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官人TXT下载大官人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官人全文阅读

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一章地狱的来客

    钦差一行虽然从简,也有四五百人,照顾这么多人吃喝拉撒的众人,遍全落在会江驿丞和驿史两人身上。虽然他俩手下有县里派来的五十名民夫,依然从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直到下半夜,直到下半夜,明天的早饭,两人才累的跟死狗一样,各自回屋准备睡他俩时辰。

    李驿史进到自个房间,一边锤着背,一边摸出火折子,吹出红光来,点着了桌子上的蜡烛……

    烛光一起,屋里登时明亮不少,李驿史看见一条黑衣汉子,纹丝不动立在窗前……

    李驿史下的掉落了火折子,大张着嘴巴两腿直筛糠,待看清那黑衣汉子的面容,他竟直接吓晕过去了……

    本来算来个震撼出场的黑衣汉子,不由大为尴尬。只好将李驿史弄到床上,又掐人中又捏虎口,好半天终于听到

    李驿史的呼噜声……驿史大人实在太累了。

    黑衣汉子彻底失去耐心,正反俩巴掌将李驿史扇醒,揪着衣领把他拎起来到:“看看我是谁?”

    鬼……李驿史惊骇欲绝。声音微弱道。

    “不错,我就是鬼!”黑衣汉子恨声道:“来向仇人索命的恶鬼!”

    见李驿史又吓晕过去,黑衣汉子只好说人话道:“别害怕,我是何常”

    “何……何员外?”李驿史眼睛瞪得比黑衣汉子还大,牙齿打颤声到:“那还是鬼啊……”

    “鬼有影子么?”黑衣汉子抬起手,烛光中找照出的影子,便笼罩了李驿史的脸。

    “你竟然没死?”李驿史相信他是活人,依然难以置信道:“你是怎么逃过秋决的?”

    “嘿嘿。”见他终于相信,黑衣汉子拉个杌子坐在床边到:“早跟你说过,我是锦衣卫!”

    “那为啥不早亮明身份?”李驿史历经磨难,变得敏感多疑道:“平白受这份折辱”

    “嘿,”黑衣汉子叹口气,说实话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先父传下来的身份,到现在还好使”说着便简单讲出前因后果:

    “我家三代粮长,我爹我爷爷都是洪武朝的粮长。太祖皇帝时,粮长比现在受重视多了,我爷爷我爹每年都会进京面圣,太祖爷除了问些收威风物的问题之外,也会问他们当地史治民情之类。为了拉拢他们,太祖皇帝将天下所有粮长都编为锦衣卫,命其暗中监视地方官员”

    “可惜太祖晚年,误信文官谗言,处死了锦衣卫的指挥使,解散了镇抚司,我父亲这些锦衣卫的密探,一下子失去了组织。他老人家临终前才告诉我真相,对我说,如今皇上重建锦衣卫,我们这些密探说不定早晚有回复身份的一天。我起先并不在意,日子过得不错,谁还想当探子?”黑衣汉子何尝恨恨道:“直到那姓王的小贼,害得我家破身亡,自己也要被处斩时,我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可惜说出来也没人相信!”

    “那后来是怎么回事儿?”李驿史小心的问道。

    “其实还有有人听到心里去的,那位参与会审的锦衣卫千户,亲自查明了我的身份,认定我确实是锦衣卫百户后,便把我提到了京城的诏狱,然后给我改名换姓,把我放出来!”如此隐秘之事,何常却毫不掩饰的说出来,并不怕惹出麻烦锦衣卫的身份,让他的胆子十分肥壮。

    “那现在员外是?”李驿史惊叹道。

    “现在没有什么何员外了。”何常板着面孔、一字一顿道:“我姓常,锦衣卫镇抚司小旗常在是也!”

    “不是百户么”李驿史小声道。

    “嘿”何常,现在叫常在,常小旗尴尬的瞪他一眼道:“这是活命的代价,用三级官阶换来的!”说着又强调道:“镇抚司的小旗,地方致府也得尊着恭着!”

    “那倒是。”李驿史满是羡慕的赞道:“谁敢惹锦衣卫啊。”

    “当然。”常在志得满意的哼一声道:“这次兄弟自告奋勇,跟我们千户大人,护送钦差一行,想不到这么快就回富阳了。”

    “可是富阳已经面目全非了。”李驿史叹一声,颇有残花败柳之意。

    “对了,你们怎么沦落到驿史的份儿上了?”常在大量着起码老了十岁的李驿史道:“早先看见你老成这个样子,我都不敢认了。”

    “唉”李驿史自然是李晟,只见他未曾开口泪先流,黯然神伤道:“姓王的爷俩,知道当初是我给你支得招”

    自然不会饶过我,姓魏的又嫌我不和他一心,也乐于帮着他爷俩整治我”说到伤心处,李驿史哭得涕泪横流道:“县里那帮王八蛋,也是群落井下石的畜生,轮番我的秋风,到后来,连接上的流氓混混,都感到我家里敲诈,那王贤父子官儿越做越大,就越多人通过踩我来讨好他们,如今我家里值钱的东西,早被洗劫一空,你嫂子都不敢上街,一上街准被人占便宜,呜呜,我早就不想活了我

    唉,咱真是难兄难弟啊,常小旗也被勾起伤心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出事儿之后,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胡不留那帮畜生搬走了,几房妻妾也纷纷改嫁,我找到我儿的时候,他正在跟着叫花子要饭,呜呜,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呜呜

    两人抱头痛哭了好一阵,常小旗才抹掉泪道。好在苍天有眼,非但叫兄弟我活下来了,还让我成了锦衣卫,说着重重一拍沿道,这次我回来,就是找姓魏的,姓王的,姓胡的报仇的

    天可怜见啊!李驿丞史出望外道,兄弟你打算怎么办,我全力配合

    这不找你合计么,常小旗道,你看看有什么好办法,能至他们于死地我也没办法,李驿史挠头道,这帮人最近凶得很,把衙门里经营的铁板一块,把县里大户收拾的服服帖帖,老百姓更是感恩戴德难道他们就无懈可击?常小旗瞪起牛眼道当然不是,大户都恨死他们了,只是摄于他们的淫威,不敢乱来罢了,李晟恨声道,只要能抓住要害,不愁搞不死他们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常小旗一头雾水道,一会儿说没办法,一会儿又说不愁。

    现在我是没办法,但只要能拿到富阳县户房的账目,我就有办法了,李晟冷声道,县里从今春开始,又是凭民房,又是开梯田,又是买粮食,又是收生丝,各项开支浩繁,兄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什么?隔行如隔山,常小旗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意味着有大把捞钱的机会,李晟羡慕嫉妒恨道,不如凭民房,按惯例,经办的差异要抽半成,户房要抽半成,还有一成由知县掌握,顿一下道,就算他们下手干净,不再从中克扣,这也是两成的款子去向不明,至于开梯田,买粮食,收生丝,里面的花头只多不少,这些钱说起来叫陋规常例,按照(大明律),却是贪污无疑,

    贪污,常小旗道,这些年,没听说过哪个官员,因为贪污被抓起来

    "那是没闹大,”李晟幽幽道:“”如果大户们联名向钦差举报,富阳县官吏沉瀣一气、贪赃枉法,你说钦差达人会怎么办?”

    “呃……八成会交给知府衙门吧。”常小旗小声道。

    “怎么,不会交给锦衣卫查么?”李驿史吃惊道。

    “文官对我们锦衣卫,向来十分戒备,”常小旗叹口气道:“不看我们和胡潆是一路的,但他跟防贱一样防着咱们……”顿一下道:“不过咱们也不鸟他们!”想到那天千户大人,一脚踹飞了说错话的总旗大人,他便心中大定道:“我们千户说了,必要时可以甩开姓胡的单干!”

    “那就让他们告倒锦衣卫那里。”李驿吏道:“但是我们千户达人,凭什么帮你们?”

    “瓶兄弟你啊……”李驿吏毕竟是做惯这种营生的,说着便醒悟道:“要多少钱?”

    “一万两银子。”常小旗竖起一根手指道:“兄弟我现在没钱了,只能你出,”

    “我也没那么多钱了……”李驿吏看何常的面色有异,只好咬牙道:“我砸锅卖铁,也给你凑起来!”

    “你可以让那些大户们也出点么。”何常给他支招道:“扳倒姓魏的个姓王的,也是他们的心愿,必须也得出血!”

    “好,不过最好你也露面,这样他们才容易相信。”李驿吏睡意全无,两眼放光道:“这样吧,明天我去找刁主薄,让他安排一下,咱们大家见个面,”

    “也好。”何常道:“一定要抓紧,我们在富阳呆不了几天的……”

    “那好,我这就去找刁主薄!”李驿吏道:“他也是苦闲至极,肯定很积极!”

    “嗯。”何常低下头。

第一三二章先发者制人

    。

    时间紧迫,两人决定立即去找刁主簿合计。尽管驿馆内外设有层层警卫,但李晟是驿馆二把手,何常是锦衣卫,这二人组想要离开驿馆还是没问题的。

    走在富阳县黑黢黢的大街上,何常不胜感慨,原先以为县城很大很繁华,但到外面见了世面,才知道这富阳县很小很小……这次报了仇、血了恨,今生便不再回来!何常暗暗下定决心。

    一边的李晟却不如方才那么有信心,也许黑暗会让人怯懦,他看到夜空几颗孤星,就想起王贤那两只闪着瘆人寒光的眼睛……他很清楚,如果这次不能把那小子除掉,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想到这,李晟不禁打个寒噤,回头看看巷尾,黑洞洞空无一人……

    待两人进去刁家好一会儿,巷尾的阴影处,竟浮现出两条人影来。两条人影低声商量两句,其中一个继续盯梢,另一个则顺着墙根离去。

    不一会儿,他出现在了临街一户门外,敲开门,竟现出胡不留那张警惕的面孔。

    胡捕头望了望他身后,确定没人盯梢,才将其放进屋里。

    胡捕头家堂屋里,摆设十分奢华,桌上点着一对红烛,桌边坐着个面沉似水的年轻人。

    听了那眼线的禀报,胡不留对年轻人道:“二郎,这三个人凑一起,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肯定是要对咱们不利。”在富阳县,有什么风吹草动,是瞒不过这二位的。

    一确定真是何常回来了,而且成了锦衣卫。王典史便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前所未见,之前的对手只是要他倒霉,最多要他身败名裂,但这次何常肯定是要自己命的!

    虽然对手是锦衣卫,但总不能洗净了脖子,等着人家宰自己吧?王贤骨子里有股子狠劲儿,哪怕是皇帝老儿要杀他,他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虽然你何常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但我王贤也不再是昔日那个无赖少年,我如今是富阳县典史,虽然只是署理的,但手下精英荟萃,富阳县的黑白两道,从三班官差,到车船店脚牙,全都听他号令!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常算不算强龙两说,王贤却是如假包换的地头蛇,谁胜谁负,还要试过才知道!

    于是王贤命胡捕头,出动本县最厉害的两名飞贼,鼓上蚤和草上飞,一个监视何常,一个监视李晟。他估计这两个老相好,一定会勾搭到一块儿。果不其然……

    。

    王贤摸着手边紫檀木的八仙桌,挪揄胡不留道:“当初搬人家桌子时,没想到他竟然是锦衣卫吧。”

    “唉,别提了。”胡不留郁闷道:“谁能想到呢?”

    “是啊,确实麻烦。”王贤缓缓点头,表情也有些苦恼道:“要不,你把家具给人家搬回去吧。”

    “有用么?”胡不留大翻白眼道:“要是有用,我把吃下去的全吐出来!”

    “好像没啥用,人家要的是你的命。”王贤笑道:“你死了,还不全是人家的了。”

    “还有心情说风凉话,”胡不留郁闷的直抓头道:“你知道他们要怎么对付你?”

    “这不重要。”王贤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想整治我,总会有办法的。”

    “那怎么办?”胡不留打量着王贤道:“你可不像那种任人宰割之辈啊?”

    “呵呵,谬赞了。”王贤欣慰的笑了,他一直以来,都在打造一个强悍的形象。因为他已经知道,在这个法制不健全的时代,只有让睚眦必报的形象深入人心,才能打消敌人伤害自己和家人的念头。

    “不如咱们……”见王贤也没好主意,胡不留目露凶光,比划个切菜的手势道:“管保干净利落不留把柄!”

    本是一脸严肃的王贤被逗乐了,“胡大叔好胆气,敢灭锦衣卫的口!”

    “在县里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胡不留讪讪道:“以前和你爹没少往富春江里下馄饨。”

    “人家锦衣卫少了人,肯定要大肆寻找的。”王贤问道:“他们知道何常与我的宿怨,肯定要拿我是问的。”

    “到时候,二郎千万别把你胡大叔供出来……”

    “没问题。”王贤笑着点点头。

    “……”片刻冷场后,胡不留摸着脑壳讪笑道:“我这真是个馊主意。”

    “一点不馊。”却听王贤冷森森道:“你这办法很好,只要我能设法自保……”

    “那些锦衣卫可不讲理。”胡不留忧心道:“他们只要怀疑到你,就可以把你抓走,咱们虽然人多,却也不敢和锦衣卫对着干。”

    “大叔有这句话,说明良心还没全黑。”王贤笑道。“虽然你是担心我吃不住刑,把你也供出来。”

    “嘿嘿……”胡不留讪讪笑道:“主要是关心你。”

    “多谢关心。”王贤缓缓起身道:“给我间安静的屋子,我要仔细想想该怎么干。”

    “好。”胡不留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这个总是可以不可思议取胜的王贤了。

    他便将王贤请进自己的书房……有钱人可以不读书,但一定有书房。

    。

    书房里,王贤凝神静气,开始细细推敲起来。这是他在智取何员外,巧斗李司户、压服抗税的大户、诱惑粮商为富阳运米、乃至今年的赈灾大计,整治屯粮的员外们之前,都会认真重复的举动。

    每次行动前,他都要把可能出现的问题想过几遍。包括解决问题的的方法、步骤、允许的最长时间,在过程中可能发生的意外,怎样处理等等……想好一个环节,就把它定下来,全部想好之后,觉得有把握了,才会行动。否则他是不会动手的。

    所以在那些看似冒险的行动中,王贤总能举重若轻、置身危险之外。

    但这次非比以往,这次是你死我活,而且对方有超级恐怖的靠山。他不允许自己有一丁点疏漏,因此一个小错,就可能断送掉他的性命!

    王贤冥思苦想,先往最坏处想,做好应付最危险局面的准备,待将这些事情想清楚。才去思考下手——主动出击是一定的,绝不能被动应付。因为只有趁对方没有准备,以有心算无心,才能先发制人,才能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把所有的麻烦都处理完毕,这样才不怕对方调查……

    但这次最大的麻烦,在于对方是蛮不讲理的锦衣卫,他们不需要证据,就可以把自己抓走,然后各种大刑伺候……以他对自己的了解,肯定会熬不住刑,竹筒倒豆子的……

    正如胡不留所言,要想在富阳县,让几个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点也不难。难的是怎么让锦衣卫怀疑不到自己头上。但何常出事儿,哪怕是失踪,自己这个仇家都是第一嫌疑人……真是苦杀个人啊!

    ‘除非让锦衣卫亲手杀了他,才不会怀疑到我头上……’王贤无奈的苦笑道,可锦衣卫无缘无故,怎么会杀自己人?

    ‘等等……’自嘲过后,王贤突然愣住了,仿佛一道闪电划过,一个大胆的计划浮出脑海……

    。

    天光渐亮,富阳县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一宿没睡的李驿吏,顶住通红的双眼,在厨房督促伙夫做早饭。做完早饭,又带人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送饭。

    跟随钦差而来的官吏差役,大都刚刚还没起床,但那些侍卫却早起来练功,这会儿正打得热火朝天。

    这些穿着普通侍卫服色的锦衣卫,各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军中好手。当年皇上重建锦衣卫,亲自定下三条选人的规矩,一是体力要好,要求步行每天能走一百六十里以上。二是轻功要好,两丈高的墙,跃起来双手一攀,翻身便能过去。三是功夫要好,除了拳脚兵器功夫娴熟,更要狠劲。因为厮杀不是比武,谁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才能要了对方的命。

    是以这些锦衣卫早晨操练,也跟生死相搏似的,不时有人被打飞出去,满脸是血,但只要还能站起来,随手一抹血,便红着双眼再次扑过去。

    那日那名被叫做九爷的中年人,此刻负手走在场中,监视着儿郎们比斗,不时也指点两下。看得出来,他还是很满意的。

    不知不觉走到场边,一名总旗恭声道:“九爷,可以开饭了。”

    “老规矩,”九爷朝场中大声道:“打倒对手才有饭吃!”

