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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明朝伪君子txt下载     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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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章 平定天津(真下)

    天色依旧阴沉,大张庄外官道旁的小山丘上,四百名西厂番子静静埋伏在山丘上,目光盯着官道的尽头,手中钢刀寒意森森。

    武扈的脸色很难看,盯着马四的目光杀意盎然。

    “马四,申时一刻了,三千反军何在?”

    相比武扈铁青的脸,马四的脸色惨白一片,比武扈难看多了。

    “武大人……小人,小人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按说他们应该来了呀……”

    武扈的心渐渐下沉,脸色也越来越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当初在京师拿住你时就该把你一刀砍了,也不至于今日坏了刘公公的大事。”

    马四扑通朝武扈跪下,颤声道:“武大人,小人对刘公公一片忠心,小人如今也是西厂所属啊……”

    武扈神情忽然缓和下来,道:“马四,你可知刘公公为何非要你下令白莲教起事么?”

    “小人不知……”

    “刘公公的眼里,白莲教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朝廷一抬手便能令他们灰飞烟灭,造反失败是必然的,之所以还是要你们反,全是为了今日此时伏击秦堪,秦堪位高权重,伏击他不宜动用西厂人马,而由白莲教反贼伏击,整件事就顺理成章了,所以,刘公公令你煽动造反的唯一意义,便是将秦堪置于死地……”

    和颜悦色一笑,武扈眼中却闪过杀机:“马四,三千反军申时一刻到达大张庄,这是刘公公计划里的最关键一环,而你,却没给刘公公长脸……”

    马四也感觉到武扈的杀机,惊惶磕头道:“武大人,朝廷大军追剿太急,三千反军定是无法摆脱追兵,故而来迟,武大人,小人对朝廷对刘公公忠心耿耿啊!”

    “马四,你一个白莲教投诚过来的反贼,入白莲教以前你不过是一个市井无赖泼皮,文不成武不就,被拿之后该招的早已在西厂招得干干净净,唯一托付你的大事在你手里也办砸了,马四,你告诉我,你现在还有什么价值?”

    “小人尚有对刘公公的一片忠心……”

    一柄匕首悄然无息地刺进了马四的胸膛,武扈拔出匕首,接着又狠狠朝马四刺了几下,直到确认马四死透了,这才将匕首在马四衣裳上擦拭几下,收入鞘内,然后冷笑道:“废物就是废物,纵然一片忠心,仍只是个忠心的废物,留你何用?”

    一名番子走过来,看也没看地上马四的尸首,抱拳轻声道:“大档头,秦堪的仪仗离此地不足一里,已有两拨探子过去,被咱们放过了,刺不刺秦堪,请大档头定夺。”

    武扈沉默片刻,狠狠一咬牙:“刺!”

    番子一呆,神情有些惧意:“大档头,咱们只有四百人啊。”

    “今日白莲教造反,秦堪身边的锦衣校尉和勇士营官兵大半也派出去追剿反军了,此刻他的钦差仪仗恐怕也只有数百人,我们仍有胜算。命人埋伏官道旁,准备好机弩,待仪仗经过,我们打他个措手不及!”

    武扈不得不下这个命令。

    白莲教反军没法指望了,但刘公公的意志必须要执行,若秦堪不死,刘公公必然大失所望,此刻马四的下场,就是他武扈将来的下场。

    话刚说完,远处官道尽头缓缓走来一支数百人的队伍,队伍的前方,钦差团龙黄旗迎风飘扬……

    …………

    …………

    弓弩上弦,刀剑出鞘,西厂番子屏住呼吸,准备伏击钦差仪仗之时,山丘上方的一块大石头旁,一具本已认定死亡的尸首忽然动了动。

    聂高满脸鲜血躺在死人堆里,三支弩箭深深插入他的后背,箭入身躯三寸,轻微的呼吸都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分明已射入了他的肺腑肝脏。

    艰难地睁开眼,身边躺着的全是尸首,全是他的东厂属下,曾经的袍泽兄弟,这些兄弟有家有小,纵骄横,纵贪婪,然而终究对他有情有义,如今竟阴阳两隔,死在这异乡异地……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满脸血污被冲出两行蜿蜒的河流。

    聂高虚弱地喘了一会儿气,缓慢且艰难的扭过头,山丘下面的官道旁,西厂番子们正静静的趴在草丛里,从上面望下去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东厂番子死战后的尸首则全部集中在山丘上方一块高高凸出的岩石坪地上,没有人看管,毕竟谁也不会对死尸产生任何提防。

    聂高将头扭向另一边,远处官道的尽头,两面钦差团龙旗飘扬,正慢慢朝西厂的伏击圈行来。

    仪仗尚距百丈之遥,下面已传来西厂番子紧张的低喝声。

    “机弩准备,刀剑准备,五轮弩箭过后,所有人冲上去,集中人手将秦堪杀了,回京刘公公必有重赏!弓弩记住,一定要等到秦堪本人走进伏击圈正中再发动,事若败露,刘公公必夷你们三族!”

    聂高无声地笑了,泪迹未干的眼中渐渐一片骇人的赤红。

    所有人的目光盯着越来越近的钦差仪仗,没人注意到山丘上方的岩石坪上,一道浑身血污的身影艰难地朝岩石边缘爬行……

    聂高只是东厂的掌班,这个位置是他打熬了十年才坐上去的,他喜欢权力,也喜欢银子,巴结过上司,欺压过良民百姓,偶尔从大户人家敲诈一点小钱,然后邀手下青楼买醉寻欢,偶尔也干一两件打杀市井恶霸的善事,在百姓如潮般的赞颂声里,小小满足一下虚荣心。

    聂高是典型的小人物,跟大明所有的小吏一样,有善亦有恶,过着平凡的日子,他习惯了自己一辈子的平凡。

    今时今日,这个平凡小人物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他却拼尽了全身剩余的力气,做着一件改变许多人命运的事。

    无关善恶,无关忠奸,聂高这样的小人物不懂什么忠君,对是非黑白更是混淆不清,他想做的,无非是给袍泽弟兄一个交代,给那些杀了袍泽弟兄的西厂番子们一个意想不到的报复,给自己一个华丽的落幕。

    大家都死了,他也快死了。

    死前,总得留下点什么吧。

    流星划过夜空,留下一道绚丽的光华,飞蛾扑向火堆,留下一团耀目的火花,人呢?

    百年不过如来一弹指,须臾刹那间,恩也好,仇也好,总得留下点什么吧。

    聂高的身躯在艰难地挪动,钦差的仪仗愈发近了,前方二百人的仪仗前军已走进了西厂的伏击圈,秦堪骑在马上,被护卫们簇拥在队伍中间,离伏击圈的中心只差数十丈。

    扭头再看看死状凄惨的袍泽弟兄,聂高笑了,又哭了。

    摇摇晃晃站起身,站在凸起的岩石崖边,深吸一口气,决绝地纵身一跳……

    噗!

    数丈高的岩石悬崖直接摔落官道的尘土里,聂高嘴角的鲜血不停喷涌,不瞑目的眼中分明带着一丝笑意。

    *****************************************************************

    秦堪骑在马上,漫不经心看着官道两旁萧瑟的乡野景色,思绪却飘到了京师,飘到了朝堂。

    平定天津之乱已无悬念,经此一役,天津的白莲教纵然没有连根拔除,起码十年八年也翻不起风浪了,对于拔除白莲教,秦堪倒从未指望过。如今大明白莲教遍布各地,互不统属各自为政,纵然拔除了天津这一支香堂,对整个大明的白莲教来说亦并无太大影响。

    倒是那个唐子禾……

    秦堪怅然叹了口气,这女人可惜了,不但容貌绝色,而且会一手绝世医术,更难得的是,虽是女儿身却胸有沟壑韬略,暗怀吞吐天地之志,这样的人才,无论床上还是床下,都是非常有实用价值的……

    在未清楚她的身份以前,秦堪甚至已在脑子里构思坏主意,打算想个法子把她或拐骗或强迫地弄入府中,当幕僚军师也好,当家庭医生也好,总之弄到手再说。

    可惜了,偏偏是个反贼,白莲教若多几个她这样的人才,说不定真成了气候。

    和秦堪对朝堂的意义一样,他和她都是各自领域里硕果仅存的坏胚子。

    惆怅地绝了收服唐子禾的心思,秦堪收回茫然的思绪,目光望向官道的前方。

    一道绝然的身影忽然从天而降,如流星般划过,最后重重扑落尘土,官道正中无端多了一具横尸。

    秦堪呆住了。

    仪仗前军也呆了片刻,接着队伍大乱。

    李二大惊,锵地一声拔刀在手,暴烈大喝道:“前方有埋伏,保护侯爷,速退!”

