好马上下车,避于道旁。”匆匆说完,他已策着马赶向他自家的队伍。在他地喝叫中,转眼间,阳府那一支庞大的队伍纷纷行动下来。见到他们都下了车,柳婧手一挥也让自家的队伍停下。等柳婧等人走下牛车,全部避于道旁时,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也走到了跟前。就在柳婧低下头时,她的身后传来阳子远的嘀咕声,“奇了,巡察使怎么是些太监?”太监?柳婧还没有见过太监呢,她学着阳子远的样子,向后缩了缩,让众人挡在自己面前后,这才大胆的朝后方看去。此刻,那两列长长的,足足绵延近半里远的银甲银衣骑士刚刚走过来。柳婧这是第一次接触这些官家骑士,一抬眼,便被这漫天金光银色,给炫得眼睛生痛,震得说不出话来了。直过了好一会,她才从这仪仗带来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抬着头,看向阳子远刚才所说的‘太监’。果然,在这些骑士的中央,另有三辆特别宽大豪华,由六匹或八匹马拉着的黑色马车。而这些马车中,其中两辆都是车帘大开,令得众人一眼便可以看到,坐在马车中的,那两个长相阴柔,五官秀气,给人的感觉特别别扭的中年男子。原来这就是太监啊。柳婧如此想着,她的眼一瞟,移向了另一辆马车。另一辆马车中一直拉着车帘,也许是运气,就在柳婧转头看去时,那辆马车的车帘被人拉开,然后,端坐在那马车中的一个做贵介公子打扮的青年郎君,赫然出现在柳婧的视野中。这青年郎君,五官至俊至美,金冠束发,玉佩为饰,整个人有一种无法言状的凌人贵气。可不正是那个与她有两面之缘,曾经用剑抵着她的咽喉,差点要了她的小命的黑衣首领?没有想到,他居然在这里!对于这人,柳婧实是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她害怕被他看到,连忙缩着头躲了起来。不过,就在她下意识的把头一缩的同时,那马车中,一个跪坐在那贵介公子身后的婢女,已伸出纤纤玉手把车帘拉了下来。那车帘一拉,柳婧便吁出一口长气,她凑近阳子远,好奇地问道:“那中间马车里的,也是太监?”阳子远显然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他转过头看了那辆马车一会,皱眉说道:“似是不像。”“我也觉得不像。”柳婧把那黑衣首领地打扮长相形容一遍后,低声问道:“依阳兄看来,他是什么人?”阳子远沉吟了一会,摇头说道:“我也不知。”转眼他又说道:“太监很好分辨的,他们的声音与正常人完全不同。柳兄既然说那人声音低沉,那就不是太监。不过看这马车的位置,这人只怕有点来头。”这时,阳子远悄悄指着一面旗帜,低声说道:“这上面写了‘张’字,你看到没有?”见柳婧点头,他哼了哼,不屑地说道:“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几个太监中,便有一个张公公。”阳子远压低声音,愤然地说道:“我朝建立至今,不过区区百年。以前的历代陛下,都重贤臣而远小人。可是你看,当今陛下,竟然还派出太监前来巡视地方了。这在前朝,可都是刺史才有资格担当的。”这一点柳婧也明白,自秦朝赵高乱政后,三四百年间,天下人谈到太监,都是痛恨之至。而本朝自光武帝刘秀统一天下后,至今百年,一直是吏治清明,君臣相得,儒风大盛,天下的德治之功,甚至胜过前朝西汉,以及秦朝和战国乱世,直有春秋遗风。在这个人人都讲究仁德的时代,陡然又出现了爱用太监的皇帝,又见到可以代天下巡视地方的公公们,阳子远的愤然,柳婧完全能够了解。不过了解是了解,她的心思根本没有在这些太监身后。她身一侧移了移,在那辆最为华贵的马车渐渐远去时,她凑近王叔小小声地问道:“叔,那马车中的人,你看到没?”王叔摇了摇头,低声问道:“怎么啦?”柳婧蹙着眉,半晌才摇了摇头,道:“无事。”她一想到那日的情形,背心还冒冷汗,双腿还发软啊,她想,她永远永远也不想见到那人了。现在,她更是提一提都要鼓起好大的勇气。过了一会,那支队伍渐渐远去,望着那消失在视野的浩大车队,回到阳子远身边的柳婧,听到他还在愤懑不已,不由跟着长叹一声。听到她的叹息声,阳子远回过头来。问道:“柳兄因何太息?”柳婧闻言,只是苦笑了一下。从刚才与阳子远的交谈中,她发现这个人虽然只是个商人,却很有见识。在柳婧呆过的那小小阳河县,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有见识的人。她有心想说出自己的困境,想看看这阳子远有没有好的意见。所以,这第二次叹息,她实是故意的。果然,这时阳子远又道:“方才柳兄提到吴郡,表情似有苦涩,是否有了什么为难之事?”

    柳婧再次苦笑了一会,才道:“家父被人冤枉说贩私盐而入了狱,在下没法,只得变卖家产,准备在吴郡安下家后,想法子营救。方才看到这巡查使,在下真是想上前喊冤了。”

    阳子远听了这话,却是好一阵沉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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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入狱,家中欠下巨债,无可奈何之下,昔日神童,却被父母压制驯养了六年的柳婧,开始扮成男子想方设法地撑起这个家。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个曾经被她打击伤害刺激过的男人,也开始纷墨登场。而那人现在已完全黑化……美人温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美人温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美人温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