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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卷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四零一章 三路钦差

    “是啊,这个节骨眼上,父皇敲打我,怕是有深意的。”朱高燧皱眉道。这次都察院的官员弹劾他擅杀四品大员,原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皇帝的那些话,实在大可玩味——什么朝廷不过是几座衙门,饭还是分锅吃的。这不是在明说朝中有派系,继而默认都察院的说法么?

    虽然最后不许都察院再追究此事,但理由是皇帝有言在先,而并非因为他是清白的,这让朱高燧像吃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我怎么感觉,有点杀鸡儆猴的意思呢?”朱高煦咋舌道。

    朱高燧翻下白眼,暗骂一声你才是鸡呢,低头继续烤火。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兄弟俩沉默一阵,朱高煦恨声道:“本以为父皇把东宫属官全都下了诏狱,下一步就是废太子了,谁成想竟一下子停了下来真是小看了那群文官的花言巧语和不怕死”

    正如汉王所言,太子之所以能转危为安,离不开文官们前赴后继的保护,从皇帝最倚重的天官蹇义,最信任的老臣金忠,到最看重的大学士杨士奇,全都拿命在为太子担保,更别说那些下了诏狱的东宫官员,一个个宁死不屈,不肯说太子半个‘不,字。

    什么叫实力,这就叫实力,不管你是软的还是硬的,在危急关头,有这样一群人豁出命去保护,就是皇帝也不能对你轻举妄动。

    “其实最关键的,是东宫迎驾事件。”朱高燧盯着火苗幽幽道:“不是我们于的,也不是纪纲于的,分明就是老大的苦肉计他用这法子,在父皇眼里变成了受害者,父皇又生xing多疑,怎能不起疑心,是不是咱们在故意整他”顿一下道:“然后那些文臣说话,才会管用。要是父皇没起疑心,那些文臣再以死相保又有什么用?”

    “是这个理。”让老三这么一说,朱高煦心里通透了,嘿然道:“想不到咱们也有被栽赃的一天老大也会耍这种yin招”

    “嘿。”朱高燧恨声道:“我早说过,别看他整天装着仁厚老实,心里yin毒着呢。”

    “嗯。”朱高燧点头道:“他这招祸水东引厉害啊,让父皇怀疑起我们来,这才会敲打起你来,还不让我去山西平叛”

    “是。”朱高燧点点头,倒一杯葡萄酒,轻轻摇晃着道:“不过我们也不必太担心,看今ri父皇的表现,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只要我们能把山西的事情处理妥当,那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谁也拦不住的。”

    “不错,三路钦差我们占了两路,太子只有一路,而且是个一没品级、二没出身、三没资历的三无官,父皇这不明摆着在帮我们吗”朱高煦哈哈大笑起来。

    “也不要太过乐观,”朱高燧的表情却不轻松道:“第一,这三路钦差,都颁了王命旗牌,有便宜行事之权,且都在山西境内行事,父皇此举大有深意啊”

    “什么深意?”朱高煦问道。

    “三路钦差虽说各有其职,但这三个案子又有重合之处,到时候难免相互冲突,”朱高燧沉声道:“况且父皇派那个王贤去,也不是在偏帮咱们,他已经是太子府能拿出手的,最厉害的角sè了”

    朱高煦一想也是,东宫的属官一股脑被关进诏狱去,其余大臣就是有心帮老大,也不敢往刀口上撞,此时的东宫,真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已经到了无人可用的窘境……也就那个王贤,还能让人眼前一亮。

    若是到现在还小觑王贤,就太不应该了,仅凭他九龙口换太孙,孤身入鞑营,连斗马哈木、阿鲁台两大蒙古首领,最后竟顺利带着博尔济吉特部穿越大戈壁返回大明,就知道此人绝非一般人物。

    “不过他一粒老鼠屎,还不至于坏了山西的一锅汤”朱高煦皱眉道。

    “不得不防,”朱高燧叹气道:“我跟纪纲打过招呼,让他在此人乡试时做点手脚,就算废不了他也要缠住他,可听朱瞻基的意思,他还是顺利的考完了。”

    “这小子,真跟老鼠似的,难抓的很。”朱高煦啐一口,突然笑起来道:“不过到了山西,他可碰上对手了”

    “你是说……”朱高燧也眼前一亮道:“朱济演?”

    “就是他,天下yin险狠毒之辈,无人能出其右”朱高煦沉声道:“他又新近得偿所愿,岂能让人坏了他的好事?”

    “对,”朱高燧想一想,不禁笑了道:“王贤要查粮道受阻案,必然要对上朱济演,我看他甭想活着走出山西了”

    “哈哈哈……”朱高煦去了一块大心病,放声大笑起来道:“我就说么,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就该我们兄弟成事了”

    “嗯,呵呵。”朱高燧也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应该是这样的,但还是要小心为上,我写封信给朱济演,叫他盯死那个王贤”

    “好”朱高煦举起酒壶痛饮一番道:“只要山西这边不出问题,老大就救不回这一局了”

    “二哥说的是。”朱高燧又皱起眉头道:“不过我还担心一件事,就是那刘子进,如今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留着他始终是个祸害”

    “是啊,”朱高煦点点头道:“要不我怎么主动请缨去剿灭他?可惜父皇不肯答应竟要调查清楚了再说。”说着笑笑道:“好在派去的是我们的人,倒也不怕查出什么来。”

    “还是小心为上,这个人选一定要可靠。”朱高燧颔首道:“另外,我已经让韩天成去投奔刘子进了,相信有他盯着,那边就出不了大乱子。”说着叹口气道:“如今天下大定,些许叛乱难成气候,还是与他们撇清关系的好。”

    “那是当然。”朱高煦点点头,兄弟俩又说了会儿话,便散了。

    两天后,王贤返京,前脚刚进家门,后脚朱瞻基就来了,兴高采烈道:“想不到你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好了要接令尊令堂同来么?”

    “京里的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王贤把他请到书房,轻声道:“我不是担心你吃不消么?”

    “嘿……”朱瞻基闻言笑容一僵道:“是啊,黄师傅、杨师傅、金师傅……还有诸位东宫的师傅,统统都被皇上下了诏狱,就连蹇天官、金兵部、杨学士,也都未能幸免,朝堂为之一空啊”太子的后盾就是文官集团,这次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太大……

    “蹇天官、金兵部、杨学士不是放出来了么?”

    “那是因为总得有人cāo持国务。”朱瞻基叹气道:“但经此一事,金兵部也病倒了,我们竟有秋风扫落叶之感”顿一下道:“糟糕的事情还没完,皇爷爷对诸军的封赏已经结束,终究没有幼军的份儿”说着以手搓脸道:“这都是受我连累,我都没脸回去见他们了。”

    “越是这种时候,你越得和将士在一起,不然他们会以为被抛弃了呢。”王贤劝道:“太子殿下没事儿,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你和太子都安好,我们就有翻盘的希望”

    “我父亲也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朱瞻基低声道:“听说你回来了,他很是高兴,但他现在被皇爷爷下令闭门思过呢,所以不能召见你,让我跟你说一声。”

    “让殿下劳神了。”王贤忙朝东宫方向拱拱手道。

    “嗯。”朱瞻基深深吸口气,紧紧望着王贤道:“我父亲让我带话给你,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顿一下道:“另外,我想对你说的是,好兄弟,一辈子”

    “殿下……”王贤哽咽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京里都说,皇爷爷已经有了废太子之意,”朱瞻基黑着脸道:“只是因为我父亲了十几年的储君,加上我这个太孙,没有证据,皇爷爷也不能轻动。”说着啐一口道:“我可是见到什么叫人情冷暖了,往常那些围着我转的家伙,现在一个都不见了,”说着叹口气道:“更让人伤心的是,连幼军也有不少人离开了……那可是我们出生入死的兄弟啊,到了这种时候,竟也不能免俗”说到后来,他竟有些哽咽了,黑黑的面膛上满是悲哀之sè。

    “也是可以理解的,现在风向对咱们很不利,那些目光短浅之辈,以为咱们是死路一条了,还不赶紧把子弟召回去?和咱们划清界限?幼军军官都是小辈,有几人能顶住家里的压力?”王贤轻声宽慰太孙道:“但那份出生入死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嗯。你还不知道,皇爷爷已经下旨,命你为办案钦差,赴山西查办军粮迟运案……”朱瞻基缓缓道。

    “我?钦差?”王贤错愕道:“你不是开玩笑?”

    “朝廷大事岂能儿戏,皇爷爷当堂下旨,正式的上谕这两天就该到了。”朱瞻基道。

    “……”王贤问道:“钦差难道没有品级要求么?”他还是不大敢相信,自己一个不入流品的小官,怎么转眼成了钦差大臣?

第四卷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四零二章 乾坤一掷

    “这个真没有,”朱瞻基笑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在皇爷爷心里,你是有大功大能的,只是之前因为我两个叔叔的谗言,才不肯用你。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现在我皇爷爷回过味来,自然要补偿你了”

    “只怕……”王贤却从最初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缓缓道:“我无法胜任。

    “你能行的。”朱瞻基抓住他的手,沉声道:“山西这一场,是我父子的大考,若是通不过,大限之期便到了。仲德,我们父子眼下能指望的,只有你了,你千万千万莫要推辞”

    “殿下,我不是推辞。”王贤叹口气道:“我虽然对山西不太了解,也知道那里民风彪悍、龙蛇混杂,凶险之极,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说别的,历任山西地方官,从布政使到县官,不知多少不明不白死在任上,我是怕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事。”

    “第一,这是皇爷爷的圣旨,你推辞不得。”朱瞻基却沉声道:“第二,三路钦差同时入山西,足显皇爷爷的重视,这时候谁敢不开眼造次,必定招致圣上的雷霆之怒。第三,山西再凶险,比起马哈木的军营如何?比如阿鲁台的大军如何?”

    “这……”王贤无话可说了。

    “不过你这个钦差,无品无级也确实容易招人轻慢。”朱瞻基显然早想好了道:“事有从权,你还是得挂上锦衣卫千户的衔了,这样怎么说也是正五品,也能说得过去。”

    转一圈又回来,还是跳不出那个窠臼,王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爽快的点头道:“都听你的吩咐。”

    “让你当这个锦衣千户,还有个原因,就是你的钦差卫队。”朱瞻基低声道:“按规制,钦差出京,可有五百人护卫,若是巡视临边省份,护卫可达千人。故而你可以组一支千余人的卫队,我求过金尚书了,他答应让我们自选护卫,然后武选司会帮我们造册,这样至少上千个兄弟的出身问题,就得以解决了。”

    “这么大的事情,金尚书能做主?”

    “当然要请示了,但皇爷爷看在他快病死的份上,不会驳他这个面子。”朱瞻基愤愤道:“他也会在奏章里替幼军鸣冤,远征大漠上万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朝廷这样对待幼军,谁也看不下去”

    “你也不用这么生气。”王贤轻声道:“我相信皇上对幼军,是有个章程的。只是这个节骨眼上,若给幼军正式的编制,无疑是一个巩固你的地位的强烈信号,这有悖目前的风向。估计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上才会暂时压下此事

    “但愿如你所言。”朱瞻基点点头,殷切道:“就指望你来翻转局势了

    “我……”王贤无奈道:“自然尽力而为。”

    “好了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儿,具体的事情咱们改ri再谈。”王贤一回来,自己就拿这些糟心事来烦他,朱瞻基也有些不好意思:“就不打扰你夫妻团聚了。”

    “吃个饭再走。”

    “不吃了,我走了。”朱瞻基也不见外,起身就往外走,王贤刚要起身相送,他却突然站住脚,两人险些撞上。“那个,令尊令堂什么时候到?”

    “短则三五ri,长则半月。”王贤道。

    “那银铃,也会跟着一起?”朱瞻基笑得有些贱道。

    “这不废话么。”王贤翻下白眼道。

    “那太好了。”朱瞻基两眼放光,拉着王贤的手道:“大舅子,受妹夫一拜”

    “去去去。”王贤抽回手道:“少来这套,我翻看史书,就没听说哪个太子太孙的婚事能自主过”

    “这个……”朱瞻基讪讪道:“我会尽力争取的。”

    “你先争取到再说……”王贤不置可否的笑笑。

    “也是,先过去这一关再说,”朱瞻基想想,苦涩笑道:“总不能让银铃往火坑里跳。”

    “不是这个意思……”王贤摇摇头,不再说话。

    等圣旨的ri子,王贤要做的头等大事,便是稳住幼军的军心。

    他整ri到营与幼军兄弟们厮混,为了让年轻的士卒发泄jing力,少惹是生非,王贤将马球和蹴鞠引入到军营里,设置了奖金丰厚的锦标赛,命将士们分队比赛、争夺锦标。百无聊赖的年轻人们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到比赛中,很快就进入状态,整ri价赛得热火朝天,大大减少了滋事闹事的次数。

    对于普通士卒,当兵就是吃粮,只要粮饷给足,什么身份根本不重要,所以王贤这一手,很快让军营里重新恢复了生气。但对于军官来说就不一样了,他们更看重的是前途和出路,没有希望的混下去,是不堪忍受的折磨。

    最直观的表现便是,勋贵出身的军官走了一大半,武举出身的也出走不少……征战漠北的艰苦岁月,幼军军官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出sè,不少友军的将领起了惜才之心,不忍看他们蹉跎,加上各军损耗都颇大,也是急缺优秀的军官,是以纷纷延揽之。

    朱瞻基对此忧心忡忡,他对王贤说,如果那些人都安得是好心也就罢了,也算兄弟们有个好归宿,就怕这是他二叔做的局,为了瓦解他的实力,把兄弟们招过去闲散搁置,让他们困顿一生,那就太可怕了。

    王贤在和大量军官谈话之后,印证了朱瞻基的担忧,幼军的人心的确要散了……失望的气息笼罩在军官们头上,每个人都在想自己的出路,就连武举出身的也不例外。要是再不拿出个对策,军官们真要散个于于净净了。

    作为tài子dǎng力量的背书,幼军是必须保住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现在又没有别人可以帮着出主意,王贤和朱瞻基两人愁肠百结,最后王贤咬牙道:“实在不行,只能用那一招了”

    “哪一招?”朱瞻基jing神一振道。

    “乾坤一掷”王贤一脸肉痛道。

    “乾坤一掷?”朱瞻基瞪大眼道:“怎么讲?”

    “我们与他们约定一年之期,承诺一年内解决他们的出身问题,如果到期不能履行承诺,放他们离去不说,还赔给他们每人一万两银子”王贤颤声道

    “一,一万两银子?”朱瞻基使劲咽口吐沫,“我没听错?”一万两银子,足够一个中等家庭开销五十年了。就是勋贵出身的军官,也绝对绝对愿用一年时间来换这一万两银子,哪怕一年后前途叵测

    “是一万两,”王贤却点头道:“殿下嫌少,还可以许诺两万两。”

    “去你的”朱瞻基郁闷道:“开什么玩笑,全营三百多军官,我上哪找三百万两银子去?”

    “殿下能出多少?”

    “几十万两撑了天,我爹虽然是太子,ri子也不宽裕啊”朱瞻基翻白眼道。

    “殿下不是有赵王送的九九归一么?”王贤道:“加上我那份儿,一年时间慢慢变现,能换出三百万两么?”

    “我倒把这茬忘了”朱瞻基想想道:“要是一切顺利,光我那部分就差不多,用不到你的。”

    “本来我要那些身外之物就没用,先卖我的。”王贤道:“何况,咱们大概也用不着这个钱。”

    “怎么讲?”

    “一年时间,山西的事情定然已经有结论了。”王贤道:“如果证明太子没错,皇上肯定要补偿咱们,幼军的编制自然不在话下……”顿一下道:“要是结果对我们不利,那国内还有咱们的容身之处么?”

