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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九一章 书房

    饭后众人各自去歇息王兴业父子到书房喝茶。

    话说老王平时只看两本书床头摆着三国志通俗演义看那些勾心斗角一会儿就迷糊可以催眠。厕里放着忠义水浒传看得痛快可以通便没办法老王看宋江太有代入感了。

    除这两本其余的书老王看都不看不过怎么也是官宦人家了门面还是要装的连个书房都没有岂不让人笑话?王兴业将原先主人的书房重新装修把破旧的书架换成黄梨木的摆上一匣匣外观精美的书籍。又把原先的琴台撤了安上宽大的卧榻这样被老娘踢出卧房也有地儿睡。

    父子俩直接脱鞋上榻王兴业端个茶几上来又打开身后的箱子摸出个精致的小罐得意道:“真正的明前龙井市面上是买不到的你老子到龙井村亲眼看着采下来的。”龙井分为八品最顶尖的是狮峰龙井但那是贡品整座山都被官兵把守哪有老王的份儿。不过第二品就是这龙井村的了。

    “爹当官后风雅了不少。”王贤笑道:“为了吃到正宗的茶叶亲自去产地看人采下古代的雅士也莫过于此了吧。”

    “嘿嘿。”王兴业笑而不语。

    “不过爹不是喜欢马尿似的酽茶么?”王贤一面洗茶杯一面奇道。“说这明前忒淡连苦味都没有算什么茶。”

    “放屁”要不是王贤拿着热水壶王兴业就要一脚踹上了怒哼道:“老子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还抱个大茶缸子喝粗茶根子岂不让人笑话?”接过儿子奉上的茶盏他贪婪的嗅了嗅没喝就先一脸陶醉状。然后才小口小口的呷着茶汤舌头还不停咂呀咂。

    王贤头一回见有人能把茶喝得这么猥琐不仅暗暗奇怪这是喝茶还是喝嫦娥的洗澡水呢?

    “别愣着品一品。”见他不动老爹邀请道:“看看能不能品出好来?”

    王贤看老爹的样子对这茶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见茶碗中汤色清洌幽香四溢芽芽直立、一旗一枪确实是上等的龙井。嗅了嗅茶香淡淡尝了尝香远益清、回味悠长确实是顶级的明前不过至于这样么?不就是点茶么?王贤就不信老爹比自己还高雅能品出滋味背后的禅意来。

    何况这也不是禅意春意还差不多。

    终于老爹忍不住得瑟道:“你喝不出好来是因为心中没有画面。如果我告诉你这茶叶是由未婚的少女采下来的而且不能用手而是用双唇所采你有没有新的感觉?”

    “啊”王贤笑道:“好变态哦。”

    “噗”老爹险些喷他一脸怒道:“没有情趣的蠢货不给你喝了”

    “让孩儿好好体会体会。”王贤闭上眼想象着美丽的采茶姑娘轻启朱唇啵得一下衔下一片嫩叶然后送到他嘴上还是觉着好变态。只好咳两声转换话题道:“爹银铃和小谦现在是啥关系?”

    “看不出来么?”王兴业的脸色有点不好看:“那小子对银铃儿有意思三天两头往咱家跑老子虑着他是书香门第的子弟风评也好倒也是个良配就没拦着他俩来往。这么大半年下来我看火候也差不多了就跟那小子说银铃明年就十五了。”女子十五及笄许嫁这是多少年的风俗。

    “那小子倒也没含糊回去就跟他爹说了”说到这王兴业的脸色更不好看了“谁承想他爹竟说已经给他定了婚事。”

    “啊?”王贤吃惊道:“那这混蛋还缠着银铃作甚?”尽管很喜欢于谦但他要是敢耍银铃王贤还是要把他丢到西湖里的。

    “那小子对银铃还是挺真心的。”王兴业皱眉道:“他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从老人那里打听到了其实所谓婚事八字没一撇只是他爹和人家当年的一句玩笑话而已。”说着黑着脸道:“竟用玩笑话来搪塞老子这分明是瞧不起咱家层次低真是气煞老子”也不顾品尝香唇的味道了端起茶盏猛灌一口道:“老子闺女又不是嫁出去于嘛要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王家虽然也算官吏人家但于家是杭州的望族排第一的书香门第两家的差距实在不小

    “咳咳”王贤无奈道:“这个比喻很不恰当。”

    “领会精神”老爹一个爆栗让他老实道:“我早就不让这小子上门了他也就是今天跟你混进来了”

    “哦。”王贤不禁有些惋惜本以为自己当不成民族英雄能当民族英雄的姐夫也很有面子惜乎这下连姐夫也当不成。不过转念一想对妹妹来说嫁个普通人安安稳稳过一生才是王道。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不说他了闹心”老爹使劲抠几下脚丫子才解了心中的烦躁之气道:“说说你吧这半年在浦江都发生了什么?”

    跟自己老爹自然没啥好隐瞒的王贤便把经过一五一十道出来除了吴为那段尽管他只是平铺直叙还是吓得王兴业口于舌燥连喝了六杯茶才能说话道:“早知道是这样我打死也不让你去。”

    “早知道这样我就把自己打个半死了。”王贤苦笑道:“过去的事儿不说也罢估计转过年来浙江的官场要遭殃了老爹你可得留神。”

    “是啊。”王兴业点头道:”那人在浦江藏了这多年这次又在天罗地网下脱身显然浙江官场上有很多人在暗中帮他。锦衣卫腾出手来肯定要查个底朝天的。”说着郁闷道:“希望千万别波及到你老子”

    王贤刚想说老爹你过虑了这种事儿跟你这种芝麻官有啥关系却一下想到了吴大夫想到吴为不禁有些后背发凉。

    见他面色有异王兴业问道:“怎么?”

    “没事儿。”王贤不知该怎么和父亲说只好先不说:“没别的事儿我先回去了。”

    “嗯。”王兴业点点头道:“对了这间书房就是给你准备的。我已经给你报上名了你这阵子不要乱跑在家专心读书准备来年的院试。”

    “真要考啊?”王贤挠头道:“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了跟一群童生进考场就够丢人的了。万一再考不上就更丢人了”

    “不能考不上你爹可是下了血本了”王兴业让他站起来跟自己走到书架边上指着那些书的封皮道:“你看杭州城各大书铺的程文选集、状元心得、名儒指点我都给你买好了”说着一脸肉痛道:“这些玩意儿真贵啊一套就十几二十两银子你可得给我考出来不然对得起这么好的房间这么贵的书么?”

    “咳咳”虽然没外人王贤还是有些害臊道:“考个秀才而已整个状元心得作甚?”

    “状元也是从秀才考起的”老爹说着也觉着不靠谱于咳两声道:“我传给我孙子成不?”

    “王金?”王贤兀然想起自己的便宜儿子。

    “他算个屁。”老爹道:“得是你生的才算数”

    “还有我哥呢”王贤提醒道。

    “唉”老爹叹口气没应声似乎对王贵和侯氏的智商不太抱希望。说着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滚吧再不放你回去清儿要背后骂我了”

    “哪能呢。”王贤如蒙大赦刺溜窜了出去。

    离开书房王贤便急匆匆往后院走王家是那种典型的江南宅院前后三进四水归堂的双层回字形建筑可以不下楼就从二楼回廊穿行其间。

    王贤来到后院那间挂着珠帘的门前一颗心变得火热滚烫起来缓缓撩起门帘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时候虚掩的屋门开了林清儿扶着门框螓首低垂轻咬朱唇、柔情似水的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思念和爱恋。

    王贤也深情似火的看着她把林清儿看得通体发软、面红心跳不胜娇羞的侧身道:“快进来”

    王贤迈步进去反手关门散乱的珠帘尚在啪啪作响他已经将林清儿紧紧搂在怀里了贪婪的嗅着她的发香摩挲着她光洁如玉的面颊

    林清儿也动了情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任君采拮。

    真切感受到林姐姐的体温和肌肤王贤缓缓抬起了双手像要捧住一轮月亮似的将她的面颊慢慢抬起。

    林清儿柔顺似水依着他的手掌缓缓抬起螓首缓缓闭上了眼睛。

    王贤的喉头颤了颤将自己发烫的唇凑向掌里那对同样滚烫的唇。两张年轻的唇轻轻碰了碰触电似的飞快地分开了

    下一瞬林清儿睁开了春水氤氲的双眸两人眼睛看着眼睛;心跳连着心跳;呼吸叠着呼吸。双唇与双唇再一次相触这一次如磁石般再不分开

    这一吻天长地久这一吻春暖花开这一吻永不分开

第一九二章 忙年

    整个下午,久别重逢的恋人儿,如胶似漆窝在林清儿的闺房里,手拉着手、眼望着眼,相看两不厌、互诉别后之情。

    林姐姐也是进了腊月才回杭州的。其实她母亲的身体刚刚好转,便催促她回来,虽然恨不得女儿永远留在身边,但是林老夫人更担心她婆家会有意见。但巧在王贤此时上任浦江,担心会有危险,坚决不许她回来,让这娘俩又团聚了几个月。不过一入冬她就回来了……

    “经过一个夏天,我娘的身子已经大好了。”林清儿大胆的亲了亲王贤的腮,以示感谢道:“我再也不用牵肠挂肚,可以专心侍奉你……读书了。”

    “红袖添香夜读书么?”王贤搂着林姐姐细瓷般的腰肢道:“想不到我这种粗人,也能享受到富贵公子的待遇。

    “瞎说,”林姐姐摇头笑道:“你哪粗了?”

    “我真挺粗的。”王贤强调道:“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林清儿虽然似懂非懂,但见王贤一脸淫荡,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俏面微红道:“你就会欺负人,据说那小白菜被你欺负的够呛?”

    “灵霄这个叛徒”王贤愤怒道:“小白菜很可怜的,我怎么会欺负她呢?”

    “说真的,你打算怎么安排她?”林清儿轻声问道:“我心里好有个数。”

    “我也不知道。”王贤苦笑道:“这小娘皮是一心不想活了,还说想出家,我是跟她说,来杭州可以出家,她才跟我来的。”王贤说的是真话,他原先虽然对小寡妇很有感觉,但小寡妇现在要死要活的样子,能让人有多大兴趣?把她带回来,确实是怕她再轻生。

    “出家?”林清儿瞪大眼道。

    “我瞎掰的。”王贤摇头道:“如今的尼姑庵大都是淫窝子,我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

    “那怎么跟她说?”

    “你想法劝劝她,别寻死觅活的了,”王贤把麻烦推给林姐姐道:“你是我富阳第一家的大小姐,她是江南第一家的大小姐,应该有共同语言吧。”

    “老爷发话了,婢子当然要尽力而为了。”林姐姐乖巧的点点头,接着把头藏到他怀里,呢喃道:“今天,不要再说别人了……”

    “嗯。”王贤紧紧搂住他的林姐姐,紧紧,紧紧。

    第二天,帅辉二黑几个回去过年,除了带回家几根金华火腿外,王兴业还给他们准备了丰厚的年货,又一人封了一包银子,替王贤这个穷官人打点了属下。

    但是当王兴业得知,王贤已经给几个小子求到官职了,又大为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应该几个小子给老子送钱才是

    第三天吴大夫就到了,一番诊断之后,他发现闲云伤口愈合的很好,只是身体仍在修复受损的机能,若是下针的话,可以让他立即醒过来。但是闲云公子身体里自有气理运转,强行干预反而无益。倒不如静静等待,最多十天半个月,就会苏醒过来……

    虽然这趟等于没来,老娘还是给老吴封了两包银子,酬谢他来看闲云还在其次,主要还是感谢他当年就醒王贤的恩情。

    吴大夫临回富阳前,王贤请他单独吃酒。

    “抱歉。”吴大夫知道王贤是怎样对吴为的,自然对他满是歉意和感激:“我实在不该让吴为走那一趟……其实我一直很矛盾,听说你没事儿才放心。”

    “该不该都已经做了。”王贤淡淡道:“大叔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你放心,我不会跟他们掺和了。”吴大夫字斟句酌道:“这次……对他们的打击很大,损失了郑家还在其次,关键是信心上。那些一厢情愿,认为永乐政权不堪一击的家伙,这下应该会认清现实,”顿一下,他满嘴苦涩道:“虽然很痛苦,但我们都要接受一个事实——朱棣是极类太祖的雄主,他活着的时候,我们是没有希望的。”

    “我不认为他们会罢手。”王贤摇摇头道:“不过我不关心这个,我关心的是,你们父子……会不会暴露?”

    “应该不会的……”吴大夫缓缓道:“我们都是单线联系,只有皇上身边的周公公,才知道我的存在……而且他这次他已经死了。”顿一下又道:“还有郑家的人,也可能通过蛛丝马迹,猜到吴为的身份,但他们离开大明的国土了,所以……应该不会有事。”

    “说起郑家。”王贤道:“朝廷能放他们离去,确实让人意外。”说着淡淡一笑道:“似乎永乐皇帝也不是你们形容的那样残暴不仁。”

    “这件事确实蹊跷。”吴大夫道:“在郑家船队抵达前几日,浙江水师便到了钱塘口,似乎是要对他们不利,但谁知事到临头,水师又南下台州,放郑家出海去了。”顿一下,皱眉道:“但如果一开始就要放他们,水师何必提前赶到钱塘口?此中有些隐情,不是我们可以猜测的。”

    “既然决定要做顺民了。”王贤笑道:“就得把朝廷往好处想,这样日子才好过些。”

    “也是。”吴大夫笑笑道:“你不用担心我这边,就算出了事,也绝对不会牵扯到你的。对了,你爹有点肾虚,我给他开服药调一下,你再嘱咐他要节制房事。”

    “咳咳……”王贤尴尬道:“你干嘛不直接告诉他?”

    “男人么,最怕人说不行。”吴大夫笑笑,正色道:“还有你未婚妻,身子柔弱,容易生病,我开个方子,正经调理两年再要孩子。”

    王贤闻言感激的点点头道:“我也察觉林姐姐身子孱弱,但怕庸医乱用虎狼药,反而害了她,所以一直没让她吃药,只是食疗和修养为主。”说着又有些不放心道:“你老就这么用眼看看,也不切脉问诊就敢开药?”

    “你现在知道老夫原先是干什么的”吴大夫气得翘起胡子道:“说白了,就是专门给娘娘们看病的还切脉?不把你阉了也得把手剁了”

    王贤想想也是,便笑道:“是我外行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看天色不早,吴大夫便回去了。

    离年日近,老娘与林清儿开始张罗着忙起年来,这是王家搬到杭州的第一个春节,也是王家翻身后的头一年,自然要好生筹备。要忙的事情很多,除了办年货、做新衣、办年菜、准备敬神祭祖,安排送礼拜年请客之外,还有最重要的银钱安排……欠人家店铺的钱得还,人家欠的账得要,一年的收支要结算,过年的费用要筹措。得先把经济账算好了,其余的事情才好量入为出,有多大胃口吃多少饭。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王兴业虽然油水足得很,但架不住刚刚安家,开支太大,一年下来竟没有结余,反而欠着人家三百两银子得还。有道是‘欠账不过年,,年前怎么也得把这笔钱还上……但真正原因是,王兴业在杭州官场的地位太低,还没到可以赖账的程度。要是在富阳,管你三七二十一了爱谁谁,要钱没有,要命也不给

    王贤就更别指望了,他这一年折腾的轰轰烈烈,到头来连给帅辉二黑的年货,都是老爹给买的。

    好在王贵年前来了趟,送年货之外,还带来了五百两银子……话说王贵本就是造纸好手,亦熟悉作坊管理,又有王贤的关系在,他只愁造的纸不够卖,雇着三十多个工人都忙不过来。

    这年代进了腊月,作坊便歇业,吃了尾牙,忙了一年的工人终于可以放假了。王贵花几天时间算了账,抛掉乱七八糟的开支,这一年作坊净利八百两……这数字已经很了不得了,要知道买这家作坊才花了五百两,一年回本不说,还赚了三百两。

    按照约定,王贵可以拿一半;王贤和银铃均分剩下的一半。见他拿出五百两银子,王贤奇怪道:“这是怎么算的账?”

    “多了的你拿去还债吧。”王贵大气道:“你当初借的钱,连本带利差不多得四百两吧,咱们先把债还上,心里踏实。”这年代的商人,不管读没读过书,都是很诚信的。不会想着欠债的是大爷之类。

    “你说那些账啊,没法还了。”可惜王贤不是商人,而是官员,那是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为啥?”

