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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茫大明全文阅读

作者:塞外流云     迷茫大明txt下载     迷茫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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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被点拨

    公元1529年,嘉靖八年,己丑,夏五月,京师。

    一入五月,天气便一rì热甚一rì,端午节的氛围亦是rì渐浓郁,京师过端午,乃是从五月初一rì的小端午一直延续到五月初五的大端午,自五月初一起,宫内宫眷内臣便皆着五毒艾虎补子衣,门两旁安菖蒲、盆盒。

    百姓则家家挂五彩粽,插艾草、菖蒲,贴神符和葫芦花,忙着包粽子,做五毒饼,满城商铺亦皆乘势推出端午节的热销商品,玫瑰饼、粽子、香囊、五彩缯,钟馗像、天师符、葫芦花等等。

    所有的大街小巷随处皆可听到小贩们抑扬顿挫,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江米儿的,小枣儿的,凉凉的大粽子。”“红樱桃、黑桑椹、多子石榴哎!”“又甜又酥,妙峰山的玫瑰饼。”

    京师南城,宣北坊,椿树三条胡同东段一座极为普通的一进四合院里,却浑无半点过节的热闹与喧哗,偌大的一个院子静悄悄的,不闻半点声息。

    院子里,一个眉目秀洁,相貌俊美,年约十七八岁的小厮百无聊赖的闲坐在一颗大海棠树下楞楞的望着一盆石榴盆景发呆,小厮名叫王小宝,是个书童,整个四合院里就他跟少爷胡万里两人,少爷每rì里回来就一头闷在书房里读书练字,不许他打搅,他忙完了不多的活儿之后便只能坐在院子里发呆。

    对于自己的少爷,王小宝除了敬佩还是敬佩,少爷年纪不大,今年才二十五岁,年纪轻轻却一路连中举人、进士,中了进士仍然是发奋苦读,不象其他的进士大人,每天从衙里回来就呼朋唤友的宴请聚会。

    虽然一天到晚闲的无聊,但王小宝却清楚,这种rì子不会长久,少爷做了官之后,情形就会马上改变,象少爷这样发奋的人,肯定会一路青云直上的,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他跟少爷的关系,自然也会跟着沾光。

    不过,令他有些纳闷和患得患失的是,自少爷醉酒失足醒转之后,就变的有些古怪,对他也疏远了很多,近一个月来都未再叫他同床,而且规矩也陡然严厉起来,连书房的门都不让他进了,也不知道做官的是不是都是如此大的规矩?

    “嘭嘭”两声低沉的门环碰击大门的声音传了过来,王小宝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抬头望了一眼已经有些偏西的rì头,心里不由一喜,莫不成是有人来请少爷赴宴?这几rì可是端午,说不定少爷会去赴宴,他忙一溜小跑过去,开了大门,却见来人亦是一身小厮的装扮,不及开口询问,来人已微微一揖,含笑道:“烦请转告贵府大人,我家大人前来登门拜访,随后即到。”说着便递过一张名刺。

    听的是有客来访,王小宝不由微觉失望,不过来人既是大人身份,他也不敢怠慢,举人称老爷,进士和官员才能称大人的,接过名刺觑了一眼,瞟到同榜进士四字,他忙还了一揖,道:“劳烦稍待,在下这就去通告少爷。”说着便转身一溜小跑进了院子。

    书房里,身材硕长,略显清瘦,身着一袭月白sè圆领襕衫的胡万里正站在书案前凝神练字,这是他每rì必修的功课,五月的天气稍有些闷热,长时间的练习,他的额头已经微微有些见汗,但仍是神情专注,一丝不苟的对照临摹一本手抄本上的字迹。

    听的一阵急促而来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他一双浓眉不由微微皱了皱,然后停笔端详了一下今rì所练的几个字,就听的王小宝的声音在外响起,“少爷,同年赵文华赵大人前来拜访。”

    赵文华?胡万里听的不由微微一怔,两人虽是同年,又同住城南,但平素不过是点头之交,他来做什么?难道是一众同年端午聚会?略一沉吟,他便吩咐道:“知道了,去打盆凉水来净面沐手。”

    回过头来,胡万里便谨慎的将方才写的字卷了起来,锁入柜子里,这些字他每rì晚上都会付之一炬,王小宝这个书童略识的几个字,让他看见,免不了又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稍事洗漱,胡万里便迎了出去,同榜进士的关系在官场中是十分重要的关系,也是进入官场的第一份人脉,疏忽不得,刚到大门,便见赵文华身着一袭玉sè黑边圆领襕衫,头戴黑sè软巾,带着两名书童,一摇一摆的踱了过来,这赵文华年约三十出头,一张马脸颇为清瘦,淡淡的眉毛下一双眼睛黑若点漆,分外有神,颌下一绺长须倒显的有几分飘逸。

    见胡万里迎了出来,赵文华忙紧赶了几步,满脸堆笑的连连作揖,道:“年兄如此大礼,在下如此敢当。”

    胡万里含笑还礼道:“年兄登门,寒舍蓬筚增辉,在下又岂敢失礼。”

    二人寒暄着进了大门,步入客厅,叙礼落座之后,胡万里极自然的为其斟了杯茶,然后才给自己倒了半杯,见他如此恭谦有礼,赵文华不由暗自诧异,这个年纪轻轻的同年平rì里话语极少,一应应酬亦多不参与,原本以为他或是木讷或是少年得志,目空一切,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啜了几口茶,赵文华便开口道:“年兄,今rì已是五月初三,转眼便是大端午,一众年兄约定明rì同去拜访座师,因此在下特意绕道前来知会年兄一声。”

    拜访座师?端午也要拜座师?胡万里微微怔了一下,进士乃是天子门生,赵文华口中的座师自然是会试的座师——大明次辅,太子太傅、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张璁。

    明朝官场,不仅是同年的关系重要,师生的关系亦重要,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能得恩师赏识提携,这仕途自然是一帆风顺,更何况张璁的身份地位如此显赫,一众同年竭力巴结,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他虽然是名列二甲,但名次太过靠后,乃是二甲第九十名,即便是极力巴结,估计也留不下什么印象。

    略一沉吟,胡万里才开口道:“年兄,咱们同科三百二十余人......。”

    赵文华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摇着折扇道:“此乃节敬,自然不同于中榜拜座师,不用亲去,礼到即可,一人纹银百两。”

    纹银百两!胡万里心里不由一惊,如今这年头,美洲白银还没大量流入大明,大明的白银是相当值钱的,他是刻意的了解过,一两银子可以买七十斤牛肉,买米可以买四百斤,一百两银子可不是笔小数目。

    不过,转念一想,他便即释然,纹银百两是不少,但是作为孝敬当朝次辅,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张璁,还真不够看的,好在人多,三百二十余人,就是三万多两,当下他便点了点头,含笑道:“节rì拜访座师,乃是礼节所在,自当随份。”

    见胡万里一口应承下来,赵文华颇觉意外,从胡万里所住的四合院,以及平rì里不参与应酬以及只有一个小书童等情形来看,他手头应该并不宽裕,不想竟然毫不犹豫的应允下来,更难得的是他年纪轻轻,对官场的陋俗并无抵触情绪,这就有些难能可贵了,当下心里就对胡万里又添了一分好感,这位小同年,年轻稳重,勤谨自谦,rì后怕是会有所成就,倒是要多加笼络。

    想到这里,他便微笑着道:“在下与年兄虽然皆是二甲骥尾,然年兄却风华正茂,本科进士除了蔡克廉、唐顺之二人,就数年兄最小,尤为难得的是年兄言行举止沉稳得体,恭谦自律,不慕虚华,风度端凝,rì后成就,必然在一众同年之上。”

    听的赵文华随手就灌了一通**汤,胡万里忙谦逊道:“年兄谬赞,在下何敢当之。”说着又诚恳的道:“小弟年少,叨幸年兄榜末,侥幸连捷进士,于官场之事,懵懂无知,听闻年兄尝就学于京师国子监,熟知京师事物,诸事全望年兄指教。”

    “岂敢,岂敢。”赵文华摇着折扇,畅意的笑道,对胡万里的印象亦大为改观,这个小同年可比唐顺之强的太多了,毫无少年得志的狂傲,而且为人也一点不木讷,与一般只知死读书的书呆子不可同rì而语。

    原本他是不打算多坐的,准备说完事就告辞,如今几句话下来,对胡万里的印象已是大为改观,官场同年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甚至可说比师生关系更重要,座师的年纪大,一般十来年就致仕了,一个年轻的,仕途通畅的同年却是能够终身受用的,胡万里既是一块璞玉,他倒不在意顺口点拨一番,rì后也多一分交情。

    略微沉吟了片刻,赵文华便动作潇洒的合上折扇,看着胡万里,语气诚恳的说道:“年兄,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官场讲究的就是个人脉,平rì里互相帮衬互相提携,有事则互相遮掩扶持。

    杂流出身杂佐官员讲究的是同差同官同乡,咱们正途清流,看重的便是师生以及同年同门同乡,既是同年同门,咱们在官场上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rì后在仕途上免不了要相互扶持提携。

    不是在下饶舌,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无非是学而优则仕,进士已经到顶了,年兄何苦仍是闭门苦读?官场上最重要的不是才学,而是人脉,一众同年同门rìrì应酬不断,为的是什么?不就是积攒人脉?”

第2章 钱不凑手

    同年同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胡扯什么?真当我是读死书死读书的呆子?胡万里对此颇不以为然,他这段时间之所以埋头苦读,勤练书法,那是没法子的事情,不熟读四书五经,他根本没法子真正融入这群同年同门之中。

    这帮子新科进士,处处不忘彰显自己是读书人,随时随地都不忘掉书袋子,动则出口成章也就罢了,连蒙带猜他还能知道大致的意思,可一旦遇上典故,他就只有干瞪眼了,要是遇上应景吟诗作赋,估计只能尿遁了。

    他也知道官场人脉的重要xìng,之所以不赴宴不参加应酬,最根本的原因是怕出丑,参加过一次酒宴,他就被席间行的酒令给难住了,不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根本就是被虐的份,酒喝多了又怕失言,是以他干脆能推则推,能逃则逃。

    虽然心里颇不以为然,但胡万里知道赵文华这番话是出于善意,当下便拱手一揖,诚恳的道:“年兄金玉良言,小弟必定铭记于心。”

    听的胡万里以小弟自称,赵文华心里亦是暗喜,几句话的功夫,这关系就拉进了一层,啜了口茶,他又接着道:“年兄少年得志,尚能甘与清贫,实为我辈楷模,不过,既已是官身,便不可一味的寒酸。

    咱们新科进士在部院观政,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便将实授官职,以年兄之勤奋,或点翰林或为给事中、御史,至不济亦是进各部院做主事,常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实则官场亦是如此,看戏听曲,马吊酒宴这些rì常应酬,是断断少不了的,过于寒碜如何能行?如今这世道,已不复国初之景象,士绅商贾,皆是以财取人,况乎官员?

    年兄该及早购置一处宅子,另外,还需添几个丫鬟仆从,该有的体面还是必须的,这两年蒙古小王子屡屡犯边,灾害亦接连不断,去年嘉兴、湖州水灾,今年山西旱灾,襄阳饥荒,河南饥荒,人市的价格一降再降,此时买丫鬟仆从正逢其时。”

    那么多灾荒?可看京师一片繁华,歌舞升平,根本不似处处闹灾荒的样子,胡万里也不敢多嘴,买宅子就算了,他能够在朝考之前将一手字练出来就不错了,成绩就不要多做指望了,分到外地的可能更大。

    至于丫鬟仆从,这还真的买几个,书童小宝一天到晚在身边转,很不安全,而且那个小宝的神情和眼神都很不太对头,多半是个断袖龙阳什么的,这丫鬟仆从要买的当紧。

    略一沉吟,胡万里便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年兄谙熟京师官场规矩,rì后还望多多提点,小弟对京师不熟,不知京师人市在何处?价格几何?”

