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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全文阅读

作者:贼眉鼠眼     明朝伪君子txt下载     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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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失意相公

    秦堪醒来时的处境让他有一种想死的冲动。

    事实上他正在死。

    “正在死”的意思是,他正处于死亡进行时。

    一根绳子套着他的脖子,而他整个人像块风干的腊肉,被挂在房梁下,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妈的!谋杀!

    又惊又怒的秦堪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顾不得思考为什么飞机失事后醒来却莫名其妙被挂在半空中,秦堪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奋力的挣扎求生。

    两手抓着绳子使劲,秦堪试图将自己的脖子挣脱出来,结果绳子却越勒越紧,两只手臂像面条似的又软又酥,没有半分力道。

    脑海中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彷佛有一道声音在告诉自己,这里是自己的家,而他则挂在自己家的房梁下。

    这种感觉很诡异,就好像人格分裂症,身体里有两个自己,而那个陌生的自己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淡薄,最后不甘的离体而去……

    面孔已涨成了紫色,整个人被绳子吊在屋梁下,人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手刨脚蹬,虚弱无力的挣扎着,如同中了任我行的吸星大法。

    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越来越模糊,左右挣扎不过,就在秦堪以为要魂归天国时,房门被一脚踹开,一道洪亮的声音大吼道:“秦相公上吊了!”

    这句话的经典程度堪比某部电影中“帮主掉粪坑里去了”,秦堪迷糊中居然有种想笑的感觉,为什么别人救人之前一定要先大声吼出事件现状以后再救?……你把我救下来再吼好不好?

    接着秦堪忽然感到自己挂在半空中的双腿被人抱住,然后……使劲的往下拽,每拽一下脖子上的绳子便勒紧一分,秦堪的舌头也不得不非常应景的吐出来一次。

    一次,两次,三次……

    上吊的人该怎么救秦堪不大清楚,就算不能像电影里的高手那样扬手一镖射断绳子,可至少也不能用蛮力往下猛拽呀。

    真是一群存世稀少的奇葩……

    用剪刀啊混蛋……们!秦堪忽然很想骂娘,这种感觉很强烈。

    …………

    …………

    吊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的感觉很不错,屋里一切动向尽收他的眼底——如果没有绳子勒住他的脖子的话就更不错了。

    脚下是一群手忙脚乱猛拽他的村民,村民们很纯朴,他们充满了爱心。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画面,透过营救他的人群,视线越来越模糊的秦堪却敏感地发现,人群外围一名鬼鬼祟祟的年轻人趁人不注意,将房内书桌上的一方玉石镇纸悄悄纳入怀里。

    年轻人的动作令秦堪感到莫名的怒意,好像坐公交时发现自己的钱包落在小偷手里,痛,并愤怒着。

    放下!那是我的镇纸……

    秦堪在心里虚弱的怒吼。

    还有一个年轻人悄然无息地将屋内墙角上挂着的一把折扇塞进了袖筒。放下!那是我的扇子……

    这帮家伙到底来救人还是来打劫的?

    活过来再找你们算帐!

    啪!

    套在脖颈上的绳子终于不负众望,被一干好心差点办坏事的村民们生生扯断了。

    秦堪重重落到地上,——脸着地。

    “秦秀才,秦秀才!你怎样了?”一群村民七嘴八舌唤道,还使劲摇晃着他那瘦弱的肩膀。

    秦堪脑中嗡嗡作响,只觉得满眼金星飞舞,强撑着奋力睁开眼,待到视线渐渐恢复,便发现一群穿着古代衣服的人围着自己——这群家伙的打扮真可笑。

    众人皆灰色的土布短衫,腰间用草绳随意系着,长发向上在头顶挽成一个松垮的髻,一个个脸上刻画着比黄土地更沧桑的深沉……

    古代乡下人?

    “秦相公,你没事吧?”一名大约四十多岁满脸沧桑的古代人关心地问道。

    相公?这是什么称呼?除了打麻将,自己什么时候被人叫过相公?

    秦堪没说话,他实在说不出话了,他的脸现在还泛着青紫色,喉咙仿佛被钝刀子一下又一下的割着,一阵阵的刺痛,嘴巴最大幅度地张大,大口而急促的呼吸着珍贵的空气。

    热心的村民端来一碗温水,喂着秦堪喝下,秦堪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一会儿,喉咙的刺痛这才缓解了一些。

    模糊的意识渐渐清醒,秦堪这才有功夫打量围绕在他身边的热心村民们。

    嗯,这帮人的打扮真的很可笑,不论混沌还是清醒状态,秦堪的审美观丝毫不会改变。

    现在不是追究他们打扮的时候,秦堪觉得有一件事必须处理,迫在眉睫。

    眼珠子在围观人群里依次转了一圈,秦堪忽然两眼一亮,虚弱的右手颤抖着伸出,抓住了一个年轻人的腕子。

    “东西……还我!”

    这是秦堪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嘶哑难听,如裂布帛。

    被抓住的年轻人大惊,在众村民的注视下,从怀里掏出那方刚偷到手的玉石镇纸搁在地上,满面羞红的扭头便跑。

    很好,知耻近乎勇,这人还有救。

    艰难的转过头,秦堪又抓住了一个人的腕子。

    “交出来……不然我报警了!”

    秦堪虚弱的哼哼。

    另一个人也惊慌失措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放在地上后掩面羞愧而逃。

    脸皮真薄,换了我肯定不会这么痛快……

    连抓两贼的秦堪忍不住有些得意。

    不知道还有没有隐藏版的贼?

    秦堪下意识的双手乱抓起来,

    接着手心传来一阵温热舒坦的触感。

    软绵绵的,很舒服。

    热馒头?

    什么贼呀,偷东西的品位竟如此低下……

    “交出来!”秦堪有些愠怒,馒头也是我家的!

    一声羞怯的娇呼,接着一道暴怒的大吼传来:“混蛋!敢摸我浑家……”

    偷我家馒头还敢骂我?不知廉耻!

    果断竖了一下中指,然后……秦堪彻底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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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江南的雨,令人又喜还愁。

    大明弘治十七年,江南绍兴府山阴县秦庄。

    秦堪站在村口通往县城的唯一小径边,负手看着天地间那一片潇潇暮雨,眼中充满了落寞萧瑟之意。

    穿着粗布短衫的村民扛着农具经过他的身边,纷纷回头打量着他,敬畏的神色里掩不住的好奇。

    村民们努力压低的议论声仍旧一丝不差的传到秦堪的耳中。

    “秦相公被救活之后,怎么变得傻傻的?”

    “好好的秀才功名被革了,怎能不傻?”

    话题开始延伸……

    “看不出秦相公如此文弱之人,居然也是有血性的汉子。”

    “是啊,一个十九岁的秀才公,竟敢把知府老爷的公子打吐血,啧啧……”

    “到底少不经事,太冲动了,秀才怎能得罪知府公子?瞧,前天绍兴府学政大人不是给山阴县下了条子么?唉,秀才功名被革了,家产全部赔了知府家的汤药费,可惜可叹……”

    “秦相公为何要打知府公子?”

    “听说呀,是为了一个女人……”

    “…………”

    “…………”

    明明是村民们的悄悄话,可却说得有些肆无忌惮的味道。

    秦堪负手站在田埂边苦笑。

    除了苦笑,他实在不知道该用哪种表情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不错,村民们口中谈论的“秀才”便是他,秦堪。

    而知府老爷的公子,以及令二人争斗的那个女人……说实话,秦堪完全不记得了。

    因为此秦堪非彼秦堪,他心里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他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昨天刚到。

    从理论上来说,此刻的他应该睡在某个五星级酒店里,跟某位刚勾搭上手的空姐在豪华大床上没羞没臊,而不是站在明朝弘治十七年的乡村田陌边念天地之悠悠……

    理论只是理论,它毕竟不是事实。

    事实是……秦堪他穿越了。

    秦堪是好人,不论前世还是今生,认识他的人没有谁会反对这个结论。

    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那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混蛋们个个没事,而他秦堪,一个敬岗爱业,俯首甘为孺子牛,充其量有点采花小嗜好的新世纪好青年却被穿越了。

    好吧,穿越就穿越吧。

    可是……明朝的衣服真的很难看啊,而且……茅房里供人踩踏的两块木板为什么那么脆弱?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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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吊颈秀才

    上辈子是值得怀念的。

    秦堪记得自己是一个经常出差的小白领,经常乘着飞机各地奔忙,那天在客机上,他坐在头等舱里与美丽娇艳的空姐正眉来眼去,双方已交换了电话号码,差不多可以聊到下飞机后在哪家五星酒店约炮的程度了,结果飞机忽然剧烈的抖震了几下,接着眼前一黑,剧烈的爆炸声响起,秦堪便失去了知觉,再醒过来时,他正吊在明朝弘治十七年的房梁下,挂在封建主义王朝的半空中……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很深刻的道理。

    飞机上不要耍流氓,哪怕人家姑娘自愿也不行,后果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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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的春天是个多雨的季节。

    雨丝细密绵长,像情人的手,柔柔地游走在情郎的身上,缠绵悱恻。

    天色阴沉,灰蒙蒙的雾色笼罩在田野的上空,令人心底有一种陌生的惶然压抑。

    田间小陌边,秦堪抬头望天,无限萧瑟的叹了口气,嘴里喃喃自语:“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没有卡拉OK的陪酒小姐……”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一名六七岁,穿着灰色土布衣裳,模样顶多只能算五官齐全的小女孩牵着一头牛从田陌间走过,扭头看他时,神情怯怯的。

    秦堪意兴阑珊的扫了她一眼,再次叹气:“萝莉倒是有,可惜穿得太不性感,脸上的鼻涕也多了一些……”

    穿越过来好几天了,秦堪自然认得这位小萝莉的。

    她没有大名,村里的人都叫她虎妞。

    秦堪站在田埂边,定定瞧着这位左看右看长大后没有任何倾国倾城潜力的小萝莉,嘴角忽然泛起了一丝怪笑。

    醒来到现在,秦堪有一肚子的疑问,可是他不敢问,他怕被村民们当成了异端。

    异端一般只有被烧死的命运。

    眼前这个小姑娘或许可以为他释疑一二。

    为什么只敢问小孩子?

    因为她小而脆弱,数遍整个秦庄,唯一能让他在武力值上找到优越感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个小萝莉了。

    “虎妞,过来!”秦堪笑容可掬的朝虎妞招了招手。

    虎妞怯怯的瞧着他,迟疑着一步一步挪了过来。

    牵着虎妞脏兮兮的小手,秦堪笑得很和善,像江南雨住后的彩虹。

    秦堪从长衫内左掏右掏,掏出一大把下午从别人家枣树上偷摘下来的枣子。

    虎妞瞧着他手里的青色枣子,费力的咽了咽口水。

    秦堪笑得愈发和蔼可亲了。

    这是一个一根棒棒糖就能骗她去看金鱼的小丫头,很省成本。

    “虎妞,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虎妞点头。

    “我提问,你回答,答对了奖你一颗枣,答错了罚你陪我去看金鱼……”

    顿了顿,瞧着虎妞那副跟倾国倾城没有半分关联的容颜,口味淡雅的秦堪很理智的改了口,黯然叹道:“……答错了没关系,只要你不逼我陪你看金鱼就好。”

    虎妞当然无法拒绝如此诱人的游戏。

    秦堪瞧着她,道:“第一个问题,昨天下午我为什么要上吊?”

    这个问题很有深意,因为秦堪正是昨天下午穿越过来的,醒来时正吊在房梁上,他很想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前任主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让他的穿越方式变得如此剽悍而富有激情。

    虎妞咬着手指想了一会儿,轻声道:“阿公说,你被革了功名……”

    秦堪一楞,缓缓点头。

    这个理由在逻辑上说得过去,古代读书人好象对功名这东西看得很重,一朝失去,上吊是很正常的,像他这样上吊而没死成那才叫不正常。

    联想一下刚才村民们的议论,得罪了知府公子,被革了秀才功名,连家底都赔了个精光,这样的处境,已不止是前途黯淡,简直是绝望了,秦堪觉得,是个正常人都会选择上吊,老实说,现在知道自己的处境后,秦堪也有种继续上吊的冲动,如果老天爷给面子的话,最好下次穿越到某个高帅富的皇帝或王爷身上……

    一颗枣送出去,虎妞擦都没擦便将它塞进了嘴里,嚼得嘎嘣响,嘴边汁液四溅。

    “第二个问题……我在庄里的风评如何?乡亲们都很喜欢我吧?”秦堪继续用枣子诱惑小萝莉。

    这个问题也很有必要,前面已受过的打击已很沉重了,秦堪希望能听到一点好话,希望自己在外人眼里的形象高大一点,光辉一点,至少不应该是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虎妞眨巴着眼睛想了半晌,点头认真地道:“阿公和族叔们都说相公是我们秦庄百年才出一个的秀才公,是文曲星下凡,而且你模样生得很英俊,大家都喜欢你……”

    秦堪一脸霉相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从昨天到现在第一缕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

    虎妞的阿公应该是村子里的长老级智者人物,他的话很客观,而且拥有很高的智慧。

    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俊俏的脸蛋,秦堪喜滋滋道:“我也挺喜欢自己,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早上就是被自己帅醒的……”

    显然秦堪高兴得太早了,虎妞紧接着的一句话把他从天堂踩进了地狱。

    “可是……阿公和族叔们从昨天起,都在背后叫你‘吊颈秀才’,什么是吊颈秀才呀?”

    秦堪笑容凝固,双手隐隐颤抖。

    他不知该掐死眼前这个小屁孩,还是掐死她阿公……

    “最后两个问题……”秦堪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这是他至今为止剩下的所有家当,充满期待的瞧着虎妞:“我到底赔了人家多少钱?还有,为什么我这么穷?”

    虎妞:“…………”

    秦堪委实为难虎妞了,第一个问题属于经济范畴,虎妞这个岁数肯定不会关心秦相公家有多少家产,第二个问题属于哲学范畴,穷的原因有很多,比如世界观太偏颇,与他人的价值观有出入,不懂开源或不懂节流等等。

    谁知虎妞居然知道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她两眼痴痴的盯着秦堪手里的那把铜钱,咬着下唇怯怯地道:“我如果说了,你可不可以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

    秦堪一挑眉,举起两只手:“你要左手的枣子还是右手的铜钱?”

    “都要。”虎妞显然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傻。

    “好。”秦堪大方得一塌糊涂。

    虎妞当即从他手里接过了钱和枣子,一股脑儿全塞进了怀里,然后才咯咯笑开了声:“我阿公说过,人穷一般有两个原因,一是懒,二是笨,你觉得你属于哪一种?”

    秦堪苦恼的摸着鼻子,他忽然发现自己为什么这么穷了,因为这两个原因他全占了。

    虎妞拿着铜钱和枣子,像偷到了一百只鸡的小狐狸,咯咯笑着跑远了。

    秦堪苦着脸摸了半天鼻子,看着虎妞兴奋的身影,忽然也笑出了声。

    童年,真好。

    那么的纯真,无暇,美妙,它值得世间一切美好的词语去形容它,古代人的童年也一样。

    秦堪感叹了几句,然后也笑着朝虎妞跑去。

    江南的雨,仍旧那么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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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秦氏族叔

    夜色降临,孤灯只影。

    秦堪坐在只有他一个人的秦家老宅里,手里把玩着一堆枣子和铜钱,正在思考人生。

    虎妞是个好孩子,她纯真,善良,而且既不懒也不笨……

    可惜这孩子还是严重低估了大人的世界,大人的世界很无耻,特别是某个穿越青年的世界,绝对比她想象的更无耻……

    是的,秦堪后来又把送虎妞的枣子和铜钱抢回来了……

    曾经的都市小白领比任何人都明白,既然落入穷困的境地,就必须开源节流。

    如何开源他还没想出具体的办法,但在节流方面他至少可以做到不该花的钱绝不能花,扔一把铜钱让孩子当时乐呵乐呵就可以了,怎么可能真的送她?不劳而获的东西要还的。

    昏暗的油灯下,秦堪的手指关节在破旧的八仙桌上无意识的敲击着,他的眉毛拧得紧紧的,眉宇间透出一股淡淡的愁意。

    刚才把手里的铜钱数了一遍又一遍,一共二十八文钱,不论数多少遍还是这个数。

    父母双亡,无兄无弟,孑然一身,只有一套乡间老旧的二进宅子,三亩不算好也不算差的水田,以及眼前在桌上摆得整整齐齐如同接受阅兵似的二十八文钱。

    这便是秦堪在这个陌生世界的所有财产。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秦堪的父母在他十四岁时双双亡故,亡故以前显然没来得及给他定一门亲事,以至于现在的秦堪年已十九,还是光棍一条。

    孑然一身,这便是秦堪目前的现状。

    十九岁的读书人,以前甚至还有着功名在身,这样的光棍在十里八乡简直比金龟婿更稀罕,哪怕是现在的秦庄,觊觎垂涎他美色的未婚姑娘亦不是个小数目,幸好以前的他埋首醉心于学业,倒是避免了被那些狂蜂浪蝶糟蹋的厄运。

    当然,从主观上来说,秦堪不介意被她们糟蹋。

    最迫在眉睫的问题已摆在他的面前,那就是生存。

    众所周知,钱这个东西,在任何朝代都是好东西,这么好的东西偏偏他秦堪很缺少。

    所以,穿越青年秦堪现在需要钱,迫切需要!