    “当初我离开富阳时,债主都把借条给我了,我早一把火烧了。”王贤笑道:“我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咱们该多少是多是。”

    “你说了不算”王贵还没说话,就见老娘一掌撂倒弟弟,把五百两银子揽入怀中道:“你的债不还了,你爹的债还得还,再说没有钱,你过年喝西北风去?”

    老娘发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王贵先回富阳,等二十三会带着老婆孩子回来过年……

    王贵来过不久,来家里送年货的便络绎不绝了,而且大都是冲着王贤来的,让因为混得太穷,被老娘百般鄙视的王官人,着实扳回了面子。

第一九三章 礼多人不怪

    本来忙年没王贤啥事儿,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关在书房背书,可谁知道来拜访送年货的人,几乎是络绎不绝……

    最先来的是王贵他老丈人,来看亲家是一方面,但主要还是代表富阳茶业商会,来给王贤送点年礼。

    年底了王兴业反而更忙得不着家,只好由王贤来招待侯员外,专门从醉月楼叫了席面与他吃酒。

    侯员外如今是富阳茶业商会的副会长……之一,但也因此得了不少好处,茶叶不愁销路,还吃下几片上好的茶园。更让他开心的是地位的提升。原先侯家在富阳只是数不着的富户,现在他却成了有头有脸的乡绅,谁见了都要叫一声侯会长,那种得意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这一切,都是王贤带给他的,不说饮水思源,总之是感激不尽,是以侯员外除了商会的送礼之外,另备了厚厚的年礼来感谢他……

    虽然没看礼单上写的什么,但王贤见他光挑礼的伙计就用了二十个,就什么都知道了。笑容愈发亲切,语气也更加和气道:“该是我去看老爷子才对,竟让老爷子亲来了,实在是罪过。”

    “大人这么说就见外了,”侯员外笑容灿烂道:“您要是回县里,肯定要惊动一片,还是老朽过来合适。”

    “让个舅哥来便是。”

    “知道大人不待见他俩,老朽哪能大过年的给大人添堵?”侯员外笑道。

    “老爷子这话说的,我哪有那么大气xìng?”王贤摇头笑道:“过去那点事儿早就过去了,过年请他们来,我请他们喝酒。”

    “那感情好,果然是大人有大量,我倒是小人之心了。”侯员外高兴道,他知道这是王贤给他面子。

    喝完酒,王贤把侯员外送到码头,看着他上了船才返回家里,就见老娘乐开了花。

    王贤不禁暗叹,老娘就是这么见钱眼开,不过拿起礼单一看,确实也吃了一惊。只见侯员外送了鸡、鸭各二十对,鲜猪肉一百斤、牛羊肉各五十斤、鲥鱼、刀鱼、黄鱼各二十尾、各sè杂鱼一百斤……还有各sè干菜、干果各二十斤

    这些差不多值百两银子,老侯还真是下血本。不过比起茶业商会送来的年礼,又小巫见大巫了。商会的年礼数量不多,但样样值钱大对虾五十对、鲍鱼五十头、海参二十斤、鱼翅十对、熊掌五对、鹿舌二十条、榛、松、杏仁各两口袋,除此之外,还有三十年女儿红五坛、二十年女儿红十坛、以及各sè名酒二十坛

    “我的乖儿子,”老娘笑得合不拢嘴道:“你咋调教的那帮家伙,怎么如此……知恩图报?”

    “呵呵,这就是本事……”王贤笑笑便含糊过去,哪有那么简单,所谓事出有因,他们自然是有事相求了。

    更夸张的还在后头。

    第二天,丝业商会的会长李员外,和他侄子……那位高富帅李寓李秀才,也来王家拜访了,所带的年礼倒是不多,只有两车上等丝绸,但叔侄俩的态度极为恭谨,整个会面一直在反躬自省,尤其是李员外,把自个骂得狗血喷头,直说鬼迷心窍才跟您老作对,我现在醒悟了,真恨不得掐死自己云云……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原先高高在上的狗大户,这样谦卑的跟自己说话,王贤还真有点……爽咧暗爽之余他也做足姿态,大度道:“离开富阳才知道,原来咱们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父老乡亲,自己窝里斗有啥意思?咱们应该抱团打天下,在大明朝闯出一片天来”

    “是极是极”李员外连连点头道:“之前我们确实是坐井观天了,眼里除了富阳没别处,是大人组建了商会,让我们开始放眼看天下,才发现自己原先实在狭隘了rì后一定痛改前非、痛改前非”

    “同改同改”

    王贤留他们吃了顿饭,临别时李员外将一个信封塞到他袖里道:“一点心意,一定要收下。”

    等回家打开信封一开,王贤张大了嘴,竟然是杭州的水田一百亩,田契上赫然写着他的名字……王贤这才知道,原来丝绸是幌子,送田才是真章

    浙江一亩水田最贱也得二十两银子,一百亩就是两千两李家为了取得他的谅解,还真是下血本呢……

    再一天,王贵又来了,不过他是陪着他原先的东家,如今富阳纸业商会的会长,来给王贤送年礼。纸业是富阳的支柱产业,商会的财力不是前两家可比的,尽管之前没有得罪过王贤,但出手依然大方

    显然知道丝业商会已经把年货送齐了,他们只能更费心机来筹备礼物……缂绣、呢羽、绸缎、皮张各一车,还有端砚、徽墨、湖笔、鸡血石、和田玉等各sè文玩。当然更少不了富阳元书纸

    这是给王贤父子到上司家拜年所备的礼物。绸缎皮张是给上司女眷的,文具文玩是给上司子弟的。之所以要准备这么多,自然是因为杭州衙门多了。

    这真是善解人意,去岁王贤跟着魏知县到杭州拜年,人家知道他们是富阳来的,开口就是:‘京都状元富阳纸,十件元书考进士。什么时候帮我们买点,让家里不成器的小犬也沾沾吉利?,

    结果魏知县根本没备礼物,空着手转一圈下来,人家都笑他二百五,弄得好生尴尬。王贤回县里赶紧买了五车,又专程跑了趟杭州,才把这事儿圆了。

    有了这些,王贤爷俩过年就不用再备礼物了,而且去年买的元书纸还不是贡品级的原因无它,物以稀为贵。元书纸是朝廷公文和科举考试用纸,而贡品级别是给皇上写字作画时用的,价钱可想而知。这次纸业商会不惜工本,专门给王家生产了一车贡品级别的,还有四车上品纸,其心意根本不用多说。相信在王兴业这个送礼狂人手中,这些宝贝一定会发挥出超强的作用来

    王贵回富阳之后,没两天又第三次转回来了,这次他代表的是富阳县立盐号。当初王贤从便宜老哥杨同知那里,取得了允许富阳县‘以银买引,的批文。这其实是很荒谬,因为虽然朝廷体恤百姓,规定‘两浙僻邑,官商不行之处,,允许‘山商每百斤纳银八分,给票行盐,,而富阳虽然确实是山区,但距离省城不过三十里,且有富chūn江相连,怎么也算不上偏邑

    但两浙盐运司的大佬一个招呼,富阳就算上了……不受监督的权力必然会造就各种荒唐事儿,实在没必要大惊小怪。而且王贤当初,确实没想着赚钱,只是想着尽量多从便宜老哥那敲点儿什么,以解心头之气罢了。

    富阳县立盐号一成立,盐价立马降了一半,私盐贩子直接没法干了,但老百姓确实得到了实惠,可以安心吃到便宜的官盐,再不用担心买私盐被抓了。

    百姓得到实惠的背后,县里和盐商也赚翻了。不到一年,盐号便盈利将近万两白银,这个钱县里拿四成,剩下的几个东家分,王贵在里头也有份……

    当然盐号的年礼没法跟商会比,商会是十几甚至几十家商户联合起来,比如给王贤准备礼品,商会摊牌一下,每一家的负担不太重。盐号却只有一家,诚心竭力也只拿出五百两银子……好吧,这个‘只,是老娘说的,王大娘已经被前面几家把胃口吊起来了,五百两银子都不觉着多了。

    不过盐号也很是花了些心思,他们早早向杭州的金银店,定制了一批押岁锞子。五百两银子买了一百个金银锞子,有梅花式的、有海棠式的、有笔锭如意的、也有八宝联chūn的。杭州城的金器师傅,水平不亚于京城,把一个个锞子打造的造型逼真、栩栩如生,令人爱不释手。

    商号送这份礼物的本意是,让王家过年拿这个当压岁钱给出去,高端大气上档次,倍有面儿。

    但他们高估了王大娘的大方,最后这一百个压岁锞子她只给小孙女两个,其余九十八个都被她送回铺子,打成了金银饼子……

    前后脚的,陆员外和周粮商也来了,两人自然是代表县立粮号而来。虽然只差了一个子,县立粮号可比盐号强大多了……因着在赈灾中的功劳,省里将从湖广运粮的差事,交给富阳县立粮号,赶上大灾之年,省里从湖广进了超过两百万石粮食,粮号净利超过二十万两

    虽然这里头王贤没有股份,但是周粮商和陆员外算他的铁杆了,按说吃水不忘挖井人,致富不忘领路人,哪能亏了王贤?不过两人就带了一袋东珠过来,价值不过千把两银子……尽管着实不少,但比起他们赚的来,只能算九牛一毛了。

    可王贤却将他俩请到书房说话,这是前面一**人都享受不到的待遇,让老娘暗骂这小子交友不慎还不知悔改…

第一九四章 大言不惭

    书房里香气逼人,不过不是檀香脂粉香,而是酒香菜也香。

    王贤和陆员外两个,围着一张小机,盘腿坐在榻上。小机上不是茶具,而是个紫铜的火锅。锅底下烧的是上等的银丝炭,无烟又无灰。锅里头以鸡鸭为汤,咕嘟嘟煮着鱼片、鸡片、玉兰片、里脊片、粉丝……香气四溢,让人口水直流。

    “寒冬腊月,围着火锅,喝着三十年的女儿红,那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周洋夹一片肥嫩的鱼片,送入口中享受的吧唧起来。

    “那倒是。”陆员外静极思动,如今把生药铺子交给儿子打理,自己专心往来湖广浙江之间,虽然吃了不少苦,但是眼界心境都比原先高了太多。“张邋遢这位陆地神仙,为啥迟迟不肯上山?不就为了这口酒肉。”

    “哈哈,有道理。”王贤笑道:“老陆这嘴功真是大涨啊”

    “比大人还是差远了。”陆员外稍显得意的呷一口酒,赞:“三十年的女儿红,果然是非凡,好酒好酒”

    “我有点不懂了,”周洋奇怪道:“据说这女儿红是绍兴人家,在女儿出生的那天埋下的,怎么会有三十年的女儿红,难道绍兴人的女儿三十岁都嫁不出去?”

    “那敢情好。”陆员外嘿嘿一笑道:“老周不就好这口么?”

    王贤刚喝了一口酒,一下喷了出来,笑得眼泪花花。

    周洋也很凑趣的笑道:“好这口就对了吃果子都知道捡熟透了的,找女人也是这个道理,才够sāo够劲儿”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陆员外也笑出眼泪道:“怪不得我家一凡说,你管家三天两头到我那沽三鞭酒”

    “他那是自己喝”周洋怒道:“老子jīng壮着呢”见陆员外一脸不信,他下战书道:“晚上云香阁见真章”

    “谁怕谁?”陆员外不屑道:“到时候怕不起来,我可不背你回去”

    “放心,我背你”

    见两人顶起牛来,王贤只好轻咳两声道:“两位,这里还有未成年人。”

    “大人,你现在jīng关已固,可以和我们一起去见识见识了。”陆员外诚挚邀请道。

    “去你娘的”周洋低声骂道:“让王大娘知道了,还不把咱们吊起来打”

    “诚然诚然。”王贤擦汗道:“我爹尚且不敢,我哪有胆?”

    几人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荤腥不忌的瞎扯,均感快活至极。待酒足饭饱,扯下火锅杯盘,换上香茗,才说上正题

    “大人,咱们的计划可能要推迟,”陆员外沉声道:“粮号和县里发生了些不愉快。”

    “我知道。”王贤点点头道:“昨天盐号的人来了,说过那事儿。”

    “蒋知县太过分了”周洋笑容收了,脸上浮出怒sè道:“年初魏大人在时,做过的保证,乃至签过的文契,他都要不认账,已经知会我们两家,过了年要解约重签”

    “真没想到蒋知县是这种人,”王贤叹道:“当初他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萧规曹随,不改魏大人所定章程的。”顿一下道:“当初吴为和他闹翻,到浦江找我告状后,我便写信给京里,向魏大人告知此事了。”

    “魏大人回信了么?”

    “回了。”王贤道:“他说已经写信质问蒋县丞了,但因为外地官员很难理解商号、商会的重要xìng,他没法跟知府大人或者京里的官员说项,只能让我们自己想办法了。”

    “哎……”周洋和陆员外齐齐叹口气,大明朝重农轻商之风还是很浓重的,江浙这边的重商风气,向来为官员所不喜,要不当初魏大人能理解他们,他们也不会感激涕零。

    “这件事魏大人确实爱莫能助。”王贤为他们分解道:“其实蒋知县只是个幌子。人都是江山易改本xìng难移的,他就是转xìng,也不可能那么快。”顿一下道:“这背后定然是那些不甘心的大户在捣鬼,说起来也怨我们,当初我和魏大人太着急提拔一批新贵起来,代替那帮狗大户了。可是我们又离开太早,还没等你们站稳脚跟,就被朝廷调走了,大户们反扑是正常的,不反扑才叫奇怪呢。”

    “是这个理,”陆员外赞同道:“好似蒋知县有什么把柄被他们拿住了,这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什么把柄?”周洋问道。

    “这不重要。”王贤冷声道:“一群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东西,三天不打上就房揭瓦”

    “霸气大人总是这么霸气”周洋佩服的五体投地道:“想来我们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那帮家伙在大人面前,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而已,我们有啥好担心的”

    “话虽如此,但你这比喻不通不通”见王贤霸气侧漏,陆员外也心下大定,笑道:“你想当太监只管去,可别扯上我”说着朝王贤讨好笑道:“不知大人计将安出?”

    “天机不可泄露,说了就不好使了。”王贤一脸笃定道:“你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安心过年,我过年回乡祭祖,自会料理此事”

    “好嘞”人的名树的影,想到王贤过往的辉煌战绩,周洋和陆员外两个都心下大定,不再担心此事。

    “不过二位不能歇。”王贤又道:“要加紧运社的筹备,如今各家商会都在翘首以盼,咱们的计划可不能推迟,正月初八必须挂牌开业”

    “大人,这不妥吧。别的都好说,但蒋知县那关过不了,咱们就强行开业,rì后肯定遗患无穷。”陆员外皱眉道

    “他肯定会到场剪彩的,你们回去就可以给他下请柬了。”王贤淡淡道:“总之把心放到肚子里,步子迈得更大点,不要怕扯到蛋,天塌下来,我顶着”

    周陆二人闻言倍感振奋道:“好”

    走马灯似的客人,就跟约好了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却谁也不跟谁打照面。

    送走了周陆二人,三叔公带着十几个族人来了,这下王贤不敢自己招呼了,赶紧让人去衙门,把老爹叫回来。

    王兴业急忙忙赶回来,给三叔公磕头道:“叔公,您老怎么亲自来了,这不乱了礼数么。”

    “在家闷得慌,来你这串串门,”三叔公把他拉起来道:“快起来,快起来,你父子如今是官身了,为民父母,叔公也得敬着。”

    “那都是外人说的,咱们自家还是论辈分长幼。”王兴业不敢托大,陪着笑请三叔公上座,老头坚决不肯,两人推让了半晌,最终还是东西昭穆而坐,王贤等人在下首陪着,再低一辈的就只能站着了。

    “他们这次来,是给东家交账的。”三叔公点点头,他儿子便将一份禀帖和账目奉到王兴业手中。“种了你家一年的田,你仁厚不问,他们不能不吭声。”

    王兴业却不接,笑道:“叔公说笑了,田还是弟兄子侄们的,我不过是个挂名,看什么账目?”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就算是寄名,也得按照契书上来,不能乱了规矩。”三叔公却非让他接。

    王兴业只好接过来一看,账目上密密麻麻十几户佃户,,一共交给他三石的稻米……以老王今时今rì之胃口,还不够塞牙缝的,要不他也不会这么大方。而且族人们回去的时候,自然少不了大包小包的回礼,没来的也得照顾到,那么多族人一分,二三百两银子的东西也看不上眼……

    但自来就有吃官人,一说。这年代,宗族是一体的,你当了官,就得让族人沾上光,别想着倒过来。而且禀帖上还开列了族人们凑的年礼……各sè杂鱼、野鸡、兔子、风鸡、腊肉、各sè干菜……还有给银铃捉来玩的小白兔、小鸭子,也算是心意十足。

    又是一番好生招待,酒足饭饱之后,三叔公让族人们到外面去待着,要和王贤父子说点私房话。

    “叔公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老爹被捧得晕晕乎乎,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道。

    “转过年来,又要开科考了。”三叔公双手拄着拐杖,和蔼的望向王贤道:“听说仲德已经报名了?”