    儿郎们闻声,下手更加凶狠起来,场上的杀气一下浓重了许多。

    “要对得起锦衣卫三个字。”九爷满意的笑道。“要把那些二世祖,给我们丢的脸,加倍挣回来!”

    总旗闻言无奈苦笑,九爷是燕王府亲兵出身,对锦衣卫这支皇帝亲军,有极强的自豪感,从选人到炼人,无不精益求精。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想,尤其是那些顶替父亲加入锦衣卫的,只喜欢锦衣卫的威风八面,却从没想过维护锦衣卫的形象。比如那个常在……昨天晚上出去一宿,今早回来倒头就睡,连早操都没出。

    。

第一三三章 后发者制于人

    “九爷,今晚还去抓鱼么?”总旗笑问道。

    “去。”九爷颔首道:“闲着也是闲着,全当给孩儿们练练手了。”

    “好嘞。”总旗应声道:“回头我安排一下。”

    “嗯。”九爷颔首道:“今天胡大人开始拜寺了,让孩儿们擦亮招子,别漏过可疑之人!”

    “是。”总旗再应一声。

    驿馆那厢间,胡潆正在和青年慢条斯理的用早饭,吃到一半,那个俊俏后生才出来,两眼笑成弯月道:“胡大叔早。”

    “快坐下吃饭吧”胡潆笑着点点头。青年瞪那后生一眼:“又睡懒觉!”

    “就晚了一小会儿么。”后生扮个鬼脸道:“哥,我要吃鸡笋粥。”

    这让刚刚进来的王贤倒吸口冷气,他都没听说过,什么是‘鸡笋粥’。

    “没有。”青年摇头道。

    “有酥蜜粥也行啊。”后生降低要求道。

    王贤这个郁闷,还是没听过……

    “有二米粥吃就不错了!”青年训斥道:“什么鸡笋粥、酥蜜粥,在这小县城里,怕是听都没听过。”

    “……”王贤本以为这青年还不错,原来也是个含着金汤匙长大,从不去考虑别人感受的贵公子。

    “你来了。”胡潆打量着王贤,心里不禁打鼓,这小子实在是太年轻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要说特别,就是那双眼贼亮贼亮的……这种嘴上没毛的家伙,真能担当大任么?胡钦差深表怀疑。不过观其将接待工作安排的井井有条,至少也是个人才吧……

    回过神来,见王贤在那里垂手听训,胡潆问道:“王大人,贵县有寺庙几何,道观若干?”

    “这个,小人不信佛道,向来不关注这个。”王贤恭声道:“不过县城里有座永安寺、还有座水月观,小人是知道的。至于乡下,听说也有些民间设立的野寺之类……”虽然他知道本县还有九座庙,五座道观,但他绝对不能承认。因为按皇明祖训,一个县里只能有一寺一观。就算大家都知道不是这样的,但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人,绝对不能是自己。

    “滑头!”胡潆板起脸来训道:“你既然是典史,有几座庙几座观,应当一清二楚才是。”

    “小人这个典史,刚署理不到一个月。”王贤苦着脸道:“而且光管县里,还没顾上外面。”顿一下道:“要不我叫礼房的人来问问?”

    “不必了。”胡潆心中暗笑,这小子还真是汤水不漏,浑不像是个雏儿,好奇问道:“你在衙门里几年了?”

    “回大人,两年了。”王贤心说,确实是两年……去年和今年。

    “不凡啊。”胡潆惊讶道:“两年从书办做到典史,你是怎么做到的?”要是知道王贤其实进衙门还不到一年,不知胡钦差会惊讶成啥样。

    “主要是大老爷赏罚分明。”王贤心说你要招女婿么,问这么细。“恰逢多事之秋,小人立了几个功劳,大老爷才力排众议,让我当上了司户。”顿一下道:“小人这典史……”

    “是署理的。”那俊俏的不像话的小后生笑嘻嘻道:“你这小子真有意思,人家都唯恐说自己官小被看轻了,你却唯恐人家以为你官大。”

    “明明没有的事儿,”王贤淡淡道:“我不能欺骗钦差大人。”

    “呵呵好。”胡潆笑道:“今天我去水月观和永乐寺,同时你让礼房的人,先把本县有多少寺庙道观查清楚,我也会派人去查,还有多少僧尼,全都给我弄明白,不许含糊,听明白了么?”

    “是。”王贤轻声应道。

    。

    与此同时,刁主簿也要出门去了。自从被魏知县强制休养后,他便羞于见人,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了本县头号宅男,直到昨晚李晟和何常联袂而至……

    从短暂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刁主簿听两人端出复仇大计,不禁怦然心动。毕竟对方是锦衣卫,想要干掉个典史,还不跟捏死个蚂蚁一样?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答应,帮他们联络几个大户,来参与复仇大计。但两人离开后,刁主簿却夜不能寐,只要闭上眼,他就想起那个yīn险狡诈的王贤,是那样的让人恐惧……

    从王贤进衙门第一天,刁主簿就领教过他的yīn险,之后他被砍去左膀右臂、被架空、被妖魔化,直到被赶出衙门……背后都有王贤的影子,偏生他还抓不住任何证据。

    说实在的,刁主簿已经被王贤吓破胆了,回首过往的一幕幕,还不是每次他觉着有必胜的把握,却每次都输得一塌糊涂……难道这次能例外?

    一夜辗转难眠,捱到天亮时,刁主簿的信心已经严重不足。但他还是打算出门,男人么,有时候就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草草吃了早饭,他便让人备车,准备先去李员外的别业。

    谁知刚登车坐定,座位下竟钻出个人来,刁主簿刚要惊叫,被那人一把捂住嘴,同时一柄匕首抵住喉咙,那人低声威胁他道:“不想死就闭嘴!”

    刁主簿如筛糠一般,点头连连。

    外面家丁听里面有动静,问道:“老爷,怎么了?”

    “没事儿……”刁主簿颤声道:“出发吧。”在匕首的威逼下,他乖乖听话,让说啥说啥……

    只是刁主簿想不通,吴为小胖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

    李晟一天,都像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只觉着分外难熬。他不知看了多少次天sè,才终于捱到擦黑,便丢下手头一摊杂务,换上身鼠灰sè的衫子,在头上扣顶大帽,从后门离开驿馆。

    何常早等在巷尾,见到他便不耐烦道:“怎么这么磨蹭?”

    “当牛做马不zì yóu。”李晟苦笑道:“我这还是提前走了呢。”

    “嘿嘿。”何常转怒为笑道:“赶明儿咱们把姓魏的、姓王的、姓胡的一锅烩了,你翻身还不是易如反掌?”

    “呵呵,但愿如此吧。”李晟勉强扯出一丝笑道:“走吧,去榆钱巷。”

    “不去榆钱巷,改地儿了。”何常道:“刚才姓刁的派家人来告知,说今晚不在家里聚了。”

    “那去哪?”李晟皱眉道。

    “西桥码头,有他家的游船,姓刁的已经先行一步,在船上备好酒菜,恭候贵客光临。”何常撇撇嘴道:“胆小鬼,生怕在家里让人发现了……”

    “还是谨慎点好。”李晟道:“咱们赶紧过去吧,西桥码头可够远的。”

    两人便加快脚步,远离了住户密集的街巷,到了永丰仓附近的西桥码头……这码头主要是用来运粮的,平时没有任何船只停泊,自然也没有人活动,尤其是晚上。

    看四周黑灯瞎火,还不时有夜枭鬼叫,两个大老爷们吓得腿肚子转筋,何常恶狠狠道:“姓刁的真混账,待会儿掴他两掌方能解恨。”

    “这里也好,没人察觉。”李晟却觉着,越是隐蔽越好,他实在让王贤吓破了胆。见码头边泊着一艘高篷游船,船头船尾各挑一盏灯笼,上写个黑sè的刁字,不由兴奋道:“看,那不亮着灯笼么,快过去……”

    黑夜里看到明灯,犹如见到希望一般,两人加快脚步过去,便见个家丁在船头招呼道:“二位老爷当心脚下。”

    两人不疑有他,大步踏上游船,何常抢先一步,掀帘进了船舱,破口大骂道:“姓刁的,你个囊球……”

    话没说完,他就愣了,只见刁主簿被牢牢捆在椅子上,嘴巴还塞着破布头。

    何员外暗叫不好,便要退出船舱,却只听一阵破风声,后脑便遭到沉重一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为了对付这个高手,胡不留亲自出手……果然宝刀不老,闷棍敲得又稳又准又狠。

    至于何常身后的李晟,手无缚鸡之力,被那个乔装伙计的手下,一掌砍在脖颈,软软瘫倒在地。

    “麻利点,还有客人呢。”胡不留将铁棍放在门边,对两个手下下令。

    两人赶紧先将何常绑了,如刁主簿一般,捆在椅子上,再将李晟也如法炮制,刚忙活完,码头又有人来了……

    “坏了,这个带了家丁。”一个手下小声道。

    胡不留眯眼一看,果然见两个汉子护卫着一顶小轿由远而近。加上轿夫这就是四个人……

    胡不留暗道好险,幸亏王四爷算无遗策,不然这下非露馅不可。

    小声嘱咐手下,按最终方案行事,他重新提起了铁钎。

    来的是杨员外,他最近担惊受怕,时常想起王贤那个手势,虽然不明就里,但他能看懂那yīn冷的眼神,那是要自己的命!

    所以他出门都带着保镖的。

    在随从搀扶下下了轿子,便见个刁家家丁在船头招呼道:“这位老爷当心脚下。”

    杨员外不疑有他,吩咐其余三人在码头等自己回来,他则在一名重金雇来的拳师陪伴下,踏上了船板。

    刚走到船板zhōng yāng,便听喀嚓一声,那船板竟断成两截,杨员外噗通跌落水中,连那高手也猝不及防,一起落水……

第一三四章 昨日重现

    “不好了,员外落水了,快救人……”船上人见状高叫道。

    岸上杨员外的两个家丁,赶紧跳下去救人,剩下一个站在岸边却不肯下,便听有人在身后问:“你咋不下去?”

    “我,我怕水……”家丁羞愧道。

    “不要怕,我帮你……”那人话音未落,便听破空声响起,家丁的脑后便吃了重重一击,脆生生跌落水中。

    “收网!”胡不留收起铁钎,低喝一声。

    两个手下便合力摇动辘轳,将一张早就设在水中的渔网,一点点提了起来。

    渔网中,五个人手脚纠缠在一起,全都一动不动,灌水过多,晕过去了。

    胡不留的手下先将杨员外绑进舱内,又将四个家丁绑好,扔到另一艘船上。

    “开船!”胡不留沉声下令。

    游船缓缓驶出码头,驶入富春江,逆流行驶了数里,便在河岔口附近的芦苇荡边下了锚。

    “泼醒他们!”船上,胡不留看着四把椅子上的四个人,下令道。

    手下便赏了四人一人一桶冰凉的江水,最郁闷的就数刁主簿,他本来就醒着,也没少了那桶水。

    除了被铁钎击昏的何常外,李晟和杨员外都幽幽醒转过来。待他们神智渐渐恢复,便看见胡不留那张阴冷的面孔。

    两人不禁齐齐打了个寒噤,也不知是冷,还是怕。

    “你们今天来干什么,老子很清楚。”胡不留冷冷扫过他们,一把揪起何常的脑袋:“因力这个死人又活了,还成了锦衣卫,你们又看到对付我们的希望了!”

    三人都要怕死了,但也感觉到,这不是要他们命的节奏,否则姓胡的何必跟他们废话?

    “所以不要怪我心狠手黑,这都是你们应得的!但毕竟是多年的乡亲,老子也不想赶尽杀绝,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所有人都送命,一个是只死一人。”胡不留心说,王贤还是太心慈手软了,统统全杀掉多省心,干嘛要多费周章?“选择前者的就摇摇头,选择后者的就点点头。”

    除了晕菜的何常之外,其余三人都使劲点头。

    “你们想让谁死?”胡不留又问道。

    三人毫不犹豫的看向晕厥中的那个……

    “可以。”胡不留阴声道:“但你们如何保证,不会回头就反咬一口呢?”

    三人这个无奈啊,你给我们堵着嘴,让我们如何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

    但胡不留只是随便一问,根本不用他们思考,便接着道:“我有几句话,你们写一下,肯照着写的,就不用死。不肯照着写,就跟姓何的黄泉路上做个伴吧!”

    三人心说写啥东西这么管用?难道是咒符?管他是什么了,先活命要紧,便点头不迭。

    胡不留便先将杨员外的手放开,塞支笔在他手里,又给他用镇纸压好纸,低声道:“建文正统、民心所向……”

    杨员外惊得握笔不住,跌落地上,姓胡的真是疯了,竟然口出大逆不道乏言,自己要是写了,那可是要抄九族的!

    “这只是个防备而已,你不把老子往死路上逼,老子自然不会拿出来。何况也不硬逼你写,杀一个和杀一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胡不留冷冷道:“写不写?!”

    三人没咒念,只好依言写下‘……逆贼朱棣,篡位窃国,残暴不仁,赶尽杀绝!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燕贼必死!”然后落款签押。

    将几张要人命的纸吹干墨、收入怀中,胡言兑拉下脸道:“我放过你们,但老天爷放不放还未可知,生死有命,诸位求佛祖保佑吧……”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富阳县临近临安县的青草坞一带。

    几名身穿布衣,头戴毡帽、背着褡裢、提着哨棒的男子,正快步走在离开富阳的小道上。

    进到一处低矮的山沟中,走在前头的人突然被绊倒,后面的慌张去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们罩在其下。

    十几名黑衣人现出身形,见网里人胡乱挣扎,好几个的帽子脱落,露出铮亮的光头。

    黑衣人大喜,正要细细盘问,突然听放风的低声示警,三长两短的鸟叫,意思是有大批官差接近。

    尽管黑衣人不怕官差,但让钦差知道他们私自行动,还是会给千户大人惹麻烦的。于是扛起几个和尚撤往河边……

    于是黑衣人在前面快跑,官差在后面猛追,双方一迓跑心里一边嘀咕,这一幕好熟悉啊。

    就这样一个逃一个追到了河边,黑衣人将几个和尚,像丢麻袋一样,往河里扔去,紧接着也跳上船……还是前日那艘无篷船!

    一切如前日重现,无篷船没驶出多远,芦苇荡中便冲数艘快船,朝无篷船包抄过来。

    无篷船上,黑衣人首领暗暗摇头,真不知该说富阳官府是执着,还是愚蠢了,上次铩羽而归,这次竟不长记性,卷土重来。

    黑衣人首领便从怀中,摸出一枚皇宫巧匠特制的烟花点燃……

    绚烂的红色焰火再次炸开在夜空,这次官差学聪明了,马上悉数趴在甲板上。

    果然,一枚炮弹如期而至,砸起丈许高的水柱,将一艘快船上的兵丁,浇成了落汤鸡。

    黑衣人的无篷船则趁机向那艘水师战舰驶去。

    而富阳县的快船,在王典史的督促下,再次鼓起勇气,朝水师战舰冲去。

    战舰最上层,十几名黑衣人拱卫着那位面孔焦黑,目光阴冷的九爷,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怒气,富阳官差一而再的不知死活,也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九爷!开炮吧!”那名总旗怒道:“不给这些地头蛇点颜色看,他们就不知道,不是猛龙不过江!”

    “嗯。”九爷点点头,冷漠道:“开炮。”锦衣卫的尊严不可亵渎,挑衅者必须付出代价。

    大炮轰鸣,炮弹呼啸落在一艘快船边上,险些将其掀翻

    快船上的官差吓破了胆.纷纷掉转船头,顺流逃跑。

    锦衣卫长刀出鞘,必要饮血而归,战舰全力开动,一边追击一边放炮。

    战舰船头安设的两门洪武大炮轮番开火,激起朵朵水柱冲天,快船单薄细小,速度又快,虽然不易直接命中,却被浪头掀得团团打转,船上的弓手全都趴在舱底,惊骇欲绝。看得战舰上的锦衣卫狂笑不止。

    双方一追一逃,速度极快,转眼便驶到入富春江的河岔口,此处河面仅宽数丈,水流湍急,还有一艘游船好死不死迎面驶来……

    眼看双方要迎面撞上,官府的快船终究轻便易操,如游鱼般有惊无险的绕过游船。

    但那艘锦衣卫的战舰过于笨重,本身就操纵不便,又进入狭窄湍急的河道,更是难以腾挪,只能被急流裹挟着,眼睁睁看自己,朝那游船直挺挺的撞去!

