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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41章 所谓兄弟

    “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儿?”张輗大吃一惊。

    “这可不是巧合。”顾再兴淡淡一笑,眼光中涌动着丝丝恐惧道:“人家是费了心思的。”

    “什么人?”张輗说完觉着自己这问题好傻,失笑道:“大哥是说北镇抚司的人?”

    “嗯。”顾再兴点点头。

    “大哥想多了,应该只是巧合。”张輗却不信道:“这座楼我已经包下来好几天了,他们却是昨天才知道大哥还活着,更别说他们怎么知道大……嫂的事儿了。”

    顾再兴摇头叹气道:“二弟,你被蒙在鼓里了,你知道的他们都知道,你不知道的他们也知道……”

    “比如?”张輗有些不服气。

    “比如你大嫂还活着……”顾再兴语气中透着喜悦道:“而且他们还把她救了出来,让我们这对苦命的夫妻得以团聚!”

    “……”顾再兴迫不及待想和他分享自己的快乐,张輗却听得头有三个大,不顾形象的大张着嘴巴半天,直到口水快要流下来,才猛地闭上,不小心又咬到了舌头。痛得他哎呦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来。

    “兄弟?”顾再兴以为他吐血了呢,赶忙起身把他扶住,关切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就是咬到舌头了。”张輗摆摆手,示意顾再兴放开自己。然后一屁股坐下,愣愣出神半天,方颓然长叹一声道:“这么说,我和兴祖一直在被他们当猴耍?”

    “只能说被他们算计了。”顾再兴忙安慰他道:“再说这也不丢人,锦衣卫有多可怕你又不是不知道。锦衣卫的威名,都来自北镇抚司啊!”

    “我知道,我知道……”张輗一下子傲气全无,觉着在王贤眼中,自己就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这让一直自视甚高的张二公子分外受不了,甚至生出赌气撂挑子的想法。暗道,不管了,不管了,你们不是能么?不是装大个蛤蟆吗?老子这下一句话不说,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说服镇远侯!他可是对汉王忠心耿耿的!

    因为自尊心受到侮辱,张二公子甚至生出想看到北镇抚司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恶毒念头。世家子弟的自尊心,还真是玻璃心呢……

    “兄弟,兄弟。”这下轮到顾再兴呼唤张輗了。

    “哦……”张輗回过神道:“大哥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的存在,对顾兴祖是个大祸害。你大嫂的身份也不能见人。”顾再兴这话说得萧索,却有枯木逢春犹再发在的喜悦含在里头:“所以我打算和你大嫂离开大明,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南洋定居,安安静静的度过下半辈子。”

    “大哥什么时候走?”张輗受的打击太大,到这会儿还是魂不守舍。

    “我想见二弟一面,有些事跟他交代清楚,然后便立即出发。”顾再兴道。“有劳兄弟帮我安排一下。”

    “哦……好,没问题。”张輗定定神,暗暗一咬生疼的舌尖,这才清醒一些道:“大哥不嫌弃的话,就在这柳翠楼吧,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

    “我怎么会嫌弃这里呢?”顾再兴摇头道。

    张輗心说也是,这里曾是董家小姐的场子,便点点头道:“大哥稍等,我去去就回。”说完转身下楼,下楼梯时竟不小心踩空,险些滚将下去。

    “当心点。”顾再兴在上头不放心的嘱咐,他也看出张輗状态不对了,也很清楚他是为什么。哎,自命不凡的世家子弟,那份骄傲就是他的信仰。一旦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脆弱的信仰便破碎掉,不知何时才能重新粘起来……

    张輗赶到镇远侯府,看见顾兴祖的样子险些吓了一跳,只见他须发散乱,眼圈乌青,满目血丝,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样,这才一天功夫,就像苍老了十岁一样。

    张輗知道,顾兴祖不光是担心他大哥的安危,也担心他自个的命运,一旦顾再兴落在别人手里,还不知怎么要挟他呢……只要时间够长,沧海会变成桑田,对寿命短暂的人类来说,心思变化需要的时间更短。当初没指望当上镇远侯时,在顾兴祖心里,大哥是世上最重要的。但当他意外成了镇远侯,渐渐的这个能传之子孙的侯爵之位,就取代了大哥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当然这种变化不是一瞬间就能完成的,而是不知不觉,水滴石穿的。往往已经变化很明显了,自己却茫然不觉……

    一见到他进来,顾兴祖一个健步冲上去,使劲扳住他的双肩,急声道:“怎么样,找到了么?”

    “疼疼疼!”张輗忙按住他两只手,以免脱臼,苦笑道:“放开我,慢慢说。”

    “抱歉。”顾兴祖才发现自己失态,赶忙松开双手,请他上座。

    “甭坐了。”张輗揉着肩膀道:“正事儿要紧。”

    “难道真找到了?”顾兴祖一阵狂喜,又要去抓他的肩膀。好在张輗这次早有准备,闪身躲过他的老虎钳子,却不留神身后一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就势翘起二郎腿,刷得打开手中折扇,保持着他的意态潇洒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啊!真的?”顾兴祖险些要激动的晕过去了,忙连声问道:“他现在在哪?是死是活?”说着又觉着自己这话实在不像话,苦笑一声道:“我都开始说胡话了。”

    “活得好好的,走吧,跟我去见见他。”张輗合上折扇,站起身来。

    “好!”顾兴祖也不问,就让人备马。

    “别介。”张輗摇头道:“这哪能成?咱们得悄悄的走。”

    “你说怎么办吧?都听你的。”顾兴祖道。

    “这样,你让人在书房备酒席,找两个心腹假扮成我们喝酒。咱俩则扮成我的家丁。”张輗想一想道:“然后让他们传话说,我今晚就住在这儿了,让他们自行回府,这样咱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出去了。”

    “你这不光防备外人啊?”顾兴祖眉头一皱道。

    “最难防的是家贼。”张輗不屑道:“你这侯爵府上,最不缺的就是五花八门的各路奸细。”

    “你说谁?我宰了他!”顾兴祖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事儿改天再说吧。”张輗道:“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不过北镇抚司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以至于他现在看谁都像特务。

    “好吧。”虽然觉着他小题大做,但顾兴祖现在是完全听指挥,一丝不苟的按照张輗的吩咐,乔装打扮、做作一番。天黑透了才化装成张輗的家丁离开自己的侯府,然后跟着他兜了好几个圈子,才来到一处纸醉金迷的地方。