    明朝弘治年,是不是可以搞一下发明创造?飞机大炮蒸汽机什么的可能有点儿离谱,但是牙刷胸罩卫生巾之类的应该没问题吧……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窝在这么个小村庄里,无论多大的能力也无法展示,秦堪有很多赚钱的点子,可要他赚这些穷苦村民们的钱,说真的,秦相公没这个兴趣,不是善良,而是赚头太少,当然,抢虎妞的钱则毫无压力,那本就是他的钱。

    男人,终归还是要走出去的。

    大明弘治十七年,如今的天下是怎样一个天下?

    位处一隅而不见全貌,秦堪不甘心。

    人生,应该还有一个更大的舞台在等着他闪亮登场,不是在这个江南村郭中庸碌等死,他要做的,是迈开两脚,轻悄且安静的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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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门外的柴扉传来令人倒牙的吱呀声。

    秦堪打开门,屋外朦胧的月色下,一张老迈的脸庞出现在他眼前。

    秦堪认识这张老迈的脸。

    他是秦庄的现任统治者,秦氏族人的族长。

    不能小看古代宗族的影响力,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落后年代里,一个村子的族长身兼着村长,派出所所长,法院院长,农会会长以及妇联主席等等一系列的职务。

    事实上,大明的安定秩序之基础,便是宗族和乡绅了。

    村民邻里间小到偷鸡摸狗偷看寡妇洗澡,大到伤人抢劫公公扒灰小叔子通奸嫂子等等一切治安事件刑事案件,县里的衙门是没时间也不屑管的,一般都由当地的宗族族长处置了,而且量刑标准很随意,是砍手剁足还是轻描淡写骂几句,只看当时族长心情的好坏。

    真是一个人性化的时代,当然,主要看族长的人性。

    秦庄的族长当然也姓秦,具体叫什么名字秦堪不知道,初来乍到,他只见过秦族长一两次,每次匆忙打过招呼后便逃命般跑掉,生怕被秦族长发现前任秀才其实鬼上身了。

    对掌握着一村生杀予夺大权的族长,秦堪还是很尊敬的,至少在这个小乡村里,他确实是个狠角色。

    对狠角色必须要尊敬。

    黯淡的月色下,秦堪微微一楞,接着朝秦族长施了一个有模有样的长揖:“族叔有礼了。”

    秦老汉眯起了眼睛,如同被泡在澡盆子里一般,神情非常的舒坦。

    他很享受读书人给他施的礼,这让他觉得倍儿有面子,无形之中提高了自己的阶级档次。

    而且这种长揖礼,也只有读书人才施得这般行云流水,赏心悦目,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们,顶多只是随意而马虎的一拱手,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咳了两声,秦老汉慢条斯理道:“贤侄身子可好了些?”

    “族叔挂怀,堪感激不尽,身子已好多了。”秦堪的神情比给祖宗上坟更恭敬。

    秦老汉很享受被读书人恭敬的感觉,他眯着眼睛颇有威严的嗯了一声,缓缓道:“老汉我看着你长大,你自小读书是极厉害的,老汉做梦也想不到咱们秦氏宗族的子弟当中居然能出一位秀才公,委实百年不遇啊……”

    秦堪咧咧嘴。

    这话说得真没水平,百年不遇……是形容洪水吧?

    秦老汉接着喟叹道:“可惜呀,读书虽厉害,终究犯了糊涂,昨日上吊差点要了你的命……”

    秦堪只好唯唯点头。

    他其实很想说实话,昨日上吊已经要了秦相公的命,如今的秦相公正处于借尸还魂的状态,到底是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

    秦老汉唠叨了几句,忽然语声一顿,一脸浓郁的求知之色:“昨日被人救下后,你无端朝天竖了一下中指,此中指为何意?”

    秦堪面不改色:“死里逃生,谨以中指向老天邀买后福也。”

    秦老汉恍然咂嘴,崇敬莫名:“果然是读书人,门道颇多,老汉一看就隐约明白,这根中指好象很有内涵的样子。”

    秦堪不由赞道:“族叔却是极有悟性的通透之人。”

    秦老汉被奉承得脸上的褶子仿佛带了几分光采。

    光采很快消失不见,秦老汉的老脸忽然板了起来,缓缓道:“不知为何,老汉我总觉得你这回大病醒来之后性情大变,贤侄啊,此为何故?”

    秦堪一惊,额头顿时流下冷汗。

    绝对不能小看古代人的智商啊!他依稀仿佛看到自己被当成异端绑在柱子上,周围火光熊熊,火光之外,愚昧的秦老汉和村民们面露狞笑,冷漠地看着他在烈火中挣扎哭嚎……

    “族叔何出此言?”秦堪愕然中带着几许心虚。

    秦老汉老脸一肃,神态如同法官念判决书一般庄严神圣,而且不容置疑。

    “你堕落了!”

    “啊?”秦堪大惊失色。

    “虽然被开革了功名,但毕竟曾是秀才公,竟然抢小姑娘的钱,你说,你是不是堕落了?”秦老汉非常的痛心疾首。

    “我……好吧,我确实堕落了……”秦堪只好很无奈的伏法,尽管劫的是自己的钱,可是“道理”这东西,在一村之长这里不一定行得通,上辈子比猴儿还精的秦堪很清楚,绝对不能不拿村长当干部。

    “你承认自己堕落了?”秦老汉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你是村长,你是老大,你说什么我都认了。

    秦堪垂着头,苦笑不语。

    秦老汉眯着眼睛,神情很疑惑。

    “昔日的秀才公可是知书达理的后生,为何大病之后却无耻到抢小姑娘的钱?”

    “族叔为何知晓我抢了小姑娘?”秦堪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虎妞向我告状……”

    秦堪眨眨眼:“您相信小孩子的话?”

    “信。”

    “为何?”

    秦老汉奇怪地瞧了他一眼,慢吞吞道:“因为被抢的那个恰好是我的孙女儿,莫非你不知道?”

    秦堪只好摸着鼻子,摸得鼻子红通通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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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长是个做大事的人,显然不会特意为了孙女被抢上门找说法,不咸不淡带过此事后,秦老汉终于言归正传。

    “功名革便革了,哪怕成了白身,乡人终归不会忘记你曾是绍兴府的第一秀才,十八岁便高中府试第一,别说是秦庄,便是整个绍兴府也难得一见……”秦老汉眯着眼睛满是笑意,神情颇为自豪。

    秦堪瞠目,他知道自己曾经是秀才,只是没想到自己身体的前任主人居然有这般本事,不但十八岁考上了秀才,而且还是府试第一,这是什么?货真价实的才子啊!

    秦老汉唠叨了几句后,道:“如今你已是白身,你亡去的父母虽说给你留了三亩水田,但你自小埋头读书,怕是插秧锄土恳地这些农活一样都不会,对将来可有打算么?”

    秦堪点点头,老汉没说错,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农活他还真没干过,而且他也绝不可能将宝贵的韶华光阴浪费在乡野田间,此番际遇已是难得,若就这样庸碌而过,恐怕送他穿越过来的老天爷也会忍不住暴脾气,一道天雷劈死他。

    将来有什么打算?除了挣钱还能有什么打算?不论现代还是古代,钱这个东西都是很重要的。

    秦堪眨眨眼:“不知族叔可有指点?”

    “指点”二字让秦老汉满意得想呻吟。

    秦老汉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道:“秦氏一族在秦庄立足数百年,颇为不易,族中子弟皆纯善朴实之辈,老汉一直以我秦姓为傲,秦庄万事皆宜,唯独文运不昌,百年来只出了你这位唯一的秀才,村中学塾请的严夫子月前辞馆了,如今学塾无主,你若有意,不妨去学塾教秦姓子弟们读书,我秦庄学龄稚子数十,每年束脩之得,足够你吃喝不愁,将来成家生子,村中再予你两亩上好水田,届时你请三两个佃户,数载而还,搏个殷实之家不在话下,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秦堪眨了半天眼睛,才渐渐消化了秦老汉这番半文半白的话。

    原来老头儿想让他在村里教学生读书,好让秦族子弟搏个功名光宗耀祖。

    说实话,这个建议委实跟秦堪的初衷大相迳庭,他想过经商,也想过削尖了脑袋当官,甚至想过剽窃中明之后的诗词佳句,冒充才子满大街招摇撞骗,唯独教书先生这个职业绝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且不说自打穿越后,身体前任主人曾经读过的经史子集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仅自己这般外表斯文内心狂野的人品和性格,教出来的学生必然都是一帮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恶霸,那时自己有何面目见秦庄老少?

    将来秦老汉若一怒之下在秦家祖宗祠堂里立一尊秦堪跪像,那时秦堪,才叫真正的“情何以堪”。

    “族叔,此事恐怕不妥……”秦堪也顾不得族长的面子,急忙反对道。

    秦老汉闻言果然有些不满,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为何不妥?”

    “愚侄读圣人之书倒是过得去,可我只懂读书,却不懂教书,若误了我族中子弟的前程,怕是死了都无颜进祖坟。”

    秦老汉满不在乎的一挥手:“无妨,照本宣科而已。”

    秦堪有些急了:“愚侄年轻,少了威严,怕族中子弟不服管教……”

    秦老汉一瞪眼:“谁敢轻慢贤侄,贤侄只管拾掇之!”

    “族叔见谅,愚侄还是不敢从命,愚侄脾性易怒,生恐下手没个轻重,为搏功名搭上几条人命便不值当了……”

    秦老汉愕然:“人命?你打算怎生拾掇之?”

    秦堪腼腆一笑,俊脸甚至有些发红:“愚侄不才,擅使冷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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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无妄之灾

    秦老汉踏着月色气哼哼的离开了。

    秦堪肯定不会窝在这个小乡村里当什么教书先生的,谈判最终破裂。

    秦堪将他送到门口,直到秦老汉的身影在月色中消失不见,他才轻轻掩上柴扉,然后叹了口气。

    刚才秦堪只隐约表示了想离开秦庄,出外务工糊口的想法,便遭到了秦老汉的强烈反对。

    反对的理由很可笑,但是在这个时代却一点都不可笑,因为失了体面,有辱读书人的斯文。

    秦堪很郁闷,打工糊口跟读书人的斯文有个毛的关系,读书人难道不用吃饭吗?

    不得不说,秦堪对这个时代“阶级”二字的认识还很不够,他不知道读书人和普通百姓之间的区别有多大。

    昏黄黯淡的油灯下,秦堪坐在桌边,呆呆注视着桌上的二十八文钱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发出一声苦笑。

    二进的老宅子,秦堪已搜过一遍又一遍,米缸是空的,任何能吃的东西都没有,他在发愁,不离开秦庄,自己下一顿到底吃什么?

    秦堪是个聪明人,不但聪明,脸皮也不算薄。

    一个聪明且脸皮不薄的男人,无论在哪里都饿不死的。

    第二天的秦庄流传着一个消息。

    治安良好,夜不闭户,堪称明朝文明典范村庄的秦庄,居然有贼偷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更令秦庄愈发不太平。

    秦大的家里丢了两只鸡,秦二的家里丢了一条看门狗,秦三的家里丢了两只鸭……

    类似的案件在秦庄每天上演着,平静的村庄变得不平静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来天,秦庄的族长秦老汉终于再一次登了秦堪家的门。

    秦老汉这回显得很淡定,看着秦堪的眼神也比以往复杂多了。

    “秦堪啊……”

    秦堪起身,恭敬作揖:“愚侄在。”

    “收拾收拾,去县里吧,我准了。”

    秦堪大感意外,不由抬头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族叔几天前不是不同意愚侄离乡么?”

    秦老汉坐在堂屋里,伸手捋须沉吟:“嗯……”

    “‘嗯’是何意?”

    秦老汉黯然一叹:“‘嗯’的意思是,我若再不让你出去,怕是村里以后连一只打鸣的公鸡都找不出来了……”

    厚脸皮的秦堪此时也禁不住感到面孔一热:“这个……咳,愚侄惭愧。”

    秦老汉仰头望着顶上的房梁,久久无语。

    一个受人尊敬追捧的前任秀才公,变成了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蟊贼,秦老汉至今仍处于适应阶段,前后反差太大,老头儿实在接受不了。

    “你亡父给你留的三亩水田不能荒废了,既然你要出去,索性发卖了吧,不过只准卖给我秦庄人,不得卖予外姓,否则秦氏祖宗必不容你。”

    “全凭族叔做主。”

    秦老汉大手一挥,遥遥指向远处,语气豪迈中又带着几分释然:“……到县城祸害别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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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亩水田,每亩卖了四两银子,秦堪简单收拾了两套干净衣衫,怀里揣着十二两银子,在一个春雨如丝的清晨,孤身踏上了去山阴县城的路。

    秦老汉领着全村老少一齐到村口为他送行,大伙儿的表情有些复杂。

    秦堪转身看着全村父老,眼眶微微湿润。

    尽管相处时间并不长,可秦堪还是对秦庄产生了一种淡淡的依恋,全村老少的热情朴实,尤让他感动不已。

    毕竟再找一个能默许他偷鸡摸狗的安乐净土很不容易了。

    秦老汉颤巍巍上前,拍了拍秦堪的肩,语重心长道:“在家百日好,离乡日日难,既然你决定要出去,一定要活出个模样来,不能让我秦氏一族蒙羞。”

    秦堪感动的点点头:“感谢族叔和父老们的照料,堪必不负父老厚望,他日衣锦还乡,再来给祖宗祠堂磕头。”

    秦老汉欣慰笑了笑,接着又板起了脸,幽幽一叹:“……昨晚我家丢了一只鸡。”

    “咳咳咳……”秦堪只好弯腰咳嗽。

    幽幽的语气仍在继续:“那是全村最后一只打鸣的公鸡了……”

    “愚侄……惭愧。”

    “除了惭愧,你还能说点别的吗?”

    “以后我会还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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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老汉吩咐村里后生套了一辆牛车,载着秦堪晃晃悠悠的离开了秦庄。

    日落时分,绍兴府古朴高耸的城墙遥遥在目。

    绍兴府,位处江南,人杰地灵,时有文人赞曰:“会稽山阴,天下繁剧”,宋人魏了翁诗云:“山阴坐上皆豪逸,长安水边多丽人”。

    绍兴府城由会稽和山阴两县的县城合并而成,整个绍兴府城以一条纵贯南北的府河为界,河西为山阴县辖内,河东为会稽县辖内。

    秦堪所在的秦庄位处西面,正属山阴县所辖。

    打发赶牛车的秦庄乡亲回去,秦堪拎着一个小包袱,独自一人站在城墙下,仰头看着眼前这座雄伟的古城,心中涌起难言的感慨。

    一个拥有着现代人灵魂的年轻人,走进了一个古老陌生的年代里,未来会是怎样?该实现怎样一种抱负,体现怎样一种价值才不枉两世的离奇际遇?

    抱负,理想……

    很近,仿佛又很远。

    现在的秦堪,似乎没有资格提起“抱负”“理想”,因为在这些东西之前,他还要解决一个更实际更紧迫的问题,那就是生存。

    一个手上只有十二两银子的人,所谓“理想”离他委实太遥远了。

    府城西门,行人来往进出如梭,一辆辆满载着生丝绸缎茶叶瓷器的牛车马车夹杂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缓缓进出着城门,护城河外,大大小小的简陋食摊前,坐满了各地的客商杂役,端着碗胡乱吃喝,犹不忘抽空抬起头,与同桌的陌生客人交流货物有无,汩汩流淌的护城河两岸,好一派欣欣繁华的盛世景象。

    秦堪拎着包袱,在人群推攘中,仿佛一叶海中的扁舟,不由自主便进了城。

    首先要找房子住下,幸好出门前秦堪做了一下功课,若要想租房,须找牙行或牙子,即现代俗称的“中介”,不论买牲口,奴婢或是租房,只要付得起中介费,他们都会让顾客称心如意,当然,必须有个前提,顾客首先要有合法的手续,明律规定,离居百里以上,又无功名在身者,必须由当地县衙开具路引,牙行才敢给你介绍房子,“路引”,即俗称的通行证。

    这就是明朝的规矩,古板严苛,可秦堪不得不服从,没有实力改变游戏规则之前,就只好遵从它。

    好在秦堪的手续很合法,尽管他没有功名了,可他只是从乡下搬到了县城,尚够不上“离居百里”的条件,路引这东西他用不着。

    手伸入怀,秦堪感受着怀里十二两银子的温暖和坚实,心中莫名有了几分底气。

    钱不多,五两银子用来租房,剩下的七两用来添置东西和吃饭,以自己现代人的智慧和手段,想必在银子花完之前成为一个万两户不成问题。

    不就是赚钱吗?不就是从零开始吗?