    见胡万里如此开窍,从善如流,赵文华不由轻笑道:“京师人市就在宣武门外骡马市大街、牛街一带,由于朝廷禁止,并不公开发卖,但人口贩子皆集中于此,京师谁人不知,至于价钱,四两至十数两银子不等,左右闲着无事,明rì陪年兄去逛逛。另外,尚有扬州瘦马、大同婆姨、西湖船娘,不知年兄可有兴趣?只是价格稍贵。”

    扬州瘦马可谓是赫赫有名,胡万里是听闻过大名的,知道这不是丫鬟,而是买来做小妾的,但大同婆姨、西湖船娘,他却是不知,既然能与扬州瘦马齐名,想来也不差,食sè,xìng也,身为男人,身为不好男风的男人,他自然心动,不过,听赵文华的口气,这些小妾价格怕是惊人,只能以后再说了。

    他当下便笑道:“多承年兄美意,这瘦马船娘,小弟眼下是无福消受,倒是丫鬟仆从却是急需,否则来人来客,实不成体统。”

    赵文华额外提出扬州瘦马等,为的就是暗探胡万里的财力,听他如此一说,便知猜的不错,这个小同年,手头确实拮据,想来家境也不殷实,这种寒门出身最好,越是出身低微,越是渴望出人头地,越是渴望升官发财,当下,他便含笑道:“年兄所言甚是,事有轻急缓重,明rì便同去人市逛逛。”

    见赵文华丝毫没有起身告辞的意思,胡万里估摸着这厮是要落实拜座师的一百两银子,他亦不清楚手头到底有多少家当,近一个月来他一直在极力掩饰,怕露出破绽,根本就没关心过问银钱方面的事情,他腰包里仅只一些供rì常使用的碎银,估计银钱是由小宝保管着,当下,他便一揖道:“年兄稍坐品茶,小弟去去便来。”

    赵文华知他是去拿银子,忙伸手礼让道:“年兄请便。”

    出了客厅,胡万里便招手叫来小宝,走到一株石榴树下才问道:“还有多少银子?”

    见是问银子,王小宝忙回道:“回少爷话,小的手头尚有二两三钱银子,少爷若是要宴客怕是不够。”

    就那么点家当?胡万里眉头不由一皱,这不太可能吧?好歹也是个进士,肯定还有大锭的,只不知是放在何处,这事他还真不好问,眼睛一转,他便忧心忡忡的道:“哪里是宴客,端午拜座师,要凑一百两份子。”

    听说是拜座师,而且要一百两,王小宝才试探着道:“那小的先去将少爷床下那一百两取出来,只是,这以后......。”

    听说果然还有一百两银子,而且就藏在床下,胡万里不由暗喜,不过听小宝这口气,这一百两是最后的家当了,他不由微皱了下眉头,明rì还怎么买丫鬟?略一沉吟,他才点了点头,道:“去取了送进来。”

    回到客厅,落座之后,胡万里便客气的道:“让年兄久候。”

    赵文华见他并未拿银子进来,也不知道他是钱不凑手,还是让书童去拿了,微微沉吟,他才道:“年兄连考连捷,想来手头并不宽绰,京师物贵,居京大不易,不过,我等新科进士却是无须为这些阿堵物烦心。”

    无须为钱烦心?难道还未做官,便有人送钱?胡万里微微一怔,便反应过来,这是让他借钱!

第3章 吃大户

    借钱,胡万里并不反对,历来借钱的是大爷,就怕借不到,听赵文华的意思,竟是无须发愁借不到钱,新科进士的身份就如此好使?有人主动愿意借钱?

    见胡万里一脸的不解,赵文华微微一笑,道:“年兄对京师情形不甚了解,京师不乏放贷者,不独钱庄,缙绅富户也乐于放贷,新科进士乃最为理想之放贷对象,年兄只需放出风声,便有人主动上门放贷。”

    胡万里微微点了点头,新科进士等于就是官身了,授官是肯定的,这就跟给公务员放贷一样,稳妥!当下他便问道:“息钱多少?”

    “两百两以下,八扣三分,以上则是九扣三分,皆是每年递加三分。”赵文华随口说道。

    什么八扣三分?胡万里听的一头雾水,便道:“不怕年兄见笑,小弟还真没借过银子。”

    赵文华微微一笑,道:“所谓八扣三分,便是指借一百两银子,落到手中只有八十两,月息三两银子,若是到了明年,月息则为六两。”

    真不愧是高利贷,真他娘的黑!胡万里不由暗骂了一声,八十两银子一年要还五十六两,这一算,他倒觉的这息并不高,不过只六分的息,跟融资差不多,一年之内倒是没问题,九扣三分的就更低了。

    当下他便道:“一客不烦二主,就托年兄帮小弟放个风声,暂借三百两。”

    听他开口就借三百两,赵文华不由暗笑,这小子莫不是想买扬州瘦马吧,微微一笑,他便站起身道:“些许小事,年兄尽管放心。”说着又一揖道:“不叨搅年兄了,在下先行告辞。”

    客气的将赵文华送出大门,胡万里转回身来,也没心思再去练字读书,就背着手在院子里散步,这一进的四合院院子并不大,但也不小,院子四角种着几颗海棠、石榴,迎门还有个半人高的大金鱼缸,里面养着些小金鱼,在这里面住着,比起后世的公寓房不知强了多少倍。

    想到明天就能买丫鬟和仆从,他不由暗叹了一声,明朝男人这rì子可真是没说的,他前世不过一宅男,穿来明朝二十多天了,实则还是不改宅男本sè,每rì里除了在户部观政实习,回来就赶紧的苦练书法,苦读四书五经,rì子过的虽然比以前更苦,但熬过这几个月的实习期,外放地方,基本就能混个县令,那rì子可就舒坦了,留在京师,他倒是真没想过,在外面混几年再回来更好。

    王小宝这时抱着一个匣子从正房匆匆走了出来,见胡万里独自在院子里散步,他不由微微怔了一下,才快步赶了过来,问道:“少爷,这银子......。”

    “暂时用不上了。”胡万里微微笑了笑,道:“先放在客厅桌子上。”

    “是,少爷。”王小宝嘴里说着,却是未动,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少爷,眼下天气热了,这院子里是否要搭个天棚?小的见附近几个院子都开始在搭天棚了。”

    “搭吧。”胡万里不以为意的道,在京师少说也还要呆三个月以上,再则搭个天棚也要不了几个银子,既然能够借银子,他倒是一点也不在乎这点子小钱,天棚、鱼缸、石榴树,这是四合院不可或缺的三样东西。

    “是,少爷。”王小宝兴奋的应道,这下总算是有点事情做了,说完,他便抱着匣子往客厅去了。

    看了一眼小宝的背影,胡万里微微笑了笑,这小子实则很不错,不贪,有眼力劲,做事也机灵,得给他安排个好差事,最好能够分开一段时间,心里想着,他又背着手,挺胸凸肚,微仰着头慢慢的踱着方步。

    他这是练习走官步,走官步要四平八稳,不紧不慢,从容不迫,说大点是事关朝廷的威仪,说小点事关官员仪态,他在院子散步,基本就是练习官步。

    这段时间,每rì里到户部观政,胡万里基本就是个闷葫芦,但却无时无刻不在揣摩着一众官员和众同年的一言一行,特别是称呼、礼仪、敬语等等,回来就自个练习,跟一众同年打交道最为省事,不拘年纪大小,一律称呼年兄,于同年而言,年兄是尊称,不论年纪大小皆可通用。

    能够轻松借到银子,胡万里不觉大感轻松,这让他不用分心去琢磨赚钱的事情,放了外任,更不缺这点银子,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虽然是身在明朝,但明朝也好不了多少,应该感激老天,不是穿在明朝初期。

    正自悠闲的过着官瘾,大门上的门环又被拍响了,而且响的急促,胡万里不由微微一笑,不用说,来人是魏一恭,这是他接触最多的一个同年,两人同住南城,而且还同在户部观政。

    听的敲门声,王小宝急忙冲了出来,胡万里则不紧不慢的踱了过去,大门一开,就听的魏一恭用不太好懂的福建官话道:“快叫你家家主出来。”

    后面跟着有人笑道:“咱们今儿个是来吃大户的。”随后就是一阵笑声。

    胡万里一听,便知是同在户部观政的同年李良,看来是户部观政的几个同年,不知道来了多少,听笑声总有六七个,他忙上前走到门口,轻笑道:“地主家也没余粮,方才被符质兄(赵文华字)洗劫一空。”

    说着,他便拱手一揖,道:“诸位年兄请屋里叙话。”

    听的这话,门口众人不由一阵轻笑,纷纷拱手还礼,魏一恭却是直爽的道:“正值端午,谁耐的在家中闲坐,一道上街吃酒耍子才是正经。”

    李良亦跟着笑道:“难得女儿节,满城皆是脂粉香,走,一道赏景sè去。”

    找上门来了,胡万里情知今rì是逃不掉了,当下便爽快的道:“哪里是赏景,分明是来吃大户的,走,今儿小弟做东。”说着,便吩咐小宝道:“去取十两银子来。”

    见胡万里今儿如此爽快,众人不由纷纷叫好,当下一众人便出门而去。

第4章 宴请

    出得门来,胡万里才留意了一下几位登门来吃大户的同年,一共七人,分别是蔡克廉、周志伟、魏一恭、李良、孙光辉、杨献可,黄正sè,都是在户部观政的,而且年纪皆不大,有十多两银子完全足够好好乐一乐了。

    魏一恭知道胡万里对京师情形不熟,一路走一路微笑着道:“要说南城最为繁华之处,必是琉璃厂火神庙,难得长青今儿爽快,咱们今儿就去琉璃厂火神庙的‘奇韵阁’,饮酒观景两不误,诸位以为如何?”

    琉璃厂火神庙在京师亦是排的上号的繁华之地,听的这一提议,众人自然是纷纷附和,胡万里却是暗暗苦笑,倒不是心痛钱,今儿这一请客,rì后的应酬怕就会多了起来,一众同年最是讲究礼尚往来,常常是轮流做东,既做了东道,rì后就不好推脱了。

    火神庙并不远,一众人一路说说笑笑穿过两条胡同,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火神庙的延寿寺街,一进大街,一阵说不清是什么香的香味便扑鼻而来,这是各家酒楼店肆煎炒烹炸的油香,花香、酒香、肉香、水果香搅在一起的香味。

    ‘奇韵阁’在大街南段,斜对着火神庙的大门,上下两层,门面八间,进深三层,是火神庙一带最大最有名的一家酒楼,见到胡万里一众人进门,肩头搭着毛巾的伙计忙高唱一声,“八仙到,老客来‘奇韵阁’了,诸位楼上雅座请。”

    “这喊法还真是新鲜。”李良不由轻笑道:“咱们今儿可都成仙人了。”众人不由相视而笑,随后便拾级而上,择了个临街的大包间,也不安席排座,各自随意散坐了,见小二进来,胡万里便笑道:“京师的菜肴咱们也不熟悉,小二,将你店的招牌菜都上上来,诸位同年亦请各自点喜好的。”

    几人皆是老于应酬的,当下亦不客气,各自纷纷点菜,一时点菜下来,连带酒水共合八两六钱银子,这边胡万里付帐,茶博士沏上茶来,各种干菜冷菜热菜已是流水般端了上来。

    酒过三巡,身材壮实的杨献可一边给众人斟酒一边笑道:“闷坐吃酒总无意趣,何不行起令来,也添几分热闹。”

    一听提议行酒令,胡万里顿觉头大,当即便笑道:”rìrì行令,不防换个新酒令......。”

    话未说完,周志伟便笑道:“我这里倒有个新酒令,诸位,以菜为令,须的说一古人地名行事,必须七言,最后一字须与菜有关。”说着,他便指着面前的一盘怀胎鳜鱼,道:“姜子牙渭水钓鱼!”

    见又玩起了这种该死的游戏,胡万里不由一呆,还在发愣,年纪最小的蔡克廉已指着一盘米香羊排道:“苏子卿贝湖牧羊!”

    “张翼德涿县卖肉!”李良赶紧指着一盘虎皮扣肉道。

    胡万里听的眼睛一亮,忙指着一盘东坡肘子,不及开口,黄正sè已是一口接了过去,“关云长荆州刮骨!”

    “那我也有了。”孙光辉指着一盘青菜道:“诸葛亮隆中种菜!”

    “秦叔宝长安卖马。”魏一恭不紧不慢的说道。

    “杨贵妃长安醉酒!”杨献可亦赶紧说道。

    “不妥,不妥。”李良站起身来道:“说好了必须是与菜有关,怎能说酒?罚酒!”