    “我家就在夫子庙边上好么?”顾兴祖一看,这家伙净带自己兜圈子了,不禁郁闷道:“抬腿就能过来,你能绕十里路。”

    “小心无大错,被盯梢怎么办?”张輗神经兮兮道。

    “好吧……”这话对顾兴祖还真管用,他太怕被人知道秘密了。

    好在绕来绕去,终于绕到了柳翠楼,两人从后门进去,张輗才把家丁的一统**帽摘下来,扇着风道:“上去吧,人就在二楼。”

    话音未落,顾再兴便嗖得窜上去,果然见自家大哥好端端立在楼上。

    顾兴祖的眼泪刷得就下来了,上前一把紧紧抱住顾再兴,“大哥!”至少这一刻,他的感情是真挚的。人的感情是复杂多面的。长兄如父,这份感情厚重如山。并不是名利之心可以完全击败的。“你没事儿实在太好了,呜呜……”

    “兴祖……”顾再兴也紧紧搂住弟弟,就像在父亲被处斩后的那些年月一样,兄弟俩紧紧相偎。但当弟弟的已经比哥哥高,比哥哥壮,不需要哥哥的庇护,反而要庇护哥哥了……想到这,顾再兴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也落下泪来。

    直到张輗上楼,兄弟俩才分开,诉起了别后之情。其实顾再兴从失踪到回来不到两天时间,但这短短两天时间却发生了太多事情,需要兄弟俩好好说道一下了。

    “大哥,是什么人把你劫走了?”这是顾兴祖最关心的问题。

    “是……北镇抚司的人……”

    顾再兴话没说完,顾兴祖便勃然大怒:“好一个自捉自放!以为这样我会怕了他们?简直是白日做

第742章 十年晚矣

    “原来你大嫂还活着!”顾再兴完全沉浸在幸福中,没察觉出弟弟语气的变化,自顾自道:“那张乙只是把她掳走了,那具女尸根本不是她!之后你大嫂一直被藏在庄敬的别业里,直到北镇抚司把她救出来……”

    “……”听大哥一口一个你大嫂,顾兴祖不知道有多别扭。在这位侯爷的眼中,董小姐就是个妓女,又被人拘禁起来玩弄了九年,真是残花败柳、一文不值!这种贱人怎么能当自己大嫂呢?好在看到大哥平安无事,自己也逃过一劫,他心情着实不错,所以并未出言顶撞。

    倒是张輗听出些端倪来,插嘴问道:“大哥,是什么人把……大嫂掳走的?”他虽然也觉着叫个妓女大嫂挺别扭,但那毕竟不是他亲大嫂,随口叫叫也无妨。

    “是庄敬!”顾再兴何其敏感,已经察觉出弟弟和张輗的不爽了。心下暗暗一叹,自己的决定果然正确,便收起了喜悦的心情,低声道:“北镇抚司就是从庄敬的宅子里救出她来的。”

    “啊!”张輗大吃一惊道:“想不到那老夫子,还真……”意识到这话对顾大少有些不敬,他赶忙打住了话头。

    “也可能是北镇抚司栽赃庄夫子来着。”顾兴祖却闷声道:“他们既然那么大本事,给庄敬栽个赃,不是易如反掌?”

    “你不信北镇抚司,难道你大嫂也不可信么?”顾再兴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道:“兴祖,你可知道我们沦落到今天是谁害的!就是汉王和纪纲那些人!”

    “大哥……”见顾再兴反应这么强烈,顾兴祖有些讪讪道:“就算这事儿跟纪纲有关系,却必定和汉王那样光明磊落的伟男子无关。”

    “我们家和纪纲无冤无仇,要不是有人拜托他,他怎么可能对我下手?”听弟弟把汉王说得天上有、地下无,顾再兴的心更憋闷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最亲爱的弟弟,居然在听自己控诉完之后,竟是这个反应。顾再兴定定打量着顾兴祖,发现他真的变了,更高、更有气派,也更陌生了……

    “也许只是那庄敬看中了……”在哥哥那悲哀的眼神下,顾兴祖的声音越来越小道:“那女人的姿色而已。”

    “你放屁!”听弟弟对自己的妻子这样不屑,顾再兴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道:“就算你不认这个大嫂,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说着激动的拍着胸脯道:“当时秦淮两岸谁不知道她是我的女人?庄敬当时不过一个小小的千户,没有人给他撑腰,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惹咱们顾家!”

    “大哥你别生气……”见顾再兴生气了,顾兴祖还真有点怕,忙小声道:“我不是别的,只是觉着这么说汉王未免偏颇,我看汉王对我们家挺好的。”

    “是对你挺好的。”张輗冷笑着插话道:“我说兴祖,你被汉王灌了什么**汤?人家当初是想干掉你顾家的,只不过是因为你爷爷本钱厚、整不倒,才只能退而求其次,做掉和太子相好的你二叔,让你这个和太子没交情,又单纯好糊弄的家伙当这个镇远侯!”

    “你说谁好糊弄?!”顾兴祖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朝自家大哥没法发,对张輗就不客气了,恼怒道:“我今日的一切,从侯爵到都督,都是汉王殿下给的,说恩同再造也不为过。想让我反对他,可以!拿出他加害咱们家的证据来!”

    “真是个糊涂蛋!”张輗本来被北镇抚司打击的快消失的自信心,在顾兴祖的智商面前再次重燃。他冷嘲热讽道:“你的爵位和都督,本来都是你二叔的,就算不是你二叔的,也是你大哥的!现在人家搞了你二叔和你大哥,让你当上左军都督镇远侯。你说他是你们顾家的仇人,还是你的恩人?”

    张輗这话已经是诛心了,是说他顾兴祖只在乎自己的功名利禄,不管自己兄弟和家族的荣辱祸福。这不啻于狠扇他几记耳光,顾兴祖的脸登时火辣辣的疼。他咬紧牙,一字一顿道:“不能凭几句臆测,就让我恩将仇报!”

    “你说我们的话是臆测。”张輗冷笑道:“那我问你,你怎么就确定你的爵位还有左军都督之位,是汉王帮你争取到的?”

