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官人TXT下载大官人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官人全文阅读

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四六章 二老爷上任

    雄鸡一唱天下白。

    一到卯时,王贤便起床。今天是他上任的大ri子,昨晚有些小小失眠,在床边呆坐了好一会儿,望着昨天熨好,挂在衣架上的鲜绿色官服,王官人的嘴角,扯起一丝笑道:“来人!”

    外面帅辉和二黑也早就起来,两人穿着簇新的交领淡青衫,系着红腰带,头带黑色平定巾,上饰三支孔雀翎并一支雉尾,一个端着洗脸的清水,一个端着梳洗的家什,喜气洋洋的进来。

    其实两人留在富阳,靠着王贤的余荫,或是继续混在公门,或是自个经商,都会过得很安逸。但两人都还年轻,一来想离开富阳见见世面,二来亲眼见着王贤,短短一年时间,竞完成了从混混到小吏到司吏到典史的连环跳。两人惊慕之余,都相信他前途一片光明,是以打定主意跟着王贤继续混,肯定比在县里有出息。

    书的不是了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两人把自己的命运,全靠在王贤身上了,非但办差兢兢业业,还悉心伺候他起居。待王贤洗过脸,便端坐在铜镜前,帅辉熟练的将他的长发束在头顶,打好了节,再用一根发带细细系牢,不至松脱,最后插上一根玉簪。

    “大人,穿官服了,”二黑将那一片chun天嫩草地似的绿纱官袍捧到王贤面前。按照规制,大明四品以上官服用绯袍,五到七品穿青袍,八品以下为绿袍,清晰划分出了高级官员、中级官员和低级官员……这个万恶的阶级社会啊!

    王贤不禁暗讽自己贪心不足,一年时间从吏到官,进入了这个社会的统治阶层,足以让人羡慕到发狂了。便在白纱中单外,罩上嫩绿色的团领官袍,系好衣带,整好衣角,看着铜镜中映照出胸前的练鹊补子,王贤更加满足了。终于,咱也混上这块布了。

    补子比服色更明确的彰示着官员的品级,文官胸前的补子上绣着禽鸟,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空缺、四品云雀、五品白鹇、六品鹭鸶、七品漓鹕、八品黄鹂、九品鹌鹑、杂职练鹊。武将胸前的步子上绣着猛兽,一品麒麟,二品绣狮,三品绣豹,四品绣虎,五品绣熊,六品绣彪,七品绣犀牛,八品绣犀牛,九品绣海马……因此大明的文武百官,又有个尊贵的总称叫‘衣冠禽兽’。

    这不是反话,至少在明朝永乐年间,‘衣冠禽兽’仍是官员自谦的词,并不带贬义。王贤就清楚记得,年老爹刚穿上官服时,指着胸前那块的鹌鹑补子,无限自豪道:“从此你爹也是衣冠禽兽了!”

    “好一个衣冠禽兽!”看着镜子里的王贤,帅辉和二黑没口子的称赞起来。

    “你才是衣冠禽兽呢,你们全家都是禽兽。”王贤翻翻白眼,扣好腰间的乌角带,提上粉底黛面的官靴。心中不禁叹道:‘国朝衣冠还是很考究的,配上这条腰带,绿色立马不那么扎眼了,反而显得挺稳重,还有些小清新……奇怪,这身衣服见马典史他们穿着,怎么没这么帅?莫非还得帅哥才能穿出品位来?’

    官员的腰带也分品级,一品玉、二品花犀、三品金镶花、四品素金、五品银嵌花、六品七品素银、八品九品不入流用乌角。乌角带就是镶有角质材料的黑色革制腰带,同那嫩绿色官袍一样,都让王贤感觉有些不爽,但绿衣黑腰带,同色系搭配在一起再看,立马感觉不一样了…..

    最后戴上那顶人人羡慕的双翅乌纱帽,王贤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他知道从此自己的人生将大不同!再也不用见官就跪,再也不用自称小人了,终于算是个大人了……

    “大人,轿子到了。”王贤正自我陶醉,郑司礼前来相请。

    “起驾。”王贤点点头,沉声道。

    其实大明朝官员骑马坐轿是有规制的,按知县都没资格坐轿,而是应该骑马,但京官还规矩些,毕竟在皇帝眼皮底下,地方官只要是有点实权的,没有不坐轿的,王贤虽然是典史,却是本县的二把,大老爷特批了一顶双抬蓝呢轿子供他使用。

    王贤此时身穿官服,端坐在轿子里头,感受着颤悠颤悠的感觉,真心不大习惯……想到轿夫抬着这么重的轿子,王贤心下就不大落忍,他觉着还是坐马车要更安心一些。当然现在还不是特立独行的时候,因为轿子起轿后,就不能走回头路了,否则就是鬼打墙,寓意不能升官。

    来到浦江县低矮的土城门前,县内诸色人等,早就迎候多时了。三教九流一大帮人,倒也蔚为壮观。

    “这些都是本县的公人、保人、线人,”郑司礼在轿边恭声道:“一大早便在这里迎候,大老爷还是见见他们吧。”

    “落轿。”王贤点点头,二黑掀开轿帘,他便走出小轿与众人相见。

    “我等恭迎二老爷!”三四百号人一起跪下磕头,那感觉怎一个爽字了得。当然是对王贤来。

    ‘奶奶的,终于轮到别人跪我了。’王贤不禁暗骂声脏话,他来到这世上,最不爽的就是给人下跪,但区区小吏要是敢造次,哪个官员都能打得他屁股开花……所以一直没少了跪,此刻媳妇熬成婆,龌龊不足夸,还是保持头脑清醒要紧。

    “诸位请起。”王贤朝众人略一还礼,便淡淡道:“本官远道而来,人地两生,还得仰赖诸位的密切配合。”顿一下道:“现在都请回吧,改ri本官自会召见。”

    完,他便坐回轿子里,帅辉高唱一声:“起轿!”

    轿子便径直进城,留下一众官差里甲老板掌柜,面面相觑道:“这二老爷忒雷厉风行了,咱们还没提接风宴呢?”只好让个郑司吏衙门里再请。

    那厢间,王贤已经进了县城,他是由东门进城往西走,这叫紫气东来,赶赴位于东北城的县衙,一路上他发现这浦江县的繁华,不在富阳之下,来不及细看,便到了衙门口。天下衙门基本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浦江县衙也不例外,是以王贤也没有好奇的打量,而是命人在八字墙前落轿,整了整官服,快步走进衙门。

    他虽然有些飘飘然,脑子却还清醒,记得自己只是本县二把,要是这么大摇大摆坐轿进,让知县大老爷作何想?不过他好似多虑了….

    进了衙门,绕过萧墙。王贤便开始一步三跪,公服参拜仪门……刚才还庆幸再不用轻易下跪了,这下直接打脸来了。但想到知县大老爷上任,也是一样要跪仪门,他心里就平衡多了。

    进了仪门,便见个须发花白的老头,顶着个酒槽鼻子,穿一身皱皱巴巴的蓝色官袍,笑眯眯的立在月台上。自然是本县米知县。

    “下官拜见大老爷!”王贤赶紧大礼参拜,不禁再叹,话……不能太满啊。

    那米知县笑着看王贤跪下,才伸扶,大声道:“小老弟不必拘礼,一路辛苦了。”

    王贤被震得耳朵嗡嗡直响,昨天二黑他们打探,米知县是个老酒鬼,把身体都喝坏了,据眼花耳背、嗜睡健忘、反应迟缓……看来传言不假啊。

    米知县拉着王贤跨上丹陛,来到堂上,先命他整理衣冠,向北行叩首大礼,答谢皇恩。然后才与他东西昭穆而坐……王贤惶恐的请大老爷上座,米知县摇头道:“你话大声点,我听不清。”

    “请大老爷上座!”王贤只好大声道。

    “呵呵,不用拘礼。”米知县摇头笑道:“处久了你就知道,本县很随和的。”

    “礼不可废。”王贤也不知道这老头是不是在试探自己,只好坚持道。

    “以后不准这话,我最不爱听了。”米知县指一指北面道:“我被那帮人折磨了十二年,现在听了就犯晕。”

    王贤知道,他得肯定是江南第一家。纲常礼教正是人家安身立命之本,不然有何资格被太祖亲封?

    “习惯就好了,咱们不能太讲礼数了,不然感觉更糟糕……”米知县似乎对江南第一家一肚子牢骚,但旋即呵呵笑道:“在浦江当官,只要你别心气太高,还是很舒服的,ri后就知道了。”又道:“你先自己那边,拜拜衙神,见见下属。然后……”米知县顿一下,笑容灿烂道:“老夫在后衙摆了酒,给老弟接风洗尘。”

    “是。”既然老米不是玩虚的,王贤也不跟他客气了,唱个喏,往自个的西衙了。典史办公的场所,在衙门的西侧,故又称西衙。因为本县没有县丞衙、主簿衙,县衙地方宽满,西衙也就建得格外大。

    衙门里,三班差役早就恭候,见王贤进来,齐刷刷单膝跪倒,高声道:

    “属下拜见二老爷!”

    精彩推荐:

第一四七章 金华火腿

    “起来吧。”王贤点点头,便大步进了西衙。

    到署第一件事就是拜神。西衙西侧设有一座不太大、但香火很旺的衙神庙,庙门左右雕一副对联曰:

    “触法即欺买十恶不赦,.海过是从头一体宽容。”

    我大明百姓显然是多神论的,而且随着需要会不断创造神仙出来,丰富庞大的神仙体系。比如佛祖菩萨、龙王瘟神之外,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守护神,这衙门的守护神,便是汉代开国宰相箫何,也叫衙神。官品上任赴衙,必须祭拜。

    起来,箫何能当上衙神,是因为他出身小吏,跟王贤是同一起点。但人家最终成了大汉开国宰相,定下汉家百年法度,实在是吏者典范、不.愧是吏中神仙……也是吏虽下而不可轻贱的最好例子。

    所以六房三班都对这位神仙毕恭毕敬,王贤也不例外,他给箫大宰相上了香,暗暗祷告千万保佑自己平平安安,不要像在富阳那样麻烦不断了。虽然自己如今能站在这里,多亏了那些麻烦,但谁敢自己,一定能迈过下一道坎?所以还是消停些的好。

    拜完了神仙,王贤便对一众下道:“本官还要见大老爷,诸位先请回,我们明rì排衙后再叙。”

    众班头、捕头、牢头不禁面面相觑,还是由郑捕头小声道:“二老爷有所不知,本具向来是不排衙的。”

    “呢……”王贤登时无语。

    “因为大老爷,起得太早会导致一天都没jīng打采,影响办差,”郑捕头小声解释道:“所以大老爷只有初一十五才会排一下过过瘾。”

    “哦。”王贤心这是靠着县长当政协干啊。真是暴殆天物。但初来乍到,他也不好评论,便点下头道:“那将本县花名册给我诸位明早过来点卯。”

    “是。”郑捕头虽然不情愿,但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也不想引火烧身,只好应下。

    稍事休息,换穿便装,王贤来到后衙赴室。

    米知县虽然在礼节、在排场上很随便,但在吃上却很讲究,他准备的接风宴以浦江本邦菜为主,但都经过他悉心改进。什么冬瓜蟹子盒、开屏白鳝片、菜干蒸牛肉、白鱼豆腐冻……当然少不了天下闻名的金华火腿了。

    “三年能出一个状元,三年却出不了一个好火腿。最正宗的火腿就数这金华火腿。”提起吃来,米知县眉飞sè舞、如数家珍,浑不似谈正事儿时的昏昏yù睡。“除了本地特产的‘两头乌,,所腌之盐必台盐,所熏之烟必松烟,还有诸多讲究,十分繁苛……”着一指高边大瓷盘中的清蒸火腿,加重语气道:“但是值得的”

    米知县所改进的清蒸金华火腿,乃取火腿最jīng部分,切成半寸方块,二三十块置于盘中。由醇酿花雕蒸制熟透,昧之鲜美无与伦比。王贤虽不是老饕,却也是食指大动,举著连连。

    见他吃得陶醉,米知具便很开心,让王贤只管吃菜,自个却只嚼几片生火服,一杯接一杯的吃酒。不知不觉,一坛子女儿红便被他一人喝光,米知具才微配,兴致却也更高了,竟击案高歌起来:

    “策勋万里,笑书生骨相,有谁曾许?壮志平生还自负,羞比纷纷儿女。酒发雄谈,剑增奇气,诗吐惊人语。风云无便,来容黄鹊轻举。

    何事匹马尘埃?东西南北,十载犹羁旅。只恐陈登容易笑,负却故园鸡黍。笛里关山,傅前rì月,回首空凝伫。吾今来老,不须浩泪如雨……”

    老知县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唱出这首《念奴娇》,满满都是高堂明镜悲白发、壮志来酬身先老的悲凉。

    王贤看着敲著高歌的老知县,不禁暗暗感怀,连老酒鬼都有“壮志平生还自负”的时候,自己年纪轻轻,却没啥大志向,只想当县里一霸,过得舒服点,实在是太让人汗颜了。

    可自己该有啥志向?书生们追求的是治国平买下,武将们追求的是拓土开疆,这些对自己来,实在太遥远了吧?

    正在反省呢,突然歌声戛然而止,王贤只见米知县头一歪,竟坐在椅子上酣然大睡起来……

    王贤赶忙搀扶,一旁伺候的长随却习以为常道:“二老爷rì后就知道了,大老爷或是两天醉一回,或是一天醉一回……”

    王贤不禁哑然,他终于明白米知县酒醒时,得那句“你来了就太好了,我可以安心喝酒了。”以乎不是客套话……

    既然长随们都轻车熟路,王贤也不在这儿添乱了,离开后衙回到自个的西衙。这西衙是典史办公起居之所,分前后院,前院是公署,后院是官舍。此时天已黄昏,公署里只有个值班的书吏,王贤向他取了花名册,便回后院了。

    后院分两进,前面是客斤、客房、以及下人居处,后面则是家眷的住处。王贤回来时,见他们已经安排好了,帅辉和二黑带几个下人,住在前面,王贤和闲云兄妹住在后头。

    后头有正屋五间,还有东西厢房,虽然有些旧,但已经比王贤住的吏舍要强太多了。至少,他不用再跟闲云少爷睡一屋了……

    王贤用了很长时间才适应了,半夜一睁眼,必定看见有人盘腿坐在对面的情形。殊不知人家闲云公子也很烦,他整晚上打呼噜,

    影响入定了……

    此时,闲云和灵霄正等他回来吃晚饭,王贤摆摆道:“我吃饱了,喝点茶就行了。”

    “你不早,饭都凉了”灵霄瞪他一眼,便运筷如飞,一边吃一边开心道:“单就饭菜来讲,浦江县比富县强多了。”

    闲云端着碗粥,看灵霄一眼道:“斯文点。”

    “饿。”灵霄有充分理由大吃不误。

    闲云无奈的摇摇头,不再理会她,转向王贤道:“这个典史,到底是干什么的?”

    “吓。”王贤搁下茶盏,吃惊道:“闲云少爷怎么关心起俗事了?”

    “我不过随口问问。”闲云淡淡道。

    “那我就随口。”王贤答道:“我在富阳县,代理过一段时间的典史,当时主要是缉捕盗贼、安抚流民、管理监狱、宵禁查夜、押解钱银、处理诉讼……当然这一项得县老爷授权。”按规定,县令之外的官员,是不能擅理词讼的,但知县可以署任下官员来代理。以王贤对米知县目前的认识,自己八成逃不了这项。顿一下道:“本县没有县丞和主簿,很可能我还要干佐贰的差事。”

    “峨……”闲云点点头,不再话。他本来觉着胡大人只给王贤个典史当,实在是小气,且于完成任务无盖。听了王贤的话才知道原来胡大人的安排用心良苦。要在浦江找人的,还有比浦江典史更便利的差事么?

    绝对没有。

    见闲云又恢复成闷葫芦,灵霄又光顾着吃,王贤便翻开本县六房三班的花名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一他一页页翻页,只见满眼都是郑字打头

    他发现本县的几十名经制吏,胥吏花名册,而不是郑家家谱之类几乎悉数姓郑,就连下头的书办、白役,也十有仈jiǔ是这个姓……王贤甚至翻到了封面,见确实是

    看完之后,王贤便知道米知县为什么,自己这个知县,是‘聋子的耳朵一一摆设,了。他的下属统统都是一家子出来的,试问这些人到底会听郑家家主多一些,还是听他多一些?更别串通一气,欺瞒于他了。

    也难怪米知具当了十几年浦江父母官,都没什么存在感了,原来是陷入人民战争的海洋了……

    合上花名册,王贤也有些头大。有了富阳经验,他很清楚外官在对付盘根错节的地头蛇时,所采用的段,无非就是打一片拉一分化他们,挑动他们内斗,这样他们都指望着知县站在自己这边,生怕知县帮对方对付自己,他们才会乖乖听话,争相向知县献媚

    这规律对王典史也适用,但当地头蛇全是一家子时,自己这个外人,想要挑拨他们反目的话,实在是希望渺茫。

    “小贤子怎么愁眉苦脸的?”灵霄大姐头吃饱了,见王贤一脸便秘状,便笑道:“是不是担心明天会吃不消?”

