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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七六章 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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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浦江县城上空悬起了明教的火红大旗,城头上站满了头裹红巾、手持刀枪的明教徒,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亢奋与欲求不满……

    城头上,立着数名挂着大红披风的明教头目,为首一个身材异常魁梧,五十多岁,目似铜铃、须发虬结,就像只凶恶的猛虎。他正是明教四大护法之一的虎王秦中元,此刻傲立城头,指点江山,端的是顾盼自雄。

    站在他身边的,竟然是米知县,老米仍穿着朝廷的七品官服,却也被人围上了片红披风,显得不伦不类。此刻他正在生气,那颗酒糟鼻涨得通红,一张老脸绷得连皱纹都快消失了。

    “还生气呢老米,”见他这样,秦中元声如洪钟的笑道:“老夫不是已经约束孩儿们了?”

    “晚了。”米知县顿足道:“入城前我们是怎么约法三章的,你们是一条也没做到”

    “米大人,你过了吧。”秦中元还没说话,他的手下先不乐意了:“儿郎们憋了这么久,一时管不住伤几个人,玩几个女人、抢点东西,算得了什么?”顿一下道:“现在不都已经不抢了么,于嘛非抓着不放……”

    “说得轻巧,一把火把县城烧了一半你让老百姓怎么看你们”米知县怒道:“虎王是当过红巾军的,应该知道他们是怎么兴起,又怎么完蛋的”

    “姓米的,我们护法给你面,别给脸不要脸”有人怒道:“有种别指望我们红巾军啊,哪有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骂娘的道理”

    “住口”虎王突然暴喝一声:“怎么跟米先生说话呢”说着哼一声道:“米先生这才是做大事的样,我们是红巾军,不是土匪”

    听虎王这样说,米知县面色稍缓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怎么补?”虎王问道。

    “强奸、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米知县沉声道。

    “太过分了吧”虎王的手下愤怒的聒噪起来。

    “……”虎王的脸色也阴沉下来,大道理他也懂,但他是出了名的护犊。再说才下一城,大家都正在兴头上,要是非但没好处,还得掉脑袋,让他这个老大还怎么当?

    但是他想守住浦江城,离不开米知县和郑家的帮助,这叫他好生为难。

    “不是我跟你们过不去。”米知县叹口气道:“浦江的民望就是郑家,郑家就是浦江,要是不严惩凶徒,怎么让郑家加入进来?”

    “郑老头答不答应还两说呢。”虎王的手下冷声道:“我们家青虎八成就是郑家杀的……”

    提到枉死的徒弟,虎王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了:“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严肃军纪之前,得先让我看看建文帝吧”顿一下道:“他要是来不了,兄弟们岂不要被坑死?”

    “陛下已经去郑宅镇了,亲自说服郑老爷去了。”米知县淡淡道:“不久就会有好消息。”

    “是么?”虎王不禁一喜,旋即又不悦道:“你这老米,忒不老实,让我的儿郎去送死,自己却派人偷着摘桃

    原来那支突然杀出,与官军缠斗在一起的船队,是明教应米知县之请派出的,那帮人刚刚铩羽而归……一番苦斗、死伤过半,却被人抢走了建文。虎王还在猜,是哪路神仙如此能掐会算,原来是米知县又派了自己人跟在后面……

    “虎王何出此言?”米知县却淡淡道:“你我现在同殿为臣,自然要通力合作了。我的人救走了陛下,总比落在官军手里强吧?”

    “别岔话题,我的意思是,你为何不早打招呼?”虎王怒道。

    “战场上瞬息万变,谁能预料到会是那种局面?”米知县道:“我只是派人跟去看看而已……”

    “哼”虎王哼一声,他是不屑于跟书生斗嘴的,因为他根本斗不过……

    米知县没猜错,建文君已经由地下密道抵达了郑宅镇。但在没有做出决定之前,他是不会公开露面的。郑家方面,更是将他的到来,视为压到一切的头等大事……当然所宣称的原因不是前皇帝驾到,而是说明教造反、县城沦陷,这样镇上就有充足的理由戒严了。

    郑老爷满面愁容,来到祠堂后院的藏书楼中。郑家这样的书香门第,自然是设有这种玩意儿的,而且规矩极多,防火防盗防虫防鼠自不消说,没有族长的钥匙,谁也不能开门……

    打开藏书楼的大门,郑老爷独自一人进去,转身便将大门上了锁,然后才颤巍巍的一级一级上楼。

    上到二楼,郑老爷来到一个书柜前,费劲的辨认良久,方将角落的一本书抽出来,把手使劲伸进,掏摸了半天,突然听到‘咯楞楞,的动静响起,靠墙的一个大书架竟缓缓滑出了一尺,露出个黑黢黢的小门,飕飕透着阴风。

    从战乱年代过来的大家族,都喜欢挖逃生密道,郑家随时都能遭到灭顶之灾,自然更是不遗余力。郑老爷跨了进去,将一个门环样的东西扭了一圈,那大书架便已轧轧地滑回原处……

    变戏法似的,郑老爷手里多了盏气死风灯,他借着灯光慢慢前行,只见里边道路更是繁复,七拐八弯,到处是路。这叫八卦**阵,除一条可走通外,其余的条条不通,可见花了多少心思。

    也不知走了多久,老爷看到前面有亮光扇动,便学了几声蛐蛐叫,那边也回了几声。不一会儿,便见一人匆匆过来迎接,竟然是郑教谕。

    “大伯来的这么快。”郑教谕去搀扶郑老爷,郑棠却甩开他的手,不让他碰自己,冷笑道:“你们学曹操挟天令诸侯,我不得乖乖过来?”

    “大伯若是生气,回头家法伺候就是……”郑教谕厚颜道:“不过现在,还是别让陛下久等了……”

    “哼……”郑老爷怒哼一声道:“千古罪人”他没有说主语,也不知道具体所指……

    嘴上这样说,但郑老爷是不肯亏了君臣之礼的,赶紧整整衣冠上前,来到紫面大汉把守的一间密室内。

    紫面大汉侧身让郑棠进去,却把郑教谕挡在外面道:“主人要单独和老爷谈谈。”

    “唉。”郑教谕只好在外面候着。

    虽然是地下密室,但很是宽敞,建文打坐在个蒲团上,面前一盏油灯,橘色的灯光如豆;一炉檀香,奶色的香烟袅袅……

    建文在闭目念经,郑老爷跪听了一会儿,发现是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哆、毗迦兰帝枳多迦利、娑婆诃……”

    听着建文念经,郑老爷不禁有些出神,袅袅白烟中,他回想起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建文年间……

    建文帝名叫朱允炕,是太祖皇帝之孙。为了维护嫡长继承制,杜绝将来在皇位继承问题上的纷争,在太朱标早亡后,太祖按照继承原则,立允炕为皇太孙。之后太祖召集天下名儒,悉心教导允炕,希望他能成为一位合格的守成之君。

    太祖皇帝英明神武,不类凡人,但一生也是犯错不断,尤其是在对读书人的认识上,始终是稀里糊涂。他切身体会过儒生治国的无能,因此才会停科举达十年之久,却仍难免仰视读书人,将白纸一样的继承人交给一帮儒生教导。

    太孙的老师齐泰、黄澄、方孝孺等人,人品学识都是非凡的,但这些满腹经纶的学究,大都没有行政经验,更不要说斗争经验了。他们的所思所想无不符合圣人之言,也充满了一厢情愿……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些人就是处理日常问题都勉为其难,更别说复杂险恶的国政大计了。

    而且……好人从来不会是好皇上,这是反复验证了千年的真理。而允炕偏偏继承了他父亲温良的品性,完全不类太祖皇帝。于是温顺性格和儒家教育共同作用下,年轻的太孙书生气十足而又温文尔雅,他从心底就不认同祖父那些残酷的政策,他衷心向往的是实行圣人所说的‘仁政,。

    洪武三十一年,太祖驾崩,同年允炕登极,次年改元建文,号为建文皇帝,时年二十一岁。而彼时,他的众多叔叔大都年富力强,手握大军于四方,对这个文弱的侄虎视眈眈……从当太孙起,建文帝就莫大的危机感,他十分害怕叔叔们伤害自己,如今终于当上皇帝,他迫不及待的要改变这种局面,便将黄澄、齐泰、方孝孺等人,都提拔为翰林学士,共参国政……从此,国策的制定和执行,便尽由这三人掌控,他们成了实际上的相国。之所以没有相国之名,不过是因为太祖将‘不许立宰相,的命令,写进了祖训丨里……

    于是,一个毫无经验、充满了理想色彩,却又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年轻皇帝,和几个道德高尚的书呆,开始了一场令人瞠目结舌的低能表演……打个很恰当的比喻,就好比后世玩斗地主,地主手里抓着两个炸弹带大小王,却硬生生把自己玩死,绝非常人之所能。

第一七七章 儒生误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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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道是得民心者的天下?其实此话是书生之言,不足为训不信你细数上下两千年,看看有多少不得民心却得天下的帝国……强秦、北魏、北齐、辽金、蒙元、满清……几乎有一半的朝代不得民心得天下,所以儒生之言听不得,不然非给坑死不可,譬如黄澄之于建文君。

    建文帝在位的短短几年时间,取消了太祖那些残酷的刑罚、大力减免天下田租,而且还裁军、缩减开支,以减轻百姓负担。其中最著名的一项,就是均江浙田赋。江浙重税向来是天下数倍,建文帝认为不公,悉予减免。这样的皇帝自然会得到臣民的真心拥戴和喜爱,尤其是在经过太祖朝的严刑峻法后,文官和百姓都称他是难得一见的仁君,甚至将之与宋仁宗相比……

    但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他却得罪了勋贵和藩王,而这两者,掌握着大明朝的军事力量……

    勋贵武将恨他一味的偏向文官,偏听儒生们的建议,拼命提高文官集团的地位,却裁军、压制武人,使开国勋贵孙们的地位骤降。这主要是方孝孺对朝廷机构的改制带来的。首先,他将六部尚书从二品提到了一品,又在尚书和侍郎之间,加了个侍中之职,这使得六部尚书的地位大大提高。接着又大大提高国监、翰林院和詹事府的编制和地位。这样做的目地分别是,加强对预备官员的儒家教育,提高翰林学士……也就是他们本身,在朝廷决策中的地位,以及加强对帝国继承人的教育和训练,使得以后的帝王更加听从文官的话。

    还有各种对朝廷机构的改革,说白了就一句话,加强文官之治,以削弱将军们和藩王们的权势。这让武将们怨声载道,为未来与燕王的交锋中,朝廷军队出工不出力,埋下了严重的隐患。

    当然,单独惹到武将也没什么,毕竟大明朝桀骜不驯的悍武将,都被朱元璋杀光了,剩下的耿炳文、宋忠之流,都是些敢怒不敢言的窝囊废,更不敢造他这个皇帝的反。

    但同时,年轻的皇帝和他的书呆师傅们,又把藩王得罪狠了……

    太祖皇帝是雄主,却也是父亲,儿们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想让每一个儿都过得好,他将九个皇封在边境,命其练兵备边,又将十几个儿封在全国各地,他生前对允炕说:“我把御外侮的责任交给诸王,边尘不动,让你做太平天。”

    允炕心中却别有滋味,接话道:“敌国入侵,由诸王对付;诸王有异心,由谁来对付?”

    太祖默然良久才问了句:“你怎么看?”

    “以德争取其心,以礼约制其行。如果无效,削他的属地;再无效,改封到别处。这样再不知改悔,就只好举兵讨伐了。”允炕的答案显然是早就想好的,更显然的是,在他当储君时,就已经对那些强悍不逊的叔叔们充满了戒心,而有了长盘的打算。

    可惜,说得头头是道,付之实行却操切鲁莽,错上加错,生生将大好河山拱手送人……

    齐泰黄澄乃一等一的忠臣,却缺乏韬略更无计谋,根本无法担当攸关国本的削藩重任,尤其是黄澄,绝对是朱棣的天字一号大功臣,若非他尽忠而死,绝对是朱棣的金牌卧底……洪武三十一年,太祖皇帝驾崩,齐、黄二人草拟遗诏命令诸王,不必至京师奔丧,王国所设的官吏,听朝廷节制

    命令前一部分还好说,诸王桀骜不驯丨又都是长辈,不服幼主,万一有人觊觎大位,起而谋逆,很是危险。但要节制王国的官吏,则显然是防范诸王,当然会招致极大的反感和警惕,告诉他们我要对付你们了还没动手,先搞得怨声载道,建文一上来就出了昏招……

    对付诸王之心既已昭然,建文帝坐稳皇位,便命齐泰黄澄密议削藩的步骤。在当时,握有兵权的镇边九王之中,燕王朱棣相貌奇伟、智勇有大略,在与蒙古的残酷战斗中,成长为大明最强的武将,他麾下兵精将广、谋士如云,其志向深不可测,与太祖皇帝别无二致年轻皇帝心中的恐惧,大半要来自此人。

    齐泰认为如果除掉燕王,则群龙无首,不足为惧,主张先拿燕王来开刀,黄澄却不以为然,他说燕王太强,必须精心布置,万无一失再出手。而周、齐、湘、代、岷诸王,在太祖时就有不法的行为,削之有名。现在应该先问罪燕王的一母同胞周王,剪除燕王的手足……

    两个人的意见一摆出来,可见齐泰还比黄澄强些,至少还知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当时是,建文帝为太祖皇帝所立嗣君,身居大宝、为国之正统,军民百姓皆以其为主,文臣武将无人不从。如果一上来就将雷霆手段加之燕王,朱棣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相反还是新君立威的大好机会。

    而黄澄那一套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先捡软柿,去试探一下燕王的反应。如果燕王是个弱者,自然会吓得乖乖就范,但谁都知道朱棣是从茫茫大漠、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绝世强者,这种人会被吓到?只有黄澄这样的二百五才会相信……

    可惜在齐泰黄澄意见相左时,建文帝都会听后者的,估计是智商接近共鸣更强吧。

    于是建文帝继位还不满月,便派人将五位皇王抓到京城来,全然不见对待臣民时的仁慈。但是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不足以为藩王定罪,建文帝想把他这五位叔叔放掉,但在齐、黄力争之下,最后还是将五王治罪。这时候悲剧发生了,湘王朱柏在审讯中无以自明,竟于忧愤之下阖宫焚死,天下震动也让朱棣彻底下定决心,提前谋反

    之所以说是提前,是因为朱棣在和尚军师道衍的怂恿下,早有谋反之心。招致奇才异能之士、暗中打造兵器、秘密操练兵士,但是之前朱棣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一个是他身为亲王,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谋反失败,只有死路一条。这一条在目睹了兄弟们的下场后,变得不是问题,因为他很清楚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另一个顾虑是他的三个儿还滞留京里呢,一旦自己谋反,三必然被诛。为此他上书称病,请求遣还三。这时齐、黄二人的意见又冲突了,齐泰主张将三扣为人质,黄澄则认为不如放还,打消燕王的疑虑,待朝廷布置妥当,再派兵突袭、一举成擒

    已经找不到比‘白痴,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黄兄了。当是时,他老兄已经将燕王封地所在的北平布政使、都指挥使全都换了个遍。又以出兵山海关为由,调走了燕王的一半精兵,变相的收其兵权。在五个兄弟相继被做掉的背景下,这些剑拔弩张的布置,燕王就是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朝廷的用意?而黄澄居然以为放还燕王之,便可以瞒住燕王,简直是掩耳盗铃、愚不可及你已经把人家的兄弟都干掉了,已经对人家监视居住了,还指望麻痹人家?如果他不是被朱棣收买的,那就是白痴一个。而历史已经证明,黄澄是忠臣,所以他是个纯粹的白痴

    前面说过,遇到齐、黄意见相左时,建文帝总是听后者的,于是放了自己的堂兄。但这种意见也能言听计从,不得不说一句,果然还是白痴与白痴之间,有共同语言。

    等三位王返回北平,燕王喜出望外,连呼‘天助我也,自此再无顾忌,开始紧锣密鼓的谋反

    此时双方实力对比之悬殊,如蚂蚁之于大象。建文这边是朝廷的数百万大军、全国各省的人力财力,而朱棣起兵时,只有嫡系的八百卫士,仅占领北平一座城池,粮草、兵器、财政,全靠这座孤城支撑。这种情况下,建文都能输掉江山,真要把太祖皇帝气得从孝陵里爬出来。

