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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86章 有喜

    那驭车的女子头戴着白色貂皮帽,身穿白色的貂皮大氅,面上挂着遮风的幂罗,只露出一双深邃修长、充满异域风情的美目,正目光炽烈的望着他。听到王贤的呼唤,她咯咯一笑,白他一眼道:“这才几个月不见,就记不起我来了?”

    以王贤对宝音的了解,这个野性十足的贵霜美女,会蹦起来跳到自己怀里,他都做好了接住她的准备。然而这次他却自作多情了,宝音琪琪格并未从驭手的位子上起来……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做出什么亲热的举动,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相隔咫尺,竟显得有些生分。这种感觉很不好,王贤为了避免尴尬,只好没话找话道:“你,这些日子还好吧。”

    “好,很好,非常好。”宝音定定看着他,眼里氤氲着雾气,见王贤没上来温存,她竟委屈的想哭。

    好死不死,王贤的那点智力,全都加在了别处,对感情他是稀里糊涂,这时候竟火上浇油,拉过一旁女扮男装的顾小怜道:“宝音,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曾跟你说过的小怜姐姐,小怜,这是我跟你说过的宝音琪琪格。”

    顾小怜那个尴尬啊,心里哭笑不得道,‘官人啊,你怎么这么二啊?不先把人家和顺公主哄好了,又把奴家扯进来,这不是让我坐蜡么?’何况她现在一身臃肿的男装,脸上涂着灰,正是最没法见人的时候,自然一万个不愿意,在此时此地和身份高贵的同室姐妹初相见。

    但王贤已经开口,她只好赶紧上前朝宝音敛衽一礼的,她穿着男装,这动作便显得不伦不类……小怜姑娘这辈子还没这么羞窘过呢,真是满心苦涩、强颜欢笑道:“妾身拜见公主殿下。”

    宝音果然如她所料,见王贤二话不说,先推出个女的来跟自己见面,心里就堵得慌,待见她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就更加不喜了。直到听见顾小怜珠圆玉润的声音,才面色稍缓道:“小怜姐姐是吧,快起来吧,我这公主是糊弄人的,当不得真。”

    “话不能这么说……”王贤心说这丫头口没遮拦,还不知惹出什么祸来,我得教教她。

    谁知话才刚说一半,就看见宝音望向自己的目光,已经很不善了。王贤马上改了想法,唉,好容易刚见面,还是别惹她了……呃,好像已经惹到了。

    二女礼貌性的寒暄下,宝音便冷冷瞥王贤一眼道:“上车吧,你们不是着急赶路么?”

    “啊,是啊。”王贤看一队队马拉雪橇已经纷纷出发,沿着滹沱河疾驰而去。便对小怜道:“咱们也上车吧,哎,这不是萨娜么?”王贤的眼睛一直在宝音身上,没发现雪橇上还有个人。

    一直被无视的萨娜,这才从雪橇里爬出来,无奈的看一眼王贤,小声道:“额驸。”

    “萨娜,别胡说,什么额驸?我跟他成亲了么?”宝音却冷冷道。

    “成亲了啊?”萨娜怯生生道:“那么盛大的婚礼,婢子从没见过呢……”

    “那是假的,当不得真!”宝音狠狠瞪她一眼道:“人家有言在先是演戏了,你还当真了!”

    “宝音……”王贤心说,这丫头怎么跟吃了炮药似的……看来是不习惯我太温柔了,也好,看我换一副面孔,便拉下脸道:“你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不认账了!”

    “你还凶我?!”宝音眼圈刷得红了,泪珠子扑扑簌簌往下掉,粘在幂罗上就结成了冰。

    萨娜赶忙去劝慰宝音,有些生气的对王贤道:“额驸你不能对别吉这么凶,你知道她……”

    “萨娜你住口!”宝音却狠狠瞪萨娜一眼,转过头去道:“再不上车我自己走了。”

    “别吉,还是我来驾车吧。”萨娜忙拉住宝音的马缰道。

    “坐回去。”宝音冷声下令道:“再废话你就呆在这儿。”

    萨娜打个激灵,蒙古女孩的性情憨直,竟真的不敢言语,乖乖在雪橇上坐下。王贤和顾小怜也上了车,两人还没坐稳。便听啪地一声脆响,宝音狠狠一鞭抽在马屁股上,那蹄上包了兽皮的马儿吃痛,撒蹄奋力朝前奔去。

    雪橇车在拉起后,速度是极快的,宝音又不断催促马匹超车,一上来就险象环生,吓得王贤和顾小怜紧紧抓住车栏,唯恐被摔下车去。王贤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情高兴道:“这速度真快,看来按时抵达没问题了!”

    虽然耳边风声呼啸,但顾小怜听觉超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她这才明白了,原来官人的心思全都在战事上,至于其他,目前根本理会不上。她本来想让王贤问问,宝音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这下也忍住了。

    但前头的萨娜却忍不住了,见别吉越开越快,可把她给吓坏了。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朝王贤大声道:“额驸,快劝别吉停下……”

    她虽然声嘶力竭,但大部分声音都随风而逝,只有一些片段传到王贤耳中,好在他理解力还不错,苦笑着大声道:“你都不行,我有那本事么?”

    “你有啊,因为你是她肚里孩子的阿爸啊……”萨娜大声道。

    “什么,我是她肚里的阿爸?”王贤没听全,愣了一下,突然血往上涌,腾地做起来,一把抓住萨娜的肩膀,使劲摇晃着道:“你说什么?宝音有了?!”

    “是啊,”萨娜被摇得头晕眼花道:“上个月别吉才察觉,请大夫一看,说是四个多月了呢!”四个多月才察觉,也真够粗心的……

    “真的?”王贤登时狂喜莫名,朝着前头大叫道:“宝音快慢点,慢点宝音,把车停下宝音,快停车啊宝音,这个月份危险着呢宝音!”一激动,他都语无伦次了。那边宝音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装没没听见的,依然策动马匹疾驰。

    “再不停下,我要跳车了!”王贤这才意识到,在光溜溜的河面上,乘坐马拉雪橇是何等危险,又是如此高速,一个弄不好就要车毁人亡。他竟站起身,大叫起来:“我数十个数,数完了就跳下去!十、九、八、七……”

    这招还真管用,他数到‘三’时,雪橇车终于靠边停下来,车还未挺稳,王贤便迫不及待蹦下去,打着趔趄朝宝音扑去,见她坐在那里正在流泪。他忙摘下手套,一把抱住她,一脸后怕的从上到下检查一遍,见她完好无损才放心,一阵火大道:“你这死丫头,可吓死我了!”

    “你还凶我……”宝音拖着哭腔捶打他道。

    萨娜和顾小怜也忙跳下车,顾小怜对王贤道:“女人怀孕的时候,是最敏感脆弱的,大人要让着公主点。”顾忌宝音的感受,她都改口叫‘大人’了。

    “是是,是我的错。”王贤苦笑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宝音一哭起来,就再也止不住,声泪俱下的控诉道:“人家怀孕几个月,你都不管不问,来一封信只要人家干这干那,也不问问人家身子怎样了,每天吐不吐!”

    王贤心说,我不是不知道么?但这时候他也不敢吭声了,任由宝音哭诉道:“人家挺着肚子冰天雪地赶了几天路来见你,你却连笑都不笑,还跟人家摆脸色……呜呜……”好在顾小怜一直敬着她,宝音才没把小怜姑娘也加进罪状去。

    “见到你我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就跟吃了蜜似的。”王贤忙解释道:“至于为何不笑,那是因为……冻得。这天太冷了,皮都冻僵住了。哎呀宝音,你不能再哭了,睫毛都结冰了。他想伸手去给她擦泪,却发现手已经冻得发青,不听使唤了。

    “吓,谁让你摘了手套的?”宝音这才发现他没戴手套,也顾不上再控诉了,赶忙给他套上。“你不要手了么?”

    “啥也没有哄好我的宝音重要。”王贤忍着肉麻说出这句话,把萨娜和顾小怜听得一身鸡皮疙瘩,宝音琪琪格却十分享受道:“那也不能冻坏了自己,我会更心痛的。”

    萨娜和顾小怜面面相觑,难道这就哄好了?

    其实宝音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她本来是个心胸开阔的草原女儿,只是怀孕之后变得敏感脆弱,才会有刚才的表现,这会儿王贤哄一哄,她也就借台阶下了。

    再次上车时,自然改为萨娜驾车,其实按照王贤的想法,是要让宝音改骑马,让人护送她回去的,但宝音非要跟他在一起,王贤实在没办法,只能吩咐萨娜慢点再慢点。其实萨娜的驾驭水平高超,又是小心翼翼,雪橇车在冰面上行驶的十分平稳,王贤这才放了心。

    宝音却浑不在意,她依偎在王贤怀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浑不在意。风声呼啸又没法说话,她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了,睡梦中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生恐睁开眼,又看不到他一般……

第487章 兵临城下

    对正在展开的军事行动而言,军师的私事无足轻重,大军浩浩荡荡沿着滹沱河北上,并未受到一点影响。乘坐马拉雪橇在冰封的河道上疾驰,速度十分惊人,当天下午,大军便抵达了二百里外的代县。又上岸奔行八十里,进入桑干河冰封的河床。再沿桑干河连夜向东北方向奔去,下午时分已经抵达了阳原县境内。

    不到两天一夜,大军强行军七百里,绕到了广灵县北的阳原县,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奇迹。当然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至少二百辆雪橇翻车,摔死摔伤的将士近千人。但这个时候,死伤人数已经没有意义,只有不断的前进前进,夺去最后的胜利!

    前锋在一个叫小渡口村的地方停下来,待确定没有走错方向后,担任前锋的莫问和许怀庆都如释重负。这种长途奔袭最担心的就是迷路,尤其这茫茫雪原、风雪漫天,根本不辨西东,要不是王贤天才般的想出以河为道的法子,他们很可能就迷失在这漫天风雪中。

    现在,到了小渡口村,就可以进入桑干河的支流壶流河,而壶流河的源头,就在广灵县城西面!只要沿着这条河往上游去,就保准错不了!

    大军拐入了壶流河的河道,但行出三十里便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再往前便是绵亘的山区了,河道变得十分陡峭……或者说是峡谷更恰当,马拉雪橇根本无法通行,博尔济吉特人的本事再大,也没法送他们翻过山去。

    “下车!”军官们的命令此起彼伏,依偎在一起取暖的将士们,有些不情愿的离开了雪橇车,活动着麻木的四肢,目光一时有些茫然……

    “集合集合!”尖锐的哨声吹响,将士们条件反射般的,循着旗帜树起的方向列队,便见王贤在众将的陪伴下,出现在一块凸起的大石上。

    “弟兄们,我们来山西是作甚的?”王贤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问道。

    “剿匪……”将士们七嘴八舌道。

    “我听不见!”王贤冷声道。

    “剿匪!”将士们这次的声音整齐得多也大多了!

    “是,剿匪。我们要剿灭广灵县的白莲乱匪!”王贤说着一指身后的巍巍群山道:“现在我告诉你们,翻过这几片山,那边就是广灵县!”

    “嗷……”将士们的眼里,一下有了神采,在经过如此艰难的跋涉后,他们现在觉着只要自己能到广灵县就是胜利,根本不管那里有多少敌人。

    “那就不用多说了。”王贤拔出宝剑,剑指广灵道:“两年来的付出和等待,无数的鲜血和牺牲,都要在这一刻兑现,让我们翻过这片山,拿下广灵县,报答太孙殿下,为牺牲的兄弟增光!”

    “报答太孙殿下!为牺牲的兄弟增光!”将士们沉声应道,他们感觉自己的血在沸腾,手脚被注满了力量,跟随着那面幼军军旗,沿着陡峭的河道攀爬上去……虽然不坐雪橇车了,但沿着河道上山依然没错。

    上山之前,王贤走到宝音琪琪格身边,蒙古妞的身子骨就是变态,接连数日的颠簸之下,她竟然若无其事,只是脸色有些发白,不过她本就带着贵霜血统,也看不出怎样来。

    “让德楞泰带着他们回去吧,我让人送你去大同休养。”王贤拉着宝音的手,虽然都带着厚厚的皮手套,但依然能感到丝丝温存。

    宝音却一贯有主意,摇摇头道:“我和他们一起回土默川。”

    “你要知道好歹。”王贤现在不敢凶她,只好耐着性子道:“奔波这么多天,千万别动了胎气,还是到大同请大夫看看吧。”

    “我不是你们汉人女子,”宝音咯咯一笑道:“我们蒙古女人,在马背上怀孕,在马背上生产,这点颠簸算得了什么。”

    “内地的医疗条件终究要好些……”

    “我们蒙古女人很少有难产的……”

    “好吧……”王贤知道这个蒙古妞一贯有正主意,下令是不行的,只好再找个理由道:“我马上就要率军杀入广灵了,此行凶吉未卜,你就不能等我平安归来再回去?”

    “不了。”宝音果然是极有主见的,她摇摇头,正色道:“结果如何都是注定的,早晚知道都对我没有区别……你若战死了,我依然会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再抚养长大,你若没死,我还是会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再抚养长大。”

    她的语气是那样的天经地义,看来蒙古人看待生死,还真是跟汉人不一样呢,王贤不禁暗暗苦笑,这还没生下来的,心就全都在孩子身上了,看来我是死是活,都对她影响不大了。

    “不过你要活着回来,”哪知宝音话锋一转,又定定看着他道:“我不想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爹,”顿一下,她的腮边闪过一抹红晕道:“我还想和你生很多很多孩子呢……”

    “哈哈哈哈……”见自己也不是全无用处,王贤放声大笑,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妈道:“放心,我会回来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的!”

    “小心点。”宝音点点头,突然摘下手套,将一串手珠系在他腕上,轻声道:“这是活佛赐的,可以保佑你刀剑不伤。”

    “快戴上手套吧,别冻着。”王贤是教训惨痛,他两只手全都冻伤了,虽然不严重,但针扎似的痛着。

    “你快走吧,”宝音深深看他一眼,又朝顾小怜点点头,“小怜姐姐也保重。”

    “保重。”顾小怜笑着点点头,和王贤转身去追上队伍去了。

    宝音一直立在那里,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峡谷口,才扑扑簌簌掉下泪来。为了不让出征的丈夫担心,蒙古女子向来都是坚强的面对离别,泪水只在他转身后流下……

    从地图上看,从峡谷距离广灵县成直线不过四十里,但沿着蜿蜒崎岖的峡谷河道向上爬,却感觉是如此的道阻且长,不少将士失足跌落山谷……好在知道翻过山去就是广灵,将士们又在雪橇车上养足了体力,脚上有劲儿,心里也有劲儿,终于在夜半时分,爬上了峡谷!

    上来峡谷,前面便是一片平坦,将士们兴奋的取下背上的滑雪板,在蜿蜒的河道上无声疾驰起来。路过有白莲教军队的关隘,关上守军万万想不到,明军会在这个时候,从他们背后杀来,还都在睡梦中呢……按说应该有人昼夜在哨楼上巡逻的,但这么冷的夜,这么大的风雪,军官都赖在炕上不肯起来,当值的士卒自然也夺起来烤火,哪个肯傻乎乎在刀子似的夜风中站岗?

    明军也不理会他们,沿着河道径直掠过这几道哨岗,队伍畅行无阻,在拂晓时分抵达广灵城下。借着微弱的天光,一座城池赫然在望了,官兵们都知道,他们在付出千辛万苦之后,终于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到了广灵城下。建功立业就在此刻,所有人都热血沸腾起来,疲劳和寒冷一扫而光,全身又充满了力量!

    事不宜迟,许怀庆和莫问立即开始攻城的准备工作——为了这次攻城,他们煞费苦心,设计了一种便携式云梯。他们将云梯,分成了数个短梯子,又将短梯拆分成一根根,行军时分开携带,攻城时再接起来,十分的方便。待中军一到,他们便扛着接好的云梯,悄无声息的滑向城下!此时风雪却渐渐小了,视线也好了,对攻城一方自然极不利。尽管所有人都罩着白袍、戴着白帽,尽力轻手轻脚的向城下靠近。但所有人都紧张极了,不仅是攻城的部队,城下的中军和负责警戒的后军,也全都大气不喘,死死盯着城头上,唯恐突然警声大作,或者飞蝗如雨……那样就糟糕极了。

    最紧张的莫过于王贤了。毋庸讳言,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豪赌,从他的计划开始执行的那一刻起,就充满了重重风险,一旦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走漏了风声,都将导致全盘失败。失败的后果,便是他和这一万多兄弟交代在这里,太孙殿下的前景,也要大大不妙……虽然突袭广灵县是莫问率先提出的,但王贤才是推动者和策划者,一旦有闪失的话,所有责任都要由他来担……要是他能承担得起也罢,问题是,后果不是他能承担的起的……

    王贤紧张的攥紧了拳头,这么冷的风雪中,他却满头都是汗水。一旁的顾小怜等人也不敢作声,全都在祷告满天神佛观世音,千万保佑不要在这时候开玩笑……

    在众人的注目下,攻城部队靠到城下,架起云梯,缓缓搭在城头。这时候,风雪彻底停了,一下万籁俱寂,云梯与城头撞击,发出清脆的啪嗒声,把城外的明军吓得魂飞魄散。好在莫问见机快,顾不得催促手下将士,第一个爬上了云梯。后面的将士如梦方醒,赶紧鱼贯跟上,不一时,四具云梯便将百余将士送上城头,而城上的守军竟仍然没有反应。

    这一景象让王贤莫名惊诧,不知道韦无缺又在捣什么鬼?