    眼看碰撞无可避免,战舰上的锦衣卫都惊呆了,赶紧各自抱住栏杆,只觉脚下猛地一震,同时砰地一声,就像被人重重推了一把,险些抱不住栏杆。

    那战舰和游船,毫无悬念的碰撞在一起。尽管明朝战船是方头的,而且也没装撞角,但以大明高超的军工造船技术,打造出的海战战舰,结实程度是民间游船望尘莫及的。何况战舰的重量是游船的十倍….

    碰撞的结果也毫无悬念,战舰只是受了点皮外伤,那游船却破损严重,快速进水,眼看着往河底沉下去…..

    游船上传未呼救声,战舰上的锦衣卫却无动于衷,继续顺流而下,这群冷血动物,从不知救人为何物,何况对方还让他们如此狼狈……

    但富阳县的快船不一样了,他们早见那游船上挂着刁字灯笼,本县姓刁的只有一家,别无分号,那就是本县三老爷刁主簿!

    见刁主簿的船被撞沉了,几艘追击中被落在后面的快船,待战舰驶入富春江,再不会回来,赶紧上前搜救。

    快要淹死的刁主簿和杨员外被救了起来……李晟就没有那样好运了,他被救起来时,整个人七窍流水、已然没气。应该是在撞击中晕过去,然后被淹死了。

    当机兵们将瑟瑟发抖的刁主簿等人送上岸,迎接他们的,是王贤冰冷如刀的目光,他亲自将一床薄毯,披在刁主簿身上,紧紧一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现在相信,我是善良的了吧?”

    “嗯。”刁主簿筛糠一般涕泪横流道:“王兄弟是好人,可恨我还一直跟你作对,真是该死!”

    “呵呵……”王贤轻拍他冰冷的面颊,低声笑道:“以后会怎么办?”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和王兄弟一条心……”

    “好,我相信你,”王贤亲自将他送上马车,温声道:“明天早晨,还得三老爷给钦差大人报个丧。”

    “我……”刁主簿想想要面对锦衣卫,身上又冷了三分

    “你是朝廷命官么,总要比他们安全些。”王贤淡淡道。“诙怎么说,都知道了吧?”

    “是。”刁主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王贤又看看杨员外,杨员外畏惧的缩了缩脖子。

    “你看着办吧……”冷冷丢下一句,王贤上了自己的马车。

第一三五章 恶人先告状

    马车缓缓向县城驶去,窗外夏虫啾啾,稻花飘香,王贤享受的闭上了眼,低声问道:“你觉着今晚怎样?”

    对坐在车厢里的吴为闻言,淡淡嘲讽道:“大人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想听。”王贤懒洋洋的睁看眼道:“看来你不甚满意。”

    “假话是,我对大人如此大胆疯狂的计划,佩服的五体投地,你真是天生的阴谋家。”吴为表情渐渐严肃道:“真话是你只要何常的命,却放过另外三个,太妇人之仁了。这世上,只有死人最保险!”

    “李晟也死了……”王贤无法否认这点,他已经尽力让自己心狠了,但还是无法做到,同时要一船人的命……

    “那不过是意外。”吴为沉声道:“大人如何保证,他们不会向锦衣卫告密?”

    “不会的。”王贤让三人写那种东西的事情,只有他和胡不留知道,甚至连吴为都没告诉……这种掉脑袋的事情,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事实上,如果没有这种损招撑着,他纵使心再软,也只能将四人全都杀掉。

    当然在可以掌握他们的前提下,留下几个活口,是非常有必要的。不然,这出戏就显得不那么真了….

    吴为和王贤太熟了,见他说的肯定,便知道他定有后招,又见他不肯细说,便知道有些东西不便多言。遂不再多问,一路沉默的返回县城……

    翌日清晨,富阳驿馆。

    回来后只睡了一个时辰.九爷便按时起床,在院中打了一套游龙八卦掌,浑身汗津津的收功后,又感觉神完气足了。

    接过总旗递上来的毛巾,九爷想起昨晚的猎物,沉声问道:“那几个和尚……”

    “已经问明白了,是假和尚没错。”总旗郁闷道:“但他们是土匪出身,听说冷面铁寒成了浙江按察使,吓得藏到庙里,打算躲上几年。这次听说钦差要考试佛法,担心露了馅,才连夜逃走多,准备避避风头……”

    “确定跟那人没关系?”

    “是。”总旗点点头道:“几个草莽而已,不可能跟那人有关系的。”

    “他妈的。”九爷啐一口,一夜又白忙活了。

    “如何处置这些家伙?”总旗问道。

    “宰了!”九爷眼都不眨一下,决定换个心情道:“叫孩儿们出操了!

    一声尖锐的哨响,各房里酣睡的锦衣卫,便条件反射的爬起来,麻利穿衣提鞋,连带昨晚出夜班的,二十息内便在场中列队完毕。

    总旗满意的看着手下,但看完一圈,突然骂道:“姓常的呢?竟敢连着两天不出操!”

    何常这个小旗是光杆,跟寻常锦衣卫一样,住在大通铺上,和他一个铺的锦衣卫力士面面相觎,他们今早都没见着常在的身影……普通大明士兵称为士卒,但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按所属,有‘校尉’、‘力士’、‘大汉将军’等不同称号。

    听了力士回报,总旗怒不可遏道:“太不像话了.竟敢夜不归宿。给我去把他抓回来!”

    “是!”手下连忙应声,却不知到哪去抓….

    冷眼看着这一幕,九爷已经拿定主意,不能光想着不得罪老六了,得果断出手,教训这害群之马一顿,然后送回京城去。

    一个小插曲后,锦衣卫热火朝天操练开了。

    那厢间,胡钦差也起床了,与那道装青年一边用早餐,一边商量再在富阳待几天。

    “再待下去没什么意义,依小侄之见,明后两天敷衍一下,三天后就启程吧。”道装青年剑眉星目,浑身洋溢着一种名门之后的气度。

    “呵呵……”胡潆吃一小口粥,虽然在笑,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闲云忘了我们的真正目的?”

    “当然记得,”被叫做闲云的青年摇头道:“但我观那小子不过一小吏尔,不可能担当重任吧。”

    “人不可貌相。”胡潆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笑,“说不定今天,就能看到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什么?”

    “到时便知。”胡潆淡淡道。说完,两人便默默吃饭、不再做声。

    正吃着,外面亲随进来禀报道:“富阳县主簿求见。’

    “……”胡潆将口中饭咽下,拿起白巾擦净嘴,方道:“什么事?”

    “问他也不说,只说是一定要见到大人。”

    “那就见见吧。”胡潆站起身,负手来到客堂。

    “下官拜见钦差大人。”刁主簿在客堂中坐卧不安,显然惊魂未定。见胡潆这么快出来,他有些慌张的跪倒在地。

    “主簿大人平身,听说你在养病,”胡潆在正位坐下,缓缓道:“不知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下官是来报案的。”刁主簿却不起身。

    “报案?”胡潆轻笑道:“那应该去县衙,或者府衙,找我这个寻仙访道之人作甚?”

    “因为涉及大人身边侍卫。”刁主簿道:“下官不敢不面陈。’

    “哦,”胡潆敛住本就极淡的笑容道:“什么事?”

    “昨日夜里,下官与本县几位士绅,与大人的一位侍卫在富春江上饮酒叙旧,”刁主簿说着泪眼满眶道:“突然一条巨舰直冲过来,撞沉了我们的游船,下官和那位士绅幸得本县巡检司船搭救,但……大人的那位侍卫,和本县驿馆的李驿吏,却一死一失踪!”刁主簿放声大哭道:“请钦差大人做主啊!呜呜……”

    “你先别哭,跟本官说个明白。”胡漾皱眉道:“我那护卫叫什么,为何与你等有旧?还有那巨舰是怎么回事儿?”

    “大人的侍卫叫常在,但他原先叫何常,是本县的一位粮长,因为犯了死罪,被押到杭州候斩……”刁主簿便将李晟的身份告知胡钦差:“前日夜里,本县驿卒李晟,携一位故人造访寒家。我一看竟是去年就该死的何常,他告诉我,自己已经是锦衣卫了,现在改名叫常在!”

    胡潆闻言面色变了变,打断他道:“你们为何会在游船上叙旧?”

    “他现在是锦衣卫,说出的话,我们岂敢不从?”刁主簿道:“他要我找个稳妥的地方,说有要事相商。我想着县里全是熟人,看到他终归不好,便让他们到我家的游船上相见。”

    “你说巨舰是什么样子的?”沉默片刻,胡潆沉声问道。

    “夜黑也没看清,大概有三层两丈高。”

    “你说巡检司救了你们,”胡潆皱眉道:“深更半夜,巡检司怎么会在那里?”

    “据说巡检司的船,正被那艘巨舰追逐……”刁主簿低声道。

    胡潆闻言长吁一声道:“想不到昨晚这般热闹:”沉吟片刻,方下令道:“将朱千户请来,再将本县王典史和马巡检请来。”

    “是。”长随应声出去,不一会儿,三人便前后脚进来。

    “二位来的够快。”胡潆看看王贤和马巡检道:

    “启禀钦差大人,”王贤唱个肥喏道:“我等前来有事禀报,在门口碰上了贵使。’

    “嗯。”胡潆淡淡道:“你们所为何事?”

    “本县巡检司昨晚执行公务时,”王贤回禀道:“遭遇不明身份巨舰追击,途中,巨舰撞毁民船一艘,然后消失无踪。今晨,巡检司在码头发现,大人船队中的一艘,船头有撞击过的痕迹,伤处十分新鲜,应该就是昨晚……”

    “胡说。”那朱九爷进来后,便黑着张脸坐在左首边,此刻断然道:“昨晚五艘船都停在码头里,没有擅自行动的。”

    “那就奇怪了,昨天船头还完好无损。”王贤淡淡道。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也许是跟前艘船尾碰的。”朱九爷睁着眼说瞎话道。

    “那就得报告唐伯爷了,有战舰在内河行凶,可不是小事。”斗嘴皮子,王贤从来没输过。

    朱九爷果然面色一滞,锦衣卫可没有战舰。这次的五艘船,都是浙江都司派给他们的,船上的水手自然都是唐云的手下,如果唐伯爷相询,水军们是不会隐瞒的。

    “好了,先别说这个。”胡潆摆下手道:“千户大人,昨晚沉船死者中,有一个叫常在的,据说是你的手下。”锦衣卫千户是正五品武官,胡潆是正六品文官,这年代还没有重文轻武,相反是武贵文轻,故而胡潆虽是钦差,仍以大人相称。

    “哦?”朱九爷脸色更黑了:“本官麾下,确实有这么一号人,怎么会跑到富春江上去?”

    “你跟千户大人讲讲。”胡潆转向刁主簿。

    “是。”刁主簿便将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连常在就是何常也没落下。

    “……”听了刁主簿的话,满堂一片沉默。朱九爷更是满脸黑线,这常在怎么这么倒霉?竞让自己人的战舰撞死了?难道这就是该死之人逃不脱?

    好一会儿,胡潆方悠悠道:“此案非同小可,而且看来不是一县之力可以查明的,本官准备知会浙省,同时上奏朝廷,干户大人以为如何?”

    “这个……”胡千户面现难堪神情道:“不妥吧。”

第一三六章 胡潆

    “如何不妥?”胡潆那张死板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这……”朱九爷的脸,黑得不能再黑了,“请钦差大人屏退左右,本官有别情相商。”

    “可以。”胡潆摆摆手,富阳县一千人等便鱼贯退出去。“什么事?”

    “昨晚咱们的船确实出动了。”朱九爷难免尴尬道:“听说有僧道逃离本县,来不及通知大人,本官便自作主张,派船拦截了。…

    “那怎么会跟富阳巡检司搅合到一起了?”胡潆皱眉道。

    “误会,”朱九爷断然道:“总之是一场误会。”他总是背着胡潆行动,目的无非是抢功,以造成是锦衣卫,而不是文官先找到那个人的事实。但如果弄巧成拙了,非但面子上不好看,指挥使大人那里也没法交差。

    “那个何常……还是常在的,是怎么回事?”胡潆虽是个六品官员,但有钦差金身加持,不怒自威。

    “这个,本官不知。”朱九爷一推二五六道:“他是临出发前,才调到本官麾下的。我只知道他叫常在,是浙江人氏,其余一概不知。”

    “干户大人说得轻巧,但本官这钦差,虽然是寻仙访道的,却也有代天巡视之责,”胡潆摆出钦差的架子道:“现在有人反映,本应被处决的死囚,竞成了锦衣卫,本官不得不上禀朝廷。”

    朱九爷对何常的来历,只是略有耳闻,但锦衣卫尤其镇抚司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也就习以为常了。至于胡潆现在表态要深究,朱九爷是不信的,天下除了皇上,谁敢惹锦衣卫?姓胡的扯大旗作虎皮,竟要翻锦衣卫的烂账,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还不够指挥使大人塞牙缝的。

    但不信归不信,他却不能不服个软。因为他明白,姓胡的一路上,吃了锦衣卫太多气,所以才会借这件事儿压他一下,要是自己一点面子也不给,姓胡的恼羞成怒,向皇上告一状,自己和老六的麻烦可就大了。到时候连指挥使大人亦不安生….

    想来想去,朱九爷都感觉被动的很,他要真是个大老粗,也当不上锦衣卫干户,至少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有的。

    目光闪烁半晌,朱九爷哑着嗓子道:“此事本官自会禀报指挥使,不劳大人cāo心。…

    “要本官不说也可以,”胡潆幽幽道:“只要九爷rì后不再擅自行动,此行一切听本官的。…

    “……”果然,朱九爷尽管心中憋闷,但终是缓缓点头道:“成交。”

    “很好。九爷不愧是俊杰。”胡潆似是赞誉似是挪揄道:“那么这件事如何处理?”

    “当然是……”朱九爷刚要说出主张,方想起刚说过的承诺,只好硬生生刹住道:“依大人的了……”

    胡潆似笑非笑的颔首道:“那好,依本官之见,应当设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人高见。”朱九爷闷声道:冇“只是不知怎么个化法?”

    “第一,撞船一事,本官可以当成因执行皇差所致,但要和苦主达成和解。”胡潆道:“第二,既然锦衣卫要内部处理,对外的话,那个何常……常在,就当不存在好了。第三,不管你们和富阳县巡检司有何过节,但本官当个和事老,不许你们再找富阳县官府的麻烦:”顿一下道:“这三条有一条不答应,就没法化小化了。…

    “可以……”朱九爷重重点头道:“不过赔钱的话,让富阳县来赔,我们穷大兵,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说完感到一阵阵憋气,便草草抱拳,起身离去了。

    待朱九爷离去,魏知县又将富阳县一干人等叫进来,好生安抚一番。钦差大人如此和预悦sè,又为他们着想,富阳官吏除了感恩戴德,只有戴德感恩的份儿了。

    打发走了刁主簿和马巡检,钦差大人只留下王典史,看着这个貌似无害的青年,胡潆竟感慨万千,半晌方回过神道:“知道为何把你留下?”

    “应该是为了今rì出行:”王贤恭声道。

    “呵呵……”胡潆那双深潭似的眼睛,盯着王贤看了片刻,方淡淡一笑道:“今天去哪座寺庙?”

    “离县城最近的,有白潭寺、乾元观和龙门寺。”王贤道:“还请钦差大人选择。”

    “那就龙门寺吧。”胡潆给出答案,便起身进了内堂。

    “这不像大人的行事啊。”那叫闲云的青年迎上来,低声道。“您可从不插手地方事务的。’

    “随机应变而已。”胡潆淡淡道:“不向那小子卖个好,怎么和他开口说话。”胡钦差不会承认,也是在借机敲打那帮臭屁哄哄的锦衣卫。

    “大人决定要用他了么?”闲云瞪大眼道:“吃饭时还没拿定主意呢,怎么一转眼……”

    “这一转眼就足够了。”胡潆望着如白纸般的闲云贵公子,不禁暗叹,你这心机,比那小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个时辰后,钦差抵达了位于阳平山石珠坞的龙门寺。这座古寺初创于三国东吴年间,距今一千一百多年。只见殿角飞檐掩映于幽林之间,古柏苍翠、巨槐参天、好一派千年古刹的气度。

    这样历经千年战火不倒的古刹,却因为朱元璋一道圣旨,成了不合法的黑户,连带着里面的比丘也成了黑人。如今,他们终于等到了,朱元璋的儿子,派人前来恢复他们的身份!