    前世刚从大学毕业的时候,亦如现在一般一穷二白,后来不照样混得有房有车。

    人才,在哪里都如金子一般发光发亮且引人注目的!

    给自己鼓完劲儿后的秦堪踌躇满志的挺起了胸膛,他的脸上甚至浮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那是对生活充满了信心的微笑。

    人潮汹涌的大街上,秦堪刚迈出了第一步,便感觉自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撞得瘦弱的他踉跄几步,还来不及感慨人生第一步的不顺,便听到身后有个娇脆的声音大喝道:“抓贼!”

    秦堪一楞,眼见身前一道慌乱的身影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行,如风一般奔向远方,身后一名穿着蓝色长衫,面容娇好,显然女扮男装的女子一脸义愤之色,带着一股裹挟风雷的气势,奋力追杀而来。

    秦堪笑了笑,贼偷儿这个职业,自古便存在,当然,抓贼这种事情,也是很传统的民间活动。

    秦堪的反应在现代人眼里看来很正常……他很识趣的朝旁边让了一下,让开一条道让那位裹挟风雷的女子追贼更畅通,更尽兴。

    不能怪秦堪的麻木,秦堪只是个普通人,不想惹麻烦,也不愿学**,特别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年代,还有一个原因,在秦庄的时候,偷鸡摸狗的事儿秦堪没少干,严格说来他和那贼是同行,同行之间就算不合作,至少也不能相煎。

    贼跑得很快,追贼的女子也跑得很快,经过秦堪身边时,犹不忘用大大的杏眼狠狠瞪他一下,然后像一股狂风般向前席卷而去。

    偷与被偷只是一件小事,生活中这样的小事太多,各有各的悲喜,不过与秦堪这个外人无关。

    只可惜秦堪避让女子的动作微有瑕疵,于是老天逼着他与这件小事产生了交集。

    本想让开一条道的,结果秦堪的动作有些拖泥带水,身子让开了,脚却来不及让开,于是追贼的女子悲剧了……

    女子只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然后身子不由自主腾空而起,接着一个狠狠的狮子扑兔……当然,也有人管这个动作叫“饿狗抢食”。

    不管用什么词儿形容,姿势都不怎么好看,结果都那么的悲惨,女子重重摔在地上……脸着地。

    周围人群发出一声惊呼,而女子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秦堪心头顿时涌起无尽的愧疚。

    “喂……你没事吧?”

    秦堪探出一步,一脸忐忑不安,像动物园喂狮子似的小心翼翼。

    女子仍趴在地上不动,秦堪愈发不安了,就在他想悄悄溜走的时候,趴在地上的女子忽然面朝黄土悠悠叹了口气,然后慢慢站了起来,转过身面视着秦堪。

    直到这个时候秦堪才看清了面前这位女子的模样。

    古人喻美女曰:“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眼前的女子委实称得上“美女”二字,杏目,琼鼻,眉若黛山,唇如红莓,瓜子脸型衬出尖尖的下巴,如诗如画,赏心悦目。

    最让秦堪觉得赏心悦目的是女子的身高,居然有一米七左右,两人相对而立,她只比秦堪矮一点点。

    奇怪啊,古代女人怎么可能有如此伟岸的身高?简直逆天了。天使的面孔,高挑的身材,若在前世绝对天生吃模特这碗饭的材料。

    只可惜美女现在的样子有些狼狈,头发凌乱地披散在额前,白皙的俏脸上两团脏兮兮的污渍,甚至鼻孔也缓缓流出了血……

    刚才摔的那一下很不轻呐。

    当然,美女现在的表情绝对跟“赏心悦目”没有半分关系。

    拍了拍蓝色的男式长衫,女子面若寒霜地瞪着秦堪,杏眼仿佛喷出火来。

    “喂,你,说你呢!……你是不是有病?”

    “……我没病。”

    “没病为什么绊我?”

    秦堪叹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话没说完忽然闭了嘴。

    这话……貌似在骂人,而且同时骂了两个人。

    果然,女子眼中的怒火愈发炽烈了。

    感受到围观人群戏谑的眼神,女子咬了咬下唇,神情已然变得羞愤,忽然伸手揪住了秦堪的衣襟,粗鲁地将他拖到一个安静无人的街边巷子里,然后用力地把他摁在墙上。

    “我看你这人真是病得不轻,没看到我在抓贼吗?”美女精致的俏脸凑得很近,她眼中喷发的怒火也很清晰。

    秦堪苦苦一笑,叹道:“就算我没帮你抓贼,你也不该骂我有病吧?我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

    女子愤怒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怪异,瞪大了眼睛盯着秦堪许久,仿佛压抑着笑意般,努力绷着俏脸道:“你这人果真有病,到现在还搞不清谁帮谁抓贼……”

    秦堪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姑娘此话何意?”

    “你自己瞧瞧你的钱袋还在不在。”

    秦堪急忙朝怀里一摸,接着……冷汗滚滚而下,他什么都明白了。

    当人突然变成穷光蛋时,总会大彻大悟,很奇怪的定律。

    女子的表情愈发扭曲,不住的朝他冷笑,笑容里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现在知道什么叫害人终害己了吧?这位公子,说说你现在的心情……”

    秦堪擦着冷汗,嘶哑着声音道:“我的心情现在只有两个字……抓贼啊!”

    说完秦堪撩起长衫下摆便待追出去,谁知却被高个儿美女一把揪住了袖口。

    “行了,贼都跑得没影儿了,别忘了现在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等着你……”

    秦堪一呆:“什么麻烦?”

    美女指了指自己的脸,道:“瞧瞧我的脸,有什么想说的?”

    “除了喜闻乐见,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还有呢?”

    秦堪长长一叹:“还有就是……你受伤了。”

    美女点了点头:“我为什么受伤了?”

    “……被我绊倒。”

    受了伤的美女此刻居然笑了,可美丽的眼中却不见丝毫笑意,反而闪烁着寒光。

    “很好,看来你虽然有病,但病得不算太严重,你不但见义而不为,而且还伤了人,这就随我去衙门见官吧。”

第五章 游衙惊梦

    当初在秦庄东家偷只鸡,西家摸只狗的时候,秦堪一定没想到自己也有遭报应的一天。

    刚迈进绍兴城的第一步,他的全部财产被偷,不仅如此,他还吃上了官司。

    ——不论出门还是进城,都应该选个黄道吉日的。

    “你知不知道我丢了多少银子?十二两啊!我都这么倒霉了,你居然还拉我去见官,你还是人吗?”秦堪有些愤怒了,双手紧紧攥住了拳头。

    他的心在滴血。

    美女冷笑:“你明知我在追贼,不但不挺身而出,反而绊我一跤害我受伤,你还是人吗?”

    秦堪一滞,跟女人吵架不是他的强项,两辈子都不是。

    呆了许久,秦堪终于叹道:“我……不是人。”

    美女嫣然一笑,接着俏脸一板,不由分说揪住他的袖子往巷外走。

    “你是不是人我们说了都不算,且由县尊大人判吧!”

    “这位姑娘,县尊大人挺忙的,不必劳烦他了,私了!咱们私了……”

    “你现在身无分文,拿什么跟我私了?”

    “肉偿……姑娘,莫扯,袖子被你扯坏了,喂,好说歹说你怎么就是不听?衙门是你家开的?”

    “没错,衙门就是我家开的!不识好歹的混帐,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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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发现明朝的人都很有很强的法律意识,特别是那种高个子的剽悍女人。

    美女的手劲奇大,秦堪这样的昂藏男子居然怎么都挣脱不开,于是两人迎着街上行人诧异的目光,一路拉拉扯扯到了衙门。

    这样小磕小碰鸡毛蒜皮的民事纠纷,绍兴知府衙门肯定是不管的,严格说来,山阴县衙也不该管,这应该是居委会大妈干的活儿,如果明朝有居委会的话。

    可惜这位高个子女人今天偏偏跟他杠上了,死活要拉他见官,大有把点点火星煽成燎原大火的架势。

    事情呢,其实是一件小事,可秦堪渐渐发现,这位姑娘心里恐怕不会这么想。

    一个千娇百媚,姿色倾城的大姑娘,大街上被人绊了个狗吃屎,不但流了血受了伤,而且众目睽睽之下摔得那么难看,姑娘家的面子被丢了个精光,换了谁不会恼羞成怒?

    最苦的莫过于秦堪了,他有一种祸从天降的悲怆。

    佛家说,凡事有因果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秦堪大概属于后者,钱被偷了个精光不说,还莫名其妙吃上了官司,刚才如果人品值爆发成正数,稍微表示一下见义勇为的态度,想必现在结果大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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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官司当然是件麻烦事,秦堪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麻烦。

    县衙门口标准的八字墙,跟秦堪想象中不一样的是,县衙的仪门紧闭,左边的生门开着,也没有两排衙役好整以暇的站着等你来打官司,更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到门口便使劲擂鸣冤鼓,事实上衙门门口的鸣冤鼓不能乱敲的,若非天大的冤情,这面鼓还是少敲为妙,因为一旦敲了鼓,那就意味着事主不打算把事情善了了,铁了心要搞大,如果你敲了鼓却状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县令老爷必然二话不说先打你一顿板子,重则流放发配或判几年有期徒刑也有可能。

    美女显然很懂这些规矩,天幸没有做出怒敲鸣冤鼓的举动,而是很低调的扯着秦堪,从侧旁的生门而入。

    门内站着一名穿着皂服的中年衙役,见秦堪二人拉拉扯扯走进来,衙役不由一呆。

    “告状!我要告状!你,去把县尊大人请来!”美女的口气就像使唤家里的仆人似的,蛮横得一塌糊涂。

    秦堪冷汗刷刷的流,脸色绿得像冬天的莴笋。

    丢了钱又吃官司,偏偏还碰到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女人,他觉得自己的冤情起码有资格敲鸣冤鼓了……

    中年衙役的表情很精彩,尤其是看着美女的眼神,就像看着某种生猛的野兽一般,绝对的敬畏,嗯,看来衙役认识这位美女,也就是说,美女应该经常逮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告状,已成了衙门的常客了,由此再推论一下,这位美女中年以后绝对是人们口中常说的“事儿妈”,“八婆”。

    小八婆现在的气场很强大,有种睥睨寰宇横扫千军的气势,中年衙役很明显被这种气势慑服,他表情古怪的瞧了秦堪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扭头便朝衙门的二堂走去。

    秦堪被衙役临去那一眼瞧得浑身发毛,接着他便陷入了沉思……

    美女仍旧扯着秦堪的袖子不松手,生怕他跑了似的,扭头横了他一眼,语气很恶劣。

    “喂,你在想什么?”

    秦堪老老实实道:“我在想那位衙役刚刚瞧我的眼神,好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什么同情?”

    “就好象……我被蛇咬了一口且医治无效的同情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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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多久,中年衙役回来了,神态很恭敬的告诉秦堪和美女,县尊大人在衙门二堂等候。

    秦堪很敏感地看出,这位衙役恭敬的神态绝对不是冲着他……

    小小的民事纠纷不可能在县衙大堂公开审理的,能在大堂审理的都是比较严重的刑事案件,秦堪还没到那资格。

    事实上衙门里最多也是在二堂办案,而且衙门官吏处理案件一般以调解为主,想见识县太爷坐在大堂内大拍惊堂木,下面两排衙役一边叫“威武”一边使劲朝地上捣棍子的情景,除非你上街捅死几个人,或者在公众场合大骂东厂督公是一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民间士子骂皇帝已不新鲜了,骂东厂督公更有心跳的感觉),你才有跪在大堂听两排衙役捣棍子的荣幸。

    美女很有一股子拗劲儿,一直拉着秦堪的袖子死不松手,二人拉拉扯扯到了二堂,二堂是衙门管理办公的地方,左右两排颇为陈旧的厢房门口,不断有衙役和书吏进进出出,自县令而始,县丞,主簿,典史等等小吏分别占了一间办公。

    衙门陈旧也是有说法的,太祖皇帝在位时曾有过规定,禁绝官员奢华铺张,所以有明一代,为官不修衙是官场规矩,哪位官员若实在忍不住想拨官库银子把衙门修缮得漂亮一些,那么这位官员在漂亮衙门里也坐不了多久,很快会有科道监察御史奏上一本,调离,降级或罢免,辛苦修缮的漂亮衙门,最终还是为继任者做了嫁衣。

    按说这样的小案子,衙门只需一名书吏出面调解几句即可,最多惊动管治安刑狱的典史,那就顶天了,然而当秦堪二人走到二堂院中,却有一名衙役告诉他们,杜知县在二堂西厢房等候。

    秦堪睁大两眼,吃了一惊。

    这是个什么规格的待遇?山阴知县亲自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当官的闲到这种地步了?

    反观美女,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黑亮的美眸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秦堪顾不得多想,在二堂院中整了整衣冠,神情肃穆地迈步而入,心中不免惴惴。高个儿美女却表情很随意的跟在秦堪身后,不时朝秦堪哼哼冷笑,笑得秦堪背后一层鸡皮疙瘩。

    西厢房里的摆设很简单,一面书柜,一方案牍,一名四十多岁穿着灰色锦袍的男子埋首案上书写,听到有人进来,男子这才抬头,第一眼便与秦堪对视上。

    山阴知县姓杜,名宏,字渊之,弘治三年进士,年约四十许,山阴任上业已三年有余,官声甚佳。

    杜宏对秦堪的第一印象尚算不错,他是文官,而且正经八百的进士及第,可谓科班出身,好名,也好利,当然,好利必须在不损名声的前提下。总之,他是典型的明朝文官。

    而秦堪,生得一表人才,相貌英俊倜傥,一看便是一副文人形象,大家皆是孔门子弟,而且明朝官场以貌取人的风气颇盛,所以,杜宏对秦堪的第一眼感觉很不错。

    可惜这种好印象并没有维持多久。

    秦堪还来不及给知县施礼,杜宏便看到了秦堪身后的高个儿美女。见美女脸上脏兮兮,头发凌乱地披散着,鼻唇间还有几丝淡淡的血迹,杜宏不由大吃一惊,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嫣儿,你怎么了?怎生落得这般模样?”

    杜宏话一出口,秦堪的脸色也变了,变得比杜宏更难看。

    名叫“嫣儿”的高个儿美女这时像见了亲人似的,眼眶一红,不怀好意的横了秦堪一眼,艳丽欲滴的樱唇忽然一瘪,无限委屈道:“爹,这人欺负我……”

    秦堪倒吸一口凉气,脱口大声重复:“爹?”