    “没有了。”朱瞻基摇头苦涩道:“被废的太子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候我们只有跟马叔学习,下西洋了。”

    “就是这样,”王贤冷冷笑道:“到时候我也好,幼军的弟兄们也好,统统都是乱党,大明再大,也没有我们容身之地,只能跟着殿下去寻一片新大陆开邦建国,再造一片天地了”

    “嗯。”听了王贤这几句话,朱瞻基登时涌起满腔的悲壮和决绝,重重点头道:“就这么忽悠,哦不,就这么说了”

    当朱瞻基召集起将士们,如是宣布时,众人当时便惊呆了,先是难以置信,但朱瞻基表示可以立字为据,加盖他皇太孙的印宝时,军官们终于相信他是来真的。一阵阵的羞愧涌上心头,众将都觉着自己太自私了,忘了殿下的恩情,忘了过去同甘共苦的ri子,忘了殿下正处在最艰难的时刻。

    很多人当场表示,不必签什么文书,也不用给他们补偿,他们愿意再等一年这话一出口,让那些见钱眼开之辈也没法开口了,只好含含糊糊的说道,我们也一样。

    “诸位不必如此,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孤说话算话”朱瞻基却豪气的挥手道:“今ri你等与我共度难关,来ri我们必然共享富贵”

    “我等誓死追随殿下”众将齐齐单膝跪下,轰然起誓道。

    王贤见状与朱瞻基对视一眼,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这人心总算是稳住了……

    待众将散去,朱瞻基沉默好一会儿,对王贤道:“我们这便是背水一战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王贤点点头,沉声应道。

第四卷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四零三章 中举

    十月十五,是浙江乡试放榜的ri子,王贤尽管远在京城,但也在这天知道自己中举了……因为乡试取中名单会在第一时间快马奏报朝廷,以浙江和京城的距离,名单到礼部的时间甚至早于放榜。

    如今的礼部尚书吕震,原先是建文朝的北平按察司佥事。燕王朱棣起兵后,他没有为皇帝尽忠,而是降于朱棣,被命侍奉世子……也就是后来的太子朱高炽,两人可谓渊源颇深。是以在年初太子监国期间,吕震的女婿主事张鹤朝参失仪,太子因为和他的交情,请蹇义宽恕了张鹤。朱棣返驾后,此事也成为皇帝打击太子的导火索,吕震与蹇义都下了诏狱,但旋即均复职……其实皇帝也不想这么快就放过他们,但实在没办法,朝政繁冗,离不开这些勤勉清廉的能臣。

    如今吕震已成惊弓之鸟,指望他帮什么忙不太现实,但只是打听点消息还不是问题,所以朱瞻基第一时间就知道王贤中举的喜讯,赶忙兴冲冲到他家报喜

    今ri王贤难得有闲,正在听林清儿讲述,她是如何为迎接一大家子人进京而做准备的。太孙给买的宅子足够大的,但里里外外的下人数量不够,家什用度也要新添置,林清儿还搬出了正房,夫妻俩在西跨院住,把正屋留给老爹老娘,东跨院则留给哥哥嫂子,不能因为富贵乱了长幼。

    这阵子王贤忙着幼军和卫队的事,根本没时间理会家事,听林姐姐处置的井井有条,细致周到,他不禁大感欣慰,搂住妻子的纤腰道:“清儿果然是为夫的贤内助”

    这阵子家里没旁人,夫妻耳鬓厮磨、略无顾忌,大白天的王贤就敢毛手毛脚,往常林清儿也就随他去了,但今天却按住丈夫作怪的大手,红着脸道:“官人以后要老实点了,不然公公婆婆还以为妾身不守妇道呢。”

    “错他们盼着抱孙子,那是望眼yu穿,看到我们如此努力,只会高兴才是”王贤笑嘻嘻道。

    “就会胡说,”林清儿羞羞地用粉拳捶他道:“人伦大事和白ri宣yin不是一回事儿……”

    “人伦大事既然是人世间头等大事,为何要在更深夜静之时,瞒了众人就像做贼一样?”王贤却嘿嘿笑着逼近道:“可见圣人之谬矣,所以我们要在白ri里,堂堂正正看着对方行事”

    “歪理邪说”林清儿俏面嫣红,娇躯发烫,身子蜷缩在椅子里,声音娇颤道:“不要……”话音未落,一张檀口便被王贤的大口狠狠吻上,人也被按在椅上上下其手起来。这种情况下,林清儿也大感刺激,很快就动了情,把妇德暂且抛到脑后,忍不住配合上了,不一时便星眼迷离,云鬓yu坠,娇吟婉转起来。

    两人战正酣时,突然听外头咣当一声,似有什么摔落地上。林清儿魂飞魄散,赶忙紧紧抱住丈夫,王贤低喝一声:“谁?”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外头一个娇怯怯、颤巍巍的声音弱弱道:“是婢子

    “小茉莉啊。”王贤松口气道:“你作甚?”

    “婢子,婢子给老爷和夫人上、上茶……”玉麝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跑了几里地,竟有些喘息道:“不小心绊了一下,打翻了茶盘。”

    “这么不小心,”见妻子也放松下来,王贤恶作剧似的挺动几下,惹得林清儿使劲掐他一把,才努力正经道:“你先下去,待会儿我自会叫你。”

    “是……”外头的玉麝满脸通红的应一声,地上的茶盘也来不及收拾,逃也使得跑掉了。

    “呵呵。”听着外头没了动静,王贤笑道:“这丫头,竟有听墙根的爱好

    “她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谁?官人把玉麝收了”林清儿轻声道。

    “这时候讨论这个话题,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王贤苦笑道。

    “妾身这肚子不争气。”林清儿让玉麝这一搅合,兴致大减,情绪也落下去道:“多一个玉麝希望会大很多。”

    “第一她还不够年纪,第二我喜欢成熟的女子,”王贤极尽温柔的亲吻着妻子道:“第三,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成果,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努力……”说着渐渐加力道:“所以娘子,我们要加把劲哦”

    林清儿被丈夫重新感染,紧紧抱着他宽阔的肩膀,使劲点点头,竟破天荒的主动抬股迎合起来,王贤大喜过望,正要再战三百回合,却又听到一阵脚步声,继而又是玉麝那怯生生的声音:“老爷又是我。”

    “知道。”王贤只好停下动作,无奈道:“又送茶?”

    “不,不是,”玉麝忙解释道:“是太孙殿下来了。”

    “今天黄历上肯定写着‘不宜行房,。”王贤啐一口,闷声道:“你让他先等着,老爷迟些再出去。”

    “哦……”玉麝这次倒是乖巧的啥也不问,出去敷衍太孙殿下了。

    那厢间,王贤两口子终究没法再鏖战下去,只好草草收兵,王贤苦笑道:“看来老祖宗让晚上行房,也是有道理的,至少没人打扰。”

    林清儿摇头苦笑,紧闭着星目,双臂抱着双股,不肯动一动。王贤知道她是在尽可能提高受孕的可能,不禁一阵心疼,将蜷着双股的妻子抱到床上,拉过锦被给她盖上,轻轻亲了一下娇妻的额头,便整整衣服出去了。

    可想而知,他那张yu求不满的面孔有多难看,让来报喜的朱瞻基,竟有些紧张道:“你,你中举了。”

    王贤心中怨念道,我险些被你们弄的‘不举,,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怎么,你不高兴?”朱瞻基惊奇道:“还是意料之中?”

    “高兴?我马上就要成为锦衣千户了,考个举人有什么用?”王贤淡淡道

    “错错错,大错特错,”朱瞻基却摇头笑道:“想不到你也有目光短浅的时候你中了举人,又是立过战功的武官,这叫什么?文武双全为将叫儒将,为帅叫儒帅,那是最吃香不过的而且文官会把你视为同类,武将也会把你当成自己人,你这叫文武通吃明白么?”

    “也可能被文官当成异类,也被武将当成异类,被文武同时排斥。”王贤却冷笑道。

    “这种可能……也不能排除,”朱瞻基笑道:“不过我相信,以你的本事,肯定不会发生的”

    “呵呵……”王贤笑笑不再矫情,事易时移,计划赶不上变化,承诺是一码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码事。原先金问那帮人答应,帮他由举人而进士,由进士而文官,但如今这路子已经走不通了…东宫属官一个不落的下了诏狱,金问也不例外,整个文官集团也噤若寒蝉,想想就知道,他们不可能再冒险,为自己在国家抡才大典上开后门了。

    从举人到进士之间,还有会试和殿试,想凭着自己的本事考出来,实在需要有奇迹出现。王贤马上要去创造另一个奇迹了,不可能同时期待两个奇迹,他只有放弃自己不切实际的进士梦,尽一切可能在山西创造奇迹。

    朱瞻基却以为他还不甘心,只好拿出撒手锏道:“而且据我所知,你还可以继续参加会试”

    “怎么讲?”参加会试是举人的特权,王贤知道有当了主事或者教谕的举人,还可以继续参加科举。却不知道当上五品千户,也可以参加会试,“不是说举人为州县正堂及以上官职者,不能再参加会试么?”

    “是,通常来说,举人为官七品以上,就不能再考下去了。”朱瞻基得意笑道:“可我仔细打听了礼部的人,才知道并没有这样的条文,只是像你说的,规定举人为州县正堂及以上官职者,不能参加会试。显然条文限制的是为文官者”他看着王贤笑道:“像你这样中了举人为武官的,之前从没有过,所以律条也没有这方面的限制,你自然可以考进士了”

    “这都可以?”王贤其实也想过这种可能,但总觉着太不现实,是以早就打消了念头。

    “当然可以,”朱瞻基肯定道。

    “但之前没有先例?”

    “事在人为么,”朱瞻基笑道:“这点小事儿你别cāo心了,交给我好了。

    “不要太勉强,不行就算了。”王贤假假的嘱咐一句。有机会他当然想考进士了,四个里就能中一个这次不行就下次,多下点功夫多考几次,瞎猫总会撞到死耗子的

    “行了,别假装不高兴了。”朱瞻基笑着推他一把道:“嘴巴都咧到耳朵了。”

    “有么?”王贤摸摸腮帮子,似乎还真是合不拢嘴了。

    “当然了,想什么好事儿了?”

    王贤‘只好,招认道:“我只是想到以后我家门口,可以树一面举人旗,还可以刻一块‘孝廉第,的匾了,似乎很韦的样子。”

    “嘿嘿,挂在你老家就好了。”朱瞻基忍不住打击他道:“在京城,进士都不好意思炫耀。”

    “那是他们太虚伪……”王贤嘿嘿笑道:“玉麝,去知会陈管家,说老爷我要设宴请客,叫他赶紧准备”

    “老爷要请多少人?”玉麝小声问道。

    “三五百人”王贤终于露出真实的心情,笑开花道:“老爷我中举人了,当然好好好贺一贺了”

第四卷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四零四章 锦衣千户

    仅过了两天,兵部便让王贤到衙门报道。王贤虽然不想转武职,但以他无节cāo的xing格,很快就调整过来,屁颠屁颠的去了。

    王贤掌管幼军期间,为了粮饷兵甲,没少往兵部跑,对这掌天下军卫武选、厩驿、甲仗的大衙门的脸难看、门难进、事儿难办,那是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哪次来都得备足了红包,还得说尽好话,陪尽笑脸,才能把事儿办成了。

    所以这次,他还是抱着同样的心态,未曾说话笑脸堆,熟练无比的摸出门包,塞到门卫手里道:“今天运气真不错,又碰上季六哥了,这趟事儿准保顺溜”

    谁知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守门的百户竟也堆起笑,把门包又塞回他袖里,用更亲切的笑容回应道:“大人别拿小得开玩笑,您要去哪知会一声,小得这就给您通报。”

    王贤推让几次见对方真是不收,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今天狗改了吃屎了?得了,不收就不收,我又不是钱多烧得慌,便笑道:“那改天请六哥喝酒。

    “不不不,是小得请大人喝酒,请您万万赏脸。”百户陪着笑,把他请进门房,又将自己珍藏的好茶拿出来,命人伺候好王贤,然后飞也似的进去通禀了。

    王贤笑问那给自己斟茶的门卒道:“你们百户今天是怎么了?”

    “没怎么啊,挺正常的。”门卒只是陪笑,哪敢胡说八道。

    很快,季百户便转回,亲自将王贤送往武选清吏司,一路上说了好些好话,还跟王贤敲定了请他吃饭的ri子。被人奉承着,总比奉承别人舒坦,王贤也懒得去想原因了。

    季百户把他送到武选司门口,嗓门陡然小了很多,对当值的主事也低声下气。没办法,这可是掌握着天下武官铨选的地方啊

    大家同样是当官,同样品级,为什么有人富得淌油,有人却穷得天天清水煮菜叶呢?说到底就是个职掌问题,要分到个清水衙门,半分好处捞不到,穷死也没办法。要是在实权衙门当官,手里把着千万人的命根子,任你为官清廉,也一样能宦囊丰厚。这道理王贤在富阳县就懂。说到底,为官作吏其实本质上是一样一样的。

    京城衙门历来有四大肥差之说,闻名遐迩、人人垂涎,指的是吏部文选司、吏部考功司、兵部武选司、兵部武库司。其中又以对掌文武官员选用的文选武选二司,最为煊赫堂堂,人都说在这两个部门当上几年官,哪怕你是个主事,都能赚得盆满钵满。更大的好处是,你要是会为人,几年建起的人脉,足以让你仕途通达,左右逢源,甚至连子孙都受益。

    有这样的体面和富贵,这两个衙门的官员该是何等牛气冲天,也就可想而知了。尤其是对他们直接掌握命运的中低级文武,那更是不拿正眼视之。

    杜百户小小百户,前途命运都捏在人家手里,自然大气不敢喘一声。王贤这个正五品千户,正好也在其权力范围之内,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他可不想一时托大,弄得自己ri后被人使绊子,是以又把手摸进袖里,那里有更大的红包。

    谁知那对季百户板着脸的主事,竟对他笑了笑道:“大人请进,我们铨曹大人正好有空。”说着就进去通报,根本不给他送红包的机会。

    所谓铨曹就是武选郎中,别称小司马……至于大司马,就是兵部尚书了。王贤临来前打听了一下,现在这位新上任的小司马姓柴,浙江钱塘人,说起来还算同乡,当然认不认这个同乡,决定权在人家,自己只能被动的接受。

    不过同乡加前辈,又是掌握自己仕途命运的高官,王贤暗叹一声,心说少不得得跪一跪啊……

    待那主事让进去,王贤赶忙把红包递上,结果又被笑着拒绝了,这让王贤颇不适应,又没时间废话,赶忙进去武选郎中的签押房,口称‘下官拜见大人,,便推金山、倒玉柱的要下拜。

    却被那铨曹一把扶住,朗声笑道:“仲德好没道理,你是五品,本官也是五品,何来下官之说?”王贤发现对方一双手稳如磐石,竟是有练过的,想要下拜是不可能了。何况听对方称呼自己的字,竟大有亲近之意,心里不禁一喜,面上却愈加恭谨道:“铨曹大人说笑了,小人这五品,跟您这五品,那是有天壤之别的。”

    “你这伢儿,年纪不大道儿蛮老”柴郎中笑骂一句,用的却是杭州话。“再木儿个滋当心吃头颈拳”这话意思是,你个小孩装老成,还不明白我什么意思,当心我扇你

    话语里的亲近之意再明白不过,这是要跟他论同乡啊,王贤有些受宠若惊道:“小讶儿不敢。”

    “这就对了,快坐下。”柴郎中笑着拉他在靠墙的一遛椅子上坐下,自个也没回大案后就坐,而是挨着他坐了,亲手给他斟茶道:“仲德啊,本官柴车,家住钱塘县瓶窑镇上,比你早十年中举,既是你的同乡,又是你的前辈,你来京城两年都不跟我走动,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之前实在是不敢高攀,”王贤苦笑道:“若是知道大人如此平易近人,晚辈早就来套近乎了。”

    “仲德说笑了,我虽年纪比你多一半,但宦途庸碌,比起你的光辉事迹来,实在自叹不如。”柴车一脸感激道:“永乐十年,杭州大风cháo,钱塘县遭了灾,我们瓶窑镇被水淹没,数万乡亲流离失所,多亏你们富阳收留,而且一视同仁,以工代赈,让乡亲们虽然遭灾却没受难,实在是莫大的功德。”顿一下道:“后来魏学士进京,我还专程上门拜谢过,他后来告诉我,其实这些都是你的主意。”

    王贤心说,魏老师还真有些古君子之风,不把功劳都揽到自个身上。口中忙道:“大人谬赞了,我当时也是胡来,亏得有魏学士肯担责任,不然换了任何一个县官,我那套都行不通的。”

    “嗯,魏学士乃真君子也,”柴车点头表示赞同,话锋一转道:“不要叫‘大人,了,平白生分,我痴长你几岁,你还是叫声老哥。”

    王贤连道不敢,柴车佯作生气,他才勉为其难叫了声‘老哥,,既然老哥老弟论上了,那事情还有什么难办?柴车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又让他改天去家里坐坐,这才起身去找他的武官贴黄。

    大明朝的档案管理十分强大,从吏到官,从文到武,不论品级高低,从你正式吃皇粮的那天起,在朝廷都建有完备的档案,在处理的官员铨选、升迁、谪降、致仕、恩荫等事时,基本都靠档案记录说话。

    其中文官的档案叫文官贴黄、武官的档案叫武官贴黄,上头都详细记载了其姓名、旧名、年甲、贯址等信息,文官贴黄上还记载了文官的出身、任官、功过、考绩……武官贴黄则记载武官的从军归附来历、征克地方、杀获次数、受赏名目、升授职役、调守卫所并给授诰敕等诸项内容。这两种贴黄代表了大明朝的统治根基,因此官方将它深藏于内府之中,贴黄之名也由此而来。