    “呢……”让她一,王贤才想起昨rì帅辉打探回来的消息……昨rì,浦江具竟有人在走街串巷,律掇人告状,什么王典史上任了,终于有替老知县宙审案的了。

    王贤人地两生,一来就要审理积rì久的案子,他能行么?灵霄兄妹俩不仅为王贤捏把汗……

    “车到山前必有路。”王贤却沉声道:“一个县哪有那么多疑难案件?宙审理完了就是”

    “小贤子的太好了。”灵霄开心笑道:“我大哥跟胡大人,学了不少本事,你千万别客气。”

    闲云无奈的瞪她一眼,却没有否认,淡淡道:“要我做什么只管提。”

    “多谢。”王贤真心实意道谢道。

    精彩推荐:

第一四八章 不服

    翌日一早,王贤亲后衙请安,米知县无妻无儿,孤身一人,他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便径入大老爷的卧房,只见大老爷宿醉未醒。

    米知县的长随道:“二老爷只管自便,大老爷一般都是中午才起的。”

    初来乍到,不能不谨慎,王贤坚持将米知县摇醒。好半天,老知县才睁开,陧忪睡眼,打量着王贤道:“你是谁?”

    “下官王贤。”王贤心好么,好么还真健忘。“昨日才上任的本县典史。”

    “哦,想起来了……”米知县看看外头天色还早,没有起身的意思,嘟囔道:“什么事?”

    “下官听梆子响过,却未见官吏排衙,故来请示……”

    “他们没告诉你么?咱们不玩那个。”米知县哈欠连连道:“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从今往后,都听二老爷的。你咋办就咋办,咱们合理分工,能者多劳,老者多睡……”着竟闭上眼嘟囔道:“我再睡会……”

    “……”王贤彻底无语,昨天米知县一直在吹嘘自个是无为而治,原来这个‘无为’之针对他自个。至于如何治,就交给别人了……

    摊上如此不负责任的长官,王贤无可奈何,只好回到自己的西衙,见未时已过许久,来应卯的却寥寥无几。王贤不悦道:“我昨天没要点卯么?”

    “回二老爷,本县向来闲散,许是他们一时还不习惯。”来了的几个小声应道。

    “你们怎么习惯?”王贤冷声道。

    “我们早起惯了“几人陪着笑道:“何况大人头一天点卯,不敢过来。”

    “好不错。”王贤点点头道:“那为什么他们就敢呢?

    “刚才了,一时还不习惯……”几人小声道。

    “那还是不怕我。”王贤轻声一句,突然拍桌子高声道:“一炷香内,把他们都给我叫来!不然等着吃板子吧!

    堂下几人暗叫晦气,早知这样,和大伙儿一样在家睡觉多好。但见二老爷发火,谁还敢触他的霉头?都赶紧领命叫人了。

    按规制,官吏都要住在衙门里的,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可以按时赶来,当然大都衣冠不整,睡眼惺忪,可见不习惯早起之非是虚言。

    看着这些乱七八糟、东倒西歪的家伙,王贤才意识到魏知县是多么的治衙有方……在富阳县时,云板一响,官吏上堂,端坐肃立,衣冠整齐。谁也不敢稍有马虎,因为被知县老爷挑出错来,轻则挨骂,重则吃板子。所以单从面貌上,很有小朝会的架势。

    当时王贤也为五更起床叫苦连连,但现在想想,没有这段肃穆的仪式,没有大老爷早堂上日追旬比,一干官吏肯定要惫懒懈怠,衙门的威严也会荡然无存,由此百弊丛生,上官早晚受其所累。好吧,不过米知县十来年也就这样过来了

    显然,王典史要做的头件事,就是扭转这股懈怠之风,但简单粗暴的打板子并不是办法,因为法不责众,责众就会犯众怒,犯了众怒自己也无法收拾……这帮班头、捕头、牢头之流,可不是善类。

    堂下众人见这位年轻的二老爷面沉似水,只不言不语的低头看书,心下都有些惴惴。

    好半天,众人终于憋不住了,都望向郑司刑……浦江县六房司吏中,竟有五个姓郑的。郑司刑只好小声道:“不知二老爷唤我们来,有何训示?”

    过了好一会儿,王贤才抬起头,淡淡道:“没什么训示

    “这……”郑司刑小声道:“二老爷得是气话吧?”

    “真心话,横竖我什么,你们都当耳旁风,我费那。舌作甚?”王贤冷冷答一句,继续翻看他的卷宗。

    “二老爷息怒“见他还为这事儿生气,郑司刑忙道:“这帮夯货都懒散惯了,一时扭不过来,这下他们都记住了……”着忙递眼色给众人,众人便七嘴八舌求告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王贤这才脸色稍缓,目光环视众人道:“诸位是不是觉着本官过于严厉了?”

    众人忙摇头‘不敢’、‘不是’。

    “确实不是。”王贤的声音越来越严厉道:“大明律条明文规定,官府吏役当每日卯时到衙画卯,点名时未到的,每缺一次笞二十小板!”顿一下道:“本官要是严厉的话,你们的屁股早开花了!”

    众胥吏都是属滚))肉的,不会让王贤几句话吓到,反而觉着他有些软弱。

    “圣人,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但王贤接下来的话,让他们目瞪口呆:“本官昨天没跟你们约定惩处措施,所以今天打了你们的屁股,就算不教而诛。子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必须要反省,现在就给你们补上这一课……”顿一下,他沉声道:“诸位今天不用干别的了。每个人,将《大明律》的《吏律》抄五十遍。抄完了可以回家,抄不完,明天再来五十遍!”

    众胥吏目瞪口呆,这……这也太折磨人了吧?

    王贤却不容商量,也不容他们回找枪,让人分发了纸笔,命他们当堂抄写。

    胥吏们无奈,只好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开始抄写。也有几个不肯动笔的,王贤阴测测道:“不抄就是已经知道了?那本官就不算不教而诛了……”

    一个姓黄的班头结舌道:“回二老爷,我等不,不会写字……”

    “不会写字怎么当班头?”王贤冷声道:“你们几个即日停职,找家私塾学识字,啥时候会写字了再回来。”

    “二老爷开恩……”黄班头几个赶忙磕头如捣蒜道:”我们这把年纪了,哪有脸上蒙学。”

    “也是“王贤点点头道:“是本官推卸责任了,你们既然是我的属下,自然当由我来教你们。”着挥下道:“每天酉时,到我那里,本官给你们开扫盲班!”

    “二老爷……”黄班头几个怵头学习是一方面,更担心的是丢了差事。

    “停职又不是撤职“立在王贤身后的二黑,闷哼一声道:“二老爷肯亲自教你们,蠢货还不知福!”

    几个班头只好磕头谢恩,满心戚戚的起身伺候。其余人见状,赶紧撅着屁股抄书,以免步他们后尘……

    还有几个今天没迟到的,自然不用挨罚,郑司刑就是其中一个,他还是想替众人情,凑近桌案小声道:“二老爷,这样今天可没法办公了。不如让他们拿回,利用下班时间抄写。”

    “不碍事的。”王贤的目光从书本收回,笑道:“为官作吏要‘清、慎、勤’,“勤”的起码要求,便是按时上班下班。”着又声音渐冷道:“连这都做不到,还办什么公!”

    他这忽冷忽热、喜怒无常的劲儿,弄得郑司刑浑身难受,只感觉有劲儿没地儿使。只好狐假虎威的小声道:“这都是在大老爷下养成的毛病,二老爷就是要整治,也不好这么急吧?”

    “你想挑拨上官的关系么?”王贤冷冷望着他,目光像))子一般:“正是大老爷让我放整治尔等的!”

    “不敢……”郑司刑忙撇清道:“是小人多心了。”

    “不该你操的心,不用操。”王贤的语调又平稳下来道:“不就是一县刑名么?一天能有多少事儿?本官来处理就是。”

    郑司刑连声称是,心里却哂笑不己……待尝到我们精心炮制的点心后,看你还能不能大话,便亲自抱着一大摞卷宗给王贤。

    却昨日王贤才刚下令,今日胥吏便集体迟到,真是都懒散惯了,起不来床?显然不至于。他们是故意跟王贤对着干呢……

    前日帅辉和二黑进城打探,两人都是行家,自然知道衙门前的茶馆,有他们需要的一切。便要了壶茶,在茶馆角落竖着耳朵听人话……果然,一帮子胥吏在那里高谈阔论,话题正是即将到任的王典史。

    但他们谈的不是如何迎接王贤,而是怎么给他点颜色瞧瞧……对此王贤一点不意外,因为他就是吏员出身。他知道,胥吏土生土长,世代盘踞地方衙门,早就成了一窝地头蛇。而那些被朝廷派来的官员,清一色都是外乡人,干满任期就又离开了……是以吏员将自己视为衙门真正的主人,而将官员视为衙门的过客。

    也的确如此,官员们人地两生、势单力孤,纵使再精明的官员,也无法摆脱这些胥吏的欺瞒和干扰,若这官员是庸碌无能之辈,干脆就成了小吏的俘虏,而任其摆布了。

    小吏们常用的段,便是官员上任之初,唆使许多当地人前来告状,非把新官人搞到头昏脑胀不可。再故意把案情弄的冗杂繁复,令其错漏百出,最终对政务望而生畏,不得不倚仗他们来处理。这样,小吏们便将属于大老爷的事权,揽到自己里了。

    浦江胥吏们之所以整治王贤,还有个原因,就是他‘江南第一吏’的名头,这名头太拉仇恨值了。连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凭什么称江南第一?倒要让你看看,姜还是老的辣

    他们存心想让王贤出个丑,以消心中的羡慕嫉妒恨……

    精彩推荐:

第一四九章 专治各种不服

    可惜王贤是有练过的……

    看着厚厚一摞卷宗,他并不怵头,毕竟在富阳县已经代理过一段时间典史了,自然轻车熟路,不至于无处下。

    他也是有意显示下本事,让这帮人知道‘江南第一吏’不是浪得虚名的。拿出注会审账册的功夫,仅用顿饭功夫,便将案卷从头到尾浏览一遍,挑出今日要处理的十几份,淡淡瞥一眼目瞪口呆的郑司刑:“朝廷明文规定,书吏处理卷宗应当以轻重缓急摞放,分类呈送。你们连最基本的要求都达不到,我看刑房的问题很大啊!”

    郑司刑不是很怕王贤,因为经制吏都是由吏部任命,哪怕是县老爷,也只能建议罢黜。王贤不过是个典史,还决定不了他的命运。当然要是镇不住王贤的话,人家身为顶头上司,给他小鞋穿还是分分钟的。

    郑司刑只好小心应付,看一眼趴在地上的下道“平时不是这样……”

    “不必害怕,本官岂会不教而诛?”王贤淡淡道:“明天看看再。”着指微曲,轻叩一下桌上的卷宗道:“既然已经定好了今日审理,便把原告被告都叫到西衙来吧。

    “是。”郑司刑应一声,便带人出,到了衙门外,对候在那里的一众百姓道:“二老爷有令,着尔等西衙过堂。”着高声唱名,将今日过堂的当事人叫出来,带着他们进了西衙。

    郑司刑进禀报一声,出来便叫第一个案子的当事人进。一个黑着脸的老妇人和一个苦着脸小妇人,应声进了典史厅中。

    此时一干被罚抄的胥吏已移到后堂,典史厅中,有做笔录的刑房书吏,有持水火棍的皂隶。王贤端坐堂上,虽然不如大老爷升堂时肃穆,但还是可以镇得小老百姓喘不过气来

    两人跪在堂下,王贤沉声问道:“堂下可是韩赵氏、韩林氏?”

    两人忙称是,王贤又问道:“韩赵氏,你状告韩林氏所为何事?”

    “老身状告儿媳不孝之罪。”韩赵氏是那个老妪,闻言悲戚地哭诉道:“老身命苦,儿子早死,没人能管住这不孝的儿媳……”

    “肃静!”王贤一拍醒木,沉声道:“让你,没让你哭!”

    “是……”老妪便悲悲切切道:“先夫和我儿死后,家里便只我和儿媳一起生活,她嫌我老了是拖累,整日对我冷言冷语不,还只给我吃糠咽菜,她自己却偷着吃白米饭,还有大鱼大肉。”着又大哭起来:“请大老爷为老妇做主,帮我教训下这黑心的儿媳吧!”

    老妪白发散乱、背弯腰弓、啼哭不止、非常可怜。可她儿媳妇也面红耳赤,颤脚抖,不止啼哭,可怜非常。婆媳俩倒像是来公堂上比赛看谁哭得狠,看得众皂隶偷偷直笑,公堂上一团乱糟糟……

    “肃静!”王贤重重一拍醒木,他却笑不出来。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冇事,到底谁对谁错,那真是公公有理、婆婆有理。而且此案难判在于,牵扯到孝道上面,国朝以孝治天下,自己要是屈了婆婆,难免招惹物议。但万一要是委屈了儿媳,只怕甫一上任,就被老百姓冠以糊涂官的帽子。

    思忖片刻,王贤心平气和的问老妇人道:“你你儿媳虐待你,今早你吃的什么?她又吃的什么?”

    “回大老爷,老身吃得是咸菜糙米饭,她吃的是白米饭,还有肉。”老妪愤愤道。

    “是么?”王贤望向韩林氏,只见她原应是个美人,但明显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韩林氏摇头凄苦道:“民妇给婆婆吃咸菜糙米饭不假,可那是因为家贫,实在买不起白米吃不起肉……”

    “那你吃的什么?”王贤追问道。

    “只吃了一点野菜充饥……”韩林氏悲戚道。

    “瞎,你明明背着我吃好的!”老妪怒道:“现在又来装可怜。”

    “媳妇没有骗你……”韩林氏哭泣道:“我只是怕您老看到难过,呜呜……”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老妪嘟囔道。

    “好了好了,老人家消消气。”王贤和颜悦色对老妪道:“早晨没吃饱,火气肯定大。你们先到外面等会儿,本官让人为你们做点吃的,吃饱了咱们再好生道道。”

    老妪见大老爷要请客吃饭,觉着脸上有光,便得意的下。她儿媳妇有口莫辩,只好也委委屈屈下。

    “下一个。”王贤便将这份卷宗丢一边,拿起另一份。

    郑司刑冷眼旁观,见王贤果然没断出个丁卯,心中哂笑道,什么江南第一吏,还不一样无能?

    这时,第二对原被告又进来,是一个头戴**帽,身穿松江暗花布直裰,面露狡黠笑容的生意人,和个带毡帽、穿短衣的乡下人。两人俯伏在堂下,都高叫道:“请大老爷为小民做主!”

    王贤叫他两人起来,先让那乡下人话,乡下人便道:“禀告大老爷,小人前日进城卖菜,不小心压死郑老板家里的一只小鸡。郑老板便揪住我不放,非要小民赔他一贯钱才行!小民不肯,他便让人捉我见官,蹲了两天板房……”

    “一只小鸡仔,就要一贯钱?”王贤望向那郑老板道:“你也忒黑了吧?”

    “大人容禀,我这小鸡是选出来的优质蛋鸡。将来长大了,最少能下三年蛋。”那郑老板却不慌不忙道:“现在他把我的鸡弄死了,小人少损失了一千个蛋,还有一只老母鸡。现在小人不算鸡,只要蛋钱,已经是厚道了……”

    二黑和帅辉听了对视一眼,心怎么都是这种稀奇古怪的案子?分明是存心给大人出难题吧!

    王贤却好像很认同郑老板的法,道:“这样的话,索赔之数也不过分。”着转向那乡下人:“你理应赔偿人家的损失,不可抵赖。”

    那乡下人见王贤偏袒富人,急得眼泪直流道:“草民不是不想赔偿,是实在赔不起啊,”

    “先打个欠条吧。”王贤淡淡道,便命书吏当场帮他写就。

    这下,就连那些皂隶都看不下了,心这王典史怎么这么二?明摆着讹诈还当帮凶。

    乡下人老实,只好哭丧着脸,乖乖打好欠条,那郑老板喜滋滋收下,正要告退,却被王贤叫住道:“且慢。”

    “大人有何吩咐?”郑老板只好站住。

    “这账才算了一半,你走什么?”王贤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道:“咱们还得再算算后半段……你家养鸡需要吃饲料不?”

    “当然要吃,一天喂三次,都喂的是小米。”郑老板情不自禁的吹嘘道。

    “这样一天要喂多少?”王贤又问道。

    “一天要吃二两,下蛋后还得多一两二……”郑老板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声音越来越小。

    “很好,一天三两二,一年就是七十二斤,”明代一斤等于十六两,王贤给他算账道:“三年的话,就是二百一十六斤,本县小米价格是多少?”