    杨献可却指着一盘虾子,笑道:“这菜名叫‘酒香醉虾’,如何不妥?乱令罚酒!”

    “当罚,当罚。”众人一齐起哄,李良只得自认倒霉,饮了一杯,经这一岔,胡万里亦反应过来,指着一盘五香酱驴肉道:“张果老过桥骑驴!”

    “不妥!大不妥!”席间几人立刻就起身反对,“必须是地名,过桥怎能是地名?再说张果老亦不是历史人物。”

    “起身乱令者通罚一杯。”魏一恭却笑道:“张果老过桥骑驴是传说,过的是赵州桥,这是隐含的地名,再说也没规定要是历史人物,呵呵,乱令者罚酒。”

    听的魏一恭如此牵强附会,胡万里亦是笑道:“我陪饮一杯。”一口干了杯中酒,他接着道:“咱们来玩‘汤匙令’,匙柄指到谁,就必须饮酒,并将自家的糗事说一件,以助酒兴,诸位年兄以为如何?”

    众人一听,皆大声叫好,周志伟瞥了胡万里一眼,暗赞这酒令好,一众同年rìrì应酬,为的就是加深感情,在小圈子里说出自己的糗事,无疑更能够拉近彼此的关系。

    很快,小二便送来了空盘和汤匙,胡万里做东挽手捋袖的将空盘置于桌中心,而后将汤匙于空盘中心,用手拨动匙柄使其转动,令胡万里哭笑不得的是,停下来的汤匙柄竟然刚好指向他自己。

    一见这情形,满桌的人顿时前仰后合的笑成一片,胡万里却是叫苦不迭,根本就不熟悉士子们的生活,如何说糗事?露了马脚就是大麻烦,他这一迟疑,众人越发来劲,一齐起哄催促。

    在一片嘈杂的呼笑声中,胡万里无奈的干了一杯酒,而后红着脸道:“初试**时,什么都不懂,折腾了一宿,也没找到能够进去的洞,早上起来,她痛我也痛。”

    正借机喝茶压酒的李良一口茶登时全部喷在身旁的黄正sè身上,呛的咳嗽不止,一桌子人全部笑的东倒西歪,魏一恭笑指着他道:“好一句她痛我也痛。”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孙光辉忍住笑道:“继续,看看下个谁倒霉。”

    胡万里为掩饰尴尬,立即便转动了匙柄,在众人的注视下,匙柄稳稳的指向了孙光辉,众人随即一阵哄笑,催促着他起身。

    “我还真没什么糗事。”孙光辉搔了搔头,站起身一口饮了一杯酒,一脸悲壮的道:“只能将生平一大恨事说出来以飨诸位了。”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小时候家父常将一粒花生米抛起,然后张口接住,却又不允许我模仿,羡慕之余,独自溜到河边,扔了颗石头,张口去接。”

    说到这来,他戛然而止,众人齐催问,“然后呢?”

    “然后?”孙光辉张开嘴,指着豁了半边的门牙,恨恨的道:“没有然后。”

    一桌人登时爆笑不已。

    一席尽欢而散,回到四合院时,天已黑尽,王小宝知道他的酒量不大,忙着点灯,打水,侍候他洗手净面之后又去烧水泡茶给他醒酒,胡万里今儿喝的并不多,不过是微醺而已,待的小宝将茶泡好端说来,他便说道:“小宝,少爷明rì要去买几个丫鬟。”

    听的这话,小宝不由一呆,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试探着道:“少爷马上要授官了?”

    胡万里微微摇了摇头,道:“授官尚早,如今应酬渐多,家里没丫鬟实在不成体统,也徒惹闲话,少爷如今已是官身,须的处处谨慎。”

    小宝一听,便明白过来,却是不知如何开口,胡万里瞥了他一眼,道:“买了丫鬟仆从,你就轻松远了,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无事多读点书,以后才能派上大用。”;

第5章 明朝银锭

    rì后大用!王小宝心里不由一阵兴奋,他如今年纪轻,阅历少,眼下大用是不可能的,少爷让他多读书,这是着意栽培他,他忙跪下道:“小的谢少爷大恩,必用功读书,不辜负少爷苦心栽培。”

    胡万里微微点了点头,道:“读书在于明智,切忌死读书,少爷或留京师或外放地方,即便是外放,迟早亦要回京师,你平rì里多去外面闲逛,了解京师的各种情形,京师风俗,官场规矩,商铺营运,市井百态皆细细了解,少爷每月给你三两银子零花。”

    王小宝听的又惊又喜,少爷这确确实实是在大用自己,他忙磕了三个响头,感激的道:“小宝定不会让少爷失望。”

    胡万里还很不习惯别人给自个磕头,却也没去阻止,这年头百姓见官都是要磕头的,不习惯也得习惯,微微一顿,他才道:“起来吧。”

    小宝站起身来便道:“小的再去烧点热水给少爷烫脚。”说着转身就出了门。

    胡万里不由微微笑了笑,小宝与他是同乡,家里父母俱在,尚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这种知根知底的人,用起来放心,不过,冒险的事情却是不能用这种人。

    端午节乃是官场‘三节两庆’中的三节之一,但是朝廷却没有明令放假,不过从五月初一开始,京师各个衙门的官员基本也就是一早到衙点卯,随后便散值各自回家过节,一众观政进士自然亦是如此。

    胡万里一大早便起身赶到户部衙门点卯,所谓点卯,是实实在在的卯时点名,也就是七点之前必须到衙等候官员点名,不过,散值也早,下午三点四点就散值,chūn夏是四点,秋冬是三点,跟后世朝九晚五差不多。

    散值之后,一出衙门,同住南城的魏一恭便两步赶了上来,道:“长青,明rì端午,一众同年相约出去避毒,可不许爽约。”

    避毒?避的哪门子毒?胡万里不解的道:“道宗兄,何谓避毒?”

    魏一恭微微一笑,道:“这是京师的风俗,江南端午竞龙舟,京师无大江河,便出门游耍,郊外踏青。”

    一听是郊外踏青,说不定还要吟诗作赋,胡万里登时就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道:“道宗兄,年弟最烦热闹,就免了吧。”

    “少了长青,可就少了诸多乐子,不行,非去不可。”周志伟走过来,用折扇亲昵的敲了敲他的肩头,笑道:“说好了,明rì散值就去。”说着他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明rì大端午,京师的大家千金,小家闺秀全部出门避毒,这可是难得一遇之盛况。”

    蔡克廉这时也凑上前来,道:“年弟我将同乡的聚会都推了,就为与咱们几位年兄亲近,长青兄可不能临阵脱逃。”

    一见这情形,知道横竖是逃不掉了,胡万里忙满脸堆笑的团团一揖,道:“同去,同去。”

    在外吃了早点,胡万里便回到四合院,洗手净面之后,便进了书房练字读书,对他而言,读书练字是他目前最为紧迫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生死大事,他自然不敢怠慢。

    巳正时分,赵文华便带了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人以及一名小厮前来拜访,将两人迎入客厅奉茶之后,赵文华简单的介绍了一番之后便拿出两份借据,道:“年兄在上面署上贵书童的名字即可。”

    署书童的名字?胡万里不由微微一怔,这是什么意思?接过来细细看了一番,确实是九扣三分,债主的名字叫唐少明,保人的名字则是他胡万里,他不由感谢的看了赵文华一眼,笑道:“有劳符质兄了。”说着便熟练的署上王小宝的大名。

    见胡万里署好名字,唐少明便看了小厮一眼,那小厮便将手中的锦盒放在桌上,并打了开来,里面是七锭青白sè船形银锭,表面微凹,一窝细细的丝纹泛着青气,“这是九五成的新银,二十五两一锭,两位大人请验。”

    “有一百两,在下已经从中扣除了。”赵文华忙解释道。

    胡万里点了点头,知道他是说的拜座师的那一百两,当下便拿起一枚掂了一掂,沉甸甸的,成sè倒不用怀疑,这种有着青白sè丝纹的成sè都不差,至少是九成以上,赵文华也取过一枚,直接就翻看银锭底面的蜂窝,见底面蜂窝较深,蜂孔内圆润光亮,而且蜂孔口小洞大,深浅不一,便掂了掂道:“不错,应该是九五的成sè。”

    说着,对另外几锭银子也一一仔细验看了一番,才对胡万里点了点头,见他点头,胡万里便将借据递与对方,对赵文华他是绝对相信的,堂堂新科进士不可能为了三百两银子合伙找外人来坑骗他这个同年。

    又倒找了二两碎银,这笔借贷才算是完全交割清楚,待的唐少明告辞出门,赵文华才含笑道:“朝廷的《问刑条例》明令禁止听选官员、监生借高利贷,新科进士亦是如此,借银五十两,便要革职,这借款人自然不能署长青的大名,保人则是无妨,京师官员皆是如此。”

    还有这规定?胡万里顿觉背后冒冷汗,这赵文华若是成心害他,这一下就可断送他的前程,看来必须多读读大明律和那什么《问刑条例》,他忙拱手一揖,道:“多谢符质兄指点。”

    “长青何须客气,走,去人市逛逛吧。”赵文华微微笑道。

    胡万里拿起一枚沉甸甸的银锭掂了掂,想了想,又拿起一枚,见这情形,赵文华不由轻笑道:“长青打算买多少丫鬟,要准备五十两?”

    “既是要买,自然要选好的,有备无患嘛。”胡万里说着皱了皱眉头,这两锭银子可足够重了,足有三斤多重,揣在身上,怎么着都别扭。

    赵文华微微一笑,道:“甭装腰袋里了,就揣在腰间。”

    “这揣在腰间是瓷实,却也忒难受了。”胡万里微微笑了笑道,对外叫道:“小宝!”

第六章 买仆

    宣武门外骡马市大街、牛街,自然就是贩卖骡马牛等牲畜以及宰杀牛羊而闻名的街道,京师的牛羊肉供应多是出自牛街,买卖牲畜者亦多集中于此地,其繁华热闹自不待言,让胡万里稍觉奇怪的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不少是戴着小白帽的**。

    赵文华边走边指着一座清真寺介绍道:“牛街清真寺乃是běi jīng最古老的清真寺,此地乃京师最大之回回聚居区,贩卖骡马、宰杀牛羊者多系江南、山东二省之回回,相传皆是追随燕王扫北之军僚后人。”

    胡万里对回回不感兴趣,抬头稍少看了一眼,敷衍着点了点头,便低头注意着地面,进入骡马市大街后,地上的骡马粪便明显多了起来,随处可见,稍不留意,就可能踩到。

    这卫生状况着实太差了,闻着一阵阵袭来臭气臊气,他不由皱了皱眉头,这京师的卫生实是不堪入目,甭说跟后世的小县城比,就连乡镇亦不如,不过,想想他也就释然了,这满街骡车马车和驴子往来,骡马粪根本就来不及收拾。

    见胡万里皱眉头,赵文华不由轻笑道:“京师就是如此,人烟稠密,牲畜众多,初来乍到,皆有些不适,习惯了就好。”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前面不远就是一家兼营贩人的,长青想来对牙人不熟吧?”

    牙人?胡万里微微一怔,知道肯定不是看牙齿的,应该是指贩卖人口的人贩子,当即就微微摇了摇头,道:“十年寒窗苦读,皆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实是有些孤陋寡闻,让符质兄见笑了。”

    “呵呵,长青太过自谦了。”赵文华微微笑道:“长青年纪轻轻便能金榜题名,不知羡煞了多少人,这点子阅历,为官一任便尽可积累。”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常言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最后一个牙,就是指的牙人,丫鬟仆从因不能公开售卖,自然就离不开牙人,这些个牙人路子宽,门子多,熟谙行情,善于察言观sè揣摸人心,一个个能说会道,巧言善辩,而且皆谙熟空手套狼,平地抠饼,袖里吞金,无本万利等等手段,进店之后,长青尽量少开口。”

    这所谓的牙人也就是中间人了,胡万里点了点头,道:“一切但凭符质兄做主。”

    说话间,几人便进了一家挂着‘驴子孙家’招牌的店铺,一进店门,小二便恭敬的迎了上来招呼道:“两位老客,里面请,是进院还是进屋?”

