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官人TXT下载大官人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官人全文阅读

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71章 卤水点豆腐

    按照张輗张二少的意思,他是准备和王贤在小江南过年的。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仅仅两天后,两人便不得不从温柔乡醒来……因为宣府的钦差庞瑛到了。

    “管他个三孙子的。”张二少这些天是醉生梦死,说这话时,他正把个妓女所穿的彩绣弓鞋当酒杯,和一帮妓女在行酒令,输了的就用那绣鞋往肚里灌酒。“庞瑛那个二百五,和咱兄弟尿不到一壶,咱们甭搭理他。”

    “兄长不搭理他当然没问题,”王贤苦笑道:“可兄弟我不搭理,就坏了尊卑了。”他是锦衣卫千户,庞瑛是锦衣卫镇抚,正好是他的顶头上司,若对他发号施令,要他重新审理案件,他还真没法拒绝,这正是极难办的地方。

    “嗯,也是,谁让他是你顶头上司呢。”张輗想想,把绣鞋搁到一个妓女的头顶,恋恋不舍的起身道:“不用愁眉苦脸的,兄弟一场,我能让你受他的闲气?走,我陪你会会他去。”他现在的立场跟庞瑛不同了……庞瑛是纪纲的人,纪纲是汉王的人,自然想让太子能栽在山西。之前张輗为了保护大同的将门,和他们结成一伙,但现在用不着整太子,也能保住张家的徒子徒孙了,他凭什么还要趟这混水?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两不相帮,让王贤和庞瑛闹去吧。但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王贤这些天奉承他是为的什么,张輗自然心知肚明。以他公子哥的脾气,只要无伤大雅,这个忙该帮还是得帮的……那庞瑛虽然凶名赫赫,但在张二公子的眼里,朝他开上几炮,还是无伤大雅的。

    等张輗磨磨蹭蹭离开了小江南,那边来报说庞瑛已经进城了。

    “急什么,让他等着吧。”张輗哈欠连连道:“我们通宵达旦处理案件,已经好几宿没合眼了,先回去补个觉,再去见他。”

    王贤这个汗啊,你通宵达旦淫乐还差不多……

    张輗果真去王贤的行辕呼呼大睡起来,连日盘肠大战之下,他实在太乏了,那是沾床就着,一觉到天黑。直到被屋外头的怒喝声吵起来……

    “吵吵什么,吵吵什么?”张輗推开屋门,便见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鹰钩鼻子,正在大声呵斥王贤:“你反了天了,居然敢我没到就结案!我的命令你没收到么?让你先停下一切问案,等本座到了太原再说!”

    “大人息怒。”王贤陪着笑道:“大人的命令到的晚了点,那时候下官已经审完了……”

    “你胡说八道!”在山西能如此呵斥王贤的,自然只有同为钦差,又是他顶头上司的庞瑛,庞镇抚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分明是想先斩后奏,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上司!”

    “大人自然是下官的上司,但现在我们办的是皇差,”王贤不卑不亢道:“眼下并无隶属关系。”

    “说得好!”庞瑛暴跳如雷、刚要发作,便听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循声一看,不是张輗又是谁,他懒洋洋走到庞瑛面前道:“老庞,你大呼小叫干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

    “这都天擦黑了……”庞瑛闷声道。他淫威虽盛,对张輗却是无用的,只能憋着火答话道:“本官已经等了张老弟整整一个白天!”

    “一个白天都等了,就不能再多等一会儿,让老子睡个自然醒。”张輗无所谓的耸耸肩,侧身道:“不打算进来了?”

    “……”庞瑛都快冻成冰棍了,闻言顾不上别的,赶紧窜进屋,坐在炭盆边上烤火取暖。一边烤火,他那冻僵了的心思,也开始转悠起来……自己紧赶慢赶,看来还是晚了一步,王贤那小子竟跟姓张的订立了攻守同盟,这实在是出乎预料。叫他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说老庞啊,你是天子脚下混饭吃的的,说话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不说话,张輗却训起人来:“什么叫我看你就是想先斩后奏?且不说王兄弟到底斩了谁?单说他除了皇帝,还要向谁奏?这山西有人能让他奏得着么?”

    “我就是那么一说。”庞瑛郁闷道:“张老弟何必要揪着不放。”他多年来在锦衣卫实掌权柄,除了听纪纲的,其余人谁也不鸟,凡事只管独断专横,出了京更是霸道的没边,在宣府办案,好几个犯官被他活活枷死,来了太原那更是要立威的。却不料先是吃了闭门羹,又碰了硬钉子,偏生还没法跟对方发作,憋得他直想拿脑袋撞墙。

    “你不那么说,我自然就放开了。”张輗一撩衣袍,翘着二郎腿道:“不过我还是得问问,老庞你不在宣府待着,跑咱们山西来作甚?”

    “不是为了案子么?”庞瑛道。

    “山西有我们俩呢。”张輗一句话给他堵上道:“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不放心我哥俩呢?”

    庞瑛心说我当然不放心,可话又不能这么说,只好咳嗽一声,重整旗鼓道:“张老弟此言差矣,我是不在山西不假,但三地的案子是连在一起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老弟不会不懂吧。”

    “还真不太懂。”张輗哈哈大笑道:“当初皇上下旨时,言明是让我们分开办案,并未让我们三路钦差商量着办。”

    “……”见他铁了心不跟自己往一个壶里尿,庞瑛反倒不再着急,喝口茶笑笑道:“那我请问,山西这边查了个什么结果,这个总可以告诉本官了吧?”

    “可以。”张輗点点头,看看王贤道:“老弟讲给老庞知道。”

    “当然。”约莫着八百里加急应该到京城了,王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山西官场监守自盗,里外勾结、敷衍差事、侵吞军粮的经过,简单讲给庞瑛听。

    庞瑛一听,暗暗着急,这样岂不没有太子什么事儿了?由不得庞瑛不着急,他在宣府折磨死了好几个官员,也没逼出点有价值的东西,要是太原这边也没有太子的责任,教他如何回去向纪大都督交差?

    “王千户,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事要跟张指挥讲。”庞瑛决定再努力一把,打起官腔把王贤支走。

    “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王贤无奈起身,往外头走去,还不忘可怜巴巴看一眼张輗。张輗给他个你放心的眼神,待王贤出去,他笑嘻嘻对庞瑛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的张二爷,”庞瑛苦笑道:“你被姓王的灌了什么**汤,怎么就一味护着他呢?”

    “我俩投缘啊。”张輗笑道:“老庞我送你句金玉良言,别看你现在是他的顶头上司,牛皮哄哄。但你俩就好比良驹与驽马,用不了几年,他就在高处俯瞰你了。与其到时候被穿小鞋,倒不如现在结个善缘,对他客气点。”

    “他能活到几年后再说吧,”庞瑛最听不得这种话,恨恨道:“得罪我们锦衣卫的人,没有活得长久的。”

    “够了吧,你个蠢,人家现在也是锦衣卫了。”张輗哈哈大笑道:“而且是有兵权的锦衣千户,你们大都督那么精明的家伙,怎会看不明白此中的道道呢?”

    “什么道道?”庞瑛皱眉道,他支开王贤,本来是想质问下张輗,怎么成了他教育自己了。

    “皇上对你家大都督一手遮天不满了,要往锦衣卫掺沙子了。”张輗笑道:“你信不信,这次他回京之后,皇上必然会提高他在锦衣卫的地位,到时候就是你家大都督,也奈何不了他了。”

    “不可能吧……”庞瑛一脸难以置信,却又本能信了他这种说法。

    “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吧。”张輗笑嘻嘻道:“我不过是随便一说,你姑且听之,觉着不顺耳,就当我放了个屁吧。”

    “……”庞瑛被他弄得心乱糟糟的,一时竟忘了质问张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你真要跟我们大都督还有二位王爷对着干?”

    “怎么可能呢。”张輗摸着下巴哈哈笑道:“我才几斤几两,够资格和三位大佬对着干么!”

    “那你还……”庞瑛道。

    “可我也不想被人家当枪使。”张輗冷冷一笑道:“王贤已经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了,根本就没给我们留机会。”

    “那也未必……”庞瑛看看他,小声嘟囔一句,意思是,只要你跟我一心,就是他办成铜案金案,也一样能翻过来。

    “我说了,不想被人家当枪使!”张輗板下脸道:“而且你别看他跟你客客气气,那不过是不想撕破脸,他要真发起狠来,你以为他会把你当盘菜?别自取其辱了。”顿一下道:“别忘了这里是谁的行辕,里里外外都是谁的兵!”

    “这……”庞瑛心一惊,还真是。不过要是张輗肯帮忙,自己还是能把王贤捏出蛋黄来,奈何这厮铁了心不相帮,让庞镇抚徒呼奈何?“这让我如何跟大都督交代?”

    “老庞你好没道理,你是宣府的钦差,山西这边案子办得怎样,跟你有个弔毛关系,”张輗笑道:“我说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你还不乐意听……”

    “唉……”庞瑛虽然心中依旧不忿,但形势比人强,有张輗压着他,他也没法压王贤。动武的话又敌众我寡,只好闷声道:“就给二公子个面子。”

    “好,这面子我收下了。”张輗一拍大腿道:“这才够兄弟么,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第472章 君臣父子

    庞瑛气势汹汹而来,却被张輗一番轻描淡写就偃旗息鼓。这不能说他这个不靠谱,恰恰相反,正说明此人心智之高,知道事不可为便果断收手、改弦更张,至于会有什么后果,一切待回京再说。

    而且他听从了张輗的建议,不仅主动向王贤道歉,与他修复关系,还加入了他们去小江南寻欢作乐的队伍……三个钦差一起嫖娼,这要放在后世,得是多大的桃色丑闻?哪怕放在这大明朝,也是极不光彩的,别忘了这可是晋藩国丧期间。但后世所谓的‘四大铁’之说,其一不就是一起嫖过啥么?这实在是拉近关系,建立感情的捷径啊!

    就在三位钦差醉卧小江南之际,王贤的八百里加急也到了京城。而在之前,他关于此案的密报便送到了太子府……

    此时的江南也在下雪,但与北方肆虐的的暴风雪不同,金陵的雪是一层细粉也似的白雨,无声落在紫金山、玄武湖、巍峨的紫禁城上,模糊了景物的线条,也暧昧了人的视线,将这京师的山水,变成了恢宏的水墨画……天正垂暮,西边又加了一味红黄,使这画生出几分悠远的意境,也多了丝丝的温暖。

    雪中的紫禁城边上,是太子东宫。东宫大门朝南三扇,亦如紫禁城的宫门,中门常年闭着,两旁的侧门却白日必须洞开,以纳东南之紫气;日夜皆有八名禁兵把守,肃皇室之威仪。但从九月份皇上下旨切责太子、命其闭门读书后,两旁的侧门也都关了。只有有事时才会开一扇侧门,人进出后,又紧紧闭上,大白天也是这样,门前的积雪都积了厚厚一层,却一个脚印也没有……

    身为储君,这就等于被圈禁在高墙之内,在宫墙外的人看起来大明朝的太子爷,距离被废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那些宫外支持太子的人见状,难免都生出委屈、难过、灰心的情绪,不知为宅心仁厚的太子爷偷偷洒了多少泪,但这座深宫里、太子身边最亲密的人却知道,他们的太子殿下,并没有放弃努力……

    一阵急促的脚步,打破了东宫的寂寥,皇太孙朱瞻基兴冲冲的奔走在回廊上,一路大步流星跑到太子的书房外,兴奋的对坐在摇椅上读书的朱高炽道:“父亲,王贤来信了!”

    朱高炽本来在读《庄子》,一副神游物外的表情,闻言也是立即就坐了起来,道:“什么情况?!”

    “案子破了,父亲的冤屈洗清了!”朱瞻基眼里竟现出泪花道。

    “快拿来看看。”朱高炽那张胖脸一哆嗦,颤巍巍伸出手道。朱瞻基忙大步上前,把王贤的来信递给父亲。朱高炽接过来,屏着呼吸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地看着。

    信很短,很多事情亦不可说,故而王贤只是禀明了最后的结果,太子很快就看完了,与儿子对望了一眼,目光中都透着兴奋。

    “今天是二十七,信是二十四发出的,也不能用兵部的勘合,三天就送到了,还真难为王贤了。”朱高炽一扫多日的阴霾,大声赞扬起王贤来:“能用这么短时间,便把铁板一块的山西翻个底朝天,他真是天降给我父子的救星啊!”

    “是啊!”半年来的挫折,让朱瞻基老成了许多,他已经许久没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了,今天却兴奋的直搓手道:“当初派他单枪匹马去山西,父亲还担心他对付不了那群虎狼之辈,儿子却坚信他是赵子龙,现在看怎么样,儿子果然没看错人!”

    “呵呵,后生可畏啊!”

    也难怪这尊贵的父子俩高兴成这样,回想下当初派王贤去山西前,他们手边已经没有可用之人,甚至连必要的支援都无法提供给他,王贤那真是单枪匹马闯龙潭……他一个人要面对沆瀣一气的山西官场、同气连枝的大同将门,还有高深莫测、只手遮天的晋王。就好比蚍蜉撼大树,根本看不到哪怕一点希望。

    父子俩只有用王贤曾经创造的奇迹来安慰自己,寄期望于他能再次创造奇迹,但稍有点常识的人也知道,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为它万中无一、无法复制,能一而再再而三发生的,那就不叫奇迹了。

    所以这次王贤再次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父子俩都不再以奇迹视之,而将其看成是王贤的能力!这世上总有不出世的高人,在别人眼里难比登天的问题,他们却可迎刃而解,原因无它,唯高明尔!

    父子俩兴奋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平静下来,朱瞻基又有些惋惜道:“可惜就算是王贤,也没法把朱济熿一竿子打倒……”叹口气道:“反过来还得借他的力。”

    朱高炽却露出赏识的目光道:“这正说明仲德成长了,当初那个猛冲猛打的急先锋,现在也开始动脑子了。”

    朱瞻基仍然一脸可惜道:“一件养寇自重的大案,一件侵吞军粮的大案,有这两件大案,朱济熿根本不能脱身,还可以把他身后的那两位也拖下来。错过这次,日后不知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当然有,多行不义必自毙。”朱高炽缓慢而坚定道:“如今你二叔一党,自觉胜券在握,行事愈发嚣张了,对付他们的机会有的是,关键是咱们得活下去。”顿一下,他望着窗外的道:“而且就像画画,不是说你把整张画纸都填满了,这幅画就好。真正的高手都会运用留白的。”

    “留白?”朱瞻基轻声道。这段时间父子俩相依为命,身边有没有可商量的人,因此时常像这样对话,感情上倒增进了不少。

    “对,留白。此处无画胜有画,此处无声胜有声。”朱高炽缓缓道:“有些事我们不说,你皇爷爷也会去想。比如这么大的案子,晋王真的一点不知情么?白莲贼寇抢劫军粮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再阻断粮道?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你皇爷爷不可能不去想。”

    “那就更应该把事情都捅上去了。”朱瞻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体会不到王贤在山西是怎样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是拼了老命才换来的这个结果。

    “那样案子就大了,一定有好些颗人头落地。而且必须要追问,谁会这样做,谁在这样做?有没有幕后指使?还有很大的变数深藏其间。这样波谲云诡的事在没有铁定之前,后发则制人,先发则很可能受制于人。”朱高炽缓缓道。

    朱瞻基何其聪明,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思,“说白了,就是一查到底的话,晋王肯定要拼命,他身后的人也要拼命,如今这个敌强我弱的局势下,我们还真拼不过他们。真要拼命的话,说不定连到手的成果也飞了,落个鸡飞蛋打。还不如落袋为安,再作他图,对吧?”

    “嗯。”朱高炽现出孺子可教的神情,点头道:“是这样的,有些事情,我们不是不办,只是时候未到,先引而不发,待到时机成熟再抛出来,才可事半功倍。”说着笑笑道:“所以说仲德成熟了,取舍之间,分寸拿捏的炉火纯青,让人非常欣慰,非常欣慰。”

    “嘿嘿,”毕竟是他引荐的人,朱瞻基与有荣焉的笑道:“儿子也很高兴。”

    父子俩认可了王贤的处理方法,便关注起接下来要面对的情况,朱瞻基道:“最晚明天早晨,山西军粮案的案卷,就要送进宫里去了。”

    “嗯。”一提到宫里,朱高炽脸上的轻松之色便荡然无存。作为不受宠爱的长子,又是太子,他这一生承受了太多来自父上大人的压力,已经对他造成了深深的心灵创伤。

    “皇爷爷说不准会召父亲进宫。”朱瞻基难耐激动道:“待会儿儿子让人,把父亲的朝服拿出来熨一下,以免需要穿的时候手忙脚乱。”

    “你皇爷爷不会轻易召见我的……”朱高炽却满嘴苦涩道:“那样象征意味太明显,会让你皇爷爷陷入被动的。”

    “难道明知道父亲是被冤枉的,也不肯为父亲平反,就会让皇爷爷主动了?”纵使是朱棣最疼爱的孙子,在经过这大半年的遭际后,也对他的皇爷爷颇有微词,毕竟爷爷再亲,还是父亲更近……

    “不要有这种态度,哪怕是私下里!”朱高炽难得的严厉起来,说着又叹口气道:“千万别忘了,自己的立身之本是什么!”