    毫不夸张的说,朱棣能以一城夺去天下,他本人的强悍并非主因,还是靠他的对手实在太愚蠢

    譬如朱棣准备造反前,便有北平的大臣向朝廷告密,于是建文决定向叔叔动手,当时北平有朝廷的重兵,将领也是忠心耿耿,朱棣只有王府里的八百护卫。谁知一夜之间,结果北平却被朱棣夺了……原因竟然是建文的密旨里,没提到捉拿朱棣,只说捉拿其下属,搞得围攻王府的将领不知所措,白白牺牲,军队全部投降了朱棣……

    再比如一开始平叛的耿炳文老成持重,看穿朱棣的弱点,准备将其耗死,结果黄澄以为他作战不利,老迈不中用,便让建文换上年轻气盛、说起兵法头头是道的李景隆……建文帝那么大学问,肯定知道纸上谈兵的典故,耿炳文是太祖皇帝留给他守江山的廉颇,而李景隆就是那个二世祖赵括,结果也和长平之战一样,五十万官军被三万燕军打得落花流水。

第一七八章 决定

    还是那句话,朱棣能战胜建文、逆袭成功,自身努力还是次要因素,必须要对手蠢到逆天才行。比如李景隆,当他抵达前线时,发现大军一鼓作气,眼看着就要攻破北平了,这位二世祖不高兴了,因为这时候拿下北平城不是他的功劳,那还得了谁敢跟本帅抢功?李大帅当即下令,谁攻的城,马上给我退回来他爹一代军神李文忠要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儿子,非得和太祖皇帝一起气活了不可。

    摊上这么个老大,几十万大军倒了八辈子霉,结果全军覆没……

    按说就是瞎子也该看出这货比赵括还坑爹了吧?可是黄子澄这白痴,回头竟然又建议派李景隆去领兵打北平,也不知姓李的给他塞了多少好处……而建文对黄子澄的信任,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竟又答应了。

    人说同样的错误不能犯两次,建文帝就偏偏不信邪,结果这次李景隆又刷新下限了。到了北平,他竟然被郑和吓得逃跑了,逃就逃吧,竟不跟部下说一声,把六十万大军留在冰天雪地的北平外围喝西北风……

    就这样一个败掉百万大军的罪臣,换在哪个朝代,都够死一百回了,可是在仁慈的建文这儿,他竟毫发无伤。但是比起建文对朱棣的爱护来,这又算不得什么了……从一开始兵围燕王府,一直到靖难之役开打三年,建文帝反对嘱咐他的将领,别让我背负弑叔的罪名……

    皇帝金口一开,朱棣自此成了刀枪不入之体,简直就是开了挂,自从得知好侄儿的关爱后,朱棣自然要将这份‘好意,用到极点。每战必冲锋在前,朝廷军只能避其锋芒,燕军往往势如破竹,战局往往就此扭转。

    除了在战场上耍赖,朱棣还用来打击对手的士气。一次大战后,他竟只带了十余骑,在官军大将盛庸营垒前,呼呼地大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盛庸的人马跃跃欲试地围定了燕王。燕王却面不改色,朝着盛庸一阵胡吹海侃,然后从容地从铠甲阵中穿过,扬长而去,盛庸不敢拦。

    拜托,这样还打个屁啊官军士气萎靡到了极点……

    而朱棣的神话就此铸成,之后哪怕遇到失败和艰难的局面,他手下的将士都坚信,如天神下凡的燕王殿下,才是大明朝的真命天子,一定会带给他们最终的胜利

    而建文帝这个仁慈博学的年轻皇帝,从没经历过一天的战场洗礼,在一帮二百五儒生的参谋下,他军令零散、赏罚无度,政治上彷徨无措、朝三暮四。在两军交战的最关键时分,建文帝竟伤情于宫嫔投缳自尽,不能自已,深居简出,无心于朝政。朝廷上下离心离德,悲观失望的情绪迅速弥漫开来……

    终于,建文四年,朱棣采纳姚广孝的建议,避开城市直捣京城。在建文帝格外恩典下得以活命的李景隆,毫不犹豫的背叛了皇帝,与谷王一道开城门迎燕军进京,建文帝的所有儒雅仁和,太祖冀望于他的煦和文治都恍若一江流水向东流,奔流到海不复回……

    郑棠的思绪又深又长,十年来,他还没这么仔细的回顾过那段历史,因为他怕被无边的挫败感压垮,再也没有勇气支撑到建文帝重新振作的那天……

    这时候,诵经声停了,那位无能而仁慈的皇帝、忧郁而悲悯的僧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对他柔声道:“老爷子,给您添麻烦了。”

    听到这句话,郑棠回过神来,纵使对建文君有再多的意见,每当看到这双忧郁如湖水的眼睛,也都烟消云散,他恭恭敬敬的叩首道:“老臣拜见皇上。”

    “老爷子何必多礼,”建文君缓缓摇头道:“落拓江湖不是君,快起来说话。”

    “谢皇上。”郑棠便坐在与他相对的蒲团上,视线微低,以别尊卑。

    “对不起。”建文君望着郑棠,歉然道:“不祥之人给郑家、给浦江带来大祸了。”

    “怎么能怨皇上?”郑棠摇头道:“世上本无祸,庸人自取之。若非孽子与明教勾结,朝廷又怎会盯上浦江,最终招致陛下暴露呢?”其实酿成危局的原因很复杂,但老爷子为了让皇帝心里好过,揽过了责任。

    “令郎忠义无双,当年陪我离开京师后,便一直四处奔走,苦求复国,岂能责难?”建文君道。

    “皇上仁厚,如今朝廷大军压境,县城已经被明教所占,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浦江再无尺寸之地可称安全。”郑棠入正题道:“老臣请问皇上圣意如何?”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建文面露困扰道:“我自己的想法,当然是不愿再给百姓带来痛苦,为此我宁肯向皇叔自首。因为寡人这些年静修苦禅、反思过往,已经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皇叔的对手,但是臣子们如今已经举事,我如果临阵脱逃,他们八成要遭朝廷毒手。就算朝廷网开一面,饶其性命,他们也生不如死,这对他们实在太不公平了”

    “……”听了皇帝的话,郑棠轻叹一声:“陛下总是这样替别人着想。”顿一下沉声道:“如果陛下想去县城与明教会合,老臣会立即敲响警钟,集齤合两千子弟兵,誓死追随陛下”

    “去了县城又能怎样?”建文目光中满是迷茫道:“真如他们所说,半壁江山归顺,各省联军光复京城么?”

    “这个……”郑棠低声道:“不可能的。”

    “嗯……”虽然早知道希望渺茫,但听老爷子如此斩钉截铁,建文君还是有些沮丧。

    “陛下容禀,老臣以为原因有三。”郑棠沉声道:“一者,如果现在浙江的军队还在海上对付倭寇,我们起事还有可乘之机,但现在,唐云的军队已经包围了浦江,我们一旦打起陛下的旗号,他一定不惜代价攻城,浦江县城低矮狭小,易攻难守,只怕各省还来不及响应,我们就先城破人亡了。”

    “二者,郑洽他们在各省的活动,老臣还算清楚,知道和他们打交道的都是文官和藩王。但十年前的经验告诉我们,打天下文官不顶事,还是得靠武将。偏偏朱棣在军队中的威信极高,各省军官多是跟他造反起家的,非但不可能站在我们这边,一旦起事,还会像唐云一样不遗余力的消灭我们。陛下想想,凭文官们拉起来的乡勇义军,能对付得了那些能征善战的官军?只怕各省起事之时,就是忠臣蒙难之日……”

    “三者,如今的时机不对。如果前年起事,老臣还能看到些希望,当时朱棣北征,郑和南下,张辅又在平交趾,大军在万里之外,国内空虚不设防,老百姓又被压榨的苦不堪言。那时起事,难度要小,响应的人要多。但如今朱棣和郑和的大军早已回京,只有交趾有战事,老百姓又能喘动气了。我们此时起事,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困难倍增,希望渺茫……”

    “唉……”听了郑棠的话,建文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顿一下,他幽幽道:“可是县城那边已经起事了,还有各省怕是也有所行动了吧?”

    “占据县城的是明教的人,”郑棠森然道:“明教是太祖皇帝钦定的邪教,陛下若与其搅在一起,还有何正统大义可言?”顿一下道:“至于各省,陛下放心,文官最大的毛病就是瞻前顾后,极少一往无前的勇气。不确定陛下真在浦江现身,他们是不会行动的。”

    “嗯。”建文点点头道:“郑家怎么办,朝廷知道寡人藏在浦江,是不会放过郑家的……”

    “郑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陛下不必介怀。”郑棠却淡淡道:“何况我们是太祖皇帝亲笔所题的‘孝悌之家,,没有真凭实据,朝廷也没法动我们。”

    朱元璋实在是厉害,写了几个字,就让郑家豁出身家性命来保护他的孙子。

    “唉,你们被这几个字害惨了……”建文幽幽一叹道:“郑家忠义无双,我不能让你们遭难。不如你们把我绑了献出去,换条生路吧。”

    郑棠倏然望向建文,见他说这话是认真的,并不是开玩笑,不禁暗暗感动,这位虽然不是明主,但是仁君,也值得效忠一世了。便断然摇头道:“若于这种买主求活的事儿,我郑家将为天下唾弃,遗臭万年还不如一死以全名节呢”

    “唉……”建文想想也是,对郑家这样的人家来说,名节高于一切,包括生死。“那老爷子有别的法子?”

    “陛下无须多虑,此事交给老臣了。”郑棠点点头道:“只是陛下要现在这里委屈几日了,等时机成熟,自然会有办法。”

    “我在哪儿都能待,”建文帝握住郑老爷子的手,真心实意道:“还要以K家子孙为计,因为我赔上全族”

    “陛下放心……”郑棠低声道:“老夫的几个孙子重孙,已经去了福建……”

第一七九章 心思

    白马镇是浦江县的门户之地,也是浦江巡检司所在之处。如今已经变成一座兵城,浙江都司的两万中军,将这座小镇塞得满满当当,大街上到处是全副武装的官兵、运送辎重的大车,还有拉车牲口的粪便味道……但总体来说军纪还算尚好,毕竟浙江的军队常年与倭寇作战,军纪没有松懈下来

    巡检司衙门已变成了都司行辕,都司亲卫新设了栅门,衣甲鲜明的卫士严加戒备,任何人不得冲撞行辕。

    进去行辕里面,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路都是戒备森严,直到正堂前。

    正堂上悬挂着浦江县及周围的山川地形图,还摆放着沙盘。原先的桌案已经撤去,换上了唐伯爷那张硕大无比的紫檀木帅案,摆放着文房四宝、笔架镇纸、文书卷宗,还有黄绫包裹的大印!

    浙江都司、新昌伯唐云,穿一身威武的蟒袍,负手立在那由高手匠人精心制作的浦江县地形沙盘前,目光紧紧盯着距离白马镇一步之遥的郑宅镇,眉头紧紧锁着。直到外面侍卫通报一声:“大帅,周臬台来了。”

    “请。”唐云转过身去,不一会儿,一身绯红官袍的周新进来,面容冷峻如三冬寒铁,朝唐云行礼道:“伯爷辛苦了。”

    “不辛苦,周老弟才辛苦。”唐云伸伸手,请他坐下,又有侍卫上茶。唐云自个也在正位上大刀金马坐下道:“这些日子在山里跑得,人都瘦了一圈。”顿一下,哈哈笑道:“收获肯定不小吧?”

    “还好。”周新自然能听出他是在挪揄自己,淡淡道:“捕杀叛贼二十一人,验明正身后,其中三个阉人,基本可以判定,他们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那正主呢?”唐云摸着络腮胡子问道。

    “那人也已经被逼出山林,逃入市镇了。”周新沉声道:“相信有伯爷的铜墙铁壁,他插翅难飞!”

    “当然……”唐云皮笑肉不笑道:“哥哥我的军队已经部署完毕,听老弟的调遣。”

    “不敢。”周新知道,这是自己传话给唐云,让他速速率军进入浦江的后遗症,只好解释道:“下官岂敢凌驾伯爷之上,只是事出紧急、关系国本,若有非礼之处,还请伯爷海涵。”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唐云脸上的阴阳怪气这才淡些,笑道:“再说是皇上说,让我听你的,你只管差遣就是,不必多心。”

    “不敢不敢。”周新道:“以伯爷之见,眼下该当如何?”

    “我说了,听你的。”唐云看似粗豪,但是靖难走过来的功臣,又经过十年的权位浸淫,早就老奸巨猾了。他知道这次的事情,实乃天下第一大事,稍有差池,就可能面临圣上的雷霆之怒。想到永乐帝那阴冷的眼神,豪气干云的唐伯爷就忍不住打哆嗦,这是他能遵从旨意,听一个文官命令的原因。

    “事冇发第一时间,就已经八百里加急奏报朝廷,但下了这场雪,最快也得三天后才有旨意。”周新缓缓道:“京城远在千里之外,我们不能把责任都推给陛下,还是得自己来拿主意。”

    “嗯。”唐云颔首道:“胡潆什么时候到?”

    “他现在江西,差不多也得三天才能赶来。”周新道。

    “看来,只有老弟拿主意了。”唐云有些幸灾乐祸道。

    “那下官就斗胆说说。”周新沉声道:“虽然明教占了县城,看起来情况很危急,但是你我都清楚,比起我们真正的任务,这无足轻重。”

    唐云点点头,听他继续道:“所以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找到他。现在有两种可能,一个是他在明教手里,另一个是他在郑家的保护下。前者的话,在出逃无望的情况下,他的目的地必然是县城。后者的话,他应该躲在郑宅镇。

    “郑家和明教没穿一条裤子?”唐云沉声问道。

    “目前看,还没有合流的迹象。”周新道:“不然局面绝不是这样子。”

    唐云想一想,点头道:“不错。”郑家也好,明教也罢,想要单独跟朝廷对抗,都是不可能的。他们唯一的办法是合流,共守浦江城,才有可能坚持到援兵到来……姑且认为他们有援兵。“那还等什么,立即包围郑宅镇,先把郑家灭了,防止他们合流!”

    “郑家……”周新嘴角扯起一丝苦笑道:“是那么好灭的么?”

    “又有何难?”唐云冷笑道:“本帅此番精锐尽出,还怕他两千乡兵?”

    “伯爷误会了。”周新摇摇头道:“下官的意思是,郑家乃太祖亲封的江南第一家,天下孝悌的楷模,我们将其消灭,如何向天下人解释?”

    “呃……”唐云想想也是,郑家该死的理由自然充分胆敢窝藏废帝,足够灭他九族了!可是皇上早就宣布建文已死,这条理由自然不能用了。“勾结明教,意图谋反?”

    “那让太祖的颜面何存?”周新摇头道:“而且还有一点,太祖当年定《皇明祖训>,就是以郑家的家训为蓝本,这是天下皆知的……”言外之意,若郑家意图谋反,其家训自然不足为训,那置《皇明祖训>于何地?

    这一点很要命,因为朱棣当年造反,打的就是建文听从奸人妖言,乱改祖宗成法,故而要‘奉天靖难清君侧’的幌子。等他当上皇帝后,自然将建文帝的改革措施全都废除,为了彰显自己皇位的正当性,他更是处处标榜自己是太祖皇帝最忠实的继承人,根本不可能去否定《皇明祖训>。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你说该怎么办?”唐云没想到,要对付郑家还真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呢!

    周新就等他这句呢,闻言呷一口茶道:“真正的贡品龙井,伯爷待下官不薄啊。”

    “呵呵,知道就好。”唐云嘴角抽了抽,他想起对方乃一省廉访,万一参自己私用贡品,肯定要被皇上骂的,态度不禁愈发客气了……

    “郑家的命运,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周新搁下茶盏道

    “是,应该由皇上决定。”唐云点点头,又苦着脸道:“可做臣子的怎么能把难题推给皇上呢?”能说出这句话来,就说明朱棣绝不是任人唯亲。

    “伯爷说的对,”周新毫不意外,颔首道:“所以对郑宅镇,我们应该以保护之名围而不攻,然后一面加紧光复县城,一面逼郑家交人。待攻下县城,若确定那人不在明教手里……”顿一下,他一字一句道:“说不得,把郑宅镇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还是老弟想得周全。”唐云摸着钢针似的胡子道:“那成,咱们分兵两路。我带人去攻城,你带人去包围郑宅镇,如何?”