    “进屋。”赵文华摇着折扇,矜持的说道。

    伙计一听,立刻就满脸堆笑的,道:“几位客官请跟小的来。”说着便领着几人进了二门又折向东边的跨院,将众人让进了客厅。

    两人一落座,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人便缓步跟了进来,微微一揖,含笑道:“二位客官,不知是要丫鬟还是小厮?”

    赵文华还了一礼,便道:“皆要,丫鬟要貌美伶俐,小厮要周正机灵,各要四人,咱们没时间久待,尚烦掌柜的稍加催促。”

    “二位客官稍坐片刻,马上就来。”那中年人不动声sè的微微一揖,便转身离开。

    待那人离开,胡万里便开口问道:“这些牙人贩卖的孩子从何而来?不会是拐卖的吧?”

    “拐卖的也有,不过很少。”赵文华呷了口茶,才缓缓摇着折扇说道:“拐卖之孩童,一般并不好卖,买主为避免麻烦,皆不愿要,贩卖之孩童,多是灾荒频发之省份百姓贱价售卖的,一则减轻负担,二则亦是给孩子一个机会。”

    “给孩子一个机会?”胡万里不由诧异的问道,这可真是稀奇事,卖孩子还竟然是为孩子好?

    赵文华点了点头,含笑道:“孩子若是能够有幸跟着长青,岂不是衣食无忧?若留在家乡,能填饱肚子已属不易,再则,灾荒频发之地百姓,不是身负高利贷便是背负着官债,这些孩子即便不卖,亦会被抓去抵债,卖出来,孩子还有机会撞撞运气。”

    还有官债?什么官债?虽然不明白,胡万里却也不敢多问,问的太多容易露陷,他只是没有想到,这年头百姓的rì子竟然如此苦?而且到了这个地步还没人造反。

    这话题有些沉重,赵文华显然亦不愿意顺着这个话题谈下去,当下就转了话头道:“如今官场兴起一股聘请幕僚亲随之风,特别是外放地方为官,都时兴聘请幕僚亲随以协助政务,牵制地方胥吏差役,长青年轻有为,不定有外放转迁之机遇,即是买仆,何不自己栽培几个亲随,一旦外放,亦可得心应手?”

    听的这话,胡万里亦是兴趣十足,他知道赵文华口中的幕僚亲随,指的就是有师爷长随,这可是外放地方为官不可或缺的人员,特别是对他这种两眼一抹黑的冒牌进士来说,更是万万不能少的。

    自己买仆人栽培亲随,这个提议确实好,聘请的哪能及得上自己一手培养的仆人?自己的人不仅用起来顺手,而且也便于管理,虽然眼下用不上,但他如今才二十五,正可谓来rì方长,数年之后,这些人就可派上用场。

    当下他便兴奋的道:“符质兄此议甚佳,如此,倒是须得挑几个聪明伶俐,有眼力劲的小厮。”

    “正该如此。”赵文华微微颌首道。

    两人闲谈的一阵,就见两个一脸机灵的年轻人带着一溜十余个小孩走了进来,进来后冲两人微微一拱算是见礼,随后就让一众孩子在两人面前一字排开。

    胡万里留神仔细打量,一众孩子有男有女,小的十一、二岁,大者十四、五岁,一sè皆是小厮打扮,不过,一个个看起来都是面黄肌瘦,跟豆芽似的,显然都是灾民出身。

    这些个孩子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场面,并不胆怯,见胡万里、赵文华两人皆是一副士子装扮,且年纪不大,一个个脸上都流露出期盼的神sè。

第7章 出题买仆

    迎着一众孩子期盼的眼神,胡万里心里不觉有些心酸,心里暗骂作孽,这都才多大的孩子,就已经知道如何辨别买主的好坏了,显然已是被多次转卖,如此急于被买走,可见他们在人贩子手里的rì子也并不好过。

    原本他还兴头十足,一见这情形,立刻就没了兴致,草草扫了一众孩子一眼,他便沉吟不语,赵文华对此倒是司空见惯,见他不吭声,便起身来回的溜达审量,随后指着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道:“这个多少?”

    一直闷不吭声的牙人立刻上前满脸堆笑的说道:“客官可真是好眼力,这女娃真正是个好胚子,甭看面黄肌瘦的,那是饿的,白面大米将养几年,保准出落的如花似玉。”

    说着,他熟练的一把将那女孩的口捏开,说道:“客官请看,这一口糯米银牙齐整整如排碎玉,这下巴颏不长不短漫长尖,特别是这一双眼睛,水灵灵,黑幽幽,还有这两道柳眉弯如月牙,这摸样......。”

    赵文华听的微微一笑,道:“你这是听戏听多了吧,少磨牙,开个价。”

    “十二两,不二价。”那牙人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该去卖大同婆姨。”赵文华不紧不慢的摇着折扇,揶揄着道:“卖这些个小厮太委屈你了,孙家这店,咱们也不是头一次来,有你这样漫天要价的?不成心就一边凉快去,爷没工夫与你磨牙。”

    那牙人一进来就仔细的打量过了胡万里、赵文华两人,这二人一身襕衫软巾生员袍服,又带着小厮,显然不是一般的落魄秀才,虽然赵文华说话刻薄,他却是丝毫不以为意,陪着笑脸道:“客官太抬举小的了,客官如成心要,十两如何?”

    胡万里也仔细端详了一番那小姑娘,虽是面黄肌瘦,但确实称得上眉清目秀,特别是一双眼睛,灵xìng十足,只是这年纪忒小了点,看模样不过十一二岁,这如何使唤?当下他便开口道:“这般年纪,如何当的使唤丫头?”

    听的这话,那小姑娘微微一蹲身,道:“禀老爷,奴婢chūn儿,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打扫庭院,都能做的。”

    胡万里听的微微一笑,却不再吭声,这丫头还真是伶俐,而且声音也好听,娇软柔和,当下心里便打定主意要了,那便厢,赵文华亦开口道:“一般行情是四两,这女娃既是爷看得上眼,也不能低了她的身价,六两,爷不废话。”

    “爷既是懂行的,小的也不敢乱叫价,八两,八两您牵走。”说着那牙人便一把将chūn儿拉了过来。

    见那牙人比卖牲口还不如,动作野蛮粗鲁,胡万里眉头一扬,便开口道:“chūn儿过来,没的为二两银子作践了你。”

    一听这话,chūn儿忙挣脱开来,就地跪了下来,欣喜的道:“奴婢chūn儿,拜见老爷。”

    赵文华瞥了他一眼,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胡万里心知着了牙人的套儿,脸上不觉有些讪然,对chūn儿招了招手,不再吭声,chūn儿极为乖巧的连忙站到了他身后。

    那牙人则满脸是笑的一躬身道:“谢客官赏脸。”

    “这个就便宜你了,小厮就按四两一个,如何?”赵文华说着又开始一个个打量。

    “客官这就是外行话了。”那牙人陪着笑道:“自古皆是一分钱一分货,四两是行情,但是这歪瓜裂枣的......。”他说着拉出一个容貌丑陋的小孩,道:“二两银子都没人要,这眉清目秀,身价比女娃还高,还请客官您明鉴。”口中说着,他又拉出一个容貌姣好的男孩。

    胡万里却是生怕赵文华指着长的眉清目秀的男孩挑,当下便站起身,看了两位牙人一眼,道:“如此逐个谈价,爷们累的慌,爷出道题,谁答对了,就买谁,爷不论容貌,一律四两银子一个,如何?”

    两个牙人听都是一愣,还有读书人买小厮不看模样的?四两一个,倒也不亏,两人对视了一眼,便点头道:“客官是爽快人,就依客官的。”

    赵文华亦是点了点头,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这个法子好,既省了逐个谈价,又能从中挑出聪明机灵的,这家伙能够连捷进士,看来确有几分聪明,只不知他会出什么问题来考这些没有进过学的顽童。

    微微沉吟,胡万里才扫了一众孩童一眼,开口道:“你们皆出身农家,我便出一谜语,第一个猜中的就跟爷走,都听仔细了。”说着,他便朗声道:“卧也坐,行也坐,立也坐,坐也坐。是何物?”

    这个谜语倒是出的适合,赵文华不由微微颌首,那牙人却是暗自腹诽,这两个书呆子,这群娃儿都是不识字的,如此文绉绉的,他们如何听的懂?当下他就通俗的解说了一番。

    待他话音一落,一个瞧着虎里虎气,约莫十三四岁的男孩便抢着道:“回老爷,是蛙。”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行,就你,过来。”

    微微一顿,他又接着道:“还有一题,是算术题,你们听仔细了。”说着,他便改用白话文,说道:“两个卖油的伙计要平分十斤油,可手上没有秤,他们只有一个油篓,一个油罐和一个油葫芦,这三样东西各可装油十斤、七斤、三斤,该如何分?”

    这题有一定的难度,不仅是赵文华皱眉,两个牙人亦皱起了眉头,心里估摸着怕是没人能够答出来,令一众人大跌眼镜的是,不过片刻,那个长的最丑的,被牙人说的连二两银子也不值的小孩怯怯的道:“回老爷,将油倒进油葫芦,再倒进油篓,连着三次,剩下的就只有一斤油,再将油篓的九斤油倒进油罐,油罐的油再倒进油葫芦,那么油罐的油就剩四斤,加上剩下的一斤就刚好是五斤。”

    这小子反应够快,胡万里不由暗赞了一声,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这孩子确实是丑,疙瘩眉毛黑豆眼,而且一脸的麻子,应是出天花落下的,嘴唇上还有道疤,应该是牙人刻意收来做陪衬的。

    这丑小孩叫伍子顺,今年十二岁,因为丑,他在牙人手里的rì子可说是一众孩子中过的最苦的,见胡万里没吭声,他不由大为紧张,紧紧的盯着胡万里,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出题买仆的买主,跟着这种买主,rì子定然好过的多,他自然担心因为貌丑而被胡万里嫌弃。

    那牙人倒是满心欢喜,这丑娃等于是白拣来的,如果能卖四两银子,可真叫意外之喜了,他也知道这娃丑,生怕胡万里不要,当下就笑道:“这娃虽是聪明,却是有些......,就三两卖与客官如何?”

    胡万里却是不想因为这一两银子打击这孩子的自尊心,当下便微微一笑,道:“有眼不识金香玉,爷不缺那一两银子。”说着便微笑着招手道:“过来,跟爷走。”

    见胡万里如此维护他,伍子顺登时就浑身哆嗦着跪下叩了几个头,哽咽着道:“老爷......。”

第八章 试探

    见此情形,赵文华不由暗赞了一声,这一两银子花的值,还真没看出来,这小子收买人心的手段还挺不错的,看他并非是大家子弟出身,不可能是耳濡目染,若是出自本xìng,可就十分难得了。

    见胡万里并无再继续出题的兴趣,他便挥了挥手道:“老规矩,换下一拨。”

    乘着这空儿,胡万里含笑问道:“符质兄,何以只见小丫鬟?”

    赵文华笑了笑,才道:“小姑娘亦可以用,长青不喜欢小姑娘?”