    王贤不是世袭武官,之前没有武官贴黄,所以兵部要为他新造一册,其实册簿已经由柴车亲自用吏部转来的文官贴黄副册填好了……王贤这属于从文官转到武官,程序上相当的麻烦,这还是特事特办,也用了十几天。

    “你看看上头的情况对不对。”柴车将王贤的贴黄递给他。

    “对。”王贤仔细看了看,上头除了记载他的基本信息,还记载了他为幼军军师、从征漠北等情况,但在杀获次数和受赏名目、升授职役、调守卫所项目上,都是空着的。

    “千户以下虽然都归我管,但你是锦衣卫千户,按例高一级,所以有些地方,得部堂大人亲自填。”柴车解释道。

    王贤点点头,把簿册递还给柴车,叹口气道:“我这就从禽变成兽了。”

    “熊罴总比鹌鹑强。”柴车柔声安慰他道:“再说,你还有份黄贴在礼部,将来再从兽变成禽,也不是不可能。”礼部的黄贴,其实就是学历档案,不管他当了文官还是武官,举人出身这一条,是绝对不会变的。

    “多谢老哥安慰,”王贤笑道:“风雨飘摇之际,走一步看一步。”

    “嗯,说得好。”柴车笑着点头道:“我们去部堂大人那里,他也很想见见你。”说完便亲自带他去新任兵部尚书的签押房。

    金忠病倒后,皇帝派太医前去看过,说他已是不行了,朱棣只好准了他乞骸骨的奏章,调行在吏部尚书方宾回京接任……朱棣对自己的龙兴之地有着极其特殊的感情,从登极起,就开始按部就班的提高其地位,元年,诏改北平为běijing,接着又设顺天府,并在běijing设立行部。七年,更是借北巡之名,居住běijing,在běijing设行在六部,置尚书侍郎等官,规制品级与京中六部同。所以大明朝其实有一南一北两套班子……

第四卷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四零五章 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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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宾方尚书是赶上好时候了,在一切皆有可能的洪武朝,直接由太学生试兵部郎中……因为洪武三大案的缘故,文武大臣数次惨遭太祖团灭。朝堂空空的结果,便是许多太学生和吏员骤然显贵,方尚书就是个例子。他踏入仕途的第一步,便是厅级于部,虽然是个见习的,但因为表现不错,很快就转正了。

    王贤才入行几年,就升到正五品的千户,自觉蹿升得飞快了,但跟人家方尚书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方尚书起点高,进步快,建文元年便当上了顺天府尹,但因为坐罪充军广东,幸而后来在同乡营救下,很快被召回复官。转年今上入京师,他和侍郎刘俊等迎附,特见委用,进兵部侍郎。之后署理过数年兵部事,不过风评不是很好,听说他善揣上意,颇恃宠贪恣,被几位大佬联名弹劾。不过他十分jing觉,见事不好,便思暂避风头。正逢朝廷设行在六部,无人愿意北上前往,朱棣大喜,不禁压下了弹劾,还升他为二品尚书,将行在的人事大权尽数委托给他。

    在běijing韬光养晦了几年,方尚书如今重返兵部,也算是当了把还乡团,很快就镇住了场子,让人忘记了快要病死的金尚书。不过他几经沉浮,早已是神光内敛,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到丝毫得意。

    柴车领着王贤拜见部堂之后,方尚书说话了,一开口,竟又是一嘴杭州话,“快快起来,在我这不用客气。”

    看到王贤微微吃惊的表情,柴车笑道:“末非你不知道,部堂大人也是咱们杭州钱塘人?”

    王贤恍然大悟,怪不得兵部上下对自己的态度陡变,原来这里已经被杭州人占领了。不禁一脸惊喜道:“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是啊,真是巧得很,咱们一屋子都是从杭州出来的。“堂堂部堂大人,自然不会起身招呼王贤,但脸上和蔼的笑容,已经足以⊥人沐chun风,了。“快坐下,叔舆替我招呼仲德。”

    就坐后,方尚书亲切关心了王贤的近况,微笑道:“仲德你义救周臬台,为咱们浙江百姓保住了一位好官,也让父老乡亲们免于锦衣卫的毒手,我代家乡父老向你致谢了”

    “部堂言重了,那也是下官的父老乡亲。”王贤忙起身道。

    “坐坐,说得好啊,人不能忘本啊。”方尚书的声音柔和,充满大人物式的亲切:“仲德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也要像今天一样,时时把家乡父老放在心

    “谨遵教诲。”王贤恭声道,心里却暗道,这方尚书不纯啊,一口一个父老乡亲,似乎是在暗示我入伙啊,不过于嘛这么着急?当然人家也只是暗示一下,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没必要太过积极了。

    方尚书看看柴车道:“听说仲德前几ri,高中桂榜了?”

    “是啊。”柴车笑道:“我们方才还在惋惜呢。”

    “有什么好惋惜的?投笔从戎,男儿之志也。”方尚书却高屋建瓴道:“将来仲德统帅三军,为大明开疆拓土,青史留名,不比你我这等碌碌无为之辈,要强得多?”

    “部堂教训的!是,”柴车忙笑道:“是我想岔了。”

    “再说了,仲德是有功名的读书人,眼下又要当钦差了,将来出将入相也未可知,比我们有出息,那是一定的了。”方尚书笑道。

    “部堂要捧杀我了,”王贤苦笑道:“我能不能从山西活着回来,还未可知呢。”漂亮话说再多,能顶什么用?你们二位得拿出点于货来,才能说得过去。

    “唉,山西啊……”方尚书脸上渐渐浮现出凝重之sè道:“确实是个凶险之地。”

    “还请部堂指教?”王贤道。

    “我也没去过山西,指教谈不上。”方尚书沉吟道:“不过老夫毕竟还知道点内情,你去了之后,千万要当心新晋的晋王殿下,这个人很可怕……”

    “怎么?”

    “山西那地方,”方尚书想一想,缓缓道:“跟咱们浙江不一样。”

    “咱们浙江没有藩王,这是大幸。”柴车解释道:“而山西是晋王的封地,太祖封诸子于边地,yu以藩王屏zhongyāng,因此镇边的亲王整军习武,握有兵权,已故的老晋王是今上的三哥,数度奉命将兵出塞、筑城屯田,大将如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皆受其节制。”顿一下道:“如今虽然今上收回了其节制边镇之权,不许藩王于涉地方军政,但仍保留着藩国的军队,加之晋藩枝繁叶茂,小王国遍布山西,而且如今山西军方,皆是老晋王的部下……”话说到这,有些不合适说下去,他叹口气道:“总之,山西还是晋王的天下,而现在的晋王是整倒了和太子相善的前任晋王上去的,他能成功,离不开汉王和赵王的帮助。”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表示了解,这些情况,朱瞻基肯定比文官们了解的更清楚,自然早就告诉他了。但人家能提醒他,那就是把他当自己人了,王贤自然感激不禁道:“看来山西之行,比我想象的还要凶险多谢部堂和铨曹大人提醒”

    “这算什么……”方尚书摆摆手道:“同乡有互助之谊,我们这些当前辈的,自然要尽力帮你共度难关。”

    这是雪中送炭的节奏啊那一刹,王贤真有些感动了。

    方尚书倒也不光打嘴炮,对柴车道:“拿仲德的贴黄过来。”

    柴车赶忙奉上,方尚书展开后,提起笔来,在军归附来历,上,填下军军师,,在‘征克地方,上,填下征漠北,、空了‘杀获次数,一栏,在‘受赏名目,上,缓缓填下太孙驾,四字。

    柴车看得一惊,贴黄上的每个字,都必须有据可查,方尚书写下这四个字,就代表官方承认朱瞻基在九龙口遇过险了。

    好似知道他的想法,方尚书淡淡道:“皇上岂能作那种掩耳盗铃之事?不让公开讲,不代表不承认,史官UU小说,还是会记下仲德的功劳的。”

    按说这时候,王贤该感激涕零,朝北面磕头,但他只是淡淡一笑,再没有什么反应。这让两人心中嘀咕,这小子难道不知道,凭这四个字,就可保他一世荣华?当然前提是太子能顺利接位。还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小插曲后,方尚书又在‘升授职役,上写下‘正五品千户,,在调守卫所,写下钅锦衣卫,,至于后面授诰敕,一栏,就不是兵部的事情了。合上黄册,方尚书又拿过一本锦衣卫选簿,翻到千户页上,将王贤的名字填上,在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这才搁下笔道:“兵部的程序这就走完了,但老夫也不能帮你这个锦衣卫千户,获得十四千户所的实缺。”

    “这我知道。”王贤点点头,别说锦衣卫这样的皇帝亲军,就是一般的卫所军队,军官的具体使用,也不是兵部能说了算的,

    “另外,你这个千户是流官,初授都是这样的,过二年自然给你转成世官,这样将来子孙不肖了,也不会败家。”方尚书大送于人情道。

    “多谢部堂,”王贤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下官还有一事劳烦部堂。”

    “但讲无妨。”

    “我那钦差卫队的出身,不知何时能办妥?”王贤问道。

    “有老夫和叔舆在,你还用担心这个?”方尚书拢须笑起来道。

    “已经办妥了。”柴车点点头道:“这是前任金尚书奏请,皇上恩准的事情,部堂大人本来照办就是,但为了你老弟着想,部堂大人把你的卫队,全都挂在了锦衣卫上。”说着笑笑道:“所以方才部堂说,他不能帮你获得十四千户所的实缺,其实还有后半句没说……他可以帮你建立起第十五个千户所”

    按制,锦衣卫下辖十四个千户所,也就是有十四名实缺千户,至于王贤这样虚有其名的千户,就多了去了……许多功臣子弟,一生下来就被封作锦衣卫百户千户的,其实只是皇帝优待功臣,赏他们子弟吃皇粮罢了。柴车所说,方尚书能帮王贤建起第十五个千户所,自然是夸张之言,但方尚书把王贤的卫队编入锦衣卫,造成他麾下千余名锦衣卫的事实,还是办得到的。

    只是这下王贤有些难以理解了,这可是要得罪纪纲的啊自己和方尚书素昧平生,难道只因为是同乡,他就这样下死力气帮自己?

    王贤本来还想死皮赖脸赚点便宜,但人家如此掏心掏肺对自己,他反而不好开口了,只好真心实意的道了谢,便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去了。

    柴车把他送出去,转回来笑道:“部堂卖得好大人情,这小子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呵呵……”方宾面上却挂起一丝苦笑道:“我宁肯不卖他这个人情但谁让我欠了老和尚的人情呢?那老和尚,吃人不吐骨头,谁敢跟他打马虎眼?

第四卷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四零六章 钦差

    朝中有人好当官,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王贤刚回到家,他的四套官服便送来了。

    一套是五品朝服,这是官员最正式的礼服,逢年过节、朝廷大庆时才会穿着,不论文武都是赤罗衣、青缘赤罗裳、赤白二sè绢大带、革带、白袜黑履。区别在于梁冠上的梁数和佩戴不同。按制公八梁;侯、伯、一品七梁;二品六梁;三品五梁,以下递减,所以王贤得到的这顶梁冠是三梁,另有银质饰有凸纹金花带、佩药玉、四sè雕花锦绶,银镀金绶环……从细微处体现着他的品级

    一套是祭服,顾名思义,是皇帝亲祀郊庙、社稷时,官员分献陪祭时穿的服装。不论品级皆是皂领缘的青罗衣、皂缘赤罗裳,还有赤罗蔽膝。稍有不同在于,三品以上有方心曲领,冠带佩绶同朝服,四品以下去佩绶,没有方心曲领。

    第三套是公服,这是百官上朝面圣、坐衙办公时的官服,也是王贤最熟悉的一套……乌纱帽;青sè团领、胸前绣着熊罴补子的官袍、腰系的银钹花带,明确彰显出,这是一套五品武官的官服。

    还有一套,便是极为华丽的飞鱼服了……飞鱼,是神话中一种龙头、有翼、鱼尾形的动物,飞鱼服与蟒袍上的图案,都极为类似龙形,并不在品官服饰制度之列,而是皇帝恩赏的赐福。按例,只有二品官员才能赐飞鱼服,但作为皇帝亲军的锦衣卫,也能得到这种尊贵的服饰。当然这种不能随便乱穿,只有随侍皇帝左右,或者作为天子钦差出京时,才能穿在身上,平时穿是僭越。

    与飞鱼服配在一起的,还有一块锦衣卫千户的铜腰牌,一柄青sè磨光鲨皮刀鞘,吞口夔龙纹鎏金的狭长佩刀,自然是赫赫有名的绣chun刀

    穿上飞鱼服、佩上绣chun刀,挂上腰牌,一个崭新的锦衣卫便出现在穿衣镜中

    “啧啧,这身衣服穿在别人身上,总觉着可憎,但你穿上,怎么看怎么好看”朱瞻基拊掌笑道:“可惜你已经成亲,不然我也让你当我的妹夫”

    “去你的,”王贤白他一眼,把绣chun刀接下来,丢在桌上道:“你最大的妹妹才六岁”

    “那是两年前,现在已经八岁了,”朱瞻基笑道:“过不了几年就可以嫁人了。”

    “有你这样当哥哥的么?”王贤怒道:“为了讨好大舅子,八岁的妹妹都要送人”

    “嘿嘿,”朱瞻基嬉皮笑脸道:“这至少说明,我比你为人大方,哪像你,不光不给我帮忙,还整天泼冷水。”

    “你先确定能婚事自主,再跟我说帮忙的事儿,”王贤又白他一眼。

    “这个么,哎,现在不是不时候啊。”朱瞻基登时泄了气道。

    “那就先于该于的事儿”王贤解下飞鱼服,坐下来淡淡道:“圣旨快到了?”

    “应该马上就到了。”朱瞻基收起笑脸道:“接到圣旨,你就得马上启程了,我父亲不能来送你,只能让我向你致意。”

    “岂劳殿下挂怀。”王贤忙正sè道。

    “另外,”朱瞻基低声道:“我父亲想请你暗中打听一个人。”

    “殿下要找什么人?”王贤问道。

    “废晋王朱济僖。”朱瞻基道:“他幼时曾与我父亲、秦隐王、以及……”想了想,他还是对王贤实话实说道:“以及建文君,在太祖膝下读书,感情甚笃。”

    王贤点点头,想不到太子竟和建文君、秦隐王和废晋王是同学……话说太子殿下也够丧门人的,把三个同学克得一个比一个惨,建文君就不要提了,秦隐王于永乐九年获罪,第二年活活吓死了。废晋王同样悲惨,身为堂堂嫡长子继承王位,竟然被庶弟给顶了,现在弄得生死未卜,就算没死也是生不如死。

    “秦隐王和朱济僖的厄运并非偶然。”朱瞻基却沉声道:“他们俩与我父亲最是相善,见皇爷爷偏心我二叔,时常为我父亲鸣不平。也因此被我二叔怀恨在心,秦隐王当初触怒皇上,就是被我二叔陷害。后来秦隐王听我父亲的话,来京请罪后,我皇爷爷都已经谅解他了,他却在归途中不明不白的死掉了,人都说他是吓死的,我却觉着是锦衣卫于的好事”

    “现在厄运又落到废晋王头上,那朱济演在数年里,不断让人在我皇爷爷面前诋毁他,加上我二叔三叔和纪纲添油加醋,我皇爷爷终于信以为真,上个月下诏革去他的晋王爵位,并命他去给老晋王守灵。现在他和我父亲,已经完全断了联系,我父亲很是担心他,怕他重蹈秦隐王的命运”

    “是。”王贤点头应下。

    “其实这件事,我知道我父亲强人所难了,但他就是这样的人,你看着办,不方便打听就算了,他也不会怪你的。”朱瞻基却叹口气道:“不过我觉着,朱济演取代废晋王的时间,实在太蹊跷,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你暗查一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嗯。”王贤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外头周勇禀报,有宫里钦差来传旨了

    香案蒲团什么的早已经摆好,王贤出去面北跪下,便有宦官宣读了任命他为钦差,查办军粮迟运案的圣旨,王贤接旨后,宦官又将王命旗牌赐予他。王贤命人打赏了宦官,又yu设宴款待,宦官拿了钱,却不肯吃他的酒,坚决告辞走了。

    “嘿嘿,”王贤转回时,只见朱高炽在把玩赐给他的王命旗牌,“现在咱哥们就是瘟神,谁敢和咱们走得近了,不是作死么?”

    王贤苦笑着点点头,心中却愈发奇怪,昨天在兵部受到的热情接待,难道只用同乡之谊就能讲得通?