    离伏击圈的中心仅数丈之遥,仪仗队伍匆忙往后退去。

    官道旁边趴在草丛里的武扈狠狠揪下一把新芽绿草,骂了一句粗话,手中钢刀高高一举:“放弩箭,射杀秦堪!”

    嗖嗖嗖!

    漫天箭雨激射而出,因为一个小人物的绝然一跳,西厂被迫提前发动了伏击。

    历史,确实是无数小人物所谱写的,他们有时候甚至能改变大人物的命运,改变一场战争的胜负,也能改变国运气数的兴衰。

    比如今日,一个小小的东厂掌班纵身一跳,改变了秦堪的命运,再比如历史上的一百多年以后,一个被朝廷裁撤的驿卒愤然一声怒吼,断绝了孱弱大明的最后一丝气数。

    …………

    …………

    信火已起,四面杀意!

    无数支锋利的弩箭无情朝钦差仪仗倾泄而去,瞬间便有数十名校尉惨叫着倒下,弩箭所指的最集中的目标,毫无疑问便是骑马立于中军的秦堪。

    秦堪才是他们此次伏击行动里唯一的目标。

    一支支弩箭散发着幽冷的寒光朝秦堪激射而来,秦堪睁大了眼睛,怔怔坐在马上,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李二大急,从马上飞身跃起,朝秦堪狠狠一扑,秦堪和李二相抱一起,重重跌落地上,无数支弩箭擦着头皮掠过,险而又险。

    躲过这一劫,秦堪也好不到哪里去。

    从马上摔落在地,秦堪的肩膀着地,痛得闷哼一声,额头冷汗潸潸而下,右边的肩膀已完全没了知觉,李二的情况比他更糟,他的左肩胛插着一支弩箭,鲜血流了半身,趴在地上呻吟着。

    秦堪落地后的瞬间,十余名亲兵赶紧上前将秦堪四面围住,挥刀劈挡着四面射来的箭矢,不时有人中箭闷哼倒地,很快又有亲兵补上。

    右臂软耷耷的垂着,秦堪痛得直咬牙,估计是脱了臼,这当口也无暇叫人给他接上,看着官道边一轮又一轮的箭雨,秦堪静默半晌,忽然露出恍然之色。

    一直觉得不对劲,白莲教面对三万余大军的重兵包围仍敢仓促起事,冲出重围后没有攻城夺船远遁,反而选择四面分散逃去,吸引朝廷大军尽数追赶,更重要的是,秦堪一直觉得暗中有第三股势力在天津这块方寸之地舞风弄雨,操纵棋局……

    一切不合理的地方,直到此刻秦堪终于豁然明朗。

    原来自己才是所有敌人真正的目标,无论白莲教起事逃散,吸引朝廷大军追赶,或是将身边校尉和勇士营将士分散兵力追剿,一切都是为了今日今时,为了将他秦堪刺杀!

    秦堪给白莲教布局的同时,第三股势力也在给他布了一个局。

    眯着眼睛打量着官道旁的山丘,默默算了一下敌人射出来的箭雨的数量,以及整个伏击圈边缘不停闪过的人影,秦堪忽然又露出疑惑之色。

    如此精心设计的布局,按道理来说,此时的伏击应该如狮子搏兔一般凌厉无敌,势不可挡才对,可为何此刻对方的攻击竟如此的软弱无力,己方惊惶应战居然还能打个势均力敌。还有,明明自己再走十几丈便可以进入对方的伏击圈中心,那具忽然从高处跳下来的尸体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摆明了提醒自己戒备吗?

    前面都布置得挺精妙,为何最后关键的一击却处处漏洞,瞧这伏击的架势顶多四五百人的规模,而且还莫名其妙跳下一具尸首,提前暴露了对方的埋伏……

    旧的疑惑解开,又添新的疑惑。

    秦堪痛苦地闭上眼睛,不知是手臂痛还是头痛。

    太费解了,到底怎么一回事啊,敌人就像一个白痴和天才之间来回转换的疯子,时而还来一个间歇性的抽风,令秦堪感到非常的无所适从。

    就好像两位绝世高手过招搏命,前期各种飞沙走石,各种山崩地裂,最后即将分出胜负的那一刹,对方忽然狠狠摔了个狗吃屎……

    这一刻,秦堪是上前趁他病要他命,还是风度翩翩地等他狼狈起身摆开架势继续再战呢?这令发挥正常的秦堪情何以堪?

    世上比神一样的对手更可怕的是在神和猪之间来回变身的对手,而且转换得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教人完全跟不上节奏,更过分的是,在神和猪两个领域皆有着半吊子经验,明明快战胜神一样的敌人,马上可以享受屠神的喜悦,结果神立马变成了猪,于是屠神变成了杀猪,心理落差之大,令人扼腕唏嘘……

    比如此时此刻……

    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秦堪确定了对方并无伏兵,不由微微冷笑,笑容刚露出来,右臂的刺痛又令他倒吸一口凉气。

    “常凤!”秦堪扬声怒喝。

    “在!”

    “叫后面的二百名鸟铳队上前列阵,三段式射击,把敌人的弓弩压下去,其余的人左右包抄上山,给我把这伙人全部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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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喜欢看游戏类小说的朋友不可错过,看书名就有一种即将爽到抖尿的颤栗感。。。

第四百九十二章 金殿嘴仗(上)

    作为朋友,秦堪很希望朱厚照这一生能够真的做到不懂叹息。

    叹息便意味着尝到了苦楚,意味着人生里许多的无可奈何终究只能看着它无可奈何。

    朱厚照应该做个诗人,做个丹青妙手,甚至做个游方郎中,做个禅宗僧人……做什么都比做皇帝强,都比做皇帝快乐。

    乔迁之喜便成了乔迁之悲,秦堪陪着朱厚照喝了一顿闷酒,最后酩酊大醉的朱厚照被搀扶回了殿内,大醉中度过了他喜迁新居的第一晚。

    秦堪踏着皎洁的月色,静静地走出豹房,四周万籁俱寂,御马监的万名将士散落在豹房周围守卫着朱厚照,夜色下的楼台阁宇人影幢幢戒备森严。

    秦堪负手而行,迎面行来的巡梭将士纷纷朝秦堪按刀躬身施礼。秦堪淡淡点头,走了几步忽然一顿。

    右副都御史张乾被刺死家中,刘瑾父母的陵墓修成帝王规格,这两件事闹得京师沸沸扬扬,为何今日朱厚照却只字不提?他是不知道还是不想提?

    秦堪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谁说皇帝只是年少无知的少年郎?

    少年郎早已长大了。

    …………

    …………

    丁顺等在豹房外,见秦堪出来,丁顺急忙迎上前,压低了声音道:“侯爷,安化王反了!”

    秦堪点点头:“算算日子,也该反了,几天前的事?”

    “半月前,安化王聚王府三卫。杀尽安化城官员,随后宁夏都司指挥使周昂亦同时起兵叛乱,叛军克庆阳府,杀宁夏总兵姜汉。镇守太监李增,宁夏巡抚安惟学……两支叛军合而为一,共计八万人,甘陕宁三边二十余个城池已尽落敌手。眼看快打到山西了……”

    “赴京军报到哪里了?”

    丁顺笑道:“侯爷之前早有部署,咱们动用的是锦衣卫军驿,从山西到北直隶这一段皆由锦衣卫飞鸽传信,比赴京报信的人快了一步,如今报信的驿卒估摸着快到真定府,明日或可入京。”

    丁顺顿了顿,道:“可是属下听说,明日陛下会视朝,刘瑾的党羽将会对侯爷施以最凌厉的一击……”

    秦堪冷冷一笑:“明日本侯也上朝。我倒想见识一下。这些阉党如何给我最凌厉的一击……”

    *****************************************************************

    罢朝五日后。朱厚照终于临视早朝。

    最近京师的热闹一桩接一桩,大臣们的口味终于不再单一乏味,他们有了很多选择。于是张乾被刺死的案子原本众口一词的呼声渐渐低弱了许多。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京师最近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都与国朝两位有名的大奸佞有关。若不狠狠参劾,弄死一个算一个,怎对得起苍生黎民?