    “是,”老爹点点头,吹牛皮道:“这孩子现在上进哇我说你都是官身了现在,还考个什么劲儿?”说着看看王贤道:“但他说不,老王家还没出个秀才呢,为了给咱家争个脸,也得考”

    “……”王贤这个汗啊,是这么回事儿么?说反了吧您老。但那是他爹,也只能任由信口雌黄了……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三叔公赞不绝口道:“要是王金他们几个混小子,有仲德一半的聪明,咱们王家光大门楣也就指rì可待了”

    “呃……”老爹咂咂嘴道:“王金几个也要考秀才是吧?”

    “你看你这当爷爷的。”三叔公笑嗔道:“光顾着自己儿子,都忘了三个孙子也要考的。”

    “没忘没忘,”老爹的酒醒了一半,讪讪笑道:“叔公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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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五章 试探

    “我没什么意思。”三叔公呵呵笑道:“就是让他爷爷看看,那三个娃娃有秀才命不?”

    王兴业什么人物?粘上毛比猴儿还jīng,他能不知道三叔公的意思?

    族人们可知道王贤昔rì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虽说如今浪子回头,但满打满算也才年半,这期间还经历了从临时工到正式工到官员的超级三级跳,就不信他能有多少时间读书

    但他却敢报名考秀才……要是秀才那么好考,那些几十年的老童生,于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再联系到传说科举的那些黑幕重重,达官贵人的子弟总能榜上有名等等,王氏族人们猜测,他父子肯定找到了终南捷径,有让王贤众秀才的法门

    本着个蛤蟆也是抓、三只蛤蟆也是抓的朴素想法,三叔公想让族里几个小子,搭顺风车来着

    王兴业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哪够资格去影响科举的结果,但发现自己根本拒绝不得,因为王金三个也算他的孙子,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能口回绝,那样就太无情了。没办法,王兴业只好装着思考,沉吟不语起来。

    见他颇为难做的样子,三叔公终于忍不住道:“莫非他们三个没那福分?”

    “唉,叔公,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王兴业叹气道:“以为我给王贤打通什么关节了,可是我向祖宗保证,没有老侄我在省城,不过是个九品小官,根基又浅,根本两眼抹黑,真没有这份能量。”顿下道:“至于王贤为啥敢考秀才,其实是他自己的造化,去年上元节他作了首诗拔了头筹,省里的员都赞不绝口,因此跟提学人混了个面熟,这才想试试的。”他终于说出实话了:“这是他的造化,别人强求不来的……”

    “那么说,”三叔公难掩失望道:“他们仨真没福分了?”

    “我不是说两眼抹黑了么,科举那池水里有啥,行还是不行,我都不知道。”王兴业把话说得进退有余道:“您总得容我打听打听,回头过年回家,再给您个信儿,成不?”

    “那有啥不成的。”三叔公点点头,嘱咐道:“试试看,别太勉强,不成就算了。”

    “我有分寸。”王兴业颔首道。

    打点上包小白,送走了满载而归的族人们,王兴业让王贤跟自己到书房,刚要开口,王贤就举手道:“别找我,我没工夫cāo心这事儿。”

    “臭小子,我也不愿意沾这破事儿。”王兴业叹气道:“可是族长开口了,咱们总得想想办法。”

    王贤很少见老爹如此不自信,转念想也就明白了,这跟老爹的出身有关。王兴业是刀笔吏出身,你让他cāo弄刑狱、变造账册那是点不打怵,但科举那是化人的事儿,跟他根本不是国的,小吏出身的老爹难免气短。

    “爹,这事儿太麻烦了。”王贤叹气道:“县里我还能想想办法,可要取得秀才功名,得练过三关啊县里只是入门,然后府里要考,最后督学还要院试……咱们那有那本事打通?”

    “别跟我说这些规矩套子,”老爹闷声道:“老子就知道个理儿,规矩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定是握着印把子的那个说了算”

    “是……”老爹也不只是看《三国》学谋略,还信奉实践出真知。对于他以几十年经验得出的结论,王贤只能点头称是。

    “那么趁着过年的机会,去提学人家走动走动,探探口风”王兴业恢复了霸道,下令道:“再说也得混个眼熟,别让提学人忘了你,到时候可就傻眼了”

    “好吧。”王贤无奈应下。

    “你也别太勉强。”成功将包袱丢给王贤,王兴业浑身轻松道:“打听下,让我有话回给三叔公就行。”

    “知道了。”王贤点点头。

    “成,那我回衙门了。”王兴业呲牙笑道:“在家好好念书啊”

    “我念得下去么”王贤终于忍不住了:“这家里头门庭若市,简直比我在浦江当典史还忙。我得换个地方看书,不然啥也看不进去。”

    “别价。”王兴业却不许道:“念书么,毕竟是个副业,考不上又何妨……”言外之意,耽误了收礼就不划算了

    “合着重不重要,都在老爹这张嘴,”王贤郁闷道。

    “好了好了,”王兴业笑道:“人来的也差不多了,往下就清净了。”

    “清静得了么?”王贤郁闷的嘟囔声。

    果然是清静不了,没两天,李观和礼房书吏张济来了,两人代表富阳县衙和蒋县令,来看望曾在衙门当差的王贤父子。

    两人所带的礼物还算丰富,但看就是临时凑起来的,不过谁关心这个呢?王贤请两人吃酒……话说他最近天天请人吃酒,整天醉醺醺的,还背个屁书?面吃酒面叙些别后之情,在两人的马屁声,王贤开始吹嘘自己在浦江的经历,又跟周臬台整天在起,又和郑藩台结成良好的私交,还成了胡钦差的朋友,把两人听得愣愣。

    两人半辈子在县里当差,藩台臬台也是见过几次的,但每次都是俯首跪着,气都不敢喘。听王贤却跟他们成了朋友,都不禁咋舌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缘分呗。”王贤笑道:“其实他们也是普通人,只是咱们平时没机会接触罢了。”

    “那你这造化可不小。”两人不禁肃然起敬道:“rì后少不得烦请人拉兄弟把。”

    “好说好说。”王贤满口答应下来,继续劝酒不停。

    待到酒过三巡,张济终于忍不住道:“对了,前段时间那些商号的人来过吧?”

    “嗯。”王贤点点头,笑道:“那帮家伙吃水不忘挖井人,还算有点儿良心。”

    “倒是难得……”张济咋舌道:“他们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王贤淡淡道:“拉了拉家常而已。”

    “人别误会,”张济意识到自己问的冒昧,赶忙改口道:“小人的意思是,他们没胡说道吧?”

    “什么意思?”王贤皱眉道。

    “是这样的,”张济轻声道:“县里最近发生了些事情,人千万不要听面之词。”

    “是这样啊。”王贤缓缓道:“那我听听两面之词。”

    “这……”人的名、树的影,王贤给张济的压力太了。他看看李观,意思是,你别光让我人说啊

    哪知李观却像傻瓜样,只是笑,却绝不搭腔。

    心里暗骂几声,张济只好硬着头皮道:“当初魏人在县里时,成立的两家商号,本意上自然是很好很好的,但是外人不能体谅,净说些‘官商勾结,之类的怪话,还有御史上本参劾,老爷现今压力很。”顿下道:“而且两家商号的账目,也存在很的问题,为了少向官府交钱,他们把量的收入转移,将盈余压得很低很低……”

    “所以呢?”王贤语调益发清淡。

    “所以,”张济咽口吐沫,小声道:“知县人想看看,是不是过年请人回县里商量下,重改下章程……

    “怎么个改法?”

    “让商人们退股……”张济强笑道:“当然不是断他们生路了,退股之后,官府还会优先授权他们经营的,”见王贤没什么反应,他着胆子解释道:“这样官商分开,物议会少很多。官府只拿固定数额的包卖钱,多赚了都是商人的,这样双方也不会有争执了。”

    王贤听了不禁暗叹:谁说古人没有经济头脑,这不满是办法么?,不过这就是他孤陋寡闻了,这种包税制也叫商包制,在宋朝尤其是南宋盛行。到了元朝,更成了不懂经济的蒙古人,收取利税的不二法门。当时几乎所有收税和专卖的权力,都被蒙元zhèng fǔ包卖出去,由豪族商人承接,来替官府收税或者专卖。

    但这不影响他的判断,因为这里面的猫腻他太清楚了——蒋知县折腾来、折腾去,肯定是为了给那些不死心的狗户,制造取而代之的机会,让他们获得商号的控制权

    张济说完好会儿,见王贤沉默不语,脸sè却越来越冷淡,心下不禁抽搐,用脚尖使劲捅了捅李观。

    李观却脚踩在他脚尖上,痛得张济忍不住‘哎呦,声。

    “怎么?”王贤皱眉道。

    “没事儿,我,我……”张济苦笑道:“脚尖踢在桌脚上了。”

    “小心点,”王贤淡淡道,张济刚要应下,却听他接着幽幽道:“我是说你们老爷。”

    “哦?”张济凝,低声道:“人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官府得讲信用,已经公开宣布的事情,就不好改了。”王贤冷眼冷面道:“蒋知县只想到自己的脸面了,前任魏人的脸面呢?”顿下,毫不掩饰的威胁道:“魏人如今身为翰林,随侍皇上左右,”

第一九六章 红袖添香夜读书

    “你说魏大人要是知道,自己被昔日的下属,如此不留情面的打脸,会是个什么心情?”王贤朝北面拱拱手道:“魏大人是讲体面的人,出了这种事,他还有脸在皇上面前待么?”

    “这……”张济瞠目结舌。

    “还有郑方伯,富阳县立粮号的店名,就是他亲笔所提的。”王贤接着道:“这是为了嘉奖几位粮商,在年初粮荒是所作的贡献。这才一年不到,官府就眼红想据为己有,你说郑方伯会怎么想?”

    “这……”张济额头见汗,他被王贤的危言耸听吓到了。

    “当然,大人们生不生气,咱们谁也说不准。”顿一下,王贤黑着脸道:“但有个人很生气,我却可以跟你打包票”

    “谁?”张济颤声道。

    “我”王贤冷哼一声道:“你回去跟姓蒋的说,王贤很生气,让他看着办吧”

    什么叫狂言,这就叫狂言蒋知县原先当八品县丞时,王贤还是个正式身份都没有的小吏。如今人家已经是七品正印了,王贤也不过是个赋闲的不入流官员,有什么资格和他叫板?更别说威胁上官了……

    可王贤就是威胁了,而且听者丝毫不觉狂妄,反倒替蒋知县担忧起来,这真是奇谈一桩——但你要是了解两人的过往,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在富阳人的印象中,王贤就是个天生的煞星,每次他挑战的,都是比他强大太多的对手,看起来根本没希望取胜

    可他偏偏,都赢了……凡是被王贤威胁过的人,无一例外都下场很惨。那些想对付他的人,非但没有成功的,还都把自己赔了进去

    辉煌的战绩铸就赫赫的威名……当然是在富阳县范围内,又在外面结交了一帮大佬……尽管估计也谈不上啥交情,但依然可以⊥他的威胁更加有力

    听了张济带回来的话,蒋知县把自己关在签押房一整天,尽管不知他有没有想明白什么,但下人们都知道,大老爷这个年,是别想过痛快了……

    但王贤的这个春节,过得很愉快,越往年根,客人就越少,他终于有时间好好享受一下妯添香夜读书,的意境。

    雪落无声、寒冬料峭,书房中却烧着暖笼温暖如春,夜读书时无需臃肿的棉袍,只需春衫单鞋即可。林清儿身穿高竖领、斜对襟的鹅黄长衫,下着一袭素雅的长可及地的襦裙白色罗裙,如瀑长发简单用金簪盘在脑后,更显得脖颈修长、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她捧着个精致的香盒,步态优雅的步入书房,先朝专心读书的郎君浅浅一笑,然后款款跪在书桌旁的案几前……古人焚香,必在深房幽室、矮桌置炉,与人膝平。搁下香盒后,她用竹筷从炭盆中,挑出一片特制的银丝炭,小心置入几上的三角紫釉香炉中,然后用细香灰填埋,以细细的竹签在香灰中戳些孔儿,再覆以薄薄的云母片。

    做完了这些,她才打开香盒,以食指与拇指轻轻捻一粒如鸡头米的小小香丸,点入香炉。那优雅的姿态,让王贤看直了眼,兀然想起两句诗道:“一双十指玉纤纤,不是风流物不拈……”

    “要专心呢……”林清儿回眸一笑,轻笑薄嗔道。

    “我很专心的……”王贤正色道:“在欣赏红袖添香,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焚坏了香,我可不管了…”美人轻嗔,风情婉转。林清儿说完转回头去,专心看那香炉。

    所谓焚香,并非直接把香烧掉,而是将香丸搁在炉中云母片上,以炭火微薰,缓缓散发出香气。焚香的过程相当烦琐,焚上了还不算完事,因为香一旦焚起,还需要不断加以观察。否则,香烟若烈,则香味漫然,顷刻而灭。

    从外面看不到香炉里的情况,所以林清儿将纤纤玉手放在香炉顶上,凭手感判断炉中火势是过旺还是过弱。所谓‘几度试香纤手暖,一回尝酒绛唇光,,总之是让人极度赏心悦目的风景……

    整个焚香的过程琐碎,如果是男人或是丫鬟来作,难免让人心烦。唯有红颜知己,于案塌之畔、夜半焚香,才能让人感到无上曼妙的享受。

    不过红袖添香再美好,夜读书才是目的。美人焚香之时,七分心神却都在王贤身上,一旦他懈怠走神,便花容戚戚,虽然不言不语,那一双眸子里的伤心,便让他乖乖投降,专心背他的八股文。

    若是王贤表现得好,林姐姐亦不吝赏赐。香茗点心、磨墨按硗,甚至奉上香吻,把个血气方刚王二郎,给哄得火力全开,一晚上背三篇,还有空和他的林姐姐卿卿我我

    所谓‘男女搭配、于活不累,,真是话糙理不糙也。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这天王家来了一群道士。看门的老秦这阵子被客人奉承的找不着北,见对方空着手,也不对自己意思意思,还以为牛鼻子们是来化缘的呢,便摆出个冷脸道:“快走快走,我家主人信佛,见不得道士”

    谁知众道士闻言,竟面色大变,为首那个劈手就把老秦抽了个大马趴,然后带着众师弟气冲冲进门去了

    “哎呀,有道士擅闯民宅啦”老秦倒也敬业,死死抱住个道士的腿,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几个护院闻声跑了出来,手持棍棒,拦在众道士身前。王家原先是没有护院的,最近给王家送礼的人络绎不绝,王兴业自然要防备贼惦记,便雇了几个品性端正、武艺高强的壮丁来家里。

    可惜他一个月二两银子雇到的高手,实力远不如卖相,也不见牛鼻子怎么费劲,就全都给打趴下了。

    王贤听到前面的动静,但他没有武功,而且关键时刻,灵霄那死丫头竟跟银铃出去疯了,家里再没可用之人,又不能一走了之。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朝众道士笑道:“诸位道爷有话好说,伤了人更不好讨债。再说这家人是官府的,万一他们反咬一口,咱们在牢里过年就不划算了。”

    “你是于啥的?”为首的一个道士牛高马大,打量着他冷声问道。

    “我是来讨债的。”王贤笑道:“诸位道爷也是吧?”