    “回大人,咱们南方不产小米,要十文钱才能买一斤。”郑司刑轻声道。

    “很好,总共是两千一百六十文的饲料钱,”王贤着望向那郑老板道:“现在他既然赔了你一千个蛋的钱,你也该把省下的饲料钱给他,这才算公平合理。”

    “啊……”郑老板张大嘴道:“我冇还得倒找他一千一百多文?”

    “的对。”王贤点点头道。

    “哪有这么算账的?”郑老板不服道:“俺要是这样养鸡不得赔死?”

    “是啊,养鸡有风险,成本要降低,以后不要用小米了。”王贤淡淡道:“你是财主,不能打白条,支付一千一百文给人家,然后滚出吧。”

    郑老板大叫不公,却听王贤重重一拍醒木道:“大胆刁民、竟敢欺压良善,败坏民风,不服管教,咆哮公堂!来人呐,给我杖责二十,又出衙门!”

    “喏!”皂隶们看着解气,轰然应声,便将那郑老板又将下。

    待那乡下人千恩万谢下,王贤问外面道:“吃了么?

    “吃了!”院子里,女扮男装的灵霄脆声答道。

    “吐了么?”王贤又问。

    “吐了。”灵霄难耐笑意道。

    “出看看!”王贤便率众人来到院子里,就见那婆媳俩捧腹而吐,一人往地上吐了一滩。

    灵霄拍着两人的背,一边给她们顺气,一边安慰道:“没事儿没事儿,吐出来就好了。”

    “大人在面条里加了什么?”郑司刑和他的小伙伴惊呆了。

    “催吐药而已。”王贤一脸淡定道,“咱们看看,她们早晨都吃的啥。”

    “……”郑司刑他们发现,比起王典史来,自己真是节操满满啊。

    上前查看,只见婆婆吐出的面条之外,还有米饭和咸菜,而媳妇吐出的却是青菜萝卜……

    “糊涂老太婆。”王贤冷笑着对那一脸惭愧的老妪道:“生在福中不知福,还不跟儿媳赔不是?!”

    “是。”老妇人转向儿媳,嗫喏道:“好孩子,娘瞎了眼,不敢胡乱猜疑你,你真是个孝顺孩子……”

    儿媳也哭着道歉道:“媳妇平时对婆婆太凶,才让婆婆胡思乱想的……”娘俩抱头痛哭,隔阂尽消。

    精彩推荐:

第一百五十章服了

    两个本来不清、道不明的案子,却被王典史轻易解决。堂上堂下,望向王贤的目光都变了,只觉着这位年轻的典史大人,还真有两把刷子。

    那婆媳俩千恩万谢正要下,却被王贤叫住,问那婆婆道:“老人家,你吃饱了没事儿,怎么会想到学人家告状?”

    “回大老爷,老身虽然平时有些疑心病,但也没想到要告她。”老妪闻言羞赧道:“是听人这段时间到衙门告状,回头就可以领到一贯赏钱,我才起了贪念……”

    典史厅里气氛一肃,郑司刑不顾王贤在场,恶狠狠对老妪道:“休要胡八道!”

    老妪畏惧的缩缩脖子,却听典史大人冷声道:“到哪里领?”

    “这……”老妪看看王贤,又看看郑司刑,不敢吭声。

    “老人家,你不要怕。”王贤温声道:“你想,既然你都能听的事情,本官会打听不到么?之所以要让你出来,是为了减轻你的罪责。”顿一下道:“不然诬告者罪加三等,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妇人让王贤一哄一吓,再不顾使劲使眼色的郑司刑,乖乖答道:“是衙前街茶铺的郑老板。”

    “好一个大胆刁民!”王贤抽出一根火签,丢在地上道:“速速传来见我!”

    “大人,拘人需要大老爷发票……”郑司刑小声道。

    “我拘了么?”王贤冷冷瞥他一眼,沉声道:“我是叫传他过来!”

    “是。”郑司刑应一声,递个颜色给门口的书办,那书办便想悄悄退出。却被守在厅门口的灵霄,一脚踹了进来

    “谁让你擅自退堂的?”王贤阴测测道。

    “二、二老爷,小人闹肚子……”那书办结巴道。

    “拉在裤子里吧。”王贤冷哼一声,转向那刚被停职的黄班头道:“你将那位郑老板全须全尾请来,办好了差事便可复职!”

    那黄班头闻言如蒙大赦,跪地捧起火签,拍着胸脯道:“二老爷放心,他就是尊神,我也给您搬回来!”着便行礼退下,气势汹汹的了。

    王贤朝闲云点点头,后者悄然跟了上。

    大堂上气氛变了,王典史的矛头直指郑司刑,他冷冷道:“本官也是作吏出身,知道有一种奸吏为了越殂代疱、把持审判事权。每当有新任官员一到,他便诱使县民数百人成群结队到县衙告状!”顿一下,他一拍那摞卷宗道:“而且都是些莫名其妙、鸡毛蒜皮之事,弄得上官头晕脑胀、不胜其烦,哪怕咬牙坚持,也会错漏百出。最后只好将这些案子统统交给刑房经办!”

    “这样,刑房司吏便大权在握,为非作歹,大发其财。而且因为有错案把柄在,县令也不敢动他,只能任其为非冇作歹。”王贤双目如刀,紧盯着那郑司刑道:“想不到,这样的遭遇也落到我头上来了!”

    郑司刑汗如浆下,却兀自强撑道:“二老爷冤枉,小人可是老实本分的,万不敢耍那些下作段!”

    “敢不敢,看看便知!”王贤重重一拍醒木道:“将外面人都带进来!”

    差役们赶紧将院子里,众多告状之人统统弄进大厅。

    前面发生的事情,这些人全都看到了,此刻无不噤若寒蝉,老老实实跪在堂下。

    “告状的上前,被告的先行退下。”王贤一声令下,便有一半人出,剩下的全是原告。

    “尔等须知,写状纸是有规矩的,必须陈述清晰,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经过、结果缺一不可。”王贤抖一下那摞状纸道:“这些状子所述很是模糊,本官难以决断,你们必须按要求当堂重写,有不识字可以让书办代笔。”

    众被告面露难色,但公堂之上,岂敢抗命?只好硬着头皮重写。半个时辰后,新写的状子收上来,王贤快速浏览一遍,便冷笑着递给郑司刑。郑司刑一看,发现大多状子的内容,居然与先前完全不同,更让他难以置辩的是……其中由书办代笔的几张,笔记竟然与原先的几份状纸字迹完全一样

    他正汗如浆下,搜肠刮肚的想办法解释,便听‘啪’地一声,王贤重重一拍醒木,厉声对众原告喝道:“大胆刁民,前后状纸自相矛盾,显然是捏造案情,有意戏弄本官!来人,将他们押下,重重责打!”

    皂隶便上前,将众人往外拖,众原告吓得不知所措,这才慌神大叫道:“大老爷饶命,我们只是被人雇来的,不是有心和大老爷作对!”

    “受何人所雇?”

    “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从衙前茶馆郑老板那里拿的钱

    “茶馆郑某请回了么?”王贤看黄班头已经回来,沉声问道。

    “回二老爷,全须全尾的请回来了。”黄班头大声邀功道。

    “押上来!”王贤沉声道。

    皂隶便将那茶馆郑老板押上来,众口一词,郑老板抵赖不得,只好承认听人指使利诱百姓告状的事情。

    而那指使他的人,正是本县刑房郑司刑!

    “拿下!”王贤一拍醒木,朝那吓瘫了的郑司刑断喝道

    酉时,浦江县典史厅里,光线已经很暗淡了。

    众胥吏趴在地上,从早抄到晚,全都头晕眼花、疲累欲死,却没一个敢停的。因为全程领略了王典史的段,众胥吏哪还不知道,自己遇到高人了?

    今日他们本来作局要给王贤点颜色看看,谁知道人家道高一丈,化解了他们的段不,还将郑司刑送进了大牢。相较之下,他们不过抄了一天的《大明律》,已经算是幸福的了……

    “抄完了么?”见差役掌灯,王贤的目光,终于从案卷上移开,望向众胥吏。

    “没有……”众胥吏可怜兮兮道。

    “还有多少?”王贤问道。

    “还有一半……”众胥吏央求道:“求二老爷赐蜡烛,实在看不清了。”

    “算了。”王贤却摆摆,‘大度’道:“今天不是为了罚你们,而是让你们记住……把律条记牢了么?”

    “记牢了。”众胥吏连连点头,抄了二十多遍,哪还有个记不住?

    “再违反的话?”王贤又问道。

    “请二老爷重重责罚。”

    “这可是你们的,”王贤点点头道:“本官是不会教而不诛的。”

    众胥吏自然应声不迭。

    “食堂吃饭吧。”王贤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明天不要迟到。”

    “绝对不会!”众胥吏千恩万谢的爬起来,却因为爬得太久,脚发麻,好些人站都站不稳。

    “愣着干什么。”王贤对众差役道:“还不扶着诸位大人。”

    差役们赶紧扶着众胥吏,从典史厅告退,往食堂走。

    “这个点儿了,还有饭么?”郑捕头问道。

    “二老爷特意吩咐厨房,给诸位大人留饭。”差役小声道:“他也一直陪着大人们没吃呢。”

    “唉……”众胥吏虽然被王贤整治了一天,听闻这点小事儿,怨气却一下小了很多。

    到了食堂,果然见还亮着灯,管厨的差役给他们端上饭菜,众胥吏饿了一天,早就前心贴后心,不管三七二十一,坐下便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饭,离开食堂时,他们已经行动如常了,只是心情都有些沉重。

    “唉,看来以后,得夹着尾巴过日子了。”郑捕头叹气道:“我可真是怕了二老爷。”

    “谁不是呢。”众人黯然附和道:“他要是把我们都打一顿,不定咱们还有心思替司刑报仇。可是一天律条抄下来,整个人就像被洗脑似的,根本不敢再乱来。”

    “我看,二老爷也未必是刻薄之人。”生活就像被强奸,如果不能反抗,只能试着享受。竞有人开始替王贤话:“咱们只要乖乖听命,日子未必难过。”

    “但愿吧……”众人长吁短叹一阵,便各自回吏舍睡觉了。

    那厢间,王贤正在和灵霄、帅辉几个吃晚饭。灵霄还是头一次见王贤发威,直感觉像大热天吃上半个冰镇西瓜一样,痛快至极。她慷慨的赏王贤一根鸡腿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想不到小贤子你还真厉害!”

    王贤心中越是得意,脸上就越装淡定道:“这不算什么,不过是出其不意罢了。他们以为我初来乍到,两眼一摸黑,殊不知帅辉和二黑早就听到了风声,那贾驿丞又告诉我这帮人过往的操行,我这才有所准备、将计就计罢了。”

    “又没问你是怎么办到的,干嘛得这么仔细,”灵霄冰雪聪明,岂能不知王贤翘了小尾巴,笑着挪揄道:“口不对心的家伙。”

    “嘿嘿。”王贤老脸不红道:“闲聊么,当然是想到哪到哪了。”着岔开话题道:“想不到你还真有催吐药。

    “当然啦。”这下又轮到灵霄妹子得意了:“我爷爷了,行走江湖呢,最重要的是有备无患,谁知道哪天会用到什么。”着朝王贤扮鬼脸道:“哪天惹我不开心了,也给你尝尝。”

    “绝对不会的。”王贤这个汗啊,直埋怨自个多嘴。

    精彩推荐:

第一五一章 求情

    王典史一上任,就拿下了心怀叵测的郑司刑,镇住了三班虎狼之辈,浦江县上下无不惊呼,这新来的小王大人,还真是个狠角色!

    当然郑司刑身后那帮人,还得想方设法营救他。*.wxguan.c om*他们找到米知县的老酒友,本县郑教谕……教谕、驿丞、闸官等职,因为位卑事轻,无法干预政务,故而朝廷特许可以用本地人。这郑教谕是郑家的旁支子弟,但因为是官身,又与知县大人是酒友,是以担当起地方与衙门之间的传声筒。

    这天散衙后,郑教谕请米知县到家中喝酒。米知县向来闻酒则喜,便让老长随买了只烧鹅到郑教谕家中,两个老光棍悠闲的对酌起来。

    喝到微醺,正是畅所欲言的好时候,郑教谕便为远房侄子求情,谁知米知县醉眼迷离的骂道:“一群井底之蛙,来阴的也不看看对是谁。那王贤虽然是个典史,却是冷面铁寒公亲封的江南第一吏。有本省臬台作后台,我尚且要让他三分,你们却跟他较劲,活该!”

    “你别胡子眉毛一把抓,我可事先不知情,”郑教谕讪讪道:“小辈们的恶作剧而已,大老爷跟王典史,揭过吧。我保证再没有类似事情发生。”

    “是不是传到郑宅镇了?”米知县若有所悟道。

    “嗯。”郑教谕苦笑道:“镇上大怒,把那帮人全都召回祠堂,家法处置。我当这个客也是镇上的意思,你知道我们郑家家法森严,那郑七回了,也是个生不如死。”

    这话米知县相信,郑家的家法比大明的军法还要严厉十倍,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现在郑司刑犯了国法,岂能以郑家的家法代替?”

    “我郑家八代无犯法之男……”郑教谕硬着头皮道:“郑七毕竟是姓郑的,外人可不知道,他是出五服的远房。”

    “你郑家为虚名所累,但也要有个限度吧。”米知县笑道:“不该管的还是放吧,后果没那么严重。”

    “也不只是为了虚名,”郑教谕只好小声道:“还为了……安全。”

    “……”听了这话,米知县默然许久,方道:“好吧。

    第二天,米知县将王贤叫到签押房,东拉西扯了很多,才问他郑司刑的案子,进行到哪一步了。

    “已经办理完毕,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正待送到签押房,请大老爷过目后,就可送知府衙门了。”王贤心里咯噔一声道:“怎么?”

    “郑七这些年在刑房,还是很得力的,本县连年无大案命案,不能不是他的功劳,”米知县呵呵一笑道:“给他个教训得了,没必要一棍子打死吧。”

    “大老爷的意思是?”王贤心里大骂,你个出尔反尔的老酒鬼,这不是让我坐蜡么?!

    “我的意思是,用生不如用熟,只要常敲打着,他就没胆子对上官不敬。”米知县见他有些不快,忙安抚道:“你看本官狠狠训斥他一番.再打他几十大板,然后降职留用,如何?”

    “大老爷的是,这事儿就照您的办。”王贤心里老大不快,便笑道:“这样也好,有郑司刑这样的大拿,县里的事情不用下官操心。离着明春县试还有几个月时间了,下官想跟大老爷告个假,专心备考,恳请大老爷恩准。”

    这话一,米知县不禁尴尬,他想不到王贤如此年轻气盛,竟跟郑司刑势不两立。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奇怪,要是让郑七继续当他的司刑,王贤的脸往哪搁?

    “老弟,不要意气用事。”米知县忙安抚道:“那货骑不到你头上。你要是不放心,我来做担保,他要是再有这么一次,我直接将他乱棍打死……”着有些低声下气的陪笑道:“总之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嘛……”

    “……”米知县都这么了,王贤也不能不给面子,只好闷声道:“那好吧……”

    王贤虽然迫于米知县的压力放了郑司刑,但那何常和李晟的事情让他教训惨重,自此得了个‘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教训,是以终究不能让姓郑的再安稳。

    七天后,刚吃了五十大板,在家养将棒伤的郑司刑,被王贤叫到典史厅里。

    “恢复的不错呀。”王贤见他竟能一瘸一拐的走路了,本就不善的目光,一下子更阴冷了。

    “卑职远未痊愈,”郑司刑畏惧道:“只是二老爷传唤,不得不硬撑着前来。”

    “有这么个事儿,”王贤不跟他废话,径直道:“前日府里转发分巡道命令,要求各县清查陈年积案。本官调阅了刑房的档案,发现本县十年来,有若干起人口失踪案,都没有下文。”

    郑司刑闻言擦擦汗道:“回二老爷的话,本县十余万人口,每年走失个把人在所难免……”

    “你的意思是?”王贤面色难以捉摸道。

    “回二老爷,人已经走失了数年,要是能回来早就回来了。咱们就是劳师动众,也实在是一无所获。”郑司刑小心翼翼道:“不如跟他们家人,县里出点钱抚恤一下,报个病亡结了案多清爽。”

    公里公道,这法子其实不孬,但上官存心想刁难他,又另当别论了。

    ‘啪!’王贤重重一拍醒木,话他对这种啪啪的感觉有些着迷。看着郑司刑被吓得一哆嗦,王贤一阵暗爽,顿一下才调整好表情,疾言厉色道:“大胆刁奴,竟敢撺掇上官、玩弄刑法,实在是气焰猖狂!来人呐!”