    “是汉王殿下亲口告诉我的!”顾兴祖被他冷嘲热讽的实在受不了,勃然爆发道:“难道汉王殿下会骗我不成!”

    “大哥的话也是他亲口告诉你的,难道他会骗你不成!”张輗回瞪着顾兴祖道。

    “大哥也是听人说的……”顾兴祖闷声道。

    “不错,你大嫂被庄敬掳走,也是我听人说的……”顾再兴却神色平静道。

    但在这平静的表情下,顾兴祖分明听到,那比金还坚的兄弟情谊,片片破碎的声音,忙道:“大哥,我当然相信是庄敬使坏了……”

    “难道庄敬活腻了不成?”张輗从旁哂笑道:“没人指使他会抢大哥的妻子?”

    “好吧……”顾兴祖深吸口气,点点头道:“再算纪纲一个。”

    “纪纲和你顾家无冤无仇。”张輗不依不饶道:“他为什么要整你们家?”

    “许是我大哥公然要解救董姐姐,让纪纲觉着没面子了吧……”顾兴祖始终没法把‘大嫂’俩字说出口,用姐姐来称呼,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毕竟董家的案子是纪纲一手炮制,那种疯子,为了自己的面子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话音未落,就见自己大哥抬起手来,顾兴祖干咽吐沫,话头打住。

    “二弟,我问你,”顾再兴从没那么冷静的跟自己的亲弟弟说过话:“纪纲是不是咱们家的仇人?”

    “是。”顾兴祖点点头,怎么说,当初他大哥被判斩监候,整个顾家风雨飘摇,都是拜纪纲所赐,顾兴祖就是屁股坐得再歪,也没法否认他就是顾家的敌人这一点。

    “那你这个镇远侯府的家主,要不要报仇雪恨?”顾再兴沉声追问道。

    “当然要……”顾兴祖低头道:“这种事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还装作不知道,咱们顾家会抬不起头来的。”

    “你知道就好。”顾再兴沉声道:“那你有办法,只对付纪纲,不针对汉王么?”

    “这……”顾兴祖想一想,这怎么可能?汉王和纪纲已经合流,自己对付纪纲就是在反对汉王,两者根本就是不可分割的。

    “有没有办法?”顾再兴追问一句。

    “没有。”顾兴祖抬起头,祈求的望着顾再兴道:“大哥放心,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只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过了这一阵,汉王和纪纲可能联系就没这么紧密了……”

    “就算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顾再兴突然红着眼吼了一嗓子,他眼里通红通红的,泪水都被映得通红通红,像是血泪。“我已经等了十年了!”

    “大哥……”顾兴祖也是满腹的委屈,心里直埋怨大哥这十年被关糊涂了,分不清轻重,给自己添乱。

    “哎,兴祖,你往常的精明到哪去了?”见兄弟俩再次陷入沉默,张輗重重一叹,沉声道:“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发现,这里应该还有个人,却没出现么?”

    “谁?”顾兴祖一见到大哥就心乱如麻,让张輗一说竟有些茫然。

    “北镇抚司的人。”张輗郁闷道:“既然这个局都是人家设下的,自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现在他们给我个面子、也照顾你的面子,不出面让你尴尬,那是认为你应该明白,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你却在这自说自话,有意思么?”

    “你……”顾兴祖像当头吃了一棒,登时有些懵了,但定下心神,他也意识到张輗说得没错,自己还真是没得选择了。恐怕这柳翠楼就是人家北镇抚司的地盘,人家是认定了自己只能就范,才尽量做得体面。要是自己不识相,人家把他大哥往官府一交,自己的一切就都成了镜花水月……其实哪用往官府交?他们本就是朝廷的侦缉衙门!

    顾兴祖的气焰,一下子就消了……他颓然坐在椅子上,笑容里掺杂着冷笑和怪笑,十分怪异。“既然如此,我还有还什么好说的……”

    “兴祖,你放心,”看到弟弟这样子,顾再兴却又不忍心了,轻声道:“我就和小倩会尽快去南洋,再不回大明一步,你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大哥……”顾兴祖猛然抬头,满脸愧疚的看着自己的大哥:“你没必要为了我……”

    “不用说了。”顾再兴摆摆手道:“在大明朝,我本来就是个死人,小倩也是。至于离开大明,我们才能重生,不管在南洋遇到什么,我们总是可以正大光明的活着,”顿一下,凄然一笑道:“或死去……”

    “哥……”顾兴祖眼眶湿润了,他知道大哥这样说,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少一些愧疚。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他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第743章 赏菊剥蟹宴

    事已至此,顾兴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若不答应北镇抚司的要求,自己的一切都要被毁掉。他之所以不愿意跟汉王敌对,并非只因为汉王对他有恩,而是他相信汉王会赢。但张輗跟他讲了太子这边的实力,其实并非是想象的那么羸弱,他终于点头同意,加入到勤王护主的行列中……

    镇远侯兄长失踪一事,并未在京城引起丝毫波澜,毕竟在人们的认知中,顾大公子早已是个死人了。而且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节,人们的目光都始终聚焦在那几个核心人物的身上。镇远侯顾兴祖,确实还不大够看。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就这样暗流涌动的进了九月。

    一到九月,长天碧空如洗,桂花谢了菊花香,五颜六色、千姿百态的菊花争奇斗妍。就连素来不喜欢花花草草的汉王殿下,府上也摆满了成千上万盆的菊花。不过跟别处菊花的色彩缤纷不同,汉王府的菊花只有一种颜色,就是黄色!