    在王贤看来,对韦无缺那个王八蛋必须要时刻提防,稍有疏忽都会被算计了……

第488章 圣女圣女!

    不过王贤是在自己吓唬自己,此刻的韦无缺,还在白石崖对着平型关望而兴叹呢,从年前到现在,他又发动了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攻击。但在刘子进带着给养归来后,守军士气大涨,让他的进攻一次次无功而返,反而损失惨重。

    随着战事愈发不利,韦无缺已经意识到,攻破平型关几无可能,虽然这让心高气傲的韦公子很难接受……丢了平型关,并不会威胁到广灵,毕竟还有很长的纵深,足够的关隘可供守御。但却会让他的军队失去进取的通道!

    广灵县有东西南三条通道,东西两个方向,要分别面对宣府和大同的大军,在明军不放水的情况下,根本毫无可能。唯有南面的平型关,可以让他的军队从容进取!现在平型关夺不回来,他就变得被动无比,只能等待形势起变化……比如明军久攻不下,太孙被召回京城,汉王取而代之。

    无论如何,只能看别人脸色,实在太憋屈。也难怪韦无缺会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了。而且他和余贵之间,也因为攻打平型关的分歧,产生了裂痕……余贵率领换下去的军队,返回广灵县便再没回来,这让韦无缺产生了些许不安。毕竟在这广灵一亩三分地,余贵才是大当家,自己是他的二当家。

    ‘实在不行,只能放弃这平型关了。’韦无缺叹息一声,没了平型关的广灵,便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想到要回广灵和余贵修好,再整顿军队、安抚教众,加强防御、等待时机,韦无缺便一阵阵烦躁。他是要干大事的,不是在这坐困愁城,当山大王的!

    想到这,他烦闷的披上大氅,起身走出营帐,外头风停了,雪也小了,露出灰白色的一抹天空,正如他的心情一样压抑,韦无缺竟生出不如归去之感。这念头一起,吓了他自己一跳,毕竟是四万多大军,几十万教众呢,这么大的势力,怎么能舍弃呢?

    看一眼广灵县方向,韦无缺暗暗嘱咐自己要耐心、要耐心,要耐心,没有耐心是成不了大事的……

    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自己不需要忍耐了,因为疏忽大意的广灵守军,竟然连人家摸上城头都没发现!

    广灵城头的守军,比外围关隘的守军更懒散,在他们看来,有什么敌情,外围的关隘就发现了,而且凭借地形的险要,完全可以抵挡住。就算抵挡不住,来报信没问题。凭着对外围同袍的无限信任,守军将士们有一半回家过年去了……春节是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除夕守岁,初三圆年,是这个节日的重中之重。士卒们都想回家过年,但又不能不留人守城,于是余贵灵机一动,命一半士卒除夕回家守岁,另一半值守,初三晚上再换过来。昨晚正是初三,所以城头上只有一半守军,而且是刚从家过完年回来的。

    义军没有官军那么森严的军纪,虽然在城头值守,该圆年还是要圆年的,将士们凑了份子,买了酒菜,在这风雪夜里通宵欢饮,比在家里过年还开心。本来还有几个在外头巡逻,做做样子的倒霉蛋,听到里头人大呼小叫,吆五喝六后,也纷纷溜回来加入吃酒耍钱的行列。到了拂晓时分,所有人都醉的醉,倦的倦,爬到大通铺上呼呼大睡起来。

    这也是王贤选择在春节动手的原因,因为这时候,是人最松懈,最想玩乐的时刻。当明军摸到城头守军的营房时,险些没被里头冲天的酒气熏晕了,‘球,怎么都这德行……’话虽如此,见敌军醉成这样,明军自然大喜过望,当即不客气上前,手起刀落,割韭菜一般将满屋守军杀光!然后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

    明军杀入广灵城时,天已经大亮了,雪也停了。城里教徒纷纷打开屋门,准备到大街上放送年鞭,却看到大军杀入城中,不禁全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明军也不理会这些人,直扑将军府……也就是原先的广灵县衙而去。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放到此地尤其准!

    广灵县衙内,余贵年纪大了没有觉,有早起的习惯。此刻已经梳洗整齐在吃早饭,见门外士兵跌得撞撞跑进来,他不悦的皱皱眉头,泥腿子永远是泥腿子,怎么都学不会规矩。“什么事?”余贵沉声问道,如果这士兵说不出个丁卯,不管现在是不是过年,也要把他打一顿立威!

    “报…报…报……大事不好了,”那士兵吓得面色土黄,结结巴巴道:“官军,官军杀进来城了!”

    “胡说八道。”余贵失笑道:“官军还在太原呢,插翅膀飞进来么?”

    “可是真的看见了,”士兵急道:“黑压压从大街上杀过来,弟兄们已经关上府门,去敲警钟了……”话音未落,急促警钟声响彻府衙,余贵才变了脸色,连忙到府前去看,身后的亲兵赶忙给他披上大氅。

    府衙里有余贵的三千铁杆部队,哪怕攻打平型关最激烈的时候,他也没用动用这笔老本。此刻军队正在乱糟糟的集结,有的士兵没披甲,有的军官没顶盔,还有的干脆没带兵器,还都在相互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见余贵走出来,才安静了一些。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余贵冷哼一声道:“应该是有小撮军队叛变了,待俺调集大军,将他们挫骨扬灰!”听平天将军这样说,众官兵才彻底恢复镇定,找齐各自的装备,奔赴各自的位置……这座县衙在改为平天将军府后,经过了一番改造,不仅加高了院墙,还增加了箭楼、女墙之类的设施,守备十分完善。而且囤积的粮秣足够他和三千将士吃用半年,还有独立的水源,可谓煞费苦心。

    毕竟余贵是从人家手里夺来的位子,日夜担心被夺回去,自然要不惜血本加强自己的乌龟壳了。也正是凭此乌龟壳,他才能做到处乱不惊,登上了箭楼往外一望,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府外列队集结的,并非什么乱军,而是穿着明军的甲胄,竟然真的是官军杀到了!

    余贵当时头皮就炸了,险些没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满心都是问号,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明军怎么可能就这么进城把自己包围了呢?这是不是在做梦?这一定是在做梦!他使劲掐自己一下,痛得哎呦一声,完了,不是在做梦……

    见方才还很镇定的平天将军,此刻竟吓傻了。一众手下忙把他扶起来,副将急道:“将军,当务之急是御敌啊!我看明军数量也不多,我们只要守住就有办法!”

    “是这样。”余贵像被打了强心针,使劲振作起来道:“命孩儿们全力守住,快发信号给左右军,让他们速速来援!”顿一下道:“对了,还要召集教众,淹也要把官军淹死在府外!”

    “是!”一道道命令传达下去,那边明军开始攻打将军府了。在明军看来,之前那么多看似不能逾越的难关,都轻易越过了,剩下区区一个将军府,还不是手到擒来?但现实让他们大跌眼镜,他们从四面同时强攻,四面都遭遇了顽强的抵抗,里面的敌军用弓矢甚至火铳向他们射击,明军付出很大的代价,却依然无法立即攻克!

    那厢间,回过神来的明教徒和驻扎在县城其他地方的军队,也回过神来纷纷增援县衙。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敌军,负责狙击的后军将士都头皮发麻,看来一场血战不可避免了!

    就在双方越来越近,已经开始用弓弩互射时,忽然一阵悠扬的佛乐声传来,那乐声空灵纯净,仿佛有神奇的功效,竟让那些军队和教徒放慢了脚步,露出惊喜的神情。

    明军这边也停下射击,因为乐声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

    佛乐声中,明军阵前分开一条通道,九十九名白衣男女为护卫。十八名白衣轿夫,抬着一顶法驾缓缓出来,那法驾上垂着透明的丝幔,在雪后的微风中轻轻飘荡,映出端坐其上的春节圣女,看上去真如观音大士一般。

    “圣女,圣女!”白莲教徒登时炸了锅,不少人当场跪下,迎接去而复返的圣女法驾。“恭迎圣女!”

    但也有不少不信圣女的,大声提醒那些跪下的人道:“她是从明军那边出来的,不是投向了明军就是本来便是明军的奸细!”

    众教徒闻言,也迷茫的望着圣女,希望她能给个解释。端坐在的法驾上的圣女,目光缓缓扫过众信徒,轻启朱唇道:“吾之教诲,汝等忘记了么?”

    “我等不敢。”众教徒纷纷摇头道。

    “那汝等当没忘吾临别之言。”圣女淡淡道。

    “没忘。”教徒们大声背诵道:“圣女曰,我有难,要远行,尔等好自为之;又曰,我走后,尔等仍旧团结友爱,谨记住,通天将军乃佛祖下旨领导你们的,任何人不能取而代之。尔等要谨奉通天将军为主,防止有人篡他的位。再曰,待吾归来之时,便是尔等超脱苦海之日。”

第489章 攻陷

    背诵完圣女玉训,教徒们神情大变,望向圣女的目光全都变得肃穆起来……原来这段时间发生的重重,都已经在圣女的预见中了!

    圣女曰,我有难,要远行。可不就是在远行途中遭厄了么。圣女又曰,通天将军是任何人不能取代的,尔等要防止有人篡他的位……可不平天将军就取代了通天将军么?想到这,教徒们不禁生出许多羞愧之情,为自己没遵守圣女的教诲,为保护通天将军的地位而战,感到十分羞耻。

    至于圣女最后一句,待吾归来之日,便是尔等超脱苦海之日。更是让众人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最近一个月来,通天将军失踪、平天将军铲除异己,白莲教内战不休,让教徒们惶惶不安,日夜祈求的便是圣女归来,好平息纷争,恢复广灵原先的和平。是以众教徒对白莲圣女都虔诚膜拜起来,许多人甚至放声大哭。

    这让在府中箭楼上观看的余贵又气又急,忙高声道:“你们不要受她蒙蔽,她是官府的奸细,不然怎会和官军一起来呢?”

    这话说到点上去了,很多人之所以对圣女还顾虑重重,无非就是因为看见她和官军一同出现。

    顾小怜既然敢以圣女面貌出现,自然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她淡淡一笑,自顾自道:“其实在吾之前,通天将军早就回来了。”

    此言一出,人群登时一阵躁动,毕竟大多数人还是冲着刘子进上山的。之前余贵和韩天成,一直说通天将军被官军害死了,他们在茫然无措间,才会把平天将军当成当然的继任者的……

    听了顾小怜这话,箭楼上的余贵脸色一变,待要说什么,却被外面的人声淹没。众人纷纷问道:“通天将军在哪里,为何不与我等相见?”

    “通天将军没法与你们相见,因为他现在平型关上,与兄弟们在和叛徒浴血奋战呢……”圣女缓缓道。

    这话引起了更大的骚动,之前攻城军队在平型关上见过刘子进的消息,虽然被余贵严密封锁,但那天在场的人太多,那批义军又正好轮换回城,过年几天里,关于通天将军在平型关现身的消息,其实已是甚嚣尘上。这会儿圣女亲口验证了流言,让那些不明就里的教徒彻底愤怒了,朝着将军府的箭楼上高喊道:“平天将军,是这样么?你们为何要编造通天将军的死讯。还要对他赶尽杀绝!”

    “……”箭楼上的余贵登时被动极了,虽然他做死刘子进取而代之,在义军中高层早就不是秘密,但普通信众却一直蒙在鼓里,他们还单纯的以为,平天将军和通天将军是好兄弟,攻打平型关是为了消灭叛徒呢!

    现在看来,平天将军才是真正的叛徒啊!

    感觉到众人看自己的目光中充满鄙夷,余贵忙祸水东引,朝着圣女大喊道:“这妖女是带着官军来消灭我们的,你们怎么会相信她的鬼话呢?”

    信众们一想也是,不管怎么说,圣女出现在明军中,而明军,是他们的敌人啊!

    顾小怜早有准备,淡淡一笑道:“吾是在为尔等寻一条生路,如今海内混一,天下归心,以区区一县之地,如何与朝廷天兵对抗?负隅顽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吾求得大明太孙许诺,只要尔等放下武器,他保证不追降罪尔等,只诛此首恶一人尔!”

    这话又让人群一阵骚动,许多人自然不以为然,他们上山来就是为造反的,就算朝廷不怪罪,回去继续种地,受官府的盘剥,能有什么意思?但也有很多人心动了……他们上山是冲着传说中神乎其神的刘子进来的,看刘子进的神话破灭了,才知道上当了,然而他们也是骑虎难下了,这阵子总是做恶梦,被官军攻破广灵,全家都被杀头。现在朝廷肯赦免他们,那真是再好不过……

    箭楼上的余贵却暗暗冷笑,一句赦免就能让他们倒戈,你也太小瞧白莲教了吧!

    如果已经把这帮人逼到山穷水尽,一句赦免还有些效果,但现在是明教徒和义军占优势,这句话的分量便未免不足了。哪怕它是圣女说出来的也没有。不过顾小怜也没指望这样就能搞定这帮人,她还有底牌呢:“如果你们愿意,太孙殿下也欢迎你们加入大明的军队,而且保留编制,原封不动。”

    这话对那些虔诚教徒的作用不大,但对那些义军军官的吸引力,可就大多了。他们不愿意向官军投降,就是因为过惯了吆五喝六、吃香喝辣的日子,不愿再回到从前那种苦哈哈的日子。许多军官竟脱口问出:“当真?”

    “我向佛祖起誓,若有半句虚言,当坠阿鼻地狱,受红莲业火,永世不得超生!”圣女捏起法因,庄严发誓道。

    不管信不信教,见她发下如此重誓,心里都信了。但到底该不该答应,场中这么多人各有各的想法,一时间乱成一锅粥……

    王贤冷眼看着这一幕,他也没指望能靠圣女一番话,就让十几万教徒,近两万军队一举归降。他只需要现在这种混乱,为他的军队攻入将军府赢得时间。

    就在此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将军府西面围墙腾起一团灰黑色的烟雾,继而哗啦啦的雨点般落下砖头瓦片,那段围墙被炸开一个八尺宽的口子……这是幼军自制的炸药包,虽然这时候火药威力还不够,但围墙也不是城墙,只要用量足,炸开一段还是很轻松的。

    未等硝烟散去,明军将士便从洞口蜂拥而入。这段围墙原先的守军,被炸死炸伤了大半,剩下的也是晕晕乎乎,竟被明军轻易就突入进来。别处的守军赶忙来协防,却害得自己的防线风雨飘摇,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相击声……响彻将军府的四面八方。

    但那声音仿佛与外围的‘援军’无关,教徒和军队正在激烈的争执,有忠于余贵的军队,要杀进去救援,有忠于刘子进和圣女的教徒拼命阻拦……在冷兵器时代,军队和老百姓的差别本就不大,明教又是全民皆兵,普通教徒都拎着朴刀、长枪,不少人身上还披着甲,对峙起来一点不含糊。

    眼看对方援军起了内讧,王贤把心一横,又从负责阻击的后军中,抽调了一千生力军,增援强攻将军府的军队!还让人不停大喊道:‘只抓余贵,余者莫论!’‘有擒住余贵来投者,赏银万两,给百户衔!’

    这些话传到余贵耳中,让他分外焦躁,他感觉身边人看自己的目光都变了……好像在打量个宝贝一样!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顽抗到底者杀无赦!’明军的口号一句接一句,让岌岌可危又等不到援军的守军军心大乱,不少人上一刻还在殊死搏杀,下一刻却把兵器一丢,抱头投降了。明军这边却又加了一千生力军,此消彼长间,守军纷纷溃败下来,明军几乎同时从四面八方杀入了府中。

    见再不撤就要被困在箭楼了,余贵赶忙在手下的护卫下下去,哪知一直盯着他的莫问,看到他一下去,马上命人高喊起来:“余贵死了!余贵死了!”