    话音刚落,杜家父女二人四只眼睛放着寒光,狠狠盯着他,目光很不善。

    这声“爹”委实叫得不合时宜,秦堪脸色时青时红,三人在厢房内不知沉默多久,秦堪打破了沉默,悲怆一叹。

    “我错了,衙门真是你家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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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运蹇时乖

    可以肯定,杜宏是位好官。

    弘治十四年,杜宏调职山阴知县,任上三年赏罚公平,断案明察秋毫,他大兴水利,扶持农桑,爱民如子,一手道德文章更是做得花团锦簇,妙笔生花,他的官声甚至传入了京师大佬们的耳中,弘治十五年,吏部尚书马文升专门为杜宏上表一封,以彰其功。

    按说秦堪落在这样一位好官的手中,实在是三生有幸,好官必然是讲道理的。

    只可惜秦堪忘了一点,好官并非每时每刻都是好官,好官也有露出狰狞邪恶面目的时候,比如对那种害他掌上明珠受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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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山阴县衙的秦堪心情很低落。

    并不是所有的穿越人士一出场便受人待见的,至少在杜知县的眼里,秦堪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青天大老爷下了判决,罚了秦堪二十两银子,鉴于秦相公已身无分文的实际情况,杜知县很大方的宽限了他十天时间凑齐罚银,否则衙门大板子伺候。

    秦堪走出来的时候,分明看见那位名叫杜嫣的官家小姐站在她爹身后,龇着牙恨恨朝他亮了亮小拳头,十足的狐假虎威。

    一个怀揣十二两银子,做着发家致富美梦的有志青年,刚踏进绍兴城不过两个时辰后却变得身无分文,而且还倒欠官府二十两银子……

    杜宏是个很大气的知县,他不怕秦堪跑路逃债,欠官府的债不是那么好逃的,明朝严苛的户籍制度把秦堪死死钉在山阴县的地头上,想逃?有本事去县衙弄张路引先。

    这个教训告诉我们,穿越人士千万不要对古代社会掉以轻心,踌躇满志震虎躯散王霸的时候最好回头看看有没有古代扒手偷你钱包……

    还有一个教训,那就是不要招惹女人,特别是追扒手的女人,得罪这种人的下场比钱包被偷还惨。

    生活就是这么残酷,不论现代还是古代,像秦堪这样的倒霉鬼很大一部分因此而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老实说,秦堪现在有一种强烈的抢劫绍兴官库的冲动……

    …………

    …………

    街上仍旧人来人往,可秦堪的心情却跟刚踏进绍兴城时完全不一样了,从明媚的春天直接掉进了寒冬腊月。

    发家致富暂时别想,欠官府的银子以后再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今天住哪里,吃什么。

    没钱当然住不了房子,也买不了食物,更纠结的是,城里偷鸡比乡下难度大多了,而且秦堪也不敢冒着再吃官司的危险。

    生存问题很严峻,这是秦堪当下必须解决的首要问题。

    幸好秦堪是个很随和的人,随和的意思是,对物质条件没有太高的要求,睡得了金屋,也住得了牛棚,吃得了鱼翅,也不介意窝头。

    更难得的是,他有一种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的无畏气概。

    秦堪在绍兴城内转悠了很久,路过热闹街市的包点摊时顺手摸了两个白面馒头,最后找着一个偏僻无人的死巷角,双手抱臂坐在巷角深处。

    这便是秦堪在绍兴府城里度过的第一天。

    江南的春天不算冷,可是连绵不休的春雨却夹杂着沁入骨髓的寒意。

    秦堪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中那灰蒙蒙的雾色,细腻的雨丝温柔的滴落在他的脸上,有点冷,许久之后,秦堪嘴角竟然露出一抹微笑。

    秦堪是个乐观的人,他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所以前世从大学毕业出来,进了一家公司当业务员,住着最便宜的合租房,吃着最没营养的泡面,短短两年便已成了老板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炙手可热的白领经理。一个对命运认输低头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的。

    人生的逆境,生活的艰难,对他而言只是一种修行,一种向上的动力,成功之时回首再看,那些逆境,艰难,已成了他人生的宝贵财富。

    所以,秦堪现在竟然还能笑得出,那是一种不服输的笑容,而且他深信,自己一定能笑到最后,幸福只会眷顾那些最艰难时还能笑得出的人,因为他们值得拥有幸福。

    巷角很冷,秦堪坐了一会儿便果断站起身。

    身无分文的时候千万不能再病倒,否则自己真的笑不出来了。

    于是秦堪活动了一下手脚,趁着天色未黑,朝大街慢跑而去,繁华喧嚣的大街上,来往的行人客商们愕然看着一个穿着单薄长衫的年轻人在跑步,神经兮兮的像个疯子,令路人侧目惊奇。

    一直跑到微微喘气,感觉身上暖和了些,又顺手从路过的包点摊上再偷了两个馒头,秦堪带着满足的笑容回到了偏僻的巷角,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继续蜷缩下来。

    “不过从零开始而已。”秦堪仰望天空飘落的雨丝,喃喃自语。

    巷口处传来娇脆而无奈的叹息:“你这人莫非是呆子?没钱不知去当铺典押点东西暂时度过难关么?”

    秦堪一楞,接着便听出来者何人。

    这女人,是他所有厄运的源头。

    “我还有什么东西能典押?唯一所剩者,就只有身上这件长衫了,如果你爹不治我有伤风化罪,我倒是不介意光着腚满街跑。”

    杜嫣俏面染霞,薄怒道:“呸!长得斯文清秀,怎的说起话来没皮没脸?”

    秦堪斜眼瞟着她,目光没什么善意:“你怎么找到我的?”

    杜嫣笑道:“我听说绍兴城里一个疯子满大街跑来跑去,于是出来瞧热闹,一路跟着你到这里了。”

    秦堪挑了挑眉:“来讨债?”

    “你都落到这步田地了,有钱还么?”

    秦堪叹道:“我当然没钱,如果你现在逼债的话,我只能有两个解决办法……”

    杜嫣仿佛来了兴致,笑道:“什么办法?”

    “第一,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第二呢?”

    “第二,我把债主干掉……”顿了顿,秦堪很认真的补充了一句:“我个人比较倾向第二个办法。”

    杜嫣一惊,接着柳眉一竖,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根儿臂粗细的木棍,然后一记手刀狠狠劈下,木棍应声而断,做完这个动作,杜嫣也不说话,只是望着秦堪不住的冷笑。

    秦堪惊呆了,早知这位官家小姐刁蛮,没想到她居然拥有这么高的武力值。

    一个刁蛮的女人,必然有着她刁蛮的资本。

    杜嫣冷笑:“现在呢?”

    秦堪只好摸着鼻子苦笑:“现在第二个办法好象不怎么管用了,姑娘若有雅兴,我现在撞墙给你瞧瞧?”

    杜嫣呸了一声,道:“你们这种读书人,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剩嘴硬了。”

    秦堪还没说话,但见暮色中一道银光闪过,恰好落在他面前的地上,凝目一瞧,却是一锭银子,约莫四五两左右。

    “在衙门是吓唬你的,二十两银子不用你赔了,拿着我给你的银子赶紧找家客栈打个尖儿,买口热食吧。”杜嫣说话的语气冷冰冰的,眼珠子瞧也不瞧他。

    说完杜嫣转身便走,今日的一切不过只是她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捉弄人也够了,银子也施舍了,没有把人逼上绝路,对她来说,这个插曲已经结束。

    朝巷口刚迈出了一步,杜嫣便听到身后传来秦堪低沉的声音:“姑娘留步。”

    杜嫣一转身,恰见半空中一道银光朝她飞来,她下意识伸手一接,原来竟是她刚刚扔过去的银子,被秦堪还回来了。

    秦堪露出了笑容,两排白牙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姑娘刚才那句话说错了,读书人除了嘴硬,尚余几分风骨。”

    杜嫣的表情有些精彩,从愕然渐渐变成了讥诮的冷笑:“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秦堪惋惜般叹道:“这个境界有点高,我目前达不到,其实我很想要这锭银子的,可惜我那该死的自尊心让我伸不出手来……”

    杜嫣俏脸上的讥诮意味愈发浓郁:“免了的那二十两银子也是我多管闲事了?”

    “不叫多管闲事,应该说是改邪归正。”

    “你……”杜嫣暴怒,两排细碎的银牙咬得格格作响,两眼喷火似的盯着他,沉默许久,阴沉沉道:“你这不识好歹的夯货,好,我也不枉做好人,你就在这里缩着吧,十天后自己去衙门交上二十两罚银,你若敢逃,我叫我爹发下海捕文书缉拿你。”

    秦堪冷冷一笑:“用不着十天,明天我就把银子送去衙门。”

    “原来读书人除了嘴硬,还喜欢吹牛……”

    杜嫣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气冲冲的走了。

    秦堪缩在巷角深处,看着她娇好的背影消失,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墙角传出了耳光声,伴随着一句句痛不欲生的懊悔,在这个偏僻无人的阴暗角落悠悠回荡……

    “为什么!为什么要……装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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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白手起家(上)

    瑟缩在冰冷阴寒的旧巷角落,秦堪彻夜无眠。

    从穿越过来的那天起,他并没有太大的野心,那些穿越人士争霸江山,问鼎天下的老套故事,对他而言不过只是故事而已,真落到自己身上,却委实有些遥不可及,至少一个瑟缩在墙角,连温饱都无法保证的人,是绝对没有什么问鼎天下的想法的,最实际的想法是,怎样喂饱自己的肚子,怎样让自己暖和一点,以及……怎样离那位高个子女人远一点。

    虽然不确定那个野蛮女人面相是不是克夫,不过可以肯定,她的面相必然破财招灾,秦堪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雨一直下着,冷彻骨髓。

    秦堪摸出怀里冷得发硬的馒头,一口一口地啃着,一边吃一边伸出手,接住夜空下飘落的雨丝,接满一手便凑到嘴边喝了。

    吃过了馒头,秦堪又觉得浑身发冷,于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冰冷的手脚,在漆黑无人的夜色下,一道孤独的身影沿着绍兴城的街道慢跑,跑完半个城又回到巷子里,蹲下,双手抱臂,蜷缩于阴寒的角落。

    这是一个艰难的夜晚,两世为人都没有经历过如此困苦潦倒。

    贵人喜雨乞惧寒,秦堪苦笑着仰头望着天空飘落的丝丝细雨,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混得像个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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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渐大亮,城内不时传来公鸡打鸣声,这一夜总算过去了。

    秦堪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衣衫早已湿透,黏在身上仿佛贴着一块千年寒铁。

    肚子又饿了,秦堪走出巷口,打算去东城集市的包点摊上顺两个热乎乎的馒头,昨天已去过两次,每次都得手,可见包点摊老板的智商和眼力很平庸,这种人属于软柿子那一类,很适合下手。

    刚走出巷口,秦堪一大早的好心情突然变得很低落。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阴魂不散的女人,这个女人有着一米七的高个子……

    杜嫣独自一人堵在巷口,神情平静,姿态怡然,今天的她眉唇未描,素面朝天,穿着一袭水绿色的褶裙,宽大华丽的袖口竟不伦不类的扎着两只护腕,淑女闺秀式样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却透着一股子精悍狂野,杀气腾腾的味道。

    此刻杜嫣结结实实堵在巷口,两手叉腰,一副关门打狗的架势。

    “喂,你真的在这破地方过了一整晚?”杜嫣的语气不怎么友善,昨天的气显然还没消。

    秦堪板着脸道:“当然不可能,昨晚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看到了我,对我心存爱慕,然后由爱生怜,哭着喊着把我请到她家,安排我住在她的闺房里,并且盛意拳拳的陪我睡了一晚……”

    杜嫣吃惊的张大了嘴:“怎么可能?”

    秦堪冷冷道:“既然知道不可能,就不要再问我这种废话。”

    杜嫣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那我就不跟你废话,知道我来做什么吗?”

    秦堪黯然一叹:“很显然,来者不善……”

    杜嫣小巧的琼鼻一皱,挤出几丝可爱的褶纹,神情却有些幸灾乐祸。

    “昨日你说过的话没忘吧?你说今天能凑齐二十两罚银的,银子呢?”

    说着杜嫣伸出白皙纤细的小手,不住地在秦堪面前晃啊晃,很得瑟的模样。

    秦堪喃喃道:“都说破家县令,灭门刺史,看来县令的女儿也不含糊……”

    杜嫣美丽的大眼笑得眯成了两条缝:“县令的女儿虽然不忍心破家灭门,可她至少懂得讨债。”

    秦堪叹道:“要我现在拿出二十两银子,只有两个办法……”

    杜嫣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相比二十两银子,她更好奇一个穷酸破落,身无分文的男子怎样变出银子来。

    秦堪咳了咳,道:“第一个办法,……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杜嫣闻言两眼大亮,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这个法子不错,就用这个。”

    秦堪:“…………”

    此女凶残,绝非善类……

    幸好秦堪还有第二个办法。

    这个办法是他琢磨了一整晚想出来的。

    “第二个办法……”秦堪抬头看了看天色,淡淡道:“时辰未到,一个时辰以后,二十两银子只多不少。”

    杜嫣眼睛睁得更大了:“你打算抢大户还是抢官库?”

    秦堪抿唇不语。

    这女人不但凶残,而且道德底线明显偏低……

    真不爱搭理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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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英雄好汉更不能被一文钱逼死。

    抢劫的主意其实不错,只是秦堪比较冷静,就目前自己的武力值而言,抢劫的风险太高。

    当今天子弘治也许是个好皇帝,本县杜知县也许是个好官儿,可不论好皇帝还是好官儿,他们的善良是有限度的,抢劫犯明显不在他们容忍的范围内,被抓到了仍旧逃不了秋后问斩的命运。

    所以秦堪的捞钱计划比较文静,他没有跟《大明律》叫板的胆子,顶多只敢打打擦边球。

    自从信心满满说出一个时辰后缴纳二十两罚金的豪言壮语后,杜嫣的好奇心彻底激发,像一块扯不掉的牛皮糖似的,死死黏在秦堪身后,怎么也甩不掉。

    债主一定要跟在自己身后,秦堪自然无法拒绝,幸好秦堪已想出了捞钱的办法,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时辰以后就能归还那莫名其妙欠下的二十两银子,从此与这个野蛮凶残的女人老死不相往来。

    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杜嫣,秦堪心里冷冷一笑。

    今日便给这位大小姐上一课,让她见识一下何谓“白手起家”,何谓“空手套白狼”。

    已是上午时分,城内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东城麻石街上的集市更是人山人海,往来不绝。

    秦堪沉吟片刻,找到一处书信摊,与那位靠为人写书信谋生的书生交谈了一番,同是读书人,至少外表看来都是读书人,落魄书生很大方,当即允了秦堪的请求,给了他十余张白纸,秦堪与他说好,一个时辰后还他一两银子。

    接着秦堪又找到了一个街头卖艺的杂耍班子,向他们借了一面铜锣和一个装杂耍道具的木箱子。

    杜嫣站在旁边默然看着秦堪做着这一切,她一句话都没说,心中的好奇却如同星火燎原般,熊熊而不可遏止了。

    秦堪将借来的白纸均匀的撕成数百个小纸团,每个纸团揉成一团放入木箱子里,只在其中一个纸团上用毛笔画了一只很抽象派的猪头,将它揉成一团塞进自己袖子里。

    集市内找了个相对空旷的场地,秦堪深吸一口气,接着便将手中的铜锣敲得震天响。

    锵锵锵锵……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各位父老乡亲且留步,天降横财只等你取,二钱银子便有机会中大奖,机会人人平等,奖品童叟无欺……”

    锵锵锵锵……

    人来人往的闹市里,震耳欲聋的锣声很快将来往的行人吸引在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大圈儿。

    人们踮足而望,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什么噱头?天降横财?真的假的?”

    “据说叫什么‘抽奖’,二钱银子抽一次,中了便有奖拿……”

    “哦?那岂不是关扑?不过抽奖这说法颇为新奇……”

    议论声落入秦堪耳中,秦堪淡然一笑,旁边的杜嫣却愈发惊奇,眨巴着大眼盯住秦堪,仿佛他的脸上长出一朵花儿来了似的。

    围观路人议论许久,终究无人上前第一个吃螃蟹。

    赌心甚重的路人按捺不住,开口大声问道:“喂,那敲锣的后生,你说抽中有大奖,到底奖个什么东西你倒是细说分明呀,若中的奖品不值二钱,我们花这银子岂不冤枉?”

    秦堪顿时笑而不语,杜嫣瞧他的模样,不由从鼻孔中哼哼两声。

    别人不知道,杜嫣却十分清楚秦堪的底细,这家伙浑身上下连一文钱都掏不出,哪有奖品给人家?

    不怀好意的冷哼令秦堪忍不住朝杜嫣看了一眼,杜嫣双臂环胸,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瞧着他。

    围观众人问得急了,秦堪这才慢条斯理道:“奖品绝不让诸位失望……”

    说着秦堪斜眼一瞟,嘿嘿坏笑两声,忽然抬手指着一旁的杜嫣……

    围观众人顿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杜嫣圆睁杏眼,倒吸一口凉气,接着两眼喷出愤怒至极的怒火,掩在长裙下的修长双腿动了一下,尽管不通武术,不过秦堪凭感觉判断,这女人摆的是撩阴腿的架子……

    于是秦堪理智的改口:“奖品是……驴!”

    围观众人惋惜叹气。

    杜嫣杏眼的怒火却愈发炽烈,俏脸含霜,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奖品是驴,你指着我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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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白手起家(下)

    一头驴值多少银子,这个概念比较模糊。

    按明朝中期的物价来算,当时一匹好马的价格大约是十二两银子,一头驴大概是六两左右。

    弘治年间,时有三边总制杨一清奉皇命大力发展马政,确保了马匹骡驴的军需民用,所以民间的骡马市场价格比较平稳。

    然而一头价值六两银子的驴,仍旧令围观众人大为动心。

    太祖时起曾严令民间禁止关扑之类的赌博娱乐活动,违者问罪,可国人天性好赌,屡禁而不绝,再加上当今弘治天子仁厚,是以民间赌风颇盛,法令不行,官府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绍兴位处江南富庶之地,江南之所以富庶,除了得天独厚的土壤气候以及地理位置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江南人善于接受新兴事物,这里民风开放,观念超前,而且胆大包天,试想当年太祖皇帝下旨海禁,严令片板不得下海,可江南的浙商们照样阳奉阴违,偷偷打造商船与日本朝鲜琉球交易,这是何等的要钱不要命的豪迈气概。

    所以对于秦堪这个所谓的“抽奖”活动,围观众人们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二钱银子在绍兴府能做什么?也许它能在茶肆里泡一壶新鲜的雨前龙井,也许能在玉春楼里吃一顿中等档次的饭菜,而现在,它也许能换一头价值六两银子的驴……

    盘来算去,人们都觉得花二钱银子并不吃亏。

    短暂的沉默后,围观人群渐渐沸腾了。

    “兀那后生,给你银子,我来抽一次……”

    “我也来!”