    胡潆给佛祖和菩萨上了香,又与老泪纵横的方丈亲切交谈,中午的斋饭也是在寺里用的。饭后,胡潆漫步在古寺后山浓密的林荫下,看着四围郁郁苍苍的松树,在阳光的衬照下,显出养眼的翠sè。

    浓荫遮住了烈rì,送来解暑的清风,胡钦差浑身暑热尽消,不禁心旷神怡,一直走到山路尽头一块巨石上,俯瞰着富chūn江如画的山水美景,胡潆暗暗感叹,怪不得那么多古来名士,会选择隐居富chūn,原来这真是一方人间仙境。

    这一刻.他心底也涌起强烈的辞官隐居此处,再不理会红尘杂事的冲动,可惜只能是冲动……因为永乐皇帝,已经将他的一生,和那个任务绑在一起。完不成那个千古最难的任务,他是永远得不到zì yóu的……

    想到那该死的任务,胡潆便生出浓重的厌倦。从永乐五年到现在,整整五年时间,自己远离朝堂,不务正业,整rì跋山涉水,拜访古刹道观。若是单纯游山玩水倒也不失一桩美事,可自己重任在肩,根本无心欣赏一路的美景。

    像这样静下心来,看看瑰丽的山河,对胡潆来说,是极为罕见的。当意识到这点,他暗暗自问,难道发现那小子可以胜任,竟让我如此安心?

    想到这,他回头一看,见王贤和那道装青年正立在身后不远处。他便朝王贤招招手,后者只好走上前。

    胡潆示意他与自己并肩而立,淡淡道:“你应该感谢本官。”

    “多谢大人。”并肩而立,王贤只好朝着山谷行礼道。

    “谢我什么?”胡潆掌控全局的能力超强。

    “谢大人解决了光头们的身份问题。”王贤道:

    “这与你何干?”

    “谢大人镇住了朱千户,让他不再找我们麻烦。”王贤只好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再找你们麻烦?”胡潆有些吃惊道。

    “不然大人为何耍小冇人道谢?”王贤反问道。

    “哦?”胡潆先是一愣,旋即难得的放声大笑道:“不错,是本官糊涂了。”笑完了,他却冷不丁道:“但你还没说到点上去。’

    “恕小人真不知道了。”

    “呵呵……”胡潆淡淡道:“若不是本官压住朱九,锦衣卫必要调查何常的死因,到时候,你觉着你那套蒙人的把戏,能瞒过锦衣卫么?”

    “……”听了这话,王贤如遭雷击,愣在那里半晌,方低声道:“大人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莫耍自以为别人都傻瓜。”胡潆见自己一诈之下,这小子终于绷不住了,不禁笑道:“刁主簿说过,何常这次回来,是耍找你报仇的。他刚说出这话,还没动手,怎么这么巧就被船撞死了呢?而且更巧的是,还是锦衣卫的船。”

    “大人也说了,是巧合。”王贤见他也只是推论,却已经恢复镇定道:“小人也是昨晚才听说,何常那厮竟没死的。”

    “我相信世上有巧合,也相信没有最巧只有更巧。”胡潆不理他,自顾自道:“但是我方才替你想过,如果何常活着,你根本没有胜算,就算他死了,你也一样要倒霉。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你化险为夷,就是让他被锦衣卫杀死。这样锦衣卫才会只想盖住此事,不会闹大。”

    王贤不禁暗暗吃惊,这胡大人好强的推理能力。虽然逆推要容易一些,但能从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信息中,找出关键的人和关系,继而找到隐藏在幕后的自己,确实是强人。这种强,不是那黑个子那种,纯粹以势压人。而是不用任何外力,只用缜密的思维,就让你不得不服……

第一三七章 保镖

    “但最后的结果却偏偏是……锦衣卫杀死了何常。”胡潆好整以暇的看着王贤道:“我这生,见过太多的云诡波谲,得出个认知,那就是‘事在人为’。’

    阵凉风吹过巨石,王贤感觉后背发冷。这是他第次被人看得透透的,在胡潆面前,自己引以为傲的智慧,简直成了可笑的小聪明。

    但事关生死,王贤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他低头笑笑道:“人也说了,没有最巧只有更巧,也许是小人命不该绝吧。”

    “哈哈哈……”胡潆放声笑起来:“你不承认没关系,本官依然会压着朱九。”顿下,他幸灾乐祸的盯着王贤道:“但锦衣卫不只有个朱九,还有朱、朱二、朱五、朱六……那可都是些厉害角色,只要知道何常来富阳的目地,就不难猜到真相。就算没有证据,他们也样可以要你的命!”

    王贤无话可说,自己不过个小小书吏,在强权面前实在弱小的可怜。哪怕个锦衣卫小旗,都可以让自己家破人亡,更别说上面人想捏死自己,根本不需要理由了。但他是何等玲珑心窍?知道胡潆这么说,就是耍罩着自己,虽然不知对方的目的如何,但自己别无选择……

    勾搭上钦差的机会可不多,要是不答应,就连钦差起得罪了,到时候锦衣卫真回过味来,找自己算账,那可就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想到这,王贤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胡潆面前,巴巴道:“人救命……”

    “承认了?”胡潆笑眯眯问道。

    “您说承不承认都样,也就无所谓承不承认。”王贤可怜兮兮道。

    “呵呵……”胡潆无奈的笑笑,滑头到了什么时候也是滑头。他收回目光,望着远处的深林道:“起来吧。我胡潆向来有始有终,既然帮了你,就不会半途而废。”

    王贤赶紧千恩万谢起身,低眉顺目听钦差人训话。

    “知道为什么要帮你么?”胡潆看看基本被收拾服帖的王典史。

    王贤摇摇头,不知道。

    “自然是有事要你做。”胡潆沉声道。

    “只要小人力所能及……”王贤马上表态道:“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胡潆淡淡道:“时机合适时,你自然就知道了

    “那我现在……”王贤问道。

    “该干啥干啥。”胡潆轻声道:“本官明日便离开富阳了,你好自为之就是。”

    “是。”王贤心说最好永远不要再找我。

    “回去吧。”胡潆谈性已尽,飘然转身下了巨石道:“下午去哪?”

    “乾元观。”

    “准备出发吧。’

    从乾元观回到驿馆,天已经擦黑了。

    吃过晚饭,那道装青年便回屋搬运打坐。他从五岁起就坚持早晚打坐,没有日荒废。

    搬运三十六周天后,青年缓缓收功,睁开双眼,顿觉神清目明,感觉也敏锐了许多……虽然听不到呼吸声,但他就是感觉到,门外立着人。

    “谁?”青年低喝声,手摸向身侧的剑柄。

    “我。”门外果然有人。

    听到这声,青年却放松了警惕,起身开门道:“人,您来了,”

    “闲云功力愈发精进了,”进来的是胡潆,他穿身裥衫,显出年儒士的本相。赞许道:“用不了两年,就能超过本官了。”

    “人也在精进。”青年的自谦都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侄儿恐怕做不到。”

    “人过四十,难以寸进。”胡潆摇摇头,在桌边坐下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谁也无法抗拒的。”

    “人……”青年感觉胡潆并不是来闲聊的,而是要说些什么,便沉默等他开口。

    “你到我身边,快年了吧。”胡潆看看他道。

    “是,还差个月就年了。”青年轻声道。

    “你为什么来我这里?”胡潆明知故问道:

    “协助官府寻找太师祖=’

    “呵呵,这只是个幌子,”胡潆不以为意道:“其实包括你祖父,我们都知道,除非那位陆地神仙想见咱们,否则根本是找不到的。”

    “是,小侄知道,”青年低声道:“我们的真实目的,其实是寻找那个人……”

    “嗯。”胡潆颔首道:“除此之外,你祖父还有个目的,就是希望你能经历些世事。很多东西是书本上学不到的,你得从身边的人和事上自行体悟

    ''

    “跟着人路走来,小侄受益匪浅。”青年道。

    “你在我身边看不到世情的=”胡潆却摇头道:“我虽然只是个六品官,却顶着钦差的头衔,到哪里人们都是毕恭毕敬,这跟你原先在武当山,有什么区别呢?”

    “……”青年不得不承认,胡潆说得很有道理,在武当山时,他身为掌教真人之孙,享受门徒、信众的顶礼膜拜。下了山,跟着钦差人,见到的人还是卑躬屈膝。让他眼里的众生,直如蝼蚁般,心境上自然难以突破

    “人可是要赶我离开?”青年虽然单纯,却点不傻,转眼就明白了胡潆的言外之意。

    “什么话。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岂会放过你这个高手?”胡潆正色道:“我是要给你个更重要的任务,你也能更好的体会世情,”

    听胡潆这么说,青年未免有些激动道:“真的?什么任务?!”

    “我想请你给个人当保镖。”胡潆微笑道。

    “谁?”

    “王贤。”

    “……”青年眉头紧锁,半晌方闷声道:“人莫要戏耍小侄。”他心底涌起的不悦。他虽不才,也是张三丰的嫡系传人,贵为武当山掌教虚玄子孙碧云之孙,怎能给个小吏当保镖。

    “你先听我说,”胡潆早就知道这小子会不爽,不慌不忙的劝说道:“我仔细考虑过,为何五年来徒劳无功,皆因为太过招摇所致。每到地之前,官府必然兴师动众,那人得到消息,可提前或走或藏,我们根本找不到。

    “嗯。”青年点点头,确实是这个理:

    “所以这次我改变策略了,要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胡潆沉声道:“我这边,依日张旗鼓的寻找,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将住浙西,然后去江西,让他们以为我将路南下,这样才会放松警惕。与此同时,我会设法让王贤去浙南当官,他是浙省的人,跟朝廷没有丝毫瓜葛,又在这次救灾立下功,由吏升官理所应当,他去浦江当官,合情合理,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

    “哦……”听了胡钦差的巧妙计划,青年果然不那么抵触了。

    “到时候,他只耍不做得太出格,就不会引起那些人的恐慌,可为我从容查访。”胡潆沉声道:“旦确定那人的藏身之处,我会立即返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举擒下!”

    “人的计划可谓巧妙。”青年赞声,只是尤不理解道:“那小子到底何德何能,竞得人如此看重?”

    “我用他有三个原因,”为了让青年日后能配合,胡钦差耐心十足道:“第,别人都不合适:第二,他合适:第三,这小子是郑和郑公公推荐给我的……”

    “郑公公?”青年闻言色变道:“郑公公怎么会认识他?”

    “呵呵,”胡潆有心给王贤增加点神秘感,淡淡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但郑公公对那小子很是称赞,我自然要来看看。”说着赞赏道:“我仔细看丁这小子的过住,确实是个智多星,好像这世上没什么能难住他。我很期待他这次,能为我再创造个奇迹。’

    “……”青年终于无话可说了。

    “但是,这小子有个致命弱点,他不会武功。”胡潆正色道:“浙南现在明教十分猖獗,那人的手下也都是高手,他此行实在凶险,没个可靠的高手贴身保护,可以说点胜算都没有。”顿下道:“何况,这小子到现在还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要去干啥,你得帮我对他耳提面命。”

    “好吧。”胡潆费尽口舌,终于说动青年,愿意接下这个差事。

    “就知道贤侄最识体。”胡潆赞道:“若是此次成功,贤侄可谓居功至伟!”

    “岂能跟人抢攻。”青年终于露出笑容道。

    胡潆心说心思单纯的孩子就是好糊弄,又道:“但为了保密起见,你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对外,你只是名普通的侍卫。”

    “那小子见过我和人同桌吃饭了。”青年道。

    “这无所谓,王贤是有分寸的。”胡潆笑道:“明天我将你介绍给他,保准他二话不说。”

    “那就好。”青年说着又有些挠头道:“我妹妹怎么办。”

    “咳咳,送回武当山吧。”提起青年的妹子,胡潆也是脸苦笑。

    “可我跟她约定的三月之期还早,”青年有些头道:“要是她气之下又跑掉了,我没法跟祖父交代。”

    “那就先带在身边吧,估计几个月之内,是不会有情况的。”胡潆道:“反正她的功夫也不比你差,先给你当个助手吧……”

    “也只能如此了。”青年挠头道:

第一三八章 侍卫

    元代道教兴,全真教丘处机被成吉思汗封为国师,正道掌教张正常则被封为天师,这南北两宗派统领天下道教。

    然而进入明朝,太祖皇帝对佛道采取抑制、约束政策,全真教群龙无首、顿然解体,失去了号令天下道门的影响力。而正道方面,出了个杰出的掌教张正常,得到了太祖皇帝的青睐和信任,虽然朱元璋以‘天至尊也,岂有师乎?’为借口,剥夺了元朝授予他的天师头衔,却仍改授正嗣教真人,赐银印,秩视二品,统领天下道教。

    但是永乐篡位后,对当年尊奉建帝的正道颇为不喜。加之朱棣向来以真武帝转世自居,又对张三丰异常尊崇,于是开始在武当山兴土木,今年更是派军民三十万,仿照皇城的制式,在武当山修建道观宫殿,供奉真武帝!

    据说设计真武帝的塑像时,朱棣对画师给出的几个样子总是不满意。后来还是黑衣相姚广孝指点画匠,以朱棣的画像为蓝本,塑造真武帝的形象,终于使得龙颜悦……显然,朱棣这种自欺欺人的作法,是为了显示自己是真武帝在人间的化身,自己取得皇位是上承天意的,合法的。

    自然,武当道教也获得了崇高的地位,迅速兴盛起来,隐隐与正道分庭抗礼。其掌教真人孙碧云与正道的嗣教真人张宇初,堪称时瑜亮。

    这青年闲云乃孙真人之嫡孙,可谓清贵之极,自幼更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现在却要给个小吏当侍卫,真真让人捏把汗……

    第二天,送别了西去的钦差人,蒋县丞长吁口气,这活实在不是人干的。提心吊胆仍难免出错,竟然发生了军船撞民船的恶**件。万幸钦差人慈悲,将此事压下,不然自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今天放假,回家睡觉!”蒋县丞声令下,自己先钻进轿子里,回衙歇息去了。

    那厢间,众官吏也如蒙赦,纷纷各回各家,各找各娘。只有王贤王四爷,无奈的看着胡钦差塞给自己的两个侍卫,感觉头有两个……

    公开的说法是,这两名侍卫得了犬马之疾、不能随行,故而留在富阳县王四爷家休养……

    但是二位能不能帮着胡人圆圆谎,不要个神完气足,个干脆活蹦乱跳好不好?

    听了王贤的话,两人才佯咳嗽起来,要多假有多假。

    “上车。”王贤有气无力的爬上车。

    坐进车厢里,两人还是咳。

    “这会儿不用装了……”对这两个弱智儿童,王贤都无语了,他深度怀疑胡钦差是不是,故意把包袱甩给他,自个好轻装上阵了。

    “你们知道我叫王贤,还没请教二位贵姓?”

    “我叫闲云。”青年道。

    “你叫野鹤喽?”王贤望着俊得像兔爷的后生道。

    “你才冇叫野鹤呢。”后生忍不提供住扑哧笑道:“我叫灵霄。”

    “好名字,“王贤知道两人都不是真名,也就敷衍句,才道:“在下何德何能,竞蒙胡人垂怜,派二位高手保护我。当然,我会将二位奉为上宾,只是家条件有限,请二位多多包涵。”他想到那劳什子‘鸡笋粥’、‘酥蜜粥’,就觉着自己真是悲催,总是碰上让人自惭的高帅富….

    “无妨。”这俩人倒好说话。

    只是到了王贤家里,两人就傻了眼,闲云道:“你这儿这么小?”灵霄道:“这怎么住得开?”

    “公子,这俩什么人?”玉麝看着这俩人好看的像画上走出来的,不禁胆怯问道。待听说是王贤请的侍卫,她便板起小脸,呵斥道:“你们怎么说话呢,公子又不少你们钱,你们还要住皇宫么?”