    各种口号闻声也都换成了这句‘余贵死了!余贵死了!’正在负隅顽抗的守军,闻声不禁向那座箭楼望去,果然不见了平天将军的身影,一下就丧失了斗志,丢掉武器跪地投降。

    外头要进去增援的义军,刚才在忙着和阻拦他们的教徒吆喝,也没注意到箭楼的情况,此刻一看,上头果然无人,竟也信了明军所言……他们本来就有些矛盾,到底是听圣女的,还是跟平天将军混。现在余贵一死,他们也没那么多想法了,虽然不至于马上倒戈,却渐渐不再吭声,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那边明军已经攻破了将军府,到了这时候哪怕余贵的铁杆手下,也一样兵败如山倒,转眼之间,死的死降的降,被明军接连攻破了仪门和二门,将余贵和他的数百亲卫,团团围在后衙。

    见已经插翅难飞,余贵仰天长叹,从造反那天起,他就想到过会有兵败身亡的那一天,但他并不怕,因为他已经六十六岁了,与其死在病榻上,倒不如轰轰烈烈战死沙场,也算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以这种窝囊的方式兵败……甚至没有像样的抵抗,便被明军端了老巢,实在是丢人啊,太丢人了!

    “将军,我们掩护你从后门杀出吧!”亲卫们见他傻了一般,只好出言叫醒他道。

    “出不去了。”余贵摇摇头道:“老夫就算能冲破明军的阻击,也会被那些一心卖主求荣的家伙,捉了送给官军的!”

    “将军,真只能如此了么?”亲卫们哭泣道:“怎么会这样呢,我们五万大军还没抵抗,就输了么?”

    “老夫志大才疏中了人家的算计,徒呼奈何?”余贵叹气道:“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了你们。”说着惨然一笑道:“把我绑了送给官军吧。”

    “将军,呜呜……”虽然不少人真有这层想法,但听他这么一说,还是感动坏了。

第490章 反复

    感动归感动,亲兵们动作和利索着呢,下一刻就把余寅五花大绑,推出去向官军投降。

    这边一投降,其余地方零星的抵抗也停止了,在付出二百多人的伤亡后,明军彻底攻占了将军府。而自始至终,外面的教徒和义军,就没有越雷池一步,这让紧张到不行的薛桓等人终于松了口气。

    “奶奶的军师,你真是神了!”薛桓对老神在在的王贤,直竖大拇指道:“你怎么就能料到,这群家伙不会来支援余寅这边?”

    “呵呵……”王贤一脸矜持,心里却暗自苦笑,奶奶个熊,老子哪能想到将军府变成王八壳了啊!他对将军府的印象,还停留在刘子进在时的样子,那时候院墙没有这么高,也没有女墙壕沟,更没有三千军队驻守在里头。所以原本的计划是攻下城楼后,便直入将军府捉拿余寅,根本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硬骨头……至于顾小怜扮圣女出场,本是王贤计划在拿下将军府后,由她来出面安抚‘惊慌失措’的教徒,和‘群龙无首’的叛军。

    哪知道在攻打将军府时碰了硬钉子,人家的援军都团团围上来了,这边还没攻入府中呢。当时的情形真的危急万分,好在顾小怜临危受命,提前出场,借着积累的威望和从前巧妙埋下的伏笔,这才镇住场子,没让那些教徒上前。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王贤还不是智者,出现失误也是在所难免的。不过既然这一关侥幸过了,他自然打死不能承认是失误了。王贤故作高深的笑笑道:“当初余寅清除刘子进的势力时,这帮人都没敢站出来,现在又怎会为余寅站出来呢?”

    “原来如此。”薛桓想来,还真是这个理,便使劲点头,佩服得五体投地。其实王贤不过是牵强附会,不过糊弄个薛桓是足够了……

    那厢间,顾小怜在继续和一众教徒交涉,侍卫们把五花大绑的余贵押了上来。王贤一看,可不正是当日在这件见过的那个,韦无缺的亲信么?一见此人,他心里很多不解的地方,一下子便清楚了。

    “韦无缺呢?”王贤淡淡问道。

    “少爷在白石崖攻打平型关呢。”余贵一脸感慨道:“当初在浙江时,实在想不到大人竟用兵如神。”

    “你少给我脸上贴金,什么用兵如神,”王贤哂笑一声道:“不过是这回遇到臭棋篓子罢了,说明不了我的水平。”

    王贤这话,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余贵面红耳赤,好一会儿才闷哼道:“靠侥幸偷袭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堂堂正正打一次!”

    “哈哈哈……”王贤放声大笑起来,道:“我说吧,臭棋篓子还不承认。”说着一脸得意的哂笑道:“老子用一万人办了十万人的事儿,这就是本事。你管我是怎么办到的?”说着挥下手道:“带下去!”

    侍卫便将余贵押了下去,吴为又凑过来,轻声道:“小怜姑娘也不能控制那些教徒,现在勉强达成共识,等刘子进回来,听大龙头的意思。”

    “一群自欺欺人的蠢材。”王贤冷笑一声,吩咐道:“让小怜鼓动他们去平型关,迎回大龙头。”

    “是。”吴为心说这招太损了,广灵县和平型关之间,隔着个灵丘县,而韦无缺正率军驻扎在那里……

    那边顾小怜和各方扯皮不断,这边王贤和他的部下们,开始加紧构筑防御。那余贵打仗虽然不怎么样,但在打造乌龟壳上十分用心,他大肆改造了将军府,不仅屯兵三千,还将广灵的粮库和银库统统搬到了府中。而王贤他们攻进来的太快,余贵没来得及烧毁粮库,就被俘了,这给明军控制广灵县,大大减轻了负担。

    明军只需要守住将军府……现在该改回叫广灵县衙了,就可以控制住全县教徒的物资供给。这将大大增加这不到一万明军的话语权,对顾小怜控制局面,会有很大的帮助。王贤甚至放弃对县城的控制,只命幼军在县衙建立里外三层防御圈,将余贵的乌龟壳发扬光大!当然这些差事,也都交给莫问、程铮众将,他则在余贵那张豪华的千工**上酣然高卧。

    见军师睡得昏天黑地,本来身处敌境十分紧张的将士们,也全都放松下来,心说看来已经是胜券在握了。连轻易不夸人的莫问,都忍不住赞道:“军师有古名将之风啊!”

    听得二黑嗤嗤直笑,小声对吴为道:“看不出来,小莫还挺会拍马屁,连大人睡个觉都能拍。”

    吴为瞪他一眼道:“你懂什么,大人这是在稳定军心呢。”

    “瞎说……”二黑却是不信的,以他对王贤的了解,肯定没那么复杂……还真让二黑说着了,王贤就是累到睁不开眼,根本没想到那么多。奶奶的,几天不眠不休的急行军,就是铁人也顶不住啊!

    这一觉睡了一天****,直到周勇把他唤醒,王贤才睡眼惺忪道:“该吃饭了么?”

    “吃饭……”周勇这个汗啊,现在外头将士们都把您看成古来名将了,这么说话不太合适吧?咽口吐沫,周勇轻声禀报道:“不是吃饭,报告大人一个好消息,听说广灵县被攻破,韦无缺第一时间就丢下军队跑了,现在灵武县那边的白莲教军队,都已经投降了。”

    “哦?”王贤拍拍睡得发木的脑袋,又发了会儿呆,方问道:“投降谁了?”

    “刘子进啊。”周勇理所当然道。

    “这算什么好消息。”王贤一下站起身,着急道:“快把莫问他们叫来。”

    很快,众将便集中到王贤的卧房外,王贤也利用这个空当,盥洗穿戴整齐,神清气爽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沉声道:“情况有变,要防止刘子进反复。”

    众将深以为然,虽然有张五这个人质,但刘子进现在手里有两万兵马,不一定还会在意张五的死活,或者杀回广灵,或者出紫荆关,威胁幽燕,都是个大麻烦。

    “殿下的大军什么时候到平型关?”王贤就坐后,看看众将,沉声问道。按照王贤之前和朱瞻基商定的计策,待王贤大军出发半天后,朱瞻基将率领一万山西军队,增援平型关……实际上也是震慑刘子进,不让有反复。但韦无缺溜得太快,让刘子进既有了军队,又有了时间和空间,如果朱瞻基的军队到晚了,就可能让他溜掉,即使朱瞻基的军队及时赶到,也有可能会被他拒之关外的。

    “按照计划,殿下应该明日率军抵达平型关。”程铮轻声答道:“如果刘子进见机快,有足够时间东出紫荆关。”

    “他不会东去的。”王贤却缓缓摇头,莫问也点头附和道:“军师说的是,刘子进已经锐气尽失,没有勇气离开他的老巢,去幽燕闯荡的。”

    “那样最好。”众将齐齐松了口气,他们都是去过北京的,知道那里是永乐皇帝重点经营之处,据说开春之后,皇帝又要巡幸北京,要是让刘子进流窜到幽燕,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他也不可能在平型关待着。”见王贤示意自己说下去,莫问便接着道:“就算他想,他手下那些士卒也不能同意……广灵县城有他们的家人,却沦陷官府之手,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的。”

    “嗯。”王贤点点头,他完全同意莫问的看法,沉声道:“所以呢?”

    “所以我们必须调整部署,尽快接管城防,并勒令刘子进不许踏足广灵一步。”莫问沉声道:“以防白莲妖人里应外合,重夺广灵城!等殿下和大同的援军一到,刘子进也只能乖乖投降了。”

    众将闻言深以为然,纷纷附和莫问的看法,却见军师紧皱着眉头,似乎有不同看法。众将便渐渐安静下来,等着军师开口。

    “老莫说得有道理。”王贤缓缓道:“但以我们的兵力,不足以弹压城里的两万军队,更别说还有十几万白莲教徒……这种情况下,接管城防有意义么?”顿一下道:“再者,老莫方才也说了,就算刘子进不回来,他手下的士卒也会第一时间赶回来,勒令有用么?”

    “末将的意思,是借此试探下刘子进的心意,他若是真心归附,自然会弹压住手下,不踏足广灵半步。”莫问解释道:“他若执意来广灵,则必然是怀有贰心,我们就要高度提防了。”

    “是。”众将深以为然,王贤却摇摇头,没有说话。他已经看明白了,归根结底,还是众将把刘子进当成贼,先给他扣上了必会反复的帽子。但王贤和刘子进接触的时间,比众将多得多,却不敢下这个断言……刘子进会反复么?王贤说不准,但他知道若真按这个法子来,可能真把刘子进逼反了!

    一时间,王贤陷入了沉默,室内也陷入了安静。众将屏息凝神等着军师做出决断……

第491章 各怀鬼胎

    众将大眼瞪小眼,就要睡着的时候,终于见王贤一伸手,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惊得众将齐齐一抖。

    “两件事。”王贤换了副面孔,沉声下令道:“一,将城防与城内治安,交给白莲教军队防守。二,命刘子进立即率军来广灵相见!”

    “军师!”众将知道他想来想去,定会想出个不一样的方略来,却没想到与莫问的法子完全背道而驰。

    “不用多说了,一切尽在掌握。”王贤的目光坚定下来,便不愿再废话一句。

    “是。”这次奇袭成功,他的威望正在巅峰,众将虽有不同想法,却也痛快领命。

    王贤的命令很快传达下去,明军官兵本以为军师会吃瘪的,孰料白莲教徒居然听他的命令,开始在城头巡逻,维持有些混乱的治安,广灵城很快恢复了秩序。这让对军师的崇拜,又上了一层楼。不过莫问这样的聪明人,很快悟出了其中的奥秘……按说对县城里的白莲教徒,只需要下达第一条命令就好,但王贤却下令将两条命令一并粘贴在八字墙上!

    本来那些白莲教徒对官府的心态依然复杂,至少面上是不愿意就这么乖乖听命的。但看到第二条上,官府如此干脆的对刘子进下令,让他们不禁产生了,原来大龙头已经听命官府的错觉。原先还指望大龙头回来,带领他们继续造反的那些顽固分子,信心一下子就崩塌了。而那些早就想投降官府,接受招安的,也终于找到借口……大龙头都听命官府了,我们还坚持什么?这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其实刘子进会不会听令,就连王贤也吃不准,但仅靠一纸空令,王贤便成功分化了白莲教徒,恢复了广灵的秩序,大大减轻了内部的压力,这对人心的操弄,真是妙哉妙哉。

    不过也不能高兴太早,因为很多人还在观望……那厢间刘子进也率军飞快回师广灵,次日清晨便会抵达广灵城外,要是到时候振臂一呼’反他娘的’!依然可能被人家里外开花!

    “军师,明日刘子进大军抵达城下,里外四万军队,十几万教众,如果他不肯归降,怎么办?”陪王贤视察了城头,莫问神情凝重道。

    “儿郎们已经归降朝廷,就是我们的人了。”王贤却摇摇头道:“现在机缘难得,一下当上兵了,谁还会跟着刘子进造反去?”他用下巴指指几个凑过来的原义军将领,冷笑道:“表忠心的来了。”说着换上一副热情的表情道:“哈哈,我刚才还在跟莫将军说,要尽快给你们配发军装呢,想不到几位兄弟这就换上了!”

    几个白莲教将领穿着明军制式的甲胄,倒也是衣甲鲜明,听了王贤的话,几人互相看看,其中一个小声道:“这是几个月前的战利品……”

    王贤心里一阵腻味,最恨这种既要当****又要立牌坊的家伙了。面上却放声大笑道:“不要紧不要紧,待战事一平,朝廷就会为几位兄弟配发真正属于你们的战袍了。”顿一下道:“何止是战袍,还有官袍,对了,陈兄弟,你原先是什么官职?”

    “俺原先是千人队长。”那个姓陈的将领,是几人里为首的,也算是最想被招安的了。

    “那过来后起码是个千户。”王贤笑道:“正五品的大员呢!”

    “正五品?”那姓陈的眼神一下不一样了,咽一口吐沫道:“县老爷才七品呢……”

    “县老爷有什么好的,自己当官,儿孙受苦。咱们武官就不一样了,不仅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子孙后代还一样能当官,这叫世袭罔替,懂不?”王贤一阵胡吹,听得几个白莲教将领全都的眼冒金光,心突突直跳,对王贤的态度一下就不一样了:“大,大人,俺们真能当上官儿?”

    “这还能有假?”王贤瞪大眼道:“你们现在已经是朝廷的武官了,只是还没下旨正式册封。但你们想啊,太孙殿下是皇上最疼爱的大孙子,他难得开一次口,皇上还能不答应?”

    “不能。”几人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王贤在那里吐沫横飞,把几个将领忽悠的直流口水,一旁的莫问都不忍心听下去了……军师这话真真假假,夸张的没边了,其实就算朝廷收编了他们,顶多也就授予流官,随后慢慢的分化消解掉他们,怎么可能让他们世袭罔替呢?可这些泥腿子听不出来啊,全都信以为真了。

    不光王贤在忽悠,许怀庆、程铮、薛桓、吴为、二黑……以及军中能言善辩之辈,都被分散到各处,在对那些担负着城防、警戒任务的白莲教军队一通狂吹。什么一个月五两银子,顿顿有肉,白面馍馍管够,这都是很含蓄的。甚至连当了太孙的兵,将来就是天子亲军,不仅自己吃香喝辣横着走,而且只要大明不亡,世世代代都能衣食无忧都吹出来了……虽然有很多人对此嗤之以鼻,但从主动巡逻的人数增加了数倍,还有设在县衙后门的征兵处,排起二里的长队,就能看出来,太孙这个大老板,确实比刘子进的吸引力强太多,太多人想要跳槽了。

    更狠的是,王贤稍后又拿出来后世传销的一套,宣布将来决定职务品级,是看手下兄弟的数量……你手下有一千人,就可以定个千户,有八百人,可定副千户,有一百人可定百户,八十人可定副百户……要是谁能聚起一万人,好说好说,定个万户呗!

    这手实在太狠,直接掀起了拉人入伍的大****,整个晚上,广灵县城里都是灯火通明,到处人头攒动,都是在走街串户拉人入伍的……

    站在漆黑的城门楼上,俯视着这出活剧,莫问心里一阵阵发毛,若是军师要造反的话,恐怕真会成气候!呸呸,军师怎么会造反呢!他赶忙摇摇头,甩掉这鬼念头。道出自己的担忧:“军师,这下不用担心城里的情况了,可将来怎么收场?”

    “这么个……”王贤全身都浸在黑暗中,整个人显得智慧而神秘,只听他缓缓道:“天知道。”

    “噗……”莫问差点没掉下城头去,有些抓狂道:“军师,你怎么能这样?”