    “…………”

    “…………”

    秦堪站在箱子前,看着无数双手递过称量好的二钱银子,无数双手伸进箱子摸出一个纸团,当然,还有无数声叹息和不甘的……续费?

    秦堪笑了,笑得很甜。

    怀里沉甸甸的,装满了各种散碎银子,粗略估计,大约二十几两,撑得长衫鼓鼓囊囊的,秦堪脸上的笑容却像三月里的桃花,越开越艳。

    一旁的杜嫣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美丽的杏眼里布满了不可置信,嫣红的小嘴张得大大的,半晌没合拢。

    熙熙攘攘中,秦堪抽空扭头朝她龇牙一笑:“是不是觉得心里很佩服我,可嘴上不愿承认?”

    杜嫣的小嘴徒然合上,嘴角一撇,不屑道:“这有什么值得佩服的……”

    话没说完便闭了嘴,她突然发觉秦堪的这个问题很坑人,不论怎么回答都着了他的道儿。

    恨恨瞪着他,杜嫣冷笑道:“别高兴得太早了,箱子里还剩下一百多个纸团儿,万一现在有人抽中了奖品,你那一百多个纸团儿也就没人再买了……”

    秦堪淡然瞧了她一眼,趁围观人群不注意,悄悄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团儿,气定神闲在她眼前一晃,接着纸团儿以神奇的速度消失在他袖筒中。

    杜嫣杏眼眨了眨,接着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把那张中奖的纸团……”杜嫣气急败坏,涨得俏脸通红。

    “嘘……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不会这么缺德吧?”秦堪压低了语声。

    杜嫣愤怒的捏紧了拳头:“你好卑鄙!糊弄这么多人……”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不用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

    “你难道不怕我揭穿你?”

    秦堪眉眼不动:“不怕,你敢揭穿我就说咱俩是合伙的……”

    “你……”

    秦堪叹了口气,道:“俗话说千金难买爷高兴,你看这些人,只花了二钱银子便如此兴高采烈,放眼世上,到哪儿找这么便宜的事去?他们应该感谢我才是……”

    杜嫣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间出不来,咬着银牙道:“‘千金难买爷高兴’是哪个混帐说的俗话?”

    发财在即的秦堪此刻心情很好,拇指一翘指着自己,笑眯眯道:“当然是我这个混帐说的。”

    杜嫣说不出话了,她深深的觉得,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一定曾被江湖高手点过无耻穴……

    江南人的购买力是惊人的,两柱香的工夫,箱子里的纸团儿便快售罄,趁着还剩十几个纸团的时候,秦堪不着痕迹的将中奖的纸团儿朝箱子里一扔。

    没过一会儿,一名瘦削的中年书生模样的人忽然跳了起来,仰天大笑道:“中了!中了!我买中了!”

    中年书生兴奋的冲到秦堪面前,朝他亮出中奖的纸团,急冲冲道:“你看,快看!是不是我中了?”

    纸团上,一只深具秦堪画风的猪头正朝他憨厚的笑。

    秦堪急忙拱手一脸诚恳道:“兄**中巨奖,实在可喜可贺……”

    围观人群一听奖品已被人抽中,顿时发出一阵惋惜的长叹,接着三三两两散去。

    而中年书生却高举着猪头,如旗帜般迎风猎猎,状若癫狂般大笑:“好兆头,好兆头啊!终于让某拔了头筹……”

    秦堪叹了口气,喃喃道:“中个奖而已,为什么说得好象破了雏妓身子的嫖客似的?”

    杜嫣斜眼瞧着秦堪,她在等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中奖了,驴呢?

    中年书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朝着秦堪兴奋大叫:“驴!”

    秦堪表情变得很严肃:“请你尊重我的人格,我不是驴。”

    “奖品不是驴吗?驴呢?”中年书生显然有些语无伦次。

    秦堪下意识朝杜嫣一瞟。

    杜嫣脑门三尸神暴跳,攥着拳头低吼:“不准看我!我也不是驴!”

    秦堪于是好整以暇地瞧着书生,缓缓道:“兄台是想牵头驴回去还是折现?”

    中年书生兴奋得手舞足蹈:“无所谓,重要的是兆头,数百人里唯我得中,年后春闱上天必不负我也。”

    秦堪点点头。

    明白了,人家要的是兆头,而不是奖品。

    君子为何能欺之以方?因为读书人都傻傻的,特别是想中进士的那种君子。

    “一头驴市价六……不,五两银子,这里五两银子你收好。”秦堪很爽快的从怀里数了五两银子给他。

    中年书生接过银子,随手往怀里一揣,喜滋滋的转身走了。

    杜嫣重重叹了口气:“看看你造的孽,愚弄了几百人,中奖的那个差点被你弄成了疯子……”

    “杜姑娘,你用‘弄’这个字眼,弄得我很不舒服……”

    秦堪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碎银,凑了约莫二十两左右递给杜嫣:“我说话算话,官府罚我的二十两银子我已凑齐,交给你吧。”

    杜嫣刚准备从他手中接过银子,秦堪却猛地把手一缩:“慢着!写收条!”

    杜嫣哭笑不得:“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秦堪一脸严肃道:“原谅我的直白,对官二代信任,就是对自己残忍……咱们并不熟,以后我也不希望咱们太熟,所以凡事按程序走比较好。”

    杜嫣狠狠白他一眼,从街边书信摊上借了纸笔,龙飞凤舞般写下一张收条。

    杜嫣的字很漂亮,字如其人,俊秀洒脱中带着几分阳刚之气,字里行间又透着一股不安分的味道,每个字都似精灵,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拿去!”杜嫣将收条狠狠朝秦堪一扔,另一只手毫不客气的接过银子。

    秦堪如获至宝般将收条纳入怀里,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面对一个带给他无尽麻烦的女人,任何男人的脸色都不会太好看的,麻烦永远是麻烦,长得再漂亮,也不过是个漂亮的麻烦而已。

    秦堪讨厌麻烦。

    “杜姑娘,咱们两清了,以后各走各路,互不招惹,可好?”

    杜嫣怒道:“你以为我稀罕招惹你么?”

    秦堪干笑:“不稀罕就好,在下真没什么地方值得姑娘稀罕的。”

    既然相看两生厌,二人自然没话说了。

    秦堪掂了掂怀里剩余的银子,估摸还剩十几两上下,这个结果令他喜不自胜。

    好了,倒霉的时光过去了,官府的罚银交了,昨天被偷的十几两银子也捞回来了。

    还是那个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聪明人无论在哪里都饿不死的。

    一个人闷着乐了许久,秦堪忽然扭头:“你怎么还不走?”

    杜嫣怒哼道:“城里的路是你家的么?你管我走不走!”

    秦堪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般给她下了第三个结论。

    “这女人除了凶残和道德底线偏低以外,脸皮也很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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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秦堪停,杜嫣也停,秦堪走,杜嫣也走,她鼓着腮帮子,恨恨的盯着秦堪的背影,令秦堪不由背脊发寒。

    很诡异的感觉,就好像拎着肉骨头被狗盯上了,然后跟了一路……

    幸好这种尴尬而诡异的相处并没保持多久。

    没走几步,秦堪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一看,却是刚才那位中了奖的中年书生。

    “兄台还有事?”秦堪挑了挑眉。

    中年书生眼神有些空洞,从刚才一直到现在,他表现得有点神经兮兮。

    “刚才,我中奖的纸团儿……那上面画着什么?”书生的脸上有着很浓郁的求知欲。

    “奖已兑现,你管它画什么。”

    书生摇头,有一种执拗的坚持:“不,把那纸团儿再给我瞧瞧……”

    秦堪很爽快地掏出那张画了猪头的纸团递给他,这人看起来有点不正常,疯子跟女人一样,都代表着麻烦,身边已有一个甩都甩不掉的麻烦了,秦堪不想再多一个麻烦。

    书生展开纸团,上面一只非常抽象派的漫画猪头正朝他憨厚的笑。

    书生定定瞧了半晌,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失声大叫:“呜呼哀哉!这是何物?丑死我也!”

    妈的……

    温文尔雅的秦堪突然很想骂街。

    一直跟着秦堪的杜嫣噗嗤一笑,接着毫不顾忌仪态的哈哈大笑起来。

    秦堪神色不善地瞪着书生:“你什么意思?”

    书生看都没看他,两根手指拈着纸团一角,另一只手捏着鼻子,脸上的表情好象被人喂了一坨屎似的,只差当场吐出来了。

    这个表情比指着鼻子骂娘更伤人,秦堪头顶开始冒烟了。

    书生显然很没有眼力,他沉浸在对畸形猪头的悲伤里不可自拔……

    “啊!莫非是驴?”书生恍然,接着嫌恶之色更甚:“这是驴么?驴能长成这样?”

    秦堪刚一张嘴,书生便一脸愤慨地打断了他:“驴怎能这样画呢?世间万物皆有其神形,你这是对万物的亵渎!”

    这家伙不知是干什么的,竟随身带着笔和墨筒,也不管秦堪和杜嫣什么表情,蹲下身便在街边开始修改那幅猪头图来。

    寥寥添了几笔,好好一只抽象派猪头楞被书生改成了驴头,驴的两只耳朵耷拉着,驴脸拉得老长,栩栩如生,颇具神韵。

    秦堪和杜嫣不由大为惊叹。

    书生左看右看半晌,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动作很粗鲁的将画拍在秦堪胸口上,怒道:“看见了么?这才叫驴!你画的那个简直是猪!”

    秦堪摸了摸鼻子,淡定道:“我刚才画的本来就是猪……”

    书生一呆,定定注视秦堪许久,忽然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秦堪却眯着眼睛笑了。

    这家伙虽然看起来有点不正常,不过好象人还不坏……

    拱了拱手,秦堪很客气地问道:“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咳咳咳……我,在下苏州唐寅,字伯虎,唉!”

    “咳咳咳……”这回轮到秦堪咳嗽了,咳得比唐寅还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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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江南才子

    “唐兄!偶像!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你问。”

    “‘唐伯虎’……是你的绰号吗?”

    “不是……为何这么问?”

    “伯虎,白虎……你娘怎么给你取这么奇怪的名字?”

    “…………”

    “不方便就算了。”

    “啊,谢谢。”

    “身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你压力大不大?”

    “…………”

    …………

    …………

    秦堪的热情程度超出了唐伯虎和杜嫣的意料,而且提的问题令伯虎兄很无语。

    他们二人自然不知道,唐伯虎这个名字在五百年后多么的如雷贯耳,秦堪甚至不知道当今天子的名字,可一听到“唐伯虎”三个字,脑海中便自动浮现出一幅画面,周星星一脸风骚,与其余的江南三大才子脱着衣服在天桥上走秀,迷死万千白痴少女……

    杜嫣实在听不下去了,扯了扯秦堪的袖子,秦堪这才发现自己有点不冷静,于是强压下激动的心情,干咳两声,朝唐伯虎尴尬笑了笑。

    “唐兄当面,幸会幸会。”秦堪客气的拱手。

    唐寅也拱手:“未请教足下是……”

    “在下山阴秦堪,勉强算半个读书人。”

    按规矩秦堪还应该介绍一下自己的表字,可秦堪自打穿越到如今,真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表字,于是只好略过不提。

    这时秦堪才正式开始打量唐寅。

    说实话,眼前这位江南第一才子委实没有一丁点儿才子的派头,不说衣袂飘飘,潇洒临风的风度吧,至少也该衣冠周正,神态端庄,可他却是一脸的胡子拉渣,头发凌乱似枯草,眼圈严重发黑,好象好些天没睡似的,连眼神都那么的飘忽空洞,十足一副被掏空了身子的老嫖客形象。

    秦堪内心深处感到很失望,江南第一才子不应该这副模样的。

    前世对唐寅的大名如此熟悉,秦堪自然多少知道一点唐寅如今的处境。

    弘治十二年,唐寅赴应天府乡试,得中第一名,这是他人生最耀眼的经历,故后人皆称其为“唐解元”,很可惜,攀上这座高峰后,唐寅的人生开始走下坡路,第二年赴京会试,踌躇满志的他莫名陷入了科场舞弊案,此案惊动朝廷,朝廷为平息舆论,动用锦衣卫调查后,将其削除仕籍,永不叙用。

    如今唐寅已是三十多岁,仕途无望,只能醉心风月,穷困潦倒度日,靠卖画为生,卖画所得不说置业安家,却拿来狎妓作乐,日子过得非常颓废。

    唐寅,一个对未来人生失去希望的才子。

    只不过,才子永远是才子,失去了希望的才子仍旧被江南士子和青楼名妓们疯狂追捧着。

    他的诗,他的画,仍旧是江南士子们眼中不可逾越的山峰,他的狂放,他的不羁,仍旧让青楼名妓们迷醉沉沦,情愿倒贴银钱,与他共度春宵。

    老实说,秦堪很羡慕这种人,睡女人不但不花钱,反而能挣钱,这是嫖客的最高境界。

    古往今来,只有两个人达到了这层境界,一是柳永,二是唐伯虎。

    秦堪见到唐寅后之所以如此忘形,其实跟唐寅的才华无关,他羡慕的是唐寅的艳福,一个混得如此潦倒的家伙居然能被青楼名妓们争着睡,实在应该引以为生平偶像。

    对待偶像必须要客气一点,热情一点。

    于是秦堪很热情的跟唐大才子套起了近乎。

    “久闻唐兄大名,今日得见,此生得偿夙愿……”

    唐寅拱手连道不敢,脸上却露出惊奇的表情。

    虽说他是人人追捧的江南才子,可这个时代读书人都讲究面子,哪怕对他再尊敬,面子上还是要保持读书人的清高和淡定的,眼前这个家伙是例外,他对自己的追捧表现得很露骨,在秦堪面前,唐寅有一种祖宗牌位式的优越感和满足感,因为秦堪的态度差不多是把他当祖宗牌位供着了。

    二人你来我往瞎客套了很久,一旁的杜嫣已经不耐烦的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了。

    “唐兄不是久居苏州么?为何来了绍兴?”

    唐寅慨然一叹,神情有些落寞:“无名无利,身无长物,唯四处云游,增长见识而已,如今我能做的,大概只有这些了……”

    很含蓄的幽怨,翻译成白话,大意便是:老子如今已混得这么惨了,爱上哪儿上哪儿,你管得着么?

    秦堪瞧着这位落魄才子,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再看唐寅时,他的眼中已有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了。

    秦堪眨眨眼,笑道:“不知唐兄来绍兴是长住还是暂居?”

    “暂居而已。”

    “唐兄缺钱吗?”秦堪冷不丁直奔主题。

    “啊?”唐寅一呆,他发现自己好象跟不上秦堪的跳跃性思维,莫非……自己老了?

    秦堪很认真的解释道:“唐兄心怀大志,寄情山水亦是情非得已,不论身处庙堂还是江湖,银钱之物都是不能少的,唐兄不缺钱吗?”

    唐寅楞了半晌,木然点点头:“当然缺钱……我看上了苏州城北的一处庄园,打算买下它了此余生,我连庄园的名字都取好了,名曰‘桃花坞’,可惜……”

    唐寅苦笑摇头。

    秦堪自然知道他可惜的是什么,手头没钱,别说买庄园了,茅房都买不起。

    嗯,缺钱就好,就怕你不差钱。

    秦堪嘴角的笑容愈发深刻了。

    一旁的杜嫣被他的诡异笑容恶心透了,这家伙一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太坏了!

    得知唐寅目前暂居在绍兴城麻石街的一家客栈里以后,秦堪又转移了话题,天南海北跟唐寅聊了起来。

    天色渐暗,唐寅不得不拱手跟眼前刚结识的奇怪朋友告辞。

    “唐兄慢走,愚弟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秦堪忽然叫住了他。

    “你问。”

    “‘含笑半步癫’是你发明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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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盯着唐寅远去的背影,秦堪的嘴角咧得大大的,眼中充满了笑意。

    认识活生生的历史名人,多么的荣幸啊,可自己为什么一见面就想着捞银子?

    这样不好,狭隘了,低俗了。

    “把你那恶心的表情收起来!”杜嫣俏脸布满了嫌恶。

    如此轻松便化解了她出的难题,轻易的走出了困境,尽管杜嫣并无害人之心,可她心中仍旧感到不舒服,更何况这个家伙化解难题的方式如此坑人,更让杜嫣觉得不爽了。

    现在的秦堪在她眼里已成了不折不扣的坏人,哪怕他长得再俊俏,风度再翩翩,他也只是一个俊俏的坏人而已,坏人就是坏人,皮囊生得再好也不能改变其坏人的本质。

    秦堪浑然不觉这位官家小姐的想法,而且他根本不在乎她有什么想法,理论上来说,此刻开始,他和她已成了陌生了路人,这辈子不会再有交集。

    长长叹了口气,秦堪道:“我明明长得这么英俊,笑得如此阳光,为什么竟有人说我的表情恶心?这人莫非是瞎子?”