    那一簇簇、一片片耀眼的金黄,是那样的夺人眼球,甚至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在这黄色的菊花从中,汉王殿下摆下贡蟹宴,款待一众辛苦了将近一个月的同伙。

    九月是吃螃蟹的时节,古人将天下蟹分为九等,以湖蟹为第一,而扬州高邮湖所产的螃蟹又是湖蟹中名气最大的,从前朝起就被列为贡品,进献皇上和他的王公贵族们享用。如今虽然永乐皇帝远在北京,没法享受到这般时鲜,但贡品还是一枚不少的送到了京城。第一时间,有司便将这高邮湖的贡蟹送到了太子府和汉王府中。

    “鼎司费万钱,玉食常罗珍。吾评扬州贡,此物真绝伦。”庄夫子一边细致优雅的用小锤小钩将偌大的螃蟹解开,露出白玉般的蟹肉,一边由衷的赞叹道。

    虽然这些达官贵人完全可以不用动手,由下人伺候着光吃蟹肉也没问题。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能用优雅的方式解开螃蟹的盔甲,将蟹肉完成的取出,直到吃完仍旧双手不沾腥气,竟成了考量一个人是不是贵族的标准之一。是以在江南,但凡有点身份的人,没有不花功夫学会如何开螃蟹的,为的就是避免在这种场合下丢脸……因为粗人吃螃蟹,必会弄得一盘狼藉、满手腥腻,会让行家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实在太没面子了。

    是以几位侯爷伯爷虽然自幼养尊处优,却也熟练的开着螃蟹,将黄橙橙的蟹黄、白莹莹的蟹肉送到口中,附和的点头赞叹。“不错,这蟹黄,简直是天下一绝,让人迷醉……”

    看着这些家伙吃的那个陶醉,几个武将却是愁眉苦脸,要么味同嚼蜡的咬着螃蟹腿,要么一口咬在螃蟹上,登时汁水横流,粘得胡子上都是黄乎乎的蟹黄……

    “鸟,俺就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啥好吃。”朱恒郁闷的把手里的螃蟹一扔,拿起桌上银盆中的湿巾胡乱一擦手。旁边几个武将也深有同感的点头,小声道:“怎么光上蟹子?上个蹄髈也好啊。”

    不过他们都不敢说太大声,因为作为汉王的部将,他们都知道王爷平素也最不耐这种费半天功夫吃不到半口肉的玩意儿。这会儿看王爷居然耐下性子像模像样的坐在那亲手解蟹,必然是有深意的……也许是要寓意什么?

    既然王爷都在忍受,作为下属当然要跟主子同甘共苦了。众将领抱怨完了,只好继续默默的跟那些面目狰狞的螃蟹作战……

    其实他们想多了,朱高煦之所以要摆这螃蟹宴,是为了麻痹外界,让太子的人放松警惕。之所以要亲手解蟹,是为了向自己人展示自己的轻松,给他们信心保持镇定。

    不过猛张飞固然可以做做样子绣绣花,真让他一直穿针引线那是万万受不了的。所以耐着性子解了一个螃蟹,朱高煦便拿起使劲擦擦手,笑道:“庄夫子好诗兴,不过今天可是赏菊食蟹宴,难道你眼里只有螃蟹?莫要辜负了这满园子的菊花。”

    “呵呵,”庄敬心中暗暗鄙视,粗人就是粗人,就算要表明野心,也不用搞得这么明显吧?更让人无语的是,都已经这么明显了,还生怕别人不知道,非要说出来。也不怕让太子那边看出端倪。面上却堆满笑道:“菊花当然好啊,不过太淡雅。所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花乃是隐逸之花、出世之花,怕是不符合王爷的雄心大志。”

    “哈哈,夫子此言差矣,这菊花怎么就成了隐士之花,分明是英雄之花!”眼下已经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朱高煦整个人都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中,哈哈大笑道:“不论黄巢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气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还有我皇祖父的‘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那都是何等的豪迈?”

    “下一个遍身就穿黄金甲的就是王爷了!”纪纲闻言笑道:“只是不知王爷到底打算何时与那西风战一场?”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停下动作,这也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这阵子他们奔走联络、多方准备,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迫不及待。但不管怎样,知道什么时候发动,心里总能有底。

    尤其是王宁和顾兴祖两个,全都把耳朵竖起来了,他们虽然今日也来汉王府吃螃蟹,但毕竟不是朱高煦的嫡系,对于汉王准备何时发动,一直很想打听,却又不敢打听。今天听到纪纲主动问起来,焉有不竖起耳朵听的道理?

    然而朱高煦的回答却让他们大失所望,只见他捏着酒杯,寻思半晌,方叹气道:“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西风能压倒东风,还是东风能压倒西风。”

    “王爷这还用问?”李茂芳马上大大咧咧道:“当然是东风压倒西风了。”

    “就是就是。”众武将也纷纷附和道:“只要王爷振臂一呼,必然是应者云集。一人一口吐沫,也把朱高炽淹死了。”

    “呵呵……”朱高煦却只是笑。

    “怎么?”众武将登时着急道:“难道王爷还信不过我们?”

    “你们我当然信得过。”朱高煦呵呵一笑,旋即幽幽道:“可是你们这才多少人?京城那么多公卿大臣,还有你们手下的那些部将呢?”

    “不错,人心隔肚皮。”宋琥附和道。

    “这个王爷放心。”众人忙道:“这些日子,我们把京里大大小小的人物都联系了一遍,也跟他们隐隐约约谈过,都说一定会站在王爷这边的。”

    “就怕有人口是心非呐……”朱高煦叹口气,眉宇间浮现出浓浓的忧色道:“不是孤王优柔寡断,实在是一旦发动,诸位的身家性命就全压在上头了,孤不能不慎之又慎啊!”

    “……”听了汉王这番语重心长,众人的气焰一下小了许多,全都张嘴说不出话来。

    “那么多的人,总不能把他们心窝子都掏出来看看,是黑是白吧?”许诚抓着胡子苦恼道。

    “简单,让他们写投名状不就结了?”李茂芳恶狠狠道:“谁要是敢不写,就和咱们不是一心,先要他狗命!”

    “胡闹!”朱高煦眉头一皱,呵斥道。

    “不错,你当谁都愿意跟着咱们干?”宋琥点头道:“何况咱们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咱们要的,只是他们到时候都老老实实,不要坏了咱们的大事就好!”

    “侯爷说得对。”庄敬深以为然道:“你让他们把嘴上的话落在白纸黑字上,不知道要把多少人逼到太子那边。”

    “那你们倒是想个办法啊!”见自己的主意又被否了,李茂芳郁闷的闷哼一声。

    众人都面面相觑,让他们带兵打仗自然不在话下,出主意、想办法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一阵沉默之后,还是庄敬开口道:“呵呵,我倒想起个典故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酸什么酸?”刚才庄敬抹了李茂芳的面子,李茂芳当然要对他毫不客气了。“吃螃蟹我蘸扬州香醋就行了,不用你庄夫子帮忙!”