    值堂胥吏忙高唱一声:“在!”

    “给我拖出,重责五十大板!”王贤又重重一拍惊堂木道。

    郑司刑大惊失色,怎么又要打我?我的腚跟你有多大仇啊!

    皂隶见二老爷起了疑心,这次不敢太玩弄玄虚,每十下中,总有两三下是真打,直打得郑司刑屁股开花、鲜血横流。不过还是念着香火情,用的是似重实轻的法,虽然看着吓人,听着疹人,但其实没伤到筋骨,人也没晕过。

    王贤是亲身经历过的,一看就知道里面的话头,却也不点破,只是沉声道:“你把所有差事都放下,全力查找失踪人口,不得懈怠!本官会严加追比的!”

    “是……”郑司刑郁闷的要吐血,他已然明悟,只要自己还在衙门一天,对方就会把自己往死里整!

    对方摆明了要拿自己立威,但他有什么办法呢?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人家是官,自己是吏……而且人家现在对其他人安抚有加,只针对他一个,让他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要么被活活整死,要么主动卷铺盖滚蛋……郑司刑根本没得选。

    第二天,郑司刑便以病重为由,请求开缺养病,王贤欣然同意。又递到米知县那里,大老爷不禁摇头,还以为这王贤尊老敬老,会给自己几分面子的。谁知他少年得志,顺风顺水,竟一点面子也不给……

    不过老米既然摆出一副酒国神仙的架势,就不好介怀这种事情,象征性的挽留了一次,便批准了郑司刑出缺。只是有时候偶尔酒醒,也会暗暗后悔,自己当初就不该答应郑教谕请求,这下可好,弄了个里外不是人。

    唉,人家都是喝酒误事,我倒好,是醒酒误事,我还是继续喝吧我……自此,米知县更加不理正事,彻底放权给王贤。原先王贤只管刑房和三班,现在六房都归他管,这让为他捏把汗的帅辉惊掉了下巴,

    “大人落了老米的面子,他怎会非但不生气,还彻底放权?”帅辉问道。

    “无它,六十耳顺而已,大老爷已经没了争权夺利之心。”王贤淡淡道:“不然我岂敢造次?”

    “白了,就是看老头好欺负。”灵霄却挪揄王贤道:“要是换个不好欺负的知县,小贤子立马变得很乖很乖。”

    王贤笑骂道:“你很了解我么?”

    “那当然,”灵霄得意的笑道:“我很认真在观察你的”

    “观察我作甚?”王贤摸摸脸道:“我又不是你哥和韦无缺那样的美男子。”

    “你当然不是。”灵霄很不给王贤面子的赞同道:“不过,你心里从没瞧得起那韦无缺,恐怕对我哥也一样……”

    “瞎,我对你哥充满了尊敬。”王贤正色道:“就像对你一样。”

    “你也瞧不起我。”灵霄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道:“藏在骨子里的傲慢,比表露在脸上的更可恶!”

    “我看你该好好休息了。”王贤瞪她一眼道:“让你这么,这世上我谁都瞧不起了。”

    “不,有你瞧得起的。”灵霄掰着指头道:“胡大叔,魏知县,还有吴小胖子……”不禁气闷道:“真该死,我连吴小胖子都不如。”着示威似的比划下拳头道:“我一定要超过吴小胖子!”

    “这丫头脑袋被门挤了吧?”王贤无奈的摇摇头,不理会她,转而对闲云道:“你找这几个失踪人口的案子给我,到底什么意思?”

    精彩推荐:

第一五二章失踪的人口

    “帮你……”闲云淡淡道。

    “少来。”王贤白他一眼,转向灵霄道:“你信不?”

    “不信。”灵霄摇摇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珠里满是笑意,‘大义灭亲’道:“我哥一看书就犯困,何况翻那些没头没脑的卷宗?”

    “……”闲云瞪妹妹一眼,对王贤道:“心血来潮而已

    “呵呵。”王贤根本不信,笑笑道:“是不是胡大人给你的?”

    “听不懂你在什么。”闲云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马上垂下眼睑道:“我要回房练功了。”

    “哥,你晚饭还没吃呢。”灵霄着,见王贤也起身,不禁无奈道:“小贤子,你怎么也走了。”

    “我欲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王贤一脸黯然的摇头道:“伤心,不吃了。”着也转回房间。

    “还耍小性子呢。”灵霄伤脑筋道:“这么多饭菜,我一个人可吃不完啊……”

    跟着王贤回到主卧,二黑小声道:“大人终于决定把窗户纸捅破了。’

    “是呀。”王贤点点头道:“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着摸摸自己的面颊道:“你看,起了不少青春痘,这就是思想压力过大的表现。”

    “这么,”帅辉指着自己满脸的粉刺道:“俺要被压成肉泥了。”

    “然后再擀成一张肉饼……”二黑接话道。

    “你的。”帅辉瞪他一眼,对王贤道:“大人,您怎么能肯定,有人在算计你?”

    “这不废话么。”二黑打击帅辉道:“闲云少爷是武当山少主,灵霄大姐头是掌教真人的掌上明珠,胡钦差竟把他俩甩给大人当护卫,从此不闻不问,你觉着这有可能么?”

    “此中确有蹊跷……”帅辉想一想道:“大人当时还是小吏,用我们这种人当护卫,才符合身份。”

    “再联系到,大人原先钱塘典史的差事,竟被吏部尚书改成了浦江典史。人家吏部尚书是管郑方伯、周臬台那样的大官的,竟然亲自过问一个未入流的杂职官,”二黑接着道:“不是吃饱了撑的,就是别有深意。”

    “我只是觉着,你好像很看不起大人,”帅辉笑道:“不定是大人名震天下,连吏部尚书都听过,所以才亲自为大人安排差事,以示器重的。”

    “把前途光明的钱塘典史,换成升迁无望的浦江典史,有这样器重的么?”二黑翻白眼道:“你少在这抬杠,正事儿呢。”

    “嘿嘿……”帅辉呲牙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胡钦差留下闲云兄妹俩,和吏部尚书将大人调到浦江来,是一个阴谋的两个步骤,对吧。”

    “大人。”二黑却不理他,转而对王贤道:“您是认为,这次是胡大人或者什么人,假闲云少爷之,让您调查那些失踪案么?”

    “……”王贤却也不理他。

    “怎么大人?我得不对么冇?”二黑奇道。

    “什么都让你们完了,我还个屁。”王贤大翻白眼道:“都出,让我安静一下!”

    “哎。”两人赶紧出,谁知一开门,就见一身青布道袍的闲云公子,悄然立在门口,月下清辉洒在他的身上,更显得飘逸出尘、清贵莫名。

    估计方才的话,都被闲云听到,两人缩缩脖子,赶紧溜掉了。

    闲云迈步进了屋子,大袖一拂,屋门便紧紧关上。

    王贤看看闲云,挪揄道:“我以为你会憋到明早。”

    “心有杂念,无法静气。”闲云淡淡道:“看来逃避不是办法,所以我来了。”

    “看来你准备告诉我真相了。”王贤也淡淡道。

    “问吧,能的我自然会。”闲云缓缓道。

    “不能的呢?”王贤问道。

    “自然不会。”闲云道。

    “什么不能。”

    “你问了就知道。”

    两人打机锋似的一番对话,不禁相视一笑,心中那层隔阂,便消弭了不少。

    “那好,我问了。”王贤道:“我当这个浦江典史,是胡大人意思么?”

    “是。”闲云点点头。

    “为什么?”王贤追问道。

    “有事让你做。”

    “什么事?”

    “已经交代给你了。”闲云轻声道。

    “你是,这些人口失踪案?”王贤问道。

    “是。”闲云颔首道:“胡大人离开富阳前的夜里,将这些东西交给我,要我到了浦江后,将这些东西给你看。”

    “嘿,我胡大人当初,为何要替我消灾,”王贤苦笑道:“原来是要把我当棋子用。“

    “我何尝不是棋子呢?”闲云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道:“哪怕胡大人,也是一样的。”

    “胡大人到底是什么差事?”王贤沉声问道:“我特意查了查书,张真人要是活着,得一百七十岁了现在。当今圣上何其英明,怎么会数年如一日劳师动众,派人明察暗访呢?”

    “师祖已成陆地神仙,一百七十岁只是壮年。”事关信仰,闲云自然要维护张三丰道:“你不要以凡人看待!”

    “好吧好吧,”王贤自然要尊重人家的信仰,忙改口道:“那寻找张真人,和让我查人口失踪有何关系?”

    “这,”闲云顿一下,低声道:“我不能。”

    虽然闲云不肯回答,却让王贤对他的好感大大增加。因为闲云分明可以用不知情来搪塞。但他却不肯骗王贤,而是老实告诉他,自己知道,只是不能……这是多么可贵的诚实啊。

    只是对节操满地的王典史来,老实人就是用来欺负的。便听他追问道:“为什么不能?”

    “方才过,不能告诉你的,我自然不会。”闲云道

    “那好,换个问题,胡大人为何会对浦江感兴趣?”王贤沉声道:“现在想来,他这次的行程,其实特意绕过了金华府。”

    “不错。”闲云对王贤的敏锐,已经习以为常。“大人故意背道而驰,就是为了放松那些人的警惕。”

    “哪些人?”王贤的心都揪起来了。

    “……”闲云少爷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道:“胡大人要找的人。”

    “谁?”见他终于承认,胡潆其实是另有目标,王贤的心一紧,他朦朦胧胧想到一个人,登时变了脸色,道:“这个又不能吧?”

    “是。”闲云点点头。

    “那我就不问了。”王贤勉强笑笑,道:“你还有什么能的?”

    闲云想一想道:“你查人口失踪案,可能会……遇到危险。”着不禁歉意道:“所以大人让我保护你。”

    “谁会伤害我?”王贤不禁暗骂,本以为得到钦差青睐是中了头彩,谁成想是倒了血霉。

    “这个真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闲云道:“也就不用你查了。”见王贤面色郁郁,他低声道:“你我既然被选定了,就没得选择可言,只能认真办差,争取早日超脱。”

    “嗯。”王贤点点头,心别事后被灭口就好。

    “早点休息吧。”把能的都出来,闲云少爷感觉舒服多了。

    “吃晚饭先。”王贤却笑道:“饿死我了都。”

    “我也有点饿。”闲云赞同道。

    两人便回到饭厅,却见桌上杯盘光光,灵霄捧着肚子,坐在椅子上呻吟道:“撑死我了……”

    当天晚上,王典史饿得睡不着,便拿出那些失踪人口的卷冇宗来翻看。话这浦江县的治安,简直好得出奇,几年出不了一起人命案子。而且百姓不爱到衙门争讼,是以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也少得出奇……所以刀笔吏的水平远远比不上富阳的胥吏,当初才能被王贤一眼看穿。

    在这种情况下,那几起人口失踪案,就显得格外突兀。王贤打开年代最久远的一份档案。记录十分简单,只有寥寥数语,永乐三年四月,一名叫田五的樵夫,入仙华山砍柴,便再不见踪影。其家人遍寻不着,只好报官。官府也寻找了一番,无果。至今仍无音讯。

    第二个失踪者叫吕诲,建德县人,是个不第举子,科场失意后,便转而寻仙问道,永乐四年九月,入本县天灵岩寻仙,失踪。

    第三个失踪者叫郑迈,是本县一名茶商,永乐五年元旦,在自家茶园中失踪。

    王贤翻到最近的一名失踪者,叫伍绍元,竟是郑宅镇郑家大小姐的丈夫。这伍绍元是名赘婿,岁秋收,被家里派乡下收租子,夜宿农家,第二天旁人便发现,他已经失踪了……

    从头看到尾之后,王贤合上卷宗,闭目寻思起来。这八起失踪案,看起来平平无奇,但细思之下却透着诡异。以经验来看,这些失踪者大都是成年男性,这就排除了拐卖人口的可能。而且他们要么有养家的重任,要么生活富裕,要么新婚燕尔,不大可能离家出走。

    退一步,就算是离家出走,以大明朝之路禁森严,每一处县界、每一个城池,都有官差查验路引。没有路引休想离开浦江。就算离开了,也很快会被外县的官差查到。

    所以这些人应该是在本县,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被藏了起来。而且自杀或被虎豹虫豸吃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有道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被虎豹虫豸吃了,还有骨头有衣裳呢,到现在一具尸首没找到,差不多可以推断出,应该是被人所害,才能够毁尸灭迹,让官府找不到。

    精彩推荐:

第一五三章江南第一家

    第二天,浦江县向八位失踪者的家属,下达了到县衙商量后续事宜的传票。

    为了表示对江南第一家的尊重,王贤决定亲自一趟郑宅镇。

    话他来浦江县也有些日子了,对这个江南第一家自然如雷贯耳,但除了身边人大半姓郑之外,对郑家的厉害,并没什么切身的感受。他只知道,浦江县的赋税,向来由郑家按期收解,无需官府下乡催缴,多少年来从无差池;浦江县百姓有了纠纷,向来到郑宅镇找郑家老爷裁决,而且一经裁决,不论输赢,都不会再找官府重判;他还听,浦江县所有征发劳役、兴修水利、修桥铺路……都是由郑家来主持,官府只需布置任务,到时验收即可……

    总之给他的感觉是——浦江就是郑家,郑家就是浦江!

    这样的家族,按应该雄霸乡里、威震金华,甚至辐射浙江……然而恰恰相反,这样强大的一个巨人,却是那样的低调安静,低调到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安静到从来听不到它的一点消息。

    今天,王贤就要亲自造访郑宅镇,一睹这大名鼎鼎却又悄无声息的江南第一家!

    一行人离开县城,骑马往东二十里,便到了郑家本家所居的郑宅镇。顾名思义,整个镇就是郑家的宅子,郑家的宅子就是郑宅镇!

    远远望只见青山掩映着古镇,古镇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金黄稻田里,农夫在忙碌的秋收,田间地头,还有打下的农妇声音婉转的歌唱道:

    ‘尊酒都门外,孤帆水驿飞。青云诸老尽,白发几人归

    风雨鱼羹饭,烟霞鹤氅衣。因君动高兴,予亦梦柴扉……,

    王贤几个闻歌惊讶,这江南第一家真是名不虚传,连地里干活的农妇,竟也如此清雅。素来与好奇绝缘的闲云,也忍不住问道:“此歌何人所作?”

    “这是潜溪先生的歌。”诗词上,王贤比闲云要强些,至少知道这首诗是宋濂所作。不禁轻叹道:“起来,这里也是开国文臣之首的故乡。”

    宋濂号潜溪,曾是太祖皇帝夺天下的主要谋士,当年太祖北伐讨元的檄文,就是出自他。大明定鼎后,宋濂被太祖誉为开国文臣之首。只是太祖朝的文武,想得善终实在太难,哪怕智慧恬退如刘伯温、宋潜溪,早早就急流勇退,仍旧难逃被牵连的厄运……宋濂的孙子宋慎牵连进胡惟庸案,全家流放茂州,宋濂便病死在途中。

    想到宋濂的命运,几人不胜唏嘘,直到近了镇口,霍然抬头,只见大街上矗立着一道道牌坊,逶迤成群,极为壮观

    那最先一道牌坊,也是最高最大最精美的,雕梁画栋、典雅厚重,上书五个道劲的金色大字‘江南第一家’,落款赫然是朱元璋!

    其下还有一副对联日:‘慈孝天下无双里,衮绣江南第一家’!

    众人连忙下马冇行礼,然后方敢步行入内,只见第二座牌坊上写着‘孝义满门’,再往内,第三座牌坊上书‘三朝旌表’,第四座牌坊上书‘有序’。‘有序’牌坊后,依次是’恩德‘牌坊、’麟风‘牌坊’、‘九世同居’牌坊……最后一座牌坊,叫作‘取义成仁’!

    九座牌坊静静矗立在那里,无声的诉着江南第一家的高贵和荣耀,令人心生敬畏,不敢造次。待从九座牌坊下经过,一行人就像走过一趟朝圣之旅,变得沉默而肃穆,就连最活泼的灵霄也不例外。

    王贤心里闪过一丝念头,被九道牌坊压着,镇上的人该是何等压抑?但当他穿过牌坊群,便见一条宽丈余的小溪蜿蜒而来,水流潺潺、晶莹明澈,将沉肃的气氛一扫而空。溯流而上,只见溪上有石桥十座,构架南北,溪旁夹种榴柳,时值九月,正是石榴成熟,鲜红亮丽的石榴果挂满枝头,与绿柳相映成辉……

    镇上的的民居便傍河而筑,粉墙黛瓦、小桥流水人家。酒旗店面、市井俨然、鸡犬相闻、炊烟袅袅,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又不禁会心一笑,自己又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因为随行的差役,穿着青红色的号服,镇上百姓都知道是官府来人,非但不像寻常乡下人那般畏惧,反而有个穿葛布长袍的中年人上前,执礼甚恭道:“小人郑宅镇七里里长郑汛,恭迎二老爷?”