    王贤转过脸来,满面无辜的表情道:“我们当兵的只负责打仗,至于善后事宜,是朝廷的事情……”

    “可军师打的是太孙的旗号。”莫问算是彻底看清王贤的节操了,果然是没有节操……

    “太孙殿下啊……”王贤挠挠头道:“一直在抱怨我不给他表现的机会呢?这下应该满意了。”

    “这也可以?”莫问彻底无语。

    与此同时,刘子进率领他的军队,回到广灵城南四十里外,驻扎在一个叫马家沟的镇子上,将士们在生火做饭,刘子进则坐在篝火边一个人喝闷酒。刘兴巡视一圈,也在他身边坐下,看到刘子进心事重重的样子,刘兴开口道:“大哥,当初在平型关那么困难,都不见你皱眉头,现在形势一片大好,怎么反而发起愁了呢?”

    “当时没别的想法,就是死也要跟弟兄们在一起,当然没什么好愁的了。”刘子进苦笑道:“现在选择多了,反而左右为难起来。”

    “要是五哥在就好了,他最有主意了。”刘兴叹道:“不过大哥,咱们真要投降朝廷么?咱们在广灵还有十几万兄弟,凭着广灵的崇山峻岭,官府能奈我们何?”

    “唉……”刘子进就是在为此事发愁,经过这么多事情,他对官府的仇恨不减反增,眼下摆着个夺回基业的大好机会,要不是张五在官府手里,他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大哥,我听报信的人说,这次杀到广灵的官军,都不到一万之数。”刘兴又道:“若真让他们这么点人,就把咱们收拾了,那就算投降朝廷,也会被瞧不起的。我是说如果……咱们要接受招安的话,也得显出咱们的本事,才能受重视。”

    “嗯。”刘子进点点头,觉着有些道理,下定决心道:“不管怎样,明日回城不能坠了威风,先把广灵县控制起来,手里有了王贤和他的一万兵马作人质,或者跟皇太孙谈判,或者继续占山为王,主动权都在我们手里。”

    “是这个道理。”刘兴点头大喜道:“先拿回广灵再作打算!”

    这里两边都在各怀鬼胎,那边广灵县城南的圣泉寺中,还有个等着看热闹的家伙。韦无缺听说广灵城破,便当机立断,离开了军队。他要是晚一会儿,就被那些早就怀恨在心的官兵,抓去见刘子进了。不过逃走后,他并未离开广灵县,而是躲到了这圣泉寺,想欣赏了明日刘子进和王贤狗咬狗再走。

    不过怕暴露自己,韦无缺没敢生火,一个人蜷缩在大氅里,就着一捧雪啃干粮,一边啃一边笑,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自从本公子碰到王贤,就成了秀才搬家——净是输!

    笑着笑着,他终于忍不住淌下泪来……老天爷,不来这么玩人的好吧……

第492章 归顺

    翌日是个大晴天,一轮久违的红日,照耀在一片银装素裹的广灵县城上。辰牌时分,刘子进率领他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现在广灵城外,远眺着熟悉的城墙,刘子进感慨万千,一拍马屁股便甩开手下,率先奔往城下。待到近前,却一下呆住了……只见城头猎猎飘扬的旗帜,全都换成明朝的军旗,蓝色的‘明’字分外刺眼!

    “这帮狗崽子!”刘兴策马赶上来,啐道:“还真以为大当家归顺了呢!”

    刘子进面色铁青,沉默一会儿,下令道:“让孩儿们在城外列队!”

    于是将近两万军队,便在城上人的注视下,列成威风凛凛的几个方阵,然后兵士们高举着武器,一起喊道:“通天通天!威武盖世!”

    城头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傻子也看出刘子进不想痛痛快快就归顺了。

    城门楼上,王贤不快的皱眉道:“果然是个****。”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谁都能看出王贤是真生气了。你刘子进要战便战,要降便降,明明没有一战的勇气,却偏在这里拿乔。真让人十分不快!

    “大人,末将愿率兵出城,教训这狂妄的家伙!”那姓陈的千夫长急于立功,忙主动请缨。

    王贤看了看他,微笑道:“教训一下也好,何必要出城呢,在城头喊话就好。”

    “遵命。”陈千户便下去城门楼,来到城墙上,对外面高声喊道:“下面可是刘子进刘将军?”

    “陈老八,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刘子进尚未答话,刘兴先冷声道:“通天将军回来了,快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呵呵,我当时谁呢,原来是七哥……”陈千户被骂得窝火,面上却冷笑道:“不好意思,咱们现在都是朝廷的人了,得守朝廷的规矩。”

    “谁是朝廷的人?”刘兴一听就怒了,奶奶的,就是要归顺,也得等我和大龙头回去才能做主,何时轮到你个龟孙拿主意了!

    “现在广灵城内,都是朝廷的人!”陈千户是豁出去了,大声反问刘兴道:“难道七哥和大龙头,不是朝廷的人?!”

    这话问得其心可诛,让刘子进兄弟俩,没法说是,也没法说不是。说是,那得了,后面啥也不用演了。说不是,又会让局面不可收拾。刘子进只好咳嗽一声道:“陈老八你瞎嚷嚷什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请王贤王大人出来说话!”

    昔日大龙头说话了,陈千户登时没咒念,偷眼望向城门楼上。

    “哈哈哈,老刘,你的差事完成的不错啊,”城门楼上,王贤放声大笑道:“非但守住了平型关,还将韩天成的军队收编回来,我会为你请上个头功的!哈哈哈哈!”

    听了这话,刘子进的鼻子差点气歪了,他回平型关是为了兄弟们,何时成了朝廷的任务?韩天成的军队本来就是他的手下,现在不过是重归他的麾下!这倒好,让王贤这一说,他成朝廷的狗腿子了!

    再看周围人望向他的目光,果然一下就不一样了,可把刘子进给气坏了,闷声道:“想让我归顺,你就打开城门,出来受降吧!”

    刘子进说这话时,是用了内功的,城头上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压根不是投降,而是在挑衅!在嘲笑王贤的勇气——条件我已经开出来了,你敢开城门出来受降,我就投降!

    要是你连这点胆魄都没有,有什么资格接受我刘某人的归顺?!

    城头上果然刹那间安静许多,城门楼内,众将更是苦劝王贤万万不能冒险。“万万不可,如果他趁机杀入城中,可如何是好?”

    王贤看看四周一张张担心的面孔,笑笑道:“别担心,一切尽在掌握。”说着提高声调,用城上城下都能听到的声音下令道:“开城门!”说完便要走下城门口,出城接受投降。

    “军师,万万不可冒险,”薛桓等人拉住他道:“实在要出去受降,就让我们代劳吧,您是我们的主心骨,万万不能冒险!”“是啊军师,万万不能冒险!”

    “冒什么险?”王贤哈哈大笑道:“刘子进是个江湖人,他既然话说出口,就万万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打自己的脸!”

    “大人,不可侥幸啊!”众将尽最后的努力道。

    “行了,别磨叽了。”王贤大笑着甩开众人道:“休让人家小觑了咱们!”

    片刻之后,城门缓缓打开,王贤身穿白色儒袍,骑一匹白马,仅带着扮作随从的闲云和吴为两个,潇洒至极的出城而来。面对着将近两万名手持兵刃的士兵,王贤却没有丝毫慌乱,只朝着刘子进笑道:“刘兄,我出来了。”

    这句话说得平平淡淡,就像拉家常一样,却将刘子进的心防彻底击垮……此刻王贤身后只有两人,他身后却有两万人,但他在气势上,已经完全被王贤压倒。那种**裸的蔑视,是那样的理所当然,让刘子进心头生出一丝觉悟,无论自己再怎么折腾,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这丝明悟对刘子进的打击极大,面色阴晴不定了半晌,他终于跌落下马,双膝跪地,垂首不再言语。在此之前,他还从没有服过谁,包括晋王在内,但此时此刻,在这个人的面前,他彻底得屈服了……

    按说这时候,胜利者应该一把拉起失败者,以显示自己的大度。王贤却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只是静静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子进。终于,满目喷火的刘兴也跪下了……见二位龙头都跪下了,其余人也跟着稀里哗啦跪倒……

    要在城头上,才能欣赏到这副惊人画面的全景,只带了两个随从的王贤,却硬是让刘子进和他的两万手下悉数下跪归降,真是要多震撼有多震撼……

    但凡目睹这一幕的,无不为王贤的大智大勇所服膺,但其实以王贤对刘子进的了解,他知道这次根本没有危险……因为张五是刘子进的恩人,刘子进这种义气汉子,是不可能不顾自己的恩人的。其实对刘子进来说,丧失了斗志之后,最好乖乖投降,因为你无论怎么做都是输……无非是给对手的故事,增添几分传奇色彩罢了。

    王贤下令刘子进和刘兴,带二百人跟自己进城歇息,其余军队便在城外军营驻扎,等待太孙殿下率大军前来。

    朱瞻基比料想的来得要早,次日下午,他便与山西都司率一万兵马而来。太孙抵达当日,王贤集合三军,在城外十里处便列队,恭迎太孙殿下驾到,又命刘子进代表广灵城,向太孙殿下投降。朱瞻基十分高兴,当场宣布王贤的承诺完全作数,他将尽快奏明皇帝,赦免白莲教徒,并将归顺的军队编入自己麾下!

    这下白莲教徒悬着的心彻底放下,诚心诚意归附太孙殿下。朱瞻基又来到县衙,慰问幼军伤号,怀着激动的心情,对将士们宣布,广灵剿匪之战,幼军大获全胜!

    欢呼声登时响彻云霄,将士们相拥呐喊,就冲着一刻,所有的牺牲都值了!

    晚饭后,朱瞻基和王贤在县衙后宅散布,虽然亲兵早将甬道清扫出来,两人却偏生往有雪的地方走,似乎很享受那种踩在雪上的咯吱咯吱声。

    “仲德,我已经不能再说感谢的话了。”太孙殿下满目深情的看着王贤道:“说多了就不值钱了,但你为我做得一切,我都记在心里,恐怕永远也报答不清。”

    这话要是从朱棣嘴里说出来,王贤只能回头找根绳子吊死自己了,以免让皇帝苦恼。但是从朱瞻基嘴里说出来,就没什么杀伤力了,听听也就算了。王贤苦笑道:“你过奖了,其实我干得只能说凑合,给你和太子留了太多后遗症。”

    “不要紧。”朱瞻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笑着宽慰他道:“岂能事事尽如人意?以后慢慢解决就是。”说着捶他一把道:“你小子别吹毛求疵了,破山西军粮案,奇袭广灵城,这些常人做好一件事,便可夸耀一辈子了。你却一下完成了两件,还不够臭屁的么?”

    “这么说来?”王贤摸摸鼻子道:“我确实有理由臭屁一下。”

    “哈哈,当然,你不臭屁谁臭屁!”朱瞻基放声大笑道。

    “这话怎么像在骂人?”王贤苦笑道。

    “哈哈别误会。”朱瞻基和王贤笑闹一阵,突然压低声音问道:“朱济熿说,朱美圭死了,是你杀的?”

    “应该没死。”王贤摇头道:“我杀得是个替身。”

    “替身?你确定?”朱瞻基神情一松,他知道晋王告诉自己这事儿,准没安好心,八成想借自己来钳制王贤。

    “龙瑶……也就是那龙潭龙长史的女儿说,朱美圭的替身是个太监。朱美圭怕他借两人相像,干出什么秽乱宫闱的事儿,所以提前就把替身阉了,这事儿一般人不知道。”王贤脑海中,浮现出小江南地洞中的那具尸体。而那梁老太监恰恰因为不知此事,没有从那具尸体上发现异常。

    “这就好,这就好。”朱瞻基说着怕王贤误会,忙解释道:“就算你把他杀了,我也只会说杀得好。”说着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不过,宗室的血,你还是不要沾的好……”

    “我自然晓得。”王贤点点头道。

第493章 完成任务

    之前朱瞻基一到太原,就住进了晋王府,两人一直没得空,进行这样私下的交谈。这次终于有机会把一些问题说开了。

    “晋王的态度,为何会突然转弯?”朱瞻基问道:“但我又隐隐感觉,他好像笃定吃死了我们一样。”

    “不用担心,他手里的东西,现在应该已经烂成一坨了,”王贤嘿嘿一笑,把事情的真相讲给朱瞻基。

    “你可真够……损的。”朱瞻基本想说,你可真够大胆的,但想到在那种情况下,也就是王贤才能想出这种法子,便改了口。却越想越觉着可乐道:“等到我这位堂叔发现后,不知是个什么表情。”

    “呵呵,不过这位晋王真是个厉害角色。”王贤笑笑,正色道:“当然,一物降一物,将来对付他的,八成是他那假死逃生的侄子。”

    “嗯。”朱瞻基笑道:“让你这一说,我对这位堂兄也充满兴趣了。不过如何才能找到他爷俩呢?”

    “我想他会来找我。”王贤轻声道:“我们等着他就是。”

    “好,这本就不是该我们着急的事儿。”朱瞻基点点头,看着王贤道:“山西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这就回京去吧。让我一抓壮丁好几个月,估计嫂子早骂死我了。”

    “你嫂子才不会骂人,”王贤笑笑道:“最多腹诽你几句。”

    “那我也受不了。”朱瞻基哈哈大笑起来,又正色道:“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春闱了,回去好生准备一个月,考个进士出来没问题吧?”

    “考进士么?”王贤却摇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这大半年都没碰过书,就不去出那个丑了。”

    “谁不知道浙江的举人比进士还难考?”朱瞻基大惊小怪道:“你都在浙江中举了,没道理不去考进士啊!”

    “我是怎么中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王贤苦笑道:“现在东宫的师傅们都在诏狱蹲着呢,这回可没人帮我了。”他还有层顾虑,上次秋闱在浙江,都有人想暗算自己,这次会试在京城,纪纲和朱高煦等人,想要阴他一把,实在是轻而易举。譬如买通巡场的士兵,往你的卷子上泼一杯墨,你这次考试就废了。再比如像上次那样了,搜身时给你栽个赃,这次可不会有周新的手下保护他了……所以不管你原先什么官职,在贡院里都是任人宰割的举子而已。相信纪纲他们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想通了这一节,王贤怎么可能再自投罗网?

    而且归根结底,是他仔细权衡后,认为以自己如今的官位和功劳,考不考进士已经意义不大了……将来太子继位,他自然飞黄腾达。若是太子不幸没有继位,那他就是考个状元也会鸡飞蛋打。既然如此,冒着被人扣屎盆子的危险,去考那玩意儿干个球?

    朱瞻基劝了几句,见王贤态度坚决,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行啊,见好就收也好。杨士奇也是举人,不也入值文渊阁,我看那些举人出身的,学问还不如他呢。”

    “呵呵……”王贤心里苦笑,人家是特殊时期耽误了,能跟我这样不学无术的一样么?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他另起话头道:“我当初能逃出五台县,多亏了太原左右护卫的一些军官,不过他们也狠狠得罪了晋王。等我们一走,他们怕是活不成了,你要是有机会,就搭救他们一把吧。”

    “好。”朱瞻基痛快点头道:“晋王不能连这点面子也不给我吧。”

    “那是……”王贤轻轻一记马屁,让朱瞻基通体舒泰:“比起跟太孙殿下搞好关系,区区一口邪气算什么?”

    两人又聊了几句,感觉身子都冻透了,这才回屋,烤着火吃着酒,继续聊天。当夜便同**抵足而眠……其实王贤是真不想跟朱瞻基一起睡,但在这个年代,这是表达关系亲近的一种方式,当上司的尤其愿意用这种方式,表示对下级的重视,他也只能勉强忍着不适,跟朱瞻基睡了一宿。

    只是纯洁的睡,并没有不能告人的故事……

    第二天,王贤便宣布要返回太原了,其实他急着走,还有个原因是不想跟太孙抢戏,因为他在这里,不管幼军将士还是白莲教的人,大事小情都习惯性找他请示,这样时间长了,难免朱瞻基会尴尬。虽然现阶段,朱瞻基不会放在心上,但王贤还是在吴为的提醒下,从现在开始就注意避免这一点。

    吴为、二黑、周勇、闲云等人,都与他一同上路。顾小怜这个白莲圣女却不得不留下来,因为还需要借助她的影响力,对教徒进行安抚……在评定叛乱之后,对白莲教徒的安置就成了最大难题,相信过程绝对不会那么愉快的。这时候圣女的安抚是必不可少的。

    王贤走的时候,顾小怜送了他一程又一程,满是依恋和不舍。她心里矛盾的很,既十分想跟王贤一起回京,又肩负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丢不开,只好听从王贤的安排,暂且留了下来……

    “别难过,”王贤摘下手套,摸着她冻得冰凉的脸蛋,柔声安慰道:“等重逢时,你就再不是什么白莲圣女了,咱们安安心心咱们的小日子。”

    “嗯。”顾小怜泪花涟涟道:“官人,你也保重,这次坏了汉王他们的好事儿,回京之后他们肯定要报复回来的。”

    “让他们放马过来吧。”王贤很臭屁的一笑道:“我可是他们克星!”