    “我们不讨债。”那道士冷哼一声道:“我们找他算账的”

    “那还是差不多。”见对方并不怀疑自己,王贤便知道他们之前没来踩过点。只要不是光天化日、入室抢劫,就总能应付过去。“这小子欠了我五十两银子不还,不知道拉了道爷多少饥荒?”

    “这小子忘恩负义、欠债不还,真是该死”道士闷声道:“他在哪,我们揍他的时候,你也来几下出出气”

    “那感情好,可惜他躲出去了。”王贤心肝直颤道:“不知他怎么得罪诸位道爷了?”

    道士断然道:“那小子忘恩负义,我们少爷为他到现在醒不来,他家里人却说最见不得道士”

    “呃……”王贤突然有些明白了:“诸位来自武当山?”

    “嗯。”道士闻言警惕道:“你怎么知道?”

    “我虽然是债主,但也得替他说几句公道话,”王贤面不红心不跳道:“说王家最见不得道士,那纯属造谣王家上下对闲云少爷那真是铭感五内,不仅请了最好的大夫,王贤那小子还衣不解带的在床前照料他,对他妈都没这么孝顺,这些都是我亲见的。”

    “那为啥门子说,王家信佛,见不得道士?”另一个道士问道。

    “肯定是门子瞎说八道,”王贤道:“王贤这人最崇拜的就是张真人,正准备去武当山朝拜,看看能不能收他个记名弟子呢”

    “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为首的道士奇怪道。

    “因为我是他大哥的二弟,也是他姐夫的小舅子。”王贤咽口吐沫道:“总之,他的事儿,我比谁都清楚。”

    “难道是误会了?”道士们面面相觑道:“我们大小姐在哪,把她叫出来问问。”

    “灵霄和王贤他妹妹逛街去了。”王贤笑道:“等等就见到了,诸位道爷不妨坐等,看你们风尘仆仆的,肯定累坏了吧。我让人泡茶备饭。”

    “你个讨债的瞎掺合什么?”谁知马屁拍到马脚上,为首道士冷声道:“不久欠你几十两银子么,就把这儿家当自个家了?”

    “……”王贤险些吐血道:“道长教训的!是……”

    既然不确定王贤忘恩负义,道士们便没有擅闯后宅,而是耐心等主人回家见他们蛮守规矩,王贤想先去后面看书,却被他们拦住,训丨斥道:“后宅是女眷住处,你个男人岂能擅闯?”

    王贤大张着嘴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闷头陪他们枯坐着,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才把满载而归的银铃和灵霄盼回来。

    一看灵霄开心的样子,众道士才放下心来,起身行礼道:“大小姐”

    “吓,你们怎么来了?”灵霄一看几个道士,就开心笑道:“我爷爷呢,他来了么?”

第一九七章 过年

    “大小姐也知道,几十万民夫在咱们山上大兴土木,掌教师公实在没法走开。”那领头的道士一见了灵霄,就像老鼠见了猫,大为紧张道:“所以叫我们来,看看少爷和大小姐……”

    “然后呢?”灵霄的笑容渐渐敛,小嘴却嘟起来。

    “然后看看大少爷的情况。”道士着拉过身后一个老道道:“先让云南子师伯给大少爷看看吧。”

    “嗯……”灵霄这才点点头,对老道士还算客气道:“白胡子师伯,你快看看我哥吧。”

    “好好。”老道士宠溺的看着灵霄道:“大小姐请带路。”

    “跟我来。”灵霄便带着一众牛鼻子进了,倒把王贤晾在外头。王贤挠挠头,也跟着进。

    房间里,老道士给闲云号了脉,也情况还不错,等他自己醒过来就好。“这段时间先不要动了,等少爷醒了再。”

    “跟没有啥两样……”灵霄撇撇嘴道:“还有别的事儿么?”

    “大小姐已经下山快一年了,是不是该回山了。”为首的道士小声问道的。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我爷爷的?”灵霄看他一眼道。

    “是掌教师公的意思……”

    “你让他自己来跟我,别人带话不算。”灵霄断然道:“回告诉我爷爷,我得守着我哥哥,不回”

    “大小姐……”为首道士硬着头皮劝道。

    “少废话,”灵霄小脸一绷道:“不然我让小贤子饭都不管,就把你们撵走”

    “大小姐你误会了”为首道士陪着笑道:“掌教师公的意思是,如果大小姐实在不想回山,就让我们留在这儿,保护大小姐和公子。”

    “用不着”灵霄却气哼哼丢下一句、

    “用得着用得着。”自从得罪了明教和锦衣卫,王贤就寝食难安,他坚持想考秀才,未尝不是给自己增加一层保护的意思,尽管这种保护聊胜于无。

    王贤正愁着没处找可靠的高呢,忙出声道:“诸位只管留下,我这就让人收拾住处,日后好吃好喝,绝不慢待

    “你怎么又瞎掺和?”为首道士受气朝王贤撒,瞪着他道:“怎么还不走?”

    “这是我家,我能哪?”王贤笑道。

    “你家?”道士们糊涂道:“你不是讨债的么?”

    “是啊,没听过,儿子是爹娘的讨债鬼么?”王贤笑道。

    “你不是,你是他大哥的二弟,姐夫的小舅子么?”道士们又问道。

    “笨蛋,那不还是他么?”灵霄大感丢脸,朝王贤气呼呼道:“小贤子,你这个叛徒”一跺脚便跑掉了。

    “你真是王贤?”众道士面色不善的打量着王贤:“那刚才为何戏耍我们?”

    “诸位道长凶巴巴,在下怕挨揍啊。”王贤苦笑道。

    “现在一样揍你”为首的道士举着醋钵大的拳头,恶狠狠道。

    “现在不能揍了。”王贤却不吃他那套,笑道:“不然谁留你们住下?”

    “呃……”道士们一想也是,大小姐已然不许他们呆这儿,要是再把王贤惹到了,那可真没办法了。为首的道士倒也痛快,对王贤道:“那好吧,咱们扯平了……”

    “好,扯平了。”王贤笑道:“你们都知道我叫什么了,公平起见,是不是也自我介绍一下?”

    “贫道横云子。”为首的壮硕道士打个稽首道。

    “贫道白云子。”一个胖道士稽首道。

    “贫道黑云子。”一个瘦道士稽首道。

    “……”一共八位道士,除了那老道之外,七个都是一二十岁的年轻人,应该都是高…王贤自然不是靠目测的,他是基于两点推测出来的,一者,孙真人敢放宝贝孙子一人下山历练,明闲云的功夫很高,那么教他武功的孙真人,自然更厉害。那么派来保护自个孙子孙女的,肯定差不了。

    王贤将八人安顿在前院四间客房,又嘱咐厨房给道爷们烧水做饭,这才回到后院,就见院中的一株紫葳花的枝于,被灵霄用剑砍得七零八散。

    王贤眉头皱了皱,刚要话,就见灵霄眼里满是泪水,心下一软,过捡起一节花枝道:“凌霄啊凌霄,你死的好惨啊。”

    “你于嘛咒我?”灵霄怒气冲冲道。

    “我咒你作甚?”王贤着,露出恍然的神情道:“哦对了,你也叫灵霄。”

    “什么叫我也叫灵霄?”

    “这花也叫凌霄花,”王贤笑道:“你别看它现在丑丑的趴在地上,但是待到来年春天,它会果敢地把枝头伸向蓝天,朝向太阳。无论是粗糙的山石,无处抓挠的光溜溜的墙壁,抑或是枯死的树木,只要有可以借助的东西,它都会攀援而上,乘势而上,到最高处开出一片片火红的花朵,那么明艳照人。”顿一下道:“你们道家有乘云凌霄之,想必就是这花名的来由。”

    “这花可不真简单。”灵霄不禁对这丑丑虬节的枝藤刮目相看。

    “是啊,比起另一个灵霄,是不简单。”王贤笑道:“都这么大姑娘了,还在这儿耍小性子,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就知道你拐着弯的骂我,”灵霄嘟起小嘴道:“小贤子最坏了。”

    “嘿嘿,我只是有感而发。”王贤温和一笑道:“好了,别耍小脾气了,你爷爷肯定是身不由己,真离不开。”

    “嗯。”王贤的话,灵霄还是听的,点点头,轻声道:“十年前,我没了爹娘,是爷爷把我带大的……”着眼圈有点发红道:“虽然没爹没娘,但我一点没受委屈,整座武当山都是我的乐园,山上所有人都对我很好很好。”顿一下,她蹙着眉头道:“可从年开始,武当山成了个大工地,到处尘土飞扬,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都没时间搭理我……尤其是爷爷,动不动就一个月不见人,回来就待在工地上,我跟他抗议,他却凶我,”着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道:“我一气之下就跑下山来了……”

    “本以为爷爷会很快来找我。”灵霄虽然觉着自己也有点任性了,但提起这茬来,还是生气道:“谁知他快一年了都没来,连我哥快死了也不来看看他真忙得连自己孙子孙女都不要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王贤柔声道:“皇上竟派三十万民夫兴修武当山,不管什么原因,都明他极重视此事。你你爷爷三天两头进京,肯定是向皇上汇报……如此大的工程,如此重的责任,他怎么走得开?”顿一下,他轻轻拉起蜷在地上的灵霄妹妹:“你也了,武当山上有三十万民夫,这些人谁没有私事?可是谁能擅自离开?你爷爷是工程总监,若不能以身作则,又如何服众?”

    灵霄觉着他的也有些道理,嘟着小嘴道:“算了,爷爷忙他的,我玩我的。”

    “这又不对了。”王贤摇头道:“我就问一句,你爷爷欠你的么?”

    “不欠,”灵霄冰雪聪明,一下就明白王贤的意思了,低头道:“是我欠爷爷的。”

    “亲人之间,没什么谁欠谁的。”王贤想到自己的家人,会心一笑道:“亲人么,就是要互相关爱。你爷爷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得不挑那么重的担子,你难道不心疼么?”

    灵霄从小被娇惯没边了,向来只注重自己的感受,这还是第一次换位思考,不换不知道,一换就觉着自己忒任性了,泪珠子便噼里啪啦掉下里。

    “他老人家心里肯定很担心你哥哥的安危,也很记挂灵霄还任性么?”王贤笑着握住她的小道:“于嘛不写封信向他报个平安,让他放心你俩,祝他元旦快乐呢?”

    “嗯。”再厉害的小老虎,也敌不过高超的驯丨兽师,王贤终于把灵霄安抚下,还顺道帮她解开了心结。

    当然他才不会承认,自己也有通过灵霄,让那几个道士听话的想法……

    过了二十三,再没有客人上门了,因为大家都要正式忙年了。正所谓二十三,送灶王;二十四,写对子;二十五,扫尘土;二十六,割年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剪窗花;二十九,把面发;大年三十贴窗花

    不到年三十这天,这年就总也忙不完,直到除夕日才各色齐备。家中请了门神、对联,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王贵也带着老婆孩子来一起过年,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全家团圆,欢度春节,比年可热闹多了。

    仿佛听到了鞭炮声,闲云竟缓缓睁开了眼睛。守在一旁的道士,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好半天才大喊大叫起来:“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众人正围坐一桌,在吃年夜饭,闻声全都丢下筷子跑看他,只见闲云果然睁开了眼睛,虽然声音很微弱,却清楚的对众人小声道:“过年了么?”

    爆竹声声中,众人使劲点头,王贤抹泪道:“你还真不肯吃亏,就怕少了你的压岁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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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八 拜年与关节

    从钱王定都临安算起,杭州人过年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大年初一,家家户户开门头件事,就是放炮仗,俗称开门炮,然后在门上张贴红纸,上书‘开门大吉,

    然后拜天地、拜家堂、拜灶司、拜祖先神像、再然后按辈分家人行拜年礼,晚辈要给长辈磕头,长辈自然要给红包。这还只是个开头,完事儿之后,便男女分作两队出去拜年。

    王兴业带着儿子们去给上司同僚拜年,老娘带着媳妇女儿,去给相熟的官眷拜年……别小看了官太太们之间的交际,很多官场上不好说的话、不好办的事儿,就在官太太们喝茶听戏、聊天打屁中搞定了。

    换好出门的衣裳,王贤来到林清儿门口等她出来,不一会儿见玉麝挑起帘子,一身淡粉sè衣裙的林姐姐,便袅袅娜娜出现在他眼前。尽管只是淡淡的粉sè,看在王贤眼里,却是那样的惊艳当他反应过来后,目光一下变得火热起来

    原来林姐姐终于除下穿了三年的白衣素服,这意味着什么呢?王贤想想就激动

    林清儿给他一个美好的白眼,“别发呆了,爹娘还在前头等着呢。”

    “哦。”王贤回过神来快步追上去,巴巴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林清儿险些跌倒,再没了仕女范儿,却大着胆子羞羞道:“听你的。”

    “那感情好”王贤的大男子主义瞬间得到满足,可惜旋即又泄气道:“不过我说了也不算……”王老爹和王老娘,可不是毫无存在感的爹娘

    “那就没办法了。”林清儿一脸幸灾乐祸,拉着一脸爱莫能助的玉麝快走一步。

    两人出来的还算早,王贵和侯氏才叫个磨蹭。把老爹急坏了:“这两个东西,非要让咱们,被拜年的堵在家里

    “不至于吧。”王贤笑着安慰老爹,他爷俩也就在浦江县还算人物,在杭州官场却处于底层,哪有人会赶早给他们拜年

    “那不好说。”老爹嘴硬道:“我也颇有些下属。”

    “人家得先给府尊拜年吧?”老娘不给老爹面子道。

    “大过年的气我,管着一年都气我”自从老爹从盐场回家后,对老娘简直好得没边。虽说是呵斥,却跟撒娇差不多,肉麻到不顾小辈在边上……

    趁着王贵两口子还在磨蹭,老爹将个绸面的记名本,端正的搁在大厅桌子上,只见那绸面上有二字。这是当主人不在家时,给访客留名用的,证明人家来拜过年。

    此时记名本上首四栏,已经写了四个客人的名字,第一位是寿百龄老太爷,家住百岁坊巷;第二位乃富有余老爷,家住元宝街;第三位是贵无极大人,家住大学士牌楼;第四位乃福照邻老爷,家住五福楼……这是主人为讨吉利自己填写的,倒也不单老王这样于,而是杭州城过年讨彩头的习俗。好在造访者虽是杜撰,但杭州确有其地名可供陪衬

    待得王贵两公母抱着孩子出来,全家人便赶紧分乘两辆马车出发了。

    离开家其实时间还早,老爹在马车里对王贤道:“我去给府尊拜年,你跟着也没用,直接去提学大人那儿吧,别晚了见不着人。”

    “好。”王贤想想也是,便在东廊下胡同下了车,步行往徐提学的官舍走去。

    他本以为自己来的算早的,孰料进了胡同才发现,早有十几个秀才围在提学府大门口,却都没捞着进去。

    王贤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上前,却听一个惊喜的声音道:“这不是‘chūn到人间人似玉,的王令史么?”

    王贤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相喜人的秀才,朝自己使劲招手道:“王兄,我是周易啊,还记得么?”

    “原来是不难兄。”王贤笑道:“当然记得。”其实他早忘了这人,只因其名字太有个xìng,这才一提就醒。

    “诸位,我来为你们介绍,这位就是你们一直想见的富阳雅吏王仲德”周易激动的拉着王贤的手臂,那股真诚丝毫不作伪,就是太二了……不过书呆子大抵如此,王贤也不跟他计较。

    “哇,他就是王贤”果然,让他这一嚷嚷,王贤遭到了书生们强力围观,各种怪怪的奉承之词飘然而至:“就算进不了提学的大门,能见到大明第二才子,这趟也值了”“除了那首诗,王令史还有什么新作?快念出来让大家欣赏一下”

    秀才们的言语间,透着家狗看野狗时的优越感,让王贤浑身不自在。那周易也察觉到不妥,歉意的对王贤道:“这帮家伙就这样,令史别往心里去。”

    王贤笑笑道:“我没心没肺。对了,周兄,你们为何不进去?”

    “王兄你看,”周易指着大门道:“老宗师门上写得分明——闲人免进贤人进。你说我们怎么好意思往里进?”书生们虽然自视甚高,却哪个也不敢在提学面前自称贤人。

    王贤看了却大步往里走,众士子见状哄笑道:“王令史自认贤人啊”

    “呵呵,”王贤飒然一笑道:“诸位请了,这是提学大人命在下进去,在下不敢不从。”

    “怎么讲?”众士子不解问道。

    “你们看,闲人免进贤人进。”王贤一指那行字道:“不是让名叫贤的人进去么?区区王贤,岂有不从之理?”说完便迈步走进去,倒也没人拦他。

    其余人想跟着往里走,却被门子拦下道:“你们也叫贤么?”