    定定心神,他看那传说中的王命旗牌,旗用蓝缯制作,上绣一个金sè的‘令,字,牌是圆的,用椴木涂以金漆,上写uj亲临,,这就钦差便宜行事的标志了。

    “有这玩意儿,四品以下可以先斩后奏,”朱瞻基笑着为他讲解道:“你甚至可以压住地方的布政使、按察使,命他们按你的意思行事,但最好不要这么于,因为人家回头奏你一本,你就吃不消。”

    “那晋王呢?”王贤问道。

    “这个么……”朱瞻基摇摇头道:“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那好。”王贤苦笑道:“看来我以前小觑了藩王。”

    “当然了,浙江没有藩王你不了解,藩王那就是土皇帝。”朱瞻基道:“发起横来,连圣旨都不听,皇上碍于情面,也只能听之任之。总之千万不要得罪晋王,不然倒霉的一定是你。”

    “那你还让我找废晋王。”王贤翻下白眼道。

    “不是说了,在不得罪朱济演的前提下……”朱瞻基脸皱成一团道:“好,那是不可能的,你就当我之前,放了个悠长的屁。”

    “我尽力而为好了。”王贤摇摇头道。

    “另外,我给你找了个帮手,”朱瞻基笑笑道:“怎么也不能让你两眼一抹黑,就这么闯山西。”

    “什么帮手?”

    “原先晋藩的长史龙潭。”朱瞻基轻声道:“他先于晋王被黜,得以侥幸离开山西,之后进京来求父亲对晋王援手,可我父亲也自身难保,只能让他回家等着,待时机成熟再与他联系。”

    “此人在老晋王时期,便是晋藩的长史。在王国里,长史就是宰相,他对山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清楚的很,也有些人会卖他面子。”朱瞻基又道:“有这么个人帮着谋划,你查案子会简单很多。”

    “嗯。”王贤点点头道。“他在哪?”

    “他的身份不合适进京,我让他在郑州等你。”朱瞻基递给王贤个字条道:“这是他的住址,你路过郑州时与他汇合。”

    “好。”王贤把字条收起来道:“没什么别的事,我明天就出发了。”

    “嗯,明早我要进宫读书,没时间送你了”朱瞻基动情的紧握着他的手道:“若是事不可为,不要强求,千万注意安全”

    “我会随机应变的。”王贤点头应道。

    “保重,兄弟”

    “你也是”

    朱瞻基走后,王贤先去了趟幼军的军营,对遴选出来的一千亲卫,宣布了明ri出发的命令,然后拨马往庆寿寺去了,每逢出发之前,去老和尚那里讨教一番,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可不凑巧的时,知客僧告诉他,老和尚陪皇帝去紫金山了,三五ri才能回来,王贤只得怏怏而返。回府时路过天香庵,他驻足良久,叹气连连,郑绣儿真会挑出家的地方,若是在别的庵里,自己早把她抓回家去了,偏偏却是自己连门都不敢入的天香庵,只能让林清儿给她带话。

    可对那不吃敬酒,只吃罚酒的小白菜来说,说破天有什么用?用强才是王道啊

    等回京之后,一定要派人把这里盯死了,只要她一出天香庵,我立马就抓人……王贤暗暗下定决心,这才打马回府。

第四卷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四零七章 龙潭

    按例,钦差离京前,皇帝会接见面授机宜的,然而这次三路钦差都是直接上路,皇帝一个也没见,似乎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

    接到圣旨的第二天,王贤便与娇妻洒泪而别,率领卫队出京。这次山西之行,攸关太子太孙的命运,是以王贤麾下jing锐尽出,闲云、吴为、二黑、莫问、许怀庆等人悉数跟他出发。

    千人队伍过了长江,便从陆路北上,此时已是十月底,京师尚且能感受到寒意,越往北走天就越冷,八天后到了河南境内,河面竟已经结冰,不过对征过漠北的将士们来说,这简直不叫个事儿。

    千余骑奔驰在辽阔无际的华中平原上,一路上呼啸高歌,颇有千骑卷平冈之意,是何等的畅快

    但王贤他们也分明发现,越往北去,百姓的生活就越困苦,残破的成片茅屋,衣不遮体、面黄肌瘦的民众,都与京城和浙江的老百姓,不可同ri而语。

    “之前出征,走得大运河沿线,就看到老百姓衣衫褴褛,面有菜sè,还以为单是山东百姓这么苦呢。”吴为面现悲sè道。

    “江南毕竟是鱼米之乡,百姓再难也有口饭吃,”许怀庆叹息道:“北方就不行了,土地贫瘠低产,百姓劳役又重,ri子艰难透了。”

    “都说这些年皇上透支民力太过,百姓已是无以为继,原先还不大相信,现在才知道所言不虚。”莫问那张抑郁的脸,表达现在的心情,实在再适合不过。

    “好在皇上也意识到了,眼下四海生平,正可与民休息。”王贤轻声道。

    “那可未必。”二黑却闷声道:“我听蒯祥说,宫里已经下旨,命京城所有工匠去běijing,据说要修一座比现在皇宫大许多的紫禁城。”说着啐一口道:“我就不明白了,皇上已经有广厦千万间了,于嘛还要修?住得过来么?”

    “这话兄弟间说说罢了,可别跟别人乱发牢sāo。”王贤看他一眼道。

    “我却觉着你过虑了,”见众人纷纷发表高见,闲云也忍不住开口道:“皇上之前修运河,建běijing、编永乐大典,下西洋、伐安南……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但一直没出什么大乱子,也不可能让一座宫殿压垮?”

    众人一时无语,王贤却淡淡道:“一座宫殿当然压不垮大明,但用来修宫殿的钱,却能压垮大明。”

    听了王贤的话,众人愈加迷糊,他只好进一步解释道:“皇上之所以能完成数代帝王都完不成的伟业,靠的是一样秘密武器。”

    “什么秘密武器?”

    “这个。”王贤从靴页子里,摸出一张纸片道。

    “宝钞?”众人不禁失望道:“快擦屁股都嫌硬了。”

    “这就是秘密所在。”王贤面无表情道:“从一贯钞抵一贯钱,到现在一贯钞只值钱十几钱,大幅贬值的原因,就是朝廷为了应付ri益浩大的支出,大幅滥发宝钞皇上的伟业,便是建立在二十多年间,对亿万百姓家财的大肆掠夺上”

    “是啊,我家原先也算富商,后来就是从钞法败坏后,原先万贯家财,甚至连生计都不成,卑职才不得不出来当兵吃粮的。”这话引起了周勇的强烈共鸣,吴为也点头道:“二十年前江浙的富商之家,现在是一家都见不到了。”

    “没有准备金的纸币超发,就是**裸的掠夺民财。”王贤叹气道:“只是民力有尽时,这条路,眼看也要走不下去了……”

    众人这下都明白了王贤的意思。洪武年间,宝钞还可以顶数百贯钱用,现在却只值十几文,像这张这样稍旧一点的,就连擦屁股都嫌硬。老百姓早就不肯用朝廷发的钱了同时永乐皇帝为了保护宝钞的地位,三番五次严申禁用金银,下旨违者杀头充军,家财尽归举报者所有,不准百姓抛弃宝钞,改用金银,跟抢劫有什么两样?

    但现在百姓宁肯以物易物,也不收ri益贬值的宝钞,就是对永乐皇帝最致命的回击

    “永乐年间朝廷的开销,一直是岁入的两到三倍,这个差额,全靠超发宝钞来弥补。”莫问面sè惨白道:“这么说,百姓抛弃宝钞之时,就是朝廷破产之ri”

    “百姓什么时候抛弃宝钞?”闲云少爷艰难问道。

    “快了……”众人艰难迸出两个字,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好了,前面就是郑州了,”好半天,王贤唤醒众人道:“啥时候都饿不死当差的,咱们好好办差”

    众人一齐应一声,抬头望去,果然见前面人烟渐渐繁华,有黄sè的城墙在望了。

    卫队在郑州城外的驿站驻扎下来,王贤便带了十几个人,换了便装进去郑州城。这时候的郑州,还只是开封府辖下的一个散州,地位和繁盛程度,远远无法与后世相比。不过怎么说也是中原腹地,八方通衢之处,看上去比途经的府县要好很多。

    王贤他们却没心情逛街,一路打听着往州城西面一条僻静的巷子走去,寻找在此居住的原晋王府长史龙潭。

    众人按照太孙给的地址,找到巷子里第三家,还没敲门,便从紧闭的门缝中,闻到浓重的药味。

    二黑上前敲门,好一会儿有个脆生生的女声问道:“谁啊?”

    “请问这是龙潭先生家么?”二黑瓮声瓮气问道。

    “请问你们是?”门开了个小缝儿,露出半张充满jing惕的俏脸。

    “哦,我们是京里来的,奉我家主人之命,来拜访龙先生。”二黑说着,将一枚龙形玉佩递进去。

    “请稍等。”那女子接过玉佩,进去片刻开门出来,朝众人福一福,柔声道:“家父卧床不能亲迎,请诸位恕罪。”

    “言重了。”二黑看这女子,乌黑的发辫,修长的身姿,面容并非国sè天香,却另有一段美丽动人,眉毛略粗,更显得英气勃勃。竟破天荒的脸一热,显得有些局促。

    王贤等人想笑话他,但人家姑娘的父亲病着呢,只好忍住笑,鱼贯进了院子。这小小的院子收拾得很是于净,只是簸箩里晒得药材,炭炉上熬着药的罐子,让人知道这家里有病人。

    进去北屋,就见炕上躺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人,须发花白、双目无神,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他眼球转了转,嘴唇翕动了几下。

    “我爹问,”还是他女儿给解释道:“你们是东宫来的?”

    “是,我是太子殿下派来的,”王贤点点头,看着病容满面的中年人道:“你是龙潭龙长史?”

    中年人指指立柜的第一个抽屉,他女儿便拉开抽屉,拿出一份官告递给王贤,王贤一看,是洪武二十年,委任太学生龙潭为晋王府右长史的告身,便再无怀疑,递还给那姑娘,问道:“你父亲怎么突然病倒了?”

    “家父身体本来就不好,今年又摊上那么多事儿,从京城一回来,就病倒了。”那龙姑娘眼眶含泪道。

    众人闻言一片唏嘘,都心说这下黄了,病成这样别说去山西了,就是问他点什么都心下不忍。

    那龙潭像是知道他们的意思,嘴唇又翕动了几下,他女儿便道:“我爹的意思是,你们有什么事儿,就问我,我什么都知道。”

    “这,”还真不知该问她什么,王贤只好实话实说道:“其实我们是来请龙先生,给我们当个向导的。”怕对方误会,忙又解释道:“不过来之前,并没想到龙先生病得这样重。”

    “是朝廷要为殿下平反么?”龙姑娘眼前一亮道。

    “这……需要见机行事。”王贤含糊道。

    不过这已经让龙姑娘像换了个人似的,主动请缨道:“我替父亲和你们去山西”

    “你……”众男子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是我”龙姑娘却挺挺胸膛,脆生生道:“我在山西长大,父亲从来什么事儿都不瞒我,是以山西的人和事,我是最清楚不过了。”

    “那也不能带你个女子上路。”二黑嘟囔道。

    “女子怎么了,你们不把我当成女的就是。”龙姑娘道:“我穿上男装谁也认不出。”

    “是这样啊。”二黑硕大的脑袋,如小鸡啄米道。

    “别胡闹,”王贤咳嗽一声道:“你爹不会同意的。”

    谁知那龙潭竟缓缓点点头,指指女儿,又指着王贤,意思再明白不过——让她跟你去

    “几位大人有所不知,”见几人面露惊异之sè,龙姑娘哽咽道:“我一家深受两代王爷大恩,就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我父亲是因为王爷被诬陷废黜,又无力营救,才忧愤成疾的。如今有机会为王爷平反,我一家人就是豁上命也要去做”她看看父亲道:“现在家父卧床不起,我这个当女儿的责无旁贷,请大人务必答应”说完给王贤跪下,使劲磕头。

    “大人……”二黑听了,感动的险些掉泪,使劲朝王贤眨眼,求他赶紧答应她。

    王贤叹口气道:“那你父亲怎么办?”

    “有我娘我弟弟在,家父总有照料。”龙姑娘喜出望外道:“大人稍候,我这就跟我娘说一声去”说着不给王贤再反悔的机会,一阵风似的钻入里间。

第四卷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四零八章 盛情相迎

    休整两ri后,王贤等人离开了郑州,队伍里多了个俊俏的后生,便是那主动请缨的龙姑娘。其实对带这个女子上路,众人都颇有微词,但王贤见二黑chun心大动的样子,终究还是同意了。

    数ri后,队伍便离开河南,进入山西境内。山西名副其实,一眼望去全都一道道的山梁子,好在脚下的官道还算平坦,倒不影响队伍赶路。

    一进入山西境内,除了满眼是山之外,还能感受到这里不同别处的气氛,所有的关隘都在严加戒备,所有的州县都在加紧盘查,对白莲教徒的通缉令随处可见,还能看到有成串的男女被官军押解着进城,这一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现象,让人颇为讶异。

    终于,到了高平县时,得知前来迎接的周知县,是杭州人氏时,王贤和对方论起同乡的同时,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白莲教作乱,是在山西北部的广灵县,距离这里何止千里,这边为何也如此紧张?

    “小心无大错么……”周知县苦笑一声道:“上差有所不知,白莲教在我山西,可谓无孔不入,哪个州县没有他们的坛口、香堂?如今广灵县那边闹得厉害,别处的白莲教众也都深受鼓舞,万一哪天我们这的白莲教徒,也效仿刘子进杀官造反,那我们自己小命不保不说,还会牵连家里的亲人。”知县有守土之责,一旦城池失陷,有时哪怕以身殉国,依然有全家流放的危险

    “原来如此。”王贤觉着他说得合情合理,便不再深究,转而问道:“广灵县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说是大同和宣府的军队,从两面将其困在广灵了。”周知县叹气道:“但广灵县除了山是川,他们随时可以逃进恒山,继而上太行山,只怕官军很难清剿到他们。”

    两人叹了会儿气,王贤又问了几个关于晋藩的问题,但显然周知县不愿深谈,见同乡之谊的作用也不过如此,他只好知趣住嘴,只谈风月。

    周知县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似乎顾忌颇多,分别时才小声对王贤道:“上差办完差事就赶紧回去,山西不是久留之地啊。”说完便拱拱手,匆匆去了。

    王贤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起来。

    过了高平县半天,队伍突然看到有烟尘滚滚而来,莫问沉声道:“是大队人马”

    “戒备”许怀庆断喝一声,训练有素的将士们赶紧占据附近的山包,全神戒备的望着越来越近的大队骑兵。

    这时已经能看清对方是官军打扮,众人心神便松了一半,斥候上前与对方接触,不一会儿领回一个千户装饰的武官,那武官见为首的王贤如此年轻,不禁微微惊讶,旋即神情一肃,单膝跪下道:“末将山西都司衙门千户石英,奉命前来迎接钦差大人”

    “有劳石千户了。”王贤点点头,笑问道:“不知千户奉的哪位大人的命?”大家都是千户,但王贤这个千户,是锦衣千户,而且有钦差的光环,自然比对方大多了。

    “当然是我们都台大人和藩台大人。”石英道:“末将本是奉命到省境迎接上差的,没想到上差来的这么快,恕罪恕罪。”

    “千户何罪之有。”王贤笑笑道:“那就麻烦劳千户了。”

    “这是末将应该做的。”石英恭声道,便命大队人马转向,护卫着王贤北上。有了地头蛇随扈,王贤他们的旅途舒服多了。每到一地,地方的官府和驿馆,早就给卫士们备好了热汤热饭,收拾好了住处。王贤和一于头脑,自然更是顿顿好酒好菜,住宿条件也是好的没话说。

    这天晚饭后,吴为几个到王贤屋里喝茶,虽然已是天sè大黑,但这间轩敞北屋的房梁上吊着灯,房角上坐着灯,书案上也摆着灯,十几盏灯同时点着,把房间里映照的亮如白昼

    “啧啧,”许怀庆站在屋zhongyāng,上下左右的打量着,啧啧道:“谁说山西是个穷地方来着?这几ri住的驿馆,那是一家比一家阔气。”

    “你什么眼神啊”王贤笑骂道:“看不出房间里的摆设,全都是新换的

    “是。”吴为是个识货的,点点头道:“这屋里一sè的黄花梨家具,书案是檀木的,上面的纸笔墨砚都是徽州出的jing品,桌子上,茶几上的上等细瓷碗,还有这些花瓶、挂画,其实都是两宋的古玩。”

    “算算,这一屋子的摆设得多少钱。”王贤对吴为道。

    “最少三万两银子。”吴为估摸一下道:“最贵的就是这副苏东坡的真迹,在京城不下万两银子。”

    “哪家驿馆能用这么贵的摆设?”王贤笑道:“分明是专门给我们换的。

    “啧啧,这待遇,”许怀庆笑道:“钦差就是不一样啊。”

    “待遇是不错,不过另一方面,他们又像防贼一样防着我。”王贤冷笑道:“没过高平县之前,咱们还能看到点真东西,但从石千户迎上来以后,我们就被他们隔离了,只能看他们想让咱们看到的,只能听他们想让咱们听到的,这样还查个屁案子”

    众人深以为然,许怀庆道:“怪不得戏文上,钦差大臣都要微服私访,大人,咱们当初也微服私访多好?”