    “又要封锁县境,又要攻城,又要封锁郑宅镇。”周新有些担心道:“兵力会不会太过分散?”

    “哈哈,这个你就是外行了。”唐云得意笑道:“浦江区区弹丸之地,五万大军不是太少而是太多。要不是为了万无一失,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

    “军事上的事我是外行,”周新身上难得没有文官那种不懂装懂,这也是唐云比较给他面子的原因:“就听伯爷的

    “嗯。”唐云点点头,站起身道:“胡潆那厮之所以迟迟未到,冇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见周新不动声色,他自顾自道:“你们是想证明,为天子侦查缉捕,刑部按察司也能胜任,而且比锦衣卫做得更出色。”

    “真没有争风吃醋之心。”周新摇头道。

    “那换个说法,想要皇上知道,锦衣卫是可以替代的……”唐云幽幽道:“还要否认么?”

    周新默然,这位老兄面带猪相,心中嘹亮,还真什么都明白。

    “别紧张。”唐云笑笑道:“我要是不站在你这边,早就通知锦衣卫了。”说着面现阴狠之色道:“老弟放心,哥哥我支持你们,早日把纪纲那王八蛋撵下来,好让弟兄们把他剁碎了喂狗!”

    周新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唐云恨纪纲,应该不是假装的。虽然他们同属靖难之臣,但纪纲是诸生出身,素来和武将们尿不到一壶,后来他成了锦衣卫指挥使,能够以皇帝的名义,动辄缇骑四出、抓人杀人,不管文臣武将在他面前都噤若寒蝉,唯恐遭殃。

    纪纲飞扬跋扈,天底下皇帝第一他第二,哪怕比他官职大、地位高的,只要惹到了他,都会遭到他的残酷报复……与纪纲平级的都指挥使哑失帖,由于在路上没有给他让道,被纪纲认为是故意不敬,记在心里。后来纪纲竞诬以冒赏的罪名,用大杖将哑失帖活活打死了。还有阳武侯薛禄,身为都督,无论官职地位,都比纪纲高,两人为了个道姑争风吃醋,一次在皇宫里相遇,纪纲抓起卫士手里的铁瓜,照着他脑瓜就打,把薛侯爷的头颅都打裂了,差一点死掉……

    而薛禄和哑失帖,都是唐云的老战友、老兄弟。唐伯爷虽然不敢直接招惹那凶神,但若有人想挑战纪纲的权位,他是很愿意提供帮助的。

第一八零章 旧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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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计之后,唐云和周新兵分两路,前者带兵直取浦江县城,后者则率军围了郑宅镇。

    郑宅镇就在白马镇边上,仅仅一个时辰,官军就完成了对郑家的合围。

    郑宅镇上没有慌乱也没有过激的反应,保持着令人心悸的安静。

    郑家虽然不出声,但所有官军都感到莫大的压力,这压力来自镇口那块太祖钦赐的牌坊——江南第一家尔等若是够胆,只管放马过来大音希声,却震慑人心……周新一面令官军挖壕下营,一面命人到镇上通告来意。

    对其所谓的‘保护,之言,郑老爷子自然嗤之以鼻,但仍然派自己的儿子,前去军营表示感谢,还抬着十几担美酒、十几车生猪劳军,并带去自己则因为‘病重难起,,不得亲至的歉意。

    郑沿出了九道牌坊便发现,镇外已是沟壕深挖,栅栏林立,官军分明一副严防死守、要镇上人插翅难飞的架势。

    尽管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看到此景,他的心还是忍不住抽搐一下……道明来意,官军放其通过从尚未合龙的地带,又故意引着他们经过层层营垒,方带其进入中军。

    通禀之后,周新倒没有故弄玄虚,很快便让他进了大帐。

    “草民拜见臬台大人。”

    郑沿深深施礼。

    “免礼。”

    周新端坐在大案后,凝视着郑沿道:“请坐。”

    侍卫奉上把椅子,又给郑沿上了茶,便躬身退下。

    大帐中只剩下坐在大案后的周新和与他对坐的郑沿。烛火照帐,周新依然在看着郑沿,郑沿也回望着他,两人一时沉默。

    良久,周新方缓缓道:“十年不见了,别来无恙,老同窗。”

    “不敢……”听到‘同窗,二字,郑沿似笑非笑道:“在下早已是乡野草民,日新兄却贵为省臬台,百姓高祖,草民高攀不得。”

    这年代尊称县官为‘老父母,,知府高一辈,则是衤卫父母,,以此类推到一省大宪,自然是‘高祖父,了……“你还是温良恭让。”

    周新嘴角挂起一丝微笑,罕见的温声道:“就像二十年前。”

    周新一句话,将郑沿的思绪拉回到洪武年间,当时他以诸生入贡太学,身为江南第一家的嫡系子弟,族中父兄又多在朝为官,那时的郑沿自然风光无限,哪怕是在京城之中、贵胄云集,他也依然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尊崇。

    而那时的周新,则是个不起眼的南蛮小子,家境贫寒、不爱说话,常常受到一些纨绔同窗的欺负。

    郑沿看不惯,便时常回护于他。

    有了郑沿的保护,周新这才不受欺负,得以继续学业……之后的岁月里,两人交往渐多,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也曾携手出游,也曾吟诗作对、也曾指点江山、也曾激扬字。

    直到肄业后,郑沿在朝中为清贵词臣,周新到地方为官作吏,两人还书信不断,互诉心曲,直到建四年,靖难之变,燕王破京,京城官员不愿侍奉乱臣贼子,纷纷弃官归隐,郑家子弟深受两代君恩,自然也在其中,郑沿便回到家乡,闭门读书、侍奉老父。

    而周新则继续在永乐朝为官……自然,两人便断了联系。

    道不同不相与谋,昔日的好友形同陌路。

    之后十年里,郑家因为对永乐皇帝的消极态度,自然失宠于朝,郑沿也渐渐褪去光环,和光同尘,与寻常乡绅无异。

    而周新则声名大振,成了皇帝宠信、百姓敬仰,赫赫有名的冷面铁寒公如今更是为一省大宪,率大军包围了郑宅镇,郑家全族老小的生死尽在其手中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人生浮沉变幻之无常,莫过于此……感慨万千,千万感慨,但最终还是要回到现实,尽管现实是那样的残酷……“我这次的来意,他们应该和你们家说明了。”

    还是周新重新开口道:“子彦兄亲自来这一趟,应当不只是为了劳军吧。”“臬台明鉴,”郑沿拱手道:“草民这次来有三件事请教。”

    “你可以问,但我不一定能够。”

    周新淡淡道。

    根来不及重温旧情,他就不得不戴上冷漠的面具。

    “是。

    ”郑沿点点头道:“草民请问臬台,大军既然是保护郑家,为何要在面向郑宅镇的一面挖壕设栅?”“军队的安排,我不太清楚。”

    周新缓缓道:“不过我想,周家只要问心无愧,这些事情都不足挂怀吧。”

    这便没法再问了。

    郑沿接着问第二件:“是不是这段时间,任何人不得出入郑宅镇了?”“不是。

    ”周新摇摇头道:“只是不许人进入,若有要离开的,只要经过检查,确认不是明教妖人,自然放行。

    ”顿一下道:“不过现在外面兵荒马乱,为了避免危险,还是少外出为妙。

    ”“谢臬台好意。

    ”郑沿又道:“但其实我郑家非但足以自保,甚至可以襄助官军收复县城。

    我听说明教徒凶顽狂热,又据城而守,唐伯爷兵力太少,恐怕要吃亏,还请臬台不要为寒家浪费兵力,速速与伯爷合兵一处,我愿发两千子弟兵,助朝廷一臂之力。

    ”“郑家有这份心,很好很好。

    ”周新沉默片刻道:“但是保护郑家是朝廷的命令,官也唯有遵从而已。

    至于县城那里,唐伯爷身经百战、破城无数,我们就不要瞎操心了。

    ”说着有些伤感道:“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子彦,我们十年没见了,今晚我请你喝酒。

    ”“黄鲁直这首诗,还有下半阙,”郑沿却缓缓摇头道:“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

    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想必这才是日新你想说的吧?”周新闻言沉默片刻,方点点头道:“子彦,你可有话要对我说?”“……”郑沿也沉默了,半晌方摇头道:“没了。

    ”“子彦”周新那张万载不动的冷脸上,突然显出激动的神情:“你难道不明白,我是想救你么”“……”郑沿神情一黯,低声道:“臬台多心了,区区明教,还毁不了郑家。

    ”见他〔迷不悟,,周新终于图穷匕见道:“明教毁不了郑家,但那人能毁了郑家”“……”郑沿却面无表情道:“此话怎讲,还请部堂明示。

    ”“明说的话,你就不能离开了。

    ”周新垂下眼睑道:“如果子彦你不打算回去,我成全你。

    ”毕竟十年没有出山了,郑沿已经远不是周新的对手,闻言一滞,才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声音有些发颤道:“请讲但这一刹那,已经让周新明白,建就在郑家,就在郑宅镇他缓缓摇头道:“算了,看来这杯酒是喝不成了,你回去吧。

    ”说完便转过身去。

    周泰进来,送郑沿出去。

    郑沿离开大帐后,周新才转过头来,那双总是透着冷厉目光的鹰目,已微微湿润。

    那厢间,郑沿离开了军营、返回郑宅镇。

    当他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一扇扇虚掩的房门打开了,族人们定定的望着他。

    没有人是傻子,都看出官军的一系列动作,正是针对他们的。

    他们虽然保持着镇定,但需要一个答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郑沿满嘴苦涩,满心负疚,他根无法面对这些目光,抬起头来,望着如血的残阳,他深深一叹道:“都放下心,会没事的。

    ”族人们却没挪动,有人低声道:“七叔,郑迈失踪前的话,是不是要应验了……”郑沿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郑迈临死前曾说,k家要遭灭顶之灾了,,这话经其家人之口,在族中已经不是秘密了。

    加上过往的蛛丝马迹,族人们虽然猜不中真相,却能清楚感觉到,郑迈口中的‘灭顶之灾,,似乎要变为现实了。

    “一派胡言”郑沿黑着脸训丨斥道:“我们郑家是太祖亲封的‘江南第一家,,与大明国运休戚与共。

    国运长存,我郑家亦必长存”说着朝众人深深一揖道:“诸位请放心,我郑家若有谁负‘孝义,二字,则人神共弃,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听他如此赌咒,众族人神情放松下来道:“如此甚好,最怕有人做了恶事,连累我等是小,令祖宗蒙羞就罪大恶极了。

    ”“绝对不会。”郑沿摇头道:“若有事情要告诉大伙儿,会敲钟的,现在请各回各位,不要放松了警惕。

    ”“敢不从命。”众人纷纷应喏,便离去了。

    看着淳朴忠厚的族人,对自己信任若斯,自己却还要瞒着他们,郑沿心如刀割,步履沉重的来到祠堂中,便见白发苍苍的老父,负手立在院中,正看着太祖御笔的匾额下,那幅方孝孺所题的楹联入神。

    ‘史官不用春秋笔,天子亲书孝义家,,十四个字是那样的遒劲有力,正气凛然

第一八一章 两难

    “父亲,我回来了。”郑沿轻声道。

    “嗯。”郑棠缓缓转过头道:“你那老同学说什么?”

    “没说什么。”郑沿低声道:“叙旧而已……”顿一下道:“父亲,此事怕是难以善了了。”

    “是。”郑棠转回头去,望着那副楹联道:“为父一直留着正学先生这副对联,就是知道我们恐怕也难逃一样的结局。”

    “只是这样一来……”郑沿黯然道:“对族人们太不公平了。”

    “唉。”郑棠苍声一叹,颤声道:“忠孝自古两难全,为父终于体会到,十年前正学先生的抉择,是何等的艰难了。”一面是忠孝节义,一面是族人性命,当两者不可兼得时,怎样选都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选择了前者,你将成为冷血的忠臣,固然青史留名,但每个字背后,都含着全族父老的鲜血;选择了后者,你还算个有感情人,但将背叛自己的信念,成为不忠之臣。不仅遗臭万年,还让全族蒙羞,这是比死亡还残酷的惩罚……

    之前无数个失眠的夜里,郑老爷子都在反复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应该对谁负责,向谁尽忠。但答案无一例外……人必须要知恩图报,太祖皇帝厚待郑家,授予郑家最高的荣誉,建文皇帝为浙江减免税赋,又在危难之际选择了信任郑家,郑家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唯有将建文保护到底,哪怕牺牲全族,也在所不惜

    尽管早作出了选择,但当来到这关口时,郑老爷子仍旧心如刀绞,这几日,他只要一闭眼,便是满眼的尸山血海

    好在事到如今,已经别无选择,若是此时背叛了皇帝,非但名节要被玷污,举族的性命亦已难保。朱棣那样的暴君,怎会容忍收留建文的郑家,存在于世上呢?

    “父亲,何时告诉他们真相?”郑沿只好退而求其次道:“族人们有权知道真相。”

    “当然,但不是现在。”郑棠缓缓道:“现在,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还有机会保全大师和族人”顿一下,他苍老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道:“所以小子,打起精神来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言绝望”

    “难道我们还有什么底牌么?”郑沿将信将疑的问道。

    “有”郑棠沉声道:“心系大师安危的,不光有我郑家,还有天下的忠义之士。他们会想尽办法来救驾的”

    “但愿吧……”见父亲将希望寄托在外援上,郑沿不禁失望,在永乐皇帝的注目下,在数万官军压境下,哪路神仙也没法从浦江捞人。

    但是郑棠不愿细说,底牌之所以能成为底牌,它首先是最高的机密。

    “父亲还有一事,”郑沿话锋一转,道出更现实的危机:“官军在镇子四周深挖沟壕,会不会挖出我们的密道?

    “……”郑棠闻言低声道:“周新这个人太狡猾了,没想到一上来就来这手,”这看似是个笨办法,却是最要命的:“所幸当初祖父考虑秘,将密道开在地下极深处,朝廷不知道具体位置,只能平均用力,短时间内是挖不到的。”顿一下道:“实在不行,只能引檀溪之水灌进地道了。”

    “那样大师彻底没有逃生之路了。”郑沿低声道:“父亲为何不让大师从密道离去,或有逃脱的可能。”

    “不可能的,朝廷的耳目已经遍布全县,只要大师他们一露头,走不出多远就会被发现。”郑棠摇头。

    “唉……”郑沿闻言深深沮丧道:“现在真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六哥的,与明教合作共举义旗,哪怕死也是轰轰烈烈,哪像现在这样……只能窝窝囊囊的等待屠刀落下。”

    “我看你是昏了头”郑棠断然呵斥道:“你道朝廷为何对我郑家围而不攻?不就是因为我们占着大义的名分。要是我们与明教合流,那就是对太祖皇帝的背叛,朝廷自然会再无顾忌的举起屠刀”说着一把攥住儿子的手腕,尖利的指甲刺得他生疼道:“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哪怕是永乐皇帝,也不能明着消灭郑家,这就是我们的生机”顿一下,他一字一句道:“记住,虽然我们将族人的性命放在第二位,但在大师的安危之外,它仍高于一切”

    “是……”郑沿顾不上吃痛,反复咀嚼这句话,终于明白父亲仍没放弃保全族人……

    “至于明教那帮人,选择浙江起事,简直是愚不可及,自寻死路不要拉上我们”郑棠对明教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浙江百姓负担沉重、士绅心怀建文不假,但想起事成功,是绝不可能的。

    因为这十年间,浙江有太多的读书人出仕永乐朝,这让士绅内部也分成两派,其中一派是惨遭戕害的建文故老,这一派在民间很有声望,可惜经过永乐皇帝腥风血雨的屠杀,已经凋零不堪,难以与永乐朝崛起的新贵抗衡。更不要说,面对威震天下的永乐大帝和他如狼似虎的靖难将军了

    至于明教倚仗的那些流民,郑老爷子从心底里就瞧不起,这世上,靠泥腿子能成什么事呢?