    寅时,承天门前弥漫着一股压抑得近乎窒息的气氛,大臣们人人沉默,不复往日三五成群各聚一堆高声谈笑的兴致。

    李东阳,杨廷和,张升,王鏊等重臣聚在一起,沉默中无声交换着眼色……

    钟鼓司的上朝钟声即将敲响时,远处悠悠行来一乘官轿,官轿落地,,轿夫打帘,身穿蟒袍的秦堪慢慢从轿中走出,坦然迎着四面八方嫉恨仇视的目光,悠然如闲庭信步。

    “哼!”

    礼部给事中郑嫡走到秦堪面前,脸现怒色重重哼了一声。

    这一哼是非常有必要的,日后也将是郑嫡不惧权贵,勇于抗争的政治资本。

    秦堪脚步一停,俊脸忽然现出几分嫌恶之色,却理都没理郑嫡,右手捂着鼻子转了个方向径自走远,仿佛刚才有人在他面前放了个屁把他熏走了似的。

    二人无声的过了一招,却引得周围好几位大臣捂嘴窃笑。

    郑嫡老脸挂不住了,顿时勃然大怒:“欺人太甚!”

    正打算上前痛骂国朝奸佞以扬名,钟鼓司的钟声悠然敲响,百官上朝的时间到了。

    …………

    …………

    大醉一夜的朱厚照走进金殿却神采熠熠,丝毫没有宿醉的模样,一双眸子透着生机勃勃的光采,黑亮的眼睛缓缓扫视群臣,在秦堪身上稍稍停顿,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群臣山呼万岁后,朱厚照忽然伸手止住正欲出班奏事的大臣,笑道:“众卿先不急奏事,有件事朕倒想问一下,昨日朕听闻司礼监刘瑾给父母修坟逾制,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内阁大学士焦芳出班沉声道:“陛下,此事京师已传遍,臣等皆有耳闻,为了不枉不纵,内阁已向河间知府下了条子询问,明后日或有消息传回……不过老臣倒觉得,刘公公不可能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刘公公掌司礼监两年,朝中内外文武事皆打理得妥妥当当,处断朝事政务可圈可点,可见其对陛下的一片赤诚忠心,更何况刘公公是宫人,若说他给自己的父母无端修成了帝王规格,老臣却万万不信的……”

    焦芳顿了顿,若有深意继续道:“……刘公公掌司礼监以来推陈出新,力除朝弊,得罪的小人必然不少,这恐怕是有人故意污蔑刘公公,以间他和陛下君臣之情,此事疑点甚多,求陛下明察。”

    焦芳话音刚落,朝班里顿时有不少大臣重重一哼。

    若说大明历代内阁里最被朝臣唾骂的,除了宪宗时期的“纸糊三阁老”以外,当属这位抱着阉人大腿升官位极人臣的焦芳了,平日他尚且适当跟刘瑾保持距离,今日却恬不知耻地为这权阉开脱辩解,如此恶心的嘴脸,简直是文官里的败类。

    下面的大臣议论纷纷,朱厚照的脸上却飞快闪过一丝阴霾。

    不论此事是真是假,原本已对刘瑾产生了一丝裂缝的他,此刻心头的裂缝仿佛被撕得更宽了。

    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朱厚照心中只是猜疑,然而没有证据的猜疑……那也是猜疑,连朱厚照自己都察觉到,昔日对刘瑾的恩宠,如今正在慢慢消退淡化……

    “既然河间府尚无消息回报,此事暂且搁着,待来日好好查一查吧。”朱厚照淡淡道:“众卿还有事奏么?”

    “有事!”朝班中传来非常突兀的一道声音。

    “臣,礼部给事中郑嫡,参山阴侯锦衣卫指挥使秦堪灭华昶满门在前,刺右副都御史张乾在后,两案已有如山铁证,求陛下当殿御审!”

第四百九十三章 金殿嘴仗(中)

    满殿哗然,议论声嗡嗡不绝于耳。

    华昶和张乾两案京师早有参劾,这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今日郑嫡说两案已有“如山铁证”,若他所言属实,今日的朝会可就热闹了。

    随着郑嫡这句掷地有声的“如山铁证”,许多大臣的呼吸忽然粗重起来,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

    若真被郑嫡拿到了铁证,大臣们参劾秦堪可就不是无的放矢,东敲西打了,人命关天的大事若坐实了证据,今日岂不是扳倒秦堪的日子?

    当然,郑嫡是如何拿到这所谓的“如山铁证”已不重要,一个小小的礼部给事中,既无侦缉权也无审讯权,若说他能靠自己的本事拿到证据,打死别人也不信,当今司礼监刘瑾权势滔天,半数朝臣已投其麾下充其羽翼,郑嫡跟刘瑾来往密切早已沦为阉党,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所谓证据,自然全是西厂提供的,刘瑾今日指使这位给事中出来打头阵,倒也小心。

    郑嫡是哪一边的人不重要,证据是怎么来的更不重要,重要的是坐实证据,扮倒奸臣。

    朝班中上百道目光一齐看向秦堪。

    虽然诧异秦堪今日为何要上朝,但今日显然不是他的黄道吉日,或许今日便是这位正德朝与刘瑾并列的奸臣倒台的日子。

    秦堪站在朝班里神情不变,平静无波,仿佛郑嫡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与他毫无关系,脸上看不出丝毫惊慌失措的样子。这副平静到欠揍的表情顿时又引来不少大臣的咬牙切齿。

    朱厚照听到郑嫡说“如山铁证”立马便慌了,京师这些日子谣言沸沸扬扬,上次朝会还因为华昶灭门一案跟大臣们闹得颇不愉快,不论有没有证据,朱厚照都非常笃定这两件事绝对不是秦堪干的,相识这么久,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哪还称得上什么朋友?

    朱厚照惊慌的目光马上望向秦堪,却见秦堪那张静如平湖不泛丝毫涟漪的脸,朱厚照心中稍定。在他心里。秦堪一直是无所不能,任何危机都能迎刃而解,这一次想必秦堪也能应对的。

    “奉天殿乃天下国事朝务中枢之地,用来审一桩莫名其妙的杀人案。郑嫡。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礼部尚书张升。金殿审案,于礼合乎?”

    尽管情知秦堪可能有了应对的法子,朱厚照还是想把这件事压下去。

    张升还没出班回答。却见秦堪两腿一迈走出朝班,微笑躬身道:“陛下,是非黑白,不辩不明,华昶和张乾两位大人的血案必须伸张,而臣所蒙受的冤屈也不能不洗刷,臣请陛下破例,今日便在这金殿上把两桩案子审个清楚明白,若郑大人果然能拿出如山铁证,证实是臣犯下的血案,臣愿引颈待戮,以命赔命,若事实证明臣并非真凶……”

    秦堪顿了顿,满面笑意地看向郑嫡,眼中却暴射出两道如刀锋般锐利的寒光。

    “若臣并非真凶,臣也不提什么要求,我大明律法森严,诬告者,其罪反坐之,相信陛下和殿内各位大人会为臣做主。”

    众臣倒吸一口凉气。

    今日朝会一开场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秦堪此言一出,要么郑嫡的证据能证明他确实是真凶,秦堪以命赔命,如若不然便是郑嫡诬告,大明律法确实有这么一条,“诬告者,其罪反坐之”,意思就是说,诬告别人什么罪名,那么这个罪名该承担的惩处便由诬告者全数承担,如果诬告别人做贼,诬告者便该被打四十大板,囚禁半年后充军,若诬告别人杀人……诬告者除了五花大绑上法场砍头外,大抵没有别的下场了。

    秦堪甚少参加朝会,今日却语出惊人,不少大臣面面相觑,难怪京师坊间皆云此人是凶神托世,杀星下凡,此言果然不虚,这一开口便是要人命呀,好狠的年轻人!

    郑嫡站在殿中脸色青红不定,他没料到秦堪居然有胆子主动要求当殿御审,而且一开口便将自己逼上了绝路,虽说他奉刘瑾之命拿出的证据十有**能坐实秦堪杀人,可是他却根本不愿为了这件事把命赌上。

    然而此时箭已在弦,覆水难收,话题本是他提起的,郑嫡再不情愿,当着皇上和满殿大臣的面怎能露怯?

    “好,本官若诬告你,愿反坐其罪!”郑嫡咬牙道。

    朱厚照听着秦堪平静却笃定的语气,心情愈发轻松,顿时开口道:“如此,今日朝会不议国事,先审了这两桩案子再说,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官员皆在此,是非黑白一审便知。”

    郑嫡哼了哼,道:“陛下,华昶被灭门一案虽然秦堪做得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但百密难免有一疏,秦堪,你没想到那晚虽将华府满门尽皆屠戮,却还是漏掉了一个华府家仆吧?他那晚躲在府内水井里逃过了一劫,今日正候在承天门外,秦堪,可有胆量与他当殿对质?”