    “千万不要大意……”

    “知道了。”王贤搂住美人,在她唇上印下深深一吻,便翻身上马,对顾小怜挥挥手,在一众卫士和兄弟们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顾小怜站在山坡上,望着王贤消失在雪原尽头,才深深吸一口气,转回广灵县。

    待她离去不久,道旁积雪的草丛中,悄无声的钻出一人,竟是前日在广灵城外观战的韦无缺,他本来想看到刘子进大反水,谁成想却目睹了王贤大放王霸之气的场面,险些气炸了肺。不过他也彻底明白了,王贤就是自己命里的魔星,不除掉这家伙,自己就注定一事无成。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王贤跟自己回广灵时,没下手击杀他。那样的好机会是再也不会有了,再想除掉王贤,只能精心布置、等待一击必杀的时机了……他今天跟来,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把顾小怜绑了,但见她身边护卫严密,根本没有可乘之机,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京城,’韦无缺在雪地里寻思了好一会儿,才突然眼前一亮道:“好像要有好戏上演咧!”这下终于有了目标,他辨明方向,一路往南而去……

    这次王贤是从平型关南下,距离大大缩短,一路畅行无阻,仅用两天就抵达太原。

    一回太原城,他便直奔晋王宫,向晋王殿下辞行。其实王贤不来辞行也无所谓,但有些事儿,他要是不做,心里会一直不通畅的……

    朱济熿在摘星楼上设宴为他送行,不知是晋王生活简朴,还是在丧中的缘故,菜式很简单,无非是糖醋鱼、锅烧羊肉、铁碗烤蛋、拔丝山药之类的常见山西菜……但在一旁把盏的梁老太监告诉王贤,晋王清静惯了,这还是他成为亲王后,第一次请人吃饭。

    王贤闻言笑道:“下官真是受宠若惊。”

    “连‘受宠若惊’的样子都不肯装一下了,”晋王哂笑道:“看来是没什么事儿求着我了。”

    “日后还有诸多偏劳王爷的地方。”王贤摇摇头道。

    “你还是尽量别偏劳我。”晋王却摆手道:“这次你玩的太大,我虽然能敷衍过去,但那位不可能不怀疑我,再一再二可不能再三了!”说着自嘲的笑笑道:“其实孤也是杞人忧天了,你回京之后,山高水长,哪还会再用得着孤王。”

    王贤有些讶异,这朱济熿怎么跟换了人似的,原先虽然引而不发,却如龙泉在鞘,这会儿怎么一下变成灰不溜丢的烧火棍了?不过正如晋王所言,日后大家天各一方,管他变成什么鸟样了。

    吃了几口菜,朱济熿见他几次端起酒杯又放下,心说这小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便笑着将两人的酒盅一换吗,把他那杯一饮而尽,“此一时彼一时了,本王还是很愿意和你交个朋友的。”

    “那是在下的荣幸。”王贤淡淡一笑,这才端起酒杯轻呷一口,道:“有件事还是知会王爷一下的好,那刘子进……”

    “现在太孙手里是吧?”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朱济熿自然知道。

    “是。”王贤点点头,轻声道:“不过王爷放心,他肯定不会胡说八道的。”

    “要是他被押送进京,三堂会审,还这么有把握么?”梁太监幽幽插嘴问道。

    “他不会进京的……”王贤笑笑道:“王爷信不过我的人品,还信不过太子么。”

    “都信得过,哈哈。”朱济熿大笑道:“如果,孤是说如果,仲德将来要是没路可走了,要记得孤王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说着摆摆手道:“当然,这一天不大可能出现。”

    “真有那天,我肯定来投奔王爷。”吃了几口菜,王贤搁下筷子,拿起白帕擦擦嘴道:“承蒙招待,下官告辞了。”

    “一路顺风,不送了。”晋王点点头,让老太监把王贤送下楼去。

第494章 报复

    等到老太监回来,却见王爷面色铁青,身体发颤,赶忙问道:“王爷,您怎么了?”

    “孤,腹痛……”晋王额头直冒冷汗,一把抓住老太监道:“快,要出恭。”

    见王爷动都不敢动了,老太监连忙去拿来描金马桶,就放在刚才吃饭的桌边,刚扶着晋王挪到上头坐下,便听噗地一声,晋王殿下腹泻如瀑。摘星楼上,登时臭气熏天……

    老太监在晋王身后,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给王爷准备白棉布擦臀,谁知道等啊等,就是等不到晋王止泻的一刻了,老太监不禁有些担心,要是再拉下去,会不会出人命啊!

    好容易等晋王止住泄,他将那方松江棉布递上去,晋王颤巍巍的接过来,胡乱擦下屁股,费劲的提起裤子,发现靠自己的力量,竟然站不起来了……

    “扶我一把……”晋王声音微弱道,就像大病一场。

    老太监赶忙将朱济熿扶起来,搀着往床边走去,看晋王两腿筛糠一般,他赶忙拿起朱济熿的右手,一番诊脉后,眉头紧皱道:“王爷这腹泻,是泻药引起的……”

    “先扶我躺下再说……”晋王顾不上那么多了,待老太监扶他在**上躺好,才疲惫不堪的长出口气道:“八成是姓王的报复我来着。”

    “呃……”老太监一惊,他不信在自己注目之下,王贤竟然能给晋王下毒而不被发觉。但一回想,就想到了两个画面……一个是王贤端起他面前的酒盅又放下,另一个是晋王拿过王贤的酒盅喝下去。他虽然一直看着两人,但难免疏忽王贤端酒杯的动作,毕竟那又危害不到王爷,若是王贤在指甲里藏点泻药,借这个动作下到酒里,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王贤为什么要往自己的杯里下药?除非他料定了晋王会喝他这杯……

    “他就是猜到了,孤王会去喝他那杯。”晋王恨得咬牙切齿道:“这个王八蛋,竟敢利用孤王的善意!”

    “他还没走远,要不要把他抓回来?”老太监道。

    “抓回来干什么?”晋王白他一眼道:“还嫌不够丢人么?”

    “他敢如此对待王爷,不能这么算了!”老太监愤怒道,其实他是心虚,怕王爷怪自己保护不力。

    “行了,别虚张声势了……”晋王虚弱道:“先让我拉完再说……”

    晋王又泻了几次才渐渐消停,整个人都拉脱了形,软绵绵躺在**上,手指都动弹不得……他从小到大,哪遭过这份罪?实在是没想到,王贤居然会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对付自己!却忘了王贤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正盘算着该怎么对付王贤,才能出这口恶气,又不至于惹恼太子时,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额头登时起了一层冷汗,急忙道:“快,快!”

    老太监以为他又要腹泻,赶忙将马桶给他端来,朱济熿气不打一处来道:“快把那封信拿来,看看那小王八蛋,会不会动了手脚!”

    “哦,是。”老太监赶忙放下马桶,接过朱济熿递上的钥匙,打开书柜中的暗格,取出太子写给晋王的那封信,掏出信纸一看,登时傻了眼……

    “怎么?”晋王一下坐起来。

    “花,花了……”梁太监哭丧着脸,将信纸展示给晋王一看,只见上好的生宣上墨迹团团,真如一副泼墨画,哪能看出什么字迹?

    “这个王八蛋!我说太子为何用生宣写字,原来是为了这个!”晋王不顾病体,一下子暴跳如雷,怒吼起来:“我要扒了他的皮!”

    “趁他还没离开太原城,老臣这就把他抓起来!”梁太监这就要带兵去抓人。

    “回来……”晋王却有气无力的跌落枕上道:“连底牌都被抽走了,还拿什么跟人家斗?”

    原先太子手里有刘子进,晋王手里有那封信,双方算是互相捏着对方的卵子。但现在晋王手里的信废了,太子手里的刘子进却亮出来了,就只有太子捏着晋王的蛋蛋了,晋王哪还敢动王贤一根汗毛?

    “……”梁太监这种老奸巨猾之辈,岂能不明白其中的关窍?方才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突然他也想到一件事,老脸苍白道:“王贤竟然如此愚弄咱们,只怕那个朱美圭,也是假的!”

    “八成是假的……”晋王这个憋屈啊,这下不只卵子被捏着了,连死穴都被按住了,怪不得王贤如此嚣张!原来他手里还攥着朱美圭这张王牌!两张王牌在手,不必打出来,就足以把晋王吃得死死的……

    晋王何其聪明,很快就想通了这点,颓然躺倒在**上,半晌才闭眼道:“王贤现在哪里?”

    “在小江南吃酒呢。”梁太监已经问清楚王贤的去向,“王爷要抓他么?”

    “抓你个囊球!”晋王抓起枕头,使出吃奶的劲儿,丢到梁太监身上,猛地睁开眼,骂道:“把柜子里剩下的金票,装到这个信封里,给他送过去!”

    “那可是五万两啊!”梁太监不得不提醒王爷道:“这又何苦呢?咱们不找他麻烦就不错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晋王抓狂道:“还不明白那王八蛋是什么意思?他让我花钱买平安!”

    “王爷……”梁太监叹口气,心说确实如此。王贤敢当面给晋王下泻药,自然更敢给他背后点眼药,要是回头把朱美圭父子放出来,让他们进京告御状,晋王的乐子就大了去了。现在晋王手里一张牌都没有了,只有指望王贤压住朱美圭,不让他父子乱来。对方手里有兵,又有朱瞻基这个山西总兵官做后台,想要威逼是不可能的,也就只剩下利诱一条道了……

    只是王爷这辈子,何曾被人坑得这么惨过?梁太监担心的看着朱济熿,只见他把头埋在枕头里,含糊的呜咽道:“我,我咽不下这口气……哎呦,快,马桶……”

    梁太监赶忙将马桶端过来,扶着有气无力的晋王坐下,暗叹一声道,这口气咽不下也只能硬咽了……

    小江南,稻香村。张輗也为王贤摆宴送行,却不见了庞瑛的踪影。

    “哈哈哈……”张輗捧腹笑道:“你是没见那小子,听说你们人去营空时那个表情,”说着两手一比划道:“嘴张得有这么大!半晌都没合上!哈哈哈,笑死我了!”

    “不知庞大哥现在哪里?”狠狠涮了一把晋王的王贤,若无其事的坐在桌边,心里认真考虑着,要不要也给张輗来点泻药去去火……

    “他在太原的任务,就是盯紧了你们。现在哪还有脸再露面,当时便告辞离席,回头只让人说他要回宣府了,便离开了太原,也不知是不是去宣府了!”张輗嘲讽的笑道:“就这水平还锦衣卫呢,睁眼瞎还差不多。”

    “多谢兄长相助,。”王贤端起酒杯,微笑道:“没有兄长帮忙,这次太孙殿下不会这么顺利。”博尔济吉特族人要入山西,必须经过大同镇的防线,没有大同方面的默许是不可能的。

    “哈哈哈……”张輗却不端酒杯,只是摸着脑袋大笑道:“兄弟此言差矣,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我这些天就在这醉生梦死,啥也没干,啥也没干!”

    “是是,是小弟喝醉了,说胡话呢。”王贤也大笑道:“自罚三杯,自罚三杯!”想来想去,眼看就要回京混了,少不得还得仰仗张二公子,这次就不招惹他了。

    “老弟什么时候回京?”张輗满意的点点头,问道。

    “来跟兄长道别。”王贤笑道:“明日一早就走。”

    “这么着急干什么?”张輗挽留道:“不如陪我去大同玩几天?”

    “兄长还不返京?”王贤问道。

    “我呀,”张輗郁闷道:“还得去大同一趟,那边的事情一天不了结,我就一天捞不着回去。”他其实一直在等广灵的仗打完,打了胜仗各方面都好过,该打的板子也会轻轻落下,这才是上奏的好时机。所以他才会暗助王贤一方,因为那才符合将门的利益。张輗又嘿嘿一笑道:“再说我也不想回去,京城那鬼地方,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哪有在外头来的自在?”

    “我还是回京城等着兄长吧。”王贤道:“我家殿下要我赶紧回京,我再回去算怎么回事儿?”

    “这样啊,那就不勉强你了。”张輗笑道:“那等我回京,咱们兄弟再好好聚聚。”

    “求之不得。”王贤笑道,两人干了一杯,张輗突然正色道:“老弟,你现在是锦衣卫镇抚了,只听说过闲职千户,从没听说过闲职镇抚。你这次回京,可能就要正式跟纪纲对上了。”

    “我也正担心这个呢……”王贤一下苦着脸道:“万一要去锦衣卫衙门上班,那日子还怎么过。”

    “哈哈,怕啥,你有姚和尚罩着,纪纲敢耐你何?”张輗给他打气,又压低声音道:“而且你从锦衣卫千户到锦衣卫镇抚,都是皇上亲自下得命令。你得好生想想,皇上为啥把你放在锦衣卫……哥哥我可听说,咱们这位大帝,从不下废棋的。”说着打个哈哈,笑道:“有酒了,有酒了,哥哥我开始说胡话了。”

    王贤缓缓点头,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第495章 家臣

    夜里,谢绝了张輗留宿,王贤回行辕住最后一晚。行辕,多高大上的名字啊,可惜今夜过后就不属于他了……当然要在里头睡一晚上,以示纪念了。吩咐周勇和吴为打点好行装后,王贤来到张五的房间,张五的身体恢复的不错,已经可以扶着椅子下地行走,只是肌肉萎缩的厉害,估计还得经过一段艰苦的复健。

    王贤对这一幕十分熟悉,因为他有过同样的经历,虽然对方是武术高手,但论起复健知识来,恐怕远不如他。他便教给张五一套复健操,又将每天当注意的事项,不厌其烦讲给他知道。让张五十分诧异,问“大人怎么懂这个?”

    “我也有过这么一段。”王贤简单讲了自己的过往,把张五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大人竟有如此传奇的经历,实在出人意料。”

    “哈哈,你是想不到,几年之前,我还是个狗都不理的混混吧。”与许多人发迹之后,就千方百计粉饰自己的经历不同,王贤从不讳言自己的过往。说着大笑道:“兄弟,跟对人最重要,我要不是得了王爷的赏识,现在还是混混一条呢!”这话其实过了,他在搭上朱瞻基这条线之前,已经实现了从民到吏再到官的三级跳了。他这么说,自然是有他的目的的……

    “大人这是话里有话……”张五果然听明白了,苦涩一笑道:“我这种只剩下半条命的贼寇,谁会收留呢?”

    “那我干嘛跟你废话。”王贤翻个白眼,正色道:“英雄莫问出身,我看你张五哥是个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的好汉子,有心拉你一把,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张五心念电转,他知道王贤是想让自己做他的私属,这其实比接受朝廷招安更靠谱,因为会得到他的庇护,这样至少将来的安全有保证。而且随着王贤位高权重,他不想手中的权力被朝廷配给他的属官侵夺,就得分给他的私属。

    王贤最倚重的吴为,就是这样的角色,虽然无品无级,但其实比他手下任何人都有权力……以张五今日之处境,能得到王贤这份信任,自然是求之不得。但他生性慎重,没法张口就答应,“蒙大人错爱,张五就是把这条命卖给你又何妨?只是不知我大哥,还有众兄弟,大人准备怎么安排?”

    王贤知道,以张五的性子,若刘子进和众兄弟没有个好归宿,他是不肯独活的。“太孙殿下已经请示皇上,只除首恶,余者不论。有愿意从军者纳入军伍,不愿从军者发给路费,遣还原籍。”说着笑笑道:“他们赶上好时候了,朝廷经过漠北和安南两场恶战,兵力损耗很大,各军都急需补充兵员……”

    张五紧皱的眉头却未舒展开,“首恶,是指谁?”