    但是事实让他惊掉下巴,追悔莫及……

    浦江城头上,郑老爷子所瞧不起的明教泥腿子,给了他所畏惧的靖难将军以迎头痛击

    明教红巾军的统帅秦中元,虽然是个大老粗,但却是从元末战场成长起来的,又在交趾帮助安南人反抗朝廷军队多年,战争经验比唐云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他身边还有个米知县,当老米不喝酒的时候,也是个响当当的狠角色,浙江都司的两万大军,突然进抵浦江城下时,明教众人虽然悍不畏死,却也毫无主动出击之意,都想着据城而守。米知县却对他们说:“此次来攻的官军乃唐云所率精锐之师,常年对倭寇追亡逐北,气焰十分嚣张,必然有轻我之心。倘若我们利用这一点,出其不意,发动突袭,必然可以大挫敌锋,涨我士气”

    众将领闻言色变,虎王秦中元却捋须大笑道:“正合吾意”便让米知县率众守城,自己亲率两千精锐,突然从城中杀出,直扑官军阵营。

    那厢间,唐云确实轻敌了,根本没想到这些泥腿子敢杀出来,以至于全军都在忙着打造工程器具,却没有用心设防。结果官军猝不及防,被砍杀了一大片,只好暂时后撤……不过身经百战之师也确实了得,前军遭袭的同时,后军便建立了防线,稳住了阵脚,没有形成大溃败,伤亡也不算太大。

    但要命的是,那些打造攻城器械的配件,被头裹红巾的泥腿子们烧了个干净……而要调集新的器械,最少得大半个月时间,这大大影响了官军的攻城力度。

    接下来的日子,恼羞成怒的唐伯爷,根本等不及新的器械,便下令麾下强行攻城。只是他虽然将浦江城围得水泄不通,不再给红巾军任何可乘之机,却始终攻不下来,反而伤亡严重。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局面。除了器械不利外,更主要的原因是红巾军的悍不畏死。狭路相逢勇者胜,何况是守城的一方。他们用滚石擂木、弓矢滚油狙击官军攻城,但低矮的城墙无法给他们足够的保护,官军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总能爬上城头。这时红巾军将士总会凶狠的将其扑杀,他们用刀砍、用脚踢、用牙咬,甚至抱着官军跳下城去……

    短短数日,浦江城下已经堆满了无数尸体,有官军的有红巾军的,无论哪一边的,都永久的化为尘埃,甚至连名字都不会被人记住……

    这一幕,是唐云始料未及的,他全完惊呆了,望着浦江县那低矮却难以征服的城头,唐伯爷红着双目、恼羞成怒,但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宿将了,知道己方兵锋已挫,继续强攻难以见效,只会增加牺牲。只好忍着滔天怒火,下令停战修整,等候援军带着攻城器械赶到,再行攻城。

    激战数日的浦江城头,突然安静下来,红巾军也趁着这难得的机会,赶紧舔舐伤口。他们大都一天战场没上过,虽然占据地利,又视死如归,死伤却比官军还多,不得不说情况糟糕极了。

    但在秦中元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焦灼,他满面自豪的笑,在城头四处巡视,鼓励他英勇的手下,安慰负伤的士卒,参加牺牲者的葬礼……明教徒都是火葬的。他们在正西方架起柴堆,安置好遗体,然后浇上菜油点着,熊熊烈火转瞬便吞噬了那些遗体……

    秦中元站在最前面,他身后是参加葬礼的数千名教徒,他们一起低声呢喃着,念诵明教的咒语:‘熊熊圣火,焚我残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米知县站在一旁,火光映红了他的老脸,也照出了那双老眼里的绝望因为他被绑在木头架子上,马上就要被投入火堆了。

第一八二章 城破

    “老米,你可把咱爷们坑苦了。”念完了咒,秦中元转过身来,眯眼看着米知县道。

    “唉,”米知县竟还能笑出来,虽然是苦笑:“虎王,有我这样坑人的么?连自己也搭上?”

    “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这么不着调?”秦中元揪着米知县的老鼠胡须,怒道:“孩儿们拼得一身刮,正主却不下锅,结果我们成白煮了”

    “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顺口溜,”米知县皱着眉头道:“现在大军围城,外面到底什么情形都不知道,兴许皇上他们只是晚了一步,没来得及进城罢了。”

    “你还扯”秦中元一发火,扯下老米一把胡子来,痛得他哎呦直叫。秦中元大骂道:“以K家在浦江的势力,皇帝要是有心进城,怎么也会赶在官军前面”

    米知县却大摇其头,他本来胡子就不多,这下被拔掉一半,摇头晃脑显得殊为可笑。但他心里其实是认同秦中元的……他和郑洽等人乃是建文臣子中的‘起事派,,向来主张皇帝亮明身份,与燕逆伪帝再战天下。但他们的同道,同样是忠心耿耿,追随建文君的‘保守派,臣子,却坚持认为目前起事没有胜算,必须等待时机成熟再说。

    这一等就是十年,何其漫长煎熬的十年啊老米他们终于耗尽了耐性,不惜与明教联合起来,做局造势,逼迫保守派不得不起事

    以老米看来,当明教攻占县城,当官军大军压境,郑家别无选择,只能与明教合流,打起建文帝的大旗,共守浦江城,等待浙闽赣粤湘各路义军前来救援此计虽然冒险,但是皇帝置之死地而后生,可以最大限度激发各路大军的军心士气,为将来的艰苦战斗打下坚实的基础。

    可是他们千算万算,仍高估了建文君的血性,低估了郑老爷子的固执,结果弄巧成拙,成了现在这个自寻死路的局面……那些答应起事响应的藩王和地方大吏,一个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建文帝不露面主持,别指望他们会出头。所以现在浦江城基本上已经从棋眼,变成了弃子。

    米知县也只能煮熟的鸭子嘴硬,一口咬定坚持守住就有办法。秦中元虽然已经不信他的话,却也没烧死老米,毕竟还得靠他指挥县城里的民众,来帮着救治伤员、搬运辎重……虽然局面看起来还不赖,但秦中元和米知县都已经绝望了,己方的援军不会来了,朝廷的援军却会源源不断,固守下去是没有出路的,可又没有能力突围,结局早已注定

    只是谁也没想到,转折会来的这么快。两天后的早上,红巾军正在吃早饭,突然听到轰轰的巨响、声如雷霆、震耳欲聋,还没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土木飞天,把城头的守军全都震趴下……

    一声接一声的巨响,城墙剧烈的晃动,碎石夹着残肢断体飞溅,守军全都懵了,趴在地上头晕目眩,只以为天神发怒,降下雷击了

    “洪武大炮……”城门楼里的秦中元和米知县,却知道根本不是什么雷击,而是官军调来了大炮他们面色惨白的望着一里之外,一字排开几十门又粗又短的铁炮。

    火炮从宋朝出现,到了元末明初,已经成为了攻城、水战中的利器。朱元璋平定天下,离不开大炮为其摧城拔寨。到了永乐朝,更是成立了专门的火器部队神机营。浙江都司负担抗倭重任,战舰上都装备着大炮,这次唐云老脸丢尽,彻底发了狠,竟命水师将船上的大炮悉数拆下,运到浦江城下

    只见所谓的洪武大炮,口径极大,炮身却又粗又短,远远看去就像个铁桶。炮手往炮膛中填上药,再塞入西瓜大小的炮弹,然后点燃引信,那球型炮弹便呼啸着射向城头。有的炮弹是实心的,专门用来破坏城墙,还有一种是‘震天雷,,这种用两个半壳合铸,填有火药的言碗式,铁雷,是真正意义上的炮弹,落在城头就会炸开一片,伤人无算。

    从早到晚,官军就用这两种炮弹轮番轰击城墙,杀伤守城士兵,城头上一片山摇地动、鬼哭狼嚎,十几里外都能听到……终于在黄昏时分,本就不结实的城墙,轰然坍塌了十几丈,将上面的百余士兵,全都埋在里头。

    唐云见状大喜,这才停止打炮,亲率养精蓄锐憋了一天的官军冲上去。那厢间,秦中元也带着部下增援过来,双方在这段缺口处展开了血战。天黑下来,官军仍没有罢手的意思,继续猛冲猛打之前一直悍不畏死、毫不示弱的红巾军,却一下子撑不住了……

    唐云能得永乐皇帝器重,自然非易于之辈,他知道红巾军出身流民,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大都患有雀蒙眼,,又叫夜盲症……官军则没有这毛病。所以天将将黑下时,官军仍然能看清眼前,红巾军却不行,这正是制胜的良机

    结果正如所料,天一黑,红巾军一下子不能视物。尽管这时候米知县想出办法,点燃了守城用的火油,将城墙上照得亮如白昼,但红巾军仍然大受夜盲症的影响,战斗力大打折扣,士气也低落下来。

    此消彼长,那边官军却士气大振,非但夺下了这段坍塌的城墙,还趁势攻上城头,与守军展开激烈的争夺。待到天亮时分,官军彻底控制了城墙,红巾军则退入城中,企图依民居街巷而战……

    杀红了眼的唐云,知道巷战的损失会很大,竟下令放火烧城。他要把浦江城烧成一片白地,把里面的人都烧死拉倒,还巷战个屁。至于百姓的死活,他根本不在意……

    一见官军从城头向城中发射火箭,米知县的脸色登时煞白,望向秦中元道:“虎王,不能让儿郎们被白白烧死…

    秦中元也是面色铁青,双目喷火道:“怎么办?”

    “投降吧。”老米道:“毕竟没有天下大乱,唐云再狠毒,也不能把儿郎们都杀了……”

    “投降?”秦中元暴怒起来:“你把我们坑到这般田地,才想起来投降?我先杀了你”说着拔出宝剑。

    “虎王且慢。”米知县看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利剑,淡淡道:“我这个朝廷命官既是建文余党,又和明教勾结,攻陷县城,与官军作战哪一条都够把我凌迟的,投降对我来说,比战死要痛苦多了?”

    “那你为何?”秦中元低声问道。

    “算我补偿一下虎王吧。”米知县轻声道:“这次是我们犯了大错,才害得虎王落到这般田地。”说着压低声音道:“我带着儿郎们出降,对官军说虎王已经被烧死……我想虎王肯定有办法,避开官军大索全城吧。”

    “……”秦中元沉默一会儿,方点头道:“有。”顿一下又摇头道:“但我不能丢下弟兄们”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米知县低声道:“虎王日后可要吸取这次的教训丨再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

    “唉……”秦中元收起剑,叹口气道:“你跟我一起走吧。”

    “我走了谁来担罪?”米知县缓缓摇头道:“唐伯爷抓不住到首犯,是要胡乱杀人的。”

    “想不到,你还有这好心。”秦中元把手伸进嘴里,轻轻一拔,竟将后槽牙拔了下来,递到老米手里道:“装到嘴里,受不了就使劲咬破,立时死翘翘。”

    米知县也不嫌他脏,接过来,点点头道:“可惜日后没有酒喝了……”

    “你这酒鬼。”秦中元骂一声道:“等你杀头时,我给你送酒。”

    “这可是你说的。”米知县笑道:“后会无期了。”

    “后会……无期。”秦中元喉头有些哽咽,深深看一眼老米,转身便带着几个亲信,消失在巷子里……

    “白旗”城头上,官兵们看到红巾军打起了白旗,一下都兴奋起来。

    “他娘的,”唐伯爷在昨夜的混战中伤到了胳膊,已经打上了夹板,吊在胸前,却仍不改凶性道:“不是说明教妖人都不怕火么?”

    “都是有些有肉的,能不怕火么?”唐云的幕僚苦笑道:“伯爷,他们能投降是最好,伤及平民太多,那些文官肯定要生事的。”到时候皇帝虽不会怪罪唐云,但为了平息众怒,肯定要降他职的。

    “球”唐云骂道:“惹毛了老子,一人一板斧,全砍成血窟窿”不过他也就过过嘴瘾,朝中浙江人太多,仅次于江西帮,让这帮人记恨上,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可以接受投降。”发完火,唐云面对现实道:“不过必须听从安排,一次百人出来投降。”说着对身边立着的几个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道:“你们能保证认出那人?”

    距离浦江事变已经过去六天,朝廷的命令早就下达,锦衣卫也到了。

第一八三章 众人皆罪

    虽然没有放松对浦江城的搜查,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人肯定不在明教手里……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郑宅镇。

    除了周新,郑藩台和胡也赶到了镇外,自然还有与钦差如影随形的锦衣卫千户朱九爷。只是四位大员对着个太祖护体的郑宅镇,依然如老虎啃刺猬,无处下口。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唐云火攻红巾军,逼得明教投降的消息,传到了军营中。朱九爷眼前一亮道:“咱们也照方抓药,一把火将郑家人逼出他们的乌龟壳”

    三个文官面面相觑,这法子真够狠。郑藩台却摇头道:“不妥不妥,郑家祠堂里有太祖御书,万一烧坏了怎么办

    “那也是郑家的罪过,谁让他们引起了火灾,又抢救太祖御书不力?”朱九爷狠声道:“凭这个罪名,就能把他们统统抓起来”说着望向胡潆道:“胡大人,你说呢?”

    “这不失为一个破局的法子……”胡潆缓缓道:“实在不行,只能这么干了。”

    听他也这么说,周新和郑藩台都变了脸色。只听胡潆话锋一转道:“但是这招不必用出来,就能达到效果。”

    “不用怎么有用?”朱九闷声道。

    “胡大人的意思是,威吓”郑藩台却了然道:“就让本官去郑宅镇上走这一遭吧。”

    胡潆本打算自己过去,但想了想,自己一个寻访张邋遢的钦差,过去都不好介绍自己。还是这位一省之长出面,更加名正言顺。

    朱九却打量着郑藩台道:“郑方伯和郑家不会是亲戚关系吧?”

    “九爷说笑了。”郑藩台摇头苦笑道:“朝廷会让一个浙江人,当浙江的布政使么?”顿一下道:“下官祖籍河南,高攀不上江南第一家。”

    “那就是河南第一家。”朱九也觉着自己这样问有些无礼,便补救道:“比江南第一家好多了。”

    郑藩台笑笑没应声。计议已定,他便仅在一小队亲卫的陪同下,准备进入镇上。

    来到那条已经深达两丈的壕沟前,锦衣卫将他的轿子拦住。他的卫队长怒道:“你家千户没通知你,藩台大人要进去么?”

    “正是因为知会了。”那锦衣卫百户板着脸道:“所以咱们才在这里等候方伯。”

    卫队长还要发火,被轿子里的郑方伯叫住道:“别吵了,人家也是上命难违,咱们照办就是。”

    “方伯深明大义。”锦衣卫百户这才有了一丝笑道:“上峰有令,方伯的安全由咱们锦衣卫负责,您的卫队先等在这儿吧。”

    “我们自可以护卫方伯”卫队长怒道。

    “上头不放心你们,非要把话说这么明白么?”那百户翻白眼道。

    “可以。”郑藩台点点头,对卫队长道:“你们在这儿等着。”

    “是。”卫队长闷声答道。

    “请方伯换顶轿子。”百户又说到,便见四个锦衣卫抬着一顶便轿过来,郑藩台依言坐进去,便被锦衣卫簇拥着进了郑宅镇。至于他的卫队,只好等在外面,只有两个亲随跟了进去……

    穿过高高的九道牌坊进到镇上,只见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街面一片死寂,但是众人分明感到,每一扇门之后,都有一双甚至几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们,令人极不舒服。

    队伍一直走到郑家祠堂前,才有人出来招呼。听说是一省之长亲至,郑家人并不惶恐,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请郑藩台到客厅稍候,便径直去找当家人了。

    郑藩台看着郑家雪白的墙上孝仁义,四个大字,不禁定定出神,都没发觉有人来到客堂。郑沿轻轻唤了一声‘方伯,,才让他回过神来,看看郑沿道:“你是郑子彦吧?”