    “是……”朱瞻基登时泄气道:“是皇爷爷的宠爱。”

    “对,你皇爷爷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朱高炽轻声对儿子道:“现在皇爷爷对你有些冷淡,不过是受了为父的牵连。你我父子一体,这是没办法的,但越是这种时候,你就越要加倍孝敬你皇爷爷,从内到外的爱他,是你唯一要做的事情。”

    “是……”朱瞻基低下头,心说那我跟个卖笑的有啥区别?但他也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便换个话题道:“父亲,你说皇爷爷会如何处置此案?”

    “天威如岳、圣心难测,”朱高炽却没兴趣猜度道:“你皇爷爷如何处置,明日就知道了。”说着对儿子笑笑道:“不过,你应该有好事儿了。”

第473章 皇太孙的婚事

    “我?什么好事儿?”朱瞻基一愣,父亲极少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很好很好的事儿。”朱高炽笑笑道:“你皇爷爷终究是疼你的,就算不理会为父,却也不会亏了你。”

    “父亲怎么也爱打哑谜开了?”朱瞻基苦笑道。

    “如果为父没猜错,你会是双喜临门。”朱高炽终究不是卖关子的料,朱瞻基追问之下,便笑道:“一个是你的幼军,要抓紧整军备战了。另一个,就是你的终身大事……”

    朱瞻基嘴巴张得老大,被他爹的话震惊了:“整军备战?父亲是说,皇爷爷会把清剿白莲叛匪的差事,交给我的幼军?”

    “不然你皇爷爷为何一直按兵不动?”朱高炽淡淡一笑道:“难道不是在等排除了为父的嫌疑后,好派你的幼军上阵么?”

    “不会吧……呵呵……”朱瞻基难以置信道:“皇爷爷会是这么想的么?”

    “为父只是猜的,说不定只是我自作多情了,”朱高炽自嘲笑笑道:“不过你闲着也是闲着,把你的幼军好好整整,总没坏处。”

    “唉,是。”朱瞻基不好意思的笑笑,最近幼军确实很不像样子……将士们没了目标,都懈怠了,骨干又被抽调到山西,跟着王贤去了,剩下的人开始浑浑噩噩混日子,他也没脸见他们,更谈不上管束,是以这几个月来,幼军在京城打架斗殴、甚至偷鸡摸狗的案子,堆满了应天府尹的案头,连深居不出的太子都有所耳闻了。

    “至于你的终身大事,这个为父倒确定的很。”朱高炽看看儿子,不知不觉,昔日那个在膝下承欢的稚子,已经长成了昂昂男子汉,甚至为他这个父亲遮风挡雨开了。想到这,太子感觉眼眶有些湿润,拿起帕子擦擦眼角道:“我儿也到了成亲的年龄了!”

    “成亲?”朱瞻基嘴巴大张,能塞进去个鹅蛋。“我牙还没刷,脸也没洗,太太,突然了吧……”

    “哈哈哈,傻小子!”朱高炽已经很久没这样放声大笑过了,他抚着胸口,有些气喘道:“你能不能不这么逗?又不是让你今天就成亲,堂堂大明皇太孙的婚事岂能草草!”

    “不是,我是说,”朱瞻基有些慌乱道:“定了么?”

    “心急什么,太孙大婚要先公开选妃,选妃的旨意还没下,八字还没一撇呢。”朱高炽微笑道:“不过我想你皇爷爷过了年,就会下旨选妃的,光这就得一年半载,还得教导礼仪……”

    朱高炽在那里不厌其烦的介绍,朱瞻基却心不在焉起来,暗道还好还好,还有时间……不过想来银铃也不会接受选妃的,此事我还得从长计议。哎,没有皇爷爷的宠爱,我还真被动呢!

    朱高炽见他魂不守舍,以为儿子在人生大事面前乱了分寸呢,便笑笑,由他去了……

    皇宫北苑,这天是老和尚姚广孝,进宫给皇帝讲经的日子。也是日理万机的永乐大帝,忙里偷闲的时候……其实讲经什么的都是虚的,朱棣要是信神佛之说,他就不会起兵靖难了。所以朱棣也很奇怪,为何当初一力怂恿自己造反的姚广孝,会那么笃信佛教。或者说,那么虔诚的一个佛教徒,怎么会一力怂恿自己造反呢?

    朱棣问过姚广孝这个问题,每次老和尚都是笑而不语,直到有一次,朱棣摆出皇帝的权威,逼他一定要说出个丁卯。姚广孝才淡淡道:“大丈夫磨剑几十年,必要一展所学,方不负平生,就算死后坠阿鼻地狱也在所不惜!”一句话,我不是不信佛,但我更怕此生平庸!

    正因为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此生了无遗憾,姚广孝才可以虔心侍佛了……

    朱棣很羡慕姚广孝,因为他可以洒脱的放下,但朱棣不行,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他还有未完的皇图霸业,他还要做千古一帝,他还想为大明朝,奠定一个万世之基!所以他太累,心累身也累,看着一身轻松的姚广孝,朱棣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几次骂道:‘好你个姚和尚,把朕坑到这个位子,就撒手不管了。难道不知道打天下难,坐天下更难么?’

    每次朱棣这样问,姚广孝都笑而不语,还是被皇帝逼着必须回答时,他才缓缓道:‘陛下,这是为了让我们君臣善始善终。’

    朱棣闻言默然,再也不逼姚广孝协理政务了……因为姚广孝的智谋太高、手段太狠,又知悉他的一切秘密,包括那些不堪、那些阴暗。在打江山时,朱棣可以毫不猜疑,他也没资格猜疑,夺取天下才是压倒一切的任务。但坐江山时,就不一样了,压倒一切的任务,已经变成了守住江山,更要树立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这时候,皇帝需要的是俯首听命的奴才,而不是一个智谋足以把皇帝玩弄股掌,且功高盖世、还知悉皇帝一切弱点的臣子……

    也不怪姚广孝如此小心,毕竟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例子不绝史书,而且朱棣的老爹朱元璋,就是‘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的天字一号狠角色。虽然朱棣远比他父亲讲义气,但人是会变的,谁知道几年后他又是什么想法?就算朱元璋在立国时,也没想过把他的开国功臣们屠戮殆尽。所以与其等到时候白刃不相饶,不如早早归去,还有可能善终……其实姚广孝更想回老家苏州寒山寺当主持,只是知道不在皇帝眼前,反而会让朱棣不放心,所以才会一直在京城当和尚……既表明自己再无权力之心,又让皇帝能随时看到放心,这才有了君臣相得二十载的佳话。

    这么些年下来,朱棣彻底的对姚广孝放心了,他也习惯了这种方式,甚至不再把姚广孝当成臣子,而是自己唯一的一个老朋友。皇帝热盼着这每十天一次的见面,自然不会浪费在听老和尚讲经上,而是让他陪自己喝喝茶、说说话、下下棋……当然下的是象棋。

    围棋朱棣也下得,但在皇帝眼里,黑白子磨磨唧唧、勾心斗角,远比不上楚河汉界、兵马厮杀来得更过瘾。但是皇帝不喜欢和旁人下,只喜欢和姚广孝下,原因很简单,因为旁人谁敢让皇帝输棋?都争着抢着让皇帝赢棋呢!谁不想把皇帝哄高兴了,好多一些圣眷?要是把皇帝给赢了,万一皇帝要是记恨在心,那他这辈子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只有姚广孝这样无欲无求,又不怕皇帝怪罪的老东西,才敢让朱棣输棋。

    其实八个永乐皇帝绑在一起,也不是姚和尚的对手……没办法,只要是跟智力有关的活动,姚广孝无论和谁对上,都有压倒性优势,那是想赢就赢、要输就输,不想赢又不想输的时候,就下出和棋……

    好在姚广孝早没了胜负之心,陪着皇帝消遣,更不会给皇帝添堵,是以几盘下下来,每每让皇帝输的十分惋惜,或者下成和棋。他了解朱棣的性格,朱棣了解他的棋艺,是以不能让皇帝轻易获胜,只让皇帝看到赢的希望,才会下了一盘又一盘,非要赢他一盘不可。直到姚广孝看看天色不早,皇帝该休息了,才故意惜败了一局,罢了叹气道:“皇上的棋艺又有长进,看用不了多久,老衲就不是对手了。”

    “你个老狗少来。”朱棣却笑骂道:“以为朕不知道,你是在糊弄朕呢?”说着有些郁闷道:“你说说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连你也糊弄朕了!”

    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方才还和颜悦色的永乐皇帝,这一刻却面色阴沉下来,丢下棋子抱怨道:“当年朕在藩邸时,富贵威严也不减今日,却还有几个朋友,能说说话、聊聊天。可如今,朕听到的、看到的、读到的,全都是掺了假的。那些做臣子的,口口声声说什么圣心独裁,臣等遵命。但心里都藏着自己的心思,表面奉承、背后捣鬼。只有他们想让朕看的,才会让朕看到,只有他们想让朕听的,才会让朕听到,这日子过得太没意思了……”说完皇帝寂寥的叹口气,多当皇帝一天,他就越能体会到,为何皇帝叫‘孤家寡人’。

    姚广孝深知朱棣的性情,温声劝慰道:“皇上嘛,本来就是称孤道寡的人,又怎么能不寂寞呢?皇上多出去走走散散心,多和儿孙享受下天伦之乐,就会好很多。“

    “是啊,要出去转转的,等一开春,我就回北京。回了北京,没那些言官整天这也不许,那也不让,朕打打猎、跑跑马能自在许多。”皇帝脸上现出一丝笑容,说到后面却又低沉下去道:“至于天伦之乐就算了。唉,朕的儿子们斗得不可开交,现在连朕的孙子也卷进去了,见到那帮心怀鬼胎的小畜生,朕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有什么天伦之乐!”

    两人正说着话,有内侍急匆匆跑过来,皇帝下棋时,不许任何人打扰,但八百里加急除外……

第474章 朕欲迁都

    “皇上,八百里加急!”当值的内侍李俨进入内室,小声奏道。

    “没看见朕在跟大师下棋么?”朱棣一肚子邪气,正好发在死太监头上。

    “是,可是皇上曾有旨意,八百里加急要立即直奏,无论何种情况……”李俨硬着头皮道。

    “皇上国务要紧,老衲先告退了。”姚广孝起身道。

    “你不许走!”朱棣却不许道:“待朕真正赢你一局再说。”

    “皇上先处理国务。”姚广孝只好道:“老衲去一旁候着就是。”

    “用不着,你坐着就是。”朱棣摇摇头,对李俨道:“呈上来吧。朕看看又是哪里不安生了。”

    李太监便膝行上前,双手高举着那份急报。朱棣伸手拿过来,看看奏章的封皮,又验看了封口烤漆处那方封印,只见上头清晰写着,‘钦差山西宣抚使王贤’九个凸字,皇帝方笑起来道:“原来是山西有信儿了。”却不急着开封,而是把奏章递给姚广孝道:“少师替朕看看吧。”

    姚广孝摇头道:“老衲眼花的厉害,已经看不了东西了。”

    “你是不想看吧。”朱棣哈哈大笑道:“朕也不想看,”说着竟丢还给李俨怀里道:“朕不看这种编出来的东西,浪费时间!”

    “啊……”李俨抱着奏章,不知该如何是好。“皇上还没开封呢。”

    “还用得着开封么?”朱棣哂笑一声道:“山西的八百里加急,是由晋王三护卫负责军邮,要真是那种石破天惊的奏章,半道就给扣下了。”皇帝说着嘲讽道:“能过得了晋王这关的奏报,还能有什么滋味么?”

    “皇上圣明……”李俨听了暗暗服气,请示道:“那这奏章如何处置?”

    “给内阁送去,让胡广杨士奇看着票拟吧。”朱棣恹恹道。

    “啊?”饶是李俨在御前多年,最懂规矩,也不禁错愕了。明知道是编出来的奏章,还交给内阁票拟,这太不合常理了吧……所谓票拟,便是代皇帝阅看奏章后,先将批阅意见写成字条,贴在奏章封皮上,再请皇帝审批。这种初审制度,可以大大减轻皇帝的工作量,是朱棣被疾病折磨期间,想出来的折中的法子。

    在皇帝看来,这样可以大大节省自己的时间,又用不担心权力旁落,实在是一举两得。至于是不是果真如此,只能靠时间来检验了……

    --------

    “啊什么啊,”朱棣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赶走李偐道:“这就是你当不了大学士,只能伺候人的原因。”

    “是。”李偐只好闷头闷脑的退下,心说咱家真是躺着也中枪……

    李偐退下后,朱棣的表情愈加恹恹,瞥一眼姚广孝道:“你教出来的好学生啊。虽然早知道会如此,但果真如所料,朕还是一阵灰心。”说着讥讽道:“连才进官场的年轻人都无师自通,看来蒙蔽上听还真是为官之大道啊!”

    “呵呵,”姚广孝眯着三角眼,像是睡着了一样,好一会儿才含糊道:“有句俗话叫做‘不痴不聋不做当家翁’……”

    “不痴不聋不做当家翁……”朱棣重复一遍,幽幽一叹道:“是啊,有些事只能睁只跟闭只眼,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是朱棣连续两次说到日子没法过,姚广孝的三角眼中,闪过一丝异芒,但是转瞬即逝。

    “但是!”朱棣终究是朱棣,堂堂永乐大帝,岂能因为任何人忍气吞声?他突然提高声调道:“我南归路上数千将士的英灵在天上看着朕呢!朕答应他们要严惩凶手,无论是谁造成了这一切,哪怕是朕的儿子,也要严惩不贷!“说着他气愤的一拂棋盘,“可朕的三路天使,却只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连这种谋逆大案,也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朕如何向那几千将士交代,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

    到了这一步,姚广孝也不能安坐了,他扶着拐杖缓缓起身道:“皇上息怒,老衲虽然没看我那兔崽子的奏疏,但也知道他虽然愚鲁,却不至于蠢到替别人擦屁股,弄自己一身屎。”

    “哦?”朱棣瞥他一眼,“你敢说那封奏疏,不是在替某些人擦屁股。”

    “敢。”姚广孝淡淡道:“他最多是没有提及某些人,万不会替人说好话的。”

    “不提还不够么?”朱棣冷笑道:“不提就其心可诛了!”

    “他不提,就是留下了余地,皇上若想继续深查,把他的奏疏打回去再审就是。”姚广孝道:“不过重审之前,还请皇上先把太原三护卫调离山西,或者将幼军派到太原去……“老衲老了,好不容易相中个传人,不想让他不明不白死在太原。”姚广孝垂着眼睑道。

    朱棣有些讶异的看着姚广孝,“十二年了,你竟然又替人求情了?”

    十二年前,姚广孝求朱棣不要杀方孝孺,留下天下读书人的种子,可惜……

    “那次是为了国事,这次纯属私事。”姚广孝抬起眼皮,笑容里有说不尽的沧桑道。

    “呵呵呵……”朱棣也有些失神,那一刹,他脑海中涌现出太多血腥的回忆,那是朱棣这些年来,愈发不愿触及的一段记忆,那里有太多的疯狂狰狞和惨无人道,在一时的痛快和震慑后,却成了他这个侩子手长久的噩梦,每每闭上眼,方孝孺、铁铉、齐泰、黄子澄这些人,就满身是血,携家带口的围着他,向他索命。长期的长夜无眠,直接导致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脾气喜怒无常……

    好一会儿,朱棣才回过神来,苦涩笑道:“其实不用你求情,朕也不可能杀他的。朕不是不通情理之人,知道以他的力量,在那样的处境下,能取得这样的成果,已经是个奇迹了。”朱棣说着有些语塞,好一会儿才嘿然道:“朕只是恼他太替太子着想,本指望他以朕为重呢。”

    姚广孝心说,你这不是一厢情愿么,凭什么人家都要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你见王贤一面都吝惜,太子却对他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更别说太孙视他若手足了……他要是还以你为重,那才真是白眼狼呢。当然话不能这么说,老和尚淡淡笑道:“他毕竟还没见过皇上,以为太子就是天呢……”

    “坐井观天。”朱棣哂笑一声道:“等他回京来,朕见见他,让他知道大明朝的天,到底有多大!”