    “你认识我?”王贤微奇道。

    “当日二老爷上任,小人在迎接的队伍里,有幸一睹二老爷的尊容。”郑汛恭声道:“前面就是寒舍,请二老爷前往稍坐,吃点茶果,待小人前知会族长。”

    “岂敢惊扰老爷子。”王贤摇头笑道:“我这次来,一是见识下江南第一家的风采,二是给你族兄郑沿送官府的传票。因是公务,执礼不周,还是下次再专程拜会老爷子吧。

    “二老爷多礼了,区区虚名,不过是前尘旧事,莫要再提。”郑汛摇头道:“要是叔公老人家知道我不知会他,肯定要责罚的。”着便请王贤进家里。郑汛家是个三进的双层宅子,很紧凑,但天井植着一丛萱草、数竿修竹、几叶芭蕉,屋里刷得雪白的墙上,摆设简而不繁,家具布置简洁,墙上挂着几幅意趣高雅的字画,一副对联煞是引人注目:

    ‘养心莫善寡欲;至乐无如读书。’

    “久闻郑家耕读传家,不分男女皆识字,家家都有才学之士,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王贤装模作样的颔首欣赏道。

    弄得灵霄和闲云面面相觑,这小贤子不是最讨厌拽酸文么,怎么自己拽起来了。

    “过奖过奖。”答案是,一名鹤发童颜的魁伟老者,一拄着龙头拐杖,一由一名中年人扶着,颤巍巍走了进来

    王贤忙起身行礼道:“下官拜见封君老爷子,祝愿老爷子福寿连绵。”见人人话,见鬼鬼话,本就是一名演员的基本修养。

    “不敢不敢,快扶二老爷起来。”老者正是郑氏族长郑棠,忙命儿子郑沿将王贤扶起,虽然这二老爷着实面嫩了些

    序座时,王贤坚持请老爷子上座,自己居于下首,惶恐道:“本不想惊扰老爷子的。”

    “二老爷哪里话,您首次莅临寒庄,老朽本当远迎。”老爷子摇头笑道:“如今这已是失礼了。”

    “老爷子面前,‘二老爷’三个字绝不敢当,还是直呼草字‘仲德’吧。”王贤谦逊道。

    “二老爷倒让老朽惶恐了……”

    两人磨磨唧唧了半天,最终以郑老爷子用‘大人’代替‘二老爷’了结。郑老爷子这才问道:“不知孽子所犯何事,竞要大人亲来送票通传?”

    “老爷子误会了。”王贤笑道:“郑老兄怎会犯法呢?下官是应分巡道审结陈年旧案之宪令,例行公事前来而已。

    “可是为了我那可怜的孙婿?”郑老爷子面色一黯道。

    “正是。”王贤点点头:“此案至今已经整一年,搁置下不是办法,到底要如何处理,还请郑老兄和老爷子给个主意。”

    郑老爷子看看儿子,侍立在一旁的中年人便轻声道:“寒家素来遵纪守法,自然听二老爷定夺。”

    “不错。”郑老爷子颔首道:“寒家和官府找了整整一年,不仅本县,整个金华府都找冇遍了,还是没找到……”着掏出绢,擦擦眼角,声音低沉道:“不能再给官府添麻烦。”

    “麻烦谈不上,但这么吊着确实让生者日夜煎熬。”王贤叹气道:“依下官之见,是不是可以把此案了结。”

    “如何了结?”

    “只要失踪者家属都同意,可以以失踪人口销户。”王贤淡淡道:“销户以后,案子自然也就没有了。”

    “还有这一?”郑沿惊奇道。“以前都没听过。”

    “这是刑部的新规,才刚颁布数月而已。”王贤道:“你们可以和男方家商量一下,如果愿意了解,请三天后辰时,到县衙典史厅找我,我给你们出文书。”

    “是,这件事还得跟亲家商量一下。”郑沿点点头道。

    “如果同意的话,请男方父母并令爱,一同前往县衙。”王贤起身道:“谁都希望这一页赶紧揭过,好安安生生过日子。下官告辞了,三天后敬候佳音。”

    “大人可不能走,”郑老爷子拉着王贤的道:“第一次来我郑家,若不吃杯水酒再走,教人笑话老朽不懂事。”

    “这样啊。”王贤呲牙笑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正是此意!”郑老爷子开心道:“请大人移步寒家,应该已经备好酒席了。”

    “请。”

    “请。”

    于是一老一少相携来到郑家正房宅中。这边就气派多了,五进的大院子,轩敞的厅堂,散养的肥鸡、溪中的鲜鱼、院中的青菜、自酿的美酒,便是一桌丰盛的宴席。一老一少把酒言欢,极是融洽,直到日暮,王贤醉得呼呼大睡……把酒言欢

    精彩推荐:

第一五四章 信仰

    当夜,王贤宿在郑家,翌日天蒙蒙亮,便听到外面有钟声敲响,连绵不绝。他起床出去观看,便见郑家人已是纷纷起床,郑沿迎上来,歉意道:“吵醒大人了。’

    “无妨。”王贤摇摇头,问道:“为何敲钟?”

    “这是我郑氏的祖训,每天卯时敲会善钟二十四下,全族闻声起床。续敲四下,同时梳洗;再敲八下,男女列队,到宗祠的师俭厅前听族长训话。”郑沿介绍道。

    王贤是体验过宗族生活的,他王氏一族便算是很讲究的了,却也远没这般规矩……不禁饶有兴趣道:“外人可以参加么?”

    “外人不可以参加,”郑沿笑道:“但二老爷不算外人。”说着伸手道:“请。”

    “请。”王贤稍事盥洗,便跟着郑沿先一步到了郑氏宗祠。宗祠是郑宅镇的核心建筑,规模可谓浩大。内分五进,第一进便是师俭厅,正中悬挂着太祖御笔的‘孝义家’匾额,两旁柱子楹联‘史官不用春秋笔,天子亲书孝义家’,左右墙上,还各有一个八尺高的大字‘忠’、‘义’!气势雄伟,正气浩然!

    王贤不禁好奇问道:“能为天子配联的想必也是重臣名儒吧?”

    “呵呵……”郑沿那张忠厚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道:“年代太久,不记得了。”

    “哦。”王贤心说,可能是宋濂所书,太史公尚未平反,所以不好提及。

    他却不知道,这副楹联,乃被夷十族的方孝孺所题……郑家敢挂着,就已经是莫大的勇气了,又岂敢明说?

    师俭堂前种着几株苍劲盘曲的柏树,旁有水池,一大二小,成‘品’字状。古柏水池,寓品行高洁,宗脉长青。

    接下来,王贤便看到终生难忘的一幕……悠扬的钟声中,郑氏一族的男女从晨曦中走来,每个人都衣着整洁、意态肃穆,虽有数千之众、却多而不杂、忙而不乱、进退有序。院里院外,男女左右分立、各安其位,除了沙沙的脚步声,竞连咳嗽声都听不到。

    待各就各位,堂前响起鼓声,郑沿悄悄告诉王贤,这是敲‘听训鼓’,敲响听训鼓,即表示族长开始训话,不过老族长上了年纪,如非必要,都是令子弟中出类拔萃者代为诵念家规。

    王贤点点头,便见鼓声中全场肃穆,老族长中坐,一名青衿弟子立于堂前,朗声诵念郑氏家规:

    “人家盛衰,皆系乎积善与积恶而已……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天理昭然……”

    “凡为子弟,必孝其亲;为妻者,必敬其夫;为兄者,必爱其弟;为弟者,必恭其兄……”

    “卑幼不得抵抗尊长。受长上诃责,不论是非,但当俯首默受,毋得分理见兄长,坐必起,行必以序。子侄虽年至六十者,亦不许与伯叔连坐。”

    “对祖宗朔望必参,四时祭祀;幼者必后于长者,言语亦必有伦……”

    随着那弟子抑杨顿挫的音韵,郑老爷子便跟着摇头朗诵,族中数千男女亦齐声朗诵,声音琅琅,穿透天际,将天空和人的心灵,洗涤的一尘不染。待到朗诵完毕,静思己过片刻,族人便入左右两个偌大的饭厅食饭。左为‘同心堂’,是男人会膳处,右为‘安贞堂’乃妇女会膳处,都齐刷刷排着一排排长条桌,桌上的饮食皆是族人们劳作所得,虽不丰富,却吃得安心。

    不是亲眼所见,后世人很难想象这种几千人会餐,热闹却不喧闹的场面。这是怎样一种敦睦熙熙、和哉适哉的场景呵?简直荡涤心灵,如沐春风……

    王贤亦如痴如醉,陶然其中,他终于明白我华夏百姓真正的信仰,不是佛、不是道、不是儒,而是宗族。

    在我华夏,宗族就是宗教,就是信仰!

    王贤被请到后院的小食堂吃饭,这里是给孕妇和产后妇女准备的,偶尔也用来招待贵客。

    饭菜自然丰盛,但王贤满心都是朝圣般的激动,对郑老爷子道:“我知道郑家家规是‘食不言、寝不语’,但有几个问题憋在胸里,不问出来,实在食不甘味。”

    郑老爷子捻须笑道:“大人只管问。”

    “这几千口人,如何能做到井井有条?”王贤问道,这是六百年后也很难不到的,除非富士康……

    “说难也不难,有序则不乱,不乱则安。”郑老爷子缓缓道:“我郑氏数百年同居共食,没有序肯定是要乱的。为此我郑氏专设了有序堂,制定了一百六十八条家规,日日耳提面命,世代相传下来,自然也就井然有序了。”

    然后老爷子如数家珍的为王贤举例,除了长幼有序、尊卑有序、男女有序这样的伦常之序外,郑家甚至规定了起床时间、三餐时间、至于衣服、鞋帽按季节准时发放,什么时候穿什么质料的衣服,女子几岁戴什么样的首饰,都有规定……又如弟子教养上,年满五岁就要学习礼仪,八岁读书至二十岁,学习上进者继续读书,无希望在家学习理财。不准赌博,成年之前不准饮酒,三十里路之内必须步行,不得看不正当的书……

    听得王贤目瞪口呆,这种风格为何如此熟悉?待老爷子自豪的介绍说,当初太祖皇帝制定大明规章时,便是以郑氏家规为蓝本,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太祖皇帝那种连拉屎放屁都要管的龟毛**的源头在这里啊!

    如此细致入微的规矩,在一个宗族内部还有推行的可能,但放在一个国家,就纯属一厢情愿了。所以郑家的辉煌令人崇敬,所以太祖的规定大都成了摆设……

    吃过早饭,王贤谢绝了郑家父子的挽留,要回县里去了

    郑老爷子将他送到镇口,见王贤对那些牌坊很感兴趣,便自豪的为他讲解起,一道道牌坊背后的故事。听得王贤一脸感佩莫名,带着满心的崇敬,晕乎乎回县里去了。

    望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郑家老爷子立在‘江南第一家’的牌坊下,他依然拄着龙头拐,却腰杆挺直,再无老态龙钟之相。

    郑沿垂手立在一旁,一脸轻松释然道:“太嫩了。”

    “可是省里来信说,这个王贤原是要任钱塘典史的。”郑老爷子却满含忧虑道:“却被蹇义亲自改成了浦江典史,蹇某人任吏部尚书十年,向以持重无私自诩,怎么会为了他破例呢?”

    “不过是自诩而已。姓蹇的要是真忠义,就不会附逆燕贼了。”郑沿冷声道:“指不定有人行贿,想当钱塘典史,才把王贤挤到浦江来。”

    “歪理……”郑老爷子微微摇头,问道:“他一行人昨晚如何?”

    “都老老实实睡觉,没有任何动静。”郑沿不禁笑道:“父亲是多虑了,还以为他会夜探郑宅镇呢。”

    “小心无大错。”郑老爷子心下稍安,却正色道:“事关大师的安危,事关我郑家上万老小的性命,容不得一丝疏忽。”

    “是。”郑沿忙恭声应下。

    “唉……”郑老爷子轻抚着朱漆斑驳的牌坊柱,半晌方低声问道:“大师最近起居如何?”

    “寝膳还好,只是有些烦闷。”提起那位大师,郑沿肃容道:“孩儿上次去请安,说想出去走走。”

    “请大师再等几天。”郑老爷子缓缓道:

    “过去这阵子,确定是虚惊一场后,定安排大师出去散心。”

    “是,孩儿回头就向大师禀明。”郑沿点点头,郁闷的小声道:“不知道七哥他们有何进展,如今这般真是憋气,连个小小的典史上门,都能让我们风声鹤唳。”

    “谈何容易。”郑老爷子面现忧虑道:“我大明的忠义之臣,已被燕贼几乎斩尽杀绝,纵有心怀先君、愿意生死相随者,亦不成气候。时机不成熟,强行起事不过让忠臣白白流血……”

    “听说明教最近势头很猛,”郑沿轻声道:“其实和他们联手,也是个办法。”

    “愚蠢!”郑老爷断然道:“大师乃是天下正统,岂能与那些邪教妖人搅在一起?”

    “当年太祖皇帝,还不是靠明教发家?”郑沿小声道、

    “那不一样,太祖出身布衣,无拘无束,一切以壮大实力为要。”郑老爷低声道:“但大师是我大明的正统皇帝,天下百姓臣民心中之共主,一旦逢到机遇,振臂一呼,便可天下归心,万民响应,山河变色!所以保全圣体、等待机会才是最重要的!”顿一下,叹道:“若是跟明教妖人搅在一起,还有何正统可言?”

    “父亲说是的。”郑沿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哥哥险些误了大事。

    “怎么?”知子莫若父,郑老爷目光如剑的盯着向儿子道:“你有什么瞒着我的?”

    “没有,七哥只是在信里一提,”郑沿轻声道:“我回信告诉他父亲的意思就是了。”

    “嗯。”郑老爷子点点头,长叹一声道:“其实,我何尝不是有私心?大师安好,我郑氏一门便可安好。为父常常想,若能一直这样下去,其实也是个不错……”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郑沿看着西风卷动镇口大柏树的树冠,低声道。

第一五五章 过河卒子

    回去的路上,王贤几个也在谈论郑家。

    “震撼啊,”王贤感慨道:“江南第一家,果然是名副其实!”

    “有什么好的?”灵霄侧骑在马背上,荡着一双修长的小腿,撅嘴道:“什么都被规定好了,一点自由都没有,比我们武当教还过分。”

    “是啊,你要是生在郑家,就必须要安详恭敬、奉公婆以孝、事丈夫以礼、待妯娌以和、无故不出中门……”王贤笑呵呵道。

    “真是可恶!”灵霄愤怒道:“别得也就罢了,竟然不让出门,要把人活活憋死么?!”

    “有什么不对么?”闲云见她这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话说能让闲云子道心波动的事情不多,这个不省心的妹妹绝对算一个。忍不住出声呵斥道:“总比你这样疯疯癫癫、没规没矩强,看将来有谁敢娶你。”

    “不用你瞎操心!”灵霄一吐鲜红的小舌尖,朝闲云扮个鬼脸,气呼呼的转向王贤道:“小贤子,你也觉着女人该这样么?”

    “我不这么看。”王贤忙撇清道:“在我看来,女子能顶半边天,哦不,大半边。”

    “口不对心。”灵霄不相信,但还是很开心,“不过比我哥强多了,以后鸡腿咱俩分,没他的份儿了。”

    “喂。”闲云怒道:“本来就没我的份儿好吧!”

    “那你就吃鸡屁股吧。”灵霄又扮个鬼脸,策马跑到前面去,似乎是真生气了。

    王贤不禁摇头轻叹,这万恶的旧社会啊……

    “仲德兄。”闲云却对另一件事耿耿于怀,抓住个机会便质问王贤道:“好容易得到个夜宿郑宅镇的机会,你为何不让我一探究竟?”

    “我不知道你要找什么,”王贤低声道:“但我知道,昨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你一动,人家就知道我们动机不纯,日后肯定会防着咱们。”

    “那你干嘛还要留宿?”闲云一想也是。

    “喝醉了呗。”王贤咧咧嘴。

    “……”闲云板下脸。

    “好吧,”王贤只好笑笑道:“兵法云,要‘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但我们在明对方在暗,想要出其不意,只有先让他们以为,我们并不关注他们,才能放松他们的警惕,继而攻其无备。”顿一下道:“我们一到浦江,就大张旗鼓的要查失踪案,虽然是应了分巡道之命,却也会引起郑家的警惕。这时候,我要不赶紧让他们放松下来,恐怕剩下的线索也会被他们掐断。”

    论武功,闲云一只手就能揍王贤八个,但论智谋,十个他绑一块,也不是王贤的对手。

    “我们一到郑宅镇,他们的心便提起来,以为我们要查案乃至生事。谁知我们是为了结案而来,他们自然会感到庆幸。晚上我故意喝醉留宿,他们又以为我们要趁夜做些什么,谁知咱们却规规矩矩,如此一来二去,再紧的心防也难免松弛下来。今天他们又看到我对郑家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王贤对骑马不在行,昨天还好,今天骑了不一会儿,便感觉大腿内侧一阵阵**噬骨,别扭的挪一挪大腿道:“你说,会不会感觉放心多了呢?”