    “正是草民。”郑沿施礼道:“家父沉疴在身,不能起床,命草民向方伯告罪。”

    “无妨。”郑藩台淡淡道:“本官对你说也是一样的。”

    “草民洗耳恭听。”郑沿恭声道。

    “先告诉你一件事,唐伯爷已经收复浦江县城,”郑藩台沉声道:“投降的明教高层,一些供述对郑家很不利。

    “什么供述?”郑沿皱眉道。

    “你不要装傻了。”郑藩台沉声道:“明教为何会在浦江起事,你应该比我清楚。”

    “草民确实不清楚。”郑沿摇头道。

    “既然你什么都不清楚,那本官也没必要与你多费口舌。”郑藩台眉头紧锁道:“带我去见你父亲。”

    “家父病重……”郑沿为难道。

    “还能说话么?”郑藩台冷冷问道。

    “能……”

    “那就行。”郑藩台起身道:“带我进去。”

    “是。”郑沿只好依命而行,带着郑藩台往后面去了。郑藩台的两个随从紧紧跟在后面。人家去内室探视病人,锦衣卫们自然没道理跟着,他们也没兴趣跟着,便在外院等郑方伯出来。

    过了半个多时辰,郑藩台出来了,身后依然跟着他的两名随从。坐进轿中,他对送出来的郑沿道:“只给尔等一天的时间,你们父子好自为之吧。”

    “是……”郑沿面色凝重的应道。

    “起轿”郑藩台的长随高唱一声,锦衣卫便抬起轿子,离开了郑宅镇。

    回到镇口的沟壕旁,郑藩台的侍卫长迎上来,关切问道:“大人,没事儿吧。”

    “没事儿。”郑藩台摇摇头,对那锦衣卫百户道:“多谢这位大人保护。”

    “卑职分内的差事罢了。”那百户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小人该去复命了,大人的安全还是由您的卫队来负责。

    “请便。”郑藩台点点头,锦衣卫便撤走,他的亲卫护送着他返回大营。

    回到中军,郑藩台便到帅帐去见三位大人。

    帅帐中,胡潆和周新正在对弈,朱九则端坐一旁,闭目养神。

    听到响动,他睁开眼,望向郑藩台道:“怎么样?”胡潆和周新也放下手上的棋子,起身相迎。

    郑藩台坐下,缓缓道:“郑家说,他们知道我们怀疑什么,但是那人确实不在他们手中。”

    “还嘴硬”朱九恨声道。

    “先听方伯说完。”胡潆给郑藩台递上一盏茶道。

    郑藩台接过来,搁在桌上道:“郑家说,虽然他们是清白的,但既然已经见疑于君上,也只能听从朝廷的命令行事。”顿一下道:“我便告诉他们,郑家在大明已无立锥之地,但天有好生之德,皇上开恩放你们一条生路……明天便举族开大明吧。”

    “他们怎么说?”

    “他们想进京申辩,我告诉他们,皇上不可能见他们,此事也没有第二种解决方案,除非郑家想被活活烧死在镇上,否则必须离开大明。郑棠只好同意了。”郑藩台道:“我和郑棠约定,明日一早,郑家人按里出镇,接受检查后,到白马渡登船。”

    三人互相看看,都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他们之前便接到了皇帝密旨,朱棣的意思是,郑家绝对不可饶恕,但是不能冠以任何罪名。大明皇帝的意志自相矛盾,实在令臣子们难以执行,让郑家人不声不响的消失,再把郑宅镇一把火烧成白地,已经是最能兼顾的了。

    第二天卯时,郑老爷子亲自敲响了祠堂的那口会善钟。

    钟声悠悠,连绵绵绵不绝,与往日并无不同。但是郑家人都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听这钟声了。

    伴着钟声,郑氏一族的男女神态肃穆的进入祠堂,在师俭堂立定,院里院外,数千人黑压压一片,连咳嗽声都没有。

    郑老爷子立在台阶上,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张张敦厚纯良的面孔,他心如刀割,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深深吸口气,才稳定住情绪,缓缓对望着自己的子弟们道:

    “人家盛衰,皆系乎积善与积恶而已……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天理昭然……”说到这,老爷子哽咽一下,颤声道:“有人肯定要说,亦不尽然……”

    此言一出,子弟们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自从昨日知道,他们已经被朝廷驱逐出境后,他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便难以遏制的动摇起来……

    “你们肯定要问,若是尽然?为何我郑家子弟要背井离乡,流落海外?”郑老爷子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道:“但话分两头。这世上除了天理之外,还有强权。我们逆了强权,却没有陡遭横祸,不就是因为祖宗积德、平日积善,天理昭然,令强权也不敢贸然加害么?”

    子弟们默默点头,但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他们满意,有人小声问道:“老族长,我们到底犯了什么罪,要被驱逐出境?”

    “我们没有犯罪”郑老爷子须发皆张,断然道:“犯罪的是这个世道,如今这天下衣冠,人人有罪我们坚持的正道,就成了他们眼中的罪”说着一指身后的匾额,两旁的楹联,沉声道:“我们郑家没有辱没了太祖皇帝的题词,没有给正学先生丢脸,你们记住了么?”

    “是”族人们轰然应道,这就足够让他们赴汤蹈火了……

第一八四章 无用功

    结束了在祠堂的最后一课,郑家子弟又共进了在家的最后一餐,然后便带着似是而非的答案,背着包袱、携家带口,准备离开他们世代生长的故园……

    镇上满是浓郁的离愁别绪,镇子外面却是一片肃杀,上万官军严阵以待,朱九爷亲率锦衣卫把守在架在沟壕上的木桥边,这也是出镇的唯一一条通道。

    木桥下的壕沟中水深一丈。当官兵们挖到两丈深时,似乎掘到了水脉,地下水汩汩涌上,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这时候,郑家第一里一百一十户,已经来到镇口。在锦衣卫的指挥下,一家一家的通过木桥。锦衣卫里,有原先在宫里当过差见过建文君的,他们是检查的主力,任务只有一个,找到那个人如果能找到他,他们将得到黄金万两、直升千户的重赏

    重赏之下,每一双眼睛都瞪得溜圆,他们细细的打量每一个人,除了小孩子,老弱妇孺都不例外。但凡稍稍在身材相貌上有些沾边的,都会被叫到一边,接受锦衣卫从里到外的审查。

    如此之下,大桥两端的气氛紧张极了……

    不远处的军营哨楼上,浙江臬台周新的目光,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看着排成长队的郑家人,在官军的威吓下瑟瑟发动,突然没头没脑的对身旁的周泰道:“腊月了。”

    “是。”周泰轻声道:“今儿都腊月初二了。”

    “进了腊月就是年。”周新望着桥上,缓缓道:“那些人怕是过不成年了。”

    周泰刚想说‘在哪都是过,,心里却咯噔一声,瞪眼道:“大人是说,他们死路一条?”

    “昨日浙江水师已经秘密起锚,他们奉了唐云的密令,会在钱塘口设伏,。”周新的声音压得极低道:“专等郑家的船队到来……”

    “啊……”周泰惊呆了,虽然站在对立面,他却难以不对郑家产生同情。轻声问道:“这是陛下的旨意么?”

    “不是。”周新摇头道:“这是唐云自己揣摩的上意,也是因为浦江一战打得太丢人,又没抓到正主,他才决定拿郑家向皇上交差……”

    “真够狠的……”周泰小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郑家窝藏那人,也只是郑棠、郑沿等几个核心人物的事。绝大多数人是不知情的。”周新沉声道:“就算定罪,该死的也是郑棠几个,那几千人是无辜的。”说着叹口气道:“我和胡大人让郑家放逐海外,是为了保他们的性命,如今却成了害他们的元凶。”

    “大人哪里话,元凶是唐云、朱九他们”周泰恨声道。

    “说不清的。”周新摇头道:“毕竟让他们出海的是我们。”

    “……”周泰揪心道:“大人,有办法救救他们么?”

    “……”周新紧紧抿着嘴唇,闭目沉思了好一阵。他对永乐皇帝的忠诚天日可鉴,并不同情无能的建文君。但是这段时间来,那些为了保护建文而甘愿赴死的人们,对他造成的冲击极大。郑家那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然,更是深深震撼了他。还有昔日保护过他的同窗好友……让他实在无法眼看着郑家几千口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葬身鱼腹……良久,周新睁开眼,低声道:“只能用调虎离山之计了。”说着再次压低声音道:“还记得臬司大牢里那个鬼手张么?”

    “当然记得。”周泰道:“那家伙伪造官府的勘合,竟然连衙门的老吏都辨不出真伪。要不是大人火眼金睛,那家伙还不知行骗到何时呢。”

    “审讯时,我记得他说,没有他伪造不了的印章,没有他模仿不了的笔迹。”周新轻声道。

    “嗯。”周泰瞪大眼道:“大人的意思是?”

    “你这就回杭州,拿我的关防把鬼手张提出来,让他伪造一份调兵令……”周新面无表情的吩咐道:“然后找人扮成宁波府的信差,把信送到钱塘口的水师去”

    周泰不禁倒吸口冷气道:“大人,这是谎报军情啊”

    “是的。”周新叹口气道:“但若非如此,如何调开浙江水师,让郑家的船队顺利出海?”这就是朱元璋的厉害了,他让地方上三权分立,布政使和按察使根本指挥不动军队。

    “日后追查起来怎么办?”

    “一问三不知吧。”世上没人比周新,更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但是有时候,你必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然良心何安?天良何在?他深深一叹道:“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先帮他们把眼前这关过去吧。

    “是。”周泰跟了周新八年,这是第一次见他做‘不法的勾当,,却让他更加崇敬自家大人,深深施礼,便下去直奔杭州了……

    “子彦兄,”周新再次望向木桥,目光比方才多了些坦然,他轻声道:“我不欠你什么了……”

    并非所有人都在关注木桥,本该最关心检查现场的胡钦差,竟不在木桥边,跑去探视伤号去了……

    能让他探视的伤号,自然是闲云少爷了。话说闲云少爷在竹林中被发现时,眼看就不行了,但也不知是大明的外科大夫医术强大,还是他本身素质非人,这才半个月不到,竟然闯过了一道道鬼门关……伤口没有化脓,人也不再发烧,这条命是彻底捡回来了。

    当然这也跟王贤和灵霄衣不解带的照顾有关。话说这阵子大佬齐聚,郑藩台、胡钦差、朱九爷,一个赛一个的牛,就连周臬台都不怎么说话了,王贤自然更是无所事事。他也乐得如此,一面和灵霄照顾重伤的闲云,一面打听县城的情况。昨日听说官军收复了县城,他想赶紧去看看,确定一下几个兄弟的安危,但那边也和这里一样,被围的水泄不通,任何人不得出入。

    王贤只好作罢,今早正端了鸡汤一勺勺喂给闲云,就见胡潆从外面进来。前两天王贤就知道他来了,很想找这个坑死自己的王八蛋好好算账,但人家是什么身份?岂是他相见就能见的?何况听灵霄说,胡潆武功比闲云还高,这笔账八成要烂掉……

    所以胡潆进来,看到王贤的目光是那样幽怨,那眼神就像被始乱终弃怀有身孕的女子,让人觉着自个犯了天大的错误。

    “咳咳,别这么看我。”饶是胡潆脸皮厚,还是忍不住干咳两声道:“这事儿我干得确实不地道。”

    王贤小声说:“何止是不地道,简直是太不地道了。”

    “好了好了,本官会补偿你的。”胡潆道:“回头跟吏部打声招呼,让你去杭州做官,离开这鬼地方,这总可以了吧?”说着瞪他一眼道:“你把差事搞砸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王贤闻言缩缩脖子,小声道:“那事儿太蹊跷了,‘千里追魂,的秘密不知如何被对方知晓了。”顿一下道:“我问过灵霄,她说闲云重伤后,身体进入龟息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说话。”

    “那就是有内鬼了。”胡潆沉声道:“你有没有对身边人,讲过‘千里追魂,的事情?”

    “没有……”王贤摇摇头,一脸茫然道。

    “算了,虱子多了不咬,这件事回头再说。”胡潆掀开闲云身上的被子,看看他那包得像粽子一样的上身,叹气道:“这次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要是这位少爷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孙真人交代?”

    “他已经脱离危险了,随时都能醒过来。”王贤安慰胡潆道:“何况朝廷已经设下天罗地网,那人是飞不出浦江去的。”

    胡潆瞥他一眼没应声,在床边坐下,拿起闲云的手腕诊脉片刻,给他盖上被子才道:“你真这么认为?”

    “事到如今只能往好处想了……”王贤小声道。

    “呵呵,”胡潆不禁苦笑道:“不管你怎么想,这次又没戏了。”顿一下道:“听说你们在山里失手后,我就知道没戏了。现在就是把浦江县挖地三尺,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大人何必如此悲观?”

    “我找他整整六年了。”胡潆沉声道:“太清楚有太多人在保护他了,所以我才用你这个跟过去毫无瓜葛的小子,不是我托大,而是实在是不知道该信谁。”

    “可惜我让大人失望了。”王贤低声道。

    “不,你已经大大超出我的期望了。”胡潆却笑道:“你通过一些模糊不清的线索,推测出那人的大致所在,又利用他们清除一切隐患的心理,成功将他们钓了出来。这次能击毙他二十多名从人,已经是很大的功劳了。”

    “可惜那人还是逃了。”王贤小声道。

    “知足吧小子”胡潆给他一个爆栗,笑骂道:“要是你一下就抓住他,我这六年没成功的家伙,该找块豆腐撞死了”说着敛起笑容,正色道:“这次至少可以给皇上一个答案了,也不算完全没法交差。”

    王贤点点头,他明白胡潆的意思。这次至少可以证明,建文君确实是活着,至少可以让永乐皇帝的心,踏实下来。

第一八五章 人工呼吸

    胡潆的预感很准接下来几天尽管官军和锦衣卫眼珠子都瞪出来了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人。郑宅镇上已经空无一人上万官军掘地三尺找到了密道却还是寻不到那个身影只好放郑家人离去。

    满载郑家人的数艘大船缓缓驶离码头郑家人突然看到郑宅镇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照得黑夜亮如白昼。

    原来气急败坏之下官军放火烧毁了郑宅镇

    尽管这些日子他们已经接受了从此流亡海外的命运但当那火光冲起还是有人忍不住哭出声来然后便迅速波及开来引得船上人一起放声大哭哭声镇江

    江南第一家为了秉持忠义二字付出的代价实在太惨了。他们不知道的是比起即将遭受的灭顶之灾故宅被毁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一夜王贤站在江边夜风冷冽让他身心俱寒。因为他意识到郑家的遭遇绝非他们一家的悲剧更是整个大明朝的悲剧整个华夏民族的悲剧

    这一夜正义伏在尘埃中鲜血淋漓强权在半空狞笑帝国最宝贵的人心却在盛世年华中死去

    长歌当哭生活却仍要继续作为年轻人他还担负着让家人幸福的责任就不能想太多、不能想太细目光短浅一些追求庸俗一点才能过得舒服一点幸运的是他的朋友都还安好。王贤准备转回军营与死里逃生的吴为几个一醉方休明日太阳照常升起又是美好的一天

    将要转身之时他突然立住脚只见一个白衣素裙的女子不知何时立在对面江岸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在清冷的月光和凄凉哭声中那瘦弱的身影是那样让人心碎

    细看之下王贤发现这女的有些眼熟待要出声询问时却见她纵身一跃投入浦阳江中

    想也不想王贤便脱掉大氅纵身跃入水中。世界已经够冰冷了只能让自己的心热一点才能感到一些温暖。

    见他跳入冰冷湍急的水中跟在他身后的灵霄急得直跺脚这位武功高超的小姑娘百般都会就是不会游泳。她连忙大声喊人救命可是这里距离军营有些远郑家人的哭声掩盖了她的声音根本没人应答。

    灵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情急之下竟脱掉小鹿皮靴扑腾扑腾下水往江里走想要下去捞人幸好刚涉水到齐腰深就见江心处蹿出个人头来然后王贤的上半身跃出水面大口喘着粗气。臂弯处还挟着那个穿白衣裙的女子女子一动不动应该是晕过去了

    看着他浮出水面灵霄才想起来抹泪咧嘴带着哭腔道:“臭小贤子吓死我了呜呜”

    王贤哪顾得上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着那女子游到江边才在灵霄的帮助下上了岸。灵霄身上也基本湿透了赌气坐在一旁等小贤子来哄自己。哪知道王贤刚喘匀了气就一骨碌爬起来将那女子抱到自己的膝盖上在她的背上乱摸起来

    灵霄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自己顶尊敬的小贤哥竟是这样的色狼

    吓他又把双手按在那女子挺翘的胸上使劲按了又按灵霄听到了偶像破碎的声音呆呆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这色狼变本加厉要俯身去亲那昏迷中的女子灵霄终于爆发了:

    “小贤子你个臭流氓当我不存在呀”

    “哎呦”王贤脑袋挨了重重一下猝不及防间半边身子都压在那女子柔若无骨的娇躯上牙齿都磕在了一起。

    “你疯啦”王贤一摸嘴上全是血怒瞪着灵霄道:“我是在救人”

    “瞎说”灵霄不信把他从女子身边拉开道:“你明明在非礼人家”

    “这叫人工呼吸”王贤抓狂道:“她因为溺水呼吸骤停了我得帮她赶紧回复呼吸不然她会憋死的”

    见王贤这样着急灵霄感觉自己也许错怪他了斜睥着他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王贤白这暴力女孩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一手捏住女子的小鼻子两片火热的嘴唇紧紧贴在女子冰凉的唇上使劲将气吹入再起身松开她的鼻子一手压着女子高耸的胸部口中解释道:“方才是渡气这是在按压胸腔。”

    灵霄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基本可以肯定王贤确实是在救人了因为他的动作快而有规律几息时间便重复了好几次若是耍流氓的话似乎不会这么急促。

    她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流氓的救人的法子。不由小声嘟囔道:“要是我宁肯死也不愿被人这样作践”

    王贤懒得理她他闰年不闰月的做回好事竟被说成是耍流氓当然不爽便一心一意的给女子做人工呼吸他反复了按她胸部上百次亲她哦不是渡气上百次终于听到嘤咛一声女子恢复了呼吸。

    “累死哥了”王贤躺在地上拉风箱一样喘起粗气。

    灵霄看看那女子的嘴唇都肿了只见她一身素缟、头戴白巾竟是未亡人的打扮。此时女子浑身尽湿衣衫紧紧贴着肌肤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就连灵霄这样没开窍的孩子都觉着美极了。别说王贤这种十七八的男子了再看看觉着有点眼熟“咦这不是那个小寡妇么?”