    “呵呵……”姚广孝笑笑,话已经说到位了,再多说一句都是画蛇添足。

    “这个案子……”朱棣的孩子气,只是一眨眼的事,旋即便恢复了阴沉的表情道:“难道真要停到贪腐一层?不再往深里查?”

    姚广孝心说,你看都不看,就让内阁票拟,不就是要就此打住的意思么?只是皇帝需要台阶下,他恰逢其会,只好甘为人梯一把,道:“看皇上的意思了。再往下查,可能大明的朝堂,又要大地震了,还请皇上三思。”

    “唉,朕何尝不知……”朱棣负着手,缓缓踱起步来,摆在他眼前的有两条路,一个是彻查到底,一个都不放过。可要是揪出自己刚立的晋王,甚至扯到自己的儿子怎么办?几个儿子为了争夺他那把椅子,争相往死里坑爹?要是那样,朱棣的老脸都要丢尽了,还想当千古一帝?千古一笑柄还差不多。更何况朱棣上了年纪,对两个儿子的感情愈加深厚,他也不愿意走到父子相疑的那步,宁肯做个糊涂的阿翁……什么叫双重标准,这就叫双重标准,感情大儿子当了太子,就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对手一样……

    另一个是将此案就此打住,让张春那帮人当了替罪羊,不再往深处追究,这样做的好处是,皇帝不用丢脸,而且可以趁机敲打不安分的儿子,让几个儿子间严重倾斜的实力对比,再次恢复平衡。作为一个成熟的帝王,他自然已经领悟到,为君之道,不在于杀伐决断,而在于平衡。只有让各方势力都有生存的空间,形成对立平衡,这个朝堂才会稳,这个皇帝才会有权威。他是绝对不容许一家独大的!

    其实太子被整的这么惨,不就是******势力太大,太子仁德的威望,甚至盖过了他这个残暴的皇帝么?

    这样做自然对不起死去的将士,也没法让自己痛快。可是逝者已矣,还是顾着活着的人吧,至于自己不痛快……当这皇帝以来的窝心事儿还少么,也不多这一桩了?

    “唉……”沉默良久,皇帝终于开口,却说起一桩不相干的事儿:“朕欲迁都。”

    “皇上下定决心了?”姚广孝丝毫不意外。

    “朕早就下定决心了,只是不知道如何跟臣子开口,”朱棣负手道:“养儿子干什么用的?不就是替君父分忧么?你去给太子讲书的时候提一下,看他什么意思。”

    “老衲方外之人……”姚广孝苦笑道。

    “朕剃度了你徒弟!”朱棣嘿然一笑道:“让他陪你一起当方外之人!”朱棣心里那个得意啊,你这老狗终于有把柄可捏了!

    “唉……”姚广孝笑容更苦了,“老衲巴不得呢,只可惜他家里女人不许。”

第475章 圣旨

    就算后世权力到了顶峰时,内阁在名义上,仍然是皇帝的秘书机构。在现在的永乐朝,内阁远没有后世的权柄赫赫,不只名义上,实际上也是皇帝的秘书机构。故而内阁的值房设在大内文渊阁的东偏殿,低洼狭隘,夏日暴晒,冬日寒冷,办公条件十分艰苦。

    到了冬日,几位大学士便干脆挤在一间屋子里办公,一来方便沟通商量,二来挤挤也暖和。此刻,四位内阁大学士胡广、杨荣、杨士奇、金幼孜,便头对着头,围着桌上一份刚拆开的奏报,在大眼瞪小眼。

    那奏报自然是刚从山西八百里加急而来,被皇帝转到内阁来的那份。此刻已经被拆封,一张一张按顺序用镇纸玉石压着,摆在大案上。里面的内容几位大学士都过目了,胡广看得最慢,其余三个看完后,都望着首辅大人,等他拿意见。

    首辅见众人都望向自己,想了想只好开口,却诵起了《诗经》曰:“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这首诗也被吟唱了两千多年了,可惜硕鼠年年打,年年打不尽。贪官朝朝杀,朝朝有贪官。这次又端了山西的一窝硕鼠,实在是大快人心,也为永乐十二年画了个圆满的句号。”

    其余三人心里一阵腻味,这首辅大人才华没的说,就是缺了点风骨,谢学士入狱后,更是彻底没了节操。凡事报喜不报忧,什么坏事儿都能变好事儿。明明是查处了永乐朝至今最大的一桩贪腐窝案,在他嘴里却成了朝廷的成绩,多大的功劳一般。

    “元辅说的是。”杨荣忍着腻味道:“那依元辅的意思,这个票该怎么出呢?”

    “依法严办就是,这份奏疏上,一一列举了张春、贺铸才等人勾结匪类、贪墨军粮等诸般罪名,审问详实,铁证如山,着将一干人犯押解进京,交大理寺复核后严惩即可。”

    “……”见三人都不吭声了,胡广有些不悦道:“这样出票有何不妥?”

    “妥。”金幼孜挤出一丝笑,杨荣和杨士奇也捻须点头,这么大的案子,皇帝看都不看,就让内阁出票,本身就说明了皇帝对深究下去失去兴趣。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中规中矩出票就是。

    “那为何都不吭声?”胡广皱眉道。

    “元辅,这案子实在没法说,也只能不说。”杨荣是个实诚人,苦笑道:“糊涂着过去吧,赶紧掀过这一页才是正办。”

    胡广才明白三人为啥都等着自己说话,原来是都不想被贴上‘奉承上意、毫无原则’的标签。心里不禁暗暗埋怨自己,我嘴这么快干啥,应该先问问他们意思的。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也只好板着脸道:“我看这个案子办得很好,再往上扯就没边了。治大国若烹小鲜,急不得,一着急就要糊锅的。”

    “所以还是留个口子吧。”首辅都说了这么多,杨士奇也不得不说话了,“给查案钦差的廷寄不能一味褒奖,要让他再接再厉、继续深挖,务必不放过一个坏人。”

    “王贤还能查下去么?”胡广皱眉道。

    “查不查是他的事,但朝廷并未对此事盖棺定论。”金幼孜接着道:“这样将来若有变局,皇上也不至于被动。”

    “正是此理。”杨荣颔首道:“估计他多半是不会再查下去了,但留个伏笔总是好的,也能表明我们内阁没有被糊弄。”

    “就这么办吧,士奇你写票拟,幼孜你写廷寄,本官出去一下。”胡广挥挥袖子,有些不快的离开了,他能感觉到,手下几个大学士与自己日渐疏远。原因也很简单,他在今年太子危难之际,又习惯性的缩头了。别人为太子据理力争,甚至被下狱时,他却成了一言不发的扎嘴葫芦,还去参加了赵王举办的菊花诗会。令一干清流很是不齿。

    胡广一走,三人眼里都流露出兴奋的神色,金幼孜急忙小声道:“太子殿下这次可以自由了吧!”

    “应该可以吧。”杨荣捻须颔首笑道:“山西军粮案告破,已经洗清了太子的嫌疑,皇上还有什么理由再怀疑太子?”

    唯有杨士奇却不兴奋,两人望向他道:“怎么士奇兄?我们说得不对么?”

    “只怕没那么简单。”杨士奇叹气道:“这次虽然不追查下去,看似没汉王赵王什么事,但其实两位王爷已经丢了面子,更严重的时,可能皇上也对他们疑心了。”

    “这不是好事儿么?”

    “是好事,但他们不会无动于衷的。”杨士奇皱眉道:“我担心他们会再组织一次针对太子的进攻,太子殿下,可承受不了这份打击了。”

    “是要小心防范。”金幼孜点头道:“可也不能吓得睡不着觉。这次既然动不了他们,那他们必然还要出招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嗯。”杨士奇点点头,眉头紧紧拧着,他也很清楚,太子最难熬的日子就要过去了,可最危险的就是这黎明前的黑暗,太子身边可是空前的空虚啊!

    内阁很快将票拟呈上,朱棣看了一下,就批了红,丢还给当值的杨荣道:“莫忘了那个在翰林院写小说的!他身为按察使,就算没参与,也是昏聩无能,如痴如盲。若是参与了,就更加罪不容诛!”

    “遵旨!”杨荣应一声。

    “再拟旨。”皇帝还有别的旨意。

    杨荣赶忙走到大案旁,大案上常备着笔墨纸砚,杨荣麻利的提起笔来蘸蘸墨,屏息凝神望着皇帝。

    “朕受命于天、有保国安民之职。广灵县刘子进盘踞日久,阻断交通,涂炭生民,地方官军清剿不力,今命……”皇帝说着,顿一下道:“皇太孙朱瞻基为总兵官,率本部兵马北上平叛,大军接旨即刻启程,不得有违!”

    杨荣听着皇帝的话,一阵心情激动,那稳如磐石的手,竟差点把字写草了。皇上最终选择派太孙率幼军平叛,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太子殿下的嫌疑已经洗清,皇帝在给太孙一个一雪前耻的机会!

    毕竟九龙口差点被俘,实乃太孙之奇耻大辱,只有揭过这一页,他才能继续抬头做人。

    “还有,”朱棣缓缓道:“锦衣卫千户王贤,办差得力,实为干才。朕唯才是举,不吝超擢,升为锦衣卫镇抚使,暂归太孙帐下听用。”

    “是,”杨荣应一声,飞快的起草第二份旨意。

    “再者,故汾阳知县赵常真一身正气、不避斧钺,不肯与上司同流合污,暗中搜集罪证,终致被害。居心可谓忠耿清正,实为群臣之表。特令加赏知府衔,由内帑出钱优厚安葬,封其为汾阳城隍,继续守护一方百姓……”皇帝说着叹息一声道:“好人不长命,祸害万万年……把这十个字,原原本本的刻在赵知县的碑上,算是朕赠他的墓志铭了。”

    “是……”永乐皇帝就是这样充满个性的一位大帝,比这出格的事儿多了去了,杨荣早就见怪不怪了。

    “就这样吧。”朱棣说完,便把注意力转向别处,他是大明朝亿万子民的皇帝,不可能总把精力放在山西的。

    接到旨意,朱瞻基一蹦三尺高,他算是服了他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赶忙换上朝服,进宫向皇爷爷辞行。

    朱棣也正好要用午膳,便命给太孙添双筷子,让朱瞻基陪他一起用膳。朱棣看着眉飞色舞的孙儿,不禁取笑他道:“终于不是强颜欢笑了?”

    “孙儿是强颜欢笑,却不是皇爷爷想的那样……”朱瞻基不好意思笑道:“只是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九龙口那一幕,实在笑不痛快。”

    “嗯,知耻才能后勇。”朱棣的神情也变得庄重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可再冒失了。”

    “孙儿谨记了。”朱瞻基重重点头道。

    “这次进剿的白莲叛匪,可是宣府大同二镇精兵都无可奈何的,你可有信心?”朱棣的饭量很小,吃了一小碗饭,便开始喝汤。

    “孙儿是有信心的。”朱瞻基沉思一下道:“以孙儿愚见,白莲叛匪难除,实际并非其本身有多强大,而是因为山西的文武、亲王互相牵绊,错综复杂,才给了贼人可乘之机。如今皇爷爷已经为孙儿制住了文武,压住了亲王,匪首刘子进也不知所踪,广灵县叛匪正是群龙无首之际,这时候以大军突袭,必可一击奏效!”

    “呵呵好。”朱棣露出赞许的目光道:“能看出皇爷爷的苦心,你这半年确实长进了。不错,白莲叛匪现在已经是外强中干,虚弱不堪,正是孙儿立威的好机会!”说着却加重语气道:“但越是这样,你就越要谨慎,要是阴沟翻船,就算朕不怪罪?你还有脸回来见我?”

    “没脸。”朱瞻基坚定摇头道:“孙儿再犯同样的错误,只能一死以谢皇上了!”

    “别说不吉利的话。”朱棣却又摇头道:“还是要保重自己,平安回来的。”

    “是,孙儿谨记了!”朱瞻基恭声应下。动情道:“皇爷爷也要保重龙体,不要熬夜,多多休息。”

    “好吧,咱们爷俩互相保重。”朱棣也有些动情,看着跟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孙儿,他竟像寻常祖父一样,对即将远征的孙儿,生出许多不舍和牵挂来。

第476章 曙光

    从宫中出来,朱瞻基又回东宫跟父亲母妃道别,再一抬腿又去了王贤家……为了安全起见,王贤一大家子都搬到京师来了。对于王贤的父母,太子妃极为照顾,不仅嘘寒问暖,隔三差五便把老娘叫过去说话,所以王家人都知道,这个三天两头往家里跑的黑小子,乃是大明的太孙殿下!

    虽说太孙如今正走背字,但在王家人眼里,那仍是天一般的存在,尤其是节操全无的老娘,在得知朱瞻基对自家闺女有意后,那是极力撮合二人,就差直接拉皮条了……

    而王兴业虽然还保持一丝冷静,但跟于家赌一口气,对于结一门比老于家显赫十万八千倍的亲家,那也是颇为神往的。叫你干勾鱼瞧不起我闺女,到时候老子成了皇亲国戚,再回杭州,看你什么脸色!

    银铃妹子这下就可怜了,爹妈全数沦陷,老娘整日魔音贯脑,老爹虽不说什么,却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让二人见面,她又没处躲。只能被朱瞻基整日死缠烂打,见这黑小子又来了,没好气道:“干什么?”

    “你不要烦我。”朱瞻基摆出设计好的心痛表情道:“因为很长时段时间,我都没法来看你了。”

    银铃闻言芳心一紧,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银铃也不是冷冰冰的石头……毕竟被一位王子所追求,是每个女孩子最绚烂的春梦呵。虽然这王子黑了点,却是更值钱的皇太孙,银铃骨子里毕竟流淌着老王家的血,久而久之,也渐渐习惯了这份小虚荣……想想吧,这世上能把太孙殿下呼来喝去的有几个?除了皇上和太子两口子,就是本姑娘了吧。

    现在突然听他不来了,银铃瘪瘪小嘴道:“怎么,终于受不了了?”

    “不是不是,你对我怎样,我都甘之若饴,怎么会受不了了呢?”据说越是粗豪的外表下,就越可能隐藏着一颗纤细的心,朱瞻基堂堂太孙,五大三粗,居然有受虐的癖好。他忙解释道:“是我要出征了,今日来跟你道别的!”

    “出征?”银铃的美目中,流露出震惊的神情道:“怎么又要打仗?”心道,我怎么会说‘又’,啊哈,想起来了,去年这个时候,这小子就说过同样的话,连台词神情都不改!真是懒死了!

    “我要去山西剿匪了……”朱瞻基轻声道,期待着银铃的眼里,再流露出一些关切不舍的神情来。谁知道银铃神情恢复如常道:“哦,我二哥也在那啊。”

    “是,跟你二哥会合。”朱瞻基有些挫败道:“难道你不担心么?”

    “有什么好担心的?”银铃的心不是一般大。“你们征战漠北都平安回来了,去山西剿个匪,算得了什么?”

    “呃……”朱瞻基差点没噎死,“好像是这样的。”

    “去吧,好好打仗,争取回来过年。”银铃鼓励他道。

    朱瞻基苦笑道:“山西离京师两千里,过年能赶到太原就不错了。”

    “那就在太原和我哥过年吧。”银铃心向往之道:“他们一大帮子人,热闹着呢。”

    “那倒是……”朱瞻基无奈笑笑道:“银铃,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又想要纪念品?”银铃给他个美好的白眼道:“没了,用上次钗子的凑合吧。”

    “不是那个……”朱瞻基讪讪道:“我是说,那家伙好像来京城了。”

    一出此言,本来还有些轻松小暧昧的气氛,一下就滞涩起来,银铃竟没来由有些慌乱,“啊,怎么咯?”

    “我希望你,”朱瞻基吭吭哧哧道:“不要见他……”

    银铃很为自己这种情绪恼火,更气朱瞻基的要求,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瞪,嗔怒道:“凭什么?!”

    “不凭什么,你,你不要误会……”朱瞻基一张黑脸红得放亮道:“我的意思是,不要让他偷袭成功。等我回来,到时候公平竞争……”什么叫无耻,这就叫无耻,试问谁能跟皇太孙公平竞争?尤其是他已经知道自己将要选妃了还这样说,真不是一般的无耻。

    “什么偷袭成功?难听死了,”银铃的俏脸也腾地红了,瞪他一眼道:“本姑娘是那样……的女人么!”

    朱瞻基竟从她的话里,听出另一层意思,登时眼前一亮,兴奋的搓手道:“是是,你不是那样的女人,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了,我给你鞠躬了。”说着竟真给银铃鞠了几个躬,才兴高采烈的离开道:“我走了,你保重吧!”