    杜嫣冷笑:“我是不是瞎子用不着你管,我只想告诉你,唐伯虎虽仕途无望,可他在江南士子心目中的地位很高的,你若想坑他,当心得罪整个江南的读书人。”

    秦堪叹道:“这叫什么话,我好歹也算半个读书人好不好?读书人怎会坑同行呢?”

    “你不打算坑他为什么会露出如此恶心的笑容?”杜嫣对他的笑容下的定义很负面。

    “我再重复一次,我这叫阳光般爽朗的笑容,它迷人,勾魂,而且并不恶心。”秦堪很认真的纠正她的偏激思想。

    杜嫣无视他的自我吹嘘,满脸狐疑的盯着他:“你到底想对唐伯虎做什么?”

    秦堪叹道:“你为什么老是以为我会对他做坏事呢?”

    “我不能不问,去年秋天我爹勾决了一名杀人犯,当时他在法场上临刑时,笑得跟你一样瘆人,而且跟你一样目露凶光……你看你看,你又目露凶光了!”杜嫣的表情充满了正义。

    秦堪只好将目光投向了远处。

    从杜嫣身上,他又证明了两件事。

    这女人除了凶残,道德底线偏低,脸皮很厚以外,还有很多缺点。

    比如她果真是个毫无审美能力的瞎子,以及……八字太硬,与他明显犯冲。

    一个女人身上有这么多缺点,是件很悲哀的事,她老爹杜知县实在应该好好检讨一下自己的教育方法……

    为了尽快摆脱这个女人的纠缠,同时也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绿色环保无公害的善良读书人,秦堪只好耐住性子解释。

    指着远处唐寅即将消失的背影,秦堪道:“你觉不觉得唐大才子的背影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

    “什么味道?”

    “就好像,好像一锭直立行走的……银子。”秦堪眼中充满了欣赏,赞叹:“你瞧,走得多么鲜明,出众……啊!快看,这锭银子连摔跤都摔得那么闪亮,奔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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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才子招财

    秦堪到底在打唐寅什么主意,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以肯定的是,在没人招惹他的前提下,秦堪不会主动害人,充其量小小坑一把,无伤大雅。

    不管别人怎么认为,秦堪总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一直都是。

    杜嫣显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秦堪很坏,坏透了,更过分的是,这样一个坏人居然有着正人君子般的外表,实在是隐藏在读书人中的斯文败类,她很想帮读书人清理门户……

    无论是明火执杖的威胁还是旁敲侧击的套话,秦堪死活不肯说出对唐大才子有何图谋,大明毕竟是法制社会,杜嫣又不敢真的打他杀他,于是悻悻而归,临走免费附赠了几个很没有威胁的威胁眼神。

    从她的眼神中,秦堪忽然感到,与她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想法是不是太简单了?这女人好像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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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着抽奖忽悠来的几十两银子,缴纳官府二十两罚银,现在身上大约还剩十五六两的样子,这便是秦堪的全部财产。

    十五六两不是小数,它承载着希望。

    孤身一人来到这陌生的年代,无人可靠,无枝可依,未来的日子里,秦堪要吃饭,要穿衣,要住房子,还要娶妻生子……所有的人生规划,都要着落在这十五六两银子上面,它是秦堪的命根子。

    人有钱了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当然是花钱。

    两件事迫在眉睫,必须马上解决,一是吃,二是住。

    秦堪在绍兴西城集市边找了个摊子,胡乱喝了一碗面疙瘩汤,就了一张胡饼,说真的,很难吃,没有辣子,没有鸡精,就是一锅面汤往里面撒几星盐末,这便是面疙瘩了。

    勉强逼着自己吃完它,秦堪起身朝麻石街走去,在麻石街找了许久,最后选了一家客栈住了进去,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居然和唐寅住的同一家。

    这意味着唐大才子的倒霉日子开始了。

    “啊!这不是唐兄吗?有缘有缘,幸会幸会!”秦堪惊喜的朝唐寅拱手,满脸“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意外。

    “咳咳咳……”

    正站在客栈屋檐下,迷离看着街边缠绵雨丝,深深呼吸酝酿诗句的唐大才子被吓得岔了气儿,咳得面孔通红。

    秦堪两眼闪闪发亮,他看到的不是才子,而是银子……

    好大一锭银子在他面前咳嗽……咳得好可爱。

    秦堪很热情的上前为唐大才子拍背。

    “早知唐兄见我如此惊喜,昨夜愚弟便该上门与兄互畅生平之志……”

    唐寅一边咳一边苦笑拱手。

    很显然,从这位才子脸上看不出什么惊喜,反倒是惊吓比较多。

    楞了半天,唐寅这才认出,原来是昨天抽奖时认识的奇怪朋友。

    “贤弟多礼了……”唐寅急忙回礼。

    世人皆云唐寅恃才高傲,性格狂放,只不过唐寅的高傲也要看对象的,对官员,对名妓,对百姓们狂傲那是一种姿态,显示自己清高不群,才华和姿态是他存世的资本。

    可对读书人,唐寅却不敢傲了,毕竟他也是读书人,大家都属于同一个阶层,他若敢在读书人面前露出半分傲态,等待他的,将是被江南士子的唾沫星子淹死。

    很幸运,秦堪有个读书人的身份,它让秦堪得到了唐大才子的好脸色。

    秦堪早已不跟唐寅见外了,只要他愿意,任何人都可以从他身上体会到“倾盖如故”的美妙感觉。

    人与人的相交是一门学问,说穿了其实这门学问的含金量并不高,只要脸皮厚,没有交不到的朋友。

    业务员出身的秦堪深谙这门学问。

    “愚弟观唐兄凝视春雨,气沉丹田,似乎心有所感,莫非唐兄又有佳作问世?”

    唐寅苦笑:“本来偶得两句诗的,可惜被贤弟一声叫唤,没了……”

    秦堪顿时懊悔不已,他仿佛看见口袋里蹦出了两锭银子,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眼睛眨了眨,秦堪脸上浮现出招牌式的坑人微笑。

    “好诗当有灵性,说不定再想一想便又回来了呢,来来来,唐兄,你我一见如故,莫如到你房中,我们切磋一下诗文……”

    唐寅病怏怏的神情顿时一振,看来秦堪的提议挠到了他的痒处。

    “如此甚好,甚好!”

    秦堪悄然撇了撇嘴。

    才子是才子,就是傻了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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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唐寅的房间,见简陋的书案上堆了满满一大堆的诗稿和画作,秦堪的眼睛愈发闪闪发亮了。

    接下来便是切磋诗文时间。

    “唐兄,作诗怎能无酒?这不科学!”

    “啊?大早上的……”

    “店家,速速上酒来!”

    …………

    …………

    “唐兄,且满饮此杯……再作诗一首如何?”

    “哈哈,好!且听我作来……三杯浑白酒,几句话衷肠。何时归故里,和她笑一场。秦贤弟,此诗若何?”

    “很普通,不如你刚才那首作得好。”

    “我刚才作诗了吗?”

    “当然作了,千古佳句啊!‘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才是好诗啊!”

    “啊?这……是我作的吗?”

    “当然是你作的!”秦堪很笃定地看着发呆的唐寅许久:“唐兄,……为何流泪?”

    唐寅四十五度仰望房梁,眼泪默默滑过脸颊:“我竟然被自己作的诗感动了……”

    “来,唐兄,且再满饮此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啊!唐兄高才,令愚弟惭愧万分,愚弟景仰您啊!”

    “啊?这也是我作的?”

    “当然是你作的!”

    …………

    …………

    唐大才子醉倒了,他醉得很深沉。

    秦堪坐在书案边,却没有一丝醉意,他在看着书案上成堆的诗稿和画作。

    才子就是才子,不得不佩服,唐寅之才能被后人传诵五百年,自然不是浪得虚名的。

    秦堪一张张翻看着诗稿,眼睛愈发明亮。

    使劲挠着头,中明之后,还有哪些佳句可以剽窃过来?

    “……九片十片十一片,飞到花丛都不见。”

    哎呀,好诗!谁作的?当然是唐伯虎。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又是好诗,谁作的?郑板桥?不!唐伯虎!这么伟大的诗,清朝大辫子怎么可能作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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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寅趴在桌上鼾声如雷,秦堪坐在书案边奋笔疾书……

    许久之后……

    大醉的唐寅被秦堪摇醒,唐寅很不耐烦的咕哝着“我醉欲眠卿且去”。

    秦堪很执拗的摇晃着他的肩膀,怎么也不肯去。

    “唐兄,你今日作了很多好诗,每首足堪称为千古名句呀……”

    “是……是吗?”唐寅醉眼朦胧。

    “愚弟有个想法,不如将你的这些佳作全部印制成书,取名《伯虎诗集》,卖予江南士子们,让天下的读书人都沾沾你的才气,如何?”

    “好……随你,莫拦我睡觉……”唐寅迷迷糊糊,很不耐烦。

    “那咱们签个协议,画个押,卖书所得我们五五分成,如何?”

    “好……”

    “太好了,这里……对,这里,按个手印儿……”

    …………

    …………

    “唐兄,我六你四怎样?”

    “好……”

    “等着,我马上去改……”

第十一章 风靡江南

    发财了!

    这是秦堪走出唐寅房间后的第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令他忍不住想跳起来大叫几声“YES!”

    杜嫣千方百计想探出秦堪到底打什么主意,其实秦堪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说得好听叫暂借东风,说得不好听叫借鸡生蛋。

    唐寅诗画双绝,如果将一些可以流传千古的名句加入他本来已足够耀眼的光环里,那么这些诗句卖到市面上产生的经济效益,一定是一笔惊人的数字。

    这也是秦堪为什么选择借鸡生蛋,而非自己冒充才子的原因。

    像秦堪这样毫无名气,默默无闻,甚至曾被革除了功名的半吊子秀才,如果拿着一大堆千古佳句招摇撞骗,等待他的绝不是江南士子们的夸赞,而是整个文人集团的群殴。

    名气这个东西是看得见也摸得着的,“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这种事如果在大明真实发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因为文人的嫉妒心比女人更重,更歹毒。

    可是如果这些千古佳句是江南第一才子写出来的,意义和结果便大不一样了。

    唐大才子写出多么永垂不朽的诗句都是正常的,符合逻辑的。

    把荣耀和光环全部送给唐寅,秦堪不介意吃这个亏,他看重的不是虚名,而是实实在在的雪花银子。

    清清白白的学问,在他眼里都可以用银子来衡量,现实主义者看重的是实际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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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财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在奔往小康的道路上应该马不停蹄,佛挡杀佛,否则便是对自己未来的荣华富贵极大的不负责。

    出了唐寅的房门,秦堪拿着新鲜出炉的佳句诗稿奔出客栈,打听过后,他找到了绍兴西城内一家名叫“研磨坊”的书社,书社掌柜姓黄。

    黄掌柜也是仕途无望的文人,于是干脆舍了脸皮经商。

    两人见面话不多,秦堪直接把署有唐寅大名的诗稿递给他。

    黄掌柜接过,刚翻了两页,便仰天流下泪来,和唐大才子一样,四十五度角。

    “人生若只如初见……好美的诗,唐解元不愧为江南第一才子。”黄掌柜眼中布满了哀伤。

    纳兰大爷害人不浅……

    “诗美吗?”

    “美,太美了!唐解元之才……”黄掌柜试图找个最高级别的褒义词来形容唐寅,可惜经商日久,文化水平退化,于是慨然一叹,尽在不言中,不过他的表情已经深深的表达出了他的敬佩和感动,就好像刚吃过撒尿牛丸,披着轻纱和初恋一起在海边奔跑,很销魂。

    秦堪移开了目光,他实在不想把这张扭曲坑洼的老脸定义为“销魂”。

    “唐解元这本诗稿能刊印成书吗?”

    “当然能,这等诗稿若不能刊印,世间何人有资格成书?人生若只如初见啊……”黄掌柜又流泪了,这是个感情很丰富的老板,他的初恋故事一定很坎坷。

    “很好,你出多少钱?”

    “啊?”

    秦堪只好耐心的解释:“出书要给稿费,就像下馆子要给饭钱一样,天经地义的,不能不给钱吧?”

    黄掌柜眨着泛泪的鱼泡眼,半晌没回过神。

    很明显,他还沉浸在“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凄美境界里,不愿回到现实里来。

    “品位如此佳作之时,你……你居然跟我谈钱,你,你简直……”黄掌柜一副女儿被强暴了的表情,气得说不出话来。

    如此清雅脱俗的诗突然跟阿堵黄白之物沾上关系,黄掌柜感情上无法接受。

    秦堪却理解错了他的意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森然道:“……你想黑吃黑?”

    他发誓,如果姓黄敢说是,他一定一拳揍爆他的狗头。

    幸好黄掌柜是个聪明人,他及时的察觉到空气里的杀机,于是很快恢复了神智。

    “刊印千本,我给唐解元一百两银子润笔。”

    秦堪立马接口:“刊印五千本,给二百两银子,以后每加印千本,给五十两,行就行,不行我再换一家书社,江南文昌之地,书社多如牛毛……”

    黄掌柜急忙拉住他,苦笑道:“这位兄弟,生意是慢慢谈成的,何必如此着急?”

    “我不能不急……”

    “为什么?”

    “唐解元现在躺在客栈里,饿得只剩一口气了,等我拿钱回去吃饭,再晚一点莫说人生初见,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黄掌柜犹豫片刻,使劲一跺脚:“行!二百两!”

    “立据,画押,给钱,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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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绍兴疯狂了,苏杭疯狂了,江南疯狂了。

    数日前,江南第一才子唐寅出了一本《伯虎诗集》,诗集里每首皆可称名传千古之佳作,购者无不欢欣若狂,更有士子被感动得失声痛哭。

    才子,名副其实的大才子,江南文人的骄傲!

    其中“人生若只如初见”一首,更令许多深闺小姐如痴如醉,珠泪涟涟。

    自太祖皇帝首创八股文以来,大明的文人儒士为了八股可谓绞尽脑汁,这种文体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它制约了文人的思想,让人跳不出八股的怪圈,它只是皇帝加强统治的一种工具,导致了民间仕林文风不自由,思想不自由,所以自大明立国以来,罕有传之千古的诗词佳句问世,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文明倒退。

    在这样的大环境里,竟然有一本诗集,里面的诗作皆可称佳句,皆可永垂万世,怎能不教文人们疯狂追捧?

    唐寅的名字再一次传遍了江南的大街小巷,他成大神了。

    世人喧嚣之时,秦堪却躲在客栈的房间里,俊脸噙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讽刺笑容,志得意满的……数银子。

    好多银子啊。

    诗集大卖,书社黄掌柜加印又加印,银子送了一次又一次,除去给唐寅的四成,秦堪独得六成,加起来大约三百多两了。

    人生的第一桶金,晃得他眼睛发花,耀眼的银色光芒像天堂里的云朵,舒适,安宁……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道修长高挑的倩影出现在他眼中。

    秦堪眼皮一跳,下意识搂住了堆满一桌的银子。

    来者是熟人。

    “来抢钱?”秦堪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不是。”

    “那你来干嘛?”

    “登门造访。”

    秦堪指了指被杜嫣踹得奄奄一息的房门,淡定道:“你管这种方式叫‘造访’?”

    杜嫣小嘴一撇:“赔你就是了。”

    秦堪叹道:“大小姐,我已将罚银交给你了,咱们不是互不相欠了吗?你还来找我干嘛?”

    “我只是想来看看那位江南才子被你坑死了没有。”

    今天的杜嫣好象并不开朗,踹门的气势都比往常弱了一截,秦堪感到很不适应,她应该再霸气一点的。

    朝上一指,秦堪淡淡道:“那位江南才子住楼上,上楼左拐第三间,出去时请关上门,谢谢。”

    杜嫣没了往常的火爆脾气,反而有气无力的叹了一声,起身把门关上,然后自顾在房里搬了张胡凳坐了下来。

    秦堪脸直抽抽,她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就不怕名节有污?老爹怎么教的。

    俏目淡淡朝桌上的银子一扫,杜嫣没有追问银子的来历,只是淡然道:“你又坑了这么多银子?”

    秦堪奇怪的看她一眼。

    这姑娘今天不大正常,眉宇间掩饰不住的愁意。

    ——难道罚别人款时被人打了?

    秦堪无法遏制自己心里冒出来的恶趣味。

    杜嫣轻轻叹息,若有所思:“你这人是个有办法的……”

    秦堪抿嘴不言。

    这女人脸上分明写着“麻烦”两个字,若搭理了她,恐怕她的麻烦会把自己撩进去。

    大家不算熟,还是保持仇人这种纯洁关系比较好……

    秦堪不搭腔,杜嫣俏脸也紧紧绷着,怎么也不肯再张嘴了,却又不离开,两人相对而坐,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砰!

    房门再次被踹开。

    秦堪长长叹息:“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大家造访的方式都如此别致?”