    殊不知,人家住的武当山,富丽堂皇的程度跟皇宫也差不了太多。只是闲云公子竞被个侍女呵斥了,不禁面皮发烫道:“我只是感叹下。”

    那灵霄却反驳道:“我们又不拿他的钱,是他请我们来的。”

    “管吃管住不?”玉麝问道。

    “当然管。”灵霄道。

    “吃住不是钱啊?”玉麝翻白眼道。

    “你……”灵霄气鼓鼓道:“王贤,你家的丫鬟太不像话了!要是在我家……”

    “好了好了。”王贤忙阻止二人吵下去道:“我这是吏舍,自然不。好在房间勉强够。”他这小院虽然三面有房,但东厢是伙房、正屋间是客堂,因此能住的只有东西两间正房和西厢房。“西厢房是客房,里面家什俱全,今天天好玉麝晒晒被褥,晚上二位兄弟就歇在里面吧。”

    “不行!”两人起反对道。

    “怎么?”王贤问道。

    “我们……”闲云不知该怎么说好,还是灵霄道:“我们向来睡单间的

    “条件有限,将就将就吧。”王贤苦笑道:“说不定还能发展出段超友谊的感情。”

    两人不明白他的调侃,但坚决反对同居意图十分强烈,王贤无奈道:“那就睡不开了……”

    “不是还有间正房么?”闲云不禁老脸通红,他已经想起,自己下山是为历练的,要不是灵霄是他妹妹,他也就接受安排了。

    “想什么呢,那是我家小姐的闺房!”玉麝捍卫着女人的领地。

    “实在不行,我和你住间吧……”闲云在心尝试几种组合,感觉这是最靠谱的,便迫不及待对王贤道。

    换来的却是王贤吃惊的目光,以及玉麝快要晕过去的表情。

    “咳咳……”闲云脸涨得通红,对王贤道:“你过来下。”说着便走进厢房里。

    王贤跟了进去,“有何贵干?”

    “这个……”闲云有些难以启齿道:“其实灵霄是我妹子。”

    “那怎么会有喉结?”王贤眼多毒啊,早觉着那俊后生不地道,但仔细端详,发现他是有喉结的。也只能将其归类于兔儿爷了….

    “那是粘上去的,比较高明的易容术而己。”闲云尴尬道。

    怎么会是个女的呢?”王贤苦笑道。

    “你不用担心。”说出秘密,闲云又恢复了那副天高云淡的样子:“她的功夫比我只高不低,不然胡人也不会放心。…

    “你功夫很高么?”王贤问道。

    回答他的,是闲云看似随意的推,王贤便站立不稳,倒退了好几步,就要屁股落在地上,却被闲云轻轻拉,便又重新站定。

    “这是太极?”王贤瞪眼道。

    “不错。”闲云也吃惊的打量着着王贤,想到这外汉还很识货。这年代,张三丰创立的太极拳,还是武当道家的不传之秘呢。

第一三九章大老爷回来了

    王贤原先以为,田大叔就是武林高手,后来在苏州城,见识到黑小子的侍卫,竟将田大叔玩弄于股掌,才知道庄稼把式之外,还有真正的武功存在

    现在见这闲云也来这么一下子,他顿时又惊又喜道:“你会梯云纵么?

    闲云摇摇头,听都没听说过。

    “九阳神功呢?”

    闲云继续摇头,还是没听说过。

    “这么说吧,”王贤只好问得简单道:“你一个能打几个?”

    “这要看对手强弱,手持何等兵器。”闲云想一想道:“不能一概而论的。”

    见这小子不肯直说,王贤顿觉无趣,只好日后见真章。其实到现在,他也不明白,胡钦差胡老大把这俩活宝塞给自己,到底是为了啥?难道真是好心的保护他?

    这两尊不请自来的菩萨又送不走,好生供着就是……

    吃饭的时候,两人眉头紧皱,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让在一旁伺候的玉麝深受打击,小声道:“两个下人不光上桌,还挑肥拣瘦,公子不要规矩了……”

    闲云只当没听见的,心中却暗喜道,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灵霄就该吵着要回去了…

    “我不是下人!”灵霄果然气鼓鼓道:“我是客人!”说着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道:“不吃了!”

    见她转身往外走,闲云问道:“你去哪?”

    “下馆子去!”灵霄说着话,人已经出了大门。

    “灵霄自幼是骄纵了点。”见王贤张大嘴巴,闲云颇为尴尬道:”要不你换个厨子吧。”

    玉麝简直要晕倒了,本以为这个玉面郎君还好点,谁知道开口就要把自己换掉。顿觉他比灵霄还可恶!

    王贤只好打个哈哈岔开话题道:“西厢房里家什不少,你看看还缺什么,回头我让人去买。话说你俩怎么连个跟班都没有?”

    “入世修行自然要亲力亲为,带个随从算怎么回事儿?”闲云一脸‘你白痴啊’的表情道:“上街帮我买点苏合香来,我练功要用。”

    “……”王贤和玉麝彻底无语了,刚说要亲力亲为的……

    待闲云去西厢房打坐,玉麝小声道:“公子,人家不带下人,却把你当下人使唤了……”

    “呵呵……”王贤唯有苦笑,碰上这么傲娇的兄妹俩,除了哄着供着能怎么办?人家要是一气之下走了,如何跟胡老大交代?

    “他们要在咱家住多久?”虽是初见,玉麝却已经盼着分别了。

    王贤想一想,摇头道:“不知道……”

    玉麝顿时觉着人生暗无天日了。

    下午时,王贤正在午睡,玉麝在外间尤难消气的剥松子,准备晚上做个拿手的松子粥,找回面子来。这时候,灵霄从外面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小食盒。

    听到动静,闲云从西厢房走出来,问道:“吃过了?”

    “吃过了。”灵霄点点头。

    “怎么样?”

    “不怎么样冇。”灵霄瞥一眼玉麝道:“不过比她做得好多了。”

    玉麝七窍生烟,气得将剥好的松子仨,一把塞到嘴里,当零食吃了!

    见小胜一仗,灵霄得意的转向闲云,将手里的食盒递给他,道:“大哥中午也没吃饱吧,我给你买了点心。”

    “你哪来的钱?”闲云才想到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为时过晚。

    “不花钱的。”灵霄欣喜道:“这里的人好慷慨,吃完饭会账,我说我没钱,去找王贤要去。店家却笑着说,什么钱不钱的,公子下次赏光就好……”

    那厢间,玉麝气愤道:“不许玷污我家公子的形象,我们吃饭是付钱的!”

    “那就是我人缘好喽?”灵霄开心极了,“哥,晚上我带你一起去吃。

    “算了……”闲云摇摇头道:“我还是在家苦修吧。”

    后晌,王贤终于睡醒了,摸着肚皮道:“好饿。”便扯起嗓子喊道:“饭煮好了么?”却没人应声。

    王贤只好穿上鞋,出来见玉麝蹲在墙角生闷气。

    “怎么了,小茉莉,谁又惹你伤心了?”王贤蹲在一旁问道。

    “我煮饭就那么难吃?”玉麝难过道:“人家竟当成修行来吃。”

    “呃,这还难吃?”王贤挠挠腮帮子道:“那林姐姐烧的饭成什么了?”心说:‘灾难?好贴切……’

    “公子……”玉麝郁闷道:“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

    “好了好了,笑一笑。”王贤伸手刮了刮俏丫鬟的小鼻头,笑道:“你把他俩当成小孩子看待,就可以像我一样,保持心情舒畅了。”

    “哦。”玉麝点点头,小丫头最受不了自家公子的宠,被刮一下鼻头,仿佛启动了机括,从地文字由上蹦起来道:“婢子这就去烧饭。”

    “算了,都啥时候了。”王贤摇头笑道:“咱们也去下馆子去。”

    “真的么?”玉麝兴奋的要晕过去了,公子竟带自己去下馆子。赶紧冲到里间,用最快速度打扮一番,花枝招展的跟着王贤上街去了。

    西厢房里,终于搬运完毕,收功下床的闲云公子,感到肚子有些饿了,却一点吃的也找不到,只能饿到三人回来,谁知王贤以为灵霄会给他带饭,灵霄以为他要吃修行饭,也没给他带……

    结果那一夜,闲云公子饿了肚子。不过公子心态好,觉着,饿,也是一种修行。

    兄妹俩就在富阳县、王贤家,过起了没心没肺的快活日子。闲云还好些,大多数时候在家里闷头练功,灵霄却彻底撒了欢,天天到处吃喝玩乐,买这买那,还都不给钱,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短暂休整之后,王贤继续履行他分内分外的差事。如今富阳县上下,对他五分尊敬五分畏惧,他的话比蒋县丞好使太多。在王贤的指挥下,富阳县很快完成了黄册重订工作,然后灾民们继续开垦梯田,富阳百姓则开始了繁忙的夏收。富阳县上下一片安定忙碌,令前来视察的督粮道大人赞不绝口。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音符,六月份一个噩耗传来,被调到省里,专门参与对明教徒抓捕的马典史,竟在一次对明教徒的抓捕中,壮烈牺牲了……

    消息传来,人们不胜唏嘘,本以为马典史高升在望,没想到却来了个客死异乡。县里按惯例抚恤了马典史家人,然后派人护送他的灵柩和家眷返乡

    灵船离开富阳那天,县衙里的人都去码头送马文字典史最后一程,望着他的灵船顺流而下,消失在茫茫江面。人们除了感叹福祸无常,还不免小声议论,王四爷专克上司的魔咒,竟是如此强大,马典史都不在富阳了,还免不了遭殃……

    王贤倒没什么,但蒋县丞都要担心死了,他琢磨着马典史死了,刁主簿歇了,下一个倒霉的不就是自己?

    结果县丞大人每日里惶惶不可终日,没几天就病倒了……人们不禁再次感叹魔咒之强大,王贤却累成了狗。好在没过几天,去湖广买粮的魏知县终于回来了。和他一同返回的,还有久违了的司马求。

    “仲德,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一回到衙门,魏知县就把王贤叫到签押房,命人备了桌酒菜,边吃边说,司马先生作陪。“来,为师敬你一杯!”

    “学生没什么,老冇师才真是辛苦。”王贤笑道:“学生敬老师!”

    “难道我就不辛苦?”待师徒俩客气完了,司马求笑骂道:“因为你小子一个主意,我来回奔波不说,还头一回坐了牢。”

    “先生劳苦功高,敬你三杯。”王贤忙道。平时不觉着魏知县和司马求有多重要,两人都不在富阳了,王贤才体会到,他俩是自己的靠山和后盾。有魏知县坐镇,自己心里才踏实,不然总觉着慌。

    待他俩磨叽完了,魏知县给这半年的辛苦,重重下了定义道:“一切都是值得的。”便将在杭州时,从郑方伯和周廉访那里听到的好消息,告诉了王贤。

    “两位大宪已经联名,将我富阳县官吏的事迹上报朝廷,他们给我看了奏章的底稿,对我们极尽溢美之词……”魏知县酒不醉人人自醉道:“二位大宪的称赞之词,我不好复述,不然就是自夸了。”顿一下,他热烈望着王贤道:“总之,这次我们是大大的出彩,青史留名不敢说,但天下皆闻是一定的。”

    “这么说,老师要升官了吧?”王贤笑道。

    “呵呵……”魏知县克制住兴奋的情绪道:“这些都是浮云,浮云而已。本官做事是为了国家百姓,又不是为了升官发财……”

    魏知县这股子酸劲儿,连司马求都看不下去,笑道:“陛下御笔亲批曰一一该员不负朕望,朕亦不亏他,着吏部特迁一等,国朝对功臣不吝恩赏!

    “皇上啊……”魏知县两眼泛出泪花,对着北面拱手道:“微臣何德何能,得皇上如此恩典!”

    王贤和司马求对视一眼,谁说道学先生就淡泊冲虚?名利心一样很重的

    魏知县自知失态,掩饰的咳嗽两声道:“为师在谢恩奏章里,着重强调了仲德的功劳,相信朝廷也不会亏待你的。”

第一四零章封赏

    魏知县回来了,王贤早就筹备好的那些营生,便可以开张了。

    七月里,富阳县立粮号、富阳县立盐号、富阳丝绸商会、富阳纸业商会、富阳茶叶商会相继开张。破

    天荒的,堂堂魏知县亲自为这五家商号、商会剪彩并致辞。

    尽管商人和商业在大明朝身为下贱,知县出席这样的活动似乎有**份。但具体情况需要具体对待,

    县立粮号在这次粮荒中居功至伟,甚至救了整个浙省,连郑方伯都亲笔题写了店名,命人送到富阳表示祝

    贺和感谢,你说魏知县能不到场么?

    至于县立盐号,是一项使本县盐价大降的善政,魏知县当然也要露面。还有丝绸、纸业和茶叶,是本

    县三大支柱产业,只是有这三个行业兴旺发达了,百姓才能过上好rì子。是以在富阳这个有着重商传统的

    地方,魏知县的举动并不突兀。

    但对魏知县本身来说,这不啻于一个巨大的转变,正如他在县立粮号开业典礼上致辞时说:

    “毋庸讳言,本宫原先以为商人逐利,商业害农,是以对商人和商业多有偏见。但是这次浙省大灾、

    富阳粮荒中,商人们的表现让我十分感动,商业的作用也体现的淋漓尽致。可以说,没有商人出力,没有

    商业的存在,湖广的大米运不到浙江,一场大饥荒在所难免,大半百姓破产失业在所难免。”

    “现在本宫明白了,原来我们的生活是离不开商入和商业的,商人和商业也不是坏东西。关键是人心

    ,商人的人心坏了,商业才会为祸百姓。相反,商人们能仁义,商业就会造福百姓!这个县立粮号的建立

    ,是为了平抑我富阳的粮价,让父老乡亲吃上平价米。这是大功德,大善事,这样的商人和商业,高尚!

    值得尊敬!宫府也会大加扶持!”

    听着魏知县的肺腑之言,在场的周粮商、钱粮商、陆员外几个,都忍不住流下泪来,大明朝的商人,

    实在太久没听到来自宫方的赞许了……

    但富阳百姓更在意的是,每一家商号开业后,都会开堂会、摆流水席、请戏班子唱戏,热闹的像过年

    一样。整个七月里,别的县都在为此起彼伏的灾民为盗,主客冲突焦头烂额,唯独富阳县一片欢天喜地。

    这也是魏知县最得意的地方,他之所以一直坚持,不能让灾民吃白食,原因就在这里。因为王贤让他

    相信,使人心安定者,不在每天能发放多少米粮,而在使其安居有事做,通过做事获得收入,这样百姓才

    会保持勤劳守法的本xìng。

    如果长期不劳而获,专门坐等救济,则再勤劳的百姓也容易变成‘幸民’,而且一旦救济不利,或者

    地方宫府厚此薄彼,更会心生怨恨,继而充满了攻击xìng……农民一无所有后是最危险的。

    到时候,本地人和外来灾民积怨深重,将严重危害地方治安,甚至酿成sāo乱。

    为丁安全起见,魏知县才会将灾民分散安置,使他们不易聚集生事。又力主由宫府赁民房给灾民居住

    ,这是可以让两者相处更融洽,避免灾民群居在简陋的窝棚里,产生自己是弃民的负面情绪。

    只是这些话,起初无法对外县的同僚明言,说了人家也不信,反而徒惹是非。

    正如周臬台在写给朝廷的奏章中所言:

    ‘官员为朝廷赈灾安民,其身在外,应当随机应变,不仅需要智慧,还需要有担当的勇气和胸襟。如

    只考虑到自保,处处行事以不惹物议,不影响自己当宫为前提,哪怕再忙活再辛苦,也不过是表面功夫,

    于事无补。而魏知县无疑具有这份担当,起初所有人认为他自找麻烦,徒惹物议,他却毫不动摇,坚持按

    既定方略,分散安置百姓,坚持以工代赈,虽然当时显得自找苦吃,但在后来的rì子里,却让富阳县避免

    了混乱和动荡,保住了淳朴的人心,方体现出其用心良苦、老成谋国……’

    郑方伯也在奏章中说,富阳救灾可谓朝廷救灾之典范,浙省已经着魏知县总结归纳,准备在全省推广

    ,希望朝廷研究之后,定为成法,可将灾难的危害减少到最小……

    两位大吏如此嘉许,又有皇帝的亲笔御批,吏部的动作自然十分迅速,七月底,嘉奖富阳赈灾有功人

    等的旨意,便到了县里。

    那一rì,富阳县衙正门大开,大堂前设香案烛台,魂知县率众官吏叩拜了圣旨后,便有传旨太监拖长

    腔宣读了圣旨。

    第一个领旨的是富阳知县魏源,一番大加褒奖褒奖后,皇帝赐其匾额、金币等物,并命其为翰林院修

    撰。虽然只是个从六品的宫儿,却让魏知县泪流满面……

    事实上,早就有在吏科的同年,提前告诉魏知县这个任命了。当得知这个消息,巨大的幸福感,充满

    了魏知县的全身,他设想过朝廷的各种安排,甚至想过会不会让自己一步登天当上知府,就是没想到朝廷

    会让自己进翰林院。

    永乐四年的进士名次,是魏知县心中永远的痛……他只比孙山高了一名,在皇榜上名列倒数第二。尽

    管大多数人都只记得,那一科的孙山叫吴忠,并不注意倒数第二是谁,但生xìng好强的魏源自己在意,且深

    以为耻!