    看着他兴奋离去的身影,银铃摇头苦笑,若非亲见,谁能想象到堂堂大明皇太孙,居然有如此不庄重的一面?

    “闺女,”太孙一走,老娘游魂似的出现道:“差不多就可以了,你还想怎样?”

    “娘!”银铃没好气道:“你那么想攀龙附凤,自己嫁给他好了。”

    “你这死丫头,怎么说话呢!”老娘怒道,“知道什么叫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不?爹娘疼你不知道疼你,别逼着爹娘做恶人!”

    “娘!”银铃也是个火爆脾气,刚要顶两句,却见老娘神情一黯,就要垂泪道:“你这死丫头咋这么不知好歹?人家太孙千岁看上你,咱们小家小户的,还有资格拒绝不成?更别说你哥哥还在他手底下做事……”

    银铃见状一下没了脾气,赶忙哄起老娘道:“娘,你别哭,我又没说不听话。”

    “你要是真听话,就和那于谦断了吧。”老娘心中暗笑,还治不了你个小样的?忙趁热打铁道:“听太孙话,不要再见他……”

    “……”银铃想点头或摇头,却发现脖子根本不听使唤,一时间愁肠百结,落下两行清泪来。

    话分两头,却说朱瞻基从王贤家出来,便直奔军营而去,一进军营,好心情也就戛然而止。

    幼军军营里,虽然经过他和薛桓这两天的整顿,幼军将士的风貌稍有改观,但也只是稍有改观,将士们依然是懒懒散散,在校场上有气无力的操练着,气得薛桓吹胡子瞪眼,不知打断多少根军棍,也没有起色。

    直到太孙殿下出现在校场上,将士们才打起精神,装装样子,朱瞻基不以为意,下令停止操练,全军集合。自己大步踏上点将台,面沉似水的注视着上万名将士。心里一阵阵疼惜,去年这时候,大军出征时,幼军是何等的军威赫赫,连皇爷爷都亲口夸赞,他的幼军是军容第一。如今才过了一年,在草原漠北淬了火,反而都成了兵痞子、兵油子,别看他们一个个挺直站着,但朱瞻基一眼就看出,这帮家伙人在心不在,有其形而失其神了……

    但他没法责怪他的军官们,现在还肯待在幼军的军官,除了薛桓这样和汉王势不两立的,都是看在他和军师的面子上留下的。‘只能重整旗鼓了。’朱瞻基暗道一声,便解开裹在身上黑貂大氅,随手向后一抛,露出身上半旧的明黄战甲来!

    那战甲是随着他出漠北,血战九龙口的那件,皮面铁片上都伤痕累累,还有洗不掉的血腥气。将士们见状不由瞳孔一缩,校场上的气氛终于一凝。

    “有旨意!”朱瞻基才一字一句道:“命皇太孙朱瞻基为山西总兵官,率本部兵马赴山西平叛,即日出发,不得有误!”

    话音一落,校场上嗡的一声,将士们都惊得目瞪口呆。他们当然知道山西的白莲妖人刘子进,在京各军都在争着抢着要去山西剿匪……当兵的功名利禄,全都是靠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而如今打趴了鞑子、平定了安南,大家都清楚再想有战事就难了,所以都在争这个机会。

    谁也没想到,这机会竟然落在连编制都混不上的幼军头上。怎能不让将士们既惊且喜。

    “将士们!”朱瞻基抬抬手,待嘈杂声渐渐消失,他才洪声道:“此一役,敌方乃是跳梁小丑,不足天兵一讨,皇上才派我们幼军出征,这也皇上垂怜,恩赐我们的正名的机会!”

    这下将士们全都屏住气,听是怎么个正名法!对朱瞻基来说,自然是一洗九龙口之耻!对幼军将士们来说,便是给幼军个名分啊!

    “孤知道,你们这半年都很难熬,其实孤比你们更难熬,但我和军师,始终没有忘记对你们的承诺!”朱瞻基红着眼圈,声音有些哽咽道:“终于,皇上给了咱们一个许诺,只要平定了刘子进,就给我们幼军个名分!”

    此言一出,场中的空气像凝滞了一样,北风在校场上空飕飕吹着,像是有人在呜咽。也确实有人在呜咽,不知道谁先落泪,哭声像传染一样,很快便传遍了教场的四面八方。在付出了那么多血汗之后,却只收获巨大的失望和失落,现在终于看到曙光,将士们确实有理由临风一恸……

    那一刻哭声大作,泪如雨下,连薛桓也想起他在九龙口死去的哥哥,放声大哭起来。

第477章 重聚

    “都不许哭!”朱瞻基擦擦眼角,沉声喝道:“皇上给我们的名分的条件,是幼军能够平叛成功,莫非诸位自认为胜券在握了?!”

    “嘿嘿……”将士们不好意思的笑了,不知道谁领头高呼起来:“必胜!必胜!必胜!”

    “呵呵,原来还有心劲儿啊,朱瞻基闻声笑笑,对薛桓道:“薛将军信么?”

    “不信,”薛桓哂笑一声道:“殿下不要拿老眼光看他们了,这帮兔崽子现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整天就知道喝酒打架逛窑子,荒废了这大半年,连我奶奶都打不过了!”说着啐一口道:“我看殿下还是别指望他们,省得到时候坏了殿下的大事!”

    听了薛桓的贬低,台下众将士面红耳赤,想要反驳,但薛霸王说的是实情,但不反驳,又恐被太孙殿下看扁,不带他们出征就坏了。众将士都可怜巴巴的望着程铮程千户,指望这位平素里最是爱惜士兵的大人,能替他们表个态。

    程铮起先没吭声,待众人急得不行,才开口道:“薛将军教训的是,但从前大伙儿不是都自暴自弃么?现在又看到希望了,我等自然洗心革面,绝不让殿下和薛将军看扁!”

    “老子管你们是扁是圆,我只在乎你们还行不行!”薛桓吹胡子瞪眼道:“那山西刘子进也不是等闲之辈,宣大两镇精兵,数度围剿都无功而返,你们这群散兵游勇去了,还不是给人家送菜的!”

    “薛将军就别用激将法了!”将士们终于忍不住起哄道:“我等都是幼军的老兵了,军师制定的军规和操典,我们可一条都没忘!”

    “就是,加紧操练起来,用不了十天半个月,那支熟悉的幼军又能回来了!”将士们纷纷聒噪起来,纷纷表态。

    “牛皮不是吹的,雪山不是堆的!”薛桓粗声道:“你们如此信誓旦旦,可敢立下军令状?!”

    “怎么不敢!”众将士群情激昂道。

    见火候已到,薛桓便高声宣布军令道:“众将士听令!”

    “喏!”上万将士齐刷刷的应一声,声震寰宇。薛桓冷冷扫视着场中,偌大校场立时肃静下来,一声咳嗽不闻,一万官兵铁铸似地一动不动。良久,他方满意的点点头,朗声道:“宣太孙殿下军令——大军自即日起,训练懈怠者斩!违命不遵者斩!临战畏缩者斩!救援不力者斩!戮杀良民者斩!奸宿民妇者斩……”

    一连十几个杀气腾腾的‘斩’下来,众将士却面无惧色,反而齐声应道:“遵令!”

    “好,军心可用!”朱瞻基面露欣慰之色,高声下令道:“大军打点行装,即日启程!”

    “遵令!遵令!遵令!”将士们的声浪一声高过一声。

    与此同时,山西太原,钦差行辕中。

    王贤和众兄弟都在院中焦急的等待着,直到门口响起一声欢呼,“来了,来了!”众人便快步涌到门口,只见一辆遮盖严密的马车,在几十名晋王府兵的护送下,缓缓从街口驶来。

    “打开中门!”周勇高声下令,常闭的行辕中门便缓缓洞开,马车径直驶入院中。还没停稳,众人便迫不及待上前,一把拉开车门,只见里头坐着两个,躺着一个……竟是闲云、宋钟和张五。

    车上人和车下的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和恍若隔世的感觉。

    “快接着!”兄弟们纷纷伸出手,要去搀扶车上的人下来,闲云少爷却倏地一闪身,便从车上下来,翩然落地。以闲云少爷好强的性格,自然耻于被人搀扶,但他那张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分明吃了不少苦头。

    “我也不用扶。”宋钟也主动道,却换来一阵白眼,说得就好像谁要扶他似的。宋钟讨了个没趣,小声道:“我的意思是,咱们把张五兄弟扶下去吧。”

    众人这才小心将已经醒来,但仍很虚弱的张五扶下马车,抬着进了后院的卧房。吴为马上给他诊脉,松了口气道:“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张五虚弱的睁着眼,看着吴为道:“就是……你撞我的吧?”

    “实在抱歉,”吴为尴尬的挠挠头道:“要不你撞回来?”

    张五艰难的笑笑,微微摇头道:“我大哥在哪里?”

    “五弟,我在这儿……”一个侍卫打扮的黄脸汉子,这才挤到人前,噗通给他跪下,哽咽道:“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老九他们,呜呜呜……”说到一半,已是泪如雨下。

    张五听出是刘子进的声音,支撑着要起来,却实在没有力气,只能伸出手来,黄脸汉子一把抓住他的手,两人执手相望泪眼,都哭成了泪人。

    王贤摆摆手,众人便悄悄退下,把房间空给二人。

    好一阵子,张五见他仍在自责,才轻声劝道:“也不怪大哥。咱们这些江湖草莽,根本不是那些大人物的对手……”

    “若不是我当初鬼迷心窍,非要出山,咱们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这黄脸汉子正是易容后的刘子进,他一直扮成王贤的侍卫,躲在钦差行辕里……或者说,被软禁在这里。朱济熿等人并非猜不到他在这里,但刘子进不是那嫣儿姑娘,朱济熿除非下决心要干掉王贤,否则只能干瞪眼没法动手。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不能让老九他们白白牺牲……”张五轻声安慰道。

    “是啊!”刘子进的脸上,写满了痛苦道:“可是我们现在已经成了俘虏,而那王贤……”他恨恨的啐一口道:“又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帮我们报仇,结果一回太原,就跟晋王搅在一起。”说着满脸失望道:“朝廷的鹰犬,总是向着他们的王爷,都他妈靠不住!”

    “哎……”张五闻言也是黯然道:“话虽如此,可总要为兄弟们找条出路,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

    “出路……”刘子进满嘴苦涩道:“在哪里?”

    “天无绝人之路,王贤既然没把大哥交出去,必然有他的打算,”张五道:“我们先看看他怎么说,再做计较。”他毕竟重伤未愈,又遭了一番折腾,说了这么多话,已然体力不支,满脸都是汗水。

    “五弟先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是正办。”刘子进忙止住话头道:“哥哥还靠你拿主意呢。”

    张五叹气道:“我已经休息的够多了。现在一闭上眼,就是广灵县的那帮兄弟,真不知道余贵、韩天成那帮人,把他们荼毒成什么样了……”

    “余贵……”提起此人,刘子进便咬牙切齿道:“我真是有眼无珠,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呢!”余贵是起事之初就率众投奔他的,当时刘子进一心扩充实力,荤腥不忌,不仅接受他,还委以重任。后来几次作战,余贵都表现出众,为白莲教军队扩充实力,更是出了大力。刘子进便将他提拔为三当家,后来二当家失陷在杭州,余贵便成了老二。韩天成那个祸害,就是余贵招揽来的,现在广灵县肯定成了他俩的天下……

    “算了,多想无益,”刘子进给张五掖下被角,打住了话头道:“兄弟好生休息吧,我在这守着你。”

    “嗯。”张五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边哥俩愁云惨淡,隔壁房间的气氛却热闹极了,王贤问起闲云别后的经过,闲云少爷起先不肯说,追问之下只好说了实话,原来那天他替王贤他们引开了晋王军,本以为对付那股小队伍很轻松,哪知道五台县的军队发了疯一样,在朱济炫的驱动下,漫山遍野的抓人,闲云被追得无处可逃,最后在个悬崖边上落网……

    “看来好虎也架不住群狼,”二黑嘿然道:“还以为你这样的高手,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呢。”

    “我是怕他们掉头去追大人,”闲云像受了莫大的侮辱,瞪他一眼道:“才一直留下痕迹让他们能追踪到的。”说着叹口气道:“其实他们就算跟着我,也追不上我,只是谁知道,五台县的山都他妈长一个样,我转着转着,竟和他们迎头撞上了……”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笑得前仰后合,原来闲云少爷是个路痴……

    笑罢了,王贤擦擦泪道:“被捕之后呢,被刑讯逼供了么?”

    “问话是肯定的,但没有被刑讯逼供……”闲云少爷不无得意道:“因为我都是有问必答的……”

    众人又笑成一团,任朱济炫有十八般武艺,碰上闲云少爷这样爽快人,也没有用武之地。当然,闲云之所以没受多少折磨,一是因为王贤一离开五台县,就在千名骑兵的护送下,声势浩大的返回太原。既然知道了他的行踪,闲云少爷也就没什么好审的了。二是闲云乃武当真人孙碧云的嫡孙,没那必要,谁愿意惹怒普天下的牛鼻子?这才让他安然无恙。

    “见到韦无缺了么?”王贤又问道。

    “没有。”闲云摇摇头道:“我也以为能见到他,还想好好骂他一顿,可惜他压根没露面,可能是知道我要骂他,事先躲起来了。”

    众人又笑成一片,闲云少爷从不讲笑话,但讲起话来却比笑话还好笑……

第478章 左右为难

    数日后,晋王府摘星楼。

    朱济熿将一张薄薄的信纸递给梁太监,自己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出神。

    梁太监双手接过信纸,快速读了一遍,不禁皱眉道:“赵王殿下让我们给太孙使绊子?”

    朱济熿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还真有些棘手,”老太监缓缓道:“太孙此行志在必得,若是再次折戟,恐怕就算皇上不怪他,他也没脸见人了。”

    “是啊。”朱济熿才叹口气道:“孤也觉着很为难。上次的事情,已经惹得他兄弟俩不快了,这次再要阳奉阴违,肯定会彻底惹恼他们。”

    “是。”老太监点头道:“但是太孙是太子的命根子,我们要是从中作梗,恐怕之前的努力会白费。”

    “不是恐怕,是一定。”朱济熿双手扶着栏杆道:“真叫人好难抉择。”

    “……”老太监也是一阵默然,作为心腹,他很能体会主子的心情,朱济熿并不看好行事嚣张的汉王,作为夺嫡的过来人,他十分清楚,这样子真的很难笑到最后。之前是为了上位,他才不得不上了汉王的贼船。但现在他已经坐稳了晋王的位子,当然想找机会跟汉王划清界线了。但是上船容易下船难是一方面,他更担心太子只是迫于形势才接纳自己,一旦自己失去利用价值,又会将自己一脚踹开。毕竟太子今日的种种困境,皆因山西之乱而来,而他又是山西之乱的始作俑者……

    这种左右都不是的感觉,实在太糟糕。老太监轻声道:“能不能想办法置身事外?”

    “谁让我是晋王,如何置身事外?”朱济熿苦涩一笑,沉默半晌道:“实在不行,只能演一场戏了。”

    “演戏?”老太监一愣。

    “不是本王不出力,实乃太孙太狡猾。”朱济熿自嘲一笑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王爷是要做出极力作梗的样子,却仍被太孙出奇制胜,从而成就太孙的威名,汉王也没法怪罪王爷?”老太监有些明白了。

    “不错。”朱济熿两手一摊道:“我不是不想尽力,无奈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又有什么办法?”

    “那样实在有损王爷的形象。”老太监担忧道。

    “你说的太委婉了。”朱济熿笑起来道:“直接说我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就是了。”

    “那倒不至于……”老太监忙安慰他道。

    “……”晋王摇摇头,不想听老太监说假话,他负手踱几步道:“其实被人看成蠢材,对本王只有好处,且不说这次两难得解,看得更长远些,我这样的藩王还是做个蠢材,更符合朝廷的心意。”

    “王爷说笑了……”老太监不信,摇头笑道。

    “孤没有说笑,我之前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晋王叹气道:“从前只是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当上藩王,当上之后才细想自己的处境,发现其实是坐在了火山口上。”说着目光闪现愤恨道:“别看当今永乐皇帝,是打着维护祖制、反对削藩才坐上了金銮殿。现在轮到他做皇帝,一样要反过头来对付我们这些封建一方的王爷。而且他的手腕和实力,比朱允炆高出太多太多,再没人能来一次‘奉天靖难’了……我们这些可怜的亲王,只能乖乖听他的话,交出护卫,放弃权力,像猪一样被养在深宫里,才能苟全性命。”他惨然一笑道:“永乐元年,同在山西的代王三护卫及其属官被革;四年,齐王三护卫及属官被革,随后更被废为庶人。六年,谷王的护卫和属官被革;八年,则轮到了岷王的属官和护卫被废;十年,当年他允诺共天下的辽王也遭了殃……不知不觉,他的兄弟辈还剩下几个能幸免?更不要说那些毫无感情的侄子了,秦王连命都没保住!永乐的所作所为,跟朱允炆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他的手段更高,耐性更好罢了。隔几年才动一次手,每次都是理由充分、一击必中,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这样更可怕……”老太监悚然道:“不知不觉,天下藩王已经羽翼尽去,再也没有造反的本钱了。”

    “是啊。”朱济熿自嘲的笑笑道:“老一辈都没有反抗他的勇气,我们这一代上不得马、拉不开弓,更是毫无希望……”说着看看老太监道:“你说,孤要个英明神武的名声有什么用?”