    “不叫……”士子们摇头。

    “那就把这联对出来,能对出下联的才可进去,喝提学家里的头杯酒。”门子笑道:“诸位都是江南才子,想必难不倒你们。”

    士子们只好绞尽脑汁在门外寻思。

    听说王贤来了,徐提学欣然让人将他请进客堂,寒暄之后,徐提学笑道:“这才一年功夫,你已经成了朝廷命官,可还有向学之心?”

    “今年的科考,学生已经报名了。”王贤恭声道:“能成为一名读书人,是学生一直以来的夙愿。”说着苦笑道:“学生也没指望着榜上有名,但求进科场一次,以偿夙愿。”说完,他便紧紧盯着徐提学,看看对方对自己的黑话有没有反应。

    “呵呵,这话不对,既然要考,就得秉着必中之心……”徐提学并未反对他以学生自称,微笑道:“要有自信。

    王贤心跳陡然加快,似乎反应不小么面上却苦着一张脸道:“学生读书太晚,恐怕力有不逮。”

    “读书晚不怕,苏老泉读书比你晚多了,还不一样成了大家?”徐提学深深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有道是‘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你如此虔心向学,必能成功”

    “学生受教了。”王贤起身深深施礼道。

    “大过年的,不必拘礼,”徐提学笑道:“对了,那门上是一副对联,仲德可有下联?”

    “学生才疏学浅,胡诌了一个,还是不要贻笑大方。”王贤谦虚道。士别三rì当刮目相看,王贤这一年于公务之余苦读不辍,虽然只是在钻研八股文,然而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个半吊子,但对个对子还不在话下。

    “只管道来。”徐提学捻须笑道。

    “献丑了。”王贤便恭声道:“盗者莫来道者来。”

    “闲人免进贤人进,盗者莫来道者来……”徐提学微一沉吟道:“闲对盗,贤对道,对仗不错。”顿一下,又意味深长道:“不过rì后吟诗作对,遣词还是要讲究一些,回去你要仔细体会,必将受益。”

    “学生谨受教了。”王贤再次行礼道。

    “去吧。”徐提学含笑点头道:“回去专心念书,老夫祝你得偿所愿。”

    “多谢宗师”王贤深深施礼,告退出来。

    门口处,众士子已经对出了五花八门下联,见王贤出来,哄笑道:“贤人出来了。”

    “在下先走了,诸位请继续。”王贤朝周易笑笑,便离开了提学府。

    出来后,他也没心情再拜年了,便回家把自己关进书房,仔细回想徐提学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越琢磨越觉着,徐提学话里有深意,八成已经把考题和字眼告诉自己了……

    那没头没脑的一句,刂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其实是《论语·雍也》的第六句。而‘闲、盗、贤、道,四个字,怕是要嵌进八股文的字眼。应该是徐提学怕他有失,给了他双保险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心思太重,听风就是雨,完全在自作聪明……也许到时候考题出来,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但是无非只是多背一篇八股文而已,就算猜错了也没什么损失。

    好一阵兴奋之后,王贤才感到口于舌燥,便叫人上茶。喊了几声没人应,才想起家里的下人都放假回家过年了,林姐姐和玉麝又跟着老娘出去拜年,他只好起身想自己去找水,却看见小白菜端着个茶壶,低头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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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九章 淫威

    这会儿,除了床上躺着的闲云少爷,也就小白菜还在家待着了。

    不过王贤还是受宠若惊道:“怎么是你?”

    小白菜虽然一身素裙,但不想过年碍人眼,上身罩了件淡绿色的比甲,亭亭玉立,真如一棵青翠欲滴的小白菜一般。

    “别人都不在家……”小白菜低着头,声如蚊鸣道。

    王贤接过茶盏,他得强忍着才没就势摸一把她白瓷般的背,忙呷一口茶水,掩饰过道:“在这儿住的还习惯么?”

    “没什么不习惯的。”小白菜摇摇头。

    “那是,没有比我家更适合你的了。”王贤意味深长道:“明年开春、踏青游湖,心情也会越来越好的。”

    “……”听了王贤的前半句,小白菜的脸通红通红,低头半晌幽幽问道:“我啥时候能出家?”

    “咳咳……”王贤一口茶险些呛出来:“还没打消那鬼念头?还是我家哪里待你不周?”

    “大人误会了,大娘、清儿、银铃和灵霄,对我都很好很好。”小白菜低着头道:“但我这个不祥之人,还能在大人家住一辈子?”

    “当然住一辈子”王贤一摆,霸气道:“出家之事以后休提,不然我把你卖青楼。”

    见他又蛮不讲理,小白菜气苦道:“你到底想于嘛?”

    “不想于什么……”王贤用火辣辣的目光,从头到脚看她一遍,真是从头往下看,风流往下走,从脚往上看,风流往上流啊半晌才缓缓道:“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女子。有人收藏金石古董,你也算是我的收藏品,懂么?”

    “大人请自重。”小白菜登时又羞又怒道:“民女虽然已经无家可归,但还没忘了什么是三贞九烈”

    “别紧张,”王贤那张日渐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令人心乱的微笑道:“收藏是很高雅的事情,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没有你的允许,我是不会碰你一指头的……”言外之意,你要是痛的的话,我还是会大动特动的。

    小白菜听得真想吐,她没想到王贤竟这样自恋,冷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是啊,只管放心住下吧。”王贤笑眯眯的望着她:“只是要当心,别不可救药的,爱、上、我……”

    “永远都不会”小白菜捂着耳朵,夺门而出。

    “哈哈哈……”望着她姣好的背影,王贤放声大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王贤一家便乘船返回富阳,毕竟根在那里,离着又不远,自然要祭祖拜年了。

    其实他要回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富阳县,让很多人大感振奋,也让很多人连年都没过好……

    大年初一,于员外、王员外和杨员外几位乡绅,到县衙给大老爷拜年,被他留下来吃中饭。

    酒席设在后衙的小花园里,一张大圆桌,早摆好了杯筷酒菜,菜已经凉了。

    几人却仍没有入席,坐在一旁的座位上,面色都有些不耐,似是在焦急的等着谁。

    “这个老李,怎么这么磨蹭?”新上任的季主薄不耐烦的站起来。便看见个长随快步走进来,趋到蒋知县身后,小声耳语几句。蒋知县眉头紧皱一下,看得众人心下一沉。

    待那长随下,蒋知县站起来道:“李员外有事来不了了,我们入席吧。”

    季主薄却憋不住火道:“他是掌纛的,这个时候要决断大事,他倒不来了”

    他这话让厅堂里的气氛更加压抑,几位员外的眉头都紧锁起来。

    “谁还没个有事儿的时候?”蒋知县的师爷忙打圆场道:“先入席,咱们商量也一样。”

    众人便依次入席,蒋知县坐在那张他梦寐以求、终于如愿以偿的正位上,面色阴沉的看着同样面色阴沉的李员外、王员外,杨员外则一脸紧张,不断抽鼻子……这是他年掉到江里坐下的毛病,平时还好,一紧张就抽个不停。

    “你们你倒是话呀”几杯酒下,还是没个吭声的,蒋知县愤怒的把酒杯往桌上一搁,“原先不都口若悬河么?怎么现在都成了扎嘴葫芦?”

    “要我,大伙儿是自己吓唬自己,”季主薄从没跟王贤打过交道,因此分外不能理解,为什么遭到他的威胁后,富阳县的官绅竟一下丢了魂似的。他不就是个不入流的芝麻官而已,有什么可怕的?“想来想,也想不出他用什么法儿对付咱们,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根本奈何不了咱们”

    这凿凿之言却没引起什么共鸣,杨员外出声道:“三老爷没领教过那厮的厉害,能让人猜到法子的,那就不是王贤了。”顿一下,抽抽鼻子道:“但他一定有办法就是了。”

    “我看你是吓破胆了。”季主薄哂笑道:“我就不信他有法子对付我?”

    听着他的话,众员外互相望望,都觉着这人是没让狼咬着、不知道狼可怕。蒋知县也忍不住道:“老季,王贤有办法是一定的。”

    “他怎么可能有办法呢?”季主薄不信道:“他已经不在富阳当官了,他当初的爪牙也不在衙门了,能奈何得了我们?”

    “但是他现在是上头的红人了,据郑方伯、周臬台和胡钦差和他都有交情,他肯定有新牌打出来。”

    “这都是猜测。”季主薄道:“再一个不入流的芝麻官,怎么可能跟藩台、臬台、钦差扯上关系,我看他是扯大旗作虎皮,法螺吹得震天响”

    “换了别人不可能,但是他的话却有可能。”众人叹道。

    “为什么?”

    “因为……”蒋知县有些气短道:“他是王贤。”顿一下,叹气道:“你来得晚,没和他打过交道,所以才会轻视他。我们这些人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把富阳县整得天翻地覆,也都领教过他的厉害……”

    “别的不,单那次,老杨求他的同族,盐运使的杨同知,把他们的粮船扣在苏州。”于员外道:“杨同知你知道吧?汉王的旧部,又凶又横,连郑方伯、周臬台都不放在眼里。苏州又不在本省,任谁看来,王贤找他,都是自取其辱吧?”

    “嗯。”季主薄不得不点头。

    “可结果呢?”于员外现在提起来,还觉着不可思议道:“结果他非但把粮食要回来,还跟杨同知成了结拜兄弟……起来老杨还得管王贤叫声叔呢。”

    “老杨,这就是你不智了,当初不管三七二十一,认下这个叔叔,今天咱们不就好办多了?”众人埋怨杨员外道

    季主薄望向杨员外,想看看这是真的么?也担心杨员外被取笑会不会恼羞成怒。

    孰料杨员外一脸苦涩道:“我倒想认,可人家不认我怎么办……”

    “……”季主薄无语了,怎么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一次两次是偶然,但次次都这样,就是他真厉害了。”蒋知县接话道。

    “不怕三老爷笑话,”杨员外抽着鼻子道:“自打他让人捎话回来,我是夜夜都做恶梦,十来天了,我几乎就是没合眼。”

    众人皆有同感,他们对王贤最深的恐惧,是来自何常之死。尽管杨员外对那晚的事情讳莫如深,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何常是来找王贤报仇的,结果仇没报成,自己却稀里糊涂被他自己人的船撞死了。

    虽然后来是意外,但官绅们心里明镜似的。怎么可能那么巧呢?王贤又不是王母娘娘的私生子,肯定是他先下为强了

    何常可是锦衣卫啊死后却没激起什么波澜,就那么草草结案了……

    锦衣卫尚且那般下场,他们这些外强中于的乡绅县官,在跟王贤作对时,怎么可能乐观的起来呢?

    “那……”季主薄见他们一个个吓成这样,终于也有点害怕道:“你们于嘛要招惹他呀?”

    “不是寻思他这一走,几年之内回不来么?”蒋知县苦笑道:“哪成想不到半年又转回呢?”

    “那怎么办?”季主薄道:“难道人家只威胁一句,咱们这些人就乖乖投降?这要被人笑掉大牙的。”

    “何止是被笑掉大牙。”于员外苦着脸道:“王贤开的那些商会、商号,一旦站稳了脚跟,富阳县就成了那些商人的天下,官府和我们这些乡绅,就要被他们压在屁股底下了。”

    “好吧……”季主薄往椅背上一靠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不掺合了。”便终于明白不该再吭声。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是真矛盾啊,一面是得罪王贤的可怕后果,一面是失原先的地位和特权,那样都是他们不愿承受的,所以才会一拖再拖,迟迟不肯做出决定。

    但今天必须定下来了,因为据可靠消息,王贤明天就回来了

    见都不吭声,蒋知县只好先开口道:“本官觉着,咱们应该跟他好好谈谈……”

    “嗯,谈谈、谈谈。”众人纷纷点头道:“谈什么?”

    “谈……”蒋知县有些难为情道:“他能不能给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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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空城计

    蒋知县这一句,算是彻底捅开了窗户纸,员外们纷纷丢掉节操,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起来。

    起先还商量怎么跟王贤谈,但没两句就到,那帮商人正派人在码头扎彩楼,似乎要搞个欢迎仪式。众员外便一致认为,咱们也得搞一个。于是就到时候该怎么迎接、如何拍马屁的事宜,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见一场大战前的筹备会,就这样变成了马屁会,而且对象还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季主薄不禁暗叹,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儿?

    初二这天上午,众员外带人早早来到码头恭候,谁知商人们来的更早,已经在彩楼下彩排开了,他们雇了几十个乐户敲锣打鼓,还有持着乐器花篮的妓女,舞狮子的艺人,跟开庙会似的。

    员外们也有准备,但时间太短太仓促,规模上小了很多。

    “赶紧把锣鼓敲起来,咱们要用气势弥补人数”于员外吩咐自己这边的戏班子。

    于是员外们这边的彩楼下,十几个乐人开始卖力的敲锣打鼓,也舞起了狮子。

    两座彩楼下便唱起了对台戏,引得富阳百姓纷纷围观,纷纷打听道:“这是要唱戏么?”

    “不是唱戏。”因为有开饭馆的兄弟,朱大昌消息灵通,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道:“这是咱们县的官绅富商,在准备迎接王老官人和王官人返乡省亲呢。”

    “省亲是什么意思?”大部分人。

    “省亲都不懂?”朱大昌优越感大增道:“告诉你,就是回老家探亲的意思。”

    “探亲就探亲吧,还省亲,”众人笑道:“你个杀猪的拽什么文?”

    “这就是你们不懂了。”朱大昌却理所当然道:“如今王家是官宦人家,高贵着呢,日常用词自然不能跟咱老百姓混为一谈。”顿一下道:“比如咱们‘吃饭,,人家官人家却‘用膳,;咱们睡觉,,人家‘就寝,;咱们屎,,人家‘更衣,。”

    “瞎,拉屎怎么会成了更衣呢?”众人不信道。“不嫌臭得慌么?”

    “笨,官人家的茅房怎么会臭,比你家闺女的屋还香。”朱大昌知道什么?信口胡咧咧而已:“人家就是在里头更衣,出来也是香的。”

    “我看你也是外行,官人家多讲究,怎么可能在茅房里换衣服呢。”众人却是不信的,但有一点他们深信不疑,那就是王家——真的大富大贵了

    好吧,他们对富贵的标准忒低了点儿,但不妨碍他们感叹,当年王家是何等落魄,如今是何等风光。感慨自己亲眼看着他们父子两代奋斗起来,谁太平盛世读书才有出路,人家两父子就没读书,不一样混得风风光光?