    “茂芳,你住口!”朱高煦严厉的训斥李茂芳一句,转头对庄敬道:“夫子别跟他一般见识,你说说你的高见。”

    “我想的典故是……”庄敬当然不会跟李茂芳这个浑人一般见识,不过也不再文绉绉,而是老老实实道:“指鹿为马。”

    “指鹿为马?”众人就算再老粗,书也是读过几本的,自然知道这个乡野村夫都耳熟能详的典故。不少人还不明白,但几个精明的却眼前一亮,赞道:“好主意!”

    “指什么路?喂什么马?”李茂芳自然也知道这个典故,却故意给庄夫子捣乱。

    “再不闭嘴,你给我滚蛋!”朱高煦勃然大怒,这才把李茂芳吓住。汉王转而对庄敬竖起大拇指道:“先生确实高招!小王愿闻其详。”

第744章 指鹿为马

    汉王府,金菊如海,秋风飒飒。众人都望向庄敬,听他缓缓道:“当初赵高和秦二世的鹿马之争,目的是就是要看看满朝文武到底听不听他的。我们只要也找一个机会,试一下百官,就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

    “妙啊!”许诚等人闻言兴奋的笑道:“王爷说雪是黑的,识相的就不敢说是白的。要是谁敢说,就是有问题的!”

    “不错。”宋琥也点头笑道:“这样的机会不难找,试一试便知。”

    “不过还有个条件。”庄敬悠悠道:“当时赵高指鹿为马时,可是当着二世的面,故意和他起得争执。”

    “嗯。这样不光可以称出他和秦二世在大臣心中的分量孰轻孰重。”宋琥也觉着很有道理,点头附和道:“还能让大臣自绝于秦二世。”道理很简单,大臣当面配合赵高颠倒黑白,让秦二世权威扫地,自然把秦二世彻底得罪。之后也只能一条道跟赵高走到黑,甚至比赵高还积极的想干掉秦二世,以免被秋后算账。

    “中,就这么干了!”汉王眼前一亮,重重点头。

    “啊哈,真是天助王爷,再过几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九月大阅,今年皇上不在京城,太子要代替皇上阅兵,到时候文武百官自然要陪同。”王斌一拍脑门激动道:“不正是个好机会么?”

    “这……”宋琥迟疑道:“会不会太大胆了点?”那可是万众瞩目之下啊!一旦干出那等出格之事,转眼便会传遍天下,瞒都瞒不住。

    “嗯……”汉王也有些踯躅,他虽然绝非优柔寡断之徒,但在大秋阅中演出那样的大戏,容不得他慎之又慎。

    “我们都要****娘了还怕个球!”李茂芳这种转头就忘的浑人,转眼就又成了庄夫子的拥趸道:“怕东怕西能做成什么事!”

    “不错!”纪纲颔首幽幽道:“再说这种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王爷和太子素来不对付,就算是指鹿为马了,别人也只以为这又是给太子个难堪而已,哪怕传到皇上耳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汉王眉头皱成一团,终于一咬牙,下定决心,重重一拍案:“七日后,钟山下,沙场秋点兵!”

    定下大计,众人群情激昂,汉王也不再装模作样,让人撤下螃蟹,换上大鱼大肉,犒劳他的将军们。宴会的气氛登时一变,众将军吆五喝六、揽脖灌酒、一片乌烟瘴气……

    日暮时分,宴会散场,庄敬和纪纲都醉醺醺的走不了路,只好坐上车回衙门。

    车门一关、车轮扎扎转动,车上两人的醉态便消失了。

    纪纲使劲搓搓脸,朝庄敬冷笑道:“果然是从上到下,一群蠢货。”

    “呵呵。”庄敬没有纪纲那么好酒量,被灌了十几杯,还是有些醉意的。他端起早备好的浓茶喝几口,笑道:“他们确实不聪明,‘指鹿为马’的主意好是好,可那是赵高想要篡位当皇帝想出来的法子。如今汉王也来这么一出,他不就成了赵高一样的奸邪逆贼?到时候我们底牌一亮,不管他赢了多少,都得连本带利一起吐出来!”

    “哼哼,蠢货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为人作嫁衣裳的。”纪纲咯咯一笑,面色渐渐凝重道:“但是我们这边,决计不能出错。”说着看庄敬一眼道:“那家伙还不同意跟我合作么?”

    “是,他已经彻底变成废物了,说什么为了天下苍生不再受兵戈之苦,宁愿自尽。”提起那人来,庄敬也是一脸无奈道:“他还真的自杀了几次。”

    “哦?”纪纲一下急了,要是没有那人的存在,他根本一定点希望都没有,那折腾来折腾去,才叫全给人做嫁衣呢。“他可得给我活着!”

    “东翁放心,我派人日夜紧盯着他,他没法再伤害自己。”庄敬嘲讽的一笑道:“他还想绝食,却不知道有个法子叫填鸭,被灌了一次,之后就老老实实吃饭了。”

    “哼,那种长在深宫中的废物,就是想死也办不到。”纪纲冷哼一声道:“但我不光要他活,我还要合作!”实在没办法,只有那个人肯合作,他才能让文武百官臣服,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说着纪纲目光有些迷离,声音不由自主压低道:“那些人和你又接触了么?”

    “正要跟东翁说呢。”庄敬道:“那些人怎么可能放弃他们的皇帝?他们约我明日见面……”

    “既然要再见面,自然就是答应老子的条件了?”纪纲一喜道。

    “应该是这样。”庄敬点点头,傲然道:“那人在我们手里,他们没有资格和我们谈条件!”顿一下,又问道:“他们的条件,东翁准备答应多少?”

    “唔。”纪纲早就拿定主意了,沉声道:“除了第一条,统统都不答应。而且就算第一条,也只答应他们可以和那人见面,但不能答应他们随侍。且只能三日一见,每次一人和他见面,时间不超过盏茶功夫,而且必须有我们的人在场。”

    “那我就明白了。”庄敬道:“剩下就交给我吧。”

    “嗯,你办事我放心。”纪纲点点头:“这件事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了。我得专心对付林三那个刺头,这家伙,到现在不给我个准话。”

    “呵呵,”庄敬笑道:“毕竟是让他有去无回,换成谁也痛快不了。”

    “软的不行我只好来硬的了!”纪纲咬牙切齿道:“只要老子一声令下,他在山东的那帮兄弟,全都包了饺子!”