    “让王爷这么一说,确实没什么用。”老太监轻声道:“还是稀里糊涂做个安乐王爷更安全。”

    “哼!”人就是这样,自己怎么贬损自己都可以,却听不得别人看低,朱济熿闻言心神一荡,冷笑道:“龙可以翱翔九天,也可以潜龙在渊,大丈夫当相时而动、惊天动地!若有机会出现,孤凭什么不能逐鹿中原?”

    “啊……”老太监吓了一跳,他这种心腹中的心腹,都还不知晋王竟藏着那么大的野心!

    “呵呵……”话既然说开了,朱济熿索性道明心迹:“永乐活着,我们当然没机会,但他要是死了呢?汉王能甘心给太子当臣子!太子能不报复汉王?还有个阴险至极的赵王,就算汉王当上皇帝,他还是亲王!他这么替汉王卖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打自己的小算盘!”

    “哎……”老太监听得胆战心惊道:“难道今上一死,天下又要大乱?”

    “哼,乱也是他自找的。谁让他一味打压太子,袒护汉王呢?”朱济熿哂笑道:“虽然这样能让太子威胁不到他的皇位,但已经为大明朝祸根深种!什么叫****?这种只管自己活着的时候,不管死后天下大乱的就是!”

    “这么说来,太子还真倒不了?”老太监品过味来,暗暗吃惊自家王爷眼光之毒辣。

    “倒不了。”朱济熿摇头道:“以永乐今时今日之权威,若真想废太子,班师回京一道诏书就废了,哪还用又把东宫属官下狱,又让他闭门读书,还派三路钦差查案?”说着冷笑一声道:“无非是看******势大要打压罢了!其实一串猴戏都是在彰显皇帝的权威,他压根没有废太子的想法!”

    “啊?”老太监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王爷会跟王贤媾和,原来是早看穿了太子不会有事。”

    “不错……”朱济熿淡淡一笑道:“其实只要想想,废太子就得废太孙,这简直是千古笑柄,就知道想做千古一帝的那位,断不会这么干。”

    “王爷英明。”老太监恭维一声道:“那我们确实没必要为难太孙了。”

    “嗯。”朱济熿点点头道:“去吧……”又紧紧盯着老太监,沉声叮嘱道:“今日的对话不过是有感而发,不代表本王有什么企图,你烂在肚子里,想都不要再想。”

    “老臣自然明白。”老太监点点头,他虽然震撼于王爷的野望,但想到朱棣比自己还年轻十几岁,晋王就是造反,也跟他个死老太监没关系了,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老太监领命出宫,便到行辕来见王贤。

    王贤借着要他参赞平叛军机的圣旨,已经不在小江南厮混,是以老太监很快见到了人。

    “什么风把公公吹来了?”王贤笑着请他入座,又命人上茶道:“下官正想请公公来坐坐呢!”

    “有什么事大人只管吩咐?”梁太监皱起满脸菊花道。

    “是为了平叛的事,公公应该知道,太孙殿下奉旨来山西平叛。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本官忝为参军,有些事情想求王爷帮忙。”王贤把姿态放得很低道:“但是王爷正在居丧,下官不便打扰,只好请公公代奏。”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说来也是下官自作孽,把山西的官员得罪太狠,实在不好意思再去求他们,只能借助王爷的威望了。而且仅靠太孙带来的一万人马,兵力上远远不够,还得请王爷派兵相助。”

    “呵呵,”老太监笑道:“大人和王爷想到一起去了,今日咱家来见大人,为的也是此事。”

    “哦,那太好了。”王贤开心大笑起来:“有王爷帮忙,下官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呵呵……”老太监又干笑两声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怎么?”王贤一愣道:“山西的藩库里,不是还屯着二百多万石军粮么?从指头缝里漏一些,就够我们万把人用了。”

    “大人别着急。”老太监道:“军粮供应是布政司的事情,王爷不好插手地方政务。当然这不是主要的,而是王爷有他的难处……”

    “哦?”王贤面色一动道:“有人给王爷施加压力了?”

    “聪明!”老太监挑起大拇哥道。

    “那王爷是个什么态度?”王贤露出不悦之色道。

    “王爷让咱家过来跟大人商量,就是王爷的态度。”老太监道。

    “我等当然不会让王爷太难做,”王贤当即表态道:“但太孙奉旨平叛,这意味着什么,就不用多说了。是绝对不能出错的。”

    “是,肯定以太孙的大事为重。”老太监很干脆的点点头道:“而且王爷也想送太孙和大人一份厚礼!”

    “下官洗耳恭听?”王贤沉声道。

第479章 招安

    王贤屏退了左右,老太监缓缓道:“我们王爷说了,这次不仅要保证太孙赢,而且要赢得漂亮!赢得惊世骇俗!”顿一下道:“但也请太孙体谅王爷的难处,毕竟王爷也不敢得罪那人。”

    “下官这就有些糊涂了。”王贤道:“王爷如果要让那人满意,太孙能不能赢都是大问题,又何谈赢得漂亮?”

    “王爷并非要让那人满意,只要交待的过去就行。”老太监笑笑道:“而且王爷表面上的不配合,不更彰显太孙殿下取胜的不易么?”

    “原来如此。”王贤明白了,“王爷是要和太孙演一场戏?”

    “正是如此。”老太监点头道。

    “那这场戏要怎么演?”王贤不动声色道。

    “咱家方才说了,还得从长计议。”老太监不负责任道:“横竖太孙殿下,还得一段日子才能到山西,以大人的智慧,足以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王贤忍不住翻翻白眼,感情是你们没招了,让老子自己想辙……

    老太监传完了话,水也不喝,一刻不留就离开了。

    老太监一走,吴为从屏风后转出来,对王贤道:“大人,谨防有诈!”

    “是啊,”王贤点点头,一脸吃不准道:“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反手把我们坑了。”说着苦笑道:“但是我们有的选么?”

    “好像没得选……”吴为挠挠头,晋王与其说是来商量,不如说他是来划定底线的。老太监传递的信息很清楚——我们可以不给你使绊子,但一定要让晋王对汉王有法交代。你要是不肯识相,那就别怪晋王真给你们使绊子了。

    “所以选都没得选。”王贤道:“咱们统共一万兵马,又是在山西地面上作战,要是没有晋王的支持,如何跟号称五万、又占据险要的白莲匪军作战?”

    “但是怎么能让晋王有交代,我们又能够取胜呢?”吴为道:“这不是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么?”

    “是啊,不过你别光说俏皮话,快帮着想辙。”王贤白他一眼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吴为摇摇头道。

    “还说……”王贤郁闷的险些吐血。

    “问问刘子进和张五吧。”吴为憋了半天,好歹终于出了个主意。“刘子进好歹原先是他们的大龙头,张五更是颇有谋略,说不定有什么办法。”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王贤又给他一个白眼,这不是废话么?他当然要去找张五问问了……

    张五房间里,刘子进一直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张五,甚至连端屎端尿的活计,都不肯假人之手,而是一力亲为。

    王贤进来时,刘子进正在给张五按摩手脚,看到他进来,刘子进拉下脸来,冷声道:“你来干什么?”他现在十分鄙视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要不是顾着张五,甚至有提刀杀了王贤的冲动。

    “来看看五哥恢复的怎样,”王贤笑笑道:“刘大哥也要注意休息,一些事交给下面人就好。”

    “我不放心,”刘子进哼一声道:“这院子里从上到下都是骗子!”

    “你直接说我是骗子不就得了?”王贤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在床边坐下道:“五哥的气色好多了,看起来刘大哥照顾的很好。”

    “你少在这装好人,有话快说,说完赶紧出去。”刘子进黑着脸道。

    “大哥……”还是张五轻声阻止道:“王大人来肯定有事,咱们好生说话。”

    刘子进这才哼一声,坐到一旁瞪着王贤。

    王贤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挠挠额头道:“是这么回事儿,朝廷派太孙殿下来山西了。”

    这消息已经不是秘密,但张五和刘子进两个被软禁的,自然头一次听说,都流露出吃惊的神情,后者粗声问道:“来干嘛?查办晋王么?”

    “晋王迟早要查的,但不是现在。”王贤无奈道。

    “那是来干甚?”刘子进又问,张五也紧紧盯着王贤。

    “是来……”王贤有些难以启齿道:“平叛的。”

    “你找死!”刘子进霍得站起来,张五也变了脸色,目光不善的看着王贤。

    “就是要杀我,也听我说完几句话,”王贤赶忙安抚住这暴躁的家伙道:“朝廷肯定不会一直放任你们,占据广灵县要道,之所以迟迟没有用兵,不过是因为皇帝没下定决心,到底派谁来挂帅……说实话,皇帝派太孙前来,对你们是最好的结果了。”

    “真是笑话,张屠子杀猪李屠子也杀猪,派谁来有什么区别?”刘子进恨声道。

    “区别可大了去,”王贤瞪大眼道:“若是派别的将军率兵前来,必然要追求军功,何谓军功?首级也!他们是要赶尽杀绝的!”

    “那太孙呢?他就不要军功了?”刘子进哼一声道:“我可听说他在漠北丢了大脸,恐怕比谁都求功心切吧。”

    “刘大哥知道的不少啊。”王贤笑笑道:“太孙是需要军功,但他更需要仁德之名!”他朝南面一抱拳道:“我已将广灵县的情况禀明太孙,说广灵县虽有大奸大恶之徒,但大部分还是被贪官劣绅逼得活不下去的贫苦百姓。太孙仁德,回信说平叛固然重要,少造杀孽,保全百姓同样重要!”

    “太孙真是这样说的?”刘子进不信道,“你这人满嘴瞎话,八成是你信口编出来的。”

    王贤心说,呵呵,你还挺了解我。面上却肃容道:“你不信我不要紧,横竖没几天,太孙殿下就来了,到时候请他亲自跟你说。”

    “说不定他也是个骗子……”刘子进哼一声道。

    “大哥……”张五轻声阻止刘子进,又对王贤道:“就算太孙不想杀人,但军队能答应么?大人方才也说了,军功是靠首级堆起来的,太孙肯定要先顾及军队的感受吧。”

    “在行!”王贤夸一句,又道:“但太孙带来的军队,叫幼军,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

    “听过,是太孙的亲军。”张五点点头道。

    “这支军队是我一手操练出来的。”王贤自得道:“我让他们抓鸡他们不撵狗,而且只要平叛,他们就有大好处,你们可以绝对放心。”

    “但幼军只有万把人马吧,”张五果然没有被撞坏脑子,冷静道:“凭这点人马就想打广灵?”

    “根本没戏!”这下轮到刘子进自得了:“以我广灵之险要,十万大军也不够看,一万?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再多的军队也有,太孙现在是山西总兵官,山西境内所有军队都归他管辖。”王贤道:“十万大军也可以凑出来,但动用其余的军队,就要杀人了。毕竟太孙和我管得了自己人,管不了大同和太原的兵。”

    “废话这么多。你到底什么意思?”刘子进已经有些焦躁了。

    “我的意思很简单,五哥早就明白了。”王贤看看皱眉沉思的张五,见他不愿意显得自家大哥太笨,便接着道:“我想问问有没有个法子,能只用一万兵马,就把事儿办了的?”

    “哈哈哈……”刘子进像听到极好笑的笑话,放声大笑道:“做梦去吧!”

    王贤却不理他,只是定定望着张五。

    被他看得没法,张五只好淡淡道:“我大哥说的是。”

    “既然连二位都这么说,那看来真是做梦了,”王贤叹息道:“那就只有调集十万大军,强攻广灵县了……”顿一下,他幽幽道:“只是不知如今乱成一锅粥的广灵县,还能不能力保城池不失。”

    “你说什么?”刘子进本来就很低沉的脸色,愈加能滴出水来:“广灵县乱套了?”

    “刘大哥不该太意外吧?”王贤冷笑道:“韩天成早早从五台县返回广灵,便开始和余贵大肆清除异己。那些忠于你们的手下,自然不能看着刘大哥的基业被夺,便在教众的支持下和他们开战!”

    “……”刘子进心里咯噔一声,看一眼张五,两人脸上都写满了沉痛之色。虽然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没有被证实之前,总还有一丝侥幸。如今侥幸破灭,登时忧心如焚:“结果呢?”

    “虽然支持刘大哥的人不少,但余贵早就有鸠占鹊巢的念头,以有心算无心,一上来你们这边就元气大伤,一番激战之后,还是被赶出了广灵县,现在退守平型关,日夜苦盼刘大哥归来。”王贤一脸同情道:“据我所知,他们是缺衣少食,如今每天饿死冻死的都不在少说,可谓岌岌可危啊刘大哥……”

    “我先拿你当人质回去!”刘子进听得目眦欲裂,又站起身想要去抓王贤,张五连忙阻止他道:“大哥稍安勿躁,我有话对王大人说。”

    刘子进哼一声,硬生生止住了动作,王贤摇摇头,当初晋王选这个人造反,肯定是觉着他有勇无谋,折腾不起浪花来。

    “王大人,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想从我们嘴里,听到那两个字么?”张五冷冷望着王贤道。

    “哪两个字?”刘子进闷声道。

    “招安……”张五缓缓吐出那两个字来。

第480章 平型关

    那天之后,王贤便再也没有时间到小江南鬼混了,他要忙着大军抵达前的筹备工作,但是进展很不顺利……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按照规制,大明朝军队都是就近补给的,太子率领幼军来山西作战,补给便由山西布政使司负责。但太原城里,从布政使到知府到知县,都被王贤抓到牢里了,现在都是些副使、参议、同知、县丞之类的在代理政务,一个个都推说自己无权开库调粮,只能等朝廷的明确旨意。

    王贤知道,这帮人一方面是噤若寒蝉,不敢轻举妄动;另一方面也是自己把他们得罪狠了,趁机给自己难看呢。但他现在的身份是山西副总兵麾下参将,没法再用钦差的王命旗牌吓唬人,人家不配合,他也徒呼奈何。

    另一件大事调兵也不顺畅,山西的兵,大同的兵,都不肯听朱瞻基的将令调遣,先一步兵围广灵县。说出兵大事草率不得,还得跟殿下商议之后,再定方略……结果两面都遭到推诿扯皮,等待半个多月后,太孙殿下已经率军进入山西,王贤这边竟然还没多大进展……唯一的收获,还是张輗看不下去,出面帮他借了五千石军粮而已。

    这段时间看王贤灰头土脸,张輗硬拉他到小江南散心……张輗和庞瑛居然还在小江南鬼混,张輗是花花大少,自然不需要理由,就连庞瑛这种对女色兴趣不大的家伙,居然也以宣府的事情已了结,在这儿陪张二公子为由留了下来。

    其实谁都心知肚明,他留下来的目的,不过是要近距离监视王贤,也监视晋王罢了……

    小江南的稻香村里。温香软玉,莺声燕语,张輗和庞瑛轮番劝酒,王贤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老弟看开些,”张輗劝导道:“他们现在不肯出钱出兵,不过是撒撒气而已,但真等到太孙殿下来了,他们就不敢造次了,还不得乖乖的出人出粮?”