    “你当咱们是在演戏啊?”吴为啐道。

    “钦差的行止都是有规矩的,过州县境要向当地官府通告,州县官要前来参拜。”莫问解释道:“大人要是不露面,人家马上就知道咱们有小动作,还微服私访个头啊?”

    “那戏文上演的都是假的了?”许怀庆遗憾道。

    “也不尽然,还是要分情况的,有时候不得已,只能行此非常之举,。”王贤笑道:“但咱们距离太原何止千里?我现在微服,是不是早了点?”

    “也是,万一半路上被官府抓起来,那就丢老人了。”许怀庆点头道。

    “对了,二黑呢?”王贤问道。

    “他呀,跟在龙姑娘屁股后面转呢。”许怀庆笑道:“任龙姑娘怎么白眼,他就像一贴狗皮膏药,牢牢贴人家腚上了”

    “哈哈哈……”屋里一阵浪笑,笑罢了,王贤正sè对众人:“那就不管他了。人家蒙上咱们的眼,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我虽然走不得,但你们是可以的。”说着看看闲云和吴为道:“二位找个机会悄悄离队,赶在我前面去一趟晋王墓,看看能不能偷偷见一见朱济僖。我想,他能为我们指点迷津。

    “是。”两人沉声应下。

    “如果见不到人,”王贤道:“你们就在太原等着与我汇合。”

    “是。”两人领命。

    其余人也巴望着王贤,却见他挥挥手道:“都睡觉去”

    有卫队保护,被地方官府迎来送往,王贤之前十几年听过的奉承,都没这一路上听过的多,就这样飘飘然、施施然十几ri,来到了山西的省会太原。

    太原,古称晋阳,别称龙城,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自古就是王霸据以争夺天下的重镇。其城高强厚,不亚于帝京,人烟繁茂,几类于江南。

    王贤抵达太原之ri,山西地面的官员,举行了隆重的迎接仪式。山西布政使张chun,山西都司周延、太原知府贺铸才等人,悉数在城外十里恭迎钦差,礼乐声中,王贤替皇帝受了他们的大礼,才忙作揖还礼道:“下官拜见诸位大人

    “上差切莫多礼,”周藩台六十多岁,满脸褶子,一嘴河南官话道:“远道而来辛苦了,老夫在官衙摆好了宴席为上差洗尘。”

    “恭敬不如从命。”布政使是从二品的大员,在督抚出现以前,他就是地方最高长官,传播说中的封疆大吏,王贤一个五品武官,虽然有钦差的名头,却也不敢在对方面前托大。

    宴会是在布政使衙门,太原地面上的官员,大半都到了,省城里的缙绅耆宿也来捧场。坐满了十几张八仙桌,桌上各种菜肴琳琅满目,除了黄河鲤鱼,竟还有鲍翅海参这等稀罕物,虽然是冬季寒节,瓜果仍旧堆积如山,汾酒、竹叶青溢出扑鼻的清香。另外还有个戏班子,在上演着什么戏目,锣鼓锵锵、丝弦悠悠,令人恍如置身太平盛世。

    若是从前,王贤自然乐得享受了。小吏出身的xing格,会让他颇为沾沾自喜,想不到老子也有今天,一省藩台和老子喝酒满省士绅都在下面相陪,真是爽啊

    但今次,他看着厅里人觥筹交错、酒池肉林,眼前却总浮现出一路上所见百姓食不果腹、饿殍倒地的样子,让他食不甘味,如坐针毡。

    那边山西地方官员,都在冷眼瞄着他,见钦差大人魂不守舍的样子,却暗暗发笑,还以为这个毛头小子被今ri盛大的欢迎场面,给弄得飘飘然不知所以然了。

    宴会结束,周藩台要亲自将王贤送去钦差行辕,被王贤坚决谢绝。王贤说了好多,今ri受宠若惊,切不可再折杀小子之类的话,周藩台只好留步,让太原知府送他回去。

    山西官府为他准备的钦差行辕,

第四卷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四零九章 美人计

    山西官方给王贤安排的行辕,居然是臬司衙门的后衙。原先的山西按察使,因为一份话本sè彩过浓的奏报,被皇帝调到京里专职文学创作,又没有新人补缺,后衙便空了出来。

    不过王贤以区区五品之官,入住臬司后衙,这当然是山西地方对他这位钦差大臣的出格尊崇。

    天sè不早,简单介绍下府里的管家,贺知府便告辞了,说明ri再来拜访。

    那管家谦卑的向王贤请安后,便让侍女服侍他沐浴,然后也退下了。

    在侍女的带领下,王贤来到里间的沐浴室,屋里烧着地龙,四角还摆着四个不见明火的暖笼,汉白玉砌成的偌大澡池里,氤氲着腾腾的热气,水面上还飘着五彩的花瓣。

    更吸引王贤目光的,是跪在池边的八名侍女,各个容貌妍丽,穿着薄薄轻纱,更显出凹凸有致的青chun身材,让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好险没有流鼻血。

    几个侍女却没有丝毫嘲笑的表现,而是上前为他宽衣解带,却被王贤阻止道:“本官不习惯被人看着洗澡,你们退下去。”

    侍女们这才有些错愕,见王贤坚决的挥挥手,从小被训练得无条件服从的侍女们,只好鱼贯退下。

    “呼”嗅着青chun少女留下的体香,王贤吐出一口浊气,nǎinǎi的,还真是没有提前吃下的饭。离京前和媳妇抵死缠绵,以为能顶一阵子事儿,谁知半个多月不近女sè,又险些把持不住了。

    但把持不住也得把持下去,他没忘了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太子太孙,还有自家兄弟的前程xing命,全系于自己一身,要是中了人家的美人计,回头就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还怎么力挽狂澜?

    默念了几遍sè即是空,空即是sè,还是不管用,王贤只好用凉水洗了个澡,这才冷却内心的躁动,胡乱穿上衣服,出去房间准备睡觉时,却又见被窝里已经躺着两个姑娘了。

    ‘我擦,这帮家伙果然狠毒,知道老子三十六计最怕美人计,王贤闭上眼道:“几位姑娘出去,本官习惯独自就寝。”

    边上的领班侍女轻声道:“她们是给大人暖床的,当然大人若要侍寝……”顿一下,有些羞涩道:“随便唤我们谁都成。”

    ‘我擦我擦我擦……,王贤发现自己还真没出息,光听人家说句话,就起了强烈的反应,不仅身子微微前倾,老脸通红道:“不用了。”

    “是。”侍女恭声说一声,两个暖床的侍女便从被窝里无声钻出来,浑身上下仅穿着肚兜,向王贤磕头之后,退出房间,肉光致致的景象,终于让他的鼻孔中,流出了热乎乎的液体。

    仅剩的那个侍女忙给他止血,王贤用丝绵捂着鼻子,很是尴尬的翁声道:“山西太于了,实在太于了。”

    “是。”侍女温柔的点点头,轻声道:“奴婢刚来山西时,也很不适应。

    王贤点点头,刚要端起茶盏来,那侍女鼓起勇气,轻声拦住他道:“我给大人换一杯。”

    “这杯怎么了?”王贤看看热腾腾的茶汤,总不能说凉了。

    “这杯……”俏侍女小声道:“是加了料的。”怕王贤怀疑里头有毒,她于脆自己饮下,这才涨红了脸道:“是给大人助威用的……”

    “原来如此。”王贤恍然,抱歉的笑笑道:“你喝了没事儿?”

    俏侍女心里却说,我哪知道?见王贤的鼻血又流下来了,忙小声道:“大人还是仰起头。”说着拿了两个靠枕,一个给他靠在背上,一个给他枕在脑后,以为这位年轻的大人不近女sè,她小心翼翼的不敢碰到他。

    “原先的藩台大人,每天都过这样的ri子么?”王贤仰着头,靠在椅背上,觉着这样子很傻,只好随意问道。

    “奴婢不知,”侍女轻轻摇头道:“奴婢等人也是前天才来的。”

    “你们原先在哪?”

    “原先在晋王府教习处。”侍女老老实实回答道。

    “你见过晋王么?”

    “没有。”侍女摇头道,她显然不是多话的女子,也不知是本xing如此,还是后天训练的。

    “听口音,你是吴地的女子?”王贤只好换个轻松的问题。

    “奴婢祖籍苏州。”侍女轻声道。

    “苏州是个好地方啊,我岳母家就在那里。”王贤道。

    “奴婢不记得苏州什么样子了……”俏侍女神情一黯。

    王贤并不奇怪道:“可是洪武赶散,背井离乡?”太祖皇帝因为深恨吴中百姓支持他统一天下的劲敌张士诚,洪武初年,对吴中百姓采取惩罚xing的移民措施,将其大量迁到淮安、扬州、京师、凤阳等地,称为‘洪武赶散。,

    “不是,”侍女摇摇头道:“是十来年前,永乐皇帝下的旨,迁了苏州几万户百姓到běijing……”

    “哦。”王贤叹口气,苏州人在国初实在太惨了,两代皇didu对他们下狠手。如果说洪武皇帝还是为了报复,那永乐皇帝就是**裸的因为他们的富有和人烟稠密了。

    几百年后的人,可能觉着从苏州户口变成běijing户口,是很美的一件事。可在当时的苏州人眼里,běijing那可是苦寒之地啊而且两地相距两千多里,一路上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家道中落?不用问,这侍女的身上,定有这样一个心酸的故事。

    哀伤的气氛,让王贤的心不再躁动,鼻血也止住了,他对那侍女笑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嫣儿。”俏侍女早就意识到自己失态,已经调整过来,恭声道。

    “去,我要睡了。”王贤点点头,脱鞋上床。

    “奴婢就在外头,大人唤一声就来。”叫嫣儿的侍女为他掖好被角,熄了灯,退到外间。

    温暖如chun的屋里黑暗下来,躺在舒适豪华的千工床上,身上盖着喷香柔软的被褥,王贤却失眠了……因为外头响起苦苦压抑的女子呻吟声,细若萧管,断断续续,却更加撩人chun意……

    第二天早晨起床,嫣儿进来伺候王贤穿衣,王贤自然是要自己来的,万一被看到了黏糊糊的内裤,可就糗大了。他还不忘看看嫣儿,见她啥事儿没有,便放下心来。嫣儿的脸却红到耳根,她昨晚整晚上chun梦连连,把个床单都打湿了,大人指定是听到了……

    “咳咳。”王贤挪开目光,暗叹一声,便让她把管家叫来。

    那周管家很快就来了,行礼之后见王贤自己拿着块毛巾,在白云铜面盆前洗脸,登时着急道:“你们就这么服侍大人?”一着急声音尖细,竟跟个死太监似的。

    嫣儿无奈的刚要回话,王贤却先道:“别管她们,这是本官的要求。”说着把毛巾丢给那周管家道:“叫你来也是为这事儿,把这些姑娘们都带走,还有屋里的这些摆设,都给我撤了,我消受不起。”

    “大人这话说的,”周管家陪笑道:“这是我们藩台大人的一片心意。”

    “好意我心领了,”王贤一摆手道:“我自会和藩台大人说去,你照做就

    “这……”周管家一脸为难,还没见过这样当官的呢。

    “去。”王贤眉头微皱道:“不然本官就搬出这里。”

    “那好……”周管家才体会到嫣儿她们的无奈,“不过总得留几个伺候的,大人身边都是男人,难免粗枝大叶。”

    “本官连大漠都睡过,还有比那更粗的么?”王贤却坚决不理睬,开什么玩笑,谁知道这里头多少jiān细?

    周管家无可奈何,只好一面应下,一面赶忙知会知府大人,贺知府急匆匆赶来时,王贤的屋里已经是四壁空空,只剩下桌椅书案这些必备的家具。

    “哎呀呀,仲德老弟这又是何必呢?”贺知府忙劝道:“都是藩台大人一片心意,你于嘛不享受?”

    “藩台一片好意,下官心领了,然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王贤正sè道:“昔ri文正公食粥心安,下官不肖,亦深以为然。”他身后立着的周勇和二黑,都听傻眼了,心说乖乖隆地洞,大人这阵子山西老陈醋吃多了,怎么这么酸了?

    贺知府一听,心里却暗暗无奈,本以为这钦差是个武官,又年轻,哪有不好财sè的?这才一路上尽心安排,务必让他乐不思蜀。哪知这货竟是个读书读坏脑子的书生?

    他这才想起王贤的武官身份之外,还有个举人的头衔

    王贤要的就是这效果,昨晚他想了一夜,对方不停给自己戴高帽,送好处,自然是有所图谋。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后面还怎么查案?而且对方上奏一本,弹劾自己生活如何奢靡,那喜好简朴的永乐皇帝,肯定要大怒的。

    想来想去,还是以一副道学面孔对人比较好,毕竟书呆子不领情那是应该的,谁也不会跟读书读坏脑壳的家伙一般见识……

    贺知府暗道藩台大人表错了情,面上还要大赞道:“仲德不愧是我辈楷模

    “不敢不敢。”王贤不咸不淡道,这就算把对方之前的奉承揭过去了。

第四卷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四一零章 神鬼变天

    短暂的沉默后,贺知府调整好心情,笑问道:“上差,昨晚睡得如何?”

    “不好,几乎失眠。”王贤指指自己眼里的血丝道。

    “是呀。钦差的担子那么重,睡不着也是情理之中。”贺知府笑了:“其实下官也没睡好。”

    “那倒不是,就是床太软不习惯,”王贤板着脸道:“我后来让人把褥子都去了,才睡踏实。”

    “咳……”贺知府无奈的笑笑,暗骂道,你个贱人

    “知府大人,”王贤正sè道:“酒也喝了,睡也睡了,咱们该办正事儿了吧?”

    “那是那是,皇命要紧么。”贺知府于笑两声道:“不知上差想怎么查,本府一定竭诚配合?”

    “贺知府想本官怎么查?”王贤反问一句,静静望着他。

    “当然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贺知府正sè道:“朝廷的军粮运到山西,却始终没有运出山西,这是事实,谁也没法抵赖。”顿一下道:“其实我们山西的官员,也从没想过要抵赖,因为军粮迟运,差点害了皇上的大军,这罪责之大,让我们这些地方官战战兢兢、痛心疾首,早就盼着来个钦差,查他个明白,还我们个清白了”说着一脸正气道:“当然,如果最后确定谁有罪,也绝不要姑息,就算是落到本官头上,上差也只管直奏就是”

    “府台大人高风亮节,实乃下官之楷模,有你这份态度,相信很快就会查清楚的。”王贤恭维两句,顿一下道:“择ri不如撞ri,大人身为太原知府,又是转运委员,自然对军粮转运的情况十分了解,还请为下官先简单介绍一二

    “好的。”贺知府心里暗笑这个棒槌,以为这是聊天呢?面上却一脸严肃,装模作样的整理下思绪,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是这样的,去年七月间,山东、河南、河北、甘肃、陕西、湖广之粮陆续运到我省,在太原转运。当时的转运大臣,自然是我们藩台大人,下官不才,忝为转运委员。军粮转运关系到皇上和大军的安危,就是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误,这是藩台大人和下官的共识…

    王贤耐着xing子听他扯了一串官腔,终于听到关键的地方:

    “所以粮食一到,我们就立马组织发运,都司衙门也派了大军护送到大同,到了大同之后,改为由大同镇派兵护送往宣府。然而从大同到宣府山川连绵,只有一条驿路可行,结果路过广灵县时,反贼刘子进竟狗胆包天,率军前来偷袭。贼子仗着人多势众,又占了地利,竟把官军打退,夺了我们的粮草……”贺知府说到这,脸上尽是沉痛之sè。

    “当时几万大军护送,刘子进又有多少兵马?”王贤轻声问道。

    “大同镇派了两万官兵,刘子进当时……”贺知府顿一下道:“大概也有两万人马,但他们利用地形两面夹击,官军猝不及防,被从高处落下的滚石檑木打得无从招架,只得败下阵来。”

    “那么后来呢?”王贤追问道。

    “后来我们又组织了一次押送,这次山西都司和大同卫,一共派了五万兵马,准备不可谓不充分,然而到了广灵县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贺知府脸上露出惊恐之sè道:“这次对方还是两万兵马,却连滚石擂木都没用,而是在山坡上做起了法事,只见刘子进散发跣足,手持一把大弓,也没有用箭,就是那么凭空一拉,领军的大同副总兵便惨叫着落下马来。再一拉,又一个参将掉下马来,如是三次,三名统帅竟全都落马,大军顿时群龙无首,士气低到极点,对方趁机冲下来,我军又一次败走。”

    “哦?”王贤闻言惊奇道:“这是什么本事?”