    所以虽然是进士,他却一直深深自卑,现在却可以成为翰林,那是比进士还高一个档次的学历,你让

    魏知县怎能不欣喜若狂?虽然翰林修撰清苦,品级也不高,但你只要知道,那是状元及第后必授的宫职,

    就知道它有多光明的前景了……既清且贵,实在太体贴魏知县的心意了。

    然后是蒋县丞,被提升为富阳县令,闻听此命,蒋县丞登时乐开了花,一下子什么毛病都没了。对于

    这种快五十岁的官员来说,翰林院庶吉士什么的没有任何意义,能到个富足安定的县去当县令,就足最大

    的福气了。

    有道是做熟不做生,何况魏知县和王贤已经铺好了路,就连蒋县丞都看得出来,富阳县的好rì子就在

    眼前了。这世上还有更合人心意的地方么?

    第三道圣旨是追封,追封马典史为富阳县令,但人死如灯灭,一切都白搭了。好在朝廷还没坏了良心

    ,命马典史的两儿子入国子监读书,待肄业后,少不得给他们两副前程。

    第四道圣旨是任命巡检司赵巡检为富阳县丞。

    第五道圣旨任命胡捕头为钱塘县典史……

    此外,各宫各吏,只要跟救灾沾点边的,都有奖掖,就连自以为肯定没戏的刁主簿,都得了个四川青

    神县令的差事……感动的他眼泪哗哗,魏知县真是仁厚哇!因为请功的名单,都是魏知县所定。

    但直到慈幼局、养济院的家伙都得到封赏,却还是没有王贤的份儿。

    这时候宣旨结束,钦差一口气读完二十份圣旨,已是口干舌燥,魏知县忙请进去吃茶。

    待魏知县和宦官离去,早跪麻了双腿的官吏们纷纷起身,强抑着兴奋交头接耳。

    之所以不敢大声说话,不是怕扰到知县和钦差说话,而是因为他们都意识到,封赏名单中,漏了首功

    之臣王贤!

    这自然无比荒唐,他们都很清楚,王贤才是整个救灾计划的制定者和主要执行者,功劳之大,无人可

    比。可就是这样一位大功臣,却不在恩赏的名单里,这让人莫名诧异……但化们这些小人物,能给予王贤

    的,也只有同,隋二字了。

    强者从来不需要同情,王贤虽然自认不是强者,但他依然不喜欢别人同情自己,干脆以嫂子要生了为

    由,离开即将举行宴会的衙门,不打扰别人的欢乐。

    当然他说嫂子要生了也不假,从早晨起,已经足月的侯氏就开始喊肚子疼。王贵赶忙通知王贤和远在

    杭州的老爹……至于老娘,算着rì子快到了,几天前就带着银铃回来,等候王家长房长孙的诞生。

    从衙门出来,王贤很快调整好心情,急匆匆赶到王贵家,径直进入内院。

    院子里,明显发福了,气sè也好很多的王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倒是越来越水灵的银铃,还能沉得住气,在一旁给满头大汗的大哥打扇子。

    “生了么?”王贤劈头间道。

    回答他的,是银铃的白眼。王贵苦笑道:“要是生了,能急成这样么?”

    “也是。”王贤小声间道:“干嘛这么紧张,生个孩子而己……”

    “原来你也有不懂的。”王贵惨笑道:“稳婆说,女人生孩子,要靠菩萨保佑,才有一半人能母子平

    安……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你说我能不紧张么?”

    “吓,抱歉抱歉。”王贤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像……”六百年后那么简单呢。

    兄弟俩便坐在石阶上一起坐等,这样银铃可以一扇风凉快两个人。

    “娘呢?”见大哥还是太紧张,王贤没语找话道。

    “在里头帮忙呢。”银铃小嘴呶呶内室,里面传来各种痛叫,还有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第一四一章弄瓦

    “生了!”

    王贤和银铃登时蹦起来,拉着手在王贵面前又蹦又跳,庆祝王家首个下一代诞生。

    王贵却浑身发文字由一品江山吧提供软,站都站不起来。

    过了一会儿,屋门打开,丫鬟婆子端着水盆出来,王贵却一下弹起来,抓着走在前头的丫鬟,结巴问道:“怎、怎样?”

    “恭喜老爷喜得千金。”丫鬟笑道:“母女平安……”

    “啊……”王贵的脸上流露出失望之情,他实指望能生个儿子的…..

    王贤和银铃却很开心,银铃嚷着‘亲亲小侄女,姑姑来了!’便冲进屋去。王贤不能进去,使劲拍着大哥的肩膀道:“想要儿子以后再生,闺女可是掌上明珠啊!”

    王贵一想也是,朝王贤点点头,也进去屋里,看到老娘抱着新生的女儿,他挠挠头,小心翼翼接过来,看着那小鼻子小眼小模样,忍住掉下泪来。

    屋外头,老爹终于赶到了,王贤赶紧迎出去。

    “生了?”老爹劈头问道。

    “生了。”

    “生了个啥?”老爹眼瞪得溜圆。

    “闺女。”

    “……”老爹神情一滞,闷哼道:“两个笨蛋。”

    “爹……”王贤苦笑道:“这是你头一个孙辈啊。”

    “也是。”老爹想想rì子还长着,只是一直以来抱孙子的期望落空,心里有些不爽而已。便跟王贤进去和侯家人相见。

    侯家从老爷子到小孙子,十几口都来了,就盼着侯氏生个长房长孙,一举奠定在王家的位置,这下生了介女娃娃,竟比王家还要沮丧。还得王兴业安慰他们,说来rì方长,再战江湖便是……

    和侯家人敷衍完了,老爹到后头见到孙女,虽然有些重男轻女,虽然新生儿都丑丑的,王兴业依然爱不释手,抱着亲了又亲,把小婴儿扎得哇哇直哭。

    “这孩子是咱们王家,重获新生后诞下的,就叫新儿吧!”作为一家之主,王老爹对后代拥有不可置疑的冠名权。

    和新儿亲热一番,已经中午头了,王贵他丈人请王贤父子到前面吃饭。

    如今的王侯两家,身份地位完全倒转,在府城做官的王兴业倒也罢了,关键是王贤这个四老爷,是侯家不得不供着的大菩萨。

    好容易有个拉近关系的机会,侯员外特意从杭州请来了大厨,置办了丰盛的酒席。尽管未能如愿给王家添上长房长孙,依然要好生庆祝一番,毕竟这也算个好的开头。

    入席时,王兴业自然是上座,侯员外还想请王贤挨着他爹坐下,却听王贤小声拒绝道:“老侯,这是家宴,以长幼序。”见侯员外还不放心,他只好补充一句:“我不会生气的。”

    “那就失礼了,失礼了。”侯员外告罪不迭,和王贵一边一个,坐在王兴业边上,却无论如何不让两个儿子坐在王贤上头。王贤也懒得再推让,便依着他坐下了。

    上菜之冇后,侯员外便举酒祝词文字由一品江山吧提供,先是祝贺王家弄瓦之喜,又表示新儿这丫头看着喜相.肯定会招来一帮弟弟的。第二杯酒,是感谢王贤,帮他弄到了茶业商会副会长的头衔。第三杯酒,则是祝贺王贤高升……

    说完见王家父子面sè有异,侯员外不禁惴惴道:“今天不是有钦差宣旨,封赏功臣么……”

    “四老爷可是首功之臣,怎么也不会被落下吧?”王贵他大舅子小声道。

    “呵呵。”王贤勉强笑道:“还真是落下了。”

    “四老爷开玩笑的吧。”王贵他小舅子笑道:“您最爱开玩笑了。”

    “开个屁玩笑。”王贤还没说话,王兴业先黑着脸道:“没有就是没有,老二还能咒自己不成?”

    “呵呵……”侯员外忙堆起笑道:“其实没有也挺好,升了官就得背井离乡了,哪有在家里当官自在?”

    “就是就是。”王贵俩舅子也齐声附和道:“四老爷如今威震一方,那是给个知府也不换的。”

    “别说知府,给个知县我就换。”王贤不想搞砸了气氛,也打个哈哈,引得众人笑成一片。

    气氛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接下来的酒席有些沉闷,侯员外倒也识趣,说亲家一路辛苦,还是早点休息吧,便提前带着儿子回去了。

    待外人走了,王兴业脱下鞋,使劲抠几下脚丫子,闷声道:“这事儿邪xìng。”

    王贤心说您现在都是朝廷命官了,这习惯还不改改?

    “前阵子我让人打听过,吏部已经任命你为钱塘县典史了。”老爹舒服的打个哆嗦,一脸见鬼道:“本以为咱父子可以联手,在杭州开创一番大场面,想不到……”

    “想不到钱塘典史文字由一品江山吧提供成了胡不留。”王贤苦笑道。“不是这老小子捣鬼吧?”

    “他?”老爹一脸不屑道:“不是我瞧不起他,他连吏部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其实老爹,也是去年去南京跑官,才知道吏部衙门往哪开,不然跟老胡是大哥别笑话二哥。

    “那是上头又改主意了?”

    “不可能,当时我那吏部的朋友,可看到你的官告了。”老爹皱眉道:“这东西一旦定下来,只有吏部尚书才能修改。但堂堂天官会为了个不入流的杂职官坏规矩?那真叫见了鬼。”

    “唉,管他呢,反正已经是这结果了。”王贤认命道:“大不了我继续当我的司户,比出去当官舒坦多了。”

    “不长进的东西!”老爹大怒,举起鞋底便抽:“还以为你如今开窍了,不想却还是个糊涂虫!”说着把王贤的脑袋当皮球,一下接一下的拍打道:“你要是错过这次机会,只能按照常规、任满九年,然后还得考试,才能获得一份告身!九年后你就二十六了!再从不入流品的小官做起,怕五十岁都升不到典史!你这辈子也就和你爹一样出息了!”

    “那还孬么?”王贤抱头道:“爹一直是我的偶像!”

    “当然你爹混得也不错。”王老爹不禁得意的扣了扣脚丫子,旋即醒悟过来,又重重拍着儿子的脑袋,继续大骂道:“你个不长进的糊涂虫子,气死老夫了!”

    其实王贤知道,老爹为啥这么生气。因为如今已经不再是太祖时了,天下读书人越来越多,吏员向上的路径依然存在,却明显越来越窄,越来越难。一般任满九年,可以到吏部考试,通过之后,由吏部酌情任命为文字由一品江山吧提供不入流的杂职官。

    明朝官制,说起来是九级十八品,但其实从九品之后,还跟着一长串未入流品的杂职官,什么吏目、驿丞、司狱、提控案牍、检校、副使、大使之流,林林总总六七十种官职,很多人一辈子就陷在里头,挣扎不出来。

    而一旦被任命为典史,虽然还是未入流,却是到了未入流的顶端,再升迁必然要入流品的。一旦错过这机会,王贤就是再年轻,也难以出头了。所以老爹才会这样着急….

    “爹不是说,当芝麻官还不如当司吏么?”王贤不禁苦笑道,“如今干嘛又盼着儿子当官?”

    “我那是说我自己,四老五十了还有啥前途?混不上去的话,还不如当个司吏舒舒坦坦。”老爹圆瞪着两眼道:“但你不一样,你今年才十七岁,如果就冇能当上典史的话,哪怕熬满九年一升,四十岁也能当上知县!要是吉星高照,说不定将来致仕前,还能当上知府!”老爹说着险些淌下口水道:“那样咱王家十八代祖宗,都会笑醒的!”

    “可惜,这些事儿不是咱能说了算的。”王贤安慰老爹道:“我还是安心当我的司户,回头用心读书,看看能考个秀才出来不。”

    “唉,现在用功,晚了……我还是指望你儿子中秀才更现实。”老爹不知道督学大人的承诺,自然对王贤毫无信心。想了想,他猛地一拍王贤的肩膀,起身道:“干坐着不行,我亲自去一趟南京,不管花多少钱,也得让你上去!”

    “爹……”王贤想说算了,但其实他自己也不甘心,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得多少钱?”

    “撑死不过两千两银子。”老爹口气大得很:“你这大半年又赈灾、又买粮,这点钱还是能拿出来吧?”

    “没有……”王贤羞愧道:“县里本就入不敷出,我哪好意思雁过拔毛。”

    “有你这么当司户的么?”老爹直翻白眼道:“我当时说,不该拿的钱一文也不要拿。但还有后半句……该你拿的钱,一文也不要少。”

    其实王贤也没多纯洁,他虽然两袖清风,一文不取,但王贵在县立盐号的股份,那可是持续稳定的收入啊!

    “钱的话,我可以向陆员外他们借,”王贤道:“几千两应该还是能接到的。”

    “算了,我给你出吧。”老爹一副‘你这个笨蛋’的神情道:“人家儿子当司户,老子跟着发大财,我倒好,还得贴补你文字由一品江山吧提供!”

    “爹,你……”王贤瞪大眼道:“这才半年时间,就攒下两干两的家底了?”他记得老爹到杭州时,身上只有二百两银子。

    “咳咳……”老爹竟有些羞赧道:“救灾么,本就是发财的时候……”

第一四二章 授业

    。

    老爹是真着急了,只在家住了一宿,就返回杭州了,他要跟衙门告假,然后赶紧南京走关系。

    老娘倒是在家里住下了,却不是住王贵家,而是原先的老宅。为此,王贤找人打扫了整整一天,那些人还自作主张,添置了许多家用,让老娘十分开心。

    宣旨的第二天,魏知县从狂喜中回过神来,才想起王贤受委屈了。赶忙让司马先生把他找来,温声道:“我已经写好奏章,向朝廷申辩此事,定要给你讨个公道。”顿一下道:“不然我是不会上任的。”

    王贤听了心头一暖,不管怎么,老魏都是难得的好领导,可惜无论如何,自己给他当狗腿的日要到头了。他诚心实意对魏知县道:“老师如今是天下知县的楷模,且不可意气用事。”

    “得有道理……”魏知县深情道。“但为师不能对不起你……”

    “……”王贤未免有些呆滞,这好像是要甩包袱节奏。“老师不必介怀,还是如期上任的好。”

    “不行,”魏知县正色道:“为师还没履行几天当老师的责任,怎么也得将平生心得传授与你,才能走得安心。”

    ‘不是不给我讨个公道不上任么?’王贤小小腹诽一句,还是恭声道:“只怕时间太短,学生来不及学。

    “基础的东西,你日后请韩教谕介绍个好老师教你即可。”魏知县摇头道:“我跟你的,却是许多人参悟不到的东西。”

    “学生洗耳恭听。”王贤竖起耳朵道。

    “其实科举考试……”魏知县回想起自己十年寒窗之苦,不禁感慨万千道:“就是那么回事儿吧……”

    ‘噗……’王贤险些没绷住,他实在想不到,道学先生竟这样评价自己赖以安身立命的科举。

    “知道为什么要考八股文么?”魏知县问道:“知道为什么八股文要以四书五经为纲,以朱集注为准么?”

    “为了……”王贤想一想六百年后的书上所,答道:“为了替圣人立言,为了让理学成为显学。”

    “错。你想太多了。”魏知县却语出惊人道:“只不过是为了方便考试罢了。”顿一下道:“科举考试虽考八股文,考解经、史论、有时候也考诗,但真正用来评判名次的,只有八股文。因为八股文有严格的格式,哪一句该怎么写是固定的,格式不对,就统统不取,这给阅卷官大大减轻了负担。”

    “哦。”王贤点点头,听魏知县接着道:“八股文中又有四书题、五经题,但考官事实上只看头场的三篇四书题。甚至可以再缩小范围一一头场头篇的四书题,就是决定是否被取中的关键!这篇文章做得好,则必定被取中,这篇文章没做好,其余文章写出花来,也是没人看的。”

    王贤明白了,考官因为阅卷工作量太大冇,便只看头一篇八股文,不管其余的文章。而头一篇八股文.必然是四书题。

    “为什么是四书题而不是五经题呢,因为朱只注了四书,没注五经。”魏知县又道:“四书五经都是圣人之言,每个读书人对那些微言大义都有不同理解,这在做学问时是可以的,但若是考试的话,就乱了套,所以必须要有标准答案才好评判……标准答案就是朱的注。”完他看看王贤问道:“你也看过《四书集注》,觉着好懂么?”