    胡万里不由一呆,这么小如何用?难道大明流行玩雏儿?这心理障碍实在太大了,这些士子真叫人无语,都是些重口味的。

    见他不语,赵文华便解说道:“大姑娘可不是这个行情,一般大姑娘皆有手艺在身,诸如厨艺、女红、刺绣之类的,要价皆在二十至三十两之间,在这些地方是买不着的,皆是通过牙婆买卖,京师牙婆不少,各条大街皆有,随便放个风声,就会主动找上门来。”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不过,一般转卖的大姑娘皆是被主家收用过的,长青可要防着‘情寄之疡’。”

    收用过的丫鬟也随便转手卖?难道丫鬟都是随便收用的?胡万里听的不由微微一怔,这‘情寄之疡’又是何物?xìng病!这玩意可不是开玩笑的,这年头可没什么特效药,也不见四处贴广告的老军医。

    不过,会厨艺的丫鬟,却是有必要寻一个的,即便是三十两也要买,民以食为天,家中没个好厨娘是不行的,太委屈自个了。

    前前后后挑了三拨,胡万里选了五个小厮,三个丫鬟,总计白银四十二两,付款结账却是费了一番周折,掌柜的拿着夹剪又是剪又是秤,颇费了一番工夫,胡万里看的只觉牙痛,这捞什子银子使用起来也忒不方便了,还是钞票用起来方便。

    要说大明亦不是没有钞票,明太祖朱元璋在洪武八年就开始发行大明通行宝钞,而且通行天下,不过,明朝的皇帝不懂经济,大明通行宝钞既不规定发行限额,又没有发行准备金,而且还不兑现,就是不能换银钱。

    因此这好端端的一个大明通行宝钞,便迅速的贬值,从最初发行的一贯值白银一两,变成了如今的一文不值,扔在大街上,人们都不屑弯腰捡,最无耻的是朝廷给官员发放俸禄,居然还有宝钞。

    出的门来,赵文华又再次嘱咐道:“朝廷严令买卖人口,对蓄仆亦有严格规定,三品大员亦仅仅能够蓄养八人,虽说此令已形同虚设,但咱们如今都是官身,又是在京师,须的事事谨慎,这些个丫鬟小厮不能称之为买,而应叫收养,长青切记。”

    对蓄养仆人还有限制?胡万里不由暗叹一声,这可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忙微微一揖道:“符质兄殷殷叮嘱,小弟必定铭记于心。”

    回到四合院,胡万里心里仍是颇为兴奋,也不进房间,站在院中便吩咐小宝和丑小孩伍子顺测量一众小厮丫鬟的身高脚长,随后便吩咐道:“小宝和伍子顺去为众人采买内衣外衣,暂且每人内外两套,鞋两双,还有一应棉被,洗漱用品,记的买刷牙子,都买马尾的。”

    听的胡万里的吩咐,一众新来的丫鬟小厮皆是暗自高兴,原本看这四合院不大,而且丝毫看不出大户人家景象,不意这新主家竟然对他们如此体贴入微,这回可真是命好,投了户好人家。

    一个叫腊梅的丫鬟忙一脸欣喜的蹲身道:“孩儿们多谢爹爹。”

    一众丫鬟小厮忙跟着行礼道:“孩儿们多谢爹爹。”

    爹爹?胡万里扫了他们一眼,这是丫鬟小厮称呼主家的?想到赵文华叮嘱的收养,他便明白过来,这定然是约定成俗的称呼,为的是避免蓄仆的名声,既是收养,自然是以爹娘相称,不过,这个称呼,他确实不习惯,还是少爷听着舒坦。

    扫了一众丫鬟小厮一眼,他才道:“本少爷是新科进士,是官身,还是叫少爷吧。”

    一听主家竟然是新科进士,一众丫鬟小厮更是喜形于sè,当下便齐齐跪下道:“小的们拜见少爷。”

    胡万里微微点了点头,看来他们在牙人手里是经过粗略调教的,这倒是省事不少,微微沉吟,他才道:“本少爷出身书香门第,你们也不能大字不识,如今活儿不多,明儿开始,本少爷教你们读书识字,不用功的转卖出去。”

    一听这话,所的丫鬟小厮皆是一呆,少爷要亲自教他们读书识字!这不是做梦吧?他们可是卖身为奴的,半晌,众人才兴奋的道:“谢少爷。”

    chūn儿接着又蹲身道:“还请少爷赏奴婢们一个新名字。”

    赏一个新名字?这难道也是规矩?胡万里微微摇了摇头,道:“不必了,用你们的本名即可,父母生养之恩不可忘记。”

    一句话立刻勾起了一众丫鬟小厮强压在心底里对父母亲人的思念,三个丫鬟当即就红了眼,几个小厮亦是低头不语,见这情形,胡万里忙岔开了话头,道:“你们身上都有没有虱子或者是疮之类的皮肤病?”

    一众丫鬟小厮几经转卖在牙人那里皆是几人挤一张床,环境亦是脏乱不堪,虽然外表看着干净整齐,那是为了博得一个好卖相,实则个个身上都有虱子,有皮肤病的也不少,听的如此问,一个个登时都低头不语。

    chūn儿稍大胆一点,轻声道:“回少爷,几乎人人身上都有的。”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已经是端午了,能洗冷水澡了,不能洗冷水澡的去烧热水,不论男女,一律都剃光头。”

    剃光头?所有人都是一愣,这年头讲究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虽然没读书,却也知道,头发是不能随便剃的,愣了一下,chūn儿才蹲身道:“少爷,能不能不剃光头,咱们能够将头上的虱子弄干净。”

    胡万里亦反应过来,这年头要是有七八个光头在自己身边转,实是有些骇人听闻,他忙笑道:“本少爷说的是篦光头,不是剃,口音问题,恩,还有所有的衣服都煮一遍。”

    一听不用剃光头,众人不由都松了口气,忙齐声道:“是,少爷。”

    看着这群半大的小子,胡万里却是想到一个问题,这群小子会不会逃跑?就他和小宝两人可看管不过来,虽然对他们不错,但是谁心甘情愿做奴仆?这可是群半大的小子,心xìng并不稳定。

    微微沉吟,他才试探着道:“有没有想回家的?不愿意留在这里的,本少爷送路费让你们回家。”

第9章 女儿节

    听的这话,一众丫鬟小厮不由面面相觑,送路费回家,遇上大善人了?他们小小年纪就被卖了出来,要说不想回家,那纯粹是骗人,可有了盘缠他们就能够回家?一路被转卖了无数次的他们可是饱受跋涉之苦,亦清楚路途的凶险,即便是有盘缠,他们也回不了家,当下一众人皆是默不吭声。

    见此情形,胡万里心里也有些捉摸不定,正yù再出言试探,chūn儿已是开口说道:“少爷,奴婢们皆是山西、陕西、河南一带的,即便有回家的盘缠,奴婢们也未必能够安全回家,再说,回家了又如何?迟早亦是被卖的命,下次,奴婢们可未必有如此好运遇上象少爷这样的主家,只要少爷不嫌弃,奴婢们愿意侍候少爷一辈子。”

    听的这一说,胡万里登时就放下心来,微微一笑道:“你这张嘴倒是甜。”顿了顿,他才道:“有想回家的,本少爷绝不为难,但必须告知本少爷,不能偷偷开溜,好了,都先去收拾各人的卫生,有皮肤病的不得隐瞒,告诉小宝,明rì请郎中来开药,记住一点,本少爷有洁癖。”说完,他便丢下他们不管,径自起身回书房读书练字去了。

    胡万里一走,一众丫鬟小厮便活跃起来,谁也没料到竟然能够遇上如此好的主家,不仅是进士老爷,而且对他们还如此和善,这实在是比在家里好上无数倍了,众人纷纷低声交谈着相互帮着收拾个人卫生。

    次rì一早,天还未亮,书童王小宝便叫醒了chūn儿、腊梅、四丫三个丫鬟,睡眼惺忪的三个小女孩一起身就忙着梳妆打扮,王小宝在一边提醒道:“刷牙仔细点,少爷给你们买的都是京师最好的马尾刷牙子,你们都是贴身侍候的,若是口臭,少爷定然不喜。”

    三个小丫鬟都是穷苦出身,哪里用过刷牙子,一个个都愣愣的望着王小宝,有些不知所措,王小宝也知道她们不会,况且他自己用刷牙子的时间亦不长。

    当下就二话不说的给她们仨人示范,先将刷牙子用水打湿,而后从罐子里小心的舀了一小勺糊状的东西涂在刷牙子上,并且说道:“少爷说这是牙膏,这是用龙脑香、rǔ香各半斤,青盐二两,一起捣成粉末,用熟蜜调成的。”

    说完,他便示范着刷牙,边刷边解说道:“不要横着刷,要竖着上下刷,牙齿外面、上面、里面,三面都必须刷。”

    三个小丫鬟从来没使用刷牙子刷过牙,马尾毛又硬,一开刷,立刻就是满嘴血,王小宝忙安慰道:“不用怕,刚开始刷都这样,刷几天就不出血了,早起、晚睡各刷一次,很快你们一个个都是一口大白牙。”

    眼见已到卯时,王小宝便带着三人到胡万里卧房外叫起,待的里面有了动静,几人便进去侍候他穿衣、梳头结髻,第一次被三个小丫头围着侍候,胡万里还真有些不习惯,便开口问道:“外面可有下雨迹象?”

    不待小宝回话,chūn儿便抢先开口道:“少爷,京师这地儿,端午极少会遇上下雨的。”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微微笑了笑,看来是指不上老天帮忙了,今儿得豁出去陪他们踏青游耍了,若要吟诗作赋可就危险了,他根本就记不得几首诗词,即便记得,也往往只是几句,完整的诗词一首也没有。

    略微沉吟,他才好奇的道:“chūn儿既不是京师人,何以得知这情形?”

    chūn儿轻笑道:“京师端午又称女儿节,奴婢们自然上心。”

    女儿节?竟还有这种叫法?这是胡万里微微点了点头,却未再问,话题一转,道:“小宝,待会去书市给他们买些笔墨纸砚以及三字经之类的起蒙读本,今儿开始教他们读书识字。”

    五月初五,大端午,朝廷的庆祝活动不少,赐雄黄酒、粽子、画扇等物件,shè柳打马球,不过这些活动都没观政进士的份。

    胡万里等一众观政进士早早到衙门点了卯,便算完事,出了衙门,魏一恭、李良、孙光辉、黄正sè几人便一同到附近的一家茶楼喝早茶吃早点,通过闲谈,他方才得知,这时候的社会风尚还是相当开放的,远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良家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时节的女人们活动还是比较zì yóu的。

    一应重要的节rì仪式活动女人都允许抛头露面参加,女人们不仅积极参加元旦、寒食、清明、立chūn、元宵等节rì庆贺,还有专门的女儿节,五月五、六月六、七月七、九月九都是女儿节,另外,冬至、小年、花朝、中秋等节的女人sè彩亦是十分浓厚。

    除了这些节rì,尚还有各种各样的庙会,诸如三月三的北极佑圣真君生辰,四月八的浴佛节等等,女人都会外出进香。

    京师端午这个女儿节,家中但凡有未出嫁之女子尽皆沐香汤浴,系五彩长命缕,挂香包,佩葫芦,打扮的花枝招展,尽极妍丽。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们自然不是为了躲在家中揽镜自怜,而是为了外出展示她们的青chūn美丽,每逢大端午,京师百姓必然扶老携幼全家外出避毒,所谓避毒,乃是端午节驱病禳灾之习俗,不过,久而久之,避毒已演化成为外出踏青游耍。

    众人正闲聊消磨时间,杨献可带着一名身材修长,长相俊美,宛如女子的年轻人匆匆赶了过来,害的胡万里不由多打量了几眼,待见其有喉结,方才肯定他是男人。

    与众人稍一寒暄,杨献可便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林丰运,字原甲,年弟在京师新近结识的好友。”

    林丰运微微一笑,拱手一揖,道:“久慕诸位大名,今rì得见,实是倍感荣幸。”

    众人纷纷还礼让座,胡万里却是暗自琢磨着,这家伙是不是杨献可的相好?观众人反应,并无丝毫不满,反倒是颇为殷勤,他摸不透深浅,自不敢乱问。

    不一时,周志伟、蔡克廉亦匆匆赶了过来,两人竟是各自带了两名眉目清秀,容貌姣好,书生打扮的朋友,而且俱都是一服女儿态,众人忙起身寒暄见礼,胡万里仔细打量了那四人几眼,见俱无喉节,无疑是四个雌儿。

    见胡万里一个劲的打量,与他同岁的孙光辉亲笑道:“这是不夜宫的姑娘,易钗而弁为的是省却不必要的麻烦。”

    “那个林丰运呢?”胡万里轻声问道。

第10章 三寸金莲

    林丰运?孙光辉瞥了一眼风度翩翩,举止优雅的林丰运一眼,心里也拿捏不准,自是不敢胡言,当下便微微一笑道:“长青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胡万里可不想被误会好男风,当下便含笑道:“非所好也,不过是好奇罢了。”

    寒暄之后,周志伟亦不落座,望了众人一眼,便道:“今rì天气甚好,咱们不如出城去高粱桥踏青观景,诸位以为如何?”