    “刘子进和余贵……”王贤缓缓道:“但刘子进会在中途畏罪自杀……”

    “你准备怎么安置他?”张五知道所谓的畏罪自杀,应该是李代桃僵之类的把戏,鉴于谁都不愿看到刘子进进京,这应该是各方都可以接受的结果……

    “郑宅镇的郑家你知道么?”王贤反问道。

    “知道,江南第一家,据说镇子一夜间化为灰烬,全族消失无踪,盛传是被皇帝屠杀了。”张五道。

    “他们没死,而是去了南洋。”王贤淡淡道:“当时我在浦江当典史。”后一句是为了证明前一句。

    “原来皇帝也不是传闻的那样嗜杀……”张五有些吃惊道。他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下意识的为皇帝洗白了,这是他准备下海的表现。

    王贤呵呵一笑,不置可否。他可没有给朱棣洗白的兴趣,要不是周新冒险假造军令,郑家人早被浙江水师轰成渣渣了。

    “大人也要让我大哥下南洋?”定定神,张五回到正题。

    “嗯。其实去东洋也行,但朝鲜和日本我们国人太少,还是南洋好些,至少到哪都能碰上同文同种的同胞。”王贤道。元末明初,大批国人下南洋避乱,尤其是后来与朱元璋争霸的张士诚、陈友谅余部,加上眷属更要达几十万人。当年朱元璋‘片板不下海’厉行海禁也好,后来朱棣组建无敌舰队下西洋也罢,其实都有针对这些南洋弃民的意思,郑和在之前几次下西洋时,就频繁与南洋海盗交战,将大的集团一扫而光,从此南洋再没有成气候的华人势力,大明皇帝终于可以睡安稳觉了。可那些散居海外的华人,也就彻底失去了庇护。

    王贤总想把郑家、刘子进这样有凝聚力的家族,或者土匪头子往南洋发,原因之一就是希望他们能在那里建立基业,为那里的华人提供庇护……他甚至时常想,自己要是在中原混不下去了,就带着兄弟们去南洋抢个岛国,建立自己的一片天地,岂不比在中原受那些皇帝王爷的鸟气强?当然这种事想想容易,真想付诸行动,却应了‘故土难离’那句老话,实在是千难万难。

    摇摇头,甩掉这些念头,王贤看看张五道:“你若是想和他团聚也可以,等他在南洋躲上几年,再换个身份回来就是,谁还认识他?”

    “全听大人安排。”张五点点头,强撑着下地,单膝给王贤跪下道:“承蒙不弃,愿效犬马之劳!”

    “哈哈,太好了……”王贤一把把他拉起道:“从此咱们就是休戚与共的生死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王贤吃干的,绝对不会让你们喝稀的!”

    张五这个汗啊,这哪是大人物收家臣?分明是他们山寨入伙似的!不过这样也好,不用担心跟这帮人格格不入了。

    “你身体怎么样了?”王贤考虑,今晚要不要和张五睡一张**,表达下器重?后来想想太恶心,还是换别的方式吧。

    “说实话,好多了。”张五道:“只是一直全身无力,这个真急死人了。”

    “刚才不是说了么?”王贤道:“这得复健,慢慢来,急不得,坚持复健的话,等夏天时就能复原了。”

    “还得吃半年闲饭……”张五苦笑道:“大人这买卖亏得很。”

    “日子长着呢,我这买卖,一本万利。”王贤哈哈笑道:“我明日要回京了,急着赶路,你这身子吃不消,不妨过些日子,跟着太孙殿下返京。”

    “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张五有些不好意思道,按说刚转变身份,说着话有些不合适。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去吧。”王贤却善解人意道:“有你在广灵县,我就彻底放心了。”

    “多谢大人!”张五竟有了点‘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血往上涌道:“大人放心,安顿下兄弟们,我会马上进京向大人报道!”

    “嗯,你多注意身体。”王贤点点头道。嘱咐他两句万事小心,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皮纸袋,笑道:“这本是预备着你执意离去时用的,不过现在你也用得着。”

    张五接过袋子,打开一看,是一套完整的身份证明,还有五百两金票,以及若干大额宝钞,他不禁愣住了……这里面的东西,可以让他改名换姓,到江南买地置业,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啊!

    张五眼眶不禁湿润了,揉一把发酸的鼻子,将里面的钱拿出来还给王贤。王贤却推还给他道:“刚说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就跟我见外,不把我当兄弟是吧?”

    “这……”张五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苦着脸不知所措。

    “拿着吧,为你那班老兄弟打点人情,这点钱可能都不够。不过不要紧,回头再让吴为给你……”王贤大笑着离开了他的屋子。这次山西之行别的不说,晋王殿下两次出血,把他腰包都要鼓爆了,不拿出来花花,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路过二黑房间时,王贤见里面点着灯,这时候人睡觉早,按说这时候,这家伙早该睡了才是。王贤便推门进去,只见他和衣躺在**上正发呆呢。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王贤一看他这鬼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现在你也是家财万贯的六品武官了。等回京城,扁的圆的长的方的,什么样的女人不随你挑?为啥非得……”他本想说捡人家的破鞋,但这话实在太伤人,到嘴边又改成了,“单恋一支花呢?”心说这下文明多了……但是真不解气啊!

    “俺在广灵时也是这么想的,”二黑跟许怀庆一帮北方佬混多了,也满嘴都是‘俺俺’的,郁闷道:“可俺回来一看见龙姑娘,这心一下子又七上八下的,你说咋整?”

    “简单,她回郑州你去京城,各找各妈,天各一方,然后哥们再给你找个,不找十个比她俊的妞儿,你就没工夫想她了。”王贤噼里啪啦说一通,吹熄了灯道:“赶紧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小心在马背上睡着了,摔成瘸子还怎么找媳妇?”

    “哦哦。”二黑含糊的应着,把头蒙进被子里。王贤看看他,无奈的摇摇头,饱汉子不懂饿汉子的饥。

第496章 痴心绝对

    夜里躺在**上,以往沾枕头就睡的王贤,这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像走马灯似的,回映着来山西后的一幕幕,说起来他在山西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俩月而已,怎么却感觉如此的漫长呢?

    是因为在山西事情太多,太累所致么?应该是这样吧,否则怎会有心力交瘁的感觉?王贤一下子就无比思念起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妻,一刻也不想在山西待下去,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回家!

    他让二黑早点睡,结果自己彻夜失眠,四更天便起来,喊周勇几个拿上撬棍铁锨,打着火把来到行辕后院的那座松风亭。

    “动手吧。”王贤接过一个火把,亲自为周勇几个照亮,几人便开始动手,吃力的将凉亭地面上铺着的宽厚长石条,一块块撬起搬走。费了老大劲儿,才清出一块六尺长两尺宽的地方,露出下面冰冻的土地。

    “小心点挖。”周勇几个用铁锨轻轻铲着坚硬的冻土,好像怕伤到什么似的。挖了足足顿饭功夫,竟显出一口一看就是临时拼凑的棺材来。

    扫了扫上面的土,周勇将棺盖轻轻打开,便见里头用锦被包裹着一具年轻的女尸,天寒地冻,尸体没有腐坏,面貌栩栩如生,正是王贤在行辕第一晚,那个服侍他的侍女嫣儿……

    那夜周管家得了张春张藩台的命令,将她击晕后投到行辕后院的井里……这对担任管家的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只是周管家万万没料到,嫣儿尸首落水的噗通声,惊动了听觉超人的顾小怜。当时顾小怜正在红袖添香,外头万籁俱寂,这一声听得分外真切,她便随口说了句,好像是大石落水声。王贤闻言失笑道:“原来你也有听岔的时候,为了防止杂物入水,院里的水井都是加盖的。这大半夜的谁会打开井盖……”说到这他自己的脸色先变了,马上去喊周勇,让他到水井查看,结果发现井下有人。王贤马上命封锁消息,赶紧打捞……结果捞上了已经溺水而亡的嫣儿姑娘……

    当时周勇奇怪道,难道她有什么事想不开跳井?

    王贤当时就怒了,你看有身上绑着石头跳井的么!

    吴为的尸检结果也验证了,嫣儿虽然是溺水而亡,但后脑受过严重的钝器伤,且受伤的位置,不可能是落水时伤到的,肯定是有人先偷袭了她,然后将昏迷中的少女投入井中。

    “是什么人如此凶残?”周勇愤怒起来,他对善良温柔的嫣儿姑娘,可是充满了好感。

    “大人,凶手应该是府中人,”吴为沉着道:“现在追查的话,肯定跑不了。”

    王贤却沉默良久,好一会才问道:“有没有走漏消息?”

    周勇一愣,摇头道:“没有,我们是先关闭院门,才开始打捞的。”

    “在院子里找个地方,把嫣儿姑娘先葬了吧……”王贤却不下令抓人,而是急着下葬。

    “大人,凶手还没……”周勇着急道。

    “少废话。”王贤看他一眼,不愿多说什么。

    “是。”周勇只好赶紧出去,不知大人这是要干什么。王贤也跟着出去,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指定了松风亭,让他将的嫣儿先藏在亭子下……后来周勇自然知道,原来大人是将计就计,狠狠坑了凶手一把。

    如今,周管家和张春都相继毙命,也算为嫣儿姑娘报了仇,可那个温婉柔美、总把他服侍的无微不至的小侍女,再也活不回来了……王贤对她满是愧疚,他焉能察觉不到,嫣儿十分想跟着自己回江南,摆脱在山西朝不保夕的处境。可他始终对嫣儿怀着戒心,最终没给小侍女一丝希望……最终小侍女香消玉殒,虽不是他害死的,却因他而死,让王贤焉能不满怀愧疚?

    因为棺木已经冻在土里,取不出来,侍卫们小心揪着被角,将嫣儿的遗体移到早准备好的柴火边上,柴火上还淋了油。

    王贤看她最后一眼,眼圈一红道:“嫣儿姑娘,别怕。”说完用手中的火把,轻轻往柴火上一点,大火熊熊而起,转眼便吞没了她的遗体。

    王贤命人将府上所有的油都倒在火上,大火熊熊燃烧,把行辕上空照得通亮。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皋兰被径兮,斯路渐。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王贤在火堆前,诵念着屈原的招魂诗,看着高高窜起的火,漫天飞舞的灰,似乎真有魂灵归来一般。

    其实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活人心安罢了……

    大火烧到天亮才熄灭,王贤亲手将嫣儿的骨殖收入一口内里衬着白缎的铁罐中,用瓷罐的话,他怕路上颠簸坏了。又将铁罐牢牢绑在马背上,做完这一切,他轻声呢喃道:“嫣儿姑娘,我们回江南了……”

    离开太原城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天上下着粉末似的雪花,说起来,这雪打来山西就断断续续没停过,偶尔晴天也是日头惨白,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速速南下!”王贤一夹马腹,战马吃痛狂奔起来:“回家过上元!”

    “好!”二百护卫也兴奋起来,跟着他策马狂奔在雪原之上!

    王贤等人思乡情切,尤其是他喊出回家过上元的口号后,众人更是归心似箭……今儿个初七,上元节到正月十八,还有十天时间,从太原到南京两千五百里,凭着王贤手里的王命旗牌,每到一处驿站,都是优先换马,十天两千五百里,虽然紧张了点,但仗着年轻力壮火力旺,也不是太困难。

    于是一行人狼奔豕突,三天就奔出一千里,离开了山西界,来到郑州修整。大队人马修整,二黑却要送龙瑶回家……王贤不知发了哪门子疯,竟也要跟着一起去探望龙潭龙长史。

    王贤出门,周勇自然要带人跟着,一群碍眼的家伙,让二黑这些天想好的临别赠言,统统无法说出口……他知道一帮无良的家伙,就是在等着听他的笑话,不想后面十几年,被人时不时嘲笑,他只能憋到内伤了。

    “行了,别跟那么紧了。”还是王贤看不下去,带着一群混蛋远远走开,才给两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两人立在无人的巷子里相对无言,龙瑶低头看着脚尖,心里乱麻一样,二黑更是使劲挠头,把个脑袋挠成了鸟窝。

    二黑心说我还是男的,得先开这个口,“妹子,你别听他们瞎起哄,我这就送你回去,今后恐怕咱再也见不着了,你也不会整天被我缠着烦你了。”

    “二黑哥……”龙瑶闻言抬起头来,眉目中泪光涟涟道:“我怎么会烦你呢!和你相处这段日子,我很开心的!”

    “呃……”二黑的心跳猛烈加速,暗暗叫道,乖乖隆地洞,不会是有戏吧?马上激动道:“那你跟我回京城吧,哦不,我得先上门求亲……”说着傻呵呵的挠头道:“婚姻大事,是要三媒六聘么。”

    龙瑶泪水刷得下来,紧咬着下唇摇头道:“不,我不能……”

    “为啥?”二黑那狂跳不止的心,一下又停滞了。“你不是跟朱美圭没有……”顾小怜偷偷告诉他,龙瑶还是个姑娘。

    “……”龙瑶的脸腾地红了,没想到他连这都知道,俏面滚烫道:“我与世子有婚约在身,他若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千岁则罢,可现在他遭了难,前途叵测,我要是毁约的话,我还算人么?”

    “……”二黑被龙瑶感动坏了,眼圈通红道:“妹子果然是好姑娘……”

    “二黑哥才是好人,何患无妻?你将来的娘子肯定比我强百倍……”龙瑶泪水哗哗。

    “世子总有脱难的时候吧,我等你一辈子。”二黑发昏道。

    “别说傻话,哥……”两人竟抱头痛哭起来。

    隔墙有耳,王贤几个根本没走远,而是绕道后头在听墙根,这一听不要紧,可把几位给肉麻坏了。王贤摘下手套,指指自己的手背,全是鸡皮疙瘩。吴为几个也是同样的感受……

    “不听了,不听了,太二了。”王贤先离开巷子,往龙潭家走去道:“怪我黑叔给他儿子起这名,二黑二黑,真是又二又黑……”

    “大人,我怎么觉着挺感人。”周勇却跟上来,用毛茸茸的手背擦着眼角道。“不是说世上最珍贵的,便是得不到。”

    “得不到的就是个屁。”一直酷酷的闲云少爷,却突然冒出一句。听得王贤直竖大拇哥道:“高人!”

    “帮帮他吧。”吴为道:“我看二黑这鬼样子,要是就这么回去了,非得魔怔了不行。”

    “怎么办?”王贤直翻白眼道:“我又不是媒婆,我只会抢亲!”

    “也好。”闲云少爷酷酷道。

    “我们现在不是在山西了,”王贤正色道:“还是要以德服人的。”说着突然扑哧一笑道:“我王老虎要以德服人!”

    “以德服人?”众兄弟面面相觑,心说您老威逼利诱都很在行,以德服人,还从没见过呢……

第497章 以德服人

    在龙潭家里,王贤不出意外的见到了扮作龙潭儿子的朱美圭,卸下易容之后,果然与那替身长得**不离十,就连气质也差不多……说什么自带王霸之气,那都是瞎吹的,所谓气场不过是因其地位权柄而产生的光环,那些旧时王谢堂前燕,一旦飞入寻常百姓家,也一样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殿下。”见朱美圭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王贤不好再刺激这个落魄小子,拱拱手算是行礼道:“看到您没事儿实在太好了。”

    朱美圭嘴角抽动一下,心说你这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惜我的好兄弟死在大人的手上了……”

    “误伤误伤,一场误会。”王贤不好意思笑道:“当时他装得太像,我以为他要取我性命呢。”

    “大人就那么肯定他是替身,难道不怕误伤?”朱美圭冷声问道。

    “呵呵……”王贤笑笑没作答,显然是不怕的。

    “大人还真是……胆略过人。”朱美圭感到十分生气,你这狂徒为何如此大胆?竟敢不把龙子龙孙的性命当回事儿!但说多了纯属自取其辱,他只好换个话题道:“大人此次太原之行,可谓名利双收啊。”

    “过奖过奖,”王贤不清楚这小子知道什么,便含糊道:“想不到那位和殿下如此惟妙惟肖,不仅长得一样,说的话都一样。”

    “请大人不要拿逝者开玩笑。”朱美圭有些愠怒。

    “好吧。”王贤崇善如流道:“那殿下想说点什么?”

    “我父子为了太子爷,现在是倾家荡产了……”朱美圭黯然道:“杨叔叔、我姐夫、我兄弟……全都赔在这一场。”

    “二位指挥使的人,应该会没事儿的。”王贤笑道。

    “那我父子对太原三护卫,也彻底失去控制了!”朱美圭忍不住气愤道:“难道太子殿下不该为我父子做点什么吗?”

    “殿下稍安勿躁,太子一定会保证殿下的安全的,这是毋庸置疑的……”王贤也不急,笑眯眯道:“再往深处想想,太子为何要保证殿下父子的安全?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你是说,太子会帮我父子复位?”朱美圭彻底没法淡定了。

    “这还用问么。”王贤哈哈笑道:“殿下这下放心了吧?”

    “那具体什么时候呢?”朱美圭却不是好糊弄的。

    “这个么……”王贤干笑两声道:“这种事,需要从长计议,我随口说个时间,显然是糊弄殿下。等我回京问过太子,必给殿下个交代。”

    “行了,不用糊弄我了。”朱美圭冷声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现在我父子没了用处,反而成了累赘,肯定是能拖一时算一时……估计今上健在一天,太子都不会开这个口吧!”

    “话别说这么绝对。”王贤笑道:“这个主要看时机的……”

    “好了,不要糊弄我了。”朱美圭眼里满是怒气道:“大人别以为我父子就真的任人宰割!”他咬着牙一字一字道:“除非大人把天下人当成傻子!”