    秦堪笑道:“好,对质就对质。”

    朱厚照已笃定秦堪有法子应付,早已放下了满腹担心,见今日竟有当殿审案这么好玩的事,朱厚照的神情也渐渐兴奋起来。

    “好,快带证人进殿。”

    不多时,大汉将军带着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上殿,年轻人穿着破旧的灰色短衫,相貌普通,神色紧张,缩头缩头又怯又惧地东张西望。

    大汉将军将他带到殿中,年轻人也不敢看殿上朱厚照的模样,垂着头扑通跪倒殿中,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磕得非常实在,引来朝臣们一片轻笑。

    “草……草民谢四,给皇帝大老爷磕头,给……给各位大人磕头。”

    朱厚照皱眉瞧着谢四,心中不由又开始忐忑起来,瞧这家伙的样子土里土气又老实巴交,倒确实像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家仆,难道说他真掌握了什么证据?

    殿内,郑嫡厉声朝谢四道:“谢四,今日当着我大明皇帝陛下和众多大臣的面,你说的每一个字必须是实话,否则必诛你九族!”

    谢四浑身一颤,急忙频频磕着响头:“是是,小人一定实话实说,不敢半句虚言。”

    “好,我且问你,你是何人?”

    “小人是华昶府上前院杂役。”

    “正德二年五月十四晚,你见到了什么?”

    谢四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脸色青红不定,许久之后,才低声道:“……那晚子时左右,华府忽然冲进来五十多个高手,首先将前院值守的护院,门房等下人杀光,随即在前院放了一把火,待火势烧起来后,华府内院被惊动,华大人与其家眷纷纷跑出来查看时,那群高手将他们围起来趁机发难,华家上下二十余口人全部被杀……”

    郑嫡不经意般朝秦堪一瞟,接着沉声道:“你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何能逃得性命?”

    “高手冲进前院时,小人正起夜小解,前院的茅房在西侧一个偏僻角落里,听到院中惨叫后,小人吓坏了,不敢往回走,于是在前院围墙根下的草丛里趴下,远远看着华府的护院,杂役,丫鬟们一个个死在那群高手的刀下,后来那些人杀光了华府上下,已沿着围墙边缘开始搜索漏网之鱼,小人急忙一路匍匐到一口老井边,攀着井绳躲入井中,这才逃得性命……”

    郑嫡脸色愈发冷冽:“你当时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小人看到那群大汉为首者在杀光了人后扯下了面上的黑巾,那人大概三十来岁年纪,黑须,长脸,左脸颊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说话带着很浓的江南口音……”

    这话令许多熟悉秦堪的大臣们吃了一惊,纷纷怪异地注视着秦堪。

    三十来岁,黑须,长脸,脸上有疤,江南口音……这不正是秦侯爷身边的心腹亲信李二吗?

    朝班里,严嵩的目光忽然变得焦虑起来。

    他是秦堪这个圈子里的人,知道的事情比旁人多,华府满门被灭的那晚,李二恰好不在京中,他正奉了秦侯爷的命令给华昶下驾帖,也就是说,李二的嫌疑非常大,有心人随便一查便能发现端倪,既然李二有了嫌疑,秦侯爷的嫌疑岂不是更大?李二若未奉命,他敢杀华昶全家么?

    郑嫡听着满殿嗡嗡议论声,嘴角微微一勾,随即喝道:“除了这人的相貌,你还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

    “小人躲在井里时还听到那为首的汉子说‘速速清理干净,侯爷还在京师等咱们的消息’……”

    殿内众臣静了一下,接着议论声愈发大了。

    所有盯着秦堪的目光充满了幸灾乐祸或同情,虽说证人的一面之辞不可定他的罪,然而这谢四说得有板有眼,栩栩如生,而且还是在金殿之上说出来,殿内那么多一心求名的文官此刻已蠢蠢欲动,纵然是刘瑾诬陷,秦堪又如何翻盘?有了人证,西厂随便找几样物证很难吗?

    若秦堪今日此时拿不出辩解的证据,恐怕今日真会栽在这朝堂金殿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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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

第四百九十四章 金殿嘴仗(下)

    证人谢四的一番话,秦堪顿时陷入绝境之中,殿内气氛颇为怪异,不论真正义还是假正义,大臣们皆对秦堪怒目而视。

    谢四说得太逼真了,再配上他那惊惶的语气,犹带余悸的表情,和一张老老实实的本分相貌,顿时取信了所有大臣。

    就连龙椅上的朱厚照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若非他与秦堪相识太久,深知他的为人,朱厚照还真免不了怀疑这事儿真是秦堪干的。

    殿中最得意的莫过于郑嫡,见满殿议论声嗡嗡不止,郑嫡转过身看着秦堪,眼中充满了讥诮。

    “山阴侯好手笔,为好友唐寅的大好前程,不惜杀华昶一家灭口,欲推翻先帝当年早已定下的铁案,出手杀伐果断干净利落,不愧是心黑手辣之辈,今日在这金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敢问山阴侯还有何话可说?”

    满殿寂静,所有人的目光投注在秦堪身上。

    秦堪哂然一笑:“我确实有话说。”

    郑嫡冷笑:“本官洗耳恭听。”

    秦堪慢条斯理道:“我想说的是……这谢四所说的每个字都是放屁,谢四和郑嫡已犯了欺君和诬告之罪……”

    满带笑意地盯着郑嫡,秦堪道:“郑嫡,今日你若不定成死罪,我跟你姓!”

    “你!秦堪,你好狂妄!本官伸张人间冤屈,铲尽世间不平,罪从何来?”

    秦堪没理他,转身却盯着这位所谓的华府家仆谢四,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谢四脸色一白,局促地垂头不语。

    秦堪微笑着朝朱厚照拱拱手:“陛下,既然臣有嫌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臣是否可以向谢四问几个问题?”

    朱厚照兴致勃勃道:“当然可以。”

    秦堪盯着局促不安的谢四,笑道:“你叫谢四?”

    “呃……是。”

    “你说你是华府家仆,想必对华府的一切都很熟悉吧?”

    “是。”

    秦堪问了关于华府的几个问题,谢四张口便答。显然确实对华府很熟悉。

    李东阳,严嵩等人的心越来越沉。

    秦堪神情不变,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锦衣卫也在侦缉华昶灭门一案,这些日子也算对华府了解颇深,谢四,我再问你几个问题,与我锦衣卫了解到的事实对比一下,看你有没有说谎。”

    “这位大人尽管问。”谢四显然信心很足。

    “华昶一家共计多少人?”

    “二十四人。”谢四不假思索道。

    “华家祠堂里供着多少面牌位?”

    “三十八面。”

    “华昶有几房妻妾?”

    “正妻一人。妾三人。”

    “最小的妾室大腿上有块暗红色胎记。是左腿还是右腿?”

    “左……咳咳咳。这个,是内院丫鬟闲嘴时小人无意间听到了。”谢四额头开始冒汗。

    殿内焦芳,刘宇等人脸有些黑了。

    他们忽然想到。秦堪除了赫赫凶名外,更厉害的是他坑人的手段。连刘公公都在他手底下吃过不少亏,这谢四能在秦堪手下过得几招?

    隐隐间,阉党们心头浮上不妙的预感。

    秦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继续道:“看来你对华府果然很了解,连主母大腿上的胎记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华大人若知他府里的下人如此敬岗爱业,必然老怀堪慰,含笑九泉……”

    龙椅上的朱厚照“噗嗤”一声,很不给面子的笑了起来。

    不少大臣哭笑不得,心中暗骂一声“促狭,龌龊”。

    秦堪脸色一整,又问道:“华昶除了这几位妻妾之外,还在青楼包了一位名妓,常常与其幽会,此事你可知?”

    谢四呆了片刻,急忙摇头:“这位大人,此事小人不知。”

    “华家二小姐年十五岁,却与某位县学秀才私订了终生,此事你可知?”

    谢四脸色有些发白:“小人也不知。”

    秦堪喃喃叹道:“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原来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华府的人了。”

    谢四急忙道:“大人,小人确实是华府的人,已在府中做工四年了,华府附近的邻居皆可作证。”

    “那好,我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你必须快速回答,若有迟疑,必然是假冒,金殿之上,当着皇上和诸多大臣的面,你若敢欺君,必诛你九族!”秦堪声色俱厉喝道,一股久已养成的上位者气势汹涌而发。

    谢四吓得浑身一颤,伏首磕头不已:“小人一定实话实说,绝不敢欺君!”