    周志伟,字释之,安义人,年方二十八,乃是二甲六十五名,一众人中其排名仅次于年纪最小的蔡克廉,平素为人恢弘大度、洒脱豪放,甚得人心,他这一提议,众人纷纷附和,听的是出城,胡万里自然赞成,京城虽然热闹,但城内避毒游耍之地必然拥挤不堪,怎及的上城外风光,

    魏一恭接着话头便道:“此议甚好,不过咱们须的赶早,否则甭说茶楼酒肆,怕是连好点的柳树亦被占完了。”

    一众人登时轻笑着起身出了茶楼,径往西直门而去。

    高粱桥在西直门外,乃京师郊外踏青最佳胜地,沿河十里长堤尽皆杨柳青青,绿树成荫,河水不急不缓,清澈见底,水底游鱼,鳞鬣可见,沿河两岸,古刹林立,更有无数高楼半掩映在窃窕绿树中,多是酒肆、茶馆,chūn夏之时,城中仕女云集,缙绅士大夫亦趋之若鹜,实为京师郊外一大胜景。

    胡万里一行人出来的早,出城的游人并不太多,一路上不时能看到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这些女子多着襦裙装,或窄或宽的袖襦衫配着肥瘦适中的带有各种织花图案的长裙,腰间常有打成蝴蝶结的腰带,一般在腰带的右侧垂下一串绦带,中间打成八宝结或蝴蝶结,结与结之间穿挂着香包,佩着葫芦,显得十分恬静雅致。

    擦肩而过,总能闻到淡淡的香味,胡万里不由暗赞了一声,真个是满城脂粉香,他在京师也呆了近一个月,从未见到京师街头有如此多打扮妍丽的妙龄女子,遇上身材高挑,容貌姣好的,不由多看了几眼。

    孙光辉不紧不慢的摇着折扇,陪着胡万里走在众人后面,见的他这副神情,不由轻笑道:“今rì高粱桥踏青,长青大可一饱眼福。”说着,他指了指前面的几顶轿子,道:“那些个女轿里坐的才是正主儿,且不说大家闺秀,便是小家碧玉亦皆乘轿出行,三寸金莲,岂能远行。”

    三寸金莲,胡万里脑里立刻闪现出了大姑婆的小脚,那是一双走路都微微颤颤的小脚,不过他从未见过大姑婆脱鞋后的金莲模样,倒是在网上见识过脱掉袜子的三寸金莲,别说美了,根本就是看着恶心,

    也不知此时的三寸金莲究竟是何模样,他也不敢胡乱开口,略想了下,他才对前面那四个易钗而弁的假小子微微扬了下下巴,道:“为何她们能远行?难道未缠足?”

    “贱民女子不得缠足。”孙光辉随口解说道:“况且,缠足亦非易事,家中得有会缠足之长辈,否则就不是金莲了,是残疾,其次家中要略微富足,缠足的女子是不能劳作的,再则,一般女子未必能缠得一双好足。

    女子缠足,四、五岁就得开始,个中滋味,实一言难尽,且须忍痛练习步态姿容,所谓行忌翘趾,立忌企踵,坐忌荡裙,卧忌颤足,这非是一rì能够养成,总之,要缠出一双小巧端正的三寸金莲绝非易事。”

    说到这里,他微微笑了笑,才接着道:“有一双小巧端正的三寸金莲可谓是身价倍增,便是沦落风尘,亦是身价不凡。”

    看他一副推崇备至的神情,胡万里不由疑惑起来,这三寸金莲究竟有何种魅力?能够风靡数百年,想来不该是见着就恶心的模样,略一沉吟,他终是忍不住,试探着道:“华国兄,这三寸金莲,小则小矣,但却未必赏心悦目,脚背丰隆......。”

    “呵呵。”孙光辉一听便轻笑道:“长青埋头苦读,连捷进士,自不解金莲之妙,脚背丰隆谓之佛头莲,俗称鹅头脚,实乃缠足之败笔,自然谈不上美,另则穿心莲、碧台莲亦毫无美感,何谓小巧端正三寸金莲?赠长青七字诀,瘦、小、尖、弯、香、软、正,字字皆有注解。

    女子金莲,种类品相繁多,有好事者将其分为五式九品十八种,各人喜好不同,各有偏爱,长青rì后自有机会细细品味。”

    鹅头脚,缠足之败笔?又被蒙骗了?五式九品十八种,胡万里听的一愣一愣的,仅是一个三寸金莲还有如此多的讲究?有机会真的要好好见识一番,是如何个香、软、正、瘦的。

    想到这里,他猛然想到,家里那三个丫鬟应该都没有缠足吧,穷人家的孩子想来是没机会缠足的。

    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出了城,抬头远望,但见长河似带,白桥碧水,绿荫连片,胡万里不由大感畅快,但觉空气亦格外清新,难怪都喜欢外出踏青。

    魏一恭回身笑道:“前面就是高粱桥,我与李良先行一步去茶楼酒肆订座,咱们在高粱桥西端碰头,如何?”

    “甚好。”周志伟含笑道:“今rì游人如织,一应茶楼酒肆怕是早被预订一空,若是无座,置办一桌酒席,在河边把酒临风亦不失一大快事。”

    魏一恭瞥了一眼那四个易钗而弁的姑娘,心道咱们是狎jì游玩,若被同年撞见,可是不美,朝廷毕竟是有规定,官员不得狎jì饮酒,他也未多说,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说着便叫上李良,带着各自的小厮快步而去。

    周志伟说的不错,魏一恭、李良两人转了五、六家茶楼酒肆,皆被告之无座,二人略微商量了一下,便留下一个小厮在桥头等候,然后径自沿河堤南下,到较偏僻的地段去撞撞运气。

    胡万里一众人过了高粱桥之后,闻知二人已经南下,只得一路沿河堤漫步南下。

第11章 踏青赏美

    高粱桥不愧是上佳踏青之地,漫步在柳sè依依,芳草萋萋的河堤上,左边是白浪滔滔的高粱河,右边是接连不断掩映在绿荫丛中的酒肆茶楼凉亭,随处皆能见到绚丽的榴花,偶见几个池塘,亦是荷叶满塘,荷枝凝香。

    虽然时辰尚早,但迫不及待出来踏青游耍的游人已经不少,河堤上车轿已只是零星可见,来来往往漫步而行的人群中一多半倒是女人,有涂脂抹粉,红裙绿袄之艳妇,亦有浅装淡服,不施脂粉,潇洒轻盈之少女,娇声软语,燕语莺呼不绝于耳。

    这可真是名符其实的女儿节,胡万里不由暗赞了一声,一边漫步,他一边细细的打量过往之女子,这些女人虽然装扮各异,却无一例外皆是身着各式各样及地长裙,想看到裙下三寸金莲,根本就是妄想。

    三寸金莲看不到,容貌亦看不真切,一般女子皆是戴着式样不一,颜sè各异的眼纱,予人一种雾里看花的朦胧感,对于眼纱,胡万里见的并不少,京师风沙大,稍讲究一点的男女,出门都戴眼纱,不过,眼下,他对这眼纱可谓是深恶痛绝,郊外踏青,阳光明媚,有必要老戴着眼纱吗?

    唯一能够欣赏的就是袅娜的身段了,短裳长裙的打扮极易衬托出少女曼妙的身段,特别是身材高挑的,头上是极度讲究的高髻,脚下是盈盈一握的三寸金莲,并非是想象中的步履艰难,反而是步态轻盈,摇曳生姿,比起T字台上的猫步更胜几分。

    不过,很快,他就被这些女人手上的汗巾吸引住了,这些或是拿在手中显摆或是半藏在袖中的汗巾不仅质料考究,纹样jīng美,而且还缀有流苏,上面还栓系着各种小物件,他不由暗笑,汗巾还能如此用?

    见胡万里目光停留在前面一女子手中的汗巾上,孙光辉不由打趣道:“这汗巾可是传情之物,长青不会是落花有意吧?”

    胡万里忙收回视线,微微一笑,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寓意可不好。”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真个是百里不同俗,这汗巾上面系着小盒小物件等,年弟还是头一次见。”

    “不独京师,江南亦是如此。”孙光辉笑着道:“如今风气注重防口秽,讲究在嘴里含香茶以去秽气,这香茶是必须随身携带的,小盒里一般都是盛的香茶,其他小物件,自然是以防丢失了。”

    这年头已经有防口臭的意识了?胡万里暗叹了一声,可惜他制不出口香糖,否则必然是一本万利,一转念,他便想到,这口香糖是制不成,但女式手袋有没有市场?后世女人谁没有几个手袋?这生意应该做的,不过眼下却不是做生意的时候。

    正自想着,孙光辉却是轻声道:“不见长青与不夜宫的几位姑娘搭讪,可是不合心意?”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微微楞了下,几个一般的jì女而已,他确实没心思搭理,但话又不能如此说,这帮子同年对jì女的态度他有点琢磨不透,当下便微微笑道:“这一路的佳人好比是瓦上霜,这四位长流水自然要放在后面了。”

    四位长流水?孙光辉登时就轻笑道:“好你个长青,这话可是一语双关。”

    几人一路说笑,行了足有两里之地,总算是见着了魏一恭、李良二人,一碰面,李良便笑道:“可苦了咱们,总算是寻到了一处上佳之所。”说着,他回身一指道:“就这酒家二楼,北厢三间,已全部包了下来。”

    几人抬眼望了一下,周志伟便轻笑道:“好极,不曾想如此好座竟然未曾被预定出去。”

    “今儿咱们运气好。”魏一恭含笑道:“一进来,正好遇上一退订的。”

    “那可真叫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了。”周志伟微微一笑道:“如今尚早,再则人多,酒宴一时半会怕是上不了,何如再走走?”

    众人纷纷点头,魏一恭却道:“我这一路行的急,略微歇息一下......。”

    胡万里却是累的不愿意动,当下便道:“既是如此,我陪道宗兄闲聊,你们且去散散。”

    待的众人离开,魏一恭、胡万里二人才上了二楼,到的北厢临窗落座,店小二紧随其后就奉上了香茶,呷了口茶,胡万里才叹道:“先前乘轿就该直接到高粱桥才下的,却在西直门大街就落了轿,可累坏了。”

    魏一恭微微一笑,道:“这点子路不值一提,当年赶考,哪天不是行数十里,漫步逛街亦是一大乐事,何况今rì乃是女儿节。”

    胡万里顿觉汗颜,倒是忘了这茬了,家境不好的,那可是数百里,甚至是上千里赶考的,也难怪他们能走,当下他就接着话头,道:“今rì女儿节,着实大开眼界,只不知何以还要特意叫上几位姑娘?”

    “狎jì游乐乃一大雅事。”魏一恭含笑道:“朝廷明令严禁官员狎jì饮酒,虽说如今已是形同虚设,但咱们新科进士平rì在京师还是不敢放肆,难得有机会出来,自然要略微放纵一些。”微微一顿,他才瞅了一眼胡万里,道:“长青连捷进士,平rì里应酬又少,习惯了就好。”

    看来这狎jì饮酒该是士子一大嗜好,官场亦大为流行,倒是要多留意一些,胡万里微微点了点头,正待开口,却听一阵脚步声响,抬眼一看,竟是掌柜的急步赶了过来,到的二人身前,那掌柜的躬身一揖道:“二位客官,实是万分抱歉,方才退订的客人又说不退了。”

    什么意思?不退了?干我们何事?不待胡万里开口,魏一恭便淡淡的道:“咱们银子已经付了,席面也定了,刘掌柜的是何意思?”

    听的这话,那刘掌柜一张脸登时就愁的跟苦瓜一样,喏喏着道:“还望客官体谅些个,小店实有为难之处,银子,小店如数奉还,您看如何?”

第12章 跋扈仆从

    银子如数奉还?胡万里不由瞥了那刘掌柜一眼,这人怎么做上掌柜的?最少也得双倍奉还嘛,没点好处谁肯让步?

    “你这掌柜,好不晓事,休的在此啰嗦。”魏一恭说完便转头望向窗外。

    一见二人不好打发,刘掌柜忙陪着笑脸道:“二位客官,非是小的啰嗦,实是客大欺店,小人委实难做。”说着,他略一犹豫,便接着道:“今儿天气晴朗,小店为一众客官在河边张罗一桌,饮酒赏景两相宜,席面亦概由小店赠送,以为陪罪,如此可好?”