    “什么意思?”王贤眉头一皱道。

    “什么意思?”朱美圭快意的笑起来道:“我三叔勾结太原官场和大同将门,造了广灵刘子进这个局,几次三番监守自盗,还断了皇上的粮草,险些把几十万大军饿死在草原上!大人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弃掉区区一个张春就想结案,这不是把天下人当傻子么?”

    “还是不懂。”王贤摇摇头道。

    “那我就说得再明白点。”朱美圭冷声道:“张春死了,不意味着我三叔就安全了!我一样有证据,能把他干得那些好事公诸天下!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说着看一眼面无表情的王贤道:“只是那样一来,恐怕大人也不能幸免,太子亦不安生。”

    “哈哈哈哈……”朱美圭本以为王贤会害怕,至少会很吃惊,不料他却放声大笑起来:“怪不得你父子会落到这般田地,原来是如此幼稚!”

    “任你怎么说!”朱美圭板下脸道。

    “我知道晋王身边有你的人,不然你的手下岂能随意出入太原?”王贤笑道:“但那又如何?现在案子已经结了,而且是皇上金口圣断的!你真打算翻案么?”

    “翻案又如何?”朱美圭也不示弱的笑道:“我相信汉王和赵王,很乐意看到这一幕。”他也是个很角色。

    “哈哈哈哈……”王贤却像听到最好笑的笑话,捧腹道:“你吓唬谁呢,汉王敢动晋王?赵王写给晋王的信我可看过,那玩意儿要是让皇上看到,你信不信皇上能亲手扒了他俩的皮!”说着掏出手帕擦擦泪道:“那样多好啊,皇上就三个儿子,不传位给太子都不成了。”

    “太子如何不论,你却死定了!”朱美圭面色铁青道。

    “我为什么死定了?”王贤连连摇头,每摇下头都像是在质疑朱美圭的智商,“所有口供都不是逼供所得,所有物证都不是捏造,我没查出晋王也牵扯在里头,是能力问题,是胆量问题,最多就是罢官,回家种地么。”他挂起一脸可恶的笑道:“等太子爷登极后,我又能平步青云。”说完瞥一眼朱美圭道:“不过殿下也不用太担心,太子殿下仁德,想必不会记恨你父子的,只是遣你父子在黑驼山守墓,好像是圣上的旨意吧?你们偷着潜逃出来,这算欺君之罪还是抗旨不遵?我大明律学得不好,还请殿下教我。”

    “你……“朱美圭的脸要阴得滴出水来,一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他知道王贤说得没错,他虽然手里既有朱济熿勾结刘子进的证据,还有朱济熿害死老太妃的证据,但不靠太子和二王中的一个,根本送不到皇帝面前。汉王和赵王若有把柄攥在晋王手里,肯定不会帮自己,顶多拿自己来钳制晋王。而太子……刚才王贤的意思很清楚了,暂时也不会帮自己。

    想到朱济熿那样恶事做绝的家伙,却能得到各方的庇护,自己父亲平素为善,却落得人不人鬼不鬼,朱美圭一阵悲从中来,怒道:“我就不信没天理了!”

    “什么是天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就是天理。”王贤站起来,走到朱美圭的面前,俯视着他道:“既然输给朱济熿这一局,你父子就老老实实躲在个没人注意的角落,等太子殿下站稳脚跟后,岂能不照拂他的昔日同窗?你说你折腾来折腾去,是不是光添乱了!”

    “我……”朱美圭平素很是自傲,将自己视为父亲的救星,却被王贤说成是瞎折腾帮倒忙,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

    “乖乖回去陪你父亲,写写字、养养花,修身养性几年,等着太子的好消息,多好?”王贤换上副和蔼的表情道:“对了,我兄弟过阵子成婚,老家离你们父子隐居的地方不远,你也可以来吃喜酒么。”

    “我不认识你兄弟……”朱美圭已经被敲打的有些懵了,茫然摇头道。

    “但你是新娘的兄弟。”王贤笑容古怪道:“焉有不去之理?”

    “新娘?”朱美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是哪位?”

    “就是你妹子龙瑶啊。”王贤笑道:“这次山西之行几个月,她和我兄弟日久生情、情投意合、合家欢乐,乐不可支,支……”见接不下去,他干咳一声道:“总之两人已经私定了终身,待会儿我就要替男方家长向老爷子下聘了。”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他才像看见朱美圭那张脸越拉越长、越来越黑一样,奇怪道:“殿下不舒服么?”

    “你知道龙瑶是我什么人?”朱美圭的脸,比吃了黄连还难看,从脸上苦到心里。

    “她说是你妹子啊。”王贤一脸理所当然道:“除了妹子还能是什么?总不会是未婚妻吧,哈哈,那这乐子可就大了……”说着看看朱美圭道:“吓,她不会是殿下的未婚妻吧?”

    “……”朱美圭牙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攥得指节发白,半天才终于憋出俩字:“不是。”就像王贤说得,堂堂晋王世子的未婚妻,竟然跟别人勾搭上了,他丢不起这人啊!

    “那太好了。”王贤长松口气,坐在朱美圭身边,拍着他的胳膊亲热道:“从此咱们亲上加亲,你父子的事情,就是我王贤的事情,我虽然没法让你们复位,但有三件事可以打包票,第一,我能保证你们的安全,第二保证你们生活的优渥舒适,第三……”他看朱美圭的脸恢复了些血色,才笑道:“太子一旦站稳脚跟,注意,我说的是站稳脚跟,不是上位之类,我负责把你们父子洗白!”

    “洗白?”朱美圭不懂了。

    “就是洗清罪名,恢复名誉,”王贤淡淡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也难为朱美圭了,刚才还如丧考妣,这一刻却又一阵狂喜。虽然极力不想表现出来,但毕竟还是年轻年轻了,眉眼都生出喜意道:“那得多久?”

    “短则一二年,至多不过三四年。”王贤缓缓道:“要是超过四年,我一年输你一万两黄金。”

第498章 昏礼

    王贤说完,朱美圭便陷入了沉默,这条件相当丰厚,在目前来说,已经不能要求更好了。不过咋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呢?啊,好像被人当猴耍了!

    他何其聪明,还能不晓得自己中计了?这才是太子真正的承诺吧!之前王贤故意说得那么不堪,不过是为了产生落差,让自己降低心理期望,不再奢望更多痛快,继而轻易接受真正的安排。

    虽然已经察觉到了,但他已经防线洞开、无法反击,只能接受……

    “大人真是好手段!怪不得能把山西搅个天翻地覆,自己还能全身而退!”朱美圭竖起大拇指,服气了。

    “哈哈哈,以德服人,以德服人么。”王贤也换上和蔼的笑脸道:“刚才多有得罪,殿下万望见谅。”

    “那么说,龙瑶的事情,也是故意骗我了?”朱美圭怀着丝侥幸问道。

    “龙瑶的事是真的,”王贤一下敛住笑道:“她和我兄弟是真心相恋,请殿下成人之美。”

    “那谁来成全我?”朱美圭颓然道。

    “大丈夫何患无妻?”王贤又苦口婆心的以德服人开了:“我听说诸侯结婚要告太庙行六礼,殿下也不想偷偷摸摸在乡下就把婚结了吧?”

    “那是自然。”朱美圭点点头道:“我乃亲王世子,婚事乃国之大事。”

    “我没记错的话,殿下今年应该已经二十了吧?”王贤又道。

    “惭愧,虚度双十年华。”

    “龙姑娘和你同岁,现在成婚已经算是大龄,再过个四五年,那都多大年纪了,殿下觉着当您的世子妃合适么?”王贤巧舌如簧,把朱美圭说得眉头紧锁:“对了,你们的婚约,是什么时候订立的?”

    “是……我父子落难之后,我躲在龙长史家中,和龙家妹子私自定下的。”朱美圭神情竟变轻松了不少。

    “私定终身做不得数的,殿下正好借此机会解除羁绊……”王贤给他出主意道:“待会儿我就不开口了,殿下来主动说,将龙瑶许配我兄弟,以您的身份,龙长史必不会反对,则婚约一事便这么揭过,殿下不损颜面,有情人也终成眷属,岂不皆大欢喜?”

    “……”朱美圭咬牙寻思片刻,终是重重点头道:“好吧。”

    王贤从密室出来,外面二黑迎上来,闷声道:“大人,咱们走吧。”

    “离开这个伤心地?”王贤笑嘻嘻问道。

    “大人这样不厚道吧……”二黑郁闷道。

    “行了,最看不惯你这熊样,”王贤给他整整衣襟道:“儿女情长也得有个限度,咱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吃个饭再走?那不太让龙长史丢份儿了?”

    那边躺在**上的龙潭听了,心说我啥时候准备管饭了?但人家话都出口了,他只好摆摆手,示意家人备饭。

    都这个点儿了,自己做饭显然来不及,龙瑶忙取出银子,到街上叫了两桌席面来。这酒吃的莫名其妙,不仅请客的别扭,吃请的也尴尬……龙潭躺着,龙瑶不方便上桌,只能由她弟弟陪客,但这位龙兄弟显然不是陪客的料,一直低着头喝闷酒,你说客人们能感觉舒服么?要不是王贤一直不动声色,还得看二黑的面子,兄们肯定拂袖走了人。

    “大人,我们吃好了,先退席了。”好容易捱到菜过五味,周勇几个终于忍不住起身道。

    “急什么,再坐会儿。”王贤瞥一眼坐在主人位上的朱美圭道:“没见龙兄弟有话说么?”

    王贤这一句,引得众人都望向朱美圭,朱美圭暗叹一声,端着酒杯起身,强笑道:“不错,在下确实有话要说。”

    “有话快说……”众人大声起哄,没说‘有屁快放’就不错了。

    “首先,在下感谢王大人和众位,这些日子对家姐的照拂。”朱美圭敬一杯酒道。

    “这还像人话……”众人面色稍霁,小声嘟囔着饮下这一杯。

    “再就是,”朱美圭一脸淡定道:“我听说在座的二黑兄弟,与家姐龙瑶情投意合……”

    ‘噗……’二黑刚喝到嘴里的一口酒,全都喷了出来。众人也全都惊呆了,呆鹅似的看看朱美圭,再看看二黑,只有王贤还优哉游哉的品尝着豫菜美食。

    “弟弟,你瞎说什么!”龙瑶也忍不住掀开帘子出来,又羞又急道。

    朱美圭深深盯一眼龙瑶清丽的脸蛋,心痛的一抽一抽,面上却若无其事道:“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姐姐干嘛要否认。”

    “你……”龙瑶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

    “所以,我和家父合计着,将姐姐许给二黑兄弟……”朱美圭说出这话,反而感觉一身轻松,暗道看来龙瑶果然不是我的良配。

    “你胡说什么!”龙瑶虽然刚才还在跟二黑‘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但此刻被未婚夫当面许给二黑,还是让她如三九天抱冰卧雪,霎时间手脚冰冷,牙齿打颤,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好了,姐姐你就别不好意思了。”朱美圭满脸笑容道:“这也是父亲的意思,他老人家的身体你们也看到了。郑州和京城相隔两千里,来往一趟千难万难,我们不如就在这里定下来,让姐姐跟着二黑兄弟南下吧,也了了父亲一桩心愿……”

    “好好好,太好了!”刚才还一肚子怨气的众人,一下子从石化状态中转醒过来,高声的欢呼起来。纷纷上前给二黑敬酒,恭喜他得偿所愿。

    二黑却回不过神来,摸着后脑瓜,问朱美圭道:“那啥,你可别胡乱开玩笑。”话音未落,却被王贤在桌下重重踢了一脚,瞪他一眼道:“什么那啥,有没有礼貌,叫小舅子。”

    众人不禁暗笑,真新鲜,头一次听说要对小舅子保持尊敬的。

    二黑却被踢清醒了,马上喜笑颜开对朱美圭道:“小舅子!”

    “唉……姐夫……”朱美圭也是一脸笑,浑然看不出刚被横刀夺爱。不过他的心理也好理解,只有这样才能堵住悠悠众口,也能麻痹自己。

    “还不拜见岳父大人?”王贤又踢二黑一脚,二黑心说你不踢我我也清醒了,赶忙跑到龙潭的**前,咚咚咚三个响头,“小婿叩见岳父大人!”

    龙潭龙长史躺在**上,嘴巴翕动,手指颤抖,也不知是不是要被气死了。

    “还有岳母呢,也要拜一下。”弟兄们起哄道。

    二黑倒也听话,马上转向朝里屋门口,隔着帘子一边磕头一边大喊道:“娘,孩儿给你磕头了!”

    里头龙瑶的娘,是个极胆小的妇女,见是世子殿下发话,外头又有这么多活土匪,哪敢违拗?只敢隔着帘子小声道:“太急了吧。”

    “老人家,这是冲喜啊,我看龙长史这病愈发重了,咱们赶紧给他们成婚来冲冲喜,说不定病一下就会好。”王贤大笑道。

    “哦……”里面龙瑶她娘应了一声,似乎在埋怨自己为啥早没想到这法子。

    “好好好,就这么定了!”王贤见状大喜,马上吩咐起来:“周勇,你赶紧去请先生写庚帖、请媒人来说亲。什么?还有必要么?当然有了!快办不是简办,我兄弟可是头一次结婚,一步都不能省!吴小胖,赶紧带人去备彩礼。什么,店铺关门了?砸开!不是让你用脚踹,用钱砸,给双倍的价钱,就不信……”

    他在这里噼里啪啦分配任务,那边龙瑶终于回过神来,朝王贤投来愤怒的目光,“是你捣的鬼!”

    “怎么新娘子还在这儿啊,赶紧带去化妆,待会儿要拜天地呢。”王贤不接她这茬,问里间龙瑶的母亲道:“听说河南姑娘都是自己做嫁衣,龙姑娘的应该已经做好了吧?”

    “做好了……”龙瑶母亲怯生生答道。

    “那就好,赶紧的,还愣着干什么,快扶龙姑娘进去啊!”王贤瞪一眼几个粗壮的妇女,这是方才龙瑶去酒楼的工夫,他让周勇出去雇的。几个妇女便连拉带拽,把龙姑娘拖进了里间。

    “大,大人,这合适么?”二黑看着龙瑶挣扎的样子,心下老不忍了。

    “你给我闭嘴!”王贤白他一眼道:“心里不知乐成什么样了,还在这而跟我装纯情!”

    二黑被一语道破心情,不好意思的低头退下。王贤啐一口道:“贱人就是矫情!”听起来应该是骂二黑,但贱人好像一般形容女的。

    众兄弟领命出动,一个个敲门砸户,跟抢劫似的,把个入夜静谧的郑州城惊醒过来。地方官府都被惊动了,派人过来查看……结果那些官差也被留下帮忙。郑州知州听说手下被扣本来勃然大怒,打算调兵围剿贼巢穴。但他又一打听,听说是王贤在为兄弟办婚礼,马上命人备上厚礼,赶着来参加婚礼。

    结果一场半夜子时举行的婚礼,居然有百多位宾客道贺,办得热热闹闹,丝毫不显寒碜……还有学究给这场婚礼洗白道,婚礼者,礼记曰昏礼,就是在晚上举行的!我们白天举行都是乱礼法的!晚上举行才对!

    对此王贤并不意外,因为这世上总不乏锦上添花之人。而今日的王二郎,已经不是昔日吴下阿蒙,而是大明朝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自然有的是上杆子添花的!

第499章 回家

    翌日一早,队伍便启程南下,二黑和他新婚燕尔的妻子也在其列……昨日龙瑶是被堵着嘴、绑着手拜堂的,送入洞房后才给她松了绑。但一直到天亮,洞房里都没有丝毫动静,让冒着严寒在外头听墙根的王贤等人好生失望。

    不过早晨新人拜别高堂时,龙瑶已经平静了不少,与老娘抱头痛哭了一场,又握着老爹的手,默然洒泪半晌……再看到朱美圭时,她面无表情的唤一声:“弟弟,你照顾好爹娘。”

    “姐姐放心。”朱美圭笑道:“姐夫留下的钱,足够请好几个老妈子了。姐夫等天少稍缓和些,就派车接爹娘进京调养呢。”

    龙瑶没有再说话,朝爹娘磕了头,便上了二黑牵过来的马。朱美圭将他们一直送到城外,才‘依依惜别’。待王贤等人走远了,朱美圭两腿一软跪在地上,使劲捶着胸口,又用力以头杵地,喉中还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嘶嚎声……

    “王贤王贤,好一个王贤!夺妻之恨、杀身之仇!你真当我这个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啊!”朱美圭瞳仁充血的低吼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我会十倍奉还的!”