    “上差应该知道我们臬台大人的奏本上说,那刘子进自幼得异人传艺,授他双刀剑、铁翎神箭,传说能驱神鬼……”贺知府叹息道:“这都是实情,臬台大人不过是据实上报,却落了这么个结果,真让人心痛。”

    王贤不置可否的呷口茶道:“再后来呢?”

    “再后来,太子殿下催得紧,我们只能再次运送,这次不只出了兵,还请了山西地面的道术高人,和尚法师,光黑狗就杀了九十九条,希望能破掉刘子进的法术。”贺知府无奈道:“谁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刚进广灵县,我们的法师一夜之间全都暴毙,”说着满脸惊惧道:“无声无息的,没有任何反抗,所有人的头颅便不翼而飞……”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王贤有一种听评书的感觉。

    “当然是刘子进驱鬼杀人了”贺知府语调yin森,虽是大白天,也让周勇和二黑齐齐打了个寒噤,“刘子进神通广大,能驱鬼杀人于千里之外,他甚至在太原杀过人”

    “哦?”王贤吃惊道:“杀得什么人?”

    “这……”贺知府小声道:“我们晋王太妃和汾阳知县,也是一样的死法

    “晋王太妃薨了?”王贤来之前,自然要了解山西的情报,晋王太妃谢氏这样的重要人物,还被他列为突破口呢?之前没听说她的死讯啊?

    “就是前几ri的事儿,”贺知府叹口气道:“晋王殿下悲恸过度,又不想人知道娘娘这般惨死,所以先说娘娘病重,今ri才对外宣布,不然我们都没法迎接上差。”

    “喔……”王贤不禁冷汗直流,自己竟然在晋王妃大丧期间宴饮,这当然是一条罪名nǎinǎi的,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被他们给yin上了。幸亏昨晚把持的住,不然一本上去,皇帝惊闻皇嫂薨逝世,自己这个钦差却在大丧期间yin乐,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上差,上差……”贺知府唤了两声,王贤才回过神道:“多谢府台大人配合,您还有什么情况要反映?”

    “没有了。”贺知府摇摇头,心说明明是你在问我好么?

    “那咱们去拜会藩台大人吧,拿个章程出来,再作计较。”王贤轻声道。

    “正当如此。”贺知府点头道。

    两人除下官服,换上青衣角带的丧服,坐着新蒙了白布的轿子,去了布政司衙门,王贤便见辕门上挂起了蓝sè的孝布,官兵也各个素缟,给薨逝的老王妃披麻戴孝。

    王贤暗暗啐一口,明知道国母死了,昨天还那么欢乐,还这不是坑爹么?

    到了衙门里,见藩台大人也换上了青衣角带的丧服,说不得,三人于抹一阵子眼泪,这才商议起行止来。因为有老太妃的丧尸要办,张藩台有些心不在焉,草草吩咐贺知府,全力配合钦差查案,便对王贤道:“下官要去晋王府致祭,钦差不如同去?”

    “应当的。”王贤点头应道,于是三人便又乘轿赶往晋王府。

    太原是一座古城,号称九朝古都,但一次次湮灭于战火之后,早已是凋败残破、十室九空。当徐达率领大军,将盘踞于太原的王保保,彻底赶出中原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局促狭小、周长不过十一里的土城,与其北部边防重镇、一省中心的地位极不相称。

    当朱元璋封第三子朱柄被封为晋王、驻节太原时,摆在这位山西最高军政长官面前的首要任务,便是建造一座新的太原城。朱柄就藩前,派遣他的岳父永平侯谢成来到太原,举全省之力,筑造了今ri王贤所见的太原城。

    如今这座太原新城,周长二十四里,城高三丈五尺,池深三丈,全城都用大砖砌就,有八座宏伟高大的城门与瓮城,城墙之上有十六座伟岸的大城楼,城之四隅有四座高大的城角楼,沿城有九十座小楼近万个垛口震撼着每个来到这里的人。

    王贤初来时,就被震了一下子,感觉京师城远远不如这太原城宏伟,就是在举国之力新建的běijing城面前,它也毫不逊sè当王贤知道,这太原城竟然是老晋王所建,就更是惊讶了,这跟他心中的藩王形象,真是一点都不一样可也想见,当年朱柄是何等的雄心勃勃、舍我其谁?

    城中一切布局,都与běijing城相仿,占据最中心位置的,自然是晋王府宫城,这晋王府之宏大堂皇,俨然就是一座稍小一号的紫禁城,王贤眼拙,甚至看不出两者之间细小的差别来。

    王贤他们沿着晋王府的西墙往宫门去,路上贺知府告诉他,这道宫墙就是宋代太原城的东墙,惊得他合不拢嘴……仅此一点,便可看出晋王府威严宏大的气势了。

    来到东华门前,便见王府的侍卫也都换上了孝服,王宫的朱漆大门上,挂起了白幡蓝布,几人在宫门外下轿,张藩台恭恭敬敬道明来意,王府侍卫这才放行,让三人徒步走进宫去。

    偌大的晋王府宫殿,一夜之间便成了一间大灵堂,太监宫人们哭声一片,王宫中愁云惨淡,令人无不深感哀戚。王贤却有些荒谬的感觉,昨ri还是歌舞升平,今天就整出这一出,这山西的天,变得也太快了吧。

第四卷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四一一章 哭丧

    老太妃的梓宫停在宏孝殿,一道黑sè绒布帷幕,将这个七楹中殿隔成前后两部分,后头停着老太妃的梓宫,前头便是致祭的灵堂,传出一阵阵伴着哀乐声的哭号声。

    这时只见张藩台进殿后踉跄几步,连滚带爬扑到老太妃灵前,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如丧考妣,就差拿头撞案了。

    王贤和贺知府一看藩台如此卖力,只好无奈的跟上,倒不用像藩台大人那样夸张,但跪地放声大哭还是必须的。

    那边王府的宦官将三位官员扶起,三人又向晋王并几位郡王道了节哀,张藩台留下为老太妃守灵,王贤见贺知府退出去,想要跟着,却见他微微摇头,显然自己这个钦差,也该跟藩台一样留下来。

    徒呼奈何,他只好无奈跪在一边,跟着张藩台一起抽泣,不一会儿就两腿发麻,膝盖刺痛,他这辈子还没跪这么长时间呢,但也只能硬撑着。哭丧之余,偷眼瞥着殿里的摆设,但见灵堂zhongyāng帷幕下,横放了好几排祭台,靠里几排祭台上摆满了三牲瓜果祭品,最前排祭台上三只斗大的铜炉里,各插了三炷杯口粗细的大香,香烟氤氲,挽幛低垂。殿门两侧的旮旯里,还有四十多个乐工,手持笙箫琵琶、方响铃鼓奏起哀乐,为跪着前面的晋王并众兄弟子侄助悲。

    王贤偷眼打量跪在前面的晋王朱济演,见他满脸泪水,哭得最是昏天黑地,比人家死了亲娘的还要痛不yu生……据他所知,朱济演是庶三子,而那位老太妃谢氏,除了朱济僖之外,还生了别的嫡子。可惜现在所有人都披麻戴孝,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来。

    上午时,陆续有太原的官绅前来致祭,但除了都司、右布政等寥寥几位,大部分都磕了头就出去,不用像他一样继续遭罪。百无聊赖之际,他正昏昏yu睡,突然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青人痛苦着飞奔进来,也不在祭桌前跪下,而是发了狂的朝帷幔后头的太妃梓宫奔去,嘶声颤抖道:“母妃,您的儿子回来了,您快睁开眼看看我啊你怎么能撇下儿子呢,让我怎么活啊……嗬嗬…哈……”

    声如杜鹃泣血,虽然不大,却令闻者落泪,王贤终于意识到晋王殿下那种哭法固然卖力,但斧凿的痕迹还是有的,而这位青年的哭法更加自然真挚,这才是死了亲娘的感觉啊

    他一边瞎寻思,一边看两个跪在晋王身后的男子上前,把那趴在梓宫上的青年,从两边架了起来,哽咽道:“七弟,你要挺住啊”

    “我不,你们让我死了”那青年的身份,也就呼之yu出了,老晋王的嫡七子,广昌王朱济塥他一边哭得撕心裂肺,一边还闹着要把棺木打开,再看母妃一眼。说他一眼都没见到母妃,老人家就去了,说什么他也不信两个哥哥都拉不住他。

    这时候,场面有点乱套了,由不得晋王不说话。他跪在那里,嘶声喝道:“七弟,要想哭,你就好好地、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别这样,惊了母妃的安息,岂是你所愿?”

    就这几句话,王贤感到晋王身上那种沉稳冷静的气质,不禁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你少来这套,我问你,我母妃是怎么死的?”朱济塥咆哮问道:“她玉体向来康健,五ri前还好好的呢,怎么转眼就去了”

    “母后是得了急病暴薨的,”朱济演皱眉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回头我讲给你听”说着低声下令道:“先来这边给母妃守灵,别让外臣笑话

    “我正要他们做个见证”朱济塥却不吃他这套,大声指着太妃的梓宫道:“我问你,我母妃是哪天去世的?”

    “昨天夜里。”朱济演眉头皱得更紧了,其实谢太妃三天前就去了,到今ri才发丧,他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无法为外人道哉。

    可朱济塥却大声逼问道:“为何不停灵七天再大殓?为何当天就将我母妃大殓”

    “七弟,你不要无理取闹”一个哥哥沉声道:“yin阳官推算过母妃的入殓时辰,必须要‘走马殓,,否则对丧家不利”

    “那入殓呢?”朱济塥不依不饶道:“入殓时要由长子抱头,我大哥何在

    “混账”一个哥哥登时变了脸sè,呵斥道:“老大被皇上圈禁了,我们谁敢把他弄回来?”

    “皇上只让他给父王守墓,并没有禁他的足”朱济塥怒道。

    “七弟,你不要无理取闹”另一个哥哥呵斥道:“跟皇上抠字眼,你活腻了么?”

    “好了”两边刚要吵下去,朱济塥喝一声道:“七弟悲恸过度,神志有些昏乱了来人,扶王爷下去休息,好生伺候着”

    “是。”几个宦官忙上前,扶着朱济塥的胳膊,半拉半架的把他往外请,朱济塥拼命挣扎,口中还呼喊道:“放开我,放开我你们做贼心虚母妃是你们害死的……”

    广昌王的声音渐行渐远,大殿里一片安静,外官们都把头低到肚子上,以免晋王殿下感到尴尬,但晋王却主动抱拳道:“让诸位大人见笑了,我这个弟弟就是这样,xing情急躁,口不择言,但心是不坏的,诸位大人不要在意。”

    几人忙道不敢,晋王又请他们到侧厅就坐,他和张藩台、周都台都是老相识,唯独王贤一个生面孔。晋王主动向王贤拱手道:“这位可是朝廷派来的上差王大人?”

    “大人不敢当,下官王贤拜见王爷。”王贤忙深深一揖。

    “免礼免礼。”晋王双手将他扶住,苦涩笑道:“昨天就听说上差到了,本该去问个圣安,无奈母妃……”说着不禁悲从中来,以袖拭泪道:“小王方寸大乱,上差万望海涵。”

    “岂敢岂敢。”王贤忙摇头道。抛去之前得到的负面消息,他对眼前这位晋王殿下,印象实在不错,只见他相貌堂堂,修目美髯,顾盼颇有王者之风,却又言语谦和、举止有度,令人暗暗心折。

    不夸张的说,以他所见的三位皇子,甚至包括朱瞻基,都不如此人有范儿……据说晋王上阵杀敌、坐镇边陲外,还文学宋濂,书学杜环,端得是文武双全。这样的人物显然比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朱棣,更会教儿子。

    当然朱瞻基的年龄,才是此人的一半,也许到了同样的年龄,会比他更出sè也说不定。

    晋王殿下又问了皇帝、太子、太孙的安,才谨慎的问道:“钦差此来山西,可有旨意给小王?”

    “回王爷,没有。”王贤摇摇头,给他吃颗定心丸道:“下官奉命来调查去年的军粮失运案,与王爷无关。”顿一下,看看张周二位大吏道:“当然,也跟二位无关。”

    “是啊,都是那刘子进害得”周都台闷声道。

    “这个刘子进,孤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周都台不过随口接话,哪知朱济演也却眉头一拧,恨声道:“上差,小王不能向你隐瞒,其实我母妃,就是被他咒死的”

    “啊?”王贤一脸惊愕道:“竟有此事?”

    “是,正如我七弟所言,我母妃五ri前还好端端的。”晋王低声道:“但从三天前开始,突然全身抽搐,然后开始……发狂……”回忆到痛苦之处,他又掩面垂泪,好一会儿才稳定情绪道:“她口中喊些咬死你,、‘杀了你,的可怕字眼,用手使劲的挖自己的脸,又咬自己的胳膊……”

    “这是鬼附身啊”周都台失声叫道。

    “请来的法师也是这样说的,但他说附在我母妃身上的厉鬼,是有强大道术的人cāo纵的,他也不是对手。后来我逼他施法,那法师果真吐血昏迷……无奈之下,我们只好用被子将她捆起来,再把她的嘴用棉布塞上,贴上黄符,以免她再伤害自己。”

    顿一下,泪如泉涌道:“但是一天之后,母妃她还是气绝身亡,样貌可怕之极,不得已,我们才马上入殓的……”

    “王爷节哀。”三人忙安慰道,王贤竟听出一身鸡皮疙瘩,心说nǎinǎi个熊,山西是个什么鬼地方,怎么人人都跟老子讲起鬼故事来了?

    可惜,老子本身就是个鬼附身,我怕个韦?王贤给自己打个气,问道:“殿下怎么确定是那刘子进所为?”

    “小王请的法师,是山西地里道法数一数二的高人了,却险些把命都丢了,他醒来告诉孤,说对头是得了神仙传授的异人,已经不是凡人可敌的了。”朱济演道:“山西地里,我听说过得神仙授艺的,也只有刘子进一个了。”

    “有道理。”王贤点点头道:“那刘子进与太妃有何冤仇?为何要加害太妃?”

    “我母妃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刘子进则是草莽,能有什么冤仇?”朱济演皱眉道:“谁知道那yin险妖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应该是为了震慑。”张藩台沉声道:“显示他的实力,让官府不敢惹他,从而保全他的部下”

    “有道理。”王贤如菜鸟一般,听什么都很有道理。

第四卷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四一二章 刀削面

    离开晋王宫时,天已经黑了,还下起了雪,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白色的雪片落地无声,仿佛在悼念刚刚去世的老王妃。

    卫士给三位大人打起大伞,张藩台伸出手去,接了片鹅毛般的雪花,叹息道:“老王妃仁德,老天爷都悲伤了。”

    “好人没好报啊,”周都台也叹气道:“这太原城还是老王妃的父亲修建的,庇护着几十万百姓,多大的恩德可惜,父女两代人,都……不得好报。

    王贤隐约记得,老王妃的父亲卷入太祖炮制的大案中被赐死了,现在她又死得这么不明不白,还受尽了折磨,老天爷还真是无情无心呢

    三人沉默的走出东华门,王贤婉拒了二位大吏邀请,返回了钦差行辕。

    回到府中,依然是灯火通明,不过王贤见原先那些奢华的摆设,还有那些千娇百媚的侍女,都已经不见了,他不禁暗暗叹气,此番太不像老子的作风了

    正在怅然若失,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奴婢伺候大人更衣。”

    王贤侧头一看,是昨晚的那个侍女嫣儿,不禁有些惊喜,面上却淡淡道:“你还在?”

    “周管家说,大人身边总得留个伺候的。”嫣儿弱弱道:“大人若不喜,奴婢明日就回周管家去。”

    “算了,就这样吧。”王贤微微摇头道。

    “是”俏侍女脆生生应一声,按捺住欢喜之情,忙上前为他解下青衣角带,又跪在他脚边,给他除下被雪水浸湿的官靴,将他冰冷的脚揣到怀中暖和着,然后才换上一双暖和的便鞋,屋里温暖如春,穿多了纯属捂痱子。

    王贤正享受着俏侍女体贴入骨的服侍,突然听外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不禁眉头皱了皱道:“谁在外头?”

    “大人是我,”外面响起二黑的声音,顿一下道:“还有龙姑娘。”

    “你怎么惹龙姑娘生气了?”王贤负手走到门口,侍卫将房门打开。

    “我哪敢惹她?哦不,我怎么会惹她。”二黑皱着脸道:“是她听说老王妃去世了,就哭起来没完了。”

    王贤看看那已经换上素服,哭成泪人的龙姑娘,其实带她来,根本没想派什么用场,只是觉着二黑难得有看上的妞儿,拐来给他当媳妇罢了。这会儿才想起来,她是在王府里长大的。

    “妹子节哀,”王贤轻叹一声道:“逝者已矣,肯定不愿看到你如此难过。”说着丢个眼色给二黑,还不把龙姑娘扶进来

    二黑忙点头,伸手小心扶住龙姑娘的胳膊,才把她请进堂屋。

    王贤让人给她上了热汤,待其平复下来,才缓缓道:“我今天去吊孝了。

    “大人,您知道,娘娘得的是什么病么?”龙姑娘是读书人的女儿,也是有大号的——单名一个瑶,龙瑶。果然被这句话引得开口。

    “此中内情复杂,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宜妄下结论。”王贤摇摇头道:“不过可以告诉你,老王妃死得很离奇。”

    “嗳……”龙瑶泪如雨下道:“老王爷和娘娘一对活菩萨,怎么就没有好报呢”

    “这世上事,毕竟是天在看,人在做。”王贤叹口气道:“你对宫里事了解多少?”