    秦堪语速加快,连珠炮似的问道:“华昶有几个儿子,几个女儿?”

    “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那晚全部被杀。”

    “华府前院种了几棵槐树?”

    “四棵,但不是槐树,而是银杏。”谢四被秦堪一吓,不自觉地被秦堪的快节奏牵着鼻子走,回答起来语速也非常快。

    “华府看门的门房姓什么?”

    “姓谢,是小人的本家二叔。”

    “你逃命的那口老井在前院的哪个方向?”

    “东南。”

    “西厂收买你做伪证给了你多少银子?”

    “一千两……”谢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随即立马捂住嘴,两眼惊恐地睁大,脸色却瞬间惨白得如同死人一般。

    满殿寂静,所有人屏住呼吸,瞠目结舌。

    朱厚照脸上先惊后怒,接着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意渐渐飞上眉梢。

    落针可闻的金殿内,不知沉寂了多久,忽然扑通一声,郑嫡面如土色,大汗淋漓,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打着摆子。

    瞬间翻盘!

    一个被万人嫉羡的奸佞,一个连刘瑾都不得不畏惧三分的权臣,数次面对生死危局仍轻松度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庸碌之辈?

    迎着殿内群臣或失望或欣喜的目光,秦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朝朱厚照拱拱手,淡淡道:“陛下,臣想问的已经问完了,公道自在人心。”

    满殿无言,无人反驳。

    瘫软在地上的郑嫡忽然跳了起来,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嘶声喊道:“慢着!张乾被刺一案,我有人证物证……”

    秦堪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朝班里,理也不理他了。

    所有大臣看着郑嫡,目光有同情也有鄙夷。

    既已证明秦堪并非杀华昶的真凶,杀张乾就更不可能了,谁会为一桩自己根本没做过的案子而妄杀大臣,徒留把柄?两桩案子其实只是一桩案子,因果而已。

    砰!

    朱厚照拍案而起,怒指殿中:“大汉将军何在?将人犯郑嫡,谢四拿入诏狱,着锦衣卫严审!他们背后站着什么人,给朕一个不漏地挖出来!”

第四百九十五章 廷议平叛(上)

    刘瑾的准备很充分,人证物证俱在,特别是张乾一案,更是伪造了大量的无法推翻无法辩解的证据,所以郑嫡有这个底气在金殿上说出“如山铁证”四个字,按刘瑾焦芳等人的谋划,他们将重头戏放在了张乾一案的证据上,证据拿出来再煽动殿内以正义代言人自诩的文官们群起而攻,陛下纵然再袒护秦堪也抵不住悠悠众口,就算不拿他下狱,削爵罢官是免不了的,一个削了爵罢了官的人,刘瑾想弄死他还不容易?

    华昶灭门的案子只不过是大餐前的开胃菜,一个铺垫而已。

    谁都没想到,这个铺垫却偏偏坏了事。

    谢四确实是华府的家仆,那晚西厂灭了华昶满门,刻意留下谢四的命,就是为了今日对付秦堪,这是货真价实的人证,谁能想到金殿之上竟被秦堪几句话一诈便露了馅儿?

    如果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张牌倒了,所有的牌顷刻间全倒,后面的重头戏来不及拿出便被全盘否决。

    随着面无人色的郑嫡被大汉将军粗鲁地摘掉乌纱扯去官衣拖出殿外,金殿内的大臣们全乱了,不少蠢蠢欲动准备借此机会参劾秦堪的言官们明智地收回了脚步。

    此时情势剧变,再出去参劾便是纯粹找死了。

    朝班里,内阁大学士焦芳,兵部尚书刘宇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流露着不甘,以及一丝丝莫可名状的惧意。

    秦堪盯着郑嫡失魂落魄的背影笑而不语,眼中却射出了寒光。

    拿下郑嫡不算什么成就,顺藤摸瓜才是他要做的,郑嫡背后的人能揪出几个算几个,但凡进了诏狱的人,秦堪想到从他嘴里得到什么。至今还没有得不到的。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气得呼吸粗重,哪怕他再昏庸糊涂,今日朝会上的一幕也让他明白过来了,这是有人在背后欲置秦堪于死地啊,幸亏秦堪机灵破了危局,否则朝臣群起而攻,那时他这个皇帝恐怕都保不住秦堪了。

    查!一定要查!查出这股逆流,查出这阵妖风!

    朱厚照心底里恶狠狠地下了决定。

    殿内大臣们仍旧议论纷纷,一道匆忙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由远及近。

    “报——甘肃八百里急报!”

    朱厚照眉头一拧,沉声道:“宣!”

    一名风尘仆仆的驿卒跪在殿外的门槛上,身躯因长久奔波劳累而摇摇欲坠,沾满灰尘的双手捧着一个打了火漆的红翎信筒。

    “甘肃八百里急报,安化郡王朱寘鐇杀官谋反。挟同宁夏都司指挥使周昂,十日之内破甘肃陕西城池十余座,附逆者十万人!”

    朝臣大哗!

    尽管朱厚照早有了心理准备,却仍被这串数据惊得从龙椅上跳了起来。

    “好个逆贼,果然反了!”朱厚照咬牙怒道。

    大臣们短暂的寂静后,纷纷愤怒出班。

    “安化王无君无父,罪当诛之!”

    “求陛下速发王师。西进平叛!”

    “…………”

    大明的文官并非一无是处,他们平日内斗,贪墨,收孝敬。骂人甚至打架斗殴……黑社会干过的事他们都干过,看起来仿佛是一群乌合之众,然而江山社稷真正有了危难的时候,不乏挺身而出的英勇之辈。至少在正德以前是如此。

    这群人支撑了大明江山近三百年,此时此刻。他们再次挺身而出。

    方才殿上华昶和张乾两件案子已被所有人抛到了九霄云外,此时殿内只回荡着同一个声音。

    平叛!

    诛贼!

    朱厚照冷着脸,站起身缓缓环视殿内,大臣们激动昂扬的情绪渐渐平复。

    “散朝!宣内阁三位大学士,兵部尚书刘宇,山阴侯秦堪……”朱厚照顿了顿,想到刚刚那个名叫谢四的人亲口说西厂收买他云云,朱厚照心中的阴霾越来越深重,思虑许久,还是补充道:“……还有司礼监刘瑾,午时后豹房觐见。”

    *****************************************************************

    司礼监内。

    刘瑾坐立不安,不时走到门框边,眼巴巴地瞧着屋子外空荡荡的回廊尽头,然后又转身来回踱步。

    今日朝会,以郑嫡为头,刘宇,张彩,焦芳等为主力军,发动朝臣对秦堪凌厉一击,若无意外的话,此时秦堪应该已被拿入诏狱,奉天殿外的值日宦官也该送出消息了,可为何朝会已两个时辰,却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

    刘瑾额头渐渐渗出了汗,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今日朝会恐怕会有变故。

    将今日针对秦堪的种种谋划一步步再次推演,刘瑾却怎么也没算出自己谋划的漏洞在哪里。

    所谓“凌厉一击”,难道只是个笑话?

    回廊外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刘瑾霍地站起身,眼中露出了急切的目光。

    一名小宦官倒拎着拂尘走进司礼监。

    “老祖宗,不好啦,谢四的证词被秦堪当庭推翻,已被陛下亲自下旨拿入诏狱,首先发难的郑嫡也入了狱,这回咱们没扳倒秦堪呀……”

    刘瑾浑身一颤,脸色迅速苍白。

    “谢四如何露了破绽?”

    “谢四被秦堪三言两语诈出了西厂收买他的事……”

    砰!

    刘瑾狠狠一拍桌案,嘶声道:“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早知如此,当初对华府就该鸡犬不留,留下这么个祸害反过来倒令杂家惹了一身骚!”

    一想到谢四当着满朝大臣的面亲口承认西厂收买他后朱厚照的反应,刘瑾心中砰砰直跳,额头的汗珠滚滚而下。

    今日之后,陛下心里会如何看他?他刘瑾维持了十年的圣眷还在不在?

    一时间,刘瑾心乱如麻。

    “老祖宗,还有件事。安化王反了,陛下命您和内阁大学士,还有兵部尚书以及秦堪午时后豹房觐见。”

    刘瑾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在忧心圣眷的事情,哪里还有心思关心千里之外一个藩王的叛乱?