    “太孙殿下到了,发现啥都没准备好,我岂不要落不是?”王贤愁眉苦脸道。

    “这有什么打紧?”庞瑛笑道:“以兄弟你对太子太孙的功劳之大,偶尔办砸了件差事,又算得了什么?”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幸灾乐祸。

    张輗看一眼庞瑛,忙安慰王贤道:“别听他的,这差事谁来办都是这样,什么砸不砸的。”

    “唉,庞老哥是安慰我呢,我岂能不知好歹?”王贤苦笑道:“其实我不担心自己,我只是担心筹备不力,耽搁了太孙剿匪,迁延日久,皇上会怪罪太孙的。”

    ‘那就太好了……’庞瑛心说,他对王贤有说不出的腻味,本来还好,但知道王贤才当了千户没几个月,又被提拔为镇抚时,庞镇抚心里就不痛快了……他今年四十岁,一直对自己从一介草根混到锦衣卫镇抚深以为傲。而王贤也是从一介草根混起,现在也成了镇抚,唯一的区别是,他用了二十年,而王贤只用了……三年。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庞瑛一看到王贤那张年轻的不像话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面上还得整天客客气气,心里能不憋气么?这会儿终于逮到机会,能用长辈的语气教训这小子一番了。他摸一把妓女的酥胸,哈哈大笑道:“原来兄弟在担心这个,老哥我告诉你,你这担心多余了。因为太孙这次剿匪,是无法速胜的,能用一年时间平定白莲,就算是奇迹了!”咳嗽一声道:“你当白莲妖人那么好清剿,宣大两镇精兵早就把他们灰灰了。等到了大同你就知道,这一仗实在是难打,只有长期围困,断其供给一条道。”

    “老庞说得在行啊。”张輗也笑道:“这是个慢活,不急在这一时,想通透这点,老弟是不是心里好过多了?”

    王贤被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开解,终于放下心事,露出了笑脸。稻香村里,又响起了****的乐声……

    打那天起,王贤索性不再着急上火,该吃花酒吃花酒,该睡大觉睡大觉,真像是把军务抛到了一边。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过了小年,朱瞻基再过几天,就要抵达太原了……王贤这才再次忙碌起来,率领卫队打扫营房、置办年货,准备让幼军在太原过年。

    那厢间,张輗和庞瑛一直密切关注着王贤,得知他今天上街采办了大量的香蜡、纸码、鞭炮、年画之类,军营里也开始请厨师磨面蒸干粮,庞瑛笑道:“看来太孙是真打算在太原过年了。”

    “不在太原过年怎么办?”张輗笑笑道:“到现在,军粮也没着落,军队也没着落。难道就凭那一万多兵,五千石粮去剿匪?简直是个笑话。”

    “是啊。”庞瑛松口气道:“本来我还担心,万一晋王支持他们怎么办,现在看来,朱济熿还没彻底昏了头。”

    “呵呵……”张輗轻笑一声道:“只要汉王敲打敲打,他就知道自己想左右逢源是不可能了。”

    “看来是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庞瑛笑道:“这样咱们也能安心过个年。”

    “是啊,天大地大过年最大。”张輗淫荡的笑起来道:“老庞还没试过,在妓院里头过年吧。”

    “哈哈哈……”庞瑛放声大笑道:“要不是托二公子的福,这辈子想都不敢想。”

    腊月二十五,王贤的钦差行辕,已经改为太孙行在。王贤和顾小怜并众兄弟搬到东面院子里,将正院腾给将抵达的太孙殿下。

    东院后书房中,王贤与刘子进相对而坐,后者的手边,还搁着包袱和刀剑,显然是要离去了。那日张五道出那两个字后,刘子进虽然一时无法接受,但想来想去,他也明白了,这是当下唯一的选择了……其实从刘子进被王贤拿下之日起,接受朝廷招安,就是他和他兄弟的唯一出路,只是王贤迟迟没有捅破窗户纸,他也一直不愿去想这两个字罢了。

    在张五的反复劝说下,刘子进终于答应接受招安,这次他便是返回广灵县,去联系退守平型关的一班兄弟的。临走之前,王贤自然要见见他,嘱咐一番。

    “回到平型关,招安手下兄弟后,你们的唯一任务,便是守住那里。”王贤吩咐道:“平型关是广灵县的南大门,朝廷夺回后,下一步攻打广灵县,就会容易很多。”

    “知道了。”刘子进含糊应一声,瞥他一眼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别想着找余贵韩天成他们报仇。”王贤道:“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一切等我率大军到了再说。”

    “哼……”刘子进哼一声,起身拿起包袱和刀剑:“照顾好我兄弟,我走了!”张五要养病,还得当人质,自然不能和他一同上路。

    “去吧。”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形容这两位再合适不过,王贤无奈的摸摸鼻子,目送这家伙离去。

    刘子进先跟着周勇等人,到了城外的军营,在军营待到天黑,便趁着夜色的掩护,离开了太原。凭着晋王府开具的文书,他一路上畅行无阻,数日后便到了平型关外。

    此时内长城还未修建,所谓平型关,不过是平型岭上一座破败的关楼,但崇山峻岭在白雪笼罩之下,依然能让人感受到雄关的风范。

    只是此刻驻扎在关城里的,却是一群缺衣少食的叫花子样的兵卒。这些兵卒正是忠于刘子进的一帮兄弟,当初余贵和韩天成,一上来就捕杀了他们的头领,致使其群龙无首,乱成一团,虽然奋勇反抗,依然被各个击破,余部逃出广灵县,退到平型关,借助险要的地势,才稳住了阵脚。

    但是他们逃出来的匆忙,没有带任何给养,平型关上本来还有点存粮,却被韩天成的奸细一把火烧光了……韩天成之所以没立即强攻平型关,一是可能造成太大的损失,二是等着关城上的人活活饿死。

    果然,守在平型关上的三千余人想要下山去抢粮,但方圆百里的官府早已坚壁清野,老百姓也都躲进城里,根本弄不到一粒粮食。眼下冰天雪地的,连点野菜树叶都没得吃,很快把皮带皮甲都煮着吃了,甚至连棉衣上的棉絮都揪出来吃了。最后没办法,只能挖草根化雪水煮汤吃,却也只是聊胜于无……没过十天,众人便饿得头晕眼花,再过些日子,只能整日躺着,苟延残喘了。

    约莫着火候差不多了,韩天成亲率两万军队强叩平型关。让他大为意外的是,关上那群快饿死的家伙,居然打退了数倍之敌一波又一波的进攻,虽然说大雪封山,峭壁挂冰,给叩关平添了八分难度,但在韩天成看来,自己的手下只要能爬上关城,就可以收复平型关,怎么会被一次次打退呢?

    攻城造成的损失很大,十几天来,已经有两三千将士死在关下了,这对广灵县军队士气打击很大,又快过年了,将士们已是军心思归,都不想再打下去了。

第481章 挡箭牌

    但韩天成非但不答应,而且谁要敢提出撤军,还会被他直接推出去斩了。军官们只好去求平天将军,请他来下令。殊不知余贵,也就是他们的平天将军,其实是明教的四大护法之一,也是韦无缺的那黄发老仆。而韦无缺就是韩天成,韩天成就是韦无缺!

    余贵起先不搭理他们,但见手下怨声载道,担忧动摇了军心,只好亲自到白崖台,来劝韩天成收兵。韩天成数日攻城不过,反而碰得头破血流,本来就一肚子邪火,见到余贵也没什么好脸色。让那些指望着余贵来了,就能制住王贤的军官好生失望。

    余贵摆摆手,示意众将走开,待没别人了,才陪着笑对韩天成道:“少主有所不知,刚才太原城传来消息,朱瞻基在明年开春以前,是不会发动进攻的。既然如此,咱们也没必要非得急着攻下这平型关来……”

    回答他的,却是韦无缺杀人的目光。强抑住怒气,韦无缺对余贵道:“我说过很多次了,广灵县的价值,就在于可控制平型关、紫荆关、雁门关和倒马关!这四关彼此相连,结成一条严固的防线,控制着东西的交通。而平型关一失,这条防线便荡然无存不说,我们转战河北,直取北京的去路,也被挡住了!”

    以韦无缺的聪明,焉能不知困守广灵县只有死路一条?何况以他堂堂明教少主之尊,焉能只想当个山大王?广灵县不过是他撬动天下的踏板,他要从这里冲入河北、夺去北京!

    韦无缺这种生下来注定要造反的家伙,平生考虑最多的便是如何造反。他仔细考量过天下形势,发现最有希望的造反路径,还是要复制朱棣当年的路线,据北京而控幽燕,背倚关外,靠燕云十六州挡住明军的反扑。但是明军屯重兵于北京,要想直接攻下来是几乎不可能的,但韦无缺计划的也是先虚晃一枪,绕过北京直取山海关,只要夺下山海关,则关外之地尽在他手中,而且有山海关阻挡,明军只能望而兴叹。到时候自己一面在关外休养生聚,一面联络蒙古人从宣大一线不断攻击明朝,待到将明军主力彻底吸引过去,他再率军入关,直取北京,夺此王霸之基!

    这计划在韦无缺心中,已经酝酿多年了,这次山西白莲教起事,就是他争霸天下的第一步!无论如何,之前的进展还算顺利……刘子进从广灵县起事,占据了四关,又得到了晋王的资助,囤军粮百万石,得兵卒五万人,皆披坚而执锐,为他积攒够了本钱。韦无缺便调虎离山、鸠占鹊巢,将刘子进攒下的家业据为己有,只待消化完毕,便要出紫荆关、攻北京城了!谁知因为计划漏洞,平型关竟被刘子进的残党占据了!

    前面说通过,山西到河北之间,只有一条恒山和五台山夹成的通道,而雁门关、平型关、紫荆关正好在这条通道上。尤其是平型关和紫荆关,一旦失守,他东进的梦就要受阻了!更别说后面的宏图壮志!

    所以韦无缺无论如何也要夺回平型关……

    “少主的宏图大志,老奴焉能不知?只是大军师老无功,损失又重,再坚持下去也只是徒劳,若是大军失去控制,麻烦可就大了。”余贵硬着头皮劝道。

    “你休要聒噪,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道理,不会不懂吧?”韦无缺不是一般的固执,他冷冷瞥一眼余贵道:“关上的叛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现在平天将军又率援军前来,我军士气大振,下次攻击一定可以一鼓作气!”

    “这……”余贵还想再劝,却见少主的目光已经变得冰冷无比,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反而会惹祸上身,他只好叹口气道:“这次攻城属下亲自指挥,我有一样秘密武器。”

    “那就祝将军马到成功。”韦无缺目光稍缓道。

    虽然听说又要攻城,将士们哀鸿遍野,但平天将军的号召力,显然比半道出家的韩天成强多了,半个时辰后,最大规模的攻城队伍,便在平型关前集结完毕。

    “儿郎们,本将军知道你们都想回去过年。”余贵策马检阅了队伍,在一个雪丘上勒住马缰,高声喝道:“可平型关是我们的南大门,现在大门丢了,一旦为官军所夺,我们就再不能像从前那么轻松御敌了,想要打退他们,就必须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还有被攻破广灵的危险!你们说,咱们就算回去,能安心过年么?”

    不管服不服,在平天将军的注视下,众官兵纷纷摇头。

    “所以,我们必须要攻下平型关,才能安心回去过年!”余贵说着刷得抽出宝剑,指着身后高耸的山岭道:“关上的敌军已经油尽灯枯,禁不起我们再一次冲锋了!这次本将军与兄弟们一同上阵,我们要一鼓作气,站上城头!”

    鼓动词虽称不上高明,但好歹激励起将士士气,他们背着兵刃、扛着新打造的云梯,高呼着朝关下冲去!

    冷兵器时代,最残酷的便是攻城战,经过数日激战,平型岭上朝北一面的山坡,已经变成了暗红色……那是双方将士的鲜血,在雪层上冷却冻住形成的。岭下横七竖八的尸身,也被冻在雪里,没人有力气扒出来。将士们便踩着同袍和敌人的尸身,架起高高的云梯,再次攀爬起陡峭的山岭来!

    这年代的攻城战,除非守城一方没有防备,被偷袭成功,否则只要防守方决心够大,城墙够高,就很难被攻破。平型关的关城虽然聊胜于无,但建在崇山峻岭,借助山川之险,比什么城池都易守难攻。不过这次对方的云梯架起后,守城的一方却迟迟没有动静,只是目眦欲裂的望着那云梯——只见余贵一方架起云梯后,却不急着派军士攀爬攻城,而是驱赶一批老人妇孺往上爬……那是城上人的父母妻儿啊!

    “爹……”城头响起一声凄厉的叫喊,继而叫声连成一片:“娘!”“娘子!”“儿啊!”

    余贵这次来,竟然带来了守军的家眷,驱赶他们先行上去云梯,掩护他的手下攻城!

    余贵这一手无比下作,但相当好用,看到留在广灵的亲人,被驱赶着爬上云梯,城头上的守军都傻了眼,手里的滚石,瓢里的开水,如何能扔得下去?反倒有人丢下手里的石块,抛下绳索去拉自己的亲人……城上守军几乎是毫无抵抗,眼看着那些家属爬上了城头!

    守军这时才想去翻倒云梯,混在家属中的敌军敢死队,却拼了命也要把云梯守住。他们人数不多,却个个武艺高强、悍不畏死,组成三才之阵,死死守护身后的云梯。城上守军虽然疯狂反扑,但已然是晚了……越来越多的敌军从云梯攀上城头,与守军战在一起!双方虽然看起来仍难解难分,但平型关之险,已非守军所独享,双方已经站在同一高度了!

    这时候,无论兵力还是士气,攻城一方都占据绝对优势,城下的余贵看了,不禁松口气道:“幸不辱使命。”

    韦无缺冷冷一笑,心里却恨起余贵来……本公子攻了这么多天,死了这么多人,却还没什么进展。你倒好,一下就成功了,这可把我比下去了!

    不过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收复平型关为重。定定神,韦无缺冷声道:“赶紧消灭敌军,拿下平型关,便回去过年。”

    “都听到了吧,再加把劲!”余贵大喝道:“拿下平型关,便回家过年!”

    平平淡淡这句话,却让城头上的部下精神大振,攻势又猛烈三分,将士们的疯狂的砍杀着,碾压着,眼看将守军挤下城头——一旦守军下了城头,就面临被人居高临下攻击的处境,以双方悬殊的实力对比,以眼下双方体力和士气上的差距,胜败便将注定!

    正当攻城军队占据了城头大部,自以为胜券在握时,突然一支铁翎箭破空而来,那箭的力道极大,军士们又人挨人,竟串糖葫芦似的,被一下洞穿了三个!

    紧接着又是一箭,又有三个军卒被串了葫芦。马上还有第三支箭,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竟又洞穿了三个!

    显然,守军中有个力大无穷的神射手。

    不过按说一个神射手改变不了那么,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三箭,也不过才带走了九名军士的性命,根本影响不了大局。

    然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三射箭出来,场上局势竟然发生了逆转——原本岌岌可危的守军,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玩命的攻击起来,不一会儿便收复了城头。而那些攻城部队,却一下变得失魂落魄,轻易就放弃了好容易占据的城头,逃也似的下去了。

    因为那不是普通的弓箭,那是刘子进的铁翎箭!

    所有人心里都在狂喊一句话,刘子进竟然回来了!

第482章 人肉

    刘子进是战事开始时赶到的,他在关下便听到城头的喊杀声,忙大声叫喊,让城上人把自己弄上去。

    此时关内战事正酣,城上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关内一面,喊杀声又掩盖了他的叫喊声,一时间竟没人听到他的动静,刘子进一发狠,竟徒手攀上陡峭的山崖,他武功高强、又救人心切,竟真让他爬上了如墙面般的峭壁。上去峭壁,关城前的战事一览无余,正到了最危急的时候,刘子进忙从背上取下铁胎弓,抽出铁翎箭,凝聚全身的力气,弯弓如满月,朝着城头密集的敌军便射去!

    他天生神力,又是居高临下,铁翎箭显得威力无穷,竟然射穿了前一个的头,又射穿第二个胸,最后扎在第三个的腹上,一箭射死了三个!如是三次,次次如此!终于引起了双方的注意!

    “铁翎神箭!”最先注意到是的守军,听到那刺耳的破空声,看到那夺命的黑色闪电,本已经濒临绝望的众将士,登时忘情欢呼起来:“大当家回来了!大当家回来了!”

    欢呼声瞬间蔓延开来,城头上的守军士气大振,疲劳饥饿全都一扫而光,他们不仅稳住了阵脚,还成功反扑,将听到‘刘子进’这个名字,便心惊胆战的敌军,一举撵下了城头。

    眼看就要破关,刘子进却从天而降,城下的韦无缺气得面色铁青,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少主,”余贵的底牌打出了去,也没啥新招数了,只能讪讪道:“咱们该怎么办?”

    “……”半晌,韦无缺才幽幽道:“刘子进应该一直在王贤手里,那家伙这时候把他放出来,你说是个什么目的?”

    “应该是想守住平型关。”余贵想一想道:“为来年进攻做准备。”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韦无缺望着陡峭的平型岭,心里满是悔恨,要是当初自己多留点人在这里,该有多好。他冷冷问道:“回广灵过年?”

    “当然要加强进攻了。”余贵当然不敢说是,忙小声道:“要是被明军控制了平型关,我们就麻烦了。”说着声音更轻了,唯恐激怒少主道:“为了保持战力,能不能适当轮换一下?”