    唐寅拿着一本诗集出现在他面前,浑身颤巍巍,指着秦堪直哆嗦。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唐寅咬牙低吼,面孔扭曲得像早点摊上的麻花。

    “什么为什么?”秦堪气定神闲。

    “为何不跟我商量,便出了这本诗集?”

    “谁说没商量?你连手印儿都按了……”秦堪掏出一张协议在他面前晃啊晃。

    “你……”唐寅语结,随即怒道:“人生若只如初见是我作的吗?”

    “当然是你作的。”

    “咬定青山不放松也是我作的?”

    “当然。”

    唐寅彻底爆发了,一把揪住秦堪的领子,通红的面孔喷着怒火,扬着手里的诗集极度狰狞道:“那么,这首‘山下一群鹅’,也是我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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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原形毕露

    “下河捉鹅医肚饿,吃完回家玩老婆。”

    诗这个东西,其实见仁见智,大俗即大雅,我朝那一位不也曾经说过“不准放屁”的雅句吗?

    至少在秦堪看来,山下一群鹅这首诗很通俗,老少咸宜,文盲都听得懂的诗自然是好诗,当年白居易先生就是这么干的。

    很显然,唐大才子不这么认为。

    “这是一首什么狗屁东西,竟然放在我的诗集里?”唐寅出离愤怒了,一世才子英名,因为这首诗一朝尽丧。

    “这首诗……难道不是你作的?”秦堪使劲挠头。

    他也糊涂了。

    秦堪不是大学中文系毕业,能记得这许多佳句已然是如有神助了,偶有差错在所难免,对一个几天前还挂在房梁上吊颈的人来说,实在不该用圣人的标准去要求他。

    拍了拍脑袋,秦堪发现自己真的张冠李戴了,好象这首诗是周星星版唐伯虎里,四个猥琐的江南才子一起合作的……

    唐寅的表情很愤怒,眼神中有一种将他除之而后快的浓烈欲望。

    秦堪咧了咧嘴,有些尴尬。

    读书人这都什么毛病呀,一首歪诗而已,何必搞得像杀了他全家似的?凡事为何不朝好的方向想想?比如你房间里的二百多两稿费,以及……交到我这么一个让你有钱买桃花坞别墅的聪明朋友。

    说起桃花坞……

    唐寅见秦堪抿唇不语,暂时放过山下那群鹅的事儿,又翻开诗集,指着某页印着的另一首诗,这回他的表情很精彩,好像被鬼吓到了似的。

    “这首诗啥意思?‘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秦堪有点不耐烦了,眼睛微微一眯:“这也不是你作的?”

    睁眼说瞎话就不对了,读书人都是这种蹬鼻子上脸的德性?

    “当然不是我作的!”唐寅神情气愤,又带着几分惊异:“我连桃花坞都没买下来,怎么可能作得出?不过……这首诗我只在心中打过几次腹稿,有几句关窍之处一直不通,为何诗集上这首与我所思不谋而合,而且我苦心冥想的几处地方也契合得如此完美?”

    秦堪使劲拍了拍脑袋。

    又犯二了,这首诗确实是唐寅写的,不过真实的历史上,这首诗还没问世呢,唐寅此时应该还在为桃花坞别墅奔波举债,哪有闲情逸致作出“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这么欠收拾的诗作?

    穿越者的眼光太过前瞻也不是什么好事。

    秦堪面不改色的嘴硬:“唐兄,这真是你写的,不骗你,前几日你我切磋诗文,大醉之下一口气将这首诗诵读出来,愚弟我在一旁巴掌都拍红了,我们还为了此诗作成而浮了好几大白,你忘了?”

    瞧着秦堪诚恳认真的神情,唐寅呆住了,嗫嚅了好半晌,不确定道:“真是我作的?”

    “你要相信我的人品。”

    “我竟如此有才?”

    “对,你确实很有才。”

    “我真的很有才?”

    “才高八斗啊。”

    “我为什么这么有才?”

    “你有完没完?”秦堪攥紧了拳头。

    读书人真欠揍啊,怪不得秦始皇会焚书坑儒,可惜坑得不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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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秦堪忽悠得摸不清天南地北的唐大才子浑浑噩噩出了房门,他的状态很不好,像在梦游,嘴里喃喃念叨着自己的诗句,沉浸在对自己的崇拜中不可自拔。

    秦堪嘴角又露出了微笑。

    出版业的利润很丰厚呀,几首诗便换来了三百多两银子,看来跟这位唐大才子合作还是很有前途的,未来必须要加深合作力度才是。

    诗出过了,还出什么呢?

    四大名著如今还没问世吧?曹雪芹还只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体内一颗单细胞吧?吴承恩的老爹和老妈刚结婚吧?

    要不干脆把《金瓶梅》弄出来,借唐大才子之名发行天下,不过伯虎兄可能以后要背上淫棍的恶名了……

    转念一想,唐伯虎最擅长画春宫,貌似本来就是一条淫棍……

    写本《金瓶梅》充其量也只是给他锦上添花而已,反正背黑锅他来,拿银子我去。

    圣人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秦堪是君子,那么,让唐兄立危墙之下去吧。

    正在做着发财的美梦,静谧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秦堪吓得三魂出窍,定睛一看,不由愕然:“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杜嫣俏脸泛青,死死攥紧了拳头。

    为何这家伙一开口就令人产生一种想在他身上施暴的强烈欲望?

    “我,一,直,坐,在,这,里!”杜嫣咬着牙一字一字道,语气很阴森。

    秦堪一想,好像还真是。

    这女人的存在感是不是太薄弱了?

    “你还在我房里做什么?”

    杜嫣杏眼一瞪:“你管我!”

    秦堪苦笑,这就是蛮不讲理了,我花的钱住的房间,你进我的房间我却管不得?

    从桌上拿过唐寅刚离去时忘记带走的诗集,杜嫣翻了几页,片刻之后杏眼渐渐睁圆,仿佛诗集有一种魔力似的,不可抑制的一页页仔细读下去,樱唇无声蠕动,像在品位诗中意味,不时抬起螓首,用一种陌生而复杂的目光看着秦堪。

    秦堪心里咯噔一下,她的目光令他心惊肉跳。

    良久,杜嫣合上诗集,唇角露出玩味似的笑容。

    “这本诗集是唐寅所作?”

    “当然,我负责笔录。”

    “全部是他所作?”

    “对。”

    杜嫣目光瞥向桌上诗集的封面,语气平静道:“弘治十三年,唐寅陷科举舞弊案,朝廷内阁震怒,李东阳大学士亲审此案,削去唐寅仕籍,终身不得为官,从此唐寅失意江湖,意气消沉,终日酗酒狎妓,颓废度日,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

    “你说的这些关我何事?”

    杜嫣嫣然一笑,道:“秦公子请耐心听我说完,很快就关你的事了……”

    “唐寅革除仕籍后,其妻不堪贫苦,吵闹之后离他而去,唐寅独居苏州,靠卖文鬻画为生,书画所得皆用来狎妓买醉,终日过得糊里糊涂,从那一年起,唐寅的诗风骤变,虽文采依旧,但颇多愤世嫉俗的偏激辞句,甚至有讽刺朝廷,辱骂权贵的诗文,只不过因为唐寅乃名满江南的才子,又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官府,锦衣卫和东厂番子懒得跟他计较,由他发发牢骚罢了……”

    秦堪慨然一叹:“好失败的人生啊,我应该把这些记下来作为我的反面教材,每日三省吾身……”

    杜嫣俏目流转,眼中仿佛含着粼粼波光。

    “接下来我所说的,就跟秦公子有关了……”杜嫣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以唐寅这几年坎坷的经历,又受过这般沉痛的打击,人与诗都如此偏激的现状,你觉得他有可能作得出‘人生若只如初见’,‘落红不是无情物’等等这些细腻优雅,不带人间烟火的绝世名诗吗?”

    秦堪脸颊抽搐,紧紧抿住了嘴唇。

    杜嫣仍不放过他,翻开桌上诗集,指着其中一首悠悠轻笑道:“恐怕只有这首‘别人笑我太疯癫’,或有几分唐寅诗风的神韵,其余这十几首足堪名垂青史的诗,作者另有其人吧?唐寅是个书呆子,虽有才华傲骨,却不通人情世故,某人可以拿他当傻子,但不能拿全天下的人都当傻子……”

    秦堪紧紧抿唇,额头没来由的冒出许多细汗。

    杜嫣定定瞧着秦堪,许久之后,幽幽一叹:“秦公子,你既有绝世文才,何必深藏锋芒,你……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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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杜家危局

    妖孽!

    这女人是妖孽!

    秦堪冷汗潸潸,这就是轻视古代人的下场啊,原本以为天衣无缝的事情,没想到竟被人瞧出了破绽。

    老天何其不公,都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为什么眼前这个妖孽不但四肢发达,头脑也很不简单呢?

    人妖殊途,不能搭理她……

    秦堪紧紧闭着嘴,凛然不惧的正视着杜嫣的目光。

    杜嫣的目光很干净,像水潭,清澈见底,不带一丝污浊。

    手里把玩着《伯虎诗集》,杜嫣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

    “故意跟唐寅住在同一家客栈,然后借切磋诗文为名,不怀好意的将他灌醉,趁机写下这十几首绝世佳作,哄骗那位醉得神智不清的傻才子签下字据,诗作全部冠以唐大才子之名,接着又拿着署名唐伯虎的诗稿刊印成书,唐寅莫名其妙得了虚名,而你,秦公子,拿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嗯?秦公子,小女子胡乱瞎猜,不知猜对与否?”

    秦堪:“…………”

    真想杀她灭口啊……

    杜嫣巧笑倩兮:“秦公子,不说话莫非已默认了?不得不佩服你,好手段呀,像你这样的人,到哪里都穷不了。”

    秦堪沉默许久,忽然站起身朝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这女人说了一大堆,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懂,莫非她是疯子?”

    言毕秦堪的身影已消失在房门外。

    杜嫣也不追他,仍旧笑意嫣然的坐在房里,看着手里的《伯虎诗集》,眼中的兴致愈发浓郁了。

    “这人……挺奇怪呢。”杜嫣自言自语。

    明明满腹文采,为何佳作冠以他人之名?他有着怎样的往事?他为何收敛锋芒,甘心做平凡草民,也不愿展现才华,傲立于仕林之内?

    秦堪……像一道解不开的谜。

    无可否认,她对秦堪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好奇。

    女人对陌生男人产生好奇,实在是件很要命的事。

    男人若欲破解女人对他的好奇,一般只有两种办法,一是把她杀了,二是把她睡了。

    简陋的客栈房间内有着淡淡的青草香气,像秦堪身上的味道,恬静,怡人,仿若无形,却真实存在。

    屋子里静静的,落针可闻。

    杜嫣独自坐了一会儿,忽然变得意兴阑珊,淡淡的愁绪代替了脸上阳光般的笑容。

    沉思许久,杜嫣站起身,露出一抹苦笑。

    “罢了,他只是个平民,再有本事也解决不了爹爹的麻烦,缘木求鱼,何其愚笨。”

    倩影飘远,伊人无踪,屋内只留一阵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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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秦堪在绍兴城里游荡了一整天,在外面用过饭,又切了半斤酱牛肉,打了一壶花雕老酒当宵夜,才慢悠悠的回了客栈。探头探脑在房间门口张望了一阵,发现那位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的官家小姐不在屋里,这才进了屋,小心地把门加了两道闩。

    与此同时,山阴县衙后堂内,气氛却低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衙门后堂一般由当地主官及家眷入住,如今的山阴县衙后堂便住着知县杜宏一家。

    后堂虽然堂皇大气,隐隐生威,但仍显得陈旧,杜宏是一县父母,自然明白“为官不修衙”的官场规矩,上任三年来利民无数,却不敢给衙门多添一砖一瓦。

    现在县衙后堂内一片愁云惨雾。

    杜宏坐在上位,慢条斯理捋着胡须,眼中却不时闪过几分忧色,只是浸淫官场多年的城府令他不得不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从容。

    杜宏的夫人王氏和女儿杜嫣却没有他那么好的涵养,娘俩儿坐在一起唉声叹气,王氏眼圈泛红,显然暗里抹了不少眼泪。

    一家三口聚坐后堂,却相对无言。

    杜嫣最先按捺不住,瘪着小嘴轻声道:“爹,有没有办法疏通一下……”

    杜宏苦笑摇头:“一朝得势,岂肯饶人?石禄这回怕是一定要摘了老夫乌纱了……”

    杜嫣幽然一叹,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杜家这回遇到了麻烦。

    麻烦很不小。

    不论好官儿还是坏官儿,官场之上总有敌人,杜宏自然也不例外。

    他得罪了一个官场上的小人,名叫石禄,弘治十二年的二甲进士。

    得罪的原因很荒谬,因为杜宏官声颇佳,吏部尚书马文升上表彰功,于是杜宏被特召入南京吏部述职,在吏部大堂内与上官交谈的时候,时任南京刑部给事中的石禄正好来吏部大堂公干,大堂之上自然要排座次的,按理来说,一般是地方官给京官让座,可是兴许当时石禄的态度太倨傲,杜宏不由有些来气,表明了自己是弘治三年的二甲进士,按官场年次来排,不应给石禄让座,两人由此结怨。

    这事儿说起来荒谬,可在官僚主义严重的大明官场上,却一点也不荒谬,杜宏和石禄虽说都是七品官,但七品官也要争一争面子的,明朝中期的官场风气有点怪异,内阁和司礼监分了皇帝的权以后,大臣们胆气足了,一个个吃了枪药似的,火气十足,连金殿上的皇帝他们都敢跳脚大骂昏君,还有什么事情他们不敢干?

    两位七品官因为争座位而结怨,实在很正常了。

    按说一个是南京刑部给事中,一个是江南山阴县的知县,八竿子打不着,得罪便得罪了,可是世事风水轮流转,这个石禄竟然时来运转,不知走了什么门路,抱上了南京兵部尚书秦民悦的大腿,于是官运开始走起了顺风路,居然让他当上了巡按御史。

    当上御史倒也罢了,可石禄却被分到今年巡查苏杭绍兴三府,而山阴县,恰好正在石禄的巡查范围内。

    御史虽然也是七品官,可这种官的能量是惊人的,特别是巡按御史,地方官执政之优劣,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御史的那张嘴,他说你好你就好,他说你不好,只消一纸弹劾,你就准备收拾包袱致仕吧。

    杜家之所以愁眉苦脸,就是因为这件事。

    不出意外的话,杜宏这位山阴知县大概当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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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流年不利

    世上有美好的东西,也有丑恶的东西,每个人衡量这些东西的标准不一样。

    但是在历朝历代的朝堂里,有一样丑恶的东西是大家都认同的,那就是言官。

    这种生物不是一般的讨厌,论品级,只有小小的七品,论才干,普通的进士出身。

    大明初期,太祖成祖皇帝性格刚强,乾纲独断,朝堂天下事皆皇帝一言而决,那时虽说也有言官,可他们的作用委实不大,然而英宣之后,大明的政治体制日渐成形,内阁执政,司礼监制衡,皇帝居中,这便形成了文人执掌天下的政治格局,言官的春天来了,于是七品小官们叱咤朝堂,呼风唤雨,像一只只疯狗似的逮谁骂谁,跋扈之势就连部堂尚书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巡按御史便属于这一类的言官。

    御史有监察之权,无论朝堂里多大的官儿,但凡失仪的,丧德的,渎职的,哪怕你上朝前吃早点忘记擦嘴的,都在他们参劾之列。

    而巡按御史,则表示这类言官管的不是京官,而是地方官,自从弘治年间定下京察和朝觐考察制度以后,巡按御史便奉名考察地方,这样的考察是经常性的,不定期的,具有随机,灵活等特点,这便是大明官制的一个特点,皇帝有内阁制约,地方官有上司和巡按御史制约,从上到下避免了权力的绝对膨胀,从而给天下百姓带来祸患灾难。

    巡按制度其实是个好制度,可惜,一本好经总让几个歪嘴和尚念歪了。

    言官御史也是人,是人就免不了有善良和不善良之分。

    杜宏现在有了一个大麻烦,这回负责考察他这个地方官的巡按御史石禄,便属于不怎么善良那一类。

    简单的说,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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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忙着做规划,发财规划。

    秀才功名被革了,科举没了希望,穿越到这个古代社会,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当一个逍遥富家翁,过一世富足而太平的日子。

    秦堪没有太大的野心,他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只要不饿着不冻着,他便安于现状,所以前世的他虽然是个有本事的白领,不过也只是白领而已。

    人生当然要有规划,有目标。

    秦堪的目标并不高,一年之内当个万两户。

    这个目标还是很符合现实的,没有浮夸,没有****。

    伯虎诗集已卖了上万册,估摸着没什么剩余价值了,必须要找新的门路。

    经过这次出书后,他发现出版业的利润真的很大,一堆伤春悲秋的诗句凑合成一本书,居然平白得了几百两银子的效益,不用本钱,不承担风险,赚了钱不说,还得了虚名,——当然,虚名这东西秦堪看不上,免费送给唐大才子。

    低调才能活得长久,活得安全,想出风头的时候,不妨想想明初的沈万三这个反面教材。

    搞发明没什么前途,现在的明朝,高度酒有了,火药有了,该有的都有,发明飞机坦克又没那条件,再说这种东西发明出来估计发不了财,掉脑袋的可能性比较大。

    还是混出版业吧。

    诗句搜刮干净了,还可以卖点别的,比如……名著小说?