    灵霄恍然怪不得小贤子这么色原来是他魂牵梦绕的小寡妇啊

    “还说不是趁人之危”灵霄飞起雪白的小脚揣在王贤的屁股上:“这要是个大老爷们你还会用嘴么”

    “当然”王贤不无心虚道:“阿嚏”虽然是江南腊月江边也是极冷的他赶紧扯过自己的棉大氅。灵霄气呼呼的拿他的衣襟擦于净脚穿上靴子就见王贤把女子拦腰抱了起来紧紧裹在大氅里。小姑娘也说不出个什么滋味撇撇小嘴道:“可捡到狗头金了”

    “你怎么这么庸俗?”一边往回走王贤一边训丨斥道:“助人乃快乐之本救人是幸福之源别人跳到江里我们能看着不管么?别人快要窒息死了我们能坐视不理么?”

    “男女授受不亲”灵霄扮个鬼脸吐舌道。

    “事有从权”

    两人一路拌着嘴回到了军营。王贤和守门的官兵已经很熟了见他抱了个女人回来调笑他几句便放他进去了

    回到营帐帅辉等人见王贤和灵霄像落汤鸡一样还有个昏迷不醒的女子来不及细问赶紧烧水又去熬姜汤。待两人换上于衣服已经是三更半夜了灵霄撑不住喝完姜汤去后面睡了。

    王贤不想喝姜汤他让帅辉弄了坛烧酒就着咸鱼和茴香豆和三个死里逃生的兄弟在营帐里喝起来。

    这三人是今天下午才到军营的。前日王贤打听到三人没死而是被米知县关在县大牢里。他欣喜若狂托周臬台把三人捞了出来送来与自己相见方才三人在洗澡冲晦气王贤去江边看火才发生了那段插曲。

    “这一碗我给兄弟们赔不是了”王贤仰头喝下满满一碗烈酒眯眼望着吴为、帅辉和二黑:“我是一闭上眼就见你们三个倒在血泊里根本就不敢合眼”说着眼圈通红道:“都怨我把你们带来这鬼地方实在是太该死了。我都不敢想你们要是死了我怎么跟你们家里交代呜呜”

    三人也低头抹泪这十来天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恐惧中此刻劫后余生仍旧后怕不已。

    “不管怎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是帅辉豁达端起酒碗道:“于了这一碗霉运统统走”

    “于”三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待酒碗斟满王贤端起来道:“这一碗庆祝咱们兄弟能活着走出这鬼地方”

    三人深以为然能全须全尾走出浦江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这一碗祝咱们兄弟要离开这鬼地方”王贤又端起一碗露出笑容道:“下一站杭州”

    “嗷”兄弟们这下开心坏了杭州好啊离着家又近又是省城府城、人间天堂:“啥时候能走?””就这几天”王贤道:“周臬台体谅我在浦江没法呆了便先把我借调到按察司去。”

    “那感情好啊”兄弟几个笑道:“周臬台还真是好人”

    “还有我跟胡钦差软磨硬泡他终于答应”王贤又抖出猛料道:“给你们仨在杭州谋个一官半职”

    “真的假的”帅辉惊呆了:“一官半职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也能当官了?”

    “当然你们现在是经制吏自然有做官的资格。”王贤笑道。

    “祖宗唉”帅辉激动的搂着二黑的脖子亲了又亲道:“我爱死胡钦差了”

    二黑伸手推开他湿乎乎的嘴巴也难掩欣喜道:“你表错情了该爱的是咱家大人。”

    “是啊是啊。大人呀从此以后俺生是您的人死是你的鬼”

    “有多远死多远”王贤笑骂道。借着酒劲儿三人笑闹成一团只有吴为落落寡欢笑不出来

第一八六章 叛徒

    当夜,王贤喝得烂醉,睡到中午才醒。起来后脑袋昏昏沉沉,喝了一碗酸笋汤,才下地洗漱吃饭。

    吃饭时见灵霄嘟着小嘴,王贤奇怪道:“谁惹你了?”

    灵霄撇撇嘴没理他,自顾自的吃饭。

    “莫名其妙。”王贤胃口不好,吃了两碗粥,便搁下筷子道:“我再睡会儿去。”

    “她醒了。”灵霄突然小声道。

    “谁?”王贤一愣。

    “你的狗头金呀。”灵霄白他一眼道:“别跟我说你忘了。”

    “呃……”王贤还真忘了,宿醉伤神啊。“她没对你说什么?”

    “她问我,自己怎么会在这儿,我说你把她捞上来了。”顿一下,灵霄恶作剧得逞般嘿嘿笑道:“还告诉她,你对她又摸又亲,当然是为了救她……”

    “你是唯恐天下不乱。”王贤瞪她一眼,苦笑道:“我的意思是,她为什么要投江?”

    “我没问她也没说。”灵霄道:“想知道自己问去呗。”

    “让你这一搅和,我哪好意思去见她?”王贤白她一眼道:“待会儿给她吃点粥,再问问她怎么没上船。”

    “要问自己问……”灵霄吃好了,在粥罐上扣了个碗,捧着去了后面。

    王贤无奈的摇摇头,过去看了看闲云,却见吴为站在闲云的床前,一动不动。

    “你起来了?”不自觉的,王贤的声音有些发紧。

    “我又没喝醉。”闲云没回头,他太熟悉王贤的脚步了。

    “过来干啥?”王贤干笑道:“想不到你和他还有交情呢。”

    “没什么交情。”吴为摇摇头,冷冷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杀他灭口的……”

    营帐里的气氛霎时凝固。片刻之后,王贤却笑起来:“你也学着开玩笑了?”

    “我从不开玩笑。”吴为沉声道:“你也不用再装了,我知道你早怀疑上我了……”说着他转过头来,一张胖脸上写满阴沉,一字一句道:“不错,向建文告密的就是我”

    “胡说八道,建文是谁,都从没听说过。”王贤的笑容更灿烂了,摆摆手道:“我什么都没听到,对了,想起来牙还没刷,我先去拉屎了……”说着便一溜烟离开了营帐。

    吴为紧紧攥着拳,看着王贤走出去……他觉着王贤是因为身边没有帮手,知道不是自己的对手,才会先装傻充愣离开去搬救兵。

    但是既然自己主动承认了,又怎么会伤害他呢?吴为摇摇头,回身看了闲云一眼,便回自己的营帐静静坐着,等王贤带着锦衣卫来抓捕自己。身边传来帅辉和二黑的呼噜声,吴为听着却一点不烦,反而很享受……

    他知道王贤一定会查内奸的,而且只要一查就会知道,自己跟他前后脚离开了县城……所以这事儿根本瞒不住的。他不想等到王贤查出来,所以要先主动说出来,这是他昨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后的决定。

    可笑的是,他竟没想过偷偷逃走,就算要走,他也得先当面给王贤个解释……当人被这种愚蠢的兄弟情义支配,行为自然会变得愚蠢。

    愚蠢的人自然要受到惩罚,吴为等着官差乃至锦衣卫的降临,谁知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个锦衣卫的人影。

    这时二黑和帅辉醒了,两人揉着惺忪的睡眼,帅辉看看帐外道:“天还没亮啊……”

    “那继续睡。”二黑倒头躺下道。

    “天已经黑了……”吴为无奈道:“再睡就成猪了。”

    “原来睡了一天,我说怎么这么饿?”帅辉摸着肚皮道:“开饭了么?”

    “差不多是时候了吧。”吴为幽幽说一句,便起身当先离开了营帐。但是一直走进王贤的帐篷,也没见伏兵在哪里。

    “什么,她一口都不吃?”营帐里,王贤正在和灵霄斗嘴,根本没工夫理他:“你不会强喂么?”

    “我干嘛要逼人家。”灵霄郁闷道:“她又不是小孩子,还得人喂不吃就是不饿呗。”

    “对于成人来说,不吃饭不代表不饿。”王贤无奈道:“身上不舒服、心情不好、乃至要绝食求死,都会不吃饭

    “吓,她不会要绝食吧?”灵霄这才明白。

    “不管怎样,晚上要让她吃点东西。”王贤道:“救人救到底,咱不能让她没成淹死鬼,成了饿死鬼。”

    “那,好吧……”灵霄终于答应了。

    “真乖。”王贤这才放过可怜的小姑娘,转头看见吴为道:“磨蹭什么呢,饭都凉了。”

    吴为愣了一下,坐下。王贤盛了一碗汤,递到他手中道:“顶鲜的鳜鱼鱼片汤,这个季节可不容易吃到。”

    吴为接过来,心事重重的望着汤碗,心说鱼汤的味道浓郁,可以下软筋散而不会引人怀疑……唉,这又何必呢?我已经打算束手就擒了……

    “喝呀。”王贤喝完一碗,又给自己舀一碗道:“咱们都喝完,不给那俩家伙留”

    “这样不好吧”帅辉和二黑到了帐门口,登时聒噪起来,也不客气,把汤罐里剩下的鱼汤瓜分了。“可真鲜啊……”帅辉还没出息的举起罐子往里看,见连汤都不剩,才意犹未尽道:“小胖哥,是不是不对胃口,我替你喝了吧

    “不必。”吴为端起来一饮而尽,心说就让你如愿吧。

    喝完之后,他便静静等着毒发,谁知等到半夜,还是好端端的,再一运内力,依然循环不息,屁事儿都没有

    吴为懵了,这是闹哪样啊,怎么明知道我是建文党人,还不来让人抓我?

    一夜又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下半夜他实在撑不住,爬起来出了帐篷,在外面转了两圈,进了王贤的营帐。

    王贤正在呼呼大睡,梦见有人站在自己床前,吓得他睁眼一看……果然有人站在自己床前,倒抽一口冷气道:“好汉饶命,不管劫财劫色,我都满足你”

    悲壮的气氛登时破坏殆尽,吴为无奈道:“别睡了,起来说话。”

    “说吧。”王贤披着大氅,盘腿坐在床上。

    “你为什么不告发我?”这会儿吴为自然明白了,王贤肯定没有告发自己。

    “我还想问你呢。”王贤白他一眼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发什么疯?”

    “我说的是真的,我是建文君的人,”吴为只好再次强调道:“你们的千里追魂之所以失效,是因为我抢在前头,向他们示警了。”

    王贤这次不再装傻充愣,他在夜色中静静沉默,好一会儿才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不逃走?”

    “我……”吴为一滞,闷声道:“自然有我的道理。”

    “那,我也有我的道理。”王贤像是跟他打机锋一样。

    “我也说不清是怎么想的,”吴为只好道:“我厌恶自己利用了朋友的信任,我不能让你承担任务失败的责任……”顿一下,他苦笑道:“最关键的是,浦江县如今还是天罗地网,我能走到哪去?”

    “你总是这样心事太重,这样活着太累了……”王贤低声道:“其实没那么复杂,我是真打算当没听见的……我怎么可能告发自己的兄弟呢?”

    “你是在讽刺我么?”小胖子道。

    “你看看,又多心了。”王贤苦笑道:“既然你非要倾诉,那长夜漫漫,我就当个听众吧。”说着伸手往床下摸了好一会儿,摸出个小酒坛,笑道:“故事就酒,希望对味。”

    “……”吴为郁闷道:“你这态度,太儿戏了。”

    “人生如戏,何必那么认真。”王贤却满不在乎的呷一口酒,调整个舒服的姿势道:“开讲吧。”

    “……”吴为无奈,调整下情绪,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只好从头说起道:“你一定很奇怪,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怎么突然成了建文党人,其实我也是一年前,才知道自己的身份……”顿一下道:“我父亲是原先给建文君看病的太医……”

    “我就说么,你爹的医术咋那么高。”王贤一脸恍然道:“原来是传说中的太医啊,失敬失敬。”顿一下又奇怪道:“不对呀,你爹十几年前就回县里了吧?那时候建文君还没倒台呢。”

    “不错,十二年前,我爹因为丁母忧回到县里。”吴为淡淡道:“也正因为此,躲过了那场浩劫。老一辈们怕我爹的身份惹麻烦,向来都讳莫如深,是以我们这一辈毫不知情。哪怕知情的人,也都以为我爹在县里行医,跟陆员外串通一气,卖高价药赚黑心钱,跟过去彻底没关系了。孰料我爹对建文君忠诚的很,一直在等待他们的命令。”

    “真看不出来……”王贤道:“还以为吴大夫认钱不认人呢。”

    “几个月前,我爹突然让我想法离开衙门来浦江……”吴为道:“不过蒋县丞闹得确实不像话,我借机和他大吵一场,离开了县衙,过来投奔你。”顿一下,神情黯然道:“只是,我是带着任务来的,我不是要帮你,而是要监视你……”

第一八七章 你的命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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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并没有跟你说过‘千里追魂,吧?”王贤早就仔细回想过了。

    “没有。”吴为摇摇头道:“我是从灵霄那里套来的话,自从那条院子里多了条小狗我就留心了,那狗一看就训练有素,不是弄来玩儿的。”

    “原来如此。”王贤恍然道:“那丫头确实好糊弄。”

    “她以为我是你信得过的兄弟,”吴为替灵霄说句话道:“所以才口不设防。”

    “呵呵。”王贤笑笑道:“报信之后,你于嘛又回县里去了?”

    “我从他们那里听说,明教要在县城起事,担心帅辉和二黑两个,所以赶回去了。”吴为自嘲的笑道:“我就是这么婆婆妈妈,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你就不会说句人话。”王贤舒服的饮一大口道:“应该说……忠义两难,多好听。”顿一下道:“人啊,总得想法让自己舒服点,这样日子才好过。”

    “承蒙指教。”吴为于咳一声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问你什么都说?”

    “能告诉你的自然会说。”

    “他们为何没杀死闲云?”

    “我离开时,正撞见他们扛着他回来,便将他的身份告之一二。”吴为道:“许是他们也不愿得罪孙真人吧。”

    “那个韦无缺呢?”王贤又问。

    “我去的时候,见到他被捆着从建君的房中出来,也问过这人什么身份。”吴为道:“但是他们推说不知,显然不想告诉我。”

    “对了,建君长什么样?”王贤好奇道:“追了那么久,也没见上一面,还真没缘分呢。”

    “没什么特别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和尚,脑门特别宽。”吴为道:“说话轻言细语,跟寻常僧人没啥区别,不过我也就见过一次。”

    “都说了些什么?”王贤问道:“除了报信之外,应该还有内容吧。”

    “是,我向他转述了我父亲的话。”吴为点头道:“我爹说,综合局势判断,近期起事是没有胜算的,希望皇上不要冒险,以保全实力。”

    “看起来,建君听了你爹的话。”王贤道。

    “谁知道呢,但丢掉江山的皇帝,已经没有说一不二的尊权威,”吴为淡淡道:“下面很多人都自有算盘,只把他当成一个象征,根不管他怎么想。”

    “是这样啊,”王贤缓缓点头道:“不过这次建君的态度,应该让那些激进派灰心了吧……”

    “也许是这样吧。”吴为点点头。

    “你说他现在在哪?”王贤又问道:“真能从天罗地网中逃脱么?”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毕竟我只见过他一面,根算不上亲信。”吴为低声道:“不过这天罗地网毕竟是由人组成,人心难测,这网自然就有漏洞……”

    “有道理。”王贤洒然笑道:“不过于我们鸟事?”