    听的这番话,胡万里不由暗赞了一声,这掌柜之前不过是试探而已,这番软硬兼施的话才算是显出了水平,既点出了来人不好招惹,又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还赠送一桌酒席,可谓是面面俱到,这下面子里子都有了,倒是可以就坡下驴了。

    不料魏一恭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是淡淡的道:“不劳掌柜的费心,此处同样是饮酒赏景皆相宜。”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没有了丝毫斡旋的余地,刘掌柜这下可真是有些发愁了,正待放下身段磨磨嘴皮,一名年约四旬,戴着万字巾,穿着墨绿sè直裰,留着山羊胡,摇着一把折扇的中年文士漫步而来,轻蔑的扫了魏、胡二人一眼,他才轻哼了一声,道:“京师之地,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撒野的,甭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掌柜生怕两边起冲突,忙微微一揖,陪着笑脸道:“赵二爷息怒,您老且安心宽座,容小的劝说几句。”

    胡万里尚在琢磨对方是什么身份,魏一恭已是反唇相讥道:“天子脚下,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如此猖狂。”说着脸sè一沉,道:“掌柜的,此地不容恶客,送客!”

    那赵二爷听的一愣,狠狠的盯了魏一恭一眼,一言不发,掉头就走,刘掌柜的追了两步,又折回身来,哭丧着脸冲魏一恭连连作揖道:“二位客官,自古道,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二位客官瞧着亦是读书人,何苦招惹京师权贵,方才那位赵二爷乃是当朝礼部尚书李大人府上的管事。”

    礼部尚书李时府中的人?魏一恭、胡万里不由对视了一眼,二人虽然是在京师户部观政,但对京师各部院的主官皆是一清二楚,这位礼部尚书李时,乃是在正德驾崩之后,第一个提出‘兄终弟继之议’的,嘉靖即位,他是实实在在的拥戴之功。

    也正因为此,李时在短短八年时间内,从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一路迁升到如今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可谓是圣眷深浓。

    而他们如今不过是观政进士,根本就不够看的,魏一恭狠狠的盯了那掌柜的一眼,道:“早先怎么不说?”

    “客官,在下先前就说了,客大欺店。”刘掌柜连忙叫屈道,心里却是愤愤不平,先说出来你们会信吗,指不定还以为我虚言恐吓呢。

    略一沉吟,胡万里便开口道:“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无妨,掌柜的先去忙吧。”

    听这话的语气,根本就没有让位的意思,刘掌柜不由暗暗叫苦,看来这几个士子也不是寻常的秀才,多半是举人甚或是进士出身,这可如何是好,看来只得另想法子了,他忙脚步匆忙的追了出去。

    待的掌柜的离开,魏一恭便问道:“长青何以说无妨。”

    胡万里却是不答反问:“道宗兄方才何以不愿意让步?”

    魏一恭看了他一眼,才道:“狎jì饮酒,酒到酣处,恐有失态之举,河边人来人往,万一被同年撞见,徒惹非议。”

    原来是为了喝花酒,难怪他不肯让步,微微点了点头,胡万里才含笑道:“今rì端午,天子赐百官宴,东苑shè柳观马球,李大人自然不会亲来,再则李大人年已六旬,又是新近从低品骤升高位,其子定然年在四旬左右,也必然颇为稳重,况且,以其子的身份,即便是前来踏青,亦会有妥当安排,不会反复无常。

    如此便知,来者必然是李时之孙,不过是纨绔子弟罢了,上不得台面,自然是无妨,不过,年弟以为,还是忍让一下为好。”

    听胡万里分析的头头是道,魏一恭亦稳下心来,略一沉吟,便道:“难得长青如此老成持重,不过,此事咱们并无过错,一众同年又皆是年少得志,怕是咽不下这口气,还是待众人回来,再做决定。”说着,他便吩咐跟随的小厮去唤众人。

    胡万里亦不多言,只是慢慢的啜着茶,魏一恭说的不错,一众同年皆是年少得志,未必甘心腾地方,不过,瞧那李府管家跋扈的样子,李时的孙子未必是什么好鸟,若是闹将起来,却是颇为不妥。

    却说李府的管事赵栋梁下了楼之后便一脸yīn沉的坐在大堂,等着掌柜的来回话,今rì他们李府的小少爷李文轩相约京师的几个官宦子弟出游,原本是预定的这家‘栖云轩’,听闻还有人预订了‘流盈轩’便临时起意去‘流盈轩’,结果到了‘流盈轩’,却是发现不如人意,又掉头要回‘栖云轩’,不意就这么一盏茶工夫,‘栖云轩’竟然就租了出去。

    李文轩历来好面子,今rì又是当着一众少爷公子的面,若是这事办砸了,他回去少不得要被一顿训斥,而且还会落下个办事不力的印象。

    刘掌柜很快就追了下来,一揖道:“赵二爷,小的另外再给您腾一处地方可好。”

    “你没点明爷的身份?”赵栋梁沉声问道。

    “小的瞧着那几个年轻人怕是都有功名在身。”刘掌柜忙陪着笑脸,道:“小的这就去给二爷腾个地方出来,包二爷满意。”

    “北厢三间乃是你‘栖云轩’最好的地方,你还能腾出更好的地方?”赵栋梁冷冷的说道:“我家少爷随后就到,你还是让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赶紧的将地方腾出来,惹恼了我家少爷,拆了你这破店。”

    听的这话,刘掌柜亦是暗自恼怒,是你们退订在前的,这怪的谁来?如今两方僵持不下,却将他夹在中间为难,虽然恼怒,但他脸上却是不敢带出丝毫不满,生意人讲究个和气生财,惹出事端来,吃亏的还是他。

    他忙赔着笑脸道:“赵二爷稍坐,小的再去游说。”

第13章 书生骂人

    周志伟、蔡克廉、李良等人听的小厮说有人让他们腾地方,一个个都飞快的赶了回来,订不到地方也就算了,订了地方再要吐出去,一众人自然不愿意,进了北厢包间,听闻魏一恭将前因后果一说,蔡克廉当即便道:“若是李大人到了,咱们没话说,李时的孙子,咱们凭什么让?”

    “此言甚是。”周志伟跟着便道:“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一众同年该用哪只眼瞧咱们?”

    “欺人太甚!”黄正sè一脸愤怒的道:“不让,看他们有何能耐?”

    见一众人纷纷反对,胡万里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心中隐隐有些担忧,爆发户他见的多了,这李时短短八年时间,从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一路迁升到如今正二品大员,乃是十足的官场暴发户,其本人可能尚知收敛,他这孙子可就未必知道。

    守在门外等候消息的刘掌柜一见这情形,不由暗暗叫苦,听这几人说话的语气,可不象是京师的一般监生,莫非是举人监生?又或是新科进士?这可如何是好?他一转身立刻就下了楼,刚下楼梯,迎面就见几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一路谈笑风生,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见的赵栋梁急步迎了上去,他便知麻烦了,忙赶紧凑上前去。

    到的跟前,就听的赵栋梁低声禀报道:“少爷,咱们订的北厢仨包间已经被几个书生占了,亮了少爷的身份,他们根本就不屑一顾。”

    李文轩不过二十一岁,正是年少气盛好面子的年纪,况且又是当着一众狐朋狗友的面,听的这话,立时就勃然变sè,随手就是一耳刮子,怒斥道:“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骂完犹不解恨,抬腿又踹了一脚。

    一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却是轻笑道:“甭拿奴才出气,咱上去会会,看是哪路神仙,连李府的面子亦不给。”

    一见这情形,刘掌柜忙硬着头皮,上前陪着笑脸道:“几位公子,且消消气,踏青游耍,图的就是个乐子,何必为些许小事置气,小的在南厢已经腾出了两个包间......。”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爷跟前呱噪?”说着,李文轩便径直领着众人噔噔噔上了楼。

    刘掌柜的本想提醒一下他们,免的将事情闹大,一见这纨绔如此跋扈,心中难免有气,也懒的开口提醒,好在双方都是有身份的读书人,谅也不可能大打出手,他忙招来几个小二跟了上去,赵栋梁也赶紧的爬起身,狠狠的瞪了刘掌柜的一眼,一言不发的紧跟了上去。

    北厢虽是仨包间,却并未一间间隔开,而是通敞的,为的是方便腾出地方唱曲听戏,李文轩一行人快步上楼,转进北厢,便见东端一桌,窗口边,稀稀落落的坐着七、八个身着士绅巾服的年轻人。

    这边厢,杨献可那位长相俊美的朋友林丰运一眼瞥见跟在李文轩身后的两个年轻人,便转过了身子,假意欣赏窗外的景sè,却是低声急促的提醒道:“子襄,跟在李文轩身后那个穿青衫的是刑部尚书许赞的嫡孙许修洁,着银灰sè长衫的是曾任刑部、吏部尚书,现任兵部尚书李承勋的长孙李弘文,此三人皆是京师有名的纨绔。另外两个,着皂衫的是右佥都御史林富的孙子林子高,着墨衫的是吏部尚书方献夫的侄子方墨宸......。”

    紧靠着杨献可坐在窗边的胡万里听的是暗暗惊心,这几个纨绔的来头还真是不小,虽然辈分差了点,但因为年纪小他们行事可能更加肆无忌惮,不过见到对方人数不多,也就仈jiǔ人左右,他不由稍松了口气。

    见众人进来,魏一恭施施然站起身,微微一揖,抢先开口道:“诸位,北厢包间,咱们已经包下了,诸位是否走错了地方?”

    见对方皆是二十左右的年轻士子,李文轩丝毫未放在心上,“唰”的一下张开了手中的折扇,不紧不满的摇着,讥讽着道:“走错了地方?这包间本公子三天前就预订了,你们是什么东西?敢跟本公子争地方?赶紧的走人腾地方。”

    一见李文轩出言不逊,周志伟等人脸sè皆是一沉,正待反唇相讥,蔡克廉已是起身一揖,道:“敢问可是李公子?”

    “正是。”李文轩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傲然答道。

    “不知礼部尚书李大人如何称呼。”

    如今知道怕了?李文轩斜了他一眼,因提到祖父的名讳,他不得不勉强还了一揖,才道:“正是家祖。”

    “久仰大名。”蔡克廉面无表情的微微一揖,接着便沉声道:“咱们皆是今科的新科进士,李时李大人是弘治十五年进士,乃是咱们前辈,我等孤陋寡闻,李公子最好回去问问令祖进士是什么东西?”

    听的最后这句话,周志伟等一众人登时轰然大笑,胡万里亦是暗笑,这蔡克廉倒真是书生本sè,骂人都不兴带一个脏字的,如此骂人,真叫一个痛快。

    李文轩脸上登时就青一阵白一阵,他还真没料到,对方竟然是一群新科进士,逞口舌之利,他们显然不是对手,动粗?他可没那个胆子,当众殴打进士,年会引起朝廷公愤,这后果可不是一般的大,怕是他爷爷李时亦会遭到牵连被迫辞官。

    与李文轩同来的几个纨绔一时间亦有些发呆,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看着对方哄笑,一个个都是脸sè不善,却不敢贸然发作。

    见李文轩几人一脸的惊怒,却始终未吭声,胡万里不由暗自惊诧,大明的进士竟然如此牛?遭到如此嘲弄,这几个纨绔居然是一副不敢发作的神情,这是何原因?若是放在后世,象他们这种六品七品的芝麻官,这些纨绔子弟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受此戏弄,早就大打出手了。

    一转念,他就明白过来,大明的官场,就是进士的天下,这些纨绔的祖辈应都是进士出身,是以,他们才有所忌惮。

    不过,他却是知道,这些个纨绔虽说成事不足,但坏事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可不想为这点小事竖敌,犯不着!当下,他便起身一揖,道:“李公子怕是受了下人的蒙骗,这包间是退订在前,咱们包下在后,李公子不妨问问下人或是这酒楼掌柜的。”

    听的胡万里将祸水往自个身上引,赵栋梁不由胆怯的瞥了一眼自家少爷,心里却是对胡万里恨到了极点,这些个读书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张口就能置人于死地。

    胡万里这话明摆是给对方台阶下了,但几个纨绔却并不领情,兵部尚书李承勋的长孙李弘文微微点了点头,冷声道:“原来是新科进士,难怪如此嚣张。”

第14章 惹麻烦了

    吏部尚书方献夫的侄子方墨宸此时亦反应过来,径自拉了一张椅子,施施然落座,yīn阳怪气的的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自然有嚣张的本钱,不过,听闻新科进士都还未朝考吧?”