    这个东西对记忆力是个考验,而且书成之后冠谁的名字?再忽悠唐大才子估计不大可能了,读书人确实单纯了一点,可也没单纯到天怒人怨的份上。

    伤脑筋啊……

    坐在客栈大堂的屋檐下,晒着春日暖洋洋的太阳,秦堪百无聊赖打了个呵欠。

    有了钱,是不是该把娶老婆这事儿提上日程了?

    找个什么样的老婆呢?

    腿长,天使般的面容,魔鬼般的身材……

    正人君子也是男人,男人对女人的审美观基本相同,在这一点上,君子和流氓没什么区别。

    秦堪正做着美梦,忽然觉得头顶的阳光没了,眼前一道修长婀娜的身影挡住了所有光线。

    秦堪楞了片刻,接着重重叹气。

    老熟人了。

    杜嫣俏容愁意愈深了,整个人显得很没精神,只在看到秦堪后,才露出几分阳光般的笑容。

    “原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秦大才子,幸会幸会。”杜嫣眼中闪过几分戏谑。

    ——真后悔昨天干嘛不把这小八婆灭口,打不过下毒也好啊……

    秦堪顿时冒了一层白毛汗,心虚的左右张望一番,才强笑着拱手回礼:“原来是高衙内,有礼有礼……”

    杜嫣一楞:“我不姓高。”

    “你长得这么高,老爹又是一县父母,不是高衙内是什么?”

    杜嫣哼了哼,道:“老远便见你独自坐在屋檐下发呆,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在缅怀家乡曾经养的一条狗……”

    杜嫣奇道:“狗有什么好缅怀的?”

    “因为我家的狗不是平常的狗,它会抓耗子……”

    “这么厉害?”杜嫣杏眼睁得大大的,布满了惊奇。

    “我家还养过一只猫,不过那只猫后来疯了……”

    “为什么疯了?”

    “因为耗子被狗吃光了。”

    “猫疯了以后呢?”

    “那只疯猫后来学会了啃肉骨头。”

    杜嫣:“…………”

    秦堪微微一笑:“好了,以上属于家长里短内容,招呼也打了,闲聊也聊了,杜姑娘好走不送。”

    杜嫣轻颦秀眉:“你讨厌我?”

    秦堪正色道:“我太稀罕你了所以懒得搭理你……这话你信么?”

    杜嫣叹了口气:“原来你果真很讨厌我……”

    明朗的俏容又泛上了深深的愁意,秦堪扫了她一眼,嗯,看来她真的遇到麻烦了。

    杜嫣站在客栈屋檐下,看着大街上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神情有些留恋不舍。

    “或许过不了几天,我就要和爹爹回原籍了,真舍不得这里呀……”杜嫣喃喃自语,眼泪悄然滑落。

    “为什么要回原籍?”

    秦堪话音刚落便恨不得甩自己一耳光。

    嘴贱的人永远不知道有什么报应在等着他。

    果然,杜嫣闻言抬眸瞧着他,道:“因为我爹可能要被罢官了……”

    秦堪苦笑着揉揉鼻子:“按惯例,我是不是应该接着问你爹为何要罢官?”

    尽管心事重重,杜嫣还是被秦堪的模样逗笑了,点点头道:“不错,按惯例必须要这么问的,不过你不问也没关系,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我能捂上耳朵吗?”

    “不能。”

    “那我只好洗耳恭听了……”

    杜嫣幽幽一叹,把她爹杜宏遇到的大麻烦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说出来后,杜嫣便瞧着他,眼中有着淡淡的期待。

    他……愿意帮忙么?他有这个能力帮忙么?自从认识秦堪以来,他从一文不名一直到如今身家颇丰,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在杜嫣心里,秦堪是个有才华有本事的人,更难得的是,他不到处显摆自己的才华和本事,为人处世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他实在是低调得太过分了些,读书人不是最重虚名吗?为何他作出那么优美绝妙的诗句,却心甘情愿将它冠以他人之名,自己却只顾着收银子?难道他只重利不重名?可是……一个重利的人怎么可能作得出如此凄美绝伦的千古佳句?

    杜嫣轻轻叹口气,这人到底在想什么?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太难懂了……

    秦堪的反应很平淡。

    听完杜宏的麻烦后,秦堪发了一句感慨:“令尊的遭遇令人唏嘘……”

    “就这些?”杜嫣很不满意,她想听到的不是这个。

    秦堪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抬头看着天色喃喃自语:“黄掌柜又加印了一千本诗集,却迟迟不送银子来,这人越来越没诚信了,我得去跟他理论理论……”

    “你……”杜嫣气得攥紧了拳头。

    草草向杜嫣一拱手,秦堪迈步便走。

    他当然不想帮这个忙,两位七品官较劲,他一个平民白身进去搅和,一定会惨死在街头的。

    穿越者生存守则第一条是什么?

    不是散王霸震虎躯,而是安全,安全第一。神仙打架的时候最好躲远点,越远越好。

    秦堪躲得很远,而且躲得很快,几乎可以算“慌不择路”了。

    无视杜嫣期待焦虑的目光,秦堪步子一迈便小跑着离开。

    杜嫣气得直跺脚,她对秦堪的反应很失望。刚认识他时从他那见义而不为的表现来看,便早该知道这人不是个仗义的人。

    秦堪走得很快很急,这女人是个麻烦,秦堪讨厌麻烦。

    人一慌便容易出状况,秦堪埋头急步之时,却没看到迎面疾驶而来一辆马车,马车的速度不慢,如果绍兴城里有交警的话一定能发现,它超速了……

    当秦堪察觉周围气场不对,赫然抬头时,发现马车离他不过数尺,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匹马鼻子里喷出的湿热气息。

    周围发出一阵惊呼,秦堪却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他的思维在这一瞬间仿佛停顿……

    生死近在咫尺!

    一人一马即将撞上的时候,秦堪身后忽然窜出一道淡绿色的人影,倩影如飞,腾空而起,纤细玲珑的莲足在马脖子上重重一点,随即秦堪便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一股大力狠狠一拉……

    马车无恙,秦堪也无恙。

    周围人群终于发出一阵虚惊似的感叹声。

    秦堪的嘴唇已变成青紫色,机械木然地扭过头,又看到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就算……就算你救了我,也休……休想让我帮你,我只是个普通百姓,帮不了你……”秦堪语带颤抖,脸色灰败。

    杜嫣冷冷一笑:“那你打算用什么来报答救命之恩呢?”

    秦堪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五两银锭,一脸肉疼的递给她。

    杜嫣想笑,更想打人。

    “你就只值五两银子?”

    秦堪咬着牙又掏了五两。

    “十两?”杜嫣冷笑。

    秦堪叹道:“杜姑娘,你若不满意,还是把我扔回大街上让马车撞死我吧,再加银子我会生不如死的,这辈子就算活着都没什么劲了……”

    杜嫣真的很想揍他。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呀,重名而轻利才是君子,他却反过来了,不但如此,把银子看得比命还重。

    天底下的读书人若都是他这样,简直是大明王朝的灾难……

    杜嫣冷冷道:“我若不要你的银子呢?”

    秦堪收银子的动作比掏银子起码快了十倍,白光一闪,那十两银子便不见了踪迹,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如果杜姑娘不收银子,那说明杜姑娘是个高风亮节的人,我会请唐寅把你写进诗里,赞扬你施恩不图报的善举……”

    秦堪说完深深一揖,然后转头就走。

    走了没几步,杜嫣忽然站到了街中央,朝着周围人来人往的百姓们高呼道:“诸位乡亲,你们知道吗?‘人生若只如初见’是谁所作……唔……”

    …………

    …………

    秦堪实在很佩服自己的眼疾手快,如果能狠下心把这个小八婆掐死灭口,自己的性格简直叫完美无缺了。

    松开捂住杜嫣小嘴的手,秦堪把她拉到街边小巷里,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那些诗句若被人知道是他所作,不知会引起多少文人的攻击,因为自古以来文人的心眼比女人还小,手段比女人还恶毒。

    “八婆!我没招你也没惹你,你到底想怎样?”

    杜嫣不慌不忙:“帮我爹这个忙,作诗一事我从此烂在肚子里。”

    “我一个普通百姓能帮什么忙,你难道有病?”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感觉你能帮上忙。”杜嫣的回答很蛮横。

    大明女人的信心都这么盲目吗?

    秦堪打不过她,只好用喷火的眼神杀死她。

    杜嫣见秦堪久久无语,樱唇一张,又待开口。

    秦堪捂住她的嘴,长叹道:“我帮你这一次,但愿这次过后,我们……”

    “我知道,老死不相往来嘛。”杜嫣两眼大亮,笑眯眯的接口。

    秦堪愈发忧虑,这女人答应得爽快,可瞧她的神色,根本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诚意。

    有了秦堪的承诺,杜嫣的心情不知怎的忽然轻松下来。

    “我爹爹莫名惹了这桩麻烦,幸好有你……”

    “因为你爹流年不利,命犯小人……”

    “多谢秦公子帮我。”

    秦堪忍不住瞧她一眼,无比苦涩道:“不必谢,我和令尊一样,流年不利,命犯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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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化解危局(上)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让他玩命?

    秦堪现在正三省吾身,反思人生。

    他想不通,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待像他这么善良的人,他没干过什么坏事,充其量只是偷了秦庄几只鸡,剽窃了后人几首诗而已。

    “善良”是个相对的词,跟那些杀人放火,横行乡里的恶棍比起来,这还不够善良吗?

    一个平民白身掺和在两位朝廷官员的恩怨中,不知会有怎样的死法……

    秦堪悲叹,鼻子都快揉成了蒜头鼻。

    “杜姑娘,麻烦你把令尊和那位御史大人之间的恩怨从头到尾详细的说一遍。”

    杜嫣不解道:“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吗?”

    秦堪尴尬道:“刚才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为什么没听进去?”

    “因为当时脑子里正想着怎样甩掉你这个麻烦……”

    杜嫣笑了,笑得很甜:“你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很坦率。”

    于是杜嫣又把她爹和巡按御史石禄的恩怨细说了一遍。

    秦堪听得冷汗直冒,他再次确定,答应帮这个忙实在是个很不冷静的决定。

    杜嫣说完后便期待的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的。

    “秦公子,此局可有解?”

    “有解。”

    杜嫣两眼大亮,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如何解?”

    秦堪淡淡扫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第一,……给钱,一百两银子。”

    杜嫣觉得自己的脑袋像寺庙里的铜钟,被撞得嗡嗡直响。

    “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情要银子?”杜嫣咬牙切齿。

    秦堪好整以暇:“杜姑娘,你要搞清楚,我一个平民百姓掺和官场,是件很玩命的事情,只收你一百两银子实在是挥泪甩卖,跳楼清仓价了……”

    “……好,事成之后给你一百两,说话算话,但是,事若不成呢?”

    “事若不成你也要给钱,用这一百两给我买块墓地,买副棺材,造个豪华点的墓碑,剩下的换成纸钱,烧给我……”

    杜嫣两眼喷火:“我一定会烧给你的!”

    …………

    …………

    杜嫣很轻松,同时也很好奇,她很想知道秦堪如何解这个看似化解不开的死局。

    巡按御史的权力有多大,杜嫣这个官二代自然清楚的,虽是七品官,但这种七品官一旦下到地方,权力跟钦差大臣差不多,地方官执政的优劣,皆由他一言而决,然后一纸送上南京都察院,地方官是升是免,是嘉奖是斥责,便是都察院大佬们张张嘴皮子的事了。

    石禄与她爹杜宏昔年结怨,自然不会给杜宏什么好果子吃,可以说,石禄人还没到山阴县,杜宏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这个死局,秦堪怎么解?

    “这个石禄,他后面的靠山是南京兵部尚书秦民悦?”

    杜嫣点头:“对。”

    “你爹的靠山呢?别告诉我你爹这些年是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

    杜嫣欲言又止,最后横他一眼,道:“此事机密,我怎能随便跟外人乱说?”

    秦堪:“…………”

    他此刻真想扭头便跑,边跑边捂着耳朵,学着琼奶奶言情剧里的主角那样泪流满面嘶吼:“不说算了,我不听,你想说我也不听,不听……”

    然后就这样跑出她的视线……

    这件要命的麻烦就算躲过去了。

    可惜杜嫣没让他得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坦然以告:“说来你也许不信,我爹在朝中……真没有所谓的靠山,如你所言,他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如今的。”

    看着杜嫣清澈的目光,秦堪知道,她没有说谎。

    秦堪叹气:“一个没有靠山的知县为何要招惹一个有靠山的御史?你爹难道吃错了……咳咳咳……”

    说话还是不要太忘形,多危险啊,再说快一点,该吃药的便是他自己了。

    杜嫣冷冷盯着他:“别说废话了,有办法吗?”

    “有。”

    “什么办法?”

    “拿石禄的把柄。”

    “朝中无人,我爹有什么办法拿他的把柄?”

    秦堪笑得很瘆人:“小杜同志的思想解放得不够彻底呀,有把柄要拿,没把柄制造把柄也要拿。”

    下一瞬间,秦堪突然发现自己被杜嫣单手举到了半空中,像自由女神手中的火炬。

    “说人话!”

    “陷害他!……放手,八婆!”

    ***********************************************************

    山阴县衙内。

    杜宏头戴乌纱,穿着正式的青色七品官服,官服正中的补子上绣一只鸂鶒。

    他坐在县衙二堂左侧的厢房里翻阅公文,神情镇定且从容。

    杜宏是正经科班出身的读书人,弘治三年的二甲进士,没有背景,没有后台,所以翰林院里熬了近八年才外放为官。

    读书人有着读书人的傲骨,他看不惯如今大明的官场风气,更不屑钻营权位,结党营私。

    所以他到如今还只是个七品知县,升迁无望,罢免在即。

    内院里,杜夫人已经收拾好了细软包袱,杜家陷入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中。

    官场里藏不住秘密,衙门里的县丞,典史,主簿,师爷等等小吏已经听说了县尊大人有麻烦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县尊大人竟然跟即将到来的巡按石御史有怨?

    跟着这样的上司怎有前途可言?

    人走茶凉是官场常事,现在杜知县虽然人没走,可山阴县衙里的茶已透出了几分凉飕飕的味道。

    大家瞧着杜知县的眼神都变了,公务来往时变得很客气,很畏惧,这种客气和畏惧从骨子里透着冷漠,就好像躲着一个沾满了晦气的人,生怕他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那种感觉。

    杜宏静静地将大家的反应看在眼里,老实说,表面从容淡定的他,其实有一种想掀桌子骂娘的奔放心情……

    公房里很冷清,也很安静,自从知道和县尊结怨的石大人要来巡查,杜宏办公的厢房便突然冷清了,大小官吏绕道而走,实在避不过去的公事便打发长随或杂役送来批复。

    踏入官场十四年,杜宏又深刻体会了一次世态炎凉。

    门外闪进一道倩丽的身影,悄然无息。

    “爹,那个石禄快到山阴县了么?”杜嫣眨着眼,眼中有些忐忑,有些忧虑,还有些……兴奋。

    杜宏心事重重,没注意到女儿神情有异,只是点点头,道:“不错,快到了。”

    说着杜宏的嘴角浮起讥诮的冷笑:“奉命巡按苏杭绍兴三府,出了南京城便直奔我山阴而来,这个姓石的连官场体面都不要了,想罢免老夫的心情真是迫不及待呀。”

    “爹,可有法子应付?”

    杜宏一哼,道:“老夫还能如何应付?他想罢免便罢免好了,大明官场党同伐异,沆瀣一气,这官儿不当也罢。”

    杜嫣咬着下唇,小心地瞧着老爹,讷讷道:“爹,如果……如果有办法化解呢?”

    杜宏一楞,看了女儿一眼,接着失笑:“你有办法?”

    “女儿没办法,可是……有一个人或许有办法。”

    “什么人?”

    “一个不要脸的人……”

    杜宏皱了皱眉,刚待仔细询问,门外有长随恭敬禀道:“县尊大人,南京巡按御史石大人官驾已至山阴县,半个时辰后到西城门。”

    杜宏凛然,神情愈发冷厉,抬手正了正官帽,站起身冷冷道:“命阖县大小官吏捕快差役到西城门,迎接这位御史大人的官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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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介绍:
孝宗皇帝中兴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荡,士子激昂空谈江山,厂卫番尉如虎如狼。当他以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为非作歹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心中对“君子”二字的定义终于彻底颠覆了。明朝伪君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伪君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