    “我自幼在宫里长大,娘娘待我如己出,还、还曾说要将我……”龙瑶说着脸一红,打住话头道:“总之宫里的事情,我还是很清楚的,不然也不会请缨。”

    “嗯。”王贤点点头道:“我今天见到晋王爷还有广昌王了。”

    听了这话,龙瑶娇躯一震,颤声道:“七殿下他,还好么?”

    听了她这话,二黑也是虎躯一震,这简直太他妈悲剧了……这才是龙姑娘非要回山西的原因吧

    王贤也颇为意外,本来只打算打听点情报,谁知竟把龙姑娘的旧情人给套出来了。给二黑和少安毋躁的眼神,王贤道道:“他么,不太好。”

    “怎么了?”龙瑶紧咬着朱唇问。

    王贤便将今日看到的场景讲给她知道,龙瑶闻言面色惨白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小被娇惯坏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隐忍。”

    就冲这句话,王贤对她也要高看一眼,轻声问道:“他和晋王的关系如何

    “自然是不好的。”龙瑶轻声道:“老王爷一共生了七个儿子,两位已经过世,剩下的五位殿下,两个嫡子,三个庶子,向来泾渭分明。”顿一下道:“大殿下为晋王时,两边尚能相安无事,但现在大殿下被废圈禁,七殿下成了孤家寡人,四个哥哥还不把他生吞活剥了”

    “现在的晋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听过好几次评价,自己也亲眼见过了,但他还是想听听朱济演的熟人怎么说,“你务必照实说,不然会影响本官的判断。”

    “是。”龙瑶应一声,目光有些迷茫道:“其实三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不太清楚。原先对他的印象是很好的,他谦虚好学,彬彬有礼,对待父母兄弟也很孝悌,甚至有时候感觉,比起来大殿下来,他更像个兄长呢。”

    “嗯。”王贤点点头,这个感觉自己也有,便听她继续道:“但是后来听父亲说,他是个很阴险的人,大殿下之所有会被废,都是因为他把大殿下身边的人都收买了,所有人都在说大殿下的坏话,他的几个弟弟还不停写信向皇上揭发大殿下,说大殿下同情建文君,时常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大人你想,这样久了,皇上能不恶了大殿下?继而废了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小道:“我还听宫人传闻,他喜欢老晋王的一个侧妃叫吉祥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些都是你听说的?”王贤摇摇头道:“我需要真凭实据,而不是道听途说。”

    “大都是我听父亲说的,但我父亲也没有证据。”龙瑶轻轻摇头道:“其实三殿下在山西地的名声很好,到现在大部分人也不相信,是他害的大殿下。

    “嗯。”王贤点点头道:“那晋王和太妃的关系如何呢?”

    “太妃是晋王的嫡母,嫡母大于生母,他对太妃自然没的说。”龙瑶道:“我在宫里的时候,他每日晨昏请安,侍奉太妃,比嫡子做得还周到。”

    “那他的生母呢?”王贤又问道。

    “生母季氏,已经去世了。”龙瑶叹口气道:“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人,两个儿子一生下就抱给太妃娘娘了,到死没叫她一声娘。”

    “怎么死的?”

    “病死的,老王爷去世没几年,她也去了。”龙瑶轻声道。

    “哦。”王贤点点头,又问了几句,见龙瑶有些精神不济,便让二黑送她先回去歇息。

    这时周勇端来几碗刀削面,和主要吃米饭的南方不同,山西人主要吃各种面,对面的造诣也是别处所不能比的。正宗的山西刀削面,用刀削出的面叶,中厚边薄。棱锋分明,形似柳叶,入口外滑内筋,软而不粘,越嚼越香。王贤呼噜呼噜吃了两海碗,接过白巾擦擦嘴,舒服的叹口气道:“谁说食必珍馐了?我觉着比不过一碗刀削面。”

    周勇和去而复返的二黑,也呼噜呼噜吃起来,两人闻言摇头道:“那是大人山珍海味吃腻了。”

    “呵呵。”王贤端着碗,喝几口面汤,笑问道:“你们今天什么感觉?”

    “我感觉很伤心。”二黑道。

    “最看不惯你这熊样”王贤白他一眼道:“大丈夫要永不言败,人家小谦都要跟太孙一争高下,你才跟个郡王争,就没信心了?”

    “我有信心,但想到瑶儿心里那个人不是我,就堵得难受。”二黑闷声道

    周勇却扑哧一声,面条都从鼻孔里喷出来了,捧腹怪笑道:“瑶儿……”

    “好了好了,”王贤笑骂一声道:“别笑话他了,说点正事吧,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儿,你们怎么看?”

    “大人,我觉着很不简单。”二黑忙接过话,一脸严肃道。

    “嗯。”王贤点点头,竟想听他的高见,二黑只好勉为其难道:“从这一路上山西官府对大人的态度看,那是相当的巴结。不过昨天他们应该知道,老王妃已经死了,怎么还搞那么大的排场,看上去没安好心的样子。”

    “怎么个没安好心?”二黑粗中有细,心机颇重,周勇就相对简单多了,奇怪问道:“不就是吃顿饭么。”

    “你得想想昨晚,他们对大人的招待,十几个大美人啊,大人你真的一个都没碰?”二黑难以置信道:“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节操了?”

    “废话,我一直节操满满好吧。”王贤白他一眼道:“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也觉着,他们是在拉我下水,让我没法跟他们较真。”他记得宋朝文彦博在四川当省长的时候,有人举报他生活作风不好,朝廷便派了御史下来查他,御史快到四川时,在驿站遇到了个美丽的妓女,两人快速擦出了火花,一直到成都才依依不舍的分开,结果在文彦博给他接风的宴会上,那御史悚然发现,人家请来助兴的妓女,竟就是他那位‘露水情缘,御史这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自知理亏,没法再查文彦博,只好打报告说,此人作风正派,弹劾纯属诬陷

    这种手段千百年来屡见不鲜,却又屡试不爽,皆因男人抵抗不了酒色财气的诱惑。

第四卷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四一三章 瞧这一家子

    “好在大人把持住了。”周勇庆幸道。

    “不过他们这一手,未免让人怀疑他们心里有鬼。”王贤冷笑道:“对了,你们相信这世上有鬼么?”

    “相信。”两人异口同声道:“难道大人不信?”

    “我信有鬼,但不信鬼能害人。”王贤想一想,摇头道:“鬼神害人之说,大多是人穿凿附会,要真有人会驱使鬼神,那历代君王就不要大军了,直接养一帮活神仙就是了。”这个年代,你要直接说世上没有鬼神,那是直接挑战别人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在你拿出铁证之前,人家信你才有鬼。哪怕是对自己的心腹下属,王贤也只能委婉的表达自己的观点。

    “皇上也说过类似的话。”二黑想一想道。

    “那当然,皇上要是信鬼神,也就不是今天的永乐大帝了。”王贤颔首道

    “那大人的意思是,贺知府和晋王爷,都是在说谎了?”二黑问道。

    “还不能说他们就是说谎,因为他们也能被蒙骗了,但总之事件真相,绝不是那劳什子刘子进在驱使鬼神,而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王贤沉声道:“我们要做的,便是把真相查出来”

    “大人准备怎么办?”周勇问道。

    王贤正要答话,外头传来敲门声,周勇走到门口一问,卫士通禀说,是吴大人回来了。

    周勇赶紧打开门,便见吴为立在廊下,有卫士在拍打他袍子上的雪。脱下湿漉漉的靴子。吴为进来,朝王贤咧咧嘴,刚要开口,却听王贤微笑道:“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说。”

    周勇便给他端上碗刀削面,吴为狼吞虎咽扒了一碗,用袖子胡乱抹抹嘴道:“大人,我们去了城东南十里外的黑驼山晋王墓,但没见到朱济僖父子。”

    “嗯。”王贤点点头,这个消息并不算意外,他站起身来,缓缓踱步道:“老王妃离奇死亡,废晋王离奇失踪,这其中有没有关联呢?”

    “这个不太清楚。”吴为道:“我们到的时候,因为怕惊到守墓的军队,是以悄悄潜入,结果发现他们慌成一片,在漫山遍野的寻找朱济僖,后来偷听到有个军官说,要赶紧报告王爷云云。”

    “那么就有三种可能。”王贤想一想道:“一个是有什么人把朱济僖接走了,一个是晋王瞒着守军,把朱济僖悄悄转移了;一个是别的什么人,把他劫走了。”

    “接走,劫走?”吴为道。

    “嗯,如果是前者,那就是朱济僖的兄弟旧属之类的,我回头再问问龙瑶,看看有没有这种可能。”王贤缓缓道:“如果是后者的话,下手的很可能是白莲教。”顿一下道:“至于晋王下手的可能性,你们觉着大么?”

    “大,”二黑道:“正如大人所言,如果是他于的,那么就和老王妃的死联系起来了,也许就是我们的到来,让他着急下了毒手。”

    “是。”吴为点点头,老王妃是晋王的嫡母,地位在晋王之上,若是她想见钦差,晋王是拦不住的。如果她有什么证据,可以帮嫡长子翻盘,那晋王提前杀人灭口,就不是不可能了。同时,晋王也会警惕起来,为防万一将朱济僖一同除掉,也不是不可能。

    王贤却缓缓摇头道:“我觉着可能性很小,废晋王不是阿猫阿狗,那是当今皇上的嫡亲侄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顿一下道:“如果朱济演真要除掉他,那应该是暴病、意外,或者于脆再推到刘子进头上去这样至少能交代过去。莫名其妙失踪算怎么回事儿?”

    众人想想也是,废晋王失踪了,不能就这么算了,后面朝廷肯定要下旨寻找,说不定还要派钦差来折腾,这是已经坐稳了晋王宝座的朱济演,最不愿看到的。

    “我们可不可以假设,”王贤站在窗前,打开一丝缝隙,让风雪刮到脸上,冰凉刺骨,令他精神一振道:“朱济演其实想把太妃和他大哥一并害死,谁知却被人横插一杠,提前救走了朱济僖呢?这样似乎更符合情理。”

    “这假设有用么?”吴为问道。

    “有用,如果假设成立,那晋王府就不是铁板一块,有人在监视着晋王,才能先其一步救人。”王贤笑笑道:“同时他大哥,也有翻盘的可能,不然没必要除掉。”又解释道:“亲王再大也不是皇帝,没有正统的名分,一旦被废,就是个废人了。如果他没什么能威胁到晋王的东西,晋王根本没必要杀他,别人也没必要救他。”

    “所以大人的假设成立,朱济演就是想同时杀掉他大哥?”二黑瞪大眼道:“怎么绕着绕着就绕出来了?”

    “呵呵,简单的推理而已。”王贤淡淡一笑,关上窗户,回头正色道:“今天还是很有收获的,我们了解了军粮案的大体情形,也推测出晋王府的恩怨纠葛。下面就可以有的放矢了。”说着看看吴为道:“你和闲云少爷还是得继续奔波,去一趟汾阳吧”

    “汾阳?”

    “嗯,贺知府说,汾阳知县也是被刘子进驱鬼杀害的。”王贤沉声道:“我观山西官场,颇有沆瀣一气、蛇鼠一窝的架势,但不可能所有人都是一伙的,一定有不肯和同流合污的人存在。那汾阳知县的死,很是蹊跷,值得我们去细究。”王贤细细吩咐道“而且晋王的两个弟弟封地也在那里,值得我们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必要时,可以亮出你们锦衣卫的身份,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是。”吴为点头应声,匆匆去了。

    待其离去,王贤让二黑把龙姑娘再请过来,抱歉的笑道:“又想起个问题,麻烦姑娘了。”

    “大人言重了。”龙瑶轻声道。

    “你给我讲讲晋王爷的兄弟姐妹们吧。”王贤温声道。

    “是。”龙瑶想一想,轻声道:“老王爷有七子三女,现在在世的还有六子,三位郡主均已早逝。嫡长子大殿下讳济僖,洪武八年生人,其后便封为世子,幼时曾在京师读书,后来洪武三十一年,老王爷薨逝,他回来袭爵成了晋王。饱读诗书、性情敦厚,说句冒犯的,就是有些书呆气。我父亲被皇上黜落后,曾经对他说,废了长史,离废王只有一步之遥。他害怕了,请求削除王府军队以自保,但皇上为了表现对亲王的‘宽容,,没有同意。他就以为没事儿了,继续和一班文人清客混在一起,把我父亲提醒他小心身边人的话抛到脑后,直到废他为庶人的诏书到府前,他还在大开文会呢。”

    “二殿下高平王早逝,三殿下就是现在的晋王爷,之前已经说过了。”

    “嗯。”王贤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四殿下庆成王朱济炫,封地在汾阳,风流好色,奢侈享乐,年纪轻轻就生了三十多个儿子……”龙瑶有些不齿啐一声,道:“六殿下永和王朱济垠,封地也在汾阳,自幼喜欢舞刀弄枪,结交江湖人士,据说什么样的凶人恶徒他都敢收留,官府也只能装没看见的。久而久之,山西地里的恶徒,竟都投到他门下,就连外省都有人慕名而来,这兄弟俩弄得汾阳一地乌烟瘴气,百姓苦不堪言。”

    “还有五殿下宁化王朱济焕,是四殿下的同母弟弟,倒是个本分的王爷,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没做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什么好事。不过当初他们兄弟上书揭发大殿下,他也是联了名的。”龙瑶说完,低头好半天,轻声道:“再就是七殿下了……”

    “嗯,这位七殿下,你可以详细谈谈。”

    “他今年二十岁,样貌堂堂、最类其父。”龙瑶面色微红道:“因为是嫡子,封王反而早于几个兄长。只是他年纪太小,在封地就藩,等闲不能来太原,也帮不上大殿下什么忙。听说大殿下事发后,他曾勃然大怒,要带兵杀到太原城,后来被太妃娘娘派人给劝回去了,这才没酿成大祸。唉,他还是不懂人心险恶,根本斗不过那帮哥哥。”

    “广昌王今年二十岁,着实不小了,难道还未婚配么?”王贤悠悠问道。

    龙姑娘登时面色惨白,半晌才低声道:“他半年前刚成亲,娶的是太原左护卫指挥使杨荣的女儿。”

    亲王有三卫直属兵马,这也是亲王权位的最大背书,晋王所辖的三卫兵马,便是太原左护卫、太原中护卫、太原右护卫,共一万六千八百人。‘想不到朱济塥的老丈人还挺强大……,二黑在一旁听着,心里那个高兴啊,就甭提了

    王贤又问了几个朱济塥的问题,最后问道:“三位郡主都早逝了么?”

    “是,前两位尚未婚配便早逝,最小的容城郡主,也是太妃娘娘的嫡女。永乐元年下嫁给了太原右护卫指挥使之子陈斌,夫妻俩婚后一直很恩爱,但两年前难产去世了……”龙瑶轻声道。

    “那陈斌,现在是什么官职?”王贤问。

    “子承父职,太原右护卫指挥使……”龙瑶答道。

第四卷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四一四章 查账天王就是我

    “广昌王和他这个姐夫的关系如何?”王贤又问道。

    “感情很好,甚至好过和他嫡亲哥哥。”龙瑶答道。

    “嗯。”王贤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什么要问的了。

    龙瑶起身告退,走到门口时,却又转过身央求道:“大人,您要救救他啊,不然他会被那帮人害死的”

    “还没那么严重,”王贤淡淡道:“如果广昌王遇到危险,本官自然责无旁贷。”

    “多谢大人。”龙瑶深深一福,这才退下来。

    第二天,贺知府又来府上,这次还带着三口大木箱,里头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满满的账册。按照商定的流程,王贤将以查阅相关账册作为正式办案的第一步,这本是题中应有之义。

    “所有账目都在这里了,上差需要人手么?”待差役放下木箱子,贺知府很是好心道:“知府衙门还有几个账房堪用,本官让他们撂下手头的活计,来协助上差如何?”