    他亲王世子的身份虽然被废了,却依然是太祖皇帝的重孙,居然受此奇耻大辱,心里岂能不把王贤恨入骨髓?只不过他审时度势,知道万万不能跟这厮翻脸……他父子现在是逃犯身份,得罪了王贤只有死路一条,况且将来复辟重祚还得指望太子爷,王贤这样的小人,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就算王贤帮不上什么忙,却能轻易给他们搅黄了。三四年里,什么事都能发生,忍辱负重才是正办……

    朱美圭发泄完了,也不再回城,一来他无颜再见龙长史,二来王贤这一折腾,他唯恐身份暴露了,便径直往东去了,他父亲朱济熺目下正躲在开封周王府中……

    待朱美圭离去,道旁树丛中转出几人,竟是之前先一步离开的王贤和闲云等人。

    闲云有些不爽的质问王贤道:“你为何不让我击杀他?”

    “你以为我不想弄死他?”王贤大翻白眼道:“但我上次杀了那替身,小黑子已经不太高兴了,这次要是再动这个真货……擦,朱家人可是龙种,不管咋地,咱们这些凡夫俗子都碰不得!”

    “怕什么,我保准做的干净。”闲云抱着怀中宝剑道:“让他死无对证。”

    “可是咱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挂了,太孙能不怀疑我么?这比我明火执仗的杀他更可怕。”王贤大摇其头道:“好了,就当他是个屁,放了他吧。”

    “这总是个隐患。”吴为也不无担忧道。

    “怕个球。”王贤翻翻白眼道:“俗话说了,褪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俗话还说,杀鸡焉用宰牛刀……”

    “……”吴为一下明白了,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大人看洞庭水匪怎么样?”

    “算了,过二年再说吧,”王贤摇摇头,叹道:“太孙让我来保护他俩的安全,还真是找对人了呢。”

    “大人,您其实真没必要得罪他……”二黑和龙瑶他们不在场,吴为也就没啥好顾忌的:“女人多得是,二黑又不是没有龙姑娘就要出家当和尚,犯不着为他得罪朱美圭,将来传到太子和太孙耳中,也没啥好处。”

    “传到太子太孙那没啥,老和尚说让我保持本色……我想来想去,自己的本色无非就是富阳街头那个小混混,县衙里头那个小吏,心狠手黑讲义气,除此之外一无是处。”王贤缓缓道:“我想老和尚的意思,就是让我由着本心去做,二黑比我亲兄弟还亲,我看他为了个女人糟践自己,就浑身难受,只能出手帮他搞定。”

    “但是,这法子,是不是太简单粗暴了?”吴为苦笑道。

    “嘿嘿,老子赶时间。”王贤翻身上马道:“还赶着回京陪娘子观灯呢,只好快刀斩乱麻了。”

    “您这乱麻斩的……”吴为无奈一叹,脸上渐渐现出笑容道:“倒也真妙。一下让龙瑶对朱美圭彻底失望,又保全了她的颜面。估计她过一阵子,就会跟二黑和好的。”

    “那当然了,她要真不想嫁给二黑,咬舌头自尽就是了。”王贤冷冷一笑道:“到现在还好好的,日后能有屁事儿!”心里又暗暗嘟囔一声‘贱人就是矫情……’

    “只是,这龙姑娘是二黑的良配么?”吴为不无担心的问道。

    “葡萄是酸是甜,尝过之前谁知道?”王贤不负责任的两手一摊道:“他想吃,我帮他摘了,至于是酸是甜,我可管不着,就这么简单。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这女人心机再重,跟丈夫成了亲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女人。”说着打马而去道:“行了,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走了!”

    “就是,瞎操心什么。”闲云看一眼吴为,也打马而去道:“你自己还光棍一条呢。”

    “我,我……”吴为郁闷的打马追上王贤道:“难道你不是光棍么?”

    “我爷爷已经为我物色好了女人,”闲云瞥他一眼,傲然道:“就等玄武宫观落成,便为我举办婚事了。”

    “这倒没听你说过……”吴为道。

    “你从没问过。”闲云道。

    “好吧……”吴为闭上嘴,他忘了一条铁律……和闲云说话超过三句,必然被憋到内伤。

    随后队伍飞快南下,一路上晓行夜宿,八十里一换马,终于在正月十七赶回了京城。此时的京城,仍是一片欢腾的节日气氛。在别的朝代,可能一出十五就过完年,但在大明朝,从正月初八到正月十七夜,是持续十天的上元赏灯狂欢节!

    话说古代官员都是法定假日的,汉朝是五天一休,隋唐改成十日一休,而且每逢新年、冬至会多休息七天,除此之外,端午、中秋、重阳、还有皇帝的生日、如来佛祖的生日、老子的生日、孔子的生日也都放假。到了宋朝,一年假期还是有个几十天的,到了元朝就只剩下十几天,而到了本朝,千古劳模朱元璋同志,认为人应该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事业当中去……什么事业?当然是他老朱家的千古帝业了。所以休息就是浪费生命,继而影响到他成就帝业,所以朱元璋将法定假日缩减到了前无古人的程度——三天!

    这三天分别是过年、冬至、皇帝的生日。除此之外统统都要上班,不许旷工。官员们也是人,整天上班不让休息,谁也受不了,等到朱棣当了皇帝,终于大发慈悲,给官员增加了假期,元宵节自正月十一起,给百官赐假十天,以度佳节。为了彰显盛世安康、歌舞升平,又命正月初八至十七为上元灯节,君臣百姓同欢。

    王贤等人回京时,正是上元狂欢节的最后一天,也是最疯狂的一天……虽然还是白天,他们便感受到了浓浓的节日气氛,只见大道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龙灯、鹿灯、月灯、葡萄灯、栀子灯……虽然没有点亮,已经让人眼花缭乱了。灯下则是白日狂欢的人们,踩高跷、舞狮子、划旱船、耍把戏、放爆竹……锣鼓喧天,欢声满城!

    受到节日气氛的感染,众人虽然长途奔驰多日,一个个却亢奋的很,王贤一摆手,笑道:“都散了吧,出了正月再来报道。”众人欢呼一声,那些家在京城的便一哄而散,家不在京城的,也接班去耍了,只剩下周勇、闲云、吴为几个,护送着王贤回到了府上。

    本来按说钦差回京是要交旨的,但现在是法定假日,不光衙门不上班,就连皇帝也休息,所以他得等几天才能进宫……话说要不是为了这几天假,他也不会狼奔豕突往京城赶……不就是想有空陪陪媳妇么……

    门卫一见王贤几个骑马回来,使劲揉着眼睛,待确认没眼花时,赶忙把正门开了,又跑进去高喊道:“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大官人回来了!”现在府上的老爷是王兴业,自然该称呼王贤二少爷,但王贤才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下人们称呼他为少爷,也不太合适,便以‘大官人’相称。

    王贤听到这称呼,感觉有些怪怪的,奶奶的,老子可是纯良之辈,怎么跟西门庆一个头衔了。他实在没有自知之明,除了不像西门庆那样贪花****,他坑蒙拐骗,哪一样也不比西门大官人差……

    王贤进了轿厅,刚把大氅丢给家丁,让丫鬟用掸子拍打身上的尘土,便见一道绿色的倩影急匆匆来到,不是林清儿又是哪个?素来端庄的二少奶奶,万万想不到丈夫竟此时归来,万分惊喜之下,也不顾少奶奶的矜持了,小女孩般跑出来,一见果然是朝思暮盼的那个人,登时忍不住泪花飞溅,倦鸟投林般扑到他怀里,将万千相思化成喃喃一句:

    “官人,我不是在做梦吧!”

第500章 灯山火海

    “当然不是在做梦。”王贤搂住妻子瘦削的肩膀,仔细端详着她的小脸,无比心疼道:“清儿,你又清减了。”

    “官人才是……”林清儿死死搂住他的腰,螓首深深埋在他结实的胸前,再也不肯抬起来。好一会儿才羞羞道:“官人,妾身失态了……”

    “哈哈哈哈……”王贤放声大笑道:“不要紧,反正大伙儿都不在家。”

    “官人怎么知道?”

    “不然娘子能如此大胆?”

    “官人取笑妾身了……”

    久别重逢的两口子,自然有说不完的体己话,两人相拥回到里院,林清儿亲手伺候王贤洗脸,王贤笑道:“连小茉莉都不在家啊。”

    “家里人都出去玩了,玉麝陪了我几天,看她那抓耳挠腮的可怜样,妾身实在不忍心,便放她跟着银铃和灵霄出去玩了。”林清儿苦笑道。

    “那你怎么不出去?”王贤洗干净脸,换上身干净的锦袍道。

    “官人不在家,”林清儿羞羞道:“妾身没心思玩乐……”

    “所以我赶着回来了,今晚是灯节最后一天了,咱们两人好生出去耍乐一番。”王贤长笑一声,起身道:“娘子,你穿这件外套可好?”

    “都听官人的。”林清儿心花怒放,自己没出门实在太多了,要不哪能得到和官人二人世界的机会?

    **一刻值千金,上元节的时间何其宝贵?小两口穿戴整齐,便出门奔秦淮河边而去。虽然金陵城里处处繁华,今夜也是处处灯光,但人们还是习惯往最繁华的地方去挤。金陵城最繁华的地方自然是十里秦淮。此时天刚擦黑,秦淮河上如林如织的画楼箫鼓,已经迫不及待点亮了各式花灯,七彩缤纷的灯光映在柔腻的秦淮河上,倒映出绚烂的色彩,十分的迷人。河边鳞次栉比的店铺也不甘示弱的亮起了灯,什么坐车灯、衮球灯、槊绢灯、日月灯、诗牌绢灯、镜灯、字灯、马骑灯、凤灯、水灯、琉璃灯、影灯、诸般琉珊子灯、诸般巧作灯、平江玉珊灯、罗帛灯、沙戏灯、人物满堂红灯……京城的居民们把憋了一年的创造力,一股脑倾泻到上元节,你能想到的一切灯样这里都有,你想象不到的这里也有。不论财力大小、手艺高低,人们都尽心竭力的妆点着自家的花灯,只为在这上元节上争奇斗艳!增光添彩!

    好像是天上的星星翻转到地上,化作了万灯千盏,闪闪烁烁,遍处生辉,触目皆是。在这灯火辉煌的不夜天中,人们尽情的耍乐,一蓬蓬五彩的烟花在夜空绽开,地上响起声声箫鼓,数以千计的锣鼓舞队,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扎眼便汇聚成一条长龙。有踩高跷的、舞龙灯的、划旱船的、耍把戏的、翻跟头的,规模庞大,花样百出,让比肩接踵的观者目不暇接。不过更受民众欢迎的,还是那些****乐坊扎出的花车,上头不仅花团锦簇,姹紫嫣红,更有异香馥郁,光彩夺人,恍如仙子下界的姑娘们立在上头。姑娘们或是弹琴而歌,或是翩翩起舞,甚至只消站在那里,朝人群露出甜美的笑容,就足以让观者如痴如醉,人头如潮,跟着花车涌动了。

    “奶奶个熊,”王贤也看得目瞪口呆,“跟京城一比,太原就是他娘的乡下地方!老子哪也不去了,我就赖在京城了!”虽然对他的话一百个赞成,但听官人出口成脏,林清儿依然娇嗔不依,官人可是举人老爷,让人听到您这么说话,岂不笑掉大牙?她可从没放弃将自家男人改造成谦谦君子的努力。

    往常王贤还会狡辩几句,但今天他态度很是端正,承认错误、保证改正,让林清儿很是惊喜,搂着他的肩膀撒娇道:“官人,我饿了……”

    “饿到娘子了?这还得了?”王贤马上收回落在花船上的目光,大声道:“我们去酒楼里用些酒食?”

    “今天,”林清儿踮起脚,凑在他耳边羞羞道:“人家想尝尝街边的吃食呢。”

    “哈哈,也是。”王贤看街边的小贩在向市民大肆兜售乳糖圆子、水晶脍、韭饼、蜜饯、生煎、藕盒、烤鱼之类的小吃,在黄色的灯光下,小贩们将这些琳琅满目的食物,摆成一摞一摞,样子格外诱人,保准让你直吞口水,怪不得连饮食极讲究清淡养生的林清儿都动心了。这也说明她的心情是何等雀跃。

    王贤便摸出一串铜钱,挤到人群里,不一会儿出来时,手里捧着五六个食盒,有带着汤汁的海鲜丸子、有馅儿在里头的乳糖圆子,还有金黄色的烤牛肚……把个林清儿馋得直吞口水。见官人戏谑的看着自己,她忙不好意思的用罗帕掩住小口。

    “哈哈,娘子,上元节便当放浪形骸。”王贤大笑道:“你没看那些女娘么?”

    林清儿顺着王贤的目光,便见一群群女郎成群结伴,头上带着各色缯楮做成的玉梅、雪梅、雪柳、菩提叶、蛾蜂儿,花枝招展、旁若无人的说笑打闹,欢声尖叫。更有甚者,与尾随左右的浮浪少年挤眉弄眼,甚至直接手拉着手,肩并着肩,更有直接被背着走的,哪里还有什么男女之防?!

    这就是上元节啊!礼教规矩都不存在,那被压抑一年的人性,自然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正是这火山熔浆般的灼人热浪,才让这上元佳节如此绚烂夺目、令人迷醉……

    林清儿终于也彻底放开了,挽着王贤的胳膊,徜徉在这欢乐的海洋中,想吃什么就张开檀口,让夫君用签子插来嘴中,看到精彩之处就大呼小叫,连蹦带跳……从小到大,她都没这么忘形过。

    王贤只宠溺的望着妻子,眼里满是愧疚和歉意,待林清儿填饱了肚子,他把那些食盒随手一丢,突然俯下身道:“娘子,我也背你走一程吧。”

    林清儿眼波流转,面色酡红,虽未喝酒却已然醉了,竟颤抖着点了点头。王贤便便学着那些浮浪少年,将林清儿一把架在背上,背着她便如游鱼般穿行在灯市上。

    林清儿身材娇小,本来感觉四面八方的人群,像森林一样遮挡着自己,这才敢放胆乱来,此刻上了王贤的背,一下高人一头,视线登时开阔,她却感觉没有遮挡一样,好像被所有人注视着。赶忙挣扎着要下来:“官人,快放我下来,羞死人了。”

    “别怕,谁认识谁啊!”王贤哈哈大笑道。

    “官人累了……”

    “你身子这么轻,我都感觉不出分量来。”王贤大笑道:“今儿个说啥也不放你下来了,就在官人背上好好赏灯吧。”说完便朝着灯光最亮,人声最大的地方——御前街上钻去。御前街的灯虽然没有秦淮河畔那么多,但更精美、更宏大、更昂贵……道理很简单,皇帝会在午门上与公卿嫔妃赏灯宴饮,与民同乐。最好的灯,自然要给皇帝看了……

    林清儿无可奈何,只好继续羞羞的趴在王贤背上,看着四周的灯火,发现视线果然前所未有的好,终于可以完整的看见那高达八十尺,点燃后百丈皆亮、光明夺月色的‘百丈灯树’;还有那广达二十间,高达一百五十尺,悬挂着珠玉、金银穗,描绘着龙凤虎豹,极尽绮丽和韵致的绚烂灯山‘西方极乐’。灯山上万灯齐明,金碧四射,锦绣交辉。有的灯彩绘成文殊菩萨跨狮子、普贤菩萨骑白象等造型,特别令人吃惊的是,菩萨的手臂竟能自如活动,手指还能出水,喷珠溅玉,奇妙多姿……

    但更吸引人的,还是那鳌山灯。鳌山灯是花灯与烟火的巧妙结合。只见一座各色花灯扎成的灯山上,有凤凰有金龙有山妖有鸟兽……此刻凤箫声动、玉壶光转,鱼儿在水中摆尾、凤凰金龙在空中盘旋,龙口中喷云吐雾,凤凰则满翅烟花。当龙凤飞到灯山最高处,突然一声巨响花团绽,无数烟火腾空而起,照亮了暗沉的夜空。

    连带五凤楼上的皇帝嫔妃,万众昂首张口,呆呆望着这绚烂之极的景象,待烟花散尽,人们还未从震撼中醒来,天空依然红彤彤一片。

    “走水了,走水了!”凄厉的喊叫声突然响起,人们这才茫然循声望去,却见一座灯山不知何时燃起了熊熊大火。那火势转眼就蔓延开来,从一座灯山烧到另一座灯山,又把街边的店铺引燃,火势冲天,将夜空也染成了红色。

    “快救火!”城头上的皇帝惊呆了,他的大臣们却反应过来,大声呼喊着提前预备的水龙队。但是御前街上起码十万人,比肩接踵人头攒动,那些笨重的水龙根本靠近不了着火的地方。火势却迅速蔓延,大有吞没整个御前街的架势!

    观灯的百姓彻底乱套了,有人想去救火,有人想要逃命,登时乱成一锅粥。丈夫找不到妻儿、家丁寻不到主人、爷娘看不见儿郎,哭喊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场面惨不忍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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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