    …………

    …………

    朱厚照搬到豹房后,文武大臣觐见已不在皇宫,而是要跑到位于京师西华门太液池的豹房所在,无论大小国事皆由豹房而决,包括刘瑾的司礼监也准备搬到豹房办公,这给文武大臣带来了很大的不便。清晨天没亮要先进皇宫奉天殿早朝,朝会完毕若有事单独觐见皇帝,或内阁有票拟送呈司礼监,还得坐上马车从皇宫再跑到西华门。

    然而摊上老朱家千顷地里的一棵独苗是这种脾气,大臣们有什么办法?

    捏着鼻子忍了吧。

    午时。内阁三位大学士和兵部尚书刘宇已先行进豹房觐见朱厚照,巧的是秦堪和刘瑾的马车最后同时到了豹房大门前。

    二人同时下了马车,互相对视,刘瑾重重一哼,皮笑肉不笑道:“秦侯爷久违了,最近杂家听说侯爷诸多麻烦缠身,侯爷可得保重自己个儿呀。”

    秦堪也笑道:“多谢刘公公挂怀。咱们的麻烦都不少,共勉共进吧。”

    刘瑾一楞:“杂家哪来的麻烦?”

    秦堪眨眨眼,笑道:“我的麻烦已过去,刘公公的麻烦快来了。信不信?”

    刘瑾冷笑:“杂家活个太平安稳,可不像侯爷这般喜欢主动招惹麻烦。”

    秦堪喃喃叹道:“自己得罪了全天下的人,居然好意思说自己‘太平安稳’,太监长不出胡子恐怕跟阉割没什么关系。大抵是脸皮太厚了吧……”

    二人目光相遇,空气中碰撞出火花。

    豹房的侧门徐徐打开。刘瑾和秦堪并肩而入。

    刘瑾脑子里一直在琢磨刚才秦堪所说的麻烦快来了,没注意脚下门槛,抬腿时不小心被狠狠一绊,秦堪条件反射般伸手准备扶一把,多亏自己敏捷的反应制止了这种愚蠢的行为,于是手伸到一半止住,眼睁睁看着刘瑾踉跄几步,狠狠一头栽倒,脸着地,痛得刘瑾一声惨叫。

    秦堪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步子太大,扯着蛋了吧?”

    刘瑾趴在地上哀哀呻吟。

    随即秦堪忽然露出歉意的目光:“不好意思,我侮辱你了,差点忘了你无蛋可扯……”

    “秦堪!”刘瑾趴在地上暴怒嘶吼。

    秦堪轻轻一拂衣袖,施施然独自走向豹房主殿。

    他和刘瑾早已撕破了脸,而刘瑾的生命也进入了倒计时,秦堪已不耐烦虚应。

    秦侯爷对死人通常是没什么耐心的。

    …………

    豹房主殿尚未命名,秦堪走进去时,李东阳,杨廷和,焦芳等人早已坐在殿内与朱厚照闲聊,兵部尚书刘宇皮笑肉不笑地跟秦堪打了声招呼。

    秦堪刚跟朱厚照见了礼,刘瑾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朱厚照有些复杂地瞧了他一眼,道:“刘瑾你怎么了?”

    刘瑾小心地观察着朱厚照的脸色,见朱厚照神情不喜不怒,也不提西厂收买证人诬陷秦堪的事,刘瑾心中愈发忐忑,苦着老脸哽咽道:“陛下,老奴倒霉死了,刚才进来时不小心摔了一交,摔得老奴差点断了气儿,当时秦侯爷就在老奴身边,也不说伸手扶一把……”

    秦堪拱拱手:“陛下,臣反应有点慢……”

    刘瑾仿佛受了冷落的小媳妇儿似的,犹自扮着可怜邀宠:“陛下,老奴刚才脑袋重重着地,好像摔笨了,您瞧瞧,这儿好大一个包……”

    秦堪正色道:“刘公公请慎言,这是顺序问题,也是责任问题,不可胡说,摸着良心说句实话,你到底是摔笨了,还是因为笨才摔了?”8

第四百九十六章 廷议平叛(下)

    朱厚照很给面子,每次都是最先喷笑出声,也不管秦堪那张嘴损了谁,他都毫无例外地笑得前仰后合。

    殿内李东阳,杨廷和也捋须哭笑不得。

    秦堪这人常常自称君子,而且平日里的做派风度也像极了君子,然而跟他熟悉的人都知道,这家伙跟君子没有任何关系,不说他各种坑人的招数与君子宽仁之风大相迳庭,仅仅他那张缺德的毒嘴常常损得人跳脚暴怒,与君子之道更是背道而驰。

    刘瑾被秦堪损得脑门青筋暴跳,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愤怒地瞪着秦堪许久,发现眼神杀不死他后,转过头又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朱厚照,无奈朱厚照笑得花枝乱颤,根本指望不上他主持公道。

    李东阳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陛下,还是商议正事吧,军情紧急呀。”

    朱厚照一想也是,皇叔都造反了,他还笑得没心没肺,愈发显得像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端正了态度后的朱厚照憋住笑,神情刹时肃然沉静。

    “安化郡王密谋造反,此前厂卫已向朕奏禀过,由于查无实据,朕只好暂时搁下,却没想到这逆贼果真反了,此而不诛,朕何以面对列祖列宗?朝廷如何平叛,还请诸位先生教朕。”

    李东阳和杨廷和对朱厚照的态度颇为满意,捋着胡须道:“安化王狼子野心,于西北边陲之地公然谋反,荼毒三边,祸延百万。实罪大恶极也。陛下,目前朝廷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着通政司传檄天下,公示安化王之罪,并削其王爵。除其族支,告诉天下士子百姓,何方为天授正统,何方为篡逆反贼。这是第一大事,而且必须尽快做。”

    朱厚照深以为然,点头道:“李先生说得正是,朕依你之议。”

    扬声叫了宦官进殿,朱厚照下旨令礼部和翰林院撰笔伐檄文,发送通政使司通传天下各城池乡镇,削安化王王爵,并数落其罪状以正天下士子百姓视听。

    见朱厚照纳谏从善如流,李东阳和杨廷和欣慰地互视一眼。眼中充满了笑意。

    小昏君今日总算表现得不怎么像昏君了。这是道德礼教崩坏前的抄底反弹啊。下了班必须一起喝两盅庆祝……

    ——事实证明两位大学士高兴得太早了。

    李东阳捋着胡须不急不徐地继续道:“至于接下来么,自然是……”

    砰!

    朱厚照拍案而起,脸孔不知何时竟涨得通红。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

    “朕知道接下来做什么!秦堪……”

    “臣在。”

    “给朕召集三十万大军,朕要御驾亲征。亲手诛此逆贼!”

    殿内所有老伙伴惊呆了……

    朱厚照兴奋地搓着手,来回踱步,为安化王谋反而雀跃欣喜。

    李东阳杨廷和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二人再次对视,眼中无声地流露出同样的讯息。

    ……下班后的对酌取消。

    刚才看走眼了,昏君仍旧是昏君……

    秦堪听到这道糊涂旨意哭笑不得:“陛下,臣上哪儿给您找三十万大军去?”

    “三万也行。”朱厚照对人数表现得很随和。

    “陛下,您……再三思一下?”秦堪无奈道。

    “朕早思过了,就三万,不能少了,再少朕估计会打败仗,嗯,叫保国公朱晖召集十二团营准备出征……”

    “陛下,够了!”杨廷和面现怒色:“江山共主,坐不垂堂,怎可轻言亲征?区区一个藩王叛乱,值得陛下亲征么?”

    朱厚照对杨廷和还是心存敬畏的,见杨廷和面色不善,朱厚照顿时兴奋全消,不甘心地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你要相信的朕的实力嘛……”

    李东阳为官圆滑,但对朱厚照亲征也很不赞同。

    “陛下,御驾亲征一事再莫提起,朱寘鐇谋反如今已拥兵十万,破城二十余,军情十万火急,咱们要赶紧拿出平叛章程,最重要的是,挑选一名可靠的官员领兵平叛。”

    刘瑾眼珠转了转,上前奏道:“陛下,若说平叛将领,老奴倒有一个人选。”

    “谁?”