    “这次失败,你不会被追究么?”吴为反问道。

    “天塌下来个大的顶着就算胡钦差想让我背黑锅,我个小小的典史也背不动哇。”王贤摇头笑道:“要是我真侥幸抓住那人,那才麻烦大了呢”

    腊月里把酒夜话,王贤终于吐露了真实的想法,吴为恍然大悟道:“确实、确实难怪、难怪”他是聪明人,王贤一说就明白。是啊,建帝之所以一直能在搜捕下安然无恙,是因为朝野中有很多人在同情他、支持他、保护他。因为现在朝野的官员,皆是生长于洪武年间,全都经历过建时代,虽然现在是永乐十年,但他们对建君的复杂情绪,是永远不会变的。

    如果王贤成了终结建的那个人,他必将成为那些人报复的对象。哪怕是为了减轻负疚,他们也会把于掉他,视为为先君报仇的手段……到时候,恐怕永乐皇帝也乐得用他来安抚臣子的不满吧。

    就算那些想要建帝死的人,诸如胡潆、锦衣卫之类,他们找了十年没找到的人,被个毛头芝麻官一下找到了,让他们的脸往哪搁?肯定愿意看他倒霉,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所以这样看来,正应了那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得马、焉知非祸?

    “这样最好了,”王贤已经微醺了,笑盈盈道:“我已经让他们知道我尽力了。之所以没成功,不是因为我太愚蠢,而是敌人太狡猾,这就足够了既不招人恨,也没惹胡钦差生气,安安稳稳全身而退,实在是我来浦江前,能想到最好的结果。”说着把酒坛子递给吴为道:“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呢。”

    “……”吴为哭笑不得道:“不必客气。”只好喝了一口,欲递回去时,见王贤已经醉眼朦胧、恹恹欲睡了。

    “先别睡,最后一个问题。”吴为摇着他的膀子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发落我?”

    “有一句……俗话说得好。”王贤强撑着眼皮,磕磕巴巴道:“外……外甥打灯笼——照旧。”

    “我可是建余党,”吴为无语道:“你是朝廷命官,咱们势不两立的”

    “势不两立个屁”王贤大摇其头道:“我问、问你,你想过要杀我么?”

    “没有。”吴为摇头道:“我欺骗你已经五内俱焚,怎么会杀你。”

    “帅辉和二黑是不是你救下的?”

    “不算。”吴为摇头道:“主要还是米知县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

    “那闲云呢?”

    “闲云也不是因为我,而是他爷爷。如今武当山和龙虎山二分道家天下,孙真人麾下的牛鼻子太多了,得罪他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你倒是谦虚。退一万步说,你爹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能出卖自己的救命恩人?”王贤靠在枕头上,呵呵笑道:“你要是觉着愧疚,日后就好好给我当牛做马,少吃多做……”说完便呼呼大睡起来。

    闲云无奈的看着这个没正形的家伙,只好搁下酒坛出了帐篷。外面寒风凛冽,他身上却暖融融的,越往心里就越暖和……

    第二天,王贤又是睡到中午才起来,不禁为自己的堕落暗暗羞愧,最近这么有空,却三天两头喝醉酒,都忘了多久没背诵程了。唉,人啊,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

    感慨完了,他下地洗漱,到前面吃饭。灵霄告诉他,那小寡妇依然粒米不进,再这样下去非饿死不成……

    王贤一阵阵头大,揉着脑袋道:“待会儿我过去看看。”

    吃了饭,他便夹着个粥罐子,到了灵霄和小寡妇睡觉的后帐中,只见那女子身穿白色的中衣,盖一床素面的被子,静静躺在床上,素面朝天,双眼无神的望着帐顶。

    王贤见她乌蓬蓬的秀发垂在枕边,细长的脖颈如天鹅般优雅,不禁暗骂自己变态,人家都悲痛欲绝了,自己还在这儿想入非非。

    他于咳一声,将粥罐搁在床边,自己坐在杌子上,唤了郑伍氏几声,都像在跟木头说话一样,没得到任何回应。只好加重语气道:“郑伍氏,我问你,如果一样东西,是你自己丢了不要,被别人捡回来,它应该算谁的?”

    “……”小寡妇自然不回答,但目光分明凝实了一点。

    “你虽然不说话,但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想,这不废话么,当然算别人的了。”王贤道:“你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前天晚上你投江的那一刻,你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是我冒着被淹死的危险,又把你不要的命捡回来,你说这条命现在算谁的?”

    “…”郑伍氏依然不答话,嘴角却不明显的抽动一下,似乎想要反驳他……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了,所以你必须听我的。”王贤盛一碗粥,端到她面前道:“现在我命令你,喝了这碗粥,不能丢了这条命”

    郑伍氏闭上眼,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对她的反应王贤并不意外,要是她真乖乖听话,那才叫见了鬼了。但王贤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怕她像刚开始那样万念俱灰,对自己的话没有任何回应。现在她终于有了回应,才好用话唬她。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承认这条命是我的,对吧?”王贤把碗往床沿一搁,怒道:“那我就证明给你看我到底能不能说了算”说着喝一声道:“来人,把她抬到军妓营去横竖是要死了,先让弟兄们乐呵乐呵吧……”

    外面帅辉和二黑便进来,虎着脸架起床板就往外走。

    小寡妇吓坏了,虽然她不想活了,但谁愿意死之前被糟蹋?而且是一群如狼似虎的臭大兵她想结果了自己,可是所有能要命的东西,都被灵霄搜走了,要不她也不会用绝食这种见效慢痛苦长的法子自杀……万般无奈,她只好开口道:“杀了我吧……”

    “休想,你的命是我的,我说了算”王贤一挥手,蛮横道:“抬出去”

    “别,别……”小寡妇毕竟还是太嫩了,怎回事王贤的对手,急得眼泪滚滚道:“我听你的还不行……”。

第一八八章 君为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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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认你的命是我的了?”王贤恶狠狠问道。

    “嗯……”小寡妇泪流满面道。

    “嗯是什么意思?”王贤阴声问道:“你把话说明白点”

    “……”这叫人如何启齿啊。

    “看来还是不承认”王贤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抬出去”

    “我说、我说……”小寡妇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张俏丽绝伦的小脸眼泪直流道:“我这条命是……大人的……”

    “这才对么。”王贤点点头,帅辉两个把床板抬回去,朝王贤挤眉弄眼一番,退下了。

    “吃粥。”王贤又下令道。

    “……”小寡妇端起碗,委委屈屈呷了一口,不愧是江南第一家的大小姐,这种状态下,还是那么斯斯文文。可惜身体不给面子,一点稀粥下肚,饥饿感蓬勃而发,她的腹中发出一个响亮的咕噜声……小寡妇腾地红了脸,恨不得钻到床缝里去。

    王贤却难得的君子了一把,装作没听见的道:“快吃,一罐子都得吃光”

    小寡妇闻言怯怯道:“吃不了那么多。”

    “能吃多少吃多少。”王贤板着脸道。

    小寡妇怯怯的看他一眼,心说我是为了自己的贞操不得不吃粥。一旦这样想,就绕过了心里沉重的大山,终于吃得下东西了。食欲一开,一发不可收拾,她竟连吃了三碗

    意识到自己吃得太多,小寡妇羞愧的低下头,这分明是饿鬼投胎,哪像是被强迫吃的……

    “啊哈,我说你吃得下吧。”王贤看看罐子里空空如也,笑道:“吃饱了,咱们说说话吧。”

    小寡妇用手绢擦擦嘴角,低着螓首,心说这话咋这么暧昧啊……

    “我问你,你怎么没上船?”王贤一个问题,就让小寡妇肝肠寸断。

    黯然伤神了半天,她才小声道:“他们不让我上船……说都是我惹的祸。”

    “怎么,你把郑桧的事儿说了?”

    “嗯。”小寡妇点点头道:“我见官军把镇上围了,吓坏了,就跟我爹说了……”

    “你怨我么?”

    “不怨,”小寡妇幽幽道:“是我太笨了,活该被人利用。”

    “哈哈哈,好了,别自以为是了。”王贤忍俊不禁道:“凭你几句话,就能把几万官军招来?别说你了,就连我也不过是个幌子。实话告诉你,朝廷早就盯上你们家了,一定会对你家动手的。”

    “大人不必安慰奴家,”小寡妇却黯然道:“不管怎么说,我都是郑家的叛徒,被驱逐也是理所应当。”说着抬起那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俏脸,凄声道:“奴家哪还有脸活在世上,大人就成全了我吧……”

    “又来了”王贤闷哼一声道:“再敢说死,就让你去当军妓”

    “……”这招虽然下作,治小寡妇却很对症,她马上噤声了。

    “以后别再想寻死觅活,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没有我的同意,你就不能死”王贤板着脸训丨斥一句,口气渐缓道:“何况你有什么错?一个女人追查自己丈夫失踪的真相有错么?如果漠不关心,才让人齿冷呢”

    “但家族正在最危难的时候……”

    “无心为过,虽过不罚。”王贤的声音温和下来道:“既然你被我救了,就是老天爷不让你死,不要辜负老天爷的好意。先别胡思乱想,把身体养好再说。”顿一下道:“还有,郑伍氏太难听了。你既然是我的了,我自然要给你改个名。”说着想一想道:“叫什么呢?小白菜吧?”

    小寡妇闻言羞愤难明,却不敢再惹这个霸道的青年,小声道:“奴家有名字……”

    “叫啥?”王贤状若不经意问道。

    “……”小寡妇脸涨得通红,声细如蚊道:“绣儿……”

    “瘦儿?”王贤道:“还有这名字?”

    “绣儿,刺绣的绣。”

    “郑绣儿好名字。”王贤蛮不讲理道:“就叫小白菜了多好听的名字啊,就这么定了”便拍板道:“这世上再没有绣儿这个人了以后只有小白菜了”

    虽然对王贤给自己胡乱改名很是郁闷,但那一刹那,小寡妇还是有些失神,仿佛有一个新的自己,取代了原来的自己……

    王贤一顿王霸之气乱发,终于镇住了小寡妇,但担心等她回过神来,还是有可能寻死觅活。离开后,王贤叮嘱灵霄要留神,以免小寡妇有个三长两短。

    至于闲云那边,现在有帅辉二黑他们,王贤再不用整天守着了。只是这位少爷体征一切正常,为啥就是不肯醒过来呢?莫非成了传说中的植物人?

    一旦有这样想法,王贤就难免担心起来,问灵霄,灵霄也说不清。小丫头武功虽高,但对道家的东西领悟甚少,也不敢确定这是个什么状态。王贤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尽早去杭州,延请名医诊治。也能更早见到武当山派来的人…

    趁着胡潆再次来探视,王贤将想法跟他一说,得到了首肯。胡钦差做事还是很麻利的,第二天就让人带话说,郑藩台明日要先行返回杭州了,你们可以搭他的船,这样安全又平稳。

    这自然是极好的,王贤跟众人一说,帅辉和二黑都高兴坏了,他俩是一刻都不想在浦江待了。不用吩咐,便开始手脚麻利的收拾起行囊来。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因为带来的衣物书籍又在县衙大火中被烧了个于净。但大过年的能空手回去么?

    幸亏上任时间虽短,却赶上了收秋税,王贤这个二老爷,好歹得了二百两银子的常例。索性全拿出来,买成金华火腿带回去……别的出产省城人也看不上眼,唯独这火腿人人喜爱,就是馈赠知府都不寒碜。当过吏员的人,在这些人情世事上,从来都含糊。

    翌日,吴为背着闲云,帅辉和二黑挑着沉重的扁担,灵霄扶着绣绣,跟王贤来到了官船码头。才发现搭便船的不光他们,还有铩羽而归的锦衣卫……

    王贤这种芝麻官,自然要先在一边,等布政使、锦衣卫们先上船,然后才能轮到他们。

    等待的时候,王贤看到戒备森严的锦衣卫,压着几名步履沉重的囚犯,缓缓登上大船……那些囚犯从头到脚全身都披满了锁链,每走一步都啷铛发声。脚步极其细碎,走一步挪一挪而已。

    仔细一看,原来他们的手脚都被铐在一起,两只脚镣间被锁链牵着只能一步步的挪动,看上去就像女子轻移莲步,移动不便还在其次,关键是这份羞辱,实在太折磨人了。

    王贤看到当中年纪最大的囚犯,就是他的老上司米知县。当然老米已经没得官袍穿了,他一身到处窜棉花的破棉袍,脸上伤痕累累,精神萎靡不振,肯定没少吃锦衣卫的‘点心,…在厂卫特务之间,‘吃点心,就是用刑的意思

    王贤张了张嘴,没有出声,目送着老上司被押上船。如今的老米已经不是那个醉生梦死的酒国县太爷了,他是这次浦江县叛乱的主犯,已经招认自己是明教徒……未来到了京城,等待他的将是被凌迟处死的命运,毫无疑问

    尽管米知县老伴死了再没续弦,两个女儿也早就嫁人了……出嫁从夫,不会被他波及到。但他毕竟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有兄弟亲戚,这些人还是难免被株连。

    看着米知县苍凉的背影,王贤的心情五味杂陈。按说这位老兄是自找的——既然走上起事这条路,就应该想到会有这种结局。但恐怕重来一次,米知县还是会这样做……该如何评价他呢,忠臣还是叛贼?似乎怎么说都不算错。忠于自己的信仰是没有错的,但是为了自己的信仰,让浦江县城化为白地、无辜百姓生灵涂炭,就真的是对的么?这跟他们憎恨唾弃的永乐皇帝有什么区别?

    站在滔滔江边,望着江水滚滚东去,王贤有些迷茫了……他一直相信那句话,‘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但是在这浦江城里,他亲眼看到了高尚者和卑鄙者共同缔造的人间惨剧。那高尚者墓志铭上的‘高尚,字眼,分明是用浦江县无数死难百姓的鲜血铸成的

    距离那场靖难之役已经十年了,无辜的百姓却还要流血,高尚者们还能拍着胸脯,说自己是高尚的么?

    王贤低着头默默地站在那里,不知何时,周臬台立在他身边,像是在对他说,又像自言自语的低声道:“老子曰,上善若水。其实说人要顺势而为,这样才能利万物而不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固然可以⊥自己痛快,但逆势而为,上误国家,下害百姓……”顿一下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就是告诉我们忠君、爱国、爱民,三者是有先后之分的。至少真正值得我们坚持的信念,一定不会与百姓的福祉相冲突,更不会以忠君爱国之名,行戕害百姓之事,一定是这样的”

第一八九章 归去来兮

    多年以后,当王贤在宝石般的南中国海边,漫步在白色的沙滩,听风吹棕树的沙沙声时,总会想起这一天,周新对他说过的这番话。

    人的一生,如果足够幸运或倒霉,总会遇到一个或几个深刻改变你的人 。周新之于王贤就是这样,如果没有遇到周新,王贤会如我们日常所见的小官小吏,不可救药的庸俗下去,最终被同化在滚滚红尘中……

    然而周新的出现,为他揭开了新的人生篇章,开启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也深刻改变了大明朝的历史。不过当事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会是一个传奇的起点,因为彼时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你可能觉得我这番话太出格,”望着滚滚东逝水,周新自嘲的笑笑道 :“也可能觉着我是在为自己开脱,但是人在人心崩乱的时候,总得为自己寻找答案,这就是我的答案。”

    “是。”王贤轻声应道。

    两人在江边沉默好一会儿,周新看了看王贤道:“你是个人才,心计之深,世所罕见,只要机会合适,一定会脱颖而出的。”

    “臬台谬赞了。”王贤谦虚道。

    “但是……”周新又似笑非笑道:“但是你读书太少,年纪又太轻,这让我很担心你会明珠暗投,甚至走上邪路,那样不仅是你的不幸,也是朝廷和百姓的不幸。”顿一下道:“不论职务论年纪,我说你几句,希望你能听得进去。”

    “下官洗耳恭听。”王贤恭声道。

    “首先是要多读书,读书是为了养正气、明事理。做人做官一定要正, 一定要明理。不正则邪,不明理则愚。有时候愚比邪还要可怕,这点你要谨记。每当要做重大决定时,你得想清楚主次,不要钻了牛角尖,一遇到不顺心就想‘沧浪之水浊兮’,而要以天下苍生、江山社稷为念,切记切记。”

    “再就是要保持本色,”周新又道:“我让你读书,不是让你考科举。 考科举的目的是当官,你己经做了官,而且……”迟疑一下,他有些含糊道 :“将来必定不可限量。但前提是你得保持本色,别人对你另眼相看,是因 为你天马行空、不拘一格。这是那些读书读坏脑袋的家伙,拍马也赶不上的 。一旦你邯郸学步,泯然众人了,也就没有人用你了。”

    这一番话说得王贤茅塞顿开,不禁凝视起近在咫尺的这位大宪。一直以来,王贤虽然和周臬台接触不少,但心里总存着个冷面铁寒的印象,从不敢主动和他说话。这次听他说出这番肺腑之言,意境之高,见识之深、态度之 诚着实令人震撼。可是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话?