    “好吧……”韦无缺终于点下头,这次没有再发作。

    余贵如蒙大赦,马上安排撤下来的军队按批次返回广灵,同时大规模征调广灵的军队以及信众来白崖台,打造更多更大的攻城器械,全力准备下一次进攻。

    看着敌军潮水般撤去,城头上人终于松开紧绷的弦。有人抱着的劫后余生的家人放声大哭起来,更多人围着刘子进,相望恍若隔世……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呜呜……”汉子们日盼夜盼,终于把他盼回来了,呜咽道:“你终于回来了……”

    “弟兄们,我对不住你们……”看着伤痕累累、状若厉鬼的众兄弟,刘子进满脸羞愧,眼含热泪,与之前天神下凡判若两人。

    “你当然对不住我们!”一句话,勾起好些人的怨气,大声指责他道:“为了个女人,就丢下兄弟们跑去太原,结果被人家占了老巢,害得兄弟们死的死亡的亡,人不人鬼不鬼!”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刘子进不想辩解,没口子认错道。

    “你们都住口!”刘子进留在广灵看家的结义兄弟,也是平型关上众人的头领刘兴听不下去了,大声呵斥道:“大当家护送圣女去太原只是幌子,事实上他是有要事去办的,只是谁承想,遭了奸人的暗算而已!”

    “老七你别说了。”刘子进却阻止刘兴说下去,他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兄弟,突然拔出匕首,反手****自己的左大腿。

    “大哥……”众人惊呼起来,就要上前阻拦,刘子进却一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动,他一咬牙,拔出刀来,再次插入了左腿上。紧接着又是第三刀……

    “三刀六洞!”刘兴流着泪大声道:“大当家三刀六洞,请求大家原谅,大家同意不?!”

    “原谅……”“同意……”众人虽然对刘子进有怨气,但有多年的感情在,更指望他带给大家一条生路。是以七嘴八舌的表态开了。

    “那好,不要让我再听到一句怪话!”刘兴冷冷扫过众人,目光中充满了威胁的意味。说完朝刘子进跪倒,大声道:“拜见大当家!恭迎大当家归来!”

    “拜见大当家,恭迎大当家归来!”众将士也纷纷跟着下拜,刘子进摇摇欲坠的权威,再次巩固下来。

    “快都起来。”刘子进眼里含着泪道:“我罪该万死,但我现在还不能死,只能先以三刀六洞记下,待做完了该做的事,我自会向兄弟们以死谢罪!”

    “大哥……”众人这才心无芥蒂,扑到他跟前,与他抱头痛哭起来。

    兄弟们哭完了,又和好如初,赶紧有人上前给刘子进包扎,刘子进并不在意自己的腿伤,问他们这段时间是如何撑过来的。刘兴便把事情经过向他简单介绍,待听到一个月前他们就断了粮,连皮带皮甲都吃光了,刘子进惊异道:“这一个月几乎天天作战,你们都吃什么?”

    弟兄们闻言登时神色大变,闹得刘子进摸不着头脑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

    “没。”正好是吃饭的点,便见厨子抬着一口大锅上来,刘兴面色怪异道:“先吃饭吧……”他给刘子进端了一碗菜根汤,刘子进尝了一口,又苦又涩,不禁叹气道:“真是苦了兄弟们……”这时厨子掀开大锅盖,一阵肉香顺风飘到他鼻端,刘子进笑骂道:“原来还藏着好吃的,淘气……”说着不禁奇怪道:“你们哪来的肉?”

    厨子支支吾吾不肯答话,刘子进夺过勺子,舀一块肉尝了尝,品啧道:“不是猪肉,不是牛肉、也不是马肉、鹿肉,到底是什么肉?”

    众人都低着头不吭声,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大当家是开玩笑,还是真糊涂?这方圆数里之内,除了人肉还有什么肉?”

    “人肉……”刘子进面色巨变,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剧烈的呕吐起来。

    待刘子进吐完了,刘兴给他端来一碗水漱口道:“我们之前也觉着恶心,但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怎么能吃人肉呢?”刘子进喝口水,还是想吐。

    “不吃人肉吃什么?”一直毕恭毕敬的刘兴,变得面色铁青道:“大哥是不是觉得我们成了畜生?!”

    “胡说什么呢。”刘子进叹气道:“我只是心疼兄弟们……”说着声调一高道:“我回来了,就不会让兄弟们再吃……肉了,今晚跟我下山一趟,咱们去抢批粮食回来。”

    他说得挺激动,一班弟兄却没什么反应,刘兴苦笑道:“大哥,我们都想尽办法了,要是能抢到粮食,也不用吃人肉……”

    “哎,天无绝人之路么。”刘子进却摇头道:“说不定这次就能有收获。”

    “那我带人去一趟吧,”刘兴见他执意要去,只好道:“大哥将养腿伤。”

    “不用,我这点伤算什么?”刘子进摇头笑道:“你运气太差,还是我带着去吧。”

    “那好吧……”刘兴无奈道。

    于是天擦黑时,刘子进带了千把弟兄出关,等到天大亮时,在关城上翘首等待了半宿的刘兴等人,便见他们赶着数百辆大车回来了!

    “大当家回来了!”欢呼声再次在城头响起,比上次还要欢喜雀跃。

    “快开城门。”刘兴急忙命人打开城门,将刘子进等人迎进来。不用他吩咐,关城里的人们早就涌出去,将满载而归的兄弟们迎回来,平型关上,满是人们的欢笑声,像过大年一样。其实,今天是除夕,还是真过年呢……

    刘兴清点了缴获,足足两千石粮食,还有腊肉、盐巴、棉袄之类,足够他们这三千来人撑上个把月了。

    “把冬衣分了,煮一锅腊肉饭,咱们也过个年!”虽然走了一夜,腿上的伤口又绽开了,但终于在兄弟们面前挽回了面子,刘子进心情大好,坐在那里大声下令道。

    “还不照办。”刘兴吩咐手下一声,待小得们欢天喜地去了,他才坐在刘子进身边道:“大哥,这是咋回事儿?”

    “啥咋回事儿?”

    “这些粮食冬衣,你从哪弄的?”

    “说来也巧,灵丘知县奉命往大同转运物资,正好被我们撞见了。你也知道官军有多胆小,弟兄们掩杀过去,他们就丢下物资逃跑了……”刘子进有些心虚的笑道,见刘兴一脸冷笑,他知道自己这瞎话实在太拙劣,只好咬牙道:“好吧,我跟你说,这是官府故意让我抢的!”

    “……”刘兴心说果然,面上难掩怒气道:“大哥,你还嫌被官府坑的不够惨?”

    “这次不是晋王了,这次是太孙……”刘子进讪讪道。

    “都一样!”刘兴怒道:“东北狼吃肉,西北狼也要吃肉!”

第483章 过年

    “不然能怎样,我总得给弟兄们找条出路……”刘子进叹道:“眼下的处境你最清楚,咱们还有别的路可选么?”

    “……”刘兴登时无语,之前他坚持下去的信念是,等大哥回来就好了,现在刘子进回来了,却是孤身一人,又有什么用呢?半晌他才闷声道:“当年咱们九兄弟聚义,想的是大块吃肉,大秤分金,再不受朝廷的鸟气,现在大哥却想着投降朝廷,实在让人寒心。”

    “当时咱们都太傻了,一心想着做山大王,却不知一开始就被人家当刀使了。”刘子进叹气道:“如今基业被人夺了,官军又要大军进剿,咱们不说什么功名富贵,总得为兄弟们寻条生路吧。”

    “梁山泊的宋江也是这么想的,却把弟兄们都害死了。”刘兴他们最爱听的评书,就是《水浒传》,当初杀官造反,也未尝不是受了施耐庵的反动影响。其实要是通过造反能当官,也未尝不是一条好出路,但朝廷一秋后算账,就只能引颈就戮了……

    “唉,顾不了那么远了……”刘子进叹气道:“大不了到时候弃官不做,兄弟们一起下南洋吧。”

    “……”刘兴不再言语,在最初的震怒后,他也发觉这是唯一的出路了。

    “算了,先过年吧,什么事儿过了年再说……”刘子进拍拍他的肩道。

    “咱们不能放过余贵、韩天成两个婊子养的,一定得让他们血债血偿!”刘兴抬起头来,红着眼道。

    “那是当然!”

    太原城的这个新年,因为是老太妃过世后的头一个年,因此全城不许放鞭,春联也不能贴,更没有什么狮子锣鼓之类的耍乐,年味淡的出奇。

    朱瞻基是二十八到太原的,一进城就到晋王宫代表皇帝致祭,并宣布将在王宫守灵七天,以示默哀。跟他来的军队也住进了城外的军营,刀枪入库、和面包饺子,准备过大年。

    这让一直紧张监视的庞瑛,彻底松了口气……看来过年这阵子,太孙是没什么动作了。这样最好,省得自己过年也不安生。说起过年来,他还真佩服张輗这种贵公子,什么时候也不会委屈了自己,哪怕是全城都在为老太妃守孝,张輗依然要热热闹闹过年。

    太原城中的小江南,便如万白丛中一点红,举城银装素裹,这里却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与外面分明两个世界。三层高的楼外楼上,悬挂着成串成串的大红灯笼,楼内摆着好几张大圆桌,桌上各种菜肴琳琅满目,瓜果鲜品堆积如山,汾酒、竹叶青溢出扑鼻的清香,桌边坐着几十名身份不同的客人。有专程从大同赶来,陪张輗过年的高级军官,有张輗新近在小江南结识的太原富商,甚至还有庆成王、永和王兄弟俩……虽然老太妃是这二位爷的嫡母,但兄弟俩可没有为她居丧的兴趣,不想冷冷清清过年,就过来凑热闹了。

    这里果然热闹,几十位贵客之外,便是上百名小江南的姐儿们。平日里互不相见,这次一是为了过年,二是冲着张二公子的面子,这才齐聚一堂。秦淮名妓、大同婆姨、泰山姑子、西湖船娘、扬州瘦马……一个花枝招展,争奇斗艳,惹得那些酷爱沾花惹草的客人眼花缭乱、心旌摇荡,看得张輗哈哈大笑,宣布今日辞旧迎新、百无禁忌。便请二位王爷先挑姑娘,朱济炫兄弟俩虽然是郡王,但分量上并不如张二公子,两人也不跟他抢风头,执意让张輗先来,张輗便不再客气,率先左拥右抱,与几个姑娘嬉笑玩耍起来。

    张輗挑完,朱济炫兄弟也不客气,接着才是庞瑛……不过小江南就是不缺姑娘,不管早晚,都能挑到可意的姑娘,众人便在脂粉堆中恣意忘情耍乐起来。一时间,楼堂中灯红酒绿,真似天上人间,令人飘然欲仙。

    张輗自己玩乐,还没忘了他那王二兄弟,问庞瑛道:“王贤怎么还没来?”

    “忘了告诉公子了。”庞瑛拍拍脑袋道:“王贤的手下早先来说,他在军营吃年酒,被手下一帮人灌醉了,已是烂醉如泥,进不了城了。”

    “哈哈,叫他这时候别去营里。”张輗乐了:“军营平时禁酒,就这几日开禁,一个个都他妈往死里喝。”

    “我看他未必是喝醉了,”庆成王朱济炫嘿嘿一笑道:“他是不敢来了。”

    “怎么不敢来了?”张輗笑道。

    “他怕我六弟跟他算账啊。”朱济炫瞥一眼阴着脸的朱济烺,笑嘻嘻道。

    “有道理!”知情者无不哈哈大笑,朱济烺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天空又飘飘扬扬下起了雪,城门早闭,城外的幼军军营灯火通明,上万将士在营房里热闹的过年吃饺子,但每人只供应一碗酒,让将士们颇有些欲求不满,他们想找找军师或者程将军、许将军,再求点酒吃,却吃了闭门羹。

    中军帐门口,周勇拦住一干将士,告诉他们军师和将军们在议事,任何人不许打扰。将士们不信,笑道这大过年议什么事?不会是背着我们吃好酒吧。老兵油子最会拿捏分寸,知道大过年的上司不会责罚,便略略放肆起来。

    “再敢喧哗者,军法处置!”周勇却黑着脸道,他身后的众侍卫也面色不善,众将士见状不敢造次,才缩了头,嘟囔道:“不过是想给军师拜个年,拿着鸡毛当令箭……”

    周勇不理会他们,中军帐前终于恢复了安静,一帐之隔的中军帐内的空气却越来越紧张……

    据说喝醉了酒的王贤,此刻神志清醒的立在薛桓、莫问、许怀庆、程铮等众将面前,沉声道:“宣王爷令旨,大军子时出发,进军广灵县!”

    众将闻言大都一脸吃惊,因为他们多多少少都了解点情况,知道剿匪所需的军队军粮都没到位,难道就凭这万把人便去剿匪?

    “兵在精不在多,”王贤淡淡道:“广灵县区区蟊贼,咱们一万人足矣。”

    “军师,不能托大啊。”程铮心直口快,忙劝谏道:“敌军人数达五万,又据险而守、粮秣充足,我们这点兵力怎么能够!”

    “事在人为么。”王贤笑笑道:“老莫,你给大家讲讲。”

    “是,”莫问应一声,看看众人道:“所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兵力多寡只是影响胜负的一方面,还要看双方的谋略战术、军心士气、战场态势等等。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不可能过年出战,我们偏要这时候发动奇袭,必然出其不意,这是其一。”

    “现在贼军内乱,余贵韩天成部,正在攻打平型关的刘兴部。军师前几日放回了刘子进,又提供给他们一部分粮秣,应该能让他们再抵挡月余。这样敌军的主力都被吸引在南面,西面的防守必然空虚。我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胜算很大,这是其二。”

    “余贵韦无缺一直对广灵县高压统治,又克扣信众的口粮,早就怨声载道,对圣女的思念到了顶点,而白莲圣女就是……”莫问说着看看王贤,众人迟迟直笑,还是薛桓这个呆霸王敢说话道:“就是军师的婆娘呗!”

    “这就是其三。”王贤呵呵一笑,接过话头道:“还有第四,这几日有大风雪,又是过年,道上行人断绝,正适合我们隐蔽行军,敌军的警戒也会因恶劣天气松懈很多,便给了我们偷袭的机会。若是天气晴好,咱们还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天时人和都在我们这边,若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直捣其城,必可战而胜之!”

    见王爷和军师早就拿定主意,现在只是宣布命令,众将也就不再纠缠要不要出战的问题,转而询问起具体安排来。毕竟雪夜奔袭广灵是个十分危险的行动,稍有闪失,就会全军覆没!

    但王贤的安排十分细致,小到将士们御寒的着装,大到行军的路线和方式,作战的计划安排,都做了详细的布置,让将领们感到很踏实……其实大部分工作,都是莫问完成的,只是人家素来低调,都把风头留给王贤出了。

    “还有没有问题了?”王贤看看众将,见都摇头,便沉声道:“去集合将士,收拾行装吧,一炷香后校场集合,连夜出发!”

    “喏!”众将一齐抱拳应声,退出大帐。很快,军营里便传来哨声,呼喝声,忙乱的脚步声。刚才还在四处讨酒喝的将士们,纷纷丢下饭碗,跑回各自的营帐去收拾行装,倒也没有手忙脚乱,因为在幼军的操典上,紧急集合,半夜拉练都是保留节目,将士们没少受蹂躏,这会儿才能有条不紊……

    一炷香不到,一万将士便装束整齐,在校场上列队了,只是难免还有人打着酒嗝,更多人莫名其妙,不知道大过年的干嘛要拉练……为了保密起见,高级军官们并未宣布作战意图,只是下令集合出发而已,。

第484章 雪中行

    幼军的操典是王贤参照后世军队制定的,自然少不了拉练一项,他在军中时,每隔两日,便会组织一次二十里全负重行军,而且是不定时紧急集合。虽然后来他离开后,幼军懈怠了下来,但北上途中一个月的玩命操练,让将士们又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训练。是以虽然对除夕之夜还要紧急集合加野外拉练颇有微词,但有军令状在先,将士们还是很快将所有装备背在身上,完成了集结。

    王贤也背着四十斤的携具,出现在将士们面前,官兵们忙向军师问好。王贤亲切的摆摆手,笑问道:“都吃饺子了么?”

    “吃过了。”官兵们笑着回答。

    “饱了么?”王贤又问。

    “饱了。”官兵们笑道。

    “吃饱了不能不运动,来个拉练消化消化食吧?”王贤笑道:“滑雪的科目,都通过了吧?”