    “泾阳伯,神英。”

    秦堪眼皮一跳,这个神英秦堪曾有耳闻,论军事才能非常平庸,而且吃里扒外,弘治十一年时神英任大同参将,私下里竟将大明的军马售卖与鞑子,从中牟取巨利,被言官察觉后参了一本,弘治帝将其召还,闲住京师,直到刘瑾上位,神英送了一大笔贿赂,终于将其启用,授左军都督府右都督,就连他泾阳伯的爵位也是刘瑾帮忙向朱厚照求来的。

    这种人若让他指挥大军平叛,比朱厚照御驾亲征更不靠谱。

    趁朱厚照没开口,秦堪赶紧道:“陛下,刘公公所荐不妥。”

    “为何?”

    秦堪停顿片刻,终于想到了一个借口:“陛下,平叛不是小事,一个武将领着十数万大军,终究……不妥,臣以为,平叛王师还是由文官统领比较妥当。”

    李东阳杨廷和闻言含笑微微点头,就连焦芳和刘宇的脸上也闪过一抹赞同。

    不论政治立场和派系如何敌对,文官终究是文官,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打从心眼里不相信武将,扬文抑武的政治风气是绝不可动摇的,特别是领兵打仗,十数万大军掌握在一个武将手里,委实令文官们不放心。

    朱厚照对秦堪的建议向来看重,对这小昏君来说,既然大家都不大赞同他御驾亲征,派谁去平叛已不再重要了。

    “秦堪,你觉得派谁出征比较妥当?”

    秦堪笑道:“臣推荐一个人,此人曾统制三边,熟悉三边的地理和各都司卫所的大小武将,又奉先帝之命大力发展马政,修缮长城,三边武将尽皆悦服,实是领兵平叛的不二人选。”

    朱厚照的昏庸还没有到极限,秦堪一说他便有了印象。

    “你说的可是杨一清?”

    “正是。”

    “他人呢?”

    “前些日子被刘公公撤了,因为刘公公向他要孝敬,杨一清说手头拮据,上半年给一万两,下半年给八千两,刘公公不乐意,于是大发雷霆将他罢官后关进了诏狱,后来杨一清在狱中改口,说上半年给八千两,下半年给一万,刘公公一听,这才划算呀,于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把杨一清放了……”

    刘瑾气得原地跳起老高,嘶声吼道:“秦堪,你……欺人太甚!当杂家是个傻子吗?”

    “玩笑,玩笑,刘公公莫生气,记住宰相肚里能撑船呐……”

感谢兼求保底月票!!

    10月,起点历史军事月,诸兄台不遗余力抬举,咱们的名次尘埃落定,总榜第24名,历史分类第5名,总票数2155票。老贼没怎么做过记录,但在我的记忆里,这个成绩似乎是我个人历史上最好的,老贼人或许有点懒,但绝对识抬举,谢谢大家倾囊相助,鞠躬感谢每一位投了月票,助我达到这个成绩的朋友。

    上月排名已定,本月又启征程,大家手里一定有许多保底月票,不好意思,老贼罪恶的眼睛又瞄上了各位的口袋,求大家继续倾囊相助,让咱们的名次排在一个比较顺眼的位置,至少……至少不会连分类前10名都不能进吧。。。刚起床一看排名,瞌睡醒了,心都凉了。。。

    拜托大家了,鞠躬感谢!

第六百三十二章 再擒宁王(下)

    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事情转不过弯,于是拼命的钻牛角尖,越钻越绝望,然而一旦中途幡然醒悟,便会发现自己原来可以收获更多。

    朱宸濠和朱厚照的单挑也是如此,当这位自作贱的皇帝提醒朱宸濠之后,朱宸濠豁然开朗,感激朱厚照醍醐灌顶的同时,砂钵大的拳头毫不留情地狠狠击出,结结实实揍在朱厚照的右脸上,秦堪离得近,他甚至清楚看到朱厚照的右脸与拳头接触后呈现出奇异的扭曲,半颗带血的槽牙紧接着从嘴里飞出来……

    周围的勋贵和将士们大惊,当今皇帝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挨了揍,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厚照挨上一拳的一刹那,四周传出一片整齐的拔刀声,眨眼间无数柄钢刀指向朱宸濠,刀刃在阳光下折射出森然的寒光,朱厚照的侍卫们更是勃然大怒,脚步一抬便待上前群殴朱宸濠。

    “都给朕滚远!”朱厚照挨了一拳反而精神十足了,也不知道他骨子里是不是有犯贱的基因,兴致勃勃地喝开了侍卫。

    狠狠擦了把嘴角流下的血迹,朱厚照像个变态似的笑了起来。

    “打到这会儿才算打出点意思来了,朱宸濠,是汉子的话你就继续动手,朕今日誓将你再擒一次!”

    “昏君!你行事如此荒唐胡闹,大明江山迟早有一日会败在你手里,我朱宸濠虽败,必有后来人将你取而代之,只可惜了朱家列祖列宗浴血打下的江山!”

    朱厚照大怒,攥紧了拳头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口中怒喝道:“朕是不是亡国之君,九泉之下你睁大狗眼瞧清楚!”

    朱厚照一阵拳打脚踢,朱宸濠既然豁然开朗了,自然丝毫不惧,两人当着全军将士的面一拳一脚惨烈搏斗起来。

    这一架实在称不上飞沙走石日月无光,朱厚照虽然自小尚武,也跟大内高手学过几年把式,但他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惫懒性子能将武艺学得多精悍?顶多只能称得上勉强有个花架子,花架子摆出来好看,风一吹就倒,根本经不起实战的考验。

    朱宸濠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比朱厚照还不如,自小便是温室里长大的小花朵,当然,现在已是老花朵了,读的书虽都是兵法韬略,但对个人武艺一道委实连门都未入。

    两个武艺半斤八两的人打在一起,说是狗咬狗有点难听,但确实不怎么美观,拳脚刚开始还有模有样,越打越不成招式,最后几乎跟街上的泼皮无赖一般打法,挖眼插鼻偷桃吐口水,打得兴起丝毫不怕丢人现眼,更没顾忌周围观战的皆是对皇帝无比崇敬三军将士。

    保国公朱晖是军中年纪最大的勋贵,年纪越大越要脸,于是第一个看不过眼了。

    螃蟹似的横着挪到秦堪身边,朱晖重重一哼,低声道:“陛下这般撒泼似的打法委实大失国统,宁国公你就不去劝劝?”

    秦堪眼皮都没抬,目光盯着二人厮斗,口中淡淡道:“我怎么劝?老公爷没见陛下此刻鏖战正酣么?”

    朱晖气得胡子翘起老高,压着火气道:“你管这种泼皮无赖般的打法叫‘鏖战正酣’?”

    秦堪正色:“老公爷此言差矣,陛下拳脚招式虽不成章法,但胜在气势如虹,悍勇难敌,正所谓一力降十会,又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更何况逆贼朱宸濠远远算不上老师傅,顶多只是个老匹夫,你看你看,陛下咬他耳朵那一口……寻常之人能咬得那么赏心悦目吗?”

    朱晖怒道:“这种时候了你还逢迎溜须,若陛下有个好歹,将来咱们班师回京,满朝文武会放过你我吗?就算陛下有惊无险,陛下这般打法大失国体,传出去岂不贻笑天下?”

    秦堪暗暗叹气,贻笑天下的岂止是打架啊,仅仅再擒朱宸濠这一桩已足够令天下士子百姓贻笑小半年了,朱厚照干过的荒唐事还少吗?真的不差这一桩两桩,这也是秦堪不想劝朱厚照的最大原因,换了个稍微要点脸皮的皇帝,秦堪肯定以死相谏了。

    不过朱晖说的话不无道理,朱厚照再怎么荒唐胡闹,他终究是皇帝,回京以后挨几句朝臣言官的骂也就过去了,没人敢拿他怎样,但作为伴驾大臣的他,显然朝臣们不会放过,百十道参劾奏疏是少不了的。

    思来想去,秦堪觉得还是必须要尽快结束这出闹剧,否则将来回京后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这笔荒唐帐大臣们肯定要算在他头上。

    主意打定,秦堪扭头四顾,眼睛扫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目光最后在一张年轻的脸庞上停下。

    这张脸不仅年轻,而且又白又英俊,甚至比秦公爷英俊,似乎是一张天生适合劝架的脸,如果被情急失智的斗殴双方不小心挠破脸毁容则更是喜闻乐见……

    这张脸的主人姓钱,名宁。

    当初钱宁经过生死挣扎,顽强回到安庆大营后,秦堪把他扔在营中治伤疗养便没再管他,秦公爷很忙,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还不值得他整日挂在心上,此刻在观战的人群里发现了他,不得不说是天意。

    秦堪眼睛眨了眨,坏主意立马冒上心头,嘴角也勾起一抹不大善良的微笑。

    然后秦堪转过头,命人将钱宁叫了过来。

    钱宁闻知公爷相召,顿时大喜过望,这些日子在营中疗伤,秦堪根本没去探视过他,钱宁正急得坐立不安,拼了性命好不容易令公爷对他有了些印象,但印象这东西委实不大靠谱,公爷是贵人,所谓贵人多忘事,若不能时常在贵人面前晃悠几下,鬼知道这位贵人什么时候把他给忘了?公爷若忘了他钱宁,他前些日子出生入死拼命搏来的些许功劳岂不是白忙一场?