    “真不好懂……”王贤苦笑道:“很多地方,不知道圣人在讲什么,更不知道圣人那些深奥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所以一直没什么信心。”

    “根本不用懂,很多地方我到现在也不懂。”魏知县摇头笑道:“但只要是圣人的就不会错,所以你千万别钻了牛角尖,只消背诵理解即可。就算朱熹煤是白的,雪是黑的,你也要深信不疑。非要反驳深究,非但浪费宝贵的时间,还一定没有好结果。因为朱在科举世界里,是绝对正确的。所以写文章的时候,只消照搬就可以了。”

    “光背过四书和朱的注,怕是还不行,八股文实在太难了。”王贤想一想道:“学生听八股文做得好,非得十年功夫不可。”

    “有取巧的办法的。”魏知县做贼似的小声道:“罪过罪过。其实要是纯取巧的话,连朱的注解都不用背,你只需要学会八股文的格式,然后反复揣摩督学大人作文的文风,再选择那些词句尖新的八股文范文,日诵数篇。待背熟五百篇程文后,就可以入考场了。”

    王贤听得目瞪口呆,在他眼中神圣高不可攀的科举考试,就这样被魏老师粗暴的解构了……

    “道理其实很简单,四书一共才多少句?适合出题的更是不到一千句,翻来覆,万变不离其宗,就是五百道题左右。”要不是真心希望报答王贤,魏知县也不会把科举考试那一层层貌似高深的外衣统统撕,告诉他八股文取士的真相。因为这同时也是扯读书人光鲜的外衣,露出苍白可笑的内涵。

    对魏知县来,这是豁上自己的脸面在教王贤。要是王贤体会不到他的苦心,魏知县真要吐血了。

    好在王贤明白,他感动的望着魏知县,牢牢记下他每一句话,那可是通往秀才相公的终南捷径啊!

    “等到考试时,你将这些烂熟于胸的八股文移花接木,连缀成文。只要文可对题,格式就绝不会错,文采和内容也有保证,这样的八股文,肯定可以得高分的。到时候就算宗师不放水,你也能被取中。”魏知县叹气道:“为师也不想教你投机取巧,如有可能,还是希望你可以凭真才实学考中。可惜,现在距离院试只有十个月了,按部就班已经来不及,只有走捷径了。”

    “老师,这法真的灵光么?”王贤按捺这心中的狂喜,他虽然欠缺文采.记性却好得很,不然也考不出注会。虽然用十个月背过五百篇程文有难度,但比起现学先卖八股文,实在靠谱太多。

    “为师会骗你么?”魏知县又叹一声道:“实不相瞒,这我的家乡江西,已是读书人心知肚明的诀窍,是以江西的进士特别多。其实杭州的一些官绅乡宦,也知道这个秘密,只是都想着,越少人知道越好,是以各家才不约而同的瞒下了。”

    王贤点点头,心下默然,这年代没有网络没有报纸,人们的生活十分闭塞。那些只知道闭门苦读,从不参加省城文会之类活动的贫寒士,根本无从知晓这些门道,只能硬下苦功夫,却难免吃力不奏效…

    “这几天,我教你八股文如何写。”魏知县又道:“至于五百篇时文,就由为师替你挑选,你只消用功背诵即可。”

    “是……”王贤毕恭毕敬的行礼,他第一次看到了中秀才的可能性,却又贪心不足的问道:“对了老师,用这法能中进士么?”

    “单纯中个秀才没问题,再往上的话……浙江乃江西一样的文教大省,考举人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单凭这一招是不够的。”魏知县想一想道:“不过也不一定,看运气吧。”

    “呵呵……”王贤收回野心道:“我这样没读过几天书的,能中个秀才,已经是顶好,不能再奢望别的了。”

    “这话的,你还这么年轻,将来几十年还能不考了么?”魏知县正色道:“投机取巧只是权宜之计,待中了秀才之后,还需要沉下心来用功,得兼有真材实料,才有可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学生受教了。”王贤恭声应道。

    接下里的日,他便抽空偷闲跟着魏知县学习八股。魏知县的轻巧,但他那其实是会者不难。事实上,这可不是个容易事儿,尤其对零基础王贤来……好在他天生就有股韧劲儿,十几天后,倒也能渐渐掌握八股写作的方法。

    时间飞快,转眼临近中秋,老爹从京城回来了,看他那满脸笑容,就知道有好消息要宣布。

    在王贤的巴望中,老爹卖够了关,方笑道:“原来咱们白担心了,我那吏部的兄弟,你的官告确实已经写好了,但临近上报时,竟被尚书大人亲自要走了。我儿是个人才,需要重新安排。”

    “那把儿重新安排到哪儿了?”王贤问道。

    “这个,是尚书大人亲自安排,我那兄弟……毕竟只是个吏员,不经也就不得而知了。”老爹道:“不过既然是天官大人亲自安排的,肯定不会差的!不然多没面啊!”着又要流口水道:“不定,要直接让我儿当知县呢……”

    王贤不禁苦笑,老爹也太能意淫了……不过听老爹准备好的两千两银,才花出二百两应酬,没有血本无归,他还是很高兴的。

    中秋节过后,果然有吏部的文书抵达县里,当时王贤正请假在家,背诵魏知县给的程文。就见秦守等人冲到屋里来,七八脚给他换穿衣冠,然后塞到轿里,抬着就往县衙奔。

    在那里,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他?

    精彩推荐:

第一四三章 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日的天空格外蓝,格外高,淡淡的白云点缀期间。大雁南飞,凉风送爽,让旅行者的心情也格外开朗。

    在这样的天气,乘船缓缓逆行在浦阳江上,非但不会觉着太慢,反而正有杜牧之‘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的意境。

    此时立在船头,临水临风,望着远处的连绵青山,看着两岸金色的稻浪,红黄绿交叠的树丛、还有那夹杂其间的绚烂秋花……你才能真切体会到什么叫‘荡舟清波上,人在画中游”。

    美景又岂是图画可以比拟,非但更生动,还有沁人心脾的香气。那是金桂在飘香。更有歌声悠悠,清亮脱俗,一如这无边的秋色,令人深深沉醉……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听着这歌儿的下半阙,王贤这样粗线条的家伙,竟然颇为感怀。‘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他真的思念起远在苏州的林清儿来了……此番自己到浦江县上任,林清儿要照顾病重的老母,自然不能跟随。非但如此,王贤还让人将玉麝送到苏州,伺候林姐姐起居。他自个只带了帅辉和二黑,还有闲云、灵霄兄妹俩上路。

    这唱歌的正是灵霄,离开富阳县,她也没必要再易容.毕竟那些药膏之类的,用久了会损害皮肤。

    此时只见她穿一身淡绿色的衣裙,长发如瀑、肌肤胜雪,一双眼珠黑如点漆,虽才是豆蔻年华,却已清雅秀丽、一派脱俗之气。第一次看到她女装的样子,王贤惊艳不已,想不到这假小子,比我林姐姐还好看。他都这样了,一众船夫伴当自然更是神魂颠倒,干脆以‘小仙女’称呼。

    一曲唱罢,众人在回味那美妙的歌声,却被一阵鼓掌声打断。

    循声望,原来一艘游船被歌声吸引、靠近过来,鼓掌的是船上一个白衣翩翩,丰神俊朗的佳公子。

    “在下杭州陈瑛,舟次无聊,正感旅途恹恹、忽闻仙音袅袅,风吟鸾吹,不足喻其美。一时情不自禁,抱歉抱歉。”见对方不满的看着自己,那公子忙和气解释道。

    “好酸好酸。”王贤船上,灵霄朝王贤和闲云挤眉弄眼道:“不过比你俩俊多了。”

    闲云盘膝坐于船尾,闻言不动声色,王贤却笑道:“我也就罢了,你哥长得不比他差。”

    那翩若惊鸿的白衣公子,见对方好一会儿都不应答,只好又拱道:“不知贵主人何在,请就敝舟中一酌,少领清诲,聊表歉意,万望不拒。”

    “公子,人家问你话呢。”灵霄朝王贤挪揄笑道。目下她扮演的身份,竟然是王贤的丫鬟。但这丫鬟大牌的很冇,平时都是一口一个‘小贤贤’,有时候气他就叫‘臭王贤’,这‘公子’称呼还是头一回。

    王贤白她一眼,掀开帘子从舱里出来,看着那白衣公子,不禁愣住了。

    那白衣公子也一愣,竟下意识的展开折扇,挡住半张面孔。旋即意识到欲盖弥彰,徒惹人笑,便合上扇子,朝王贤抱拳道:“想不到竟然是故人,王司户别来无恙啊。”

    “呵呵,韦公子贵人多忘事,竟还记得下官的名字,难得难得。”王贤挪揄道。那白衣公子,正是当初富阳县逮捕明教中人,殃及的那个书生,这种绝世美男的面容,哪怕是记性再差的人,也会过目不忘的。

    王贤清楚记得,他自称韦无缺,宁波人氏,这下却又自称陈瑛,杭州人氏,是以有此挪揄。

    “在下确实叫韦无缺,方才实在是浮浪了。”那白衣公子尴尬笑道:“只因家教甚严,若想寻些快活时,便用表兄的名字,还请王司户不要揭破。”

    “怕啥,我又不认识你爹。”王贤大笑道:“咱是个粗人,生平最恨跟秀才喝酸酒,韦公子就饶了我吧。”

    “王司户有所不知,我也最恨喝酸酒。”那韦无缺也朗声笑起来道:“咱们喝花酒,总可以了吧?”

    “我妈不让。”王贤一句话,把韦无缺憋得险些内伤,闲云、灵霄等人却觉着理所应当……只要见过临别时,王贤老娘的耳提面命、暴龙似的可怕威胁,就知道他这句话,绝对是发自肺腑。

    两次邀请都告失败,韦无缺有些怏怏,终于出真实目的道:“不知方才唱歌的是……王司户的什么人?”

    “我家的丫鬟。”王贤看一眼灵霄,意思是,果然是你招来的。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王司户成全。”韦无缺再次抱拳道。

    “既然是不情之请,还是不要了吧。”王贤淡淡道。

    “还是听听吧。”韦无缺面皮忒厚,自顾自道:“在下平生不喜读书而喜好南曲,这些年寻访天下歌姬,却无有称心者。遂有亲调教一名歌姬之念,却苦于良材好遇,仙音难寻。”顿一下,他目光痴痴的望着灵霄道:“方才乍闻这位姑娘的歌声,在下顿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我的歌姬非她莫属,非她莫属!”着朝王贤深深施礼道:“倘司户能忍痛割爱,见机而作,在下愿以千金相赠

    此言一出,满船皆惊,王贤等人见灵霄的一张玉面,已经气得铁青,暗叫不好。帅辉和二黑都准备要跳水逃命了……这年代买卖姬妾实属正常,可是灵霄是姬妾么?

    王贤赶忙给灵霄妹子降火道:“刚才是笑的,其实这是我亲生妹子,你还不赶紧道歉。”着使劲朝那韦无缺挤眉弄眼。

    但已经晚了,灵霄姑娘乃武当山孙真人之掌上明珠,哪受过这份折辱,只见她身形化作一道绿影,竟越过一丈宽的水面,跳到韦公子的船上。

    身影再一晃,她已经站到韦公子对面,吓得这公子哥脸色发白、脚发软,结舌道:“你,你要作甚?”

    “你不是要本姑娘过来么?”灵霄妹子黑着脸,将裙角系到腰间丝带上,然后便拳打脚踢,将韦公子暴揍一顿。船上韦公子的家丁上来相救,却被灵霄妹子一一揍飞……

    对面船上,王贤等人大张着嘴巴,看着灵霄姑娘如穿花蝴蝶般,将七八条汉子打倒在地,然后回身又将韦公子那张俊脸,揍得面目全非,才拍拍,一个纵身回到船上,连发型都没乱……

    这也是王贤为什么对这兄妹俩,千依百顺的原因。实在是因为不想死的太难看……他不禁担心的看着那韦公子,这小子虽然不着调,但肯定是个大户子弟,要是这么死掉的话,麻烦可就大了……

    好在那韦公子在家丁搀扶下站了起来,似乎有话要对王贤,但嘴巴肿肿,不知道在些什么……

    “要找麻烦的话,只管到浦江县衙,”王贤本不打算理会他,谁知一直闷瓜的闲云,此时竟开口道:“找闲云即可,随时恭候。”

    韦公子听了忙使劲摇头,还是他的家丁翻译道:“我们公子他错了,请令妹原谅。”韦公子这才连连点头,冇又哇哇哇哇了几句,家丁起先不敢翻译,后来在主人的逼迫下,才一面吩咐水开船,一面硬着头皮道:“我家公子,今天就此别过,他得杭州找大夫疗伤,以免毁容。日后他会堂堂正正追求令妹的。”

    等他完,两船已经相距十余丈了……亏得王贤和闲云及时拉着,气得火冒三丈的灵霄妹子,才没跳水游泳追杀过!

    那厢间,韦无缺一瘸一拐进了舱室,对含笑坐在里头的黄发老者,呲牙裂嘴道:“还真疼咧,不会毁容吧?”

    老者摇头笑笑道:“少主看不出,那姑娘下是有分寸的?”

    “当然,”韦无缺呵呵一笑,虽然样子很惨,却没了方才的轻浮放浪,目光变得清冷起来:“不过她是无疑个高。方才跃到我面前那一刹,我才反应过来。”

    “是啊。”老者点点头道:“轻功要比公子还好,内劲也已经收放自如……”顿一下道:“更可怕的是她的年纪,不过才十三四岁,必是几个那几个老鬼的后人。”

    “……”韦无缺叹气道:“不可思议,这样的名门之后,怎么会跟那个小吏扯上关系呢?”

    “确实不可思议,”老者捻须道:“这个王贤,怕不简单。”

    “据那死鬼马典史交代,王贤原先就是个混混,靠着他爹平反,才进了衙门,谁知道一发不可收拾,到现在才不过一年时间,他已经连跨数级,竟跨过了从吏到官的鸿沟……”韦无缺着,话锋一转道:“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芝麻官,能有什么不简单?”

    “老奴想到一种可能。”老者突然眼前一亮道:“你他会不会是,锦衣卫?”

    精彩推荐:

第一四四章明教的野望

    韦无缺其实是专程来等王贤的,明教虽然见不得光,但实力深不可测,第一时间便知道了,王贤被任命为浦江县典史的消息。

    他之所以严重关注此事,是有双重原因的,一个是马典史临死前,已经将王贤给卖了,二者浦江县乃他目光聚焦之地。典史一职虽然不入流,但在一县之地,却十分的强力。而且浦江县官府的情况,还有些特殊……

    出于这两方面原因,今日他他特意在此等候王贤,为的是一探虚实,以决定如何处置此人。谁知道稀里糊涂,竟让人胖揍一顿……

    “锦衣卫?!”听了黄发老者的话,韦无缺不禁心神一紧道:“不会吧?”

    “很有可能,”老者却越想越觉着靠谱道:“这样就可以解释,他为何会火速蹿升,为何还有高保护他了。”

    “锦衣卫为何要这样做?”韦无缺沉声问道。

    “也许和我们,是同样的目地。”老者一字一顿道。“一日不找到那个人,燕贼就一日寝食不安,他下的几大走狗,都使出吃奶的力气,想抢在别人前头,除掉这个燕贼的梦魇。我看这王贤,八成是锦衣卫另辟蹊径……”

    黄发老者确实不凡,虽不中亦不远矣。不过他却小觑了王贤,人家王大官人脱颖而出全靠自己的本事,至于因为太过拉风,被郑和看上,然后推荐给胡潆,那纯属是意外。

    所以有时候,太过冒尖也不好……因为谁出不知道,塞翁得马,是福是祸。

    “这样的话,姓王的眼下还动不得……”韦无缺叹口气道。

    “确实动不得。”老者颔首道:“他是锦衣卫派出的探子,杀了他就会引来大批的朝廷鹰犬,到时候的局面,谁都不愿看到。”

    “这帮鹰犬的鼻子可够尖的。”韦无缺恨声道:“我们找了这么多年,才悟出灯下黑的道理,想不到一转眼他们就跟上来了!”