    “只能如此了。”庄敬点点头道:“反正他不可能活着回来,能把这件事做成了就好。”

    “不错,这种离谱的高手,还是死了之后更让人放心。”纪纲冷酷道:“就这样吧。”

    说话间,马车到了纪纲的宅中,为了方便随时谋划,纪纲将自家东院腾出来,让庄敬搬过来居住……当然也有方便监视,以免这家伙反水的意思。也正因如此,庄敬半个不字也不敢说,乖乖就把家搬了过来。

    要不是因为这样,他在京郊的别业又岂会防范松懈,连禁脔都被人偷走了呢?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进去书房关好门,庄敬就阴下脸来,问跟着自己进来的侄子庄必道:“找到人了么?”

    “没。”庄必忙道:“按照伯父的命令,咱们也不能调动锦衣卫的力量,只能靠着自己那点人大海捞针,想找到那娘们实在太难了。”庄必心里暗暗埋怨伯父,看上去整天一本正经,实际上一肚子男盗女娼。要不是老东西好色,又岂会有今日的麻烦。

    “镇远侯那边呢?”庄敬皱眉道。当十天前,下面人来报说那董小倩不见了,庄夫子顿感五雷轰顶。这女人是他偷偷藏下的,纪纲不好女色,原本的命令是将这女人杀掉,一了百了。但庄敬垂涎那董小倩的绝世容姿、尤其她还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能满足庄夫子对女人的一切幻想。

    只是庄敬碍于道学家的身份,一直不好意思踏足柳翠楼,那次得令之后,便动了偷梁换柱的心思。他仗着纪纲对他的信任,这件事看起来做得天衣无缝,一直把董小倩藏了十年……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事了。

    庄敬知道,要是让纪纲知道自己敢蒙骗他,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但这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是什么人偷走了董小倩?他先是排除了出了奸情、监守自盗的可能,然后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他偷梁换柱的把戏被人识破了!

    要知道,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年,十年里,董小倩没有踏出过别业一步,也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有人却能从故纸堆里把这个案子捡拾出来,再把人找到。除了当初负责这个案子的北镇抚司,庄敬想不到有谁还能办到了。

    一想到北镇抚司这四个字,庄敬登时汗如浆下,这个节骨眼上,北镇抚司费这么大劲儿找出董小倩,肯定所图甚大。是要要挟自己?还是要……要挟镇远侯?

    要是前者还不可怕,大不了自己跟纪纲坦白,如今是用人之际,纪纲也不可能真把自己怎么样。而且王贤也没那么幼稚,以为单单靠一个女人就能要挟到自己。但王贤完全可以用这个女人去要挟镇远侯顾兴祖。虽然这个女人本身要挟不了顾兴祖,但只要顾再兴还活着的话,只要知道这个女人没死,甭管藏在什么犄角旮旯,都会蹦出来的。

    那么顾再兴到底死了没有?庄敬之前一直疏忽这个问题,如今想来应该是没死的……当然庄夫子之所以疏忽,盖因他当初的任务是把顾成逼出京城去。既然达到目的了,他自然也就不关注死牢里的顾再兴是个什么情况了。

    当庄夫子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后,很快便查明当时顾家李代桃僵的把戏,确定顾再兴确实是活着。那么问题的关键,就从找到董小倩,变成了顾兴祖有没有被北镇抚司拿下了。

第745章 庄夫子

    按说‘疑人不用’,庄敬应该赶紧告诉纪纲,不管怎样,把顾兴祖排除在圈子外。偏生他十分在意自己算无遗策的美名,更不想在纪纲心中种下‘欺瞒’的种子。

    而且说不定通过顾兴祖,能把藏在暗处的王贤找出来,那样就彻底坏事变好事了--自己依然可以保持完美形象,还能让身上的光环更加耀眼。所以庄夫子只动用自己手中的力量去调查顾兴祖。不过作为锦衣卫长期以来实际上的二号人物,他假公济私建立的个人力量,也足以把区区一个镇远侯查个底朝天了。

    “姓顾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庄必轻声道:“这些天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呆着,只出去了几趟……”

    “几趟?”庄敬眉头一皱,他对侄子粗疏的答案十分不满。

    “四次。”庄必赶忙改口,并一一禀报道:“一次是八天前,他和英国公的弟弟张輗去庆寿寺上了次香,不到中午就回家了;当天下午又去了他六叔顾清家;晚上叔侄俩去了他二叔顾勇家。这一天活动最频繁,不过之后七天,他就去了趟都督府,然后就是今天去汉王爷府上赴宴了。”

    “嗯……”庄敬一边手指在桌上轻扣,一边闭目默默寻思,良久方睁开眼道:“看来问题出在庆寿寺。”

    “难道是道衍大师?”庄必轻声道。

    “不大可能。”庄敬却摇头道:“道衍已经太上忘情,除非皇上下旨,不会理会这些红尘之事。”谋划这场事关所有人生死荣辱的大事,自然要将所有的因素考虑进来。道衍这样近似神佛的人物,自然绝对不会被忽略,而且绝对是排在那个让汉王和纪纲伤透脑筋、视为最大威胁的王贤之前。但庄夫子在仔细寻思之后,却断定道衍不具备威胁。

    这不是说道衍八十多岁、行将就木,已经丧失所有威胁。恰恰相反,庄敬知道那头老虎一旦亮出爪牙,将可以轻易改变这场战争的走向。但前提是这头老虎愿意参与进这场战争。

    那么这头姚老虎愿意掺合进来吗?庄敬认为不会,因为他对姚广孝实在太了解,那老和尚虽然是个和尚,却没有一丝悲天悯人、慈悲为怀的情绪。因为他根本就是天下头等自私之人!