    周新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洒然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臬台是出于对下官的爱护。”王贤轻声道。

    “呵呵……”周新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淡淡道:‘‘这么说太虚伪。说为了苍生百姓又太空。”说到这儿他凝望着王贤,低声道:“其实我也是为了自己,但真正的原因,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

    “……”王贤的表情精彩极了,这太不庄重了吧老兄,你可是冷面铁寒啊!

    “不告诉你自然是有原因的,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周新却不像开玩 笑的样子,“你只要记住我说的话,其余的,只管洒漫去做就是了……” “是。”王贤彻底无奈了……不来这么玩的,胡钦差打个哑谜,让自己卷入了建文案的黑洞,能爬出来己经是幸甚至哉了。现在你周臬台又打哑谜 ,难道非要玩死我才罢休? !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周新是来送郑藩台一行的,顺道过来跟他说几句话。

    “确实有事。”王贤想一想道:“一个是浦江县的百姓遭此无妄之灾, 许多人家破人亡不说,还被扣上了明教的罪名,下了大狱。我想请问臬台, 可否奏请皇上只诛首恶,其余或可一概不问,以安定人心? ”

    “你能有这个心,不错。”周新缓缓道:“但是现在锦衣卫全面接手此 案,地方上没法插手,”说着喟叹一声道:“这也是当初我和胡钦差极力避 免他们插手的原因,一旦让锦衣卫接管了案子,必然像这样千家万户遭殃… …”顿一下道:“但我会和郑藩台联名上书,极力向皇上求情的。”

    “下官代浦江百姓,谢过臬台大人。”王贤向周新深深一揖道。

    周臬台轻摆了下手道:“浦江百姓也是我的百姓。”

    “是。”王贤又问道:“还有那韦无缺,不知现在何处? ”

    “这个人么……”周新顿一下,却没有立即回答,转而道:“你觉着他 是个什么情况? ”

    “这人蹊跷的很,有问题是一定的,”王贤轻声道:“但下官没有证据

    “我也没有证据,所以己经把他放了……”周新道:“日后你们肯定还 会再相见。”

    “放了? ”王贤吃惊道。

    “难得有这么个惹眼的家伙,能时刻向我们提示明教的动向,当然要放 长线钓大鱼了。”周新面带忧色道:“这次浦江事变己经体现的很清楚了, 比起建文余党来,明教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好在这次对明教也是个沉重的打击。”王贤轻声道。

    “远远不够。”周新摇头道:“据我所知,这次明教四大护法都来到浦 江,最后露面的却只有一个虎王,还让他逃掉了。不打掉这些骨干,他们随 时都能再次兴风作浪。”说着叹口气道:“可惜朝廷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 前者身上……”

    “说起来,锦衣卫这次大动干戈,”王贤声音低低道:“似乎醉翁之意 不在酒。”

    “你也看出来了? ”周新面上忧色更重了 : “浙江富甲天下,他们早就 垂涎三尺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插手,这次终于让他们名正言顺进来……” 说着眉头紧锁道:“恐怕是要赖着不走了。”

    “啊? ”王贤心一沉,任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家乡,笼罩在特务的魔爪下

    “好了不说这些了,快上船吧,。”周新不想多说这个问题,微一抬手 道:“向你父母拜个年。”

    “多谢臬台。”王贤深深作揖道:“也给臬台拜个早年……”

    “祝我们在新的一年了,都万事如意吧。”周新面现淡淡的微笑,语调 却难掩沉重道:“去吧。”

    “是。”王贤再次行礼,拜别了臬台大人,登上郑藩台的座舰。

    楼船起锚,缓缓驶出码头,沿着浦阳江离开了县城。王贤眺望着越来越 远的浦江城郭,心头升起一丝明悟,浦江事变虽然平息,但真正的故事才刚开始……

    郑藩台的亲兵严密守卫着楼船顶层,装修豪华的舱室内,正发生着令人 惊掉下巴的一幕……

    大明浙江布政使郑纪,竟向他的长随磕头跪拜。

    那长随有着一张平淡无奇到死板的脸,但那双眼睛却如深潭湖水一般, 充满了悲悯和自责……

    “微臣郑纪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郑藩台声音低低,却老泪纵

    那长随的眼里也溢出泪花,低声开口道:“郑卿家,我早不是皇帝了, 你还是叫我大痴吧……”那声音竟是建文君,但面容却一点都不像。

    “一日为君终身为君。”郑藩台却沉声道:“周公公、吉大人、郑老爷 子他们是把您当成皇上,才会舍身尽忠的! ”

    “……”建文君无言以对,想起自己的近侍护卫大臣,己经悉数折在浦 江,如今身边只孤零零剩一个紫面大汉,便忍不住泪湿衣襟道:“朕是昏君 ,累死忠臣啊! ”

    “陛下不是昏君,若是昏君,周公公他们岂会生死相随? ”郑藩台低声道:“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陛下还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吧。”他的语 气虽然不太客气,但堂堂一省之长,甘冒诛九族的奇险,用宫中秘制人皮面 具,李代桃僵将建文帝换出来,足以说明他的忠诚了。

    “跟在我身边的人死的死亡的亡,朕实乃不祥之人。”建文君黯然道: “离开你这里后,我哪里也不去了,径直到京师自首,彻底结束这场悲剧。

    “陛下切不可自暴自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态度,郑藩台也是,他断然反对道:“不然那些忠臣义士的岂不白流了!我大明朝难道永远属于一个 篡逆之辈? ! ”

    “徒之奈何,郑卿家? ”建文垂泪道:“我们不是皇叔的对手! ”

    “是,我们不是他的对手。”郑藩台沉声道:“但我们不需要出手,因 为他最大的对手就是他自己,他一定会被自己打败的!燕贼好大喜功、狂妄 自大,与隋炀帝极其类似!他南征交趾北伐蒙古。同时还要下西洋、修运河 、还要营建北京城!妄图要做千古一帝!却丝毫不惜民力!浙江还好些,北方各省,延边沿河之地,早己是白骨露於野、怨声载之道,再下去不用几年 ,就要天下大乱了!那时才是皇上出面的时机! ”

    “唉……”建文君叹息一声,一面是百姓受难生灵涂炭、一面是忠臣义士碧血丹心,叫他如何是好?

第一九零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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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王贤回到了繁华如昔的杭州城。人类自愈的能力,远超过他们自己以为的程度,至少在省城内外,已经看不到开年那场水灾留下的伤痕了。这杭州,依然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的升平景象。

    下了船,王贤几个恍若隔世,半晌才回过神来。二黑去寻了辆马车,拉着闲云少爷和金华火腿,往清河坊太平里去了,那里是王贤爹娘的住处,自然就是王贤的家。

    一行人穿街过巷,越往太平里近了,王贤的心跳的就越快,他是那样迫切想见到老娘、老爹还有银铃……于是他就见到了。

    “大人,你看那是谁?”正东张西望的帅辉,突然戳一下王贤道。

    顺着帅辉所指,王贤看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个穿身绛红长裙,外袭雪花比甲,头戴白貂小帽的豆蔻少女,正气鼓鼓的走过来,她身后还亦步亦趋跟着个穿白儒袍,罩青夹袄,一脸局促的英俊少年。

    少女正是银铃,少年却是于谦,一年不见,他竟长高了半头,肩膀也宽了一些,可惜抓耳挠腮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没有当年稳重。

    看到他俩似乎正在怄气,王贤笑笑还没说话,灵霄早先激动起来,连蹦带跳过去,招手叫道:“银铃,银铃”

    听有人叫自己,银铃猛一抬头,看见是灵霄,登时兴奋尖叫起来,“灵霄灵霄”两人开心的搂在一起,又蹦又跳,还激动的互相亲了几口。

    这一幕让于谦的脸色都变了,但极高的涵养让他没有扭头走掉,站在那里满眼心碎。

    既然灵霄出现了,那么二哥肯定也回来了,银铃哪还顾得上于谦,和灵霄亲热一阵,就抬头搜寻王贤的身影。果然见他站在不远处,正向自己投来温暖的笑意。

    “唔,哥……”银铃的眼圈刹那红了,接着水汽氤氲,待投入王贤怀中时,小脸上已经挂满了眼泪鼻涕:“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我了,就怕再也见不到你。”

    “好了好了,我这不好端端回来了么?”王贤温柔的拍拍她的小脑袋道:“这是我刚买的衣裳,别擦上鼻涕……

    “讨厌”银铃被他逗得哭笑不得,使劲在他的新衣服上蹭了蹭,才紧搂着他的胳膊不放。

    那厢间,于谦也上前,朝王贤恭敬行礼道:“二哥。”

    王贤点点头,笑道:“半年不见出息了,学会惹我妹妹生气了?”

    “二哥教训的!是,是小弟不对。”于谦黯然道:“不过以后都不会了……”说着看一眼那俊得不像话的后生。

    王贤哪还不知道这书呆子,把穿男装的灵霄当真了,忍俊不禁道:“你这小子胡乱吃醋……”话没说完,被银铃暗暗拧了一把,他只好乖乖闭嘴。

    银铃放开二哥,搂住灵霄的胳膊,挑衅似的道:“不错,这是我青梅竹马的霄哥哥”

    灵霄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都不用串通,便顺势搂住银铃的纤腰,粗声粗气道:“银铃妹妹,想死哥哥了”

    “怎么会这样?”于谦退一步,涵养再高也没用了,失声道:“从没听你说过呀……”

    “我也没听说过,你还有个董家妹妹呀?”银铃嘴巴撅得老高道:“就兴你有董妹妹,不许我有霄哥哥么?”

    “这……”于谦登时讪讪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啦。”王贤不忍心看于谦受窘,笑着上前解围道:“你小子什么眼神啊?这是个花木兰都看不出来?”

    “啊?”于谦瞪大眼,仔细打量着灵霄,见她虽然身量高挑,但样貌柔美而且没有喉结……这才恍然大悟,不仅不生气,反而喜上心头的讪讪道:“那就好,那就好……”

    “哼。”银铃朝他扮个鬼脸,拉起灵霄就跑道:“跟我娘报信去”

    哪怕是在太平里,王家的宅子都算阔气的了。高高的马头墙、气派的台门楼,真有点大户人家的感觉了。

    看到微笑站在门口的老娘和林姐姐,王贤的心都要欢喜爆了。林姐姐穿着素色的衣裙,镶毛边的比甲,那张他朝思暮想的俊俏脸蛋上,写满了克制又刻骨的思念……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在示意王贤,婆婆在边上呢。

    王贤看向老娘,感觉一双眼都要被晃瞎了,只见她身穿淡棕高领中衣,棕色菊花提花绸缎长衣,头戴棕灰色抹额,头发高高盘起,插着金步摇,好一派贵妇气象。

    “呃……”王贤却好不适应啊,这还是我娘么?不禁挠头道:“请问您是母亲大人么?”

    “当然了。”老娘温柔笑笑道:“傻孩子连自己老娘都不认识了。”说着招招手道:“快过来让娘看看,没伤着哪儿吧?”

    “没。”王贤硬着头皮凑过去。

    “菩萨显灵了。”老娘双手合十,谢天谢地后,方朝二黑他们点头,招呼道:“赶紧都歇着,一路上都累坏了吧

    二黑几个小伙伴也都惊呆了,王大娘吃错什么药了,变得这么温柔?

    “娘,你咋了?”王贤终于忍不住了:“这样子让人很不习惯啊。”

    “傻孩子说什么呢,娘不一直是这样么?”老娘矜持的笑笑道:“快都进来吧。”

    待众人进了院子,门一掩上,王贤猝不及防,便被老娘狠狠揪住耳朵,一边往屋里拖,一边骂他道:“臭小子,这下习惯了吧?”

    “习惯了习惯了,哦不,不习惯。”

    王贤连忙讨饶,老娘这才放开手,骂道:“别说你不习惯,老娘更不习惯,可谁让你那死鬼老爹,整天在外头吹你娘出身大户,是何等的有教养,我也只能勉为其难装下去”说着又得意笑道:“臭小子,你不觉着老娘越活越年轻了?”

    “那是那是,咱俩走街上谁能想到是母子,还以为是姐弟,哦不,兄妹呢”王贤信口胡柴道,惹得老娘又要拧他。好在大家都不是头次见这种场面,林清儿笑着把人都安顿下来。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够了儿子,老娘才发现闲云公子是被抬回来的,吃惊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受伤了,一直昏迷不醒。”吴为小声道。

    “还愣着于啥,赶紧去请你爹来,他可是治这个的行家啊”老娘一脚把小胖子踢出去。吴为这个郁闷啊,您以为这是在富阳呢,我盏茶功夫就能打来回?

    “娘,不急在这一时,先让吴兄弟吃了饭再走吧。”林清儿轻声道。

    “这小胖子,少吃一顿不要紧。”老娘是看着吴为长大的,毫不客气的取笑道。

    “……”吴为这个郁闷啊。

    玩笑归玩笑,饭还是要吃的。话说单论发家致富的本事,王贤是拍马赶不上老爹的,王兴业才当了一年官,而且是省城里的九品芝麻官,家里就已经雇了两个老妈子一个粗使丫鬟,洗衣做饭洒扫庭院这些事儿,全用不着家里的女人们了。

    就连玉麝,虽然身份也是丫鬟,但老娘见她漂亮乖巧,喜欢的不得了,也不叫她于粗活,只让她服侍两位小姐,有时候官太太聚会,也会带她出去充门面……总之,王家已经是标准的大明富足小官员之家了。

    中午时,王兴业专门从衙门回来了,看到儿子全须全尾的站在面前,他大松一口气道:“下午爹不去衙门了,吃完饭咱爷俩好好唠唠。”

    “嗯。”王贤重重点头,老娘和清儿只知道浦江发生叛乱,但他的处境曾有多危险,也只有老爹能体会到一二。

    这时候老娘和家里的婆子,也整治出一桌丰盛的杭州菜,王兴业让灵霄吴为帅辉二黑都上桌。王家从来都是全家一个桌子吃饭,没有女人不上桌的规矩。看看少了个人,老娘问道:“还有个女娃娃呢,怎么不来吃饭?对了,是什么来路?”

    “那姑娘叫小白菜。”林清儿忙向婆婆解释道:“她身世很可怜的,被二郎救了又无处可去。”顿一下道:“孩儿方才请她过来,她执意不肯,想是不好意思,日后熟悉就好了。”

    “这样啊,匀点菜给她送过去吧。”归根结底,老娘是善良的。

    “已经送过去了。”林清儿微笑道:“娘就别操心,一切有孩儿呢。”

    “呵呵,”老娘欣慰道:“真是个好孩子。”说着狠狠瞪王贤一眼道:“你长本事了啊”

    “娘……”王贤苦笑道:“助人乃快乐之本,救人是幸福之源,这不是您教我的么?”

    “放屁,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呢?”老娘怒道。

    “好了,吃饭吃饭。”王兴业叹气道:“老太婆,要斯文一点,别动不动就奔屎尿屁去了……”

    ‘噗……,一众晚辈实在忍不住,全都喷了。

    一餐饭吃得欢乐之极,唯有于谦心事重重,不时偷瞄着银铃,可惜银铃看都不看他一眼。被看得实在不耐烦,银铃早早搁下筷子离席,到后面去看那小白菜了。于谦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歉意的向王贤和他爹道罪,黯然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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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