    官兵们一听是用滑雪的,都松了口气道:“通过了。”

    北方滑雪的历史十分悠久,唐代的《通典》中便记载,因‘地气沉寒,早霜雪,每坚冰之后,以广木六寸,长七尺,施系其足上,以践层冰,逐及奔兽。’在如今的西北东北地区,这项技能愈发进步,边民以长五尺的木板贴缚两足,手持长竿,划雪前进,则板乘雪力,瞬息可出十余里……运转自如,虽飞鸟有所不及也。

    今年整个北国都在下雪,山西更是一冬都没停,当决定要奔袭广灵时,王贤第一个就想到了,要让将士们掌握滑雪的技能。当他将这一想法报给朱瞻基后,太孙殿下毫不迟疑令薛桓、程铮等人拟定训练章程……都是王贤一手教出来的军官,对这一套自然不陌生。他们先从全军将士中,找出会滑雪的辽东、河北籍士卒,然后与其共同制定训练大纲,又赶制了一批木板、长杆,便身先垂范的操练起来。

    比起枯燥的对列训练、痛苦的行军拉练、疼死人的武术操练,滑雪这项训练新颖拉风,趣味十足,还同样能挣积分,自然大受官兵们欢迎,不到太原,便所有人都通过了考核,能在雪原上滑行自如了!

    “那就出发吧!”王贤一声令下,将士们绑好了滑雪板,缓缓步出军营。一万大军分为三队,许怀庆与莫问率三千精兵为先锋,王贤与薛桓率领三千人为中军,程铮率三千人殿后。余下将近两千人马,则在闲云、吴为、二黑、宋钟等人的率领下,扼守从太原往北的各处要道,截杀通风报信的信使。

    之前以为老太妃戴孝为由,王贤请晋王为大军派发了白帽子和白斗篷,这会儿命将士们罩在衣甲之上,不仅挡风,更与雪原浑然一色,十分难以被发觉。当将士们出了营,跋涉到积雪达数尺深的雪地上,立时变得轻盈起来,他们沉下身子、撑动手杖,慢慢的滑行起来,滑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如一只只白色的燕子,飞快掠过大雪纷飞的雪原,向北疾驰而去!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很快掩盖了他们驶过的痕迹……

    在大风雪夜里滑雪拉风是拉风了,也绝对不是好受的。虽然将士们穿得都很厚实,依然很快被冻透了,寒风如刀割面,骨头像结了冰一样,全身没有一点知觉,只是机械的向前滑动……这样下坡或平地上还不打紧,但遇到上坡就惨了,将士们要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一点点挪动两腿往坡上去,简直费劲极了。而山西偏偏是一道道山梁和山岭,哪怕官道也是高低起伏的……所以滑雪的速度也没有想想中那么快,一夜急行军,到天擦亮时,也不过才出去五十里。

    这时终于到了休息时间,听到哨响,将士们如蒙大赦,直挺挺躺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都起来都起来,不要命了!”军官们赶忙连拉带踹,把他们从雪地里拉起来,要是躺在雪地上睡着了,肯定会被活活冻死的!

    唯一能让将士们感到安慰的,是出征前配发的烧酒了,他们挤成一团取暖,拿着酒囊抿一小口,就传给下一个人。一口烧酒下肚,将士们终于感到一丝暖意,但转眼就又冻得两眼发直……

    薛桓巡视了一圈,回到侍卫们临时挖成雪围子里,见王贤在那里看地图,他瓮声问道:“军师,还有多远到广灵?”

    “还有三百里。”王贤从怀里摸出个酒壶,丢给他道:“怎么,着急了?”

    薛桓结果带着体温的锡酒壶,拧开喝了一口火辣辣的烧酒,感觉通体一热,面色稍缓道:“不是,这么说最快还得滑三天。现在儿郎们已经出现冻伤了,三天后,恐怕没几个还能打仗的了。”顿一下道:“而且三天时间太长了,消息恐怕封锁不了。”

    “呵呵……”王贤有些吃惊的看他一眼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小子长进不少啊。”

    “还能总不长进?”薛桓讪讪道:“不然我大哥会生气的。”

    “是啊,我还以为不让你打前锋,你会生气呢。”王贤笑道:“没想到,你没有闹脾气。”

    “俺知道军师是为俺好。”薛桓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俺从前太浑,军师别往心里去……”

    “这么说你以后不犯浑了?”王贤欣喜道。

    “不了,俺不能给俺哥丢脸。”薛桓挺起胸。

    “好样的,”王贤重重一捶他的胸口道:“去吧,安抚好弟兄们,一炷香后出发!”

    “喏!”薛桓应一声转身出去,迈出一步却又转回身,郁闷道:“军师,你还没回答我呢。”

    “山人自有妙计。”王贤一脸神秘的笑一下。

    “又卖关子。”薛桓嘟囔一声,不过也没多言,便下去了。

    一炷香后,大军继续出发。按说这种奇袭,为免暴露,应当昼伏夜行才是,但密密的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十丈之外的景物都看不清,根本不用担心行踪会暴露,是以可以大胆放心的白日行军。只不过凡事有其利必有其弊,在这么大的风雪中行军,对官兵们的体能消耗实在太大。

    风越刮越紧,雪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冷,将士们在厚厚的积雪上吃力的划着,不时有被冻昏冻毙的将士仆于道边,王贤狠下心来,命令官兵不许理会,节省一切体力行军。

    又走了四十里地,将士们终于忍不住停下来抗议,他们推举十几名军头,到军师面前陈情,一个叫马周的总旗,小心翼翼对王贤道:“军师,弟兄们是立过军令状,保证过要令行禁止的,但请让我们死也死得明白……这实在不像是在拉练,我们到底要去作甚?”往常的拉练虽然也很严酷,但从来没不顾士卒的死活过……要不是将士们被冻得思维麻木,早就要有此一问了。

    王贤这时也不瞒他们了,淡淡道:“我们要到广灵剿匪去。”

    将士们听了大惊失色,大着胆子问道:“我们可有援军?”

    “有。”王贤斩钉截铁道。

    “在哪?”

    “就在前方十里处等我们。”王贤道。

    听说还有援军,将士们倍感振奋,虽然对在这种天气作战颇有微词,然而军令如山,也没人敢再废话,于是众军头回去安抚住将士,大军继续向北挺进。

    “军师,我们真的还有援军?”待众军头走了,薛桓惊喜问道。

    “军中无戏言。”王贤正色说一声,又有些心虚道:“我只说有,没说多少……”

    “……”薛桓这个汗啊,不知等将士们发现被愚弄了,会不会造反?

    将士们有了指望,行军速度快了不少,转眼滑出十里,便见一条亮晶晶的冰带横亘在眼前!

    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条冰封的大河,而是瞪大眼睛寻找传说中的援军。终于,他们看到冰面上有一骑飞驰而来,待其行到近处才发现,居然是个蒙古青年。

    斥候马上要将其拿下,他却口口声声说要见额驸。

    “额驸是个什么东西?”斥候奇怪问道。

    “额驸不是东西,他是你们军师!”蒙古青年憨憨道。

    “****娘的德棱泰,”这时候,斥候队长策马来到近前,竟一眼认出了这个蒙古人:“你敢编排我们军师!”说着却翻身下马,哈哈大笑道:“你个狗日的可想死我了。”

    “周强大哥,”蒙古青年也一脸惊喜的下马,使劲与斥候队长拥抱道:“我也很想你!不过你说我编排你们军师,是个啥意思?”

    “是个……”那个叫周强的斥候队长,是跟王贤一起走过瀚海戈壁的,而蒙古青年则是博尔济吉特族勇士德勒木的弟弟德楞泰。二人虽然分属两族,但有过那一段同生共死的难忘岁月,真比亲兄弟还亲。周强使劲拍他一下,笑骂道:“就是这个意思!”说着正色问道:“你怎么来了?”

    “是额驸叫我们来的啊。”德楞泰道:“我们已经来了两天了,专程带了三千辆马拉雪橇,在这滹沱河上等候你们呢!”

第485章 重会

    谋定而后动,是王贤为数不多的良好品性之一。他定下奇袭广灵县的计划,并非草率为之,而是早在当初微服去广灵县前,就已经有这样的想法了。

    能看得比一般人远一点,也是王贤为数不多的良好品性之一,当时虽然还在最困难的时期,但他依然认真思考着如果攻取广灵的任务,落在幼军身上该当如何。所以广灵县之行,他和他的同伴仔细的观察着广灵的地形和布防,后来又反复向宋将军和刘子进询问落实,是以他对广灵的情况,不说了若指掌,但也知之甚详了。

    他发现广灵县地处深山峻岭之中,有数道险隘可为屏障,虽不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只消很少的兵力,便能抵挡住大军进攻,却是一点不做假。这种情况下,调集大军围攻耗费太大,而且难以见效,万一战事迁延,难免生出诸多变数……不说别的,至少晋王那关就过不了……

    是以奇袭看似冒险,但却是唯一的出路。而准备工作越细致,战斗的风险也就会越小。这就是考校王贤本事的地方了,因为山西的地方官极不配合,而晋王明面上还在捣乱,在这种情形下把准备工作做到家,实在是困难重重。

    不过王贤还是克服了困难,把准备工作圆满完成了,这背后付出的心血,也只有他身边人才知道。比如为大军滑雪定制的一万副滑雪板,王贤在充分听取猎人的意见后,又全部加上了兽皮包底,因为这样有利于爬山。但从太原到广灵全程七百多里,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纯靠滑雪的话,必然会如薛桓所说,到不了广灵就冻死冻伤大半。而且行军时间一旦超过三天的话,恐怕太原那边会将消息传到广灵,突袭便成了送死……

    是以如何让大军更快更安全的抵达广灵,就成了王贤必须要面对的难题,解决不了的话,突袭就无从谈起。好在王贤是个有办法的人,他想到了马拉雪橇。这辈子他虽然没坐过这玩意儿,但上辈子去东北那疙瘩旅游,他却是坐过这种雪原飞车的……虽然已是在世为人,他还是清晰记得那种感受,马拉着他一直往前飞驰,他几乎连喊都喊不出来了,实在是太刺激了!所以想到有什么快捷的交通工具,他一下就想到这玩意儿了。

    不过这种关外常见的交通工具,在山西却不常见,而且晋王是要表面上给他们使绊子的,私底下为他们的滑雪板上加点兽皮可以,但出三千匹马拉雪橇这样的大事件,不可能瞒过京城的汉王,所以朱济熿无论如何也没法答应。不过王贤也没指望他答应,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不过是为自己真正的目的做铺垫罢了……

    当听了王贤的第二个要求,梁太监登时目瞪口呆,王贤却拉下脸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王爷这点忙都不帮,如何算是帮忙?!”

    “是举手之劳,可这种事一旦被捅出去,如何向皇上和汉王交代?”梁太监苦笑道:“放蒙古人入境,这是大忌啊!”

    王贤那天马行空的大脑,居然想让蒙古人来为他驾车。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来,在山西调集如此大规模的车队,根本无法保密,让河套的蒙古人来准备,却不会引起注意。二来,马拉雪橇比狗拉雪橇更快更难操控,弄不好就是车毁人亡,所以要找最好的车夫和最合适的马车,才能保证行军安全。想来想去,他想到了内附的蒙古人……这几十年来,蒙古人被赶到辽东和漠北苦寒之地,马拉雪橇是他们必备的生活技能。

    “这有什么大不了?”王贤却浑不在意道:“说得好像边防多严密似的。”

    “这……”梁太监一时语塞。王贤说的是实话,虽然大明在边境屯兵几十万,又壁垒森严、城堡相连,但无奈边境线实在太广阔,根本无法面面俱到,只能在重点区域设防,那些不重要的区域,只设有哨所和巡逻队,但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就是一些聋子的耳朵——摆设。

    无奈之下,梁太监只好回去奏明王爷,晋王在权衡之后,还是答应了王贤的条件……但有言在先,他必须保证蒙古人不会乱来。毕竟蒙古人虽然内附,可狼性未改,万一引狼入室,那麻烦就大了。

    王贤当然不会引狼入室,他之所以敢有这个念头,凭的是他有一支能调遣的动,又可以完全信任的蒙古部落——现在河套土默川定居的博尔济吉特族!

    王贤和博尔济吉特族穿越大漠南归,创造了一个可歌可泣的奇迹,曾在大明朝引起了很大的震动,不少文人墨客还写诗赋词赞颂过此事。虽然朱棣对王贤冷处理,但十分重视与他同归的博尔济吉特族……此博尔济吉特族虽然并非蒙元帝系正脉,但也是如假包换的成吉思汗后裔,现在举族弃瓦剌来归,正满足了朱棣天下归一的虚荣心,也确实对收拢内附各部人心,有着很重要的作用。

    为此,朱棣特地颁布敕书给博尔济吉特部,封其首领宝音琪琪格为和顺公主,并在京城和赐给博尔济吉特部的领地上,同时立碑纪念这一重大的历史事件。

    朱棣有心要扶持一个亲善大明的势力,来达到以鞑治鞑的目的,因此除了这些虚荣外,又慷慨的拨专款采办牲畜、皮衣、茶叶、粮米,接济已经一贫如洗的博尔济吉特人,帮他们渡过了难关。又将一直禁止蒙古人踏足的土默川草原赐给他们作牧场,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

    朱棣这一慷慨的举动,自然换来博尔济吉特人的感恩戴德,也让博尔济吉特部的地位,在内附各部中一下突出起来,许多弱小无依的部落纷纷依附过来,这才半年不到的时间,已经有八个部族来投,部众达到人两万,丁五千,势力远胜从前。

    可见那答里巴真是个人才,他富有眼光和胆略的决定,换来了今日博尔济吉特部的兴盛。

    王贤在穿越大戈壁时,曾听博尔济吉特族的男子们,讲述他们冬季驾马拉雪橇打猎的经历,知道他们能胜任这项差事。而如今博尔济吉特族也有能力派出这么多的车马,在取得了晋王放他们入境的默许后,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今生活安逸的博尔济吉特人,还愿不愿意为他这个‘恩公’,冒犯一次大明朝!

    这担忧并非多余,毕竟如今博尔济吉特人圣眷正隆,已经不需要他来照应。而此时汉蒙之间的关系,戒备多过和谐,蒙古人擅入内地是要被抓去见官的……更何况如此大规模的潜入,要是被官军包了饺子,是绝对不会跟他们客气的。就算官府当时没发现,事后也总会知情,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就算皇帝不追究,也会对其大胆妄为产生恶劣的印象,这将给博尔济吉特的未来,蒙上一层阴影。

    所以王贤写信之后,就一直有些惴惴,唯恐宝音那边借故拖延,或者干脆回绝,那自己的奇袭大计可就泡汤了。但数日前,他收到了宝音的回信,当他怀着微微激动的心情打开信封一看,只见信纸上只有一个字——‘好’!

    王贤见状不禁苦笑,这还真符合宝音利落的性格。不过以他日渐多疑的性情,是直到看见德楞泰才彻底放下那颗悬着心的……

    “德楞泰,你家别吉来了么?”王贤哈哈大笑着扶住向自己行礼的蒙古青年,嘴里却不由自主的问起宝音来了。

    “来,来了。”德楞泰的表情有些怪异道:“其实别吉不该来的,但她非要来。”

    “是啊,她现在是我大明的公主了。”王贤深以为然道:“出了篓子不好交代。”

    “不是那个意思……”德楞泰使劲挠挠头,都把皮帽子推歪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启齿,只好闷声道:“你见到别吉就知道了,我这就去知会别吉去。”说完逃也似的跑掉了。

    “这小子,怎么回事儿?”王贤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没工夫细想,对薛桓下令道:“让孩儿们登车吧,三人一车,一要注意保暖,二要注意安全,马拉雪橇稳定性不好,弄不好就翻车。”

    “嗯嗯。”薛桓本来对王贤就有些盲目信任了,这会儿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实在想不到,王贤居然在滹沱河上藏着这样一支车队。不过他还是有些遗憾道:“要是接应点再近些,好些兄弟就不会被冻死了。”

    “不能再往南了,不然保密无从谈起。”王贤叹口气道:“别磨蹭了,雪橇车上也冷得很,早点到才是正办。”

    “是。”薛桓应一声,便高声下令中军将士解下滑雪板,三人一组上雪橇车。

    那边王贤也要坐车,他身边还立着男扮女装的顾小怜,然而那些身穿皮袄、头戴皮帽、手戴皮手套的博尔济吉特汉子,却都笑着把马车赶开,竟然没人肯载他。这让对顾小怜吹嘘自己在他们心中地位是如何之高的王贤,大感没有面子。

    正苦笑着,一辆马拉雪橇车稳稳停在两人面前,王贤一看那赶车的人,登时惊喜叫道:“宝音!真的是你么?”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710/ 第一时间欣赏大官人最新章节! 作者:三戒大师所写的《大官人》为转载作品,大官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官人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官人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官人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官人介绍:
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