    在庄敬看来,姚广孝从来只关注自己的人生目标,绝对不会管世人的死活--要知道,没有他百般诱惑、全力推动,哪怕朱棣的不臣之心再大,也很难迈出造反的那一步。姚广孝是经过元末的生灵涂炭、血染山河的,自然最清楚这种将全国卷入战争的举动,会让多少家庭支离破碎,让多少生灵化为枯骨。但他为了一己之念,就可以冷酷无情的凭白制造出一场历经数载的杀孽,让千百万人死于非命。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姚广孝煽动朱棣造反,并不是为了成就大业,更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而只是为了了却心魔,好心无挂碍的修他的无上佛法。他的心魔有两个,一个是杀师之仇,一个是不忿世人对自己师门的看轻--姚广孝一直认为,自己跟师傅彭莹玉学到的本领丝毫不逊于刘秉忠。但成王败寇,尤其是洪武年间,朝廷大肆抹黑当年朱元璋的竞争者们,把彭和尚说得残暴无能、跟英明神武的朱元璋一比,简直与白痴无异。这让姚广孝分外不爽,因为朱元璋贬低他师傅的本事,就是贬低他的本事,他非得要证明给天下人看,自己师傅之所以失败,不是因为本事不济,而是因为心怀仁义,才会被阴险狡诈的小人朱元璋给击败。

    如果换成同样阴险狡诈的自己,姚广孝坚信自己可以取得的功业,比刘秉忠大得多。可以说他为师傅报仇的念头还在其次,要让自己的才华得到天下人的认可才是真正的动力。

    他已经证明了自己可以凭一己之力挑动天下大乱。辅佐一个只有几千人马、一城之地的王爷,击败以全国之力、百万之军为后盾的正统皇帝。当天下人不管多恨他、多不齿他的为人,都已经再没人质疑他本事了,姚广孝便毫不留恋的封金挂印,去修他的无上佛法了。不管朱棣怎么劝,都不肯再理会这江山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个老和尚我太了解了。”有那么一阵子,庄敬陷入了失神的状态。庄必知道伯父的历史,也不敢催促,老老实实立在一旁,等庄敬结束神游。才听伯父继续道:“他已经得到了自己要的东西,对他来说,这仇人家的江山,再次天下大乱才好。又怎会管朱棣的两个儿子狗咬狗呢?”

    “伯父说得太有道理了。”虽然没太听懂,但作为庄敬的侄子,不懂装懂是必须的,庄必又小心翼翼问道:“那他们去庆寿寺没见到道衍和尚?”

    “肯定没见到,但应该是见到其他什么人了。”庄敬缓缓道:“不然顾兴祖不可能那么急匆匆回家,以他和张輗的关系,怎么也该先在外头吃了午饭再分开。”顿一下道:“况且,顾兴祖中午去了他六叔家还好说,晚上又去他二叔家,就显得很蹊跷了……”

    “是”庄必点头道:“因为嗣爵的事儿,他二叔对他十分不满,顾兴祖也几乎从来不上他二叔的门。”

    “不错。”庄敬点头道:“顾兴祖虽然年纪不大,但侯爷的架子不小,能让他心急火燎一天蹿了三个地方,还拉下脸去找他二叔的,必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说着重重一捶大腿道:“而且必定是对我们不利的事!”

    “是,他二叔就是我们搞下去的,要是跟我们这边一心,他就不会找他二叔了。”庄必说着一拍大腿道:“差点忘了,那天他去都督府,也是他二叔陪着的!”

    “哼……”见侄子又丢三落四,庄敬瞪他一眼,但一下洞悉对方的秘密的快感,转眼冲淡了庄夫子的不快,他冷冷道:“就是这样,张輗给王贤当说客,然后带着他去庆寿寺见了个人,那个人把顾兴祖给说服了。顾兴祖回去就找他六叔商量,他六叔带他去见他二叔。见侄子要倒向太子那边,顾勇自然求之不得,之前那点怨气算什么?当然会帮他一起去左军都督府,帮他镇住那些不太听他使唤的将领!”

    “伯父太英明了,让您这么一说,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庄必拊掌激动的叫一句,说着又挠头道:“那庆寿寺里家伙的到底是谁?难道是道衍的哪个徒弟?”说着又一惊一乍道:“不会就是王贤吧!”

    “很有可能。”虽然不满侄子这么不沉稳,但毕竟还有点长进,庄敬也就不再训他了。捻着山羊胡子缓缓点头道:“怪不得满世界都找不到这家伙,原来他躲到庆寿寺去了。还真是把我们蔑视到骨子里了。”

    “这次就让他彻底傻眼嗝屁!”庄必兴奋道:“伯父,我们赶快禀报纪都督吧,把什么镇远侯、王镇抚一网打尽,伯父又是大功一桩……”

    话没说完,就见伯父脸又黑下来,庄必赶紧打住,怯生生问道:“侄儿又说错什么了么?”

    “哎,还以为你有长进了呢。”庄敬摇头叹气道:“且不说还不能确定姓王的就在庆寿寺里,单说王爷还没发动,能打草惊蛇么?”

    “是,伯父,我又错了。”庄必忙低下头,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难道张輗也叛变了?”

    “他从来就没跟咱们一心过。”庄敬冷哼一声道。“这杀才从在山西时,就跟姓王的勾搭在一起,还帮他愚弄朝廷!”

    “难道是他大哥授意的?”庄必大惊失色道:“汉王这下可失算了。”

    “未必是张辅的意思,虽然都是张玉的儿子,家还是分开过的。”庄敬冷笑道:“再说张家老三还是汉王的指挥使呢,说不定张辅存了两边下注的心思。到时候不管哪边赢,冲着他的面子,都得算他是赢家。”

    “真是好算计啊。”庄必不禁惊叹道。

    “不过管他呢,英国公再厉害,他也鞭长莫及,我们只管把目光放在京城就好。”庄敬淡淡道。

    “那下面该怎么办?”庄必肃然领命道。

    “把你的人都撤回来歇着吧。”庄敬的语调中,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道:“不管怎样,光凭庆寿寺三个字,就值得老夫亲自出手!”

    “伯父亲自出手,那肯定是手到擒来了!”庄必忙笑道。心下也松了口气,可能除了他伯父之外,这大明朝再没第二个人,吃饱了撑的活腻了,愿意去招惹那老和尚。

    “滚!”庄敬不耐烦的挥挥手,把侄子撵出去,自己关起门来来回踱步,走了不知道多久,他站住脚,一把拽下墙上挂着的山川河岳图,露出里头一个瘦若病虎,三角眼、吊梢眉的怪诞老和尚,不是那姚广孝又是谁?