    有道是眼见为实,但其实我们看到的东西,往往是有欺骗性的。

    老百姓看到富阳县的官绅如此隆重迎接王家父子,就认为那爷俩混得极好。殊不知爷俩混得都算不上,更别极好了。眼前这幕之所以会出现,那是官绅富商激烈斗争的结果。这会儿,双方更是毫不掩饰的针尖对麦芒呢

    为了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两边都在卖力的敲打吆喝、呼朋唤友,每当有士绅或商人赶来,加入一方阵营时,那一方就会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好似多一个人就会多一份气势似的

    快到辰时,李员外和他侄子李寓来了,士绅们的欢呼声顿时高了数倍。李家可是富阳大户的主心骨,他们来了,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大家心里就不慌

    谁知那边,商会的人也高叫道:“李会长,来我们这边啊,您可是我们商会的领袖啊”

    “瞎八道,李员外是我们的老大”

    “李会长可是我们丝业会长”

    两边竟然争抢起来,但其实谁都觉着,他还是会到士绅那边,毕竟人家是多少年的老伙计了,根子在那儿呢。

    然而没想到的是,李员外左右为难了一会儿,竟朝士绅们抱抱拳道:“抱歉诸位,某现在是丝业商会的会长,不能不过……”

    士绅们登时傻了眼,商人们却兴奋的欢呼起来

    看着商人们簇拥李员外,回到对面的彩楼下,士绅们的脸色都难看极了,这是大战在即,上将临阵投敌啊士气一下跌倒了冰点……

    “真想不到,原来李员外早就是他们的人了”士绅们怒道:“亏我们那么信任他”

    “怪不得,昨天他不肯来县衙,”于员外黑着脸道:“原来早就打算改头换面”

    “竟然不打招呼就这么变节了”员外们真是气坏了:“这下咱们骑虎难下了,他却成了商号的领袖”

    “李家是高官显贵,却甘心与商人为伍,丢人不丢人”有人一脸痛惜道,心里却大喊着‘带我一个,

    那厢间,李员外对昔日伙伴们的骂声充耳不闻,他已经进入富阳商界领袖的新角色,大声向商人们讲解待会儿注意的事项。商人们听得很是认真,明朝开国以来,商人就各种靠边站,到现在处境虽然大大改善,却依然上不得台面。所以李员外能站过来,让他们感到无比振奋,甘心让他当老大。

    李员外心中也是暗暗自得,跟那些笨蛋不同,李家吃一堑长一智。年他们囤积居奇,险些被王贤搞得倾家荡产,还落了一身埋怨,老爷子气得大病一场。

    李家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李员外便写信给京里做官的兄弟,想让他出整治一下魏知县。在他看来,王贤纯粹是为虎作伥,只要魏知县倒了,王贤也就随意揉捏了。

    他兄弟便找到吏部的同年,想看看有没有法子黑了魏知县,谁料吏部的同年告诉他,魏知县已经高升了,不日就会进京入翰林院,前途一片光明最好不要与他结怨

    同时他兄弟信里,还有个让人震惊的消息——王贤竟然被吏部天官亲点为浦江典史,不管这背后有什么故事,这小子都已经进入朝廷的视线了,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

    是以王贤离开富阳之后,李员外虽然一直在挑头闹,同时他又和商会私下接触,就是怕那小子杀回马枪,自己也有个退路。结果王贤就真回来了,一得到消息,他就当机立断,接受了丝业商会会长一职,并带着侄子、备了厚礼杭州向王贤谦卑道歉,终于取得了王贤的谅解。

    士绅们却信了他的话,以为他只是探探口风,当商会会长也不过是麻痹对方。孰料假作真时真亦假,他竟然在关键时刻,真站在商人一边了

    码头上,商人们气势如虹,士绅们却如霜打茄子,彻底被压住了。

    辰时中,王家父子的座船,缓缓驶入富阳码头。船上人看到岸上扎起了彩楼,楼下站满了人。还有锣鼓声声、唢呐阵阵,真是热闹非凡。

    “今天有社戏么?”老娘问一声身边人。

    扶着她的林清儿掩口笑道:“这才年初二,哪有戏看?”

    “那这些人在于啥?”老娘问道。

    “接我们的。”王兴业像大尾巴狼一样,缓缓捻须道。他看到许多相熟的面孔,其中好些人原本是他得仰望巴结的,如今却颠倒过来仰望他、巴结他。这是两年前在盐场晒盐时,他决计想不到的。

    “怎么看上,像是两拨人呢?”老娘又一看,发现了奇怪之处……人群以彩楼为界,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一拨人多一拨人少。

    “咳咳,不然怎么体现是各界人士呢?”王兴业咳嗽两声,转而小声问王贤道:“没问题吧?”

    王贤正和新儿玩耍,小侄女一岁多点,粉粉嫩嫩,叫人爱不释。他闻言笑道:“人都来了,能有什么问题?”

    “也是。”王兴业点点头,暗骂王贤一声道:“现在可以『垠我,你准备怎么对付他们了吧?”

    “我了,真没办法。”王贤苦笑道:“我现在都不是哪个衙门的人,让我如何下?”

    “真的?”老爹闻言惊呆了,要不是码头上那么多人候着,他早就用鞋底抽上了,低喝道:“你个小王八蛋,原来是空口白牙的吓唬他们”

    “是啊。”王贤摸着新儿的小,不负责任道:“我就是而已,信不信由他们。”

    “原来是诸葛亮的空城计”老爹恍然道,刚要大赞,却面色一变,怒道:“司马懿疑心病重,才会上当。要是他们不吃你这套呢?”

    “那就天下雨娘嫁人,随他们吧。”王贤耸耸肩膀道:“要用空城计么,就必须做好被人家不费吹灰之力进城准备。”

    “你个小疯子”王老爹哭笑不得道。

    “呵呵,父亲大人息怒。”王贤亲一口新儿,笑道:“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看起来,他们这不都信了?”

    其实王贤的空城计,是诸葛亮的升级版,诸葛亮那个,是建立在司马懿的性格弱点上,但王贤这个,与其是空城计,不如是威慑力。其实更像是当年霍病单骑入敌营,赤空拳收服匈奴人

    虽然两者无法相提并论,但靠的都是过往的辉煌战绩,由此建立起了强大的心理优势霸气四射之下,才会让让对胆寒,继而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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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一章 冷脸

    空城计是智慧的顶点,单骑入敌营是勇气的顶峰,无论智慧还是勇气,哪一样到了顶点,都将无敌于天下。

    王贤既没有诸葛亮的智慧,也没霍病那份胆魄,但富阳大户也不是司马懿,更不是匈奴王在浦江经历过残酷洗礼的王贤,不论智慧还是胆魄,都已经凌驾于县里众人之上,自可以随心所欲,百无禁忌。

    归根结底,这些人已经不是他的对……

    船只靠上码头,还没停稳,岸上便燃放其爆竹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火红的碎屑,白色的硝烟中,码头工人接过船上抛下的缆绳,熟练的将船两头拴好。待踏板放下,在四个昂首腆肚的家丁护持下,王兴业夫妻俩缓缓下得船来

    这时候鞭炮声停,锣鼓声却又响起来,两边的狮子开始卖力的舞动缠斗,都想将贵客的目光吸引过来,直到鼓声急促,才各自分开。在越来越密的鼓声中,两边的狮子都缓缓人立起来。

    待其站直的一瞬,鼓声戛然而止,几息之后,鼓奋力敲了又重又脆的两下,两边狮子同时张嘴,各吐出一条红色的竖幅来

    待卷轴展开,只见左边的竖幅上写着‘归宁乃邦,,右边的竖幅上写着‘与有荣焉,

    虽然不太懂是何意,王兴业和王大娘还是使劲的鼓掌。士绅富商忙凑上前,争相躬身拜年,满嘴‘大吉大利,,可一双双眼却净往两人身后飘——在那里,身披大氅的王贤,正抱着小侄女,不紧不慢的走下来。

    “大人恭贺新禧”“恭贺新禧啊大人”果然,待王贤下得船来,官绅富商们的声音陡然提高了数倍。尽管他们都不想让他爹看出差别来,但有些情绪是装不出来的。

    “呵呵,诸位过年好。”王贤微笑点点头,逗弄着怀里的侄女道:“新儿,快跟爷爷伯伯们拜年。”一路上,他净教新儿这一了,小丫头倒也听话,乖乖深处粉嫩的小拳头,抱在一起使劲摇晃。

    “这孩子真乖”众士绅笑逐颜开道,富商们却掏出早准备好的红包,塞到新儿怀里。士绅们没想到还有小孩儿,现在再准备也来不及了,束立在一旁,登时就尴尬了……商人们又赢了一局。

    替新儿收好压岁钱,王贤看一眼在那儿和众人客套的老爹,朝众人点点头,便一猫腰,登上了二黑的马车,也不等家人一道,就要扬长而。

    乡绅们哪能让他这么走了,几位员外拉住门框,恬着脸道:“大人,我们在醉仙楼摆好了筵席,请务必赏光。”

    “……”王贤坐在车厢里,看不清表情,声音低沉而令人心悸:“我有些累了,好意心领了,咱们改天再叙。”着对车夫道:“开车。”

    ‘驾,车夫挥动马鞭,二黑缓缓驶出码头。

    “王大人这是咋了?”士绅们有些傻眼。

    “别见怪,他这几天都是这样,大过年的臭着个脸。”王兴业替王贤解释道:“跟谁都欠了他八百吊钱似的。”

    士绅们心里咯噔一声,王贤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啊……

    “我等备了接风筵,”士绅们只好转而求其次道:“还请王老爷和大爷赏光。”

    “哎呀,我刚答应李员外和陆员外。”王兴业一脸抱歉道:“你们不是一起的么?”

    “不是……”士绅们见连王贤他爹都请不着,不禁沮丧坏了。

    “这让吧,我还李员外那边,让王贵到你们那边,怎么样?”王兴业倒是很有主意。

    “这个么……”士绅们哭笑不得道,心我们请王大吃个屁饭但转念一想,要是连王大都请不到,今天这趟可就糗大了。就算为了下台阶,也得赶紧答应:“好主意……”

    于是王兴业跟着商会的人周家酒楼,王贵跟着士绅们醉仙楼,女眷们被送往王贵家,自有侯家人在那儿伺候

    王贤却没住在王贵家,而是在陆员外的一处别业下榻。为了迎接他的到来,陆员外年前刚刚收拾一新,制备了家具用度,还派了八个丫鬟仆妇伺候着。

    后院书房里,王贤已经除下了大氅和厚靴,穿一身九成新的湖蓝缎面薄棉袍,极挺括的扎脚裤,白布袜、黑缎鞋,舒服的坐在椅上。脚下是个雪白铜的火盆,燃着无烟的细丝炭。边八仙桌上,摆着八个高脚盘子,盛着水果点心

    王贤吃了两块点心,便轻呷着上好的碧螺春,一身的轻松潇洒。

    帅辉立在一旁,虽然明年就要当官,但在王贤面前,他仍以听差自居,不肯坐下。但他的脸上写满兴奋,眉飞色舞的讲述,自己这些日子的风光:

    “刚回来几天倒还平静,也就是和衙门几个相好的走动走动,谁知打腊月初十开始,我家的客人就没断过。起先还是那些大户家的管家、子侄之类的过来送点年货。后来听我已经有了告身,那帮员外就彻底放开了,整天过来串门子,我爷爷开始还很提气,后来也招呼烦了……”帅辉笑道:“这么吧,这都半个多月了,除了年夜饭,我就没在家吃过一顿。”

    “还没在家睡过一宿。”二黑端着个热腾腾的方托盘进来。“这家伙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

    “我就好这口。”帅辉忙把果盘端着,让二黑把托盘搁下,笑道:“人各有所好,就跟你好吃一样。我也没咒你撑死。”

    “得了得了,大人还得吃饭呢。”二黑白他一眼,笑道:“大人不坐席也是对的,陆员外从京城请了大厨来,不是县里酒楼能比的。”着垂涎三尺道:“正宗金陵烤鸭别处可吃不到”

    王贤没想到,托盘上竟是一只才出炉的烤鸭,枣红色、油淋淋,热腾腾,还附带蒸荷叶饼葱酱之类。这跟后世的北京烤鸭有啥区别,为啥叫金陵烤鸭?

    转念一想,他才想起来,再过几年,大明朝的都城就要从南京迁到北京了,估计烤鸭也是那时候传过的吧。管他呢,正宗好吃才是王道

    王贤娴熟的拿起一片荷叶饼,铺上蘸酱的葱白,再夹一片烤鸭。厨子的艺确实了得,片得很薄,每一片都有皮有油有肉,卷起来咬一口,感动的王贤险些流泪,就是这个味几百年都没变过

    招呼二人一起下,风卷残云于掉整只鸭子,三人吃得是满面红光,大呼过瘾。兴起之处,王贤请大厨过来相见,只见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人家,清瘦清瘦,身上收拾的于净利索,混不似那些油腻腻、圆乎乎,活像一个狮子头的厨子。

    “这位老丈高姓大名,原先在哪高就?”王贤笑道:“这烤鸭可不是一般店面的艺。”

    “大人谬赞了。”大厨呵呵一笑道:“老朽姓董,您叫我老董就成,我于过的店铺多了,艺也算不上太好。”

    “好,我好就是好”王贤一如既往的霸气道:“看赏”

    帅辉便端了两吊钱,大厨接过来,礼貌道了谢,端了托盘就下了。

    “这厨子,还挺有范。”帅辉摸头笑道。

    “一人一个性格,”王贤摇头笑笑,并不在意。

    然而不一会儿,厨子又端着托盘回来,原来他将烤鸭时递出的一碗鸭油蒸了蛋羹,又将鸭架煮了汤。蛋羹金黄,鸭汤奶白,让人垂涎欲滴。原来这董大厨,是用行动表示感谢,而不是嘴皮子。

    这让王贤几个对他好感大增。再一尝蛋羹和鸭汤都是从没唱过的鲜嫩和鲜美,让人觉着董大厨有点个性也是应该的。

    撤掉吃食,清茶上桌,王贤才开口问道:“他们找你于啥,不会是拉家常吧?”

    “其实就是套我话。”帅辉笑道:“问大人在浦江的经过,问大人和什么人交好,问大人真认识藩台臬台钦差?”着嘿嘿一笑道:“最重要的,是旁敲侧击,问大人准备怎么对付他们。”

    “你怎么的?”王贤问道。

    “按照大人的吩咐,我当然支吾着不肯,但也不小心抖了点猛料给他们了。”帅辉笑道:“我大人离开浦江前,周臬台曾专门和你谈了半个时辰,似乎是要你回富阳,查个什么案子。把他们急得呦,直问我什么案子,我我也不知道,但周臬台亲自吩咐的,肯定不是小事儿。”

    “后来他们好像还打听了,知道这段谈话果真存在。”二黑也道:“然后就开始猜了,有人猜是秋后算账……当初他们让盐运使扣了粮船,让藩台臬台都落了面子,这会儿周臬台倒出来,想收拾他们;还有人猜是魏大人给周臬台捎话,请他帮着对付他们……总之是猜什么的都有,简直自个把自个吓死。”

    “唉,最怕这种半真半假的瞎话,谁都不敢不信。”帅辉笑道:“加上李员外那老货临阵倒戈,他们是彻底没心气了,昨晚半夜三更找到我,想让我跟大人带个话。”

    “什么话?”

    “此事有些误会,他们绝对不敢和大人对着于,请大人放他们条生路。”帅辉道。

    “……”王贤咂咂嘴,摸着下巴道:“我怎么觉着,自己在他们心里,跟索命无常差不多呢?”

    “嗯,差不多。”二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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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二章 大嘴

    三人正说话呢,外面响起脚步声,二黑出去一看,回来禀报道:“蒋知县的长随来了,请大人过府一叙。”说完将一份请柬递上。

    王贤扫一眼道:“现在不是见他的时候,回了那人吧。”

    “怎么说?”二黑问。

    “随便找个理由。”王贤不在意道:“说我今天不太舒服,改天一定登门拜访吧。”

    “好。”二黑便出去回话,回来说了会儿话,外面又有人来,二黑再出去一看,回禀道:“赵县丞来了。”

    “有请。”王贤一点都不怕露馅道:“算了,我还是迎一迎吧。”

    赵县丞就是当初的赵巡检,因为赈灾的功劳,升为本县八品县丞。怎么说也是上官,而且也没参与到那些烂事儿里,于情于理王贤都要出去迎一迎。

    两人在前院碰见,王贤深深一揖道:“赵大哥。”

    赵县丞丝毫不敢托大,快步走上前,用力扶住王贤,大笑道:“兄弟少作怪,该我给你行礼。”

    “这不乱了尊卑?”赵县丞毕竟是巡检出身,孔武有力,王贤轻易就被他扶起来。

    “什么尊卑,不说兄弟如今是藩台臬台跟前的红人,哥哥还盼着你提携呢。”赵县丞笑道:“单说当年兄弟我可是跟着你混出来的。”这是实话,他虽然是九品巡检,但王贤那个代理典史,却是魏知县的代言人,以小驭大也就不稀奇了。

    “我那是狐假虎威罢了。”王贤笑着摸摸鼻子道:“外头冷,咱别戳着了,进屋说。”

    两人亲热的把臂进屋,帅辉重新上了茶,赵县丞知道他很快就要当官了,很是局促道:“使不得,这是下人的活计。”

    “有什么使不得的?”帅辉嬉皮笑脸道:“咱读书少,也知道不能忘本。吃水不忘挖井人,咱永远都是我家大人的跟班。”

    赵县丞知道,这话显然是说给自己听的,忙表态道:“就该这样,我也是这样的人,一刻都没忘了魏大人的栽培之恩,还有王兄弟的提携之情。”

    “赵大哥言重了。”王贤笑道:“我早知道你是个仁义汉子,不像有些人,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

    听王贤说得这么重,赵县丞心里也是咯噔一声,忙和那人划清界限道:“确实没想到蒋大人是那样的人,但愚兄向老天爷保证,我是没和他们掺和的。”说着还叹口气道:“可兄弟你也知道,县丞这二老爷是什么都管,又什么都说了不算,当初吴为兄弟被排挤出衙门,我很是生气,替他说了几句话,非但没管用,还被羞辱一番……”那么大的汉子,眼圈说红就红道:“这县丞真不如当巡检自在啊”

    虽然到杭州后没回富阳,王贤对县里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他知道那些大户记恨当初赵巡检当魏知县的走狗,封锁水陆交通,不让他们把粮食运出去,还抓人扣船,让几位员外蒙受奇耻大辱。大户们奈何不了魏知县和王贤,就拿他出气,他这二老爷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知道赵大哥不容易啊,”王贤温声安慰道:“不过咱们熬到头了,好日子就要来了”

    “怎么?”赵县丞眼泪倏地收起,巴望着王贤道:“兄弟有什么消息?”