    “会。原来是这般用意。”闲云恍然,但仍有些可惜道:“可惜机会难得,却别无收获。”

    “有收获的。”王贤却淡淡道:“至少我确定了三件事

    “哪三件事?”闲云惊奇道,闲扯淡也能确定事情么?

    “第一,那伍绍元之死,与郑家脱不开关系,那父子俩至少是知情的。”王贤便竖起一根手指道。

    “为何?”闲云不解问道。

    “道理很简单。”王贤道:“昨天我只是说‘此案搁置下去不是办法,如何处理还请他俩给个主意’,你如果是死者家属,会如何反应?”

    “我肯定希望继续找下去。”闲云道。

    “不错,就算猜到我是来劝他们结案的。以人之常情,他们也不会在我没开口前,就先说‘不能再给官府添麻烦’。”王贤沉声道:“除非他们早知道人肯定找不回来,巴不得这案子赶紧了结……”

    “……”闲云想了想,不禁赞同道:“有道理。那第二个呢?”

    “第二,你们要找的那个人,不在镇上。”王贤淡淡道

    “你怎知……”闲云一愣,旋即明白道:“是啊,镇上人烟稠密、鸡犬相闻,他不可能藏身于此。”顿一下道:“那第三呢?”

    “第三。”王贤缓缓道:“伍绍元之死,多半与那人有关……”

    “什么?”闲云变了脸色,又是一句:“你怎知?”

    “郑家这样的孝悌人家,竟然赶出毁尸灭迹的事情,”王贤看他一眼,目光幽幽道:“除了因为那个人,我想不出别的原因。”

    “是……”闲云不得不佩服胡潆的眼光,他选择的这个王贤,竞能如此的见微知著。想到这,他紧紧盯着王贤道:“你猜到那个人是谁了?”

    “没猜到,我也不会去猜,”王贤断然道:“如有可能,我打算闭门读书,等明年考秀才,还是这条路比较安稳,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你错了。”闲云摇摇头道:“我说过,你我既然被选定,除了一心办差之外,没有别的出路。”

    “我辞官还不行?!”王贤突然愤怒起来,这算什么事儿啊!自己当官不过是想舒服的混日子!不是要提着脑袋闯天下的!

    “不行!”闲云断然道,“胡大人有令,退缩者死!”

    “我又没入伙!”王贤愤然道。

    “没用的,棋子入局,何需它自己同意?”闲云低声道:“仲德兄,我不想杀人,更不想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王贤郁闷的闭上眼,他现在只想把胡潆的菊花,爆上一百遍啊一百遍!但也不能改变自己过河卒子的命运。良久,他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闷声道:“你竞没杀过人?

    “很奇怪么?”闲云对王贤的不信任颇为气愤道:“我武功再高,也得守王法!无故杀人,是要偿命的!”

    “跟着胡大人,还需要偿命?”

    “我跟胡大人光寻仙拜佛去了……”闲云郁郁道:“杀人放火的事情,都是锦衣卫在做。”

    “好吧,菜鸟,”王贤深吸口气道:“除了那人的身份之外,你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我。”

    “嗯。”闲云想一想,同意了。

    回到县里已近中午,一进西衙,门子便迎上来道:“二老爷,有位秀才相公,自称是您朋友,小的便请他在客厅用茶了。”

    “嗯。”王贤点点头,便往客厅走去,心里却嘀咕道:‘我哪有什么秀才朋友?’

    进去客厅一看,便见个穿着裥衫、头戴皂巾的男子,正背对门口欣赏墙上的字画。

    听到脚步声,那男子转过头来,眉目秀美、意态潇洒、足以倾倒世间女子!自然是那大美男韦无缺。

    见王贤回来,无缺公子深深施礼,风度翩翩令人心折:“学生拜见大人。”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韦相公。”见韦公子又完好无损出现在眼前,一张脸白璧无瑕,看不到一点伤痕,王贤心说怎么还不毁容?赶紧轻咳两声,挪揄道:“你的伤好得够快的。”

    “多亏令妹手下留情。”韦无缺说着,目光便瞄向立在王贤身后的灵霄,又赶紧收回道:“学生是来向大人禀报,我已经在本县赁了住处、略备薄酒,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大人光临寒舍,聊补当日之憾?”

    “呃,你租了房子……打算在浦江县常住?”王贤惊讶道。

    “是啊,这里山清水秀,正是用功读书的好地方……”韦无缺恳切道:“抬脚就到,请大人务必赏光。”

    “行啊,横竖没什么事儿。”王贤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去就去。”便叫闲云一起。灵霄正生闷气,自然不会跟着去,倒让无缺公子好生失望。

    两人跟着韦无缺出了县衙,就到了韦无缺的住处……果然是抬脚就到,这厮竟然跟县衙住对门!

    “这……”王贤大汗道:“你竟住在客栈里?”

    “是,”韦无缺答道:“学生包了个清静的院子,虽然稍稍贵了些,但是住着安全。”

    看着身后热热闹闹的大街,再看看身处的吵吵嚷嚷的客栈,王贤道:“你确定这种地方能读书?”

    “学生是为了磨练自己的专注。”韦无缺道:“听人说这法子不错,便打算试试看。”

    “……”王贤彻底无语。

    跟着韦无缺进了客栈后院,推开一扇门,是个小巧精致的院子,待院门关上,外面的喧闹一下小了很多,颇有闹中取静之意。

    “原来是大隐隐于市。”王贤终于明白人家秀才的心思,拍拍脑袋道:“是这个意思吧?”

    “大人说的是。”韦无缺笑道:“但记得大人说,不喜欢喝酸酒,所以没那些措大调调。”

    “哈哈……”王贤不禁笑道:“你这小子,有趣!”

第一五六章 关关雎鸠

    老仆将酒菜摆上,韦无缺请王贤上座,又邀请闲云入座

    闲云却摇摇头,不搭理他。

    “不用理他,”王贤笑道:“他不吃酒。”

    两人便对酌起来,几杯下肚,韦无缺似乎壮了胆子,稍显忸怩道:“其实小生今次来浦江,是为了令妹。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可惜我做不了主……”王贤苦笑道,心说能做主的在身后站着呢。

    “那是,婚姻大事需要父母之命。”韦无缺点点头道:“不过得先消除令妹对我的误会,是吧,哥?”

    “谁是你哥?”王贤一口酒差点喷他脸上。

    “大人啊,我要是娶了令妹,不就是你妹夫,你不就是我哥?”韦无缺大言不惭道。

    “稍等稍等,你不想再被打成猪头,还是少提这茬。”王贤感到身后一阵冷飕飕,显然闲云不愿别人,拿灵霄的婚事开玩笑。便正色道:“我妹子还小,现在谈婚事太早。”

    “再小也得十三四,眼看及笄,我不着急不行啊。”韦无缺急道:“哥可能不了解我,小弟自我介绍一下,我家在宁波,也算是名门望族、书香门第……”

    “我妹妹不识字。”

    “呃……”韦无缺忙改口道:“我就想找个不识字的。

    王贤看看闲云,沾上就不揭下来了。

    又吃了会儿酒,衙门了。心说我是没招了,这小子跟膏药似的王贤推说下午还有公务,便和闲云返回

    回到西衙,闲云那张冠玉般的面庞,变得铁青铁青:“以你的智慧,完全可以让他没指望。”

    “我真没办法……”王贤的分辩毫无力度,只好改口道:“你怕啥,谁能占到灵霄的便宜?不被她揍死,就是那小子万幸了。”

    “那你也没必要,拿我妹妹开玩笑!”闲云怒道。

    “我不是开玩笑。”王贤正色道:“我是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闲云心说,你小子哪来那么多弯弯肠子?

    “不错。”王贤问闲云道:“那小子的话你信不信?”

    “不信。”闲云摇头道:“不过我按你的吩咐,让胡大人的人去查了,宁波府确实有个韦家,府学里也有个叫韦无缺的学生。”

    “这些都是可以造假的,人家但凡敢报,就不怕你去查。”王贤低声道:“我怀疑这小子是明教的。”

    “明教的?”

    “当初我在富阳围捕明教徒,这小子在场。我来浦江上任,第一个碰上的又是这小子。如今他竟然干脆在浦江住下了……”王贤沉声道:“他的行踪太反常了,反常必有妖!

    “你的推论总是这么武断。”闲云苦笑道。

    “把人往坏处想,对自己没什么坏处。”王贤缓缓道:“他接近我,估计和你在我身边,是一个目的。”

    “你是说,他也在找那人?”闲云吃惊道。

    “我都是瞎猜的。”王冇贤轻声道:“不管怎样吧,他都会听从我的吩咐。我有个钓鱼的计划,只是没想好让谁当饵,现在这家伙出现,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便有失踪者家属到西衙报到。

    第一个来的是那个樵夫田五的妻儿,田五失踪最久,他们也早就不认为他能生还了。王贤向他们询问了田五失踪前后的情形,包括什么人帮着寻找等等,便出具了注销户籍的文书,命人带他们到户房办理。

    之后陆续有家属到来,王贤都一一询问,但这些人所述大差不差,都说是毫无征兆的失踪,便彻底杳无音讯。直到见了那茶商郑迈的家人,王贤才得到些不寻常的信息……

    郑迈的长子回忆道:‘我家的茶叶基本在本县销售,其中本家是最大的主顾。每年年根,我爹都会去郑宅镇上收账,结果那年回来后就魂不守舍,年都没过好。还跟我说了些奇怪的话……”

    “什么话?”王贤隐蔽的摆了摆手,闲云和灵霄便将屋里屋外都监视起来,以免有人窃听。

    “他说,郑家要覆灭了,让我赶紧卖了茶园,带着家里人离开浦江避祸。”郑迈儿子面色发白道:“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却一个字不说,只是蜷在床上,身上盖了两床被子,牙齿还打颤。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要报官,只有这样全家才能保全。接着又摇头说不行,上万条性命呢……他跟得了失心疯似的,老是重复这些话,然后元旦天不亮就起来,说是去茶园放鞭.谁知再也没回来。”

    “这些话,你对别人说过么?”王贤记性很好,知道卷宗里没有这段记录。

    “没有。”郑迈的儿子摇头道。

    “为什么?”

    “这些话没法跟本家人说,不然人家还以为我也疯了,郑家是太祖钦封的江南第一家,又没有谋反,怎么会被灭族呢?”。郑迈的儿子道:“反正大人是要结案的,我再不说就没机会了,索性一吐为快。”

    “嗯,”王贤点点头道:“你父亲失踪后,是谁办的丧事?”

    “自然是本家了。”郑迈他儿道:“我们虽然是旁支,但婚丧嫁娶,都是由本家出人帮着办。”

    “你父亲的遗物,也是他们帮着收拾的?”

    “这个没注意,应该是吧。”郑迈他儿不确定道:“不过交给我时,确实什么都没少。”

    “好。”王贤点点头道:“你可以去办手续了。”

    “大老爷,”郑迈他儿站起身,两脚却纹丝不动道:“您说我父亲,有没有可能被害了?”

    “当然有可能,不过你既然有此疑问,为何不早提?”王贤面无表情道。

    “本家叔叔大爷们,都说不可能。”郑迈他儿道:“他们说要是被人害了,茶园里能看不到一点搏斗的痕迹?”

    “不一定非要在茶园里打,这两者没有必然联系。”王贤将文书收回道:“如果你想追查下去,官府依然会尽力而为的。”

    郑迈他儿寻思良久,下嘴唇都快咬破了,方颓然道:“算了,不查了,按叔叔大爷们说得办吧……”

    “好。”王贤将文书又递给他道:“去吧。”

    最后一个到的,是那伍绍元的亲属,除了他的老母亲,还有个一身素缟、面带哀怨的娴雅少妇。郑沿也陪着女儿来了,但官府有官府的规矩,只让相关人等进去,他只好在外头等着。

    因为是一个一个的面谈,王贤先见了伍绍元的母亲。提起失踪的儿子,老人家就浊泪直淌,王贤问她是否愿意结案,她流着泪就是不肯回答。

    “老人家,你没想好怎么就来了?”对这样可怜的老人,王贤向来富有耐心。

    “老身想好了,”老妇人泪流满面道:“结案吧。”

    “可是有什么人胁迫你?”王贤敏锐道:“没必要有顾虑,说出来本官为你做主。”

    “没人胁迫我,就是已经答应亲家了……”老妇人垂泪道:“我儿入赘郑家,生死都归他家安排,老身也只能遵从。”说着捂着胸口恸道:“痴儿啊,你非要入赘郑家作甚来着?如今连生死都是人家说了算……你娘想不答应都不行。

    “令郎怎么会入赘呢?”王贤见老妇人的言谈举止,不像是贫苦人家出身。

    “还不是冤孽么。”老妇人流泪道:“那年清明,我儿见到了出来踏青冇的郑家大小姐,也不知怎么就着了魔,到了不吃不喝的地步。我只好硬着头皮上门提亲,好在人家郑家女儿择婿,一不看相貌,二不看财势,只看这个人怎么样。只是这几年邪性,只许入赘,否则免谈。”

    “我老伴死得早,就这一个儿子,自然不愿意他入赘,但看他天天茶饭不思,越来越消瘦。我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只好答应了。”老妇人絮絮叨叨接着道:“婚后儿媳倒是通情达理,时常和我儿来探视老身,倒是让人感到安慰……”

    “你儿子原先是作甚的?”王贤不得不打断老人的回忆

    “我儿自幼读书,考过几次秀才,但都没考中……”老妇人叹道。

    “你家主要靠什么供他念书?”王贤又问道。他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读书是个花钱的营生,等闲孤儿寡母是读不起的。

    “先夫留下三十亩薄田,原本也够我母子吃租子了,但读书是万万不能的。”提及儿子的光辉往事,老妇人容光焕发道:“后来他把几十亩田都卖了,我当时差点和他断绝关系。谁知道我儿靠这点本钱开始了买卖,竞越做越大……”说着一指外头道:“衙前街上就有我家的几个铺面,所得租金除生活外,勉强还可以供我儿读书。”

    “绍元的父亲原先是做什么的?”王贤点点头,又问道

    “先夫原先是本县粮长。”老妇人道:“后来被迫让给郑家,之后就守着郑家给的三十亩薄田过日子……”

    “原先还有这段渊源?”王贤颔首道:“老夫人辛苦了,先请下去吃茶休息。”

    待老人家下去.那戴孝的少妇便进来,款款向王贤行了个礼,竟看得他一呆。

第一五七章 郑伍氏

    有道是,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三分孝。

    这小娘子约莫二八年华,一身缟素,纤腰堪折,柳眉微颦,秋眸含烟。仿若一株冰雪中的白梅,带着三分哀怨、七分楚楚,让人很难不心生怜惜。

    王贤不禁暗骂自己有够变态,竟然对小寡妇有感觉。赶紧咬下舌尖,收敛心神道:“你是郑伍氏?”

    “是。”小娘子螓首低垂,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那么修长。

    喂,又走神了……王贤轻咳一声道:“你丈夫去年失踪的事情,你怎么看?”

    “民妇不懂大老爷的意思。”小娘子低声道,江南女子的声音,哪怕哀怨也婉转,好听。

    “在你看来,他为何会失踪?”王贤换个问法。

    “民妇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小娘子闻言眼圈微红道:“我们成婚还不到半年,丈夫虽然说是入赘,但民妇谨守妇德,悉心侍奉,不敢有半分轻慢……”

    “你俩感情如何?”王贤问道。

    “……”小娘子这下不光眼圈,玉面也微红,半晌方轻声道:“相敬如宾。”

    “仅仅相敬如宾么?”王贤沉声问道。

    “大人何出此言?”小娘子闻言错愕。

    “我的意思是……”王贤轻咳一声道:“伍绍元和你亲密么?”

    “大人明鉴,我郑家家规严谨,虽妇人亦知守礼。”小娘子臊得满脸通红,正色道:“我丈夫亦读圣贤书,自然以礼相待,从不逾矩。”

    “夫妻间还有逾矩之说?”王贤奇怪道。

    “……”小娘子羞恼难禁,起身作势要走。

    “站住!”王贤一拍醒木,低喝道:“本官问你话呢!

    小娘子不禁气苦,这典史大人过于年轻,又言语轻薄,让她都忘了是在公堂上了。只好站住脚,委委屈屈转回身来,头却不肯抬起来。

    “既然是问你丈夫的案子,就难免涉及闺帏之事,”王贤一脸正气道:“你只有知无不言,本官才能还你个真相。

    听到‘真相’二字,小娘子不禁娇躯一震,一年以来,她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两个字,她想弄明白丈夫是生是死,如果死了是谁害的,如果活着,为何要抛弃自己?