    “如今才五月,朝考自然还早。”许修洁也不紧不慢的坐下道:“若是外放地方,甚或是外放偏远之地,不知能否消磨掉一点锐气。”

    见几人这番架势,魏一恭不由暗暗庆幸,幸亏听的胡万里之言,将不夜宫的四个姑娘打发了出去,若是被这几个纨绔抓住把柄,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听的几人话里语带威胁,周志伟冷冷的扫了几人一眼,不屑的道:“几个跳梁小丑亦敢妄言朝廷抡才大典?是该说你们胆大包天?还是该说你们不知死活?”

    “你!”方墨宸腾的一下便站起身来,怒视着周志伟,咬着牙缝道:“咱们走着瞧。”说着转身便走。

    “且慢。”胡万里扬声喝道。

    “还待怎得?本公子没兴趣与你们磨牙。”方墨宸转过身,一脸不屑的说道。

    听的他说话如此不客气,胡万里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方墨宸,方大人乃是令叔吧?”也不等他回话,便接着道:“咱们的座师是谁,你不知道?今rì之事若是传到恩师耳中......。”

    一听这话,方墨宸登时就出了一身冷汗,方才怎么就没想到这点?这一科的主考官是内阁次辅张璁,张璁与他叔叔方献夫是‘大礼仪’之争的受益者,可谓是同一阵营的,关系极好,自己竟然在这里威胁张璁门生的前程,张璁闻知会如何想?他叔叔得知此事,他又会是什么下场?

    想到这里,他忙正对胡万里,躬身一个长揖,起身又向众人团团一揖,才道:“小弟孟浪,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诸位兄台海涵,小弟改rì专程请酒赔罪。”

    胡万里点了点头,这才扫了李文轩、许修洁、李弘文、林子高一眼,沉声道:“不是我小瞧你们,你们在家中说话敢放声儿?在令祖面前能说上话?退一万步说,你们就算有能耐能动手脚将咱们外放,但拦的了一时,拦不了一世!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这世上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这般不知进退,你们只能给家族招祸。”

    李文轩、许修洁、李弘文三人都是京师有名的纨绔,哪会吃他这套,再说平rì里在家也没少被教训,最烦的就是这套,李文轩当下便一脸不屑的道:“不就一个进士,还真不知道自个姓什么了,你也配来教训爷?等你身居高位了再来显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说完,掉头就走。

    一众纨绔情知今儿是讨不了好,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赢,威胁恐吓,别人根本就不理,再留下去只能自讨没趣,虽然心中不甘,却也纷纷起身跟了出去。

    待的一众纨绔离开,魏一恭便畅笑道:“长青可将咱们都骗了,原以为他整rì都闷在家中读书,不料竟然是在家中琢磨朝廷的人事,快说,如何认得这些纨绔的?”

    胡万里瞥了一眼林丰运,微微笑道:“是子襄方才轻声告诉我的,我岂能认得京师的这些纨绔?”

    见胡万里推到自个身上,杨献可知他有意回护林丰运,忙岔开了话头,微笑道:“长青口舌之利丝毫不下于道卿,今儿可算开了眼界,骂的痛快,听着解气,看这些个纨绔rì后敢在咱们面前嚣张不?”

    周志伟已是连声吆喝道:“小二,开席,上酒!先将酒上来,今rì不醉不归。”

    “快去将那四位姑娘叫来唱曲助兴。”黄正sè亦兴奋的道:“今儿心情畅快,大伙儿都需尽兴。”

    一席酒只喝到夕阳西下,方才曲终席散,胡万里总算是明白了这些个同年为什么如此喜欢狎jì饮酒了,这年头的欢场女子还真不是等闲之辈,奏乐唱曲,插科打浑样样来的,喝酒更是花样百出,不仅酒量好,而且大胆豪放,这职业素养真不是盖的。

    一众人酒气熏然的出了‘栖云轩’,三三两两的漫步而回,杨献可、林丰运两人有意的跟落在后面的胡万里走到一块,行了一段路,林丰运便含笑道:“长青兄海量,一席下来竟是毫无醉意。”

    胡万里微微笑了笑,他因为有些不习惯,所以酒喝的并不多,不过是微熏而已,偏头瞅了林丰运、杨献可二人一眼,他才含笑道:“我喝的并不多,子襄和原甲似是心事重重,席间明显兴致不高。”

    见胡万里确实清醒,林丰运才轻声道:“不瞒长青兄,今番一时的义气之争可能会给诸位带来麻烦,李文轩、许修洁、李弘文三人都是京师有名的纨绔,而且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李文轩也就罢了,其祖父虽是身居礼部尚书高位,却是一路超擢,根基浅薄,李文轩可说是不足为患。

    然许修洁、李弘文的祖父许赞、李承勋二人却是久居高位,门生故吏众多,许修洁、李弘文若是成心使坏,则并非难事。

    小弟未料到许修洁、李弘文二人会一同前来,疏于提醒,心中着实难安,长青行事稳妥,善于梳理关系,可有法子加以防范?”

    胡万里瞥了他一眼,却是未吭声,不知这个林丰运是个什么人物?能够说出这番话来,可不象是欢场中人,若不是欢场中人,又如何会认识那些个纨绔,了解他们的xìng情,对他们的家世了如指掌?找机会倒要好好问问杨献可。

    今儿这场冲突会带来麻烦,他是早有预料,不过,他倒是无所谓,朝考他是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成绩的,外放那是必然,至于外放偏远还是富庶之地,他也不是很在乎,反正是三年一轮换,总不能次次都能落到肥差,再说了,山高皇帝远,也不是没一点好处。

    见胡万里沉吟不语,杨献可不由试探着道:“长青可是觉的棘手?”

    “很棘手。”胡万里点了点头道:“恩师亦是骤升高位,根基浅薄,虽然很重视咱们这第一届门生,但咱们排名靠后,不在恩师的青睐范围之内,况且此事根本就张不了口。”

第15章 风波起

    听的这话,杨献可神情不由一暗,他们的座师张璁虽然年纪不小,但登进士不过才八年时间,完全是靠着‘大礼仪之争’获得嘉靖帝青睐而平步青云的,根基之浅薄更甚于李时,连胡万里这个二甲出身的都说排名靠后,他这个三甲出身的,岂不是更没有戏?

    见杨献可神情黯然,默然不语,胡万里略一沉吟,才开口道:“子襄兄,有句话年弟不知当说不当说。”

    杨献可看了他一眼,沉声道:“长青如此可就见外了,咱们的情分更甚同年,有话尽管直言,在下洗耳恭听。”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子襄兄无须如此肃然,咱们共同探讨辩驳一下。”说着,他便接着道:“若是让子襄兄现在就掌管一部,子襄兄以为如何?”

    听的这话,杨献可不由一愣,默想了一下,才道:“不妥,威不足以服众,才不足以治国,学不足以克已,即便出掌一部,亦无异于傀儡。”

    “此言甚是。”胡万里微微点头,却是接着问道:“然威从何来?治国之才又从何而来?”

    听的这一问,杨献可不由轻笑道:“好个长青,我这点酒意都被你吓没了,你也别卖关子,直接说吧。”

    胡万里也不客气,微笑着道:“无他,不过是阅历二字,阅历能生威,阅历亦能生才,咱们年少登科,所欠缺者,恰恰便是阅历,京师乃是非之地,历练的不是阅历,而是官场的油滑,即便熬资历熬到高位,仍是无威无才,不过是尸位素餐罢了。”

    “这话倒是令人耳目一新。”走在前面的魏一恭却是停下了步子,侧身微笑着道:“听你这意思,外放倒比留在京师好?”

    胡万里含笑道:“居移气,养移体,外放地方一县之主印官,堂上一呼,阶下百诺,时rì一久,不怒自威,京师任职,终rì唯唯诺诺,小心谨慎,威从何来?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咱们年少,游历少,外放地方,亦是增加游历,况且一县之主官,须的面面俱到,此亦历练才干之机会,京师任职,案牍劳形,局限于一隅,岂能相比?再说咱们年少,即便外放三、五任,不过才不惑之年,届时再回京师,亦不为晚。”

    “不然,大不然。”魏一恭笑道:“外放地方易,想回京师难,况且京师任职,亦能增加阅历,而且升迁的机会亦远甚于地方,若机缘凑巧,入的圣上或是辅宰们法眼,平步青云亦非难事,个中例子可谓数不胜数。

    亦因为此,一众同年,皆是希望入翰林,做给事中,做御史,做主事,视外放为畏途。”

    听的这话,胡万里微微一笑,也不反驳,京师官员确实不乏平步青云的例子,张璁、桂萼、李时、方献之、霍韬等大员皆可谓是平步青云,但这是特殊时期,这是嘉靖急于培养自己的班底,一旦稳定下来,再想平步青云,可就难上加难了。

    见胡万里不言语,杨献可接过话头道:“长青说的亦不无道理,咱们年少登科,能留在京师固然可喜,外放亦无可忧,外放地方,不仅利于历练,亦能落下实惠,实无必要视之为畏途,一众同年三百余人,能留京师又有几人?我是担忧咱们几人若是全被外放,不利于rì后相互提携照应。”

    他这话是明确的将几人划为一个小圈子了,几人也是见怪不怪,一众同年的圈子本身就多,不在乎再多一个圈子,胡万里当下便微微笑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待的朝考之后再思虑不迟。”

    经这一番讨论,杨献可心情亦好了不少,当下便轻笑道。“好个长青,竟然敢骂咱们是庸人,下次非的多灌他几杯不可。”

    回到四合院,天sè已经薄暮,见他回来,院里一众小厮都迎了上来,见众小厮一sè的新衣,一个个都还有些腼腆,胡万里不由含笑打量了两眼,一边走一边问道:“今rì的功课可都做完了?”

    王小宝一步一趋的说道:“回少爷,所有人的功课皆已完成。”

    “嗯,以后每rì功课完成之后,都送到书房,我要亲自查看。”胡万里不紧不慢的说着,走到院子里,chūn儿、腊梅、四丫三个丫鬟忙迎了上来,闻到一阵酒味,chūn儿忙吩咐道:“四丫,快去给少爷将醒酒汤端上来。”

    听的四丫的名字,胡万里不由笑道:“这名字也忒随意了,少爷另外给你取个名字。”

    四丫一听,忙乖巧蹲身道:“奴婢谢少爷。”

    胡万里微微沉吟,才笑道:“有chūn儿、腊梅,就叫夏榴.......下流?不妥,就叫夏荷吧。”

    “夏荷谢少爷赐名。”夏荷忙蹲身欣喜的道,胡万里却是接着道:“整rì里都是喝酒吃菜,下碗阳chūn面来吧。”

    听的这话,夏荷不由有些犹豫,稍一迟疑,才道:“少爷,奴婢未学过灶艺,怕是不合少爷胃口。”

    “无妨,少爷不挑剔。”胡万里说着便转头对王小宝道:“小宝,明rì放话出去,寻一个全灶的丫鬟和一个针织女红的丫鬟。”

    “是,少爷。”小宝忙躬身道。

    胡万里点了点头,又扫了众小厮一眼,才含笑道:“他们如今都正是长个的时候,将伙食开好点,多买点肉食。”

    听的这话,一众小厮不由大为欣喜,能吃饱他们就知足了,经常能吃到肉,那可是比乡下地主过的rì子还要滋润,众人当下便齐齐躬身道:“谢少爷。”

    过了端午,天气便逐rì热了起来,进入七月,京师更是又闷又热,酷暑难当,一场政治角力亦在七月拉开了帷幕。

    七月初三,兵科给事中孙应奎上疏奏言,“唯忠厚刚直、纯洁坚定之人始能担辅臣之大任,今朝大学士杨一清虽练达国体,却易于变通,实难担当首辅重任。桂萼,枭雄桀骜之资,作威作福,私纳财贿,阻拦压抑气节之士,结党营私,势侵六官,盛气压制言路,天下莫不怨愤。至于张璁,虽学识渊博,然xìng情偏激,刚愎自用,过分看重功名。恳祈皇上善加甄别三臣之贤与不贤,量才而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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