    此刻钱宁站在观战的将士人群里,心不在焉地瞧着当今皇上在场中空地尽情抡着王八拳,钱宁的脑子里却在思索怎样创造一个让自己再次闪亮登场的机会,好让贵人再次注意到自己。

    机会是人创造的,前程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甘蛰伏的人永远不会被动地等待机会。

    正想得出神,有校尉来叫钱宁,得知自己被秦公爷召见,钱宁大喜,他知道自己的机遇来了。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秦堪面前,钱宁恭敬地垂首躬身。

    秦堪打量着他,眼睛眯了起来。

    他再次确定了,自己实在是不喜欢这个人,他在自己面前越恭敬,秦堪心中的防备便越重。多次的官场搏浪经验告诉秦堪,眼前这个人有着不小的野心,而且这种野心一旦疯长,自己不一定能控制得住,这样的人永远被上位者所忌惮。

    “钱宁,养了这些日子的伤,你身子如何?”秦堪和颜悦色问道。

    钱宁急忙露出感激的模样,恭声道:“多谢公爷挂怀,属下身子已大好,可随时为公爷赴汤蹈火。”

    秦堪笑道:“没那么严重,你是我锦衣卫难得的人才,你立过的功劳我都记在心里的,既是人才,自然要大用,你要记住,聪明者治人,愚笨者治于人,赴汤蹈火冲在最前面的,永远是愚笨者。”

    “公爷教诲,属下永铭于心。”

    不咸不淡跟钱宁寒暄了几句,秦堪这才说到正题。

    指了指场中打得热火朝天的二人,秦堪道:“瞧见他们了吗?”

    “回公爷,瞧见了。”

    秦堪叹了口气:“陛下亲自上阵擒贼固然是一桩千古佳话,不过陛下出手太不成章法,而且有些招式有一丝丝……猥琐。”

    钱宁一心要讨好秦堪,急忙附和道:“公爷宅心仁厚,陛下这出手岂止是一丝丝猥琐,简直非常猥琐,从打斗开始到现在,一共使了五次‘猴子偷桃’,吐了三次口水……”

    秦堪摆手:“臣不言君过,是为伦常也。总之,必须尽快结束这出闹剧,否则有失国体,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带几个人把他们分开,不管你用什么法子。”

    钱宁闻言脸色一白,这位公爷要么不找他,一找他准没好事,上次护送王守仁来江西是桩苦差事,差点把命丢了,这次给皇帝拉架,显然也不是什么肥差啊……

    看着钱宁惶恐为难的模样,秦堪淡淡道:“是不是很为难?为难就算了,我找别人……”

    钱宁吓得脸色更白,秦公爷若找了别人,以后他的前途哪里还有半丝光亮?

    “绝不为难,属下定为公爷分忧!”钱宁咬着牙抱拳道。

    秦堪欣慰地点点头:“不愧是我锦衣卫的好手下,本国公记住你了。”

    钱宁忽然有点想哭。

    第一次揭破刘瑾翻案的阴谋,这位公爷就说过记住他了,第二次护送王守仁去江西,公爷也说记住他了,这是第三次,照样还是记住他了……都说贵人多忘事,这位贵人未免记性也太差了,还要赴汤蹈火多少次他才能真正记住自己?

    钱宁深深觉得秦公爷的记性简直是个无底洞……

    “属下给陛下拉架,请问公爷有何指示?”

    秦堪想了想,道:“反正是拉架,用不着太麻烦,你叫上几个人把他们强行拉开,顺便把朱宸濠痛揍一顿,揍完收工。”

    钱宁眼角抽了抽,终于还是抱拳道:“是。”

    …………

    …………

    场地正中,朱厚照和朱宸濠的斗殴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说“白热化”并不是他们打得如何精彩,而是已经扭打成一团,两个人毫不害臊,基情四射抱在一起,彼此的双手死死攥着对方的头发,形象什么的早已顾不上,两人痛得直咧嘴,脸孔涨得通红,却死不松手。

    “小畜生,赶紧撒手,亏你还是大明皇帝,知不知道你现在多丢人?”朱宸濠嘶声吼道。

    “啊呸!”朱厚照被拽住头发动弹不得,却毫不客气地朝朱宸濠脸上吐了口口水:“你这朱家的败类,社稷的叛贼,朕自小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竟暗藏祸心图谋不轨,朕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不早早把你一刀剁了!”

    “小畜生,敢不敢撒手跟本王像模像样打一场?”

    “你先撒手!”

    “你先!”

    “撒不撒?不撒朕再吐你口水……”

    二人形象俱失地互相揪扯着头发的当口,钱宁带着几名锦衣校尉满脸苦涩地冲进了场中。

    一柄刀鞘忽然横在朱厚照和朱宸濠中间,紧接着一只脚狠狠踹在朱宸濠的膝弯,朱宸濠膝弯一痛,情不自禁地跪在地上,揪着朱厚照头发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

    朱厚照呆了一下,接着勃然大怒,当即也放开了朱宸濠的头发,指着钱宁道:“你是何人?竟敢阻拦朕擒贼!”

    朱宸濠怒道:“小畜生你要不要脸?本王阶下之囚任你杀剐,你好意思说擒贼?”

    钱宁心中泛苦,却只能重重抱拳道:“陛下恕罪,陛下身系社稷安危,怎可亲身犯险,标下万死,斗胆拦住陛下,剩下的事标下愿为陛下分忧。”

    说完钱宁也不敢再看朱厚照铁青的脸色,转过身指着朱宸濠大声道:“给我往死里揍他!”

    话音一落,狂风暴雨般的拳脚纷纷落在朱宸濠身上,朱宸濠倒也硬气,一边挨着打一边大笑:“小畜生,什么亲手擒贼,最后还不是对本王群殴凌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犯得着搞这种虚伪恶心的下作花样么?”

    钱宁心头一颤,眼中迅速闪过一丝阴寒,忽然抬手扬起刀鞘,狠狠朝朱宸濠脑后一劈,朱宸濠重重挨了一记,顿时仰面栽倒在地,晕过去了。

    仍旧不敢看朱厚照直欲杀人的通红目光,钱宁转身忽然放声大吼道:“陛下亲擒逆贼,彪炳史册,千古留名,吾皇威武!吾皇万岁!”

    四周观战的众将士不论心中怎么想,钱宁既然带了头,他们也不得不单膝跪地,齐声喝道:“吾皇威武!吾皇万岁!”

    点将台四周顿时黑压压跪下一大片。

    秦堪眯眼盯着脸色苍白的钱宁,目光深邃莫测。

    这家伙还真是个人才啊。

    …………

    …………

    山崩地裂般的欢呼声中,朱厚照铁青着脸,拂袖忿忿回了帅帐。

    秦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进了帅帐,看着一身戎装的朱厚照在帐中气得摔碟子砸瓶子,大肆发泄了一通,秦堪站得远远的也不说话。

    摔久了,砸累了,朱厚照通红的眼睛瞪着秦堪,怒道:“刚才莫名其妙插进来的混帐是从哪个洞里钻出来的乌龟王八蛋?”

    秦堪摊开手一脸无辜:“臣跟他不是很熟,看衣装似乎是锦衣卫属下……”

    朱厚照怒道:“你怎么管教属下的?锦衣卫怎么出了这么一号东西?”

    “臣有罪。”

    朱厚照面孔狰狞道:“去叫几个人,给朕把他揍得连他亲爹都不认识!”

    “是亲爹不认识他,还是他不认识亲爹?”

    “都可以!”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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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说声抱歉,新书鸽了几个月才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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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书的书名我觉得还不错,挺惹人眼球的。内容大致是高宗李治年轻力壮时期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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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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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介绍:
孝宗皇帝中兴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荡,士子激昂空谈江山,厂卫番尉如虎如狼。当他以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为非作歹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心中对“君子”二字的定义终于彻底颠覆了。明朝伪君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伪君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