    “大人真能给我个真相?”小娘子终于抬起头,鼓足勇气望向王贤。

    “不敢保证,尽力而为。”王贤淡淡道:“我问你,伍绍元对你热情么?这个问题很重要,你必须如实回答。”

    “……”小娘子紧咬下唇,面色发白的沉吟片刻,方黯然道:“不热情。”

    “怎么个不热情法?”王贤沉声问道。

    “他和我成婚半年,从不……”小娘子浑身火烧火燎,但还是强忍着羞意道:“不与民妇同床。”

    “呃……”王贤大为意外道:“他可是有什么隐疾?”放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妻不碰,这伍绍元还真是奇葩。呃,好像自己也是这样子……但不一样好吧,还没结婚呢!

    “……”小娘子面如火烧,垂首摇头道:“不知道。”

    “他总得有个说法吧?”王贤问道。

    “这种事,夫君不说,民妇也不能问,”小娘子郁郁道:“他只是偶尔会说,身体不舒服之类,也许真有隐疾也说不准。”郑家家规森严,小娘子的母亲又早逝,竟一直无人可以诉说。现在虽然是在被问讯,但能吐露出来,还是让她感到轻松不少。

    “不管有没有病,都很奇怪。”王贤缓缓道:“方才你婆婆说,当初他清明踏青见到你,就念念不忘,以至于相思成疾、茶饭不思,才逼得你婆婆同意他入赘的。”顿一顿道:“要是身上有病,岂会赶着自取其辱?要是没病的话,按说得偿所愿应该……怎么会?”

    “莫非中间发生了什么,让他对妾身起了隔阂?”小娘子竞才知道还有这段渊源,自然惊呆了。

    “那不可能,他入赘都能答应,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王贤摇头道:“我本以为,你有什么恶疾……”

    “民妇没有病……”小娘子沉浸在错愕中,“那他为何不肯碰我?”

    “也许解开这么谜团,很多问题就有答案了。”王贤道:“你丈夫的物品,你家里收走了么?”

    “收拾过。”郑伍氏轻声答道:“父亲说,官府要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哦。”王贤点点头,没多说。卷宗显示,因为是郑家的事情,县里根本没插手……沉吟片刻,王贤方道:“你丈夫和你家人,相处的如何?”

    “还算融洽.从没和谁红过脸,”郑伍氏答道。

    “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朋友?”王贤又问。

    “嗯……”郑伍氏想一想道:“有,他和我一个堂兄很是相得,两人经常一起吃酒。”

    “你那堂兄叫什么,在镇上么?”王贤心跳加快道。

    “叫郑桧,”回答的问题多了,郑伍氏心防大松,基本有问必答:“被派去福建做生意,前阵子才回来。”

    “什么时候去的?”

    “去年秋收……”郑伍氏说完面色发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抠着衣角,颤声道:“大人的意思是?”

    “你不要瞎猜,江南第一家的声誉要紧。”王贤先把她稳住道:“何况我已经答应你家了结此案,更是不宜声张。

    “……”郑伍氏也不是傻子,想一想,反问王贤道:“那大人为何要问这么仔细?”

    “我想知道真相。”王贤淡淡扫她一眼道。“我想看看郑家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样道德高尚,遵纪守法。”

    “当然是了。”郑氏自幼被灌输的家族荣誉感,让她对此深信不疑。

    “那我们就看看,是不是郑桧所为。”王贤像个魔鬼,一字一句的挑弄着郑伍氏的心,“你也可以选择告诉你父亲,不过当心他再把郑桧藏起来!”

    “我父亲不会干那种事!”郑伍氏紧抿着嘴唇,一刻柔弱的心,却不禁动摇起来。

    “如果你确信,你父亲不会包庇,”王贤莞尔道:“那就更没必要告诉他了。”说着垂下眼皮道:“选择权在你,我只是建议而已……”顿一下道:“因为这个案子,今天就了解了。”说着将一份文书递给她,沉声道:“来人,带她去户房办理!”

    郑伍氏接过那薄薄的纸片,只觉重逾千斤,魂不守舍朝王贤裣衽一礼,便跟着差役下去了。

    王贤望着她袅袅亭亭若水仙花般的背影,久久收不回目光。

    “咳咳,”直到闲云终于看不下去,挪揄道:“想不到你还好这口。”

    “留点口德吧。”王贤白他一眼道:“多可怜的一人儿啊。”

    “那倒是。”闲云点点头,认同道:“她活在谎言编织成的世界里。更可怜的是,还被你戳穿了。”顿一下,言归正传道:“万一她告诉郑沿怎么办?”

    “不大可能,”王贤摇摇头道:“女人的好奇心是很可怕的,一旦她们想知道一件事,根本没有理性可言。何况,她以为已经结案了,剩下的只是单纯寻找真相罢了……”

    “你真是个魔鬼。”闲云忍不住低声道。

    “还不是被你们逼的?郑家如

    铁板一块,就这么个小寡妇可以利用而已!”谁料王贤竞大怒道:“如果你们让我出局,我保证吃斋念佛一辈子!”

    “……”闲云登时无话可说。

    那厢间,郑伍氏如木冇偶一般,按照户房的要求,完成了丈夫的户籍注销,心里百感交集。看着哭成泪人的婆婆,她却一滴泪也掉不下来……

    郑沿在外头把茶都喝白了,才见女儿扶着她婆婆从西衙出来,赶忙迎上去道:“怎么样?”

    “办完了。”郑伍氏低声回一句,将婆婆送上女轿。

    “怎么这么久?”待伍绍元的娘上了女轿,郑沿迫不及待问女儿道:“二老爷都问了什么?”

    “回家再说吧。”郑伍氏不敢看父亲的脸。

    “也好。”衙门前不是说话的地方,郑沿点点头,看着女儿进了马车车厢,自己坐在外头,对另一边的车夫道:“走吧。”

    “驾!”车夫便挥动马鞭,赶着马车缓缓驶离了衙门。

    马车出了城,行驶在回郑宅镇的大路上,虽然郑家把这条道修得极为平整,但这年代没有避震,马车依然很是颠簸。不过坐在车里的郑伍氏丝毫不觉,一路上她都在出神的想着心事……

    郑沿在外头几次和她说话,都没起来话头,不过他倒也理解,毕竟今天是闺女正式守寡的第一天……

    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了,郑沿和闺女进了里屋,叹气道:“绣儿,爹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爷爷还等着信儿呢,总得让爹有法回话吧。”

    “是女儿的不是。”郑绣儿低着头,微声道:“王典史详细询问了绍元失踪前后,女儿都照实回答,与以前所说别无二致。”

    “哦,”郑沿心下一松,犹不放心的问道:“别的没问?”

    “……”郑绣儿摇摇头,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答道:“没有。”

    “那就好,那好。”郑沿松了口气道:“你累了,吃点饭早点歇着吧,我去给你爷爷请安了。”

    “是。”郑绣儿起身,目送父亲离去。

第一五八章 绣春刀

    天已黑,堂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孤灯如豆,仅有方寸之光。

    饱经沧桑的老人靠在躺椅上,身上搭着薄毯,整个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那略显粗滞的呼吸声,就是他还活着的唯一证据。白日里神采奕奕的郑老爷子,其实已是百病缠身,一到夜里就痛苦不堪。但更要命的是心病,几年来,老爷子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日复一日的被噩梦中夜惊起,然后在惶惶不安中迎接黎明的来临。天长日久下来,他反而是天刚黑的时候最放松,因为这意味着……郑家几千口老少,又平平安安度过了一天。

    老爷子心里有事,小憩片刻便睁开眼,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躺椅边,便缓缓开口道:“回来了。”

    “回来了,父亲。”郑沿轻声道。

    “办妥了么?”

    “办妥了。”郑沿道:“还算顺利,就是时间有点长。

    “长在哪?”

    “王贤向绣儿问话的时间。”

    “绣儿怎么说?”老爷子微微皱眉,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节外生枝。

    “她说没啥。”郑沿道:“就是详细问了下经过。”

    “问这么细作甚?”郑老爷子皱眉道。

    “不知道。”郑沿摇摇头:“也许是猎奇吧,毕竟是江南第一家的家事……”

    “嗯……”郑老爷子想了想,感觉不出有什么恶意,但他还是谨慎道:“老六这事儿做得不对,不该放郑桧回来……他终究是个隐患。”

    “是。”郑沿叹气道:“这混账小子太不懂事了,要不是他跟绍元胡说八道,何至于……”

    “让他老实待在家里,不许离开郑宅镇。过段时间,等风声过了,还是得让他去福建,跟着他父亲,不要再回来了!”郑老爷子叹口气,他能理解孙儿思乡心切,但为了宗族的安全,不能让他再待在浦江了。

    “父亲放心。”郑沿应声道:“孩儿会妥善安排的。”

    “另外,王贤那里要盯紧了。”郑老爷子闭目养神片刻,又睁眼道。

    “父亲尽管放心,衙门里大都是咱们的人,他一扑棱翅膀,咱们就知道要往哪飞。”郑沿笑道。浦江这地方,姓郑就是王道,你要是姓别的,就只有靠边站的份儿。虽然郑家的直系子弟,是不屑于到衙门里混饭吃的,但那些出了五服的旁系,就没这么多顾虑了。衙门里都被郑家旁系子弟占据,什么事能瞒得过他们?

    “不够,”郑老爷子却尤嫌不足道:“等他扑棱翅膀就晚了,我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准备做什么!这样才能放心!”

    “这……”郑沿不禁暗暗苦笑,父亲的小心谨慎,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王贤只信任他从富阳带来的四个人,其余人进不到他的圈子里。”顿一下道:“不过我看他两个长随相貌猥琐,流里流气,不如让人拉拢一下?”

    “可以。”郑老爷子点点头道:“冇你再让周公也想想办法,他们在富阳县,不是有暗桩么,看看能不能用一下。”

    “这,有些劳师动众了吧?”郑沿不认同道。

    “大师的安全无小事。”郑老爷子断然道:“告诉周公,什么时候在王贤身边安下钉子,什么时候大师的安全才无虞。”“是。”郑沿只好应道。

    话分两头,浦江县城,夜黑风高,一条人影潜行于黑暗中,悄无声来到城东一条巷子里,循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摸到一户人家的屋顶上,便安静的潜伏下来。

    屋檐下是新设的灵堂,十几个人穿着素服在哭灵。灵位边坐着个神情呆滞的老妇人,竟是今日到西衙录口供的伍老太太……

    不错,这正是那被宣告死亡的伍绍元家,老太太所言不虚,这些年伍家确实过得不错,仅这三进两层的宅子,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尽管伍家人大都在灵堂守灵,那黑衣人还在屋顶耐心潜伏到四更天,人最困倦的时候才悄然爬到后宅,摸入空无一人的堂屋,翻箱倒柜检查起来,却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搜着,直到他摸到箱底的一柄鲨鱼刀鞘的单刀……他便随手将那柄刀拎了出来,不禁愣住了。

    内家高手目力极好,哪怕是黑夜也能看清东西,黑衣人便是个例子。他细细端详,只见这把刀比单刀要长,比长剑略短,而且刀柄颇长,可双手持刀。黑衣人一手握柄,一手持鞘,缓缓将长刀抽出,便见如剃刀般厚背薄刃的刀身,闪着疹人的寒光。

    ‘好一口百炼绣春刀!’黑衣人暗赞一声。他对这柄刀一点不陌生。因为胡潆身边的锦衣卫,每人都佩戴这样一柄!这是锦衣卫的制式兵器绣春刀,锦衣卫可以不穿飞鱼服,但不能不佩绣春刀!

    他知道绣春刀是刀中神品,每一柄都钢制极好,千锤百炼,所以刀锋犀利无比。双手持刀,一刀砍下,足可把整只马头砍断!

    哪怕是富强的大明帝国,也无力将这样的宝刀装备部队,只有天子亲军锦衣卫,才会人手一柄!

    也正因其珍贵,据说军器监在锻造时,会将每个人的名字刻在刀身上,一人一刀!

    将刀竖起,黑衣人凝目盯着刀身巡梭片刻,倒是发现了刻字的地方,却看不清字迹……毕竟是摸黑,能看清轮廓,就已经很逆天了。

    暗叹一声,黑衣人从怀中摸出一枚夜明珠……这一颗就比这套宅子贵几十倍,黑衣人却拿来照明。好吧,夜明珠本来就有这功能……

    将蒙蒙亮的夜明珠凑近了刀身,黑衣人终于看清了字迹,这才收起夜明珠,将刀入鞘,放回原处,检查一下没有留下痕迹,黑衣人便如游鱼般从后窗出去,几个纵身便离开伍家,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那黑衣人离去不久,竟又进来个黑衣人,也开始翻箱倒柜,同样是一无所获……直到找到那柄压箱底的绣春刀。那黑衣人抽出刀来,同样发现看不清上面的字。竟同样摸出一枚夜明珠,看清上面的字后,收起夜明珠,将刀入鞘、放回原处、检查一下没有留下痕迹,如游鱼般从后窗出去,消失在夜色中……如果有谁目睹这两幕,一定认为要么自己出现幻视,要么就是那黑衣人有毛病,一遍不过瘾还得再来一次……其实根本就是两个人……

    后一个黑衣人在县城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人盯梢,才回到停靠在河边的一艘游船上。

    船上灯光昏暗,没有美姬相迎,只有一个黄发老者。

    黑衣人扯下面巾,露出一张冠绝人寰的俊脸,正是那无缺公子韦无缺!

    黄发老者伺候他解下夜行衣,换上惯常穿的儒袍皂巾,缓缓道:“这种事交给老奴就好了,何劳少主亲力亲为?”

    “横竖没什么危险,”韦无缺坐下,端起茶盏呷一口铁观音,笑道:“全当解闷了。”

    “呵呵……”黄发老者笑道:“少主玩得还算开心?”

    “不错。”韦无缺笑道:“那武当小子的轻功不错,可惜是个雏儿,自以为警觉,却顾头不顾尾。我在他身后呆了一个时辰,都没发现我。”

    “那是自然,孙碧云那老鬼功夫虽高,但教徒弟的本事,比起本教是拍马不及。”黄发老者笑道。“何况少主自幼经历过多少磨练,岂是那种养在深闺的小子可比?”

    “呵呵……”韦无缺笑笑道:“幸亏当初没把那王贤杀了,这小子实在太聪明了!”顿一下道:“不过他还是敌不过师傅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看来是收获不小。”黄发老者笑道。

    “嗯。”韦无缺点点头道:“我在伍家发现了一柄绣春刀,上面刻着伍天希的名字。”

    “伍天希……”黄发老者道:“似乎是那吴绍元的父亲。”明教毕竟不是官府,查阅档案要困难一些。

    “很可能。无论如何,吴绍元都跟锦衣卫脱不开干系。”韦无缺缓缓道:“只是不明白,锦衣卫折了探子,为何仍按兵不动?郑家既然知道被锦衣卫盯上了,为何还不把那人送走?”

    “前一个问题不难解释,”黄发老者笑道:“伍天希好像当过粮长,据说当时所有粮长,都被朱重八收为锦衣卫密探,赐给腰牌印信等物,那把刀应该就是这么来的。”顿一下道:“但后来朱元璋兔死狗烹,解散了锦衣卫,那些密探失去了组织,也不被朝廷承认。直到燕王篡逆后,重建锦衣卫,才有些密探陆陆续续回归。伍绍元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但浙江没有锦衣卫的机构,他得进京去拜衙门!又怕人家看轻了,故而想立个大功重返锦衣卫,也好得个好的位子!

    “那么说,锦衣卫很可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韦无缺恍然道:“后一条的话,是不是也是伍绍元身份藏得太好,郑家人也没发现?”

    “很有可能。”黄发老者颔首道。“伍绍元的身份,应该没有被识破,郑家才有会有心情,稳坐钓鱼台。”

第一五九章 业界良心

    浦江县署西衙,典史厅书房中,王贤与一身黑衣的闲云少爷相对而坐。

    “已经很清楚了。”王贤沉声道:“我询问了伍绍元的生意伙伴,他们说有一次货物在被淳安扣住,伍绍元去淳安县衙走了一趟,那边就乖乖放行了,从此再不敢拦他们家的船。”顿一下道:“一个童生有什么本事,能让外县不敢拦截?他锦衣卫的身份是最合理的答案。”

    “他不会是朱九那帮人派来的吧?”闲云眉头紧锁,胡大人的意思,是将锦衣卫排除在此事之外。

    “不是的。”王贤摇头笑道:“那个何常,你还记得么?就是他这种情况。”

    “嗯。”闲云明白了:“那郑家应该知道了吧?”