    “多谢大人好意,不过不必了。”王贤却淡淡道:“下官还力所能及。”

    贺知府心中暗笑,这小子果然还是个雏儿,就算你有举人的出身,但那跟看懂繁复的账目是两码事儿,况且这些账就算是老账房来查,恐怕到年底也捋不出个头绪来。何况双方约定,三天后,账册就将归还藩司衙门。

    “那我就不打扰大人了,要是需要帮助,随时知会一声,我随时派人过来。”贺知府笑道。

    “多谢府台大人,如有需要,我肯定不会客气。”王贤笑着把他送出去,关上大门回来,和二黑相视而笑。

    “那货想不到,大人是查账的祖宗。”二黑嘿嘿直笑,王贤当年是怎么斗倒李司户的,他可记忆犹新。

    “呵呵,本官样样稀松,唯有此事jing通。”王贤哈哈大笑道:“上算盘

    虽然说得轻松,这一省的账目,可远非一县可比,王贤丝毫不敢怠慢,从下一刻起,他和二黑等人便关在屋子里,寸步不出,废寝忘食的开工了……

    霹雳啦啦如雨打芭蕉,王贤左手飞快的在算盘上拨动,右手则提笔做着记录。当他点点头,二黑便迅速翻一页,待他写满一张纸,二黑便拿到相邻桌子上摆好;待他查完一本帐册,二黑便取来另一本,同时将原先这本拿给外间的莫问誊抄下来……贺知府jing明过人,却忘了王贤完全可以先把账本抄下来,回头慢慢看。只是王大会计急于了解情况,才会这么着急。

    看着王贤差不多半个时辰,就能查完一本帐,二黑心里不得不再次深深佩服这厮…当年在街上一起混的时候,怎么就没看出他这么厉害呢?难道真是一棍子打出个天才来?他真有种也给自己来一下的冲动,只是想到多半成不了天才,反而极大可能会变成白痴,他才打消这个念头。

    饶是查账天才,也用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将所有账目查完。顶着兔子似的双眼,王贤写完最后一张纸,把笔一丢,支撑着站起来。

    “怎么样大人,有什么结论?”二黑和周勇倒班,又不用动脑子,当然jing力如常。

    “先让我睡觉”王贤甚至没力气回寝室,就在书房的小床上一趟,头一沾枕头,便呼呼大睡起来。

    年轻就是好,昏天黑地睡了一大觉,等醒来时,又是一条好汉。王贤一边揉着眼屎,一边问二黑道:“我睡了几个时辰?”

    “几个时辰?”二黑苦笑道:“大人睡了整整一个对时。”

    “哦。”王贤点点头道:“账册还回去了?”

    “还回去了。”二黑笑道:“那贺知府不信大人能三天之内查完,以为大人是不好意思露面呢。”

    “嗯,账目都誊抄下来了?”刚起床,王贤脑袋还有点发涨,对二黑的笑话消化不良。

    “都誊抄下来了。”二黑笑道:“老莫是个仔细人,虽然比不了大人,但应该抄不错。”说着迫不及待道:“大人,快解读一下结果,您画得那些桃符,实在看不懂。”

    “看不懂就对了。”王贤打个哈欠,摸着如打雷般的肚子道:“先吃饭,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饭来了”话音未落,周勇笑着端个大托盘进来,盘上一碗热腾腾的大拉面,一盘熟切牛羊肉,配着酱油蒜泥,让王贤食指大动。风卷残云一般,吃的于于净净,连面汤都喝光了。

    拍着鼓鼓的肚子,王贤舒服的打个饱嗝道:“拿来。”

    “在这呢。”二黑忙把他写的那一摞纸拿过来,为了避免泄密,王贤用的是拼音和阿拉伯数字,基本上没人能看懂。

    王贤仔细看了一遍自己写得东西,寻思了好久,叹了口气。

    二黑瞪大眼,他也劳碌了好些ri子,又被王贤钓足了胃口,实在想知道答案。

    王贤却又叹了口气。

    “大人,您到底叹什么气啊?”二黑憋不住问道。

    “第一声叹,是替你叹气,睁眼瞎的滋味不好受。”王贤促狭笑道。

    “大人的字……”二黑郁闷道:“大明朝也没有能看懂的?”

    “要的就是这效果。”王贤笑笑,一弹那摞纸,眉头一扬,终进正题道:“第二声叹,是因为问题之严重,超出想象。前后运抵太原的粮草,足有四百七十万石之巨,然而现在账上可查的,只有二百三十万石不到了”

    “啊?”二黑惊呆了:“那些粮食都去哪了?”

    “三次往宣府送,三次在广灵县被劫,每次损失七十万石以上。”王贤沉声道:“加上储运的损耗,现在只剩一半不到了。”

    “损失这么惨重?”二黑惊得合不拢嘴道:“这里头不会有猫腻?”

    “当然有。”王贤斩钉截铁道:“而且大大的有”说着他便冷冷戳穿江西官方的谎言道:“一辆马车,除掉车重,最大载重不超过一千八百斤,就算所有马车,都是这样规格,一次要运送七十万石粮草,需要多少辆车?”

    “需要……多少呢?”这种除法运算不是难为人么,二黑只好咂嘴回问道

    “四万六千辆马车以上”王贤沉声道:“每次派出的民夫和牛马车,也都有据可查,三次运输使用的牲口,一次比一次少。且哪怕最多的一次,牛车马车骡车的数目加起来,也不过才两万辆,连三十五万石也运不了,请问,多出来的一半,是怎么运的?莫非有乾坤袋一样的法宝?”

    “嘿嘿,怎么可能。”二黑挠头道:“果然有问题。”说着笑笑道:“就算他们有乾坤袋,也没法解释为什么不长教训丨明知道广灵县有匪徒劫道,还每次都要满载给人家送粮,莫非山西官员是那个什么……申物流的出身?”跟王贤混久了,他连申!物流,都知道,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哪来的梗。

    结果连他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都愤慨道:“二百一十万石粮食啊,就这么让他们弄没了”

    “说的不错。”王贤点点头道:“但不止那些粮食,还有六万头牲口,无数盔甲兵器,弓箭枪炮”

    “现在终于知道刘子进为啥那么强大了,纯属让这帮人给喂肥了的。”二黑愤然道。

    “这些粮食车马,怕不是刘子进自己私吞的。”王贤冷笑道:“连年亏空的山西藩库、太原府库、平阳府、分州府……今年却是大丰收,基本补上了往年的窟窿”这就是王贤要似不相于的浙江藩司衙门账册的原因,现代审计学的一条基本原则,就是通过纵向分析各个关节、横向分析各个部门,来对账目进行审计。

    “填窟窿于什么?”二黑不解道:“亏得又不是自己的。”

    “平时自然不在己,”王贤啐一口道:“但明年可是外察之年他们当然要为自己的乌纱着想”

    “瞎,这不是县衙六房常于的事儿么?”二黑惊呆了。为了应付检查,书吏们常向地方富户借入钱粮,待事后返还。想一想道:“不,他们比咱们还黑,咱们至少有借有还,他们却直接吞没了。”

    “不错。”王贤点头道:“虽然账面上看不出来,但从钱粮变化的时间上看,至少一半的钱粮,压根就没往大同运,直接在太原就坐地分赃了”顿一下又道:“有样学样,运到大同的钱粮,肯定还会被扒一层皮,落到刘子进手里的,也就是三成最多不过四成”

    “……”二黑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更可怕的是,”王贤的脸sè也愈加凝重道:“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必然是一早就知道,粮食肯定运不到宣府去,不然对不上账,他们统统要掉脑袋

    “难,难道……”二黑艰难道:“他们一早就打定主意,瓜分掉一半钱粮,然后让刘子进来背黑锅?”

    “当然这黑锅也不白背,刘子进起码得到了三分之一的物资,足够他发展壮大了。”王贤点头道。

    二黑都懵了,他知道王贤看账本的功夫独步天下,却不想他竟然从账目上,看出这么多可怕的问题来。这是要官场地震,哦不,是要一片人头落地啊

    王贤的眼睛里,却渐渐闪出光来,一副闻鼙鼓而思破阵的神态!

第四卷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四一五章 山西病人

    看着他这幅表情,二黑居然有些害怕,小声道:“大,大人……”

    “呵呵。”王贤笑笑,恢复到慵懒的神态道:“看来传闻不虚,山西官场已经是蛇鼠一窝了,就算不是养寇自重,也是养虎贻患。”说着摸着毛茸茸的下巴,笑起来道:“不过他们要真是屁股于于净净,我们只能于瞪眼。现在多好,闭眼瞎撞也能逮到几只兔子”

    “其实大人把这份东西交上去,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二黑胆子其实大得很,但现在,他们人在山西腹地,只有一千兵马,而且还在太原中护卫的军营驻扎,被人家五千兵马看得死死的。如果要彻查此案的话,无异于与山西文武为敌,再加上虎视眈眈的晋王爷,真要把对方惹毛了,他们肯走出不山西去。

    “远远不够,这些从账目上得来的推测,不足以改变什么。”王贤却摇头道:“还得有更直接的人证物证才行。”顿一下,朝二黑笑笑道:“放心,老子逃命的功夫,可谓天下一绝,死不了你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二黑讪讪一笑,问道:“大人准备怎么于?”

    “我准备……”王贤正说着,周新禀报道:“贺知府来了。”

    “我准备生一场病。”王贤把话说完,便对镜自怜起来道:“看这消瘦的面颊、凌乱的胡茬,忧郁的眼神,装病什么都不用化妆。”

    “大人生病于什么?”二黑不解道。

    “你不是跟他说我病了么?”王贤白他一眼道:“不行,为了效果更逼真,还得加强一下,赶紧把吴为的药箱拿来。”又对周勇道:“你跟贺知府说,我衣衫不整,请他稍候。”

    两人赶紧出去,不一会儿,二黑提着吴为的药箱过来,王贤打开翻了一气,找出个写着‘发热丹,的瓶子,倒出一粒黑乎乎的大药丸子,郁闷道:“就不能弄小一点?”

    “我给大人碾碎了。”二黑忙道。

    “算了,”王贤一咬牙,把那大药丸子塞到喉里,用茶水送服下去,噎得他直翻白眼。使劲拍拍胸脯,起身道:“走,去会客”

    沿着游廊走到半路,药效就发挥出来了,王贤感觉一阵脚步发飘,眼前发花,险些被门槛绊倒。二黑赶紧扶住他道:“大人,这药没问题?”

    “应该……没有。”王贤也有些吃不准,nǎinǎi的,没病乱嗑药,我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当贺知府一见到王贤,登时吓了一跳,只见他满头虚汗,面如白纸,神情委顿,绝对不似作伪。

    “哎呀呀,上差病成这样,”贺知府赶忙上前扶住他道:“还起来干什么,快回去躺着去。”

    “不可失礼。”王贤强笑一下,气喘吁吁道:“大人请坐。”

    “还坐什么呀我,”贺知府对扶着他右臂的二黑道:“赶紧扶你家大人进去躺下,别再让他乱动。”说完一面让人叫省里的医官赶紧过来,一面和二黑将王贤扶回去堂下,给他掖好被角后,贺知府一脸严肃的对王贤道:“别以为自己年轻,就能随便糟蹋身体,你从江南来到山西,本来就水土不服,再加上劳累,不病才怪呢。”

    待他说完,王贤轻声道:“今天和有关官员面谈的ri子……”

    “谈什么谈?”贺知府气结道:“感情我说得你都没听进去?听我的,什么都先放下,安心养病,一切等病好了再说”

    “下官皇命在身……”王贤却摇摇头道。

    “仲德老弟,老哥私下说你一句,差事是皇上的,身子是自己的,折腾坏了,什么都白搭”贺知府语重心长的劝道。

    “唉……”王贤无奈的闭上双目,终于不再坚持。

    贺知府果然什么都不问,让他好好休息,便出了里间。却没离开,一直等到省里的医官来了,给王贤把了脉出来,他才急忙问道:“钦差大人得的什么病?”

    那白发苍苍的老医官沉吟好久道:“钦差大人浮脉为阳表病居,迟风数热紧寒拘……”

    “你是在显摆能耐,还是在报钦差的病情”虽然医官也是官,但这种杂职在四品知府眼里,跟仆役没有两样,贺知府厉声喝斥道:“快说,他现在到底怎样了?”

    那医官吓得一激灵,只好说人话道:“钦差大人应该是患了风寒,烧得很厉害,似乎又转成了伤寒。”

    “伤寒?”贺知府不禁一惊,伤寒在这个年代,可是很容易死人的,“会怎样呢?”

    “华佗曰:亻伤寒病一ri在皮,二ri在肤,三ri在肌,四ri在胸,五ri在腹、六ri入胃……,医官尽量简单道。

    “说人话。”贺知府却仍觉着啰嗦。

    “总之就是发病初期好治,时间长了难治。”医官无奈道:“我观钦差大人的样子,应该是六ri入胃,且热毒在外。胃若实热为病,此症已是三死一生了……若再恶化,身上就会出赤斑,则五死一生,更剧者黑斑出焉,则十死一生,但论人有强弱,病有难易,得效相倍也。”

    贺知府惊得都顾不上呵斥医官了,忙问道:“你能治么?”

    “至少山西省内,下官不敢妄自菲薄。”医官有些骄傲道。“下官祖上正是写《伤寒杂病论》的医圣”

    “失敬失敬,”贺知府松口气道:“那就赶紧开方子抓药,这段时间你不用于别的了,专门照料钦差大人,”说着狠狠一瞪眼道:“要是上差有个不妥帖,你就找根绳子吊死”

    “是。”医官无奈的应下,还以为搬出老祖宗来,能让知府大人放尊敬点呢,谁知在人家眼里,医圣也不过是个大夫。

    又吩咐周管家要照顾好钦差的起居,贺知府这才离开了钦差行辕,上轿道:“去藩台衙门。”

    轿子抬到布政使司,贺知府下轿便直奔后衙,问明白张藩台正在暖房中摆弄花草,便轻手轻脚进去,果然见张藩台在小心修建一盆名贵的兰花。

    贺知府便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待其放下剪刀,才轻轻叫了声‘藩台,。

    “回来了?”张藩台早就发现他了,只是这会才开口道:“怎么样,咱们的钦差大人查出什么了?”

    “今天不方便问,”贺知府回禀道:“咱们的钦差大人病了。”

    “病了?”张藩台微微皱眉道:“什么病?”

    “伤寒。”贺知府道:“下官已经让医官给看了,确实病得很重,说得躺上好一阵子。”

    “得,这小子来咱们太原养病来了。”张藩台笑骂一声,倍感轻松。

    贺知府笑笑道:“好好养病,比什么都强。”

    “是这个理,”张藩台点点头道:“那就让他好好躺着,可别殁在咱们太原。”

    “下官已经吩咐下面,把他给看护好了,不劳藩台费心。”贺知府道。

    “很好。”张藩台突然笑起来道:“真是天佑我山西,本以为三路钦差,气势汹汹而来,我们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谁成想,居然雷声大雨点小,一转眼就消停了。”

    “怎么?”贺知府忙问道:“另外两路钦差有消息了?”

    “有了,查宣府官场抗旨案的,是锦衣卫镇抚庞瑛。”张藩台拿起贺知府奉上的白巾擦擦手,示意他到花房外间坐,自己也踱步过去道:“你说这号人物去宣府,能查出个啥来?”

    “宣府的官员,怕是要倒大霉了。”贺知府轻声说着,给藩台大人斟茶。

    “是,谁让他们跟错了贵人呢。”张藩台接过来,呷一口,半晌失望皱眉道:“这是顶级的密云龙,却总是喝不出赵王家的味道来。”

    在王贤这些杭州人看来,狮峰明前是最好的茶了,但天下认可这点的可不多,至少在皇家眼里,最好的茶是北苑贡茶密云龙。这密云龙数百年来,一直是皇家贡品。由于产量极小,极品更是只一年产五斤,都要如数进贡,外臣很难品尝得到。张藩台还是年初在赵王的别业里喝过一次,赞不绝口之下,赵王殿下便慷慨的分了他半块茶饼……哪怕是皇帝最疼爱的小儿子,一年也只能分到一块茶饼,一下就给他半块,具慨,二字当之无愧。

    不过张藩台回山西后,邀请同僚赏茶时,却只觉得满嘴苦硬,久方回甜,茶味竟是一般。张藩台本来以为赵王糊弄他,但后来赵王写信来时,特意说及此事,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原来这茶是要用最好的山泉水冲才可。张藩台便让人从晋祠弄来了山西最好的难老泉,命人再煮一壶密云龙,一品之下,好了很多,却依然还有些许浊味,不禁大失所望道。“看来要想喝出密云龙真正的味道来,还得用京城紫金山上的泉水。”

    “藩台,以下官之见,难老泉的泉水,肯定不逊于别处,”贺知府想一想,笑道:“也许这茶汤的浊味,是因为泉水装在罐里运来,已经失了灵气,没那么新鲜的缘故。”

    “唔,有道理。”张藩台点点头道:“改天咱们去一趟晋祠,在难老泉边煮上一壶密云龙,这下总没问题了?”

    “应该没问题了。”贺知府笑道。“那下官便安排行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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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