    “实属正常。”老者淡淡道:“他们天涯海角都跑遍了,还是找不到那人,自然也会想到同样的道理。”

    “我们必须加紧了。”韦无缺沉声道:“必须在朝廷之前找到他!不然麻烦就大了!”

    “谈何容易……”老者轻叹一声道:“几位长老之所以会断定那人在此,皆因浦江县乃一家之天下,如铁板一块,水泼不进,对那人来最是安全。可也正因如此,本教在此几乎一片空白。”失教徒的掩护,明教的任何活动,都逃不过人家的注视。“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让那人逃离浦江。再想找,可就又困难了。”

    “那……”韦无缺皱眉道:“我们该怎么办?”

    “蓄势待发,坐山观虎斗!”黄发老者沉声道:“朝廷既然派人到了浦江,必然要有所行动。到时候郑家只顾和朝廷,必然露出破绽。我们看准机会,一举得!”

    “万一朝廷先找到那人冇呢?”韦少主正年轻气盛,又亟待在教中证明自己,自然想掌握主动,不愿太被动。

    “不会的,第一,江南第一家可不是浪得虚名,除非朝廷派大军前来,否则他们有实力和官府硬碰硬。”黄发老者缓缓道:“第二,这一战不但是少主的成名战,更与我教命运攸关。为此,教主和几位长老已经下定决心,调集本教全部精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那人!”

    “早该这样!”韦无缺激动的站起身:“这些年我们发展壮大了何止十倍!已经藏不住了,是时候起事了!”

    “不错。”黄发老者也有些激动,他今年六十岁了。当年小明王、刘护法,号令天下教徒横扫天下时,他就是红巾军的中层头领。眼看着朱元璋借机做大,弑了小明王,窃取了本教的胜利果实不。之后的三十年,朱元璋还对明教、白莲教展开不遗余力诛杀,几十万教徒或惨遭杀害或被流放到苦寒之地。余下人只能隐姓埋名,苦苦求存。黄发老者虽然幸免于难,但眼看着昔日满腔忠义,为了反抗暴元而甘洒热血的兄弟,被杀得血流成河。眼看着号令天下、驱逐鞑虏的明教,被诬蔑成了邪教、魔教,惨遭镇压……那是比死还难受的折磨。

    好在先是建文登基,后是朱棣篡位,这叔侄俩忙着唱二人转,终于放松了对‘邪教’的打击。感谢朱棣这暴君,先是靖难之役,登极后又杀戮功臣、穷兵黩武、大兴土木、劳师远洋……害得百姓生不如死、民怨沸腾,却正是明教发展的黄金时机。

    十余年来,一干明教老人卧薪尝胆、不辞劳苦,终于让明教再次发展壮大起来。可惜他们也很清楚,朱元璋这个泥腿子,把天下黔首都哄住了,哪怕他死了十几年,老百姓还念他的好。是以老百姓虽然恨朱棣,但想让他们起来造朱家的反,是不大可能的。

    除非,能找到那个人,则天下民心顿时倒转,因为那人才是朱元璋册立的正统,已经当了四年皇帝,而且在位期间,与民休息、偃武修文,深得百姓爱戴……所有人都相信,只要此人一出,则天下归心,而燕贼必定众叛亲离,溃不成军!

    “教主和长老们的计划是,得到那人后,第一时间向天下昭告他的身份,加上我们的教众,江浙闽广一代可传檄而定!然后以那人之名,许诺与蒙元分界而治、允许交趾**,”老者声音低沉,却掩不住狂热道:“到时候,南北东西,四面夹击,不愁燕贼不灭!”

    “好、好、好!”在老者描述的伟大前景面前,韦无缺彻底收住性子,重重点头道:“全听老师安排!”

    “少主,这就对了。”老者站起身,深深望着他道:“我们虽然打那人的旗号,但将来的天下,终究还是你的!顿一下,他一字一句道:“这次,我们千万不能出错!”

    “嗯。”韦无缺应着声,眼前却浮现出义军攻占京城,再把那人淹死,为他爷爷报仇雪恨,然后拥着他登上金殿的情形。“大丈夫当如此也!”

    且不提被万丈豪情冲晕头脑的韦少主,这边王大官人座船,已经快到浦江县城了。

    浦江县,位于富阳以南,两县勉强算得上临县……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两县交界处山林密布,陆路不通。好比王贤他们,从富阳到浦江,要先坐船到杭州,再入浦阳江逆流而上,全程三百余里,因为绕了个大圈子。而且两县也分属于杭州府和金华府,根本没有任何来往,所以王贤此番上任,根本没有临县的熟悉,反而两眼一抹黑,对将面临的处境,一点不知情。更别那要命的秘密任务了……

    见他在船头和灵霄有有笑,闲云心中暗叹,要是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不知道你还能笑出来么?

    相处月余,他对王贤也有了些好感。倒不是因为王贤多有本事,而是他可以和他兄妹俩融洽相处,这份包容随和,自然会让闲云心有所感。但在这决定大明命运的棋盘上,自己亦不过无足轻重的一枚棋子。尚不知能不能活下来,又有什么资格,操心王贤呢?

    至少,保他性命吧……闲云少爷再次暗叹一声,便再次入定打坐,他必须加紧练功,让自己多提高一点,面对冇未来就多一点信心……

    “你哥老这么坐着,”王贤刚要招呼闲云来吃点果子.却见他又装死开了,对嘴里塞满了点心的灵霄道:“不会坐出毛病来吧?”他听男人久坐会神经衰弱、前列腺肿大,甚至还会导致阳痿……不禁为闲云少爷担心起来。

    “习惯就好了。”灵霄又恢复了假小子的打扮,再没一点仙女范儿,嘴巴鼓鼓囊囊、含糊:“再每天也要练站功,拳脚之类。但在船上怎么练?你不怕他把船晃沉了?”

    “也是。”王贤点点头,咬一口大枣道:“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确实。”灵霄终于把一块驴打滚咽下,噎得她直翻白眼。王贤赶紧递上水,灵霄一饮而尽,拍拍胸口吐口长气道:“差点没噎死我。”

    “谁让你直接往嘴里塞了。”王贤白她一眼道:“快到了,收拾收拾准备下船吧。”

    “没啥好收拾的,”灵霄掏出帕擦净嘴角,恢复一点秀气道:“不过小贤子,你干嘛不直接进城,要先在城外驿站住着。”

    “我家大人现在是朝廷命官了。”帅辉吃完自己的点心,抹抹嘴道:“就这么闯了,算怎么回事儿?”

    “算怎么回事儿?”灵霄眨眼问道,她对人情世故都不太了解,何况是官场的道道了。

    “那样非但让上司轻贱了,也会让下面人措不及。”帅辉笑道:“总得给下面人个准备的时间,他们该准备准备,该擦屁股擦屁股,这样大人上任,才能有个风光体面,大家也好相见。’

    “好复杂。”灵霄有些晕道:“直截了当不好么?”

    “不可能的。”王贤苦笑道:“原先在富阳,我经常对大老爷的一句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想不到,要用这句话自警了。”

    “太不霸气了。”灵霄大姐头却一挥道:“你应该,不是猛龙不过江!”

    精彩推荐:

第一四五章浦阳驿

    王贤等人下船上岸,来到距浦江县城五里的浦阳驿,彼时天已擦黑,驿站大门紧闭。但听本县是新任典史前来投宿,驿卒赶紧把门打开,请众人进,不一会儿,驿丞和驿吏也闻讯前来,向王贤行礼不迭。

    尽管大家都不入流品,但典史是一县四老爷,驿丞却是‘苦辣酸甜’里的苦差事,那是根本不能比的。这位姓贾的驿丞,虽然年纪足以当王贤的大爷,却一口一个‘二老爷’叫着,弄得王贤很是错愕。

    待熟络之后,他对贾驿丞道:“老兄,二老爷的称呼,切莫再叫了。万一被县丞大人听道……”

    “呃……”贾驿丞一脸惊奇道:“二老爷还不知道,本县不设县丞么?”

    “啊?”王贤一接到任命,急急忙忙就赶来了,不着急不行啊,因为转眼就到九月了。老爹天天在他耳边念叨什么‘上任千万要避开正月、五月和九月,不然肯定要遭殃。’王贤只好简单处理了富阳的事情,就赶紧乘船上任了,好在有吴小胖子,才能几天就脱身。

    不过他光忙着富阳的事儿,对浦江这边实在知之甚少。忙笑道:“那也还有主簿大人……”

    “也不设主簿。”贾驿丞道:“除了大老爷,就是典史最大……”

    “这……”王贤不禁吃惊道:“难道本县编户不足二十里?”他谙熟法律,知道按照《大明律>,‘县编户不及二十里者,不设县丞主簿。7

    一里就是一百一十户,二十里是两千两百户,一万人左右……这种县在西北西南不发达地区比比皆是,但在人烟稠密的江南,实在是不太可能出现。

    “本县有二百里。”贾驿丞笑道。

    “那和富阳差不多。”王贤道:“两万两千多户,十余万人口,怎么会不设佐贰呢?”

    “呵呵,朝廷设佐贰还要看事简事繁。”贾驿丞道:“本县自来事务清简,故而不设佐贰。”

    “十万人怎么会清简?”王贤不禁笑道:“我在富阳都累成狗了。”

    “因为本县有江南第一家啊。”贾驿丞不禁暗道,这王典史果然是年轻,啥都不知道。

    “哦,浦江郑家么,这个倒听过,”王贤恍然道:“听是太祖皇帝封的。”

    “不错。”提起郑家,贾驿丞与有荣焉道:“郑氏一门九世同居,忠孝信义,自南宋至今已二百余年,族众数万,却从无犯法之男、改嫁之女。出过一百七十多位官员,无一贪赃枉法,无不勤政廉政……也只有如此忠孝信义的世家,才当得起太祖皇帝赐封的‘江南第一家’。”

    王贤听了不禁震撼,这江南第一家,可比自己这‘江南第一吏’强之百倍了。不过这么牛逼的家族,怎么毫无存在感?不然以他的敏锐,不至于疏忽到这种程度。

    “不过郑家可够低调的。”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王贤忙打个冇哈哈道:“好些年没听到他们的动静了,”

    “咳咳……”贾驿丞犹豫一下,还是小声道:“郑家人这些年,确实很安静。”顿一下,忙岔开话题道:“但至少在本县,他们还是一不二的。官府有什么事交代下来,都会不打折扣的完成,根本不用操心。所以人家都,来浦江当官也好也不好。”

    “怎么个好也不好?”

    “好处是不用官府操心,本县便税粮早完、盗匪绝迹、百姓和睦、秩序井然。”贾驿丞道:“坏处是,不管本县状况多好,外人都认为是郑家的功劳,跟官府没关系。”顿一下,苦笑道:“讨厌的是,府里省里也这样看。”

    “好么,感情浦江县是郑家在管着,官员只是摆设,所以干脆不设佐贰?”王贤心这个县还真奇葩。

    “是,就连大老爷也深受其害……”贾驿丞苦笑道:“从……洪武三十三年,就在本县当知县,如今十二年过了,还在本县当知县……”朱元璋洪武三十一年驾崩,建文帝次年改元。但朱棣篡位后,企图把建文的一切痕迹都抹,就连已经用了四年的建文年号,也不过放过。

    于是建文元年成了洪武三十二年,建文二年成了洪武三十三年……一直到洪武三十五年。

    “是么……”王贤再傻也不会当着同僚的面评价上司。因为传言是会变味的,传到知县耳朵里还不知成什么样呢。想一想十二年不得升迁的知县,心里还不怨念逆流成河?他可不想成了人家的出气筒……

    两人又简单聊了聊浦江县的风土人情,见天色不早,贾驿丞起身告辞道:“二老爷早些歇息吧,下官一早就让人县里报告。”

    “有劳了。”王贤点点头,露出无奈的笑道:“千万别这么叫,小弟受不起。”

    “习惯就好了。”贾驿丞笑着退出了房间。

    “二老爷……”等他走了,王贤却自己轻声重复起来,面上笑容略略自得。

    “不就叫你声二老爷么,高兴成这样。”灵霄一屁股坐在一旁。为了保护王贤,她决定还是委屈一下,继续假扮他的侍女。不过谁要指望这位侍女端茶倒水,肯定会失望的。

    “你懂什么。”王贤乐呵呵笑道:“这就好比玩牌九,本以为抓到的是杂七、杂八,谁知却抓到一副双红头!”

    凌霄不懂牌九,眨眼看着王贤,不过大致知道他的意思,不就是赚到了呗。

    王贤确实很开心。虽然短短一年时间,实现了从吏到官的大飞跃,但谁不想尽善尽美呢?金华府浦江典史,能比得上杭州府钱塘县典史么?他真不知道那位大明天官是吃饱了撑的,还是跟自己有前世冤仇。竟然嘴里‘功臣另有重用’,下却把自己发配了……真是没处理。

    为此魏知县安慰他,典史多好啊,权力大、下多,而且不入流品。

    王贤险些郁闷死,哀怨的看着老师道:“前几条也就罢了,最后一句有什么好的?”

    ‘按照《大明律>,’魏知县,哦不,现在是魏修撰了,开心道:‘官员未入流者,是可以参加科举的!一旦入了流品,你今生就与科场无缘了。’

    王贤对那个秀才身份还是挺在意的,便仅以此自慰。谁成想,原来自己这个典史,竟然是浦江县的二把!不的别的,一想到再不用伺候三尊神了,他就开心坏了。

    第二天等到傍晌,才有两个书吏姗姗来迟,拜见了二老爷,又传达大老爷的口信……何时上任,王典史自己决定就好。

    “那就明天吧。”王贤想一想,赶早不赶晚,也能给上司个好印象。

    “这个……”两个书吏一个姓郑、另一个也姓郑,浦江县大半都是这个姓。长脸郑是礼房司吏,闻言劝道:“二老爷还是再晚一天上任吧,也好让弟兄们准备充分点。”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一切从简即可。”王贤淡淡笑道

    “二老爷……”另一个圆脸郑,是本县的胥吏班头,闻言小声道:“官场俗话,‘上官初四不为祥,初七十六最堪伤,十九更嫌二十八,愚人不信必遭殃。任上难免人马死,满任终须有一伤’……明天就是二十八了。’

    “这都是无稽之谈,本官是不信的。”王贤板起脸道:“就这么定了,明天上任冇!”

    见他如此坚持,两人只好应下,又交代几句,明早有轿子来接,两人便告辞了。

    两人一走,灵霄奇怪道:“小贤子你要是不信俗话,为啥赶着九月之前上任?”

    “第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两人编出来诳我的。第二,就算不是编的,我话一出口,也不能随着他们改。”王贤叹口气道:“胥吏如何对待长官,我最清楚不过,每有新官上任,胥吏们必要先称斤两,甚至有嚣张的,直接给下马威。

    “放心啦。”灵霄很仗义道:“他们敢欺负你,我就揍他们!”

    “好意心领了……”王贤无奈的看她一眼道:“忘了咱们的约法三章?”

    当初他是不想让这大小姐来浦江的,但灵霄哪里肯听他的,王贤只好跟她约法三章,第一要听我的话,第二不要随便使用武力,第三,有外人时要给我点面子……王贤不然打死我也不带你。

    “记得……”灵霄倒是很守信用,当时答应了,就不再违背,除了气炸了肺的那次。她郁闷的撇撇嘴,朝王贤扮鬼脸道:“他们要欺负你,我也不管了!”完不再理他。

    王贤无奈摇摇头,对帅辉道:“我今天不出门,你和二黑县里看看地形,明天心里也好有个数。”

    两人应一声,便结伴出了。后晌才回来,跟王贤嘀咕了许久,王贤似乎面色不太好看。

    晚上,王贤借花献佛,回请贾驿丞吃酒,待酒酣耳热,方直截了当问他:“县里似乎有作弄典史的惯例?”

    “没有的事……”贾驿丞忙摇头道,无奈碰上王贤这个厉害角色,没几句话,就让他全撂了。

    精彩推荐: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710/ 第一时间欣赏大官人最新章节! 作者:三戒大师所写的《大官人》为转载作品,大官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官人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官人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官人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官人介绍:
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