    “呵呵,有是有,但得保密。”王贤神秘兮兮的笑道。

    “兄弟不是大嘴之人……”赵县丞道。

    “知道,”王贤点点头道:“可我也不是。”

    “……”赵县丞无语了:“好吧。”

    “别失望,总之是好事。”王贤笑着强调道:“大好事”

    “那感情好……”赵县丞看王贤老神在在的样子,想起当年他铁索横江,把富阳大户玩弄于鼓掌的英姿,顿时信心大增,主动请缨道:“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兄弟千万不要见外”

    “这个么……”王贤沉吟一下道:“还真有件事要赵大哥帮忙”

    “请讲”赵县丞来了精神。

    “我需要本县的赈灾账目。”王贤道:“赵大哥应该可以接触到。”

    赵县丞心一沉,结舌道:“于,于什么?”

    “我自有用处。”王贤淡淡道:“怎么,赵大哥不方便?”

    “方,方便。”赵县丞立马想起王贤查账搬倒李晟的事儿,口舌发于道:“莫、莫非里头有什么猫腻?”

    “呵呵……”王贤笑笑不说话。但已经跟说没啥两样了……赵县丞几乎断定,衙门里有人向王贤告密了。

    其实也没什么惊人内幕,只是官绅们对前任政策的一次纠正。魏知县这官儿,当得实在太清了,不仅对自己高标准,对别人也是严要求,弄得下面人苦不堪言。

    后来王贤出现,这种情况才好些,一些陋规常例又恢复了,大家的日子才能过下去。但开始赈灾后,在巨大的压力之下,魏知县又故态复萌,要求每一文钱都花在灾民身上,这次连王贤说都没用了。

    人家别的县,甭管灾民死活,官吏们都赚的盆满钵满,像富阳县这样,灾民都吃的饱饱的,住的好好的,官吏们却要穷死的,还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官吏们不敢明着抱怨,私下里早就郁闷极了。

    好在魏知县中途被调走了,官吏们马上故态复萌,他们要把损失的捞回来而且因为富阳的粮价下降,让他们有了操纵的空间——官吏们以平价购入粮食,却仍按照原先的高价卖给以工代赈的灾民。

    另一方面,失血严重的大户们也急于回本,他们让蒋知县把以工代赈的对象,转到他们的茶园、作坊里,大肆压榨这些廉价的劳动力。灾民们比原先还要辛苦,回报却只有原先的一小半……虽然还是那么多粮食,但粮价跌了大半啊

    这里头的差价,就全被官绅们收入囊中了。他们自认为这法子十分巧妙,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但如何能瞒过知根知底的王贤?

    哪有猫儿不偷腥?换成别的县,其实这也没啥,毕竟没饿死灾民么。可富阳是朝廷和省里大力宣传的典型,一旦上头积极推广的以工代赈成了大笑话,你说朝廷和省里会不会生气?

    再想到周臬台和王贤的密谈,八成是有灾民把状告到省里了。预感到来自朝廷和省里的怒火,赵县丞不禁满头大汗,毕竟他知情而且也有分赃,逃脱不了于系……赵县丞是越想越害怕,脸都发白了。

    “赵大哥不必忧心,我不会让你受牵连,相反,还会让你立这个大功”王贤看出这家伙吓坏了,出言安慰道:“事情办成了,说不定你又能高升……”

    ‘看来是要我揭发他们。”赵县丞暂且安下心来,艰难笑道:“县丞还没坐稳,我是不指望升官的。不过兄弟有命,我肯定照做。”

    “好极了。”王贤颔首赞道:“待兄弟扫平妖氛之时,就是赵大哥扬眉吐气之日了”

    赵县丞恍然大悟,原来王贤是这个意思——他要揪出官绅们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的罪行,来于掉蒋知县他们不管怎样,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是正办,想了好久,他终究还是答应下来。

    “另外这件事,可能是个谁也不愿看到的丑闻。”王贤缓缓道:“具体会如何处理,还得看上头的,所以赵大哥千万不要声张。”不说不说,还是啥都说了……

    “当然。”赵县丞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分寸。”

    “好,兄弟我等你的好消息了”王贤给他打气道:“不用有后顾之忧,咱们的靠山硬得很”

    赵县丞点头如啄米,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回衙了。

    后世人都以为,县衙的后衙里,只住着知县全家,其实是不对的。就像前衙里也有县丞衙和主簿衙,后衙里也有县丞和主簿的宅子。三家其实是邻居,有时候蒋知县在家里,被他老婆殴打,赵县丞和季主薄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县丞这边刚回家,那边蒋知县的长随便过来请,他对此并不意外,也不用换衣服,跟着长随到了隔壁知县宅。

    自打知道王贤不赴自己的约,却立刻见了赵县丞,蒋知县就一直心神不宁,见他进来劈头便问道:“王贤跟你说什么了?”说完也自觉欠妥,讪讪道:“我现在忧心如焚,你就别跟我计较了。”

    “这事儿我没法说……”赵县丞和蒋知县的关系,显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糟糕,至少还能受其指使。这趟造访王贤就是受蒋县丞之托。但赵县丞回来后,态度明显冷淡不少:“大老爷还是亲自去一趟,好好求求情,或许还有条生路。”

    赵县丞对王贤的话深信不疑,蒋知县又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闻言老脸煞白道:“你就明说吧”

    “他不让我说,你还是自己去见他吧。”赵县丞板着脸道:“要尽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蒋知县被吓得一愣一愣,终究也没问出个丁卯,回去后丢了魂儿似的坐卧不宁,好容易捱到天黑,赶紧换了便装,坐了顶便轿,亲自去拜会那煞星去了。

第二零三章 相见时难

    整个下午,来拜会王贤的人络绎不绝,王贤仍旧区别对待,对于商人他都予以接见,对士绅则只见了几个与他相善的,大部分被二黑拒之门外。

    晚上王贤借花献佛,让那位董师傅烧了一桌金陵名菜,宴请陆员外、侯员外、李员外和周老板几位。

    其余几人自不消说,李员外对王贤能请自己,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他不禁得意自己见机得早,跑到杭州向王贤赔礼道歉,才逃过一劫不说,还被王氏小集团吸纳进来。

    李员外已经明悟了,将来之富阳,就是这个小集团的天下了,是以一经王贤亲口邀请,这位本县昔日的士绅领袖,骨头竟轻了三分,满口答应下来,于脆没回家,在后院和陆员外几个吃茶聊天,等着晚上的家宴。

    一是为了增进感情,二是多了解些情况,到时候不至于人家说啥,自己都听不懂。

    天还没黑,王贤过来了,几人忙起身相迎道:“大人辛苦了。”

    “过年真他妈累。”王贤笑着坐下,对李员外道:“员外一直没走?”

    “大过年的,大伙儿好容易聚聚,”李员外忙欠身笑道:“撵我都不走。”

    众人心说这家伙脸皮够厚,王贤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别客气道:“是啊,平时都忙,趁着过年还不好好聊聊,对了,聊什么呢?”

    “说起今年的行情。”周洋道:“大伙儿都不太乐观。”

    “怎么讲?”王贤摆出倾听的架势。

    “先说粮号,去年发达是因为几十年不遇的大灾,今年随着灾民返乡,各地恢复生产,销量下滑已成定局。”陆员外道:“大人得有个心理准备。”

    “嗯。”王贤点点头道:“就怕情况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糟。”

    “怎么讲?”这下轮到他们问了。

    “不知你们研究过浙江粮食的供求么?”王贤问道。

    众人摇摇头,他们还没有这种全局观念,只能听王贤道:“我去年抽空琢磨了一下,发现其实单从数量上,本省的粮食产量,养活全省人口是没问题的。”

    “那为何总是缺粮?弄得粮价全国最高呢?”众人问道。

    “这是不均衡引起的,”王贤道:“你不可能把所有粮食按需分配给每一个人,有些地方的粮食过剩,有些地方却缺粮,粮商们想的不是互通有无,而是会想方设法延续这种不均衡,好以此牟利。于是粮食过剩的地方,谷贱伤农。缺粮的地方粮价高企……”

    “大人的意思是……”陆员外几个都是内行,闻言有些懂了:“本省缺粮是粮商们人为造成的。”

    “嗯。”王贤点点头道:“因为粮食无法按需分配,缺粮的地方总是闹粮荒。一旦某地闹粮荒,便会引起邻近府县的恐慌,官府不许粮食出境,百姓使劲屯粮,结果粮食的缺口更大了。”顿一下道:“这种心理叫‘追涨,,预期涨价时价格会涨到离谱。”

    “‘追涨,的另一面,是‘杀跌,。”呷口茶水润润嗓,王贤接着道:“当然人们预期粮价会降时,粮价又会跌跌不休,远超人们的想象。”

    “好一个追涨杀跌”李员外今天是长见识了。他终于知道王贤能把富阳官绅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是靠小聪明,而是有大智慧。

    “这么说,我们从湖广不断进口粮食,对浙江粮价的冲击,比想象中还要大的多。”几位粮号的股东也明白了,脸色很是难看道:“粮价要是大跌,利就很薄了。”

    “腰斩也不是不可能。”王贤缓缓点头道:“这一行的暴利已经到头了,大家要未雨绸缪。”

    “大人说的是。”陆员外附和道:“如今我们是树大招风,谁逮着都想咬一口,还有人惦记着要把我们撵走,这日子其实远没看起来那么风光。”顿一下道:“要是连利都薄了,我们还是趁早转行吧。”

    其实这番话,是说给几个股东听的,王贤事先虽然通过气,但一直没正面谈过,并不清楚他们的态度。陆员外的任务,就是帮他一起说服众人。

    “转行……”粮号带给众股东数不尽的财富和尊荣,这才成立一年就又要转行,任谁都难以接受:“谈何容易

    “不容易也得转,不然将来处处受制于人,反为其累。”王贤沉声道:“何况,我们必然会有更远大的未来”

    “我们转哪行?”周粮商也是个知情的,于是捧哏道。

    “运社”王贤断然道:“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这行的潜力有多大。”

    “嗯。”众人眼前一亮、纷纷点头。是啊,他们去年利润的大头,就是来自代购粮食赚取的运费上。当时从湖广买粮,王贤坚持租船自运,而不是雇船,且一雇就是一年,当时都还很不理解,觉着这样既不省钱又费精力,但王贤定下来的事情,向来不容质疑,众人只好照做。

    后来他们才明白,这决定是何其英名。成为省里购粮的官商后,他们一年多次往返湖广浙江之间,后来还捎带给本县茶商、纸商、丝商运货,年底结算,运费收入高达二十万两之巨若是雇船的话,起码一半要分给船商。

    这行暴利的原因很简单——商人有迫切需要,各地的商品货物,运到外省市场出售,往往会获利数倍,甚至十倍。但是这行特别难做,逢关过闸的官员、兵卒都要雁过拔毛,倘不满足其贪壑,则多方刁难,轻则延期,重则扣船。还有各地码头的地头蛇,也会无理取闹、敲诈勒索。这还只是陆上的麻烦,江湖里还有水匪强盗,遇上了轻则破财,重则丢命。

    因此自古从事这一行的,无不有位高权重者做靠山,在商业发达的宋元时期,全国活跃着十几个实力强大的船帮,规模小一些的运社更是不计其数。但大明朝重农抑商四十年,商人和商业,近些年才恢复元气,经营范围还大都在本县,最多邻县,哪有像样的运社船帮出现。

    “我们有了一年的经验积累,成立运社的条件,已经成熟了”陆员外沉声道:“又有两浙盐运司的旗号保护,此时不行,更待何时”

    “是。”众员外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什么经验条件成熟还在其次,他们的信心来源于盐运司杨同知的那面旗

    在船头打起那面写着‘大明两浙盐运司同知杨,的大旗,神奇的事情便发生了,关闸税卡毕恭毕敬,地痞流氓从不骚扰,就连江湖水匪都不靠近,这买卖能做不起来么?

    王贤感觉这面旗之所以能辟邪,不只因为他那便宜哥哥的官职,还应有别的原因,但是管他呢,自己小鼻子小眼小人物,只管按时交保护费就是了……这世上哪有光进不出的好事儿,这旗子想用的长久,自然要定期上贡了。年前陆员外路过苏州时,按照王贤的吩咐,给那杨同知奉上两万两银子,又把想成立运社的事儿一说。

    杨同知见钱眼开,两万两银子让他乐得合不拢嘴。这旗子他有两面,出行只打一面,另一面备用整年闲置,能用来生钱是再好不过。听说日后这笔进项可以成为常例,杨同知比陆员外还积极,还给他们配上盐运司的勘合,这样碰上较真的官员上船检查也能对上。

    有了杨同知罩着,诸位股东自然有信心转行,便点头同意了。

    见此事就这么定了,李员外终于忍不住,恬着脸道:“算我一个成不?”

    众人望向王贤,王贤于脆利索道:“见者有份回头合计一下,让员外也入一股”

    股东们自然以王贤的马首是瞻,何况李家的背景对云社大有好处,估计这也是王贤招呼他的原因。

    见他们同意自己加入,李员外高兴坏了,正没口子感谢呢,二黑进来说:“蒋知县来了。说是有天大的事,一定让大人见他一面。”

    众人都望向王贤,王贤沉吟片刻,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咱们开席吧。”说着伸伸手道:“诸位,请。”

    “大人请。”众人忙起身相让,心里却都有些忐忑,外头那位毕竟是本县大老爷,王贤怎么好把他拒之门外呢?

    没人敢触王贤的霉头,都乖乖入席、敬酒吃菜,但气氛难免有点沉闷,几位员外便挖空心思讲起笑话,席间这才轻松起来。

    正觥筹交错呢,二黑又进来,俯在王贤身后小声道:“蒋知县说,大人再不出去,他就一头撞死在外头……”

    “他还没走?”众人都有些意外,他们觉着蒋知县吃了闭门羹,肯定气得打道回府,哪成想这都大半个时辰了,还赖这儿不走。不禁都暗暗吃惊……蒋知县到底犯了啥事儿啊?竟把他吓成这样?

    王贤沉吟片刻,才站起身道:“迟早要见的,看他说什么吧。”说着朝众人拱下手道:“你们慢慢喝,我去去就回。”

    “大人请便。”众人都站了起来,目送王贤出去。

第二零四章 你摊上大事儿了

    王贤来到客厅时,厅里已经掌灯了,一扫见,第一眼竟没看着人。再看时才发现,蒋知县一身便服,竟俯身跪在堂下

    “哎呀,大老爷这是于什么?”王贤一脸惊讶的过,把他扶起来:“你们老家兴磕头拜年么?”

    蒋知县险些一口老血喷出,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王贤的身影。那一刹,他心里真叫个百味杂陈,既想朝王贤咆哮,我怎么也是本县正堂,你怎么能如此折辱于我?又想抱着他的腿,哭着求他放条生路……

    终究,王贤还是费劲的把老蒋拖起来,按在椅子上。蒋知县坐在灯影下,气色显得愈加灰暗,扶着椅子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抬头便见王贤一脸关切问道:“怎么,病了?”