    “很可能已经知道了。”王贤道:“伍天希当年和郑棠是同乡好友,他的身份对郑棠应该不是秘密。后来伍天希早亡,伍绍元又年幼,郑家才接过伍家的粮长之职。也正因为有这段渊源,郑家才接受伍家的求亲,让伍绍元入赘。”顿一下道:“只是没想到,伍绍元竟然从郑迈的儿子那里,知道了点什么,继而想拿郑家当投名状,回归锦衣卫……这才不得不让他消失。”

    王贤还有一条没说,这也可以解释,伍绍元为何放着如花似玉的美娇妻不碰?他不是天阉也不是兔爷儿,而是要和郑家划清界线,以免到时候撕扯不清。弄不好就是因为这一反常,才会被郑家怀疑上的。

    “这样的话,那人会不会离开浦江了?”

    “不太可能。”王贤摇头道:“我仔细想过,那人之所以藏在浦江,而不是别处,是有原因的。”

    “除了这里有江南第一家,可以为他提供掩护外,还有什么?”闲云沉声问道。

    “这里的地形。”王贤沉声道:“浦江,乃至金华府都大山连绵,直通闽赣,一旦有警,他可以迅速躲进山里,逃往江西福建,就是大军围捕都不怕。”

    “嗯。”闲云轻声道:“要是安全的话,其实去云贵安南,更安全。”

    王贤摇摇头,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其实道理很简单……那里太偏远,去了就等于自我放逐。

    “那么我们下一步,是找到这个郑桧么?”闲云沉声问道。

    “是,但很困难。”王贤道:“就算郑伍氏守口如瓶,郑家也会雪藏郑桧的,我们只能外松内紧,静待他出现了。同时看看,郑伍氏会不会带给我们点惊喜。”

    “一味守株待兔么?”闲云微微蹙眉道。“不是说要钓鱼么?”

    “先等等吧,现在钓不着鱼的。”王贤打个哈欠道:“睡了,熬夜会有黑眼圈的。”

    “你是男人。”闲云无语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么。”王贤不理他,径直到里屋睡了。

    闲云在外间床上打坐。身处险地、危机四伏,为了保护王贤的安全,他兄妹俩一人一宿轮流值夜……冇

    虽然说要守株待兔,但王贤却不得闲,因为县里收秋税的日子到了……去年的一幕幕仍记忆犹新,今年又摊上个酒鬼上司,王贤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过他好像多虑了…

    王贤还没来得及派人下乡催收,那边各区粮长已经来衙门报告,说税粮全都收好装船,已经运到县里了,请官府前去查验。王贤听了,半晌合不拢嘴,想在富阳时,收个税比杀了那些粮长还难,这边倒好,催都不用催。两县是临县,差距咋这么大捏?

    本着注会那颗多疑的心,王贤带户房人前去查验,结果查来查去,绝无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的现象,更别说掺沙子、沙子之类了。而且人家还很懂事……该给衙门陋规常例,一点也不少给。

    不只是一个粮长,全县所有粮长都这样,简直堪称业界良心!弄得本想大展拳脚、继而立威的王典史,吊在半空不上不下,好个欲求不满。

    “二老爷,没问题了吧?”见他恨不得把米粒数一遍,几位粮长小心问道。

    “没问题了。”王贤黑着脸,背手下了船。

    “我等在杏花楼略备薄酒,请二老爷赏光?”粮长们讨好笑道。

    “本官累了,”王贤却不给面子,只对帅辉两个道:“你替我去吧,别让人家浪费了。”说完便坐上轿子,回衙去了。

    “是。”帅辉两个应一声,待王贤起轿后,对众粮长笑道:“瞧得起我们兄弟不?”

    “二位爷哪儿的话!当然瞧得起!”众粮长这个汗啊,这俩小子是混混出身什么?怎么流里流气的。其中一位叫郑流的,是领了任务和两人套近乎的,自然曲意奉承道:“早就想和二位爷亲近,只是二位须臾不离二老爷左右,一直没得机会。”

    “这不机会来了?”帅辉嘿嘿笑道:“还等什么?”

    “请上车!”粮长们便簇拥着二人,分乘几辆马车,来到本县最好的杏花楼上,一番觥筹交错、杯盘狼藉、猜令划拳、喧腾酬酢……把这俩小子哄得心花怒放。宴后,郑流又请他俩去县里最好的青楼红翠阁,继续莺莺燕燕、温香软玉、眠花宿柳、乐不思归……比在西衙里挑灯夜读、死记硬背的王大官人,不知要幸福多少倍。

    两根牛油大烛,照得书房里亮堂堂,王贤端坐桌前,正在奋笔抄写一篇程文。自从魏老师传授他速成**后,王贤便坚持背诵范文不辍……闲暇时早晚各背一篇,公务繁忙时也要抽空背上一篇。就连去郑宅镇那天,他都在路上完成了功课。

    王贤拿出当年考注会的劲头来,又有科学的记忆方法,倒不觉着多么辛苦。可是他的举动在旁人看来,就忒不可思议了……虽说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但人家也是从小读书,只是没那么用功罢了。王贤却是彻彻底底的零基础,从十七岁才开始读四书、学八股,是不是太晚了点啊?

    何况苏老泉一辈子都没考中,后来还是人家实在不忍心,才赏了他个官做……而王贤现在已经是官了,虽然未入流品,但可正常叙迁,以他区区十七岁的年纪,将来升到知府也是有可能的。何苦还要头悬梁、锥刺股,遭这份罪,去挤那独木桥呢?

    灵霄盘腿倒坐在官帽椅上,两臂搭在椅背上,歪着头打量王贤,一看就是半个时辰。看得王典史实在受不了,头也不抬道:“我脸上有花么?”

    “有灰。”灵霄嘻嘻笑道:“小贤子我问你,为啥还要拼命读书呢?”

    “当然是为了考秀才,难道还是做学问?”王贤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姓。

    “考秀才干什么?你又考不中举人……”灵霄特意了解了一下,发现和典史比起来,秀才很没用的。

    “喂,别打击人好么。”王贤郁闷的瞪她一眼道:“虽然你说的是事实。”秀才毕竟名额多,若有提学大人照顾,还有些希望,至于考举人,王贤从来都没奢望过……这可是浙江啊!大明科举死亡之组,光靠死记硬背是没戏的……

    “那还考什么秀才?”灵霄嘻笑道:“再说你不是讨厌酸秀才么?”

    “个人感观是一回事儿,具体去做又是另一回事儿,”王贤摇摇头:“你这种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家伙,不会明白的。”

    “你不说我怎么明白?”灵霄探冇着身子,凑近了王贤道:“说说啊……”

    “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这种出身底层的人,必须要抓住~切上进的机会,才能不被人踩在脚底下。”王贤嗅到一股少女的清香,不着痕迹拉开距离,轻叹一声道:“考中秀才虽然对我没什么直接的好处,却可以让那帮正途出身的上官,不会老想着打压我。毕竟,我也算读书人了……”

    “谁打压过你?”灵霄气愤的挥舞着小拳头道:“告诉我,本姑娘替你报仇!”

    “等到被打压就晚了,未雨绸缪而已。”王贤淡淡道。

    “你这样好累啊。”灵霄白嫩的下巴抵在椅背上,叹气道:“我觉着开心最重要。”

    “你当然可以这样想了。”王贤感受到这假小子的关心,露出温暖的笑容道:“我也对我家银铃这样说……”

    “银铃呦,”一提起银铃,灵霄就来劲。在富阳县两人曾短暂相处,两个年龄相仿、性格类似的小丫头,很快就成了好姐妹。“我真挺想她的。”

    “那就去找她吧,她肯定也很想你。”王贤也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温声道:“浦江县你也玩腻了。’

    “确实玩腻了。”灵霄可不喜欢浦江,因为这里人不让她吃白食,也不把她当小祖宗供,更没有一帮女孩子陪她玩儿。毕竟王贤才来没多久,除了整治一干手下外,在县里实在没有存在感……而且浦江县,毕竟是姓郑的。

    “那就去回去吧。”王贤道:“正好这两天有粮船要去杭州,到我家玩两天,然后回山过年吧。”

    “呃……”灵霄颇为意动,很快却又摇头道:“不行,我答应银铃了,要保护好你。”

    “有你哥呢……”王贤不禁感动,好银铃,哥哥没白疼你……这家伙也不亏心,他就爱欺负小银铃!

    “我哥有他的差事。”橘色的烛光,照得灵霄眉眼分明,她难得郑重道:“关键时刻不一定在你身边……”

    王贤心一震,原来这小丫头明白着呢……

第一六零章 流民

    送走了到杭州的粮船,浦江县今年的公务,便到了尾声。官吏们都觉着可以歇歇,安安稳稳的过冬了。连王贤也不好意思整天点卯了,改成三天一次,其余时间大伙儿有事儿就来,没事儿便回家歇着……他自己也乐得多些时间背书。

    这充分证明了,人往往以为自己能改变环境,其实到最后,大都被环境同化……

    但王贤已经被那些之乎者也弄得头昏脑胀,哪有工夫思考这种哲理性的问题?

    可惜世事不如意者十之**,懒散的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被涌入本县的流民,冲得一干二净……

    从十月份起,从杭州府逃难过来的灾民,终于进入了浦江县境内。这让全县上下都有些措手不及……因为根据消息说,流民是南下往台州的,天知道怎么会突然转向金华

    知府大人大为紧张,因为今年以来,杭州绍兴等地,由于救灾不力,灾民和本地百姓冲突,继而引发骚乱等暴力事件,半数县官被免职,还有被下狱的。现在这帮被从杭绍一带驱赶过来的灾民,满是怨气戾气,而且人数奇多。一个处置不好,金华就要重蹈杭绍的覆辙

    知府苏大人紧急召各知县到府城议事,王贤因为出自救灾明星富阳县,而被要求与米知县同行,好向各县传授救灾经验。

    米知县虽然怠于政务,但遇到这种事儿也不敢懈怠,和王贤骑了马,急急忙忙往府城赶去。

    一到了府城,便有差役知会米知县,说府尊大人要提前见他和王贤。两人赶紧来到府衙,投了拜帖。

    金华府苏知府四十多岁,面白英俊、三缕长须,是那种典型的仕途得意的正途官。只是这种大人和魏知县类似,说就天下无敌,做就无能为力得知流民入境,苏知府急得团团乱转,也拿不出什么章程。是以一听说米知县来了,他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叫道:“快快有请”

    在签押房里,苏知府接见了两人,稍事寒暄后,便迫不及待的问王贤道:“在富阳县时,你们是怎么救灾的,快快讲来”

    “是。”王贤从袖中掏出一本条陈,双手奉给苏知府道:“这是下官整理的《富阳县救灾录》,还请府尊过目。

    “王典史是个有心人,怪不得郑方伯也对你赞不绝口。”苏知府惠而不费的夸他几句,便接过来当场翻看,一边看一边道:“讲一讲当时你们县的救灾思路。”

    “是。”王贤应一声道:“以当时魏知县的说法是,救灾的重点在五防。”

    “哪五防?”苏知府饶有兴趣的问道。

    “一是防止灾民衣食不周,主要靠官民赈灾。二是防止灾民群聚无定所,主要靠分散安置、妥善安置。三是防止灾民游惰成性,主要靠以工代赈,而不是直接救济。四是防止主客百姓的矛盾,主要靠减免赋税、增加收入等办法,来减轻本地百姓的抵触心理。五是防盗贼瘟疫、这个没得说,靠官民携手用重典,好在现在入冬,倒是不用担心瘟疫。”王贤条理清晰的答道。

    “说得好,果然有经验”苏知府笑道:“麻烦二位秉承这个思路,拟个救灾方略出来,今晚之前务必给我。”顿一下道:“二位也不用回驿馆了,本官让人收拾两个房间出来,你们在这儿住下,专心筹划。”

    “是。”两人只好应下,跟着知府长随,去往后衙客房下榻。

    一安顿下,王贤便着手草拟救灾方略,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他听到拖沓的脚步声,不用抬头也知道谁来了。

    见顶着酒糟鼻子的米知县进来,王贤作势起身,老米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起来:“酒虫勾心,在屋里实在呆不住,过来你这儿看看。”说着笑问道:“拟得怎么样了?”

    “基本写完了,请大人审阅。”王贤双手奉上。

    “好好。”米知县接过来,仔细翻开起来。话说王贤还是头一次,见这位老知县如此之用心呢。

    时间一点点流逝,米知县终于看完了,抬起脸便见王贤望着自己。米知县笑笑道:“非常好,仲德有方面之才啊

    “大人过奖。”王贤忙谦逊道:“下官不过是依葫芦画瓢,有不妥之处,还请大人斧正。”

    “呵呵……”王贤没想到,他这句自谦的废话,却被老米抓住了:“基本无可指摘,只是……这个分散安置灾民的方案,尤其是令百姓腾出房屋租赁给灾民,似乎不妥……”

    “大人请讲。”王贤点点头,听老米的下文道:“我知道,这个办法在富阳县推行,有不错的效果,但是也发生过百姓将灾民撵出家门的风波,是吧?”

    “是。”王贤不禁惊讶,这米知县整天泡在酒缸里,连自己县里的事情都不清楚,却知道富阳县救灾的细节。

    “老夫觉着,这种大杂居的方法,对当地百姓的生活,太过打扰。而且一家发生矛盾,很容易激起本地人和灾民之间的对立,这在治安上压力太大。”米知县缓缓道:“三者,现在的灾民,也不是当初的状态了。一年前他们刚成为灾民,官府怎么安顿都行,一开始把规矩立起来,怎么都好说。现在这些灾民已成流民,游惰暴戾、惹事生非,还是集中起来看管的好,不要散到民间,干扰百姓生活,传染不好的风气,乃至酿成事端……”

    “……”听话听音,老米长篇大论,反对分散安置,在王贤听来却怪怪的。因为他了解米知县说法的方式,向来含含糊糊、前言不搭后语。这次却条理清楚,鞭辟入里,显然对这件事极为重视,甚至就是冲这个淆安置,的方案来的。

    “老夫说得有道理么?”见他不吭声,米知县便逼问道。

    “太有道理了。”王贤回过神道:“还是大人考虑周到,那就改成集中安置。”顿一下道:“不过浦江县城狭小,无法容纳太多灾民,只能在城外安置。”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回头再行商量。”米知县断然道,说完也察觉自己语气有异,忙补救道:“城外安置也没什么,浦江冬天也很暖和,只要我们把窝棚搭建的密实一点,再筹集足够的棉衣棉被,冻不死人的。”

    “是。”就这么错过给铁板一块的浦江县,掺沙子的好机会,王贤觉着很可惜。但上司都这样说了,王贤自然得依从,因为这份方略最终署名的,是米知县,而不是他王典史。

    于是立即修改方略,然后米知县拿回去润色一遍,赶在天黑前交给了知府大人。

    苏知府温言夸奖一番,让米知县早点歇息,他自己却要连夜审阅,以备明日之用。

    酉末时分,苏知府的长随来到王贤房外,敲门问道:“王大人睡下了吗?”

    王贤正在背书,“未曾。”

    “府尊大人有请。”

    “稍候,我这就来。”王贤忙换了官服,开门出来。

    对面的门也开了,米知县也换好了官服,对王贤道:“我和你一起去。”

    “这,”长随却为难道:“府尊只叫王大人,没请米知县过去。”

    “…”米知县咳嗽两声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两人都去不是更好。”

    “小人不敢擅作主张。”宰相门前七品官,府尊门下至少是不怕知县的,那长随恭声道:“米知县请稍候,小人还是先和王大人过去,以免府尊等急了。然后小人再请示一下,过来请米知县。”

    “好吧。”米知县只好答应,深深看一眼王贤道:“府尊有所垂询,你要三思再答,不可轻率言之。”

    “是。”王贤应一声,跟着长随去了签押房。

    米知县又等了好久,那长随才去而复返,对他道:“府尊大人说,只是需要王典史解释一些细则,不用再劳烦米知县。大人请歇息吧……”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

    “唉。”见房门缓缓掩上,米知县把头上乌纱一摘,随手丢在桌上,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锡酒壶,自嘲的笑笑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便歪在床上,借酒浇愁开了。

    话分两头,王贤在外签押房见到苏知府,恭声施礼道:“府尊唤卑职前来有何吩咐?”

    “呵呵……”苏知府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王贤,说出的话来,让他惊诧不已:“不是我找你,本府只是个传话的而已。”

    “啊……”王贤吃惊道:“那是?”

    “进去便知。”苏知府用下巴指一下一墙之隔的内签押房,便低头继续审阅方略开了。

    看这架势,苏知府竟然是在外面把门的。王贤不禁暗暗惊讶,里面到底是何方神圣?

    深吸口气,定定心神,王贤便掀开帘子,走进了内签押房。只见一个面容冷肃,高大清瘦的中年人,负手立在房中,正静静观赏墙上的字画。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头来,淡淡笑道:“小友,别来无恙?”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710/ 第一时间欣赏大官人最新章节! 作者:三戒大师所写的《大官人》为转载作品,大官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官人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官人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官人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官人介绍:
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