    蒋知县满嘴苦涩道:“头疼,一半是受了风,一半是被吓得。”

    “谁敢吓大老爷?”王贤双一撩衣袍下摆,意态潇洒的坐在一旁椅上:“大老爷笑呢。”

    蒋知县心里暗骂,明知故问,不就是你个小王八羔子么等到现在,他也没心情绕弯了,直截了当道:“王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您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饶过我这一次吧,我保证……”

    “蒋大人什么意思?”王贤一抬打断他,淡淡道:“我刚回来,正想问问县里一向情形如何?”

    “这……”王贤连番造作下来,蒋知县已经笃信自己要大祸临头了,把心一横,坦白从宽道:“其他还安好,就是一些人撺掇着,想把县立粮号、盐号收归县里所有,再将经营权买扑出。”所谓买扑就是承包,买扑人出钱购买经营权。

    “原先的合股不好么?”王贤皱眉道:“官府保持对商号的控制权,也会获得更多的分红。”

    “官府和商人搅合到一起,有些于碍物议。”蒋知县小声道:“毕竟我朝对商人的态度,大人也是知道的……”

    “嗯?”王贤冷哼一声。

    “是……”蒋知县套出帕,擦擦冷汗道:“是那些个被大人排除在外的大户,不甘心就这么靠边站,才想了这么一出,要我收回商号后,转包给他们……”

    “你怎么就那么听话?”王贤打量着他。冷声道:“怎么也是一县正堂,当初信誓旦旦对魏大人保证,只要在任一天,就一切保持不变,这话是不是你的?”

    “是、是、是……”蒋知县吃了黄连似的,苦得泪都出来了:“是我对不起魏大人,对不起王大人你,可我也是迫不得已,不那么做,那些人就要整我啊”

    “怎么整你?”

    “他们里有我的把柄,”蒋知县咽口吐沫道:“我若是不听他们的,他们便叫我身败名裂。”

    “什么把柄?”王贤追问道。

    “这……”蒋知县是万般不愿启齿,却又别无选择,只好吞吞吐吐道:“我当初中举人,是冒籍来的……”

    “你不是云南人氏?”王贤略略吃惊道。

    “不是,我是江西九江府人氏。”蒋知县颓然摇头道:“但我出生在昆明,家父是黔国公府上的一名属官,我生在云南,长大后回江西读书,但江西的读书人太多、科举太难。屡试不第后,家父帮我在云南办了军籍,这样可以在云南投考,那边读书人少,朝廷为了安抚边疆,录取名额却不少,我过后也算是鹤立鸡群,不费力就中了举人……

    对这里头的道道,王贤表示很理解,高考移民么,原来自古就有之……但就像高考移民一旦被查出,会被取消录取资格,冒籍被查出来,也要被取消功名的,那些当了官的,自然也会被一撸到底。

    “我自问会云南话,又在浙江当官,应该不会露馅。”蒋知县郁闷道:“但我那浑家是大嘴巴,竟跟人我老家是江西的,者无心、听者有意,被人家顺着打听过,结果发现我在江西应过试……”着满眼是泪道:“王大人,王兄弟,你他们拿着个把柄捏我,我能反抗么?”

    “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贤突然又想起另一句俗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禁暗叹道:‘古人真扯淡,横竖都是理啊。,

    “他们都指使你于什么了?”定定神,王贤把悲伤逆流成河的蒋县令拉回来。

    “就商号的事儿……”蒋县令小声道。

    “朝廷会为这种事查你?”王贤往椅背上一靠,冷冷道:“你应该很明白,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你要是不实话,我也只好公事公办了”

    “是。”蒋县丞涕泪横流道:“大人救我,我什么都”着又要跪下。

    “别介。”王贤摆摆道:“你坐着话,我没压岁钱给你。”

    “是……”蒋县丞瘪瘪缩缩的应道。

    “吧。”王贤幽幽一叹道:“别让我再问了。”

    “唉……”犹豫好一会儿,蒋县令小声道:“贱卖官田……”

    “嗯?”王贤眯眼看着他哼道。

    “盘剥灾民……”蒋县令的声音更低了。

    “还有呢?”王贤缓缓闭上眼,‘不用我提醒了吧?,

    “还有就是……”蒋县令是虱子多了不咬,把自己这半年来,半推半就于的那些事儿,竹筒倒豆子,交代了个明明白白。

    “还有呢?”王贤闭目问道。

    “真没了……”蒋县令苦着脸道:“我就算于尽坏事儿,也得一件件的做,这才大半年功夫,真于不了太多事儿

    “好吧。”王贤心,这些也够他脑袋搬家了,便啪地一声打个响指,倒把蒋县令吓一跳。还没回过神来,便见屏风后转出吴小胖子,里还捧着个托盘。

    吴为面无表情的将托盘,搁在蒋知县边的茶几上,上面摆着一摞墨迹未于的供词,还有一盒印泥。

    蒋知县面色大变,这是要让他签字画押啊

    “大人……”蒋知县哀求的望着王贤:“别……”

    “别激动,这只是为了防止你再反复。”王贤轻声安慰道:“只要你以后都老老实实,我保证你平平安安。”

    “真的?”蒋知县可怜巴巴道。

    “真的。”王贤点点头,温声道:“来,我的耐性是有限的。”

    “是。”蒋知县把心一横,颤抖着拿起笔来,蘸蘸墨,写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了印。

    王贤点点头,吴为便吹于墨迹,将状纸收起来。

    “大老爷,还没吃饭吧。”王贤那张阴沉的脸,竟渐渐笑容灿烂起来,亲切问道。

    “没。”蒋知县小声道,不知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那正好,后面刚开席。”王贤亲热的拉着他的,笑道:“大老爷不嫌弃就在这儿用点吧。”

    “不嫌弃,荣幸,荣幸。”无论如何,从阶下囚成为座上宾,总是件好事。魏知县忙挤出一丝笑道。

    “哦对了,忘了大人还头疼。”王贤促狭道。

    “好了,全好了”魏知县忙笑道:“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哈哈哈,那太好了,”王贤这才不再捉弄他,揽着魏知县的脖子,大笑着往后面走:“年一别,今日终有机会重聚,定要不醉不归。”

    “当然,当然。”蒋知县很不习惯他突如其来的热情,但也只能任其圈着脖颈,跟着他往后走。小声问道:“现在大人可以了么?”

    “什么?”

    “朝廷到底要查我什么?”蒋知县快要被这个问题憋死了。

    “这个么……”王贤故作神秘的笑笑,心,我也不知道啊……但面上还得一脸高深道:“过的事儿,就不要提了。总之把心放在肚子里,一切包在兄弟身上”

    “多谢大人……”蒋知县感激涕零,心里却快要憋爆了,到底他娘的啥事儿啊

    可王贤就是不告诉他,转眼到了后厅,见知县大人来了,众人忙起身相迎。

    一番推让之下,王贤坚持让蒋知县上座,自己紧挨他坐下,端起酒杯道:“大老爷能来,兄弟实在是受宠若惊,我们一起敬大老爷一杯,祝大老爷官运亨通,长命百岁”

    “多谢多谢。”蒋知县只好把疑问埋在心底,提起精神与众人应酬。

    酒过三巡,陆员外继续讲起运社的筹备工作,已经基本就绪,唯独资金仍不到位,他苦着脸道:“运社初期的本钱太高,几家凑不出那么多现银,不得已,想卖掉粮号的股份,全力维持运社运转,恳请大老爷同意。”

    “好好。”蒋知县着,目光看向王贤,等他发话。

    “我出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如何?”王贤笑道:“你们的股份不如由县里买下来,县里完全拥有粮号,然后转包出,每年固定收钱,也可避免物议。而陆员外你们,也能有钱维持运社,怎么样?”

    “好主意”就是王贤让他白送,蒋知县也没二话。然后才小声问道:“得多少钱?”

    “知道县里不容易,也不要县里出钱,”王贤笑道:“今年粮号的利润还没分吧?就拿县里应得的部分,买下陆员外他们的股份吧。”

    “好……主意。”蒋县丞浑身肉痛,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那可是十万两银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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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五章 皆大欢喜

    若按照年的收益算,用十万两银子买下商人们里的股份,真是划算极了。

    可是蒋知县很清楚,年那种暴利,再也不会有了。往后回归正常,粮号就算赚钱,也就是一年万把两银子的样子。如果这样算,商人们上的股份,别十万两,就是五万两都不值。但王贤要按年的收益算,却又可以得过,就看照谁的办了……

    蒋知县又领教了王贤步步算计的本事,怪不得粮号迟迟不肯分红,原先是打得这个主意人家就没打算分给自己

    形势逼人,根本容不得他不答应,何况又不是他的钱,哪犯得上据理力争。蒋知县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众股东大喜过望,当即邀请蒋知县,初八开业时,可否拨冗前来剪彩?

    蒋知县才想起,人家年前就给自己下过请帖,忙点头道:“有,没有也得有”

    “那太好了。”众人笑道:“到时候有县尊剪彩,运社肯定蓬荜生辉,财源广进啊”

    “当然当然。”蒋知县点头不迭道。既然到了这一步,他也放开了,和众人亲热的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一席尽欢,直到深夜才散。

    第二天,王贤回王家村祭祖,自然又见到了他那便宜儿子。王金恬着脸问他,可有中秀才的法门,被王贤板着脸教训丨一顿,骂他不用心读书,光想着投机取巧,这样就算中了有什么用?一辈子也不过是秋风钝秀才,连饭都吃不上过足了当爹训丨子的瘾。

    王金却有几分小聪明,听出王贤的弦外之意,虽然低头受教,却忍不住喜上眉梢。

    “先专心读书,过了府试再”王贤见他听明白了,狠狠瞪他一眼道:“管好你的嘴巴,不然扒了你的皮”

    “爹放心。儿子岂是那般不懂事?”王金这声爹叫的发自肺腑,甜甜笑道:“这种事儿当然一辈子烂在肚里,打死都不。”

    “不明白你在什么”王贤啐一口,不再理他。

    祭祖之后的几天,王贤依然在陆员外的别业小住。那些个士绅天天在门房里候着,后来心一横,也学蒋县丞跪在门外,王贤不见他们就不起来,就连王兴业也劝王贤,都是乡里乡亲的,惩罚他们一下就算,别太过火。

    王贤这口气早就出来了,他也没想赶尽杀绝,不过是让这些人教训丨深刻,彻底断了跟自己作对的念想。现在见火候也差不多了,便让他们一起进来,先狠狠训丨斥一番,又讲了一通‘人心齐、泰山移,的的大道理。

    士绅们还没这么老实过呢,他们是被王贤彻底整治过来了,这辈子都不想跟他作对了,一个个服帖的跟小学生似的,就差给王贤跪下,山呼万岁了。

    看着那一张张,曾经对自己充满不屑与倨傲的面孔,如今仍是对着自己,却是这般低眉顺目、服服贴贴,王贤不禁感到一阵索然无味,这富阳县对自己来,也就这样了……

    想到这,他暗骂自己真是犯贱,难道别人非要作对,自己才舒服么?收起心思,王贤对那帮员外道:“我已经劝那些商人,把粮号和盐号的股份都卖给县里了,你们想要买扑,就凭自己本事争吧。”

    “不敢不敢。”员外们摇头不迭道:“我们再也不敢争了。”

    “让你争你就争”王贤骂道:“我是那种不给人活路的人么?”

    “不是”员外们肯定道,但心里还有个‘吗,字没出口。

    “大家都要过日子,在富阳县这一个锅里摸勺,难免磕磕碰碰。这次商人们识大体,将这两个商号让给你们,你们只要谨慎经营,亏空几年就会补上的。”王贤沉声道:“比比人家的气度,你们不觉着羞愧么?”

    “羞愧……”士绅们低下头道:“我等不当人子,无地自容”又关切问道:“把商号让给我们,他们怎么办?

    “有道是风物长宜放眼量,这大明朝又不光一个富阳县、一个杭州府,还有广阔的天地可以施展呢”王贤沉声道:“商人们要组建四海运社,将杭州府的物产,运到五湖四海”

    士绅们这下彻底放心,看来商人们真不跟他们争了,这下是真羞愧了:“我等之前还瞧不起他们,现在看来,我们比人家差远了,妄自尊大实在可笑。”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王贤笑道:“往后你们要多多亲近,互通有无,这样咱们富阳才会越来越好”

    “一定一定”士绅们重重点头。你直接讲道理,他们是听不进的,只有把他们的狂妄击碎,让他们低到尘埃里,他们才能用心听……

    “对了,初八运社开张……”末了,王贤笑道。

    “我们一定捧场”士绅们大声道。

    “好”王贤大赞道:“大善”

    初八那天,富阳县的大街上,扎起了一重又一重彩楼。蒋知县特意将上元节扎花灯的日子提前了五天,让大街上张灯结彩,锦绸绕树,为四海运社增光添彩。

    富阳县的商人和士绅纷纷解囊,他们为庆贺四海云社开业,争先恐后从杭州各地雇来了锣鼓女乐、杂耍高跷、狮子龙灯……从这天早晨起,就在街上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吸引全县百姓前来观看,那叫一个万人空巷

    运社门前的广场上,非但县里的头面人物一个不落的到齐,还特意请来了府城还有各县的士绅商人前来观礼……这是王贤的主意,运社可不是单做本县的买卖,要让外县的尤其是杭州府的人都知道,才能尽快发展壮大。

    吉时一到,县城里更是热闹非凡。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烟火齐放,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爆竹、烟火、冲天炮,震天连地响成一片,硝烟竟聚成一团白云,飘在半空久久不散。便有风水先生附会,这是庆云,大吉兆啊预示着四海云社肯定能成大事

    灵霄和银铃却没工夫关心这个,她俩的眼睛早就被大街上的奇术异能,歌舞百戏牢牢吸引住了,跟着表演的队伍挤过来、钻过看热闹。保护她俩的四个道士,差点没疯掉……

    王贤没有出现在剪彩现场,所有的问题都已解决,仪式再热闹也只是走个过场。他这个幕后大佬,终究只是个未入流品的杂职官,出席那种场合也只能靠边站。何如事了拂衣,深藏功与名,陪着心爱的人儿逛街呢?

    现在还是新春佳节啊……

    林清儿穿一身淡黄色的襦裙,外罩一件碧色翻领的披风。因是与王贤走在一道,她没有戴幂罗,将那美妙倩兮的精致容颜,大方的展露出来,髡髻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无数人为之回眸,无数少年为之心动,只觉她像是画上走下来的神仙女子。林清儿虽然不喜欢被盯着看,但也不能让人把眼都闭上,只好把头转到一旁,看那些小摊上售卖的玩意儿。

    卖大阿福的大婶儿,总觉着她面熟,忍不住问一声道:“您是哪家的媳妇啊?”

    “我是……王家二郎的,”林清儿粉面微红,挽过王贤的臂,然后小声补充道:“未婚妻。”

    王贤的虚荣心,刹那间得到无比满足。他得强忍着,才能不让自己傻笑出来。

    “原来是林姑娘啊”街上人恍然大悟,我怎么看着面熟呢“吓,原先就那么好看,可也没这么好看,跟画儿上的似的。”

    “哪有。”林清儿娇羞的低下头。幸福的女人分外娇艳,自然不是原先愁苦万状时可比。

    听这就是王官人伉俪,人群呼啦一下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向他俩问好,有作揖的,还有下跪的,弄得林清儿好生窘迫。王贤忙拉这个拽那个,让他们起来,大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莫要折杀我”

    “大人,你就让我们拜一下吧”一个老者抓着他的,激动的颤声道:“至少得让我们这些灾民拜一下,我们早就想给你磕头了”

    “是啊大人”不开口自承,根本分不出来客居的灾民和本地的百姓,都是一样的衣着体面、面色健康“多亏了您和大老爷,我们这些背井离乡的可怜人,才又找到第二个家”大老爷自然不是现在姓蒋的那位。

    “是啊,不比不知道。后来我们才知道,再没有像富阳这样对灾民一视同仁的县。跟那些分到别的县的灾民比起来,我们的日子就是天上地下,我们当初却懵懂不知现在知道了,一定要给您磕头”

    王贤听得眼眶一热,能听到这番话,自己和老师就值了……他团团作揖道:“惭愧,惭愧我和魏大人只是尽了本分而已……”扶起来身前的几个灾民,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怎么都没用。王贤无奈,只好大叫一声:“快看,那是什么?”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众人齐齐望,却啥都没看见,又巡视好一会儿,还是啥也没有,待他们回过头时,却见王贤已经拉着他的未婚妻,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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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介绍:
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