第746章 奸细

    按说在自己房间里挂一个人的画像,定是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虽然被庄敬用另一幅画盖住了,不过那似乎更说他爱得深沉。只见庄敬定定望着姚广孝那双眼,双目中射出来的却是仇恨刻骨的光……

    良久,只听他声音低沉道:“十二年了,也该做一个了解了……”然后收回目光,看向另一侧墙上挂着的黄历。

    金陵自古就是江南的中心,自从朱元璋定都金陵,迁江浙十万富户进京居住,更是将这座城市的繁华推到了堪比宋之临安、开封,远超汉唐长安、洛阳的程度。

    不管是哪一天,京城中永远是人流如织,那遍布全城的街市中,更是行人摩肩接踵,店牌招幌如林,细细一看,什么‘布店发兑’、‘涌和布庄’、‘网巾发客’、‘鞋靴老店’、‘弓箭盔缨’、‘极品官带’、‘名茶发客’、‘发兑官燕’、‘枣庄’、‘古今字画’、‘阳宅地理’、‘浴堂’等等招牌,可谓三百六十行,应有尽有。

    只是往日里一片物宝天华、百姓安乐的祥和气氛,如今变得略略有些怪异……虽然店铺照常开,生意照常做,老百姓也依然该干啥干啥,但不论商人百姓,还是巡捕官差的脸上,都带着紧张担忧的神情。人和人见面除了简单的寒暄和买卖之外,竟不敢有一句闲谈。真点有‘道路以目’的意思。

    这是因为从徐真人被劫持以来,京城便进入了戒严状态,只要官府怀疑你‘形迹可疑’就可以直接逮捕。后来徐真人平安归来,老百姓以为这下终于可以解脱了,孰料戒严非但没有解除,反而有越来越严的趋势,原先是‘形迹可疑’者要遭殃,现在‘言谈可疑’者也要遭殃了……

    眼见着身边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就直接被官差抓走,再也没被放回来,百姓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只敢老老实实吃饭、睡觉、做事,再不敢议论这京城正发生着什么大变,将要发生什么巨变!

    结果这大明京城金陵真成了一副只见其形、不闻其声的‘清明上河图’。就好比这家坐了不少食客的面食坛子,往日里必然人声鼎沸,多话者高谈阔论,众人或是附和或是帮腔或是反对,或是一边吃饭一边听热闹。现在一个个却都自顾自的的低着头吃面,就算是说话也是使劲压低声音,尽量不让第三个人听到。

    这时,一个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走进来,众人只是抬头看了看他,便低头吃面不再理会。算命先生捡了角落一张空桌坐下,要了一壶茶,一碗雪菜面,一碟小凉菜,便在那里闭目养神起来。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过来,算命先生似乎以为是店家上菜,睁开眼刚要开口,却见是个戴着斗笠、踏着芒鞋的小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请问可以坐么?”小和尚轻声道。

    算命先生看看他,顿一下才不情不愿的点点头,一副我们不是很熟的样子。

    小和尚也不在意,摘下斗笠在他旁边坐下,向店家只点了一杯茶一碗素面,便坐在那里对着茶杯发呆。等到面来了,两人便都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吃起面来。

    远远看过去,两人好像各吃各的,毫无关系。但若贴到两人面前,便会发现他们的嘴唇翕动间,除了在吃面,还在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在说着话……

    “寺里来了个人。”小和尚轻声道:“好像是那个王贤。”

    “你确定?”算命先生激动难以抑制,不小心一抖手,就把面汤溅到了衣襟上。店家赶忙过来想帮他收拾,算命先生却眉头一簇,把手一摆。那店家竟被这峥嵘偶露的可怕气场,一下给吓成了木桩子。

    目光在摊子上扫过,见食客们都在低头吃面,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算命先生便不再管他们,转向小和尚,低声道:“此事关系重大,不容有错。”

    “应该没错,”小和尚小声道:“那人是中秋节那天来寺里的,之前我也见过他两次,心慈心严和他都很熟,管他叫‘师弟’。对了,还有那天他来时,正好是早饭时间,是他给老和尚送的饭。”

    “唔。”算命先生沉吟片刻道:“这只能说明这人肯定和老和尚有关系,但老和尚的徒弟不少……”说着目光刹那间有些迷离道:“其中还俗的也不少。”

    “哦,还有个证据,就是寺里那个蒙古来的小和尚一念,见了他便跟他打了一架,回头他却把一念从戒律堂保了出来。”小和尚轻声道:“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一念从戒律堂出来,就转了性,不光开始叫他师傅,还搬到他房中,与他同吃同住,帮他跑腿打杂……”

    小和尚在哪里事无巨细、絮絮叨叨,算命先生却已经确定了,庆寿寺里那个人就是王贤!因为他知道那一念和尚,就是王贤从漠北带回来的马哈木的孙子也先,两人正是师徒关系!

    “然后老和尚就让他住下了?”算命先生着紧的问道:“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

    “这我就不知道了,心严和尚太可怕了,谁敢乱打听老和尚的事儿,直接就被打死了。”小和尚摇头道:“我只知道他见了老和尚之后,就被剃度为僧了……”

    “噗……”算命先生一口水喷出来,两眼瞪得溜圆。他万万没想到,王贤竟然落发为僧了……想到那个飞扬跋扈的年轻人,被剃光了满头黑发,成了个跟眼前和尚一样的小秃驴,算命先生倍感错愕之后,又险些笑破肚子。

    “还有……老和尚让他修闭口禅。”小和尚小声道:“说只要他说一句话,就把他断绝关系、赶出寺去。”

    “啊哈。”算命先生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这才对嘛,我说老和尚怎么会转了性。”他对王贤和道衍都十分了解,猜到应该是前者死皮赖脸想留下来,后者碍于师徒名分,不好直接把他撵出去,就以要先剃度才能留下来为条件,想要把他吓跑。这招是很狠毒的,因为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丝一毫不得损毁’,王贤却更狠,竟真就剃了……只是以为这样就能让老和尚没办法,就太傻太天真了,老和尚随随便便一招‘闭口禅’,就把他变成了哑巴,不让他再跟自己废话,也不让他打着自己的旗号去说服别人。

    “他和顾兴祖见了面?”算命先生低声问道。

    “见过。”小和尚点点头道:“那天和顾兴祖一起来的,还有英国公的弟弟张輗。”

    “他还见过谁?”算命先生道。

    “再只见过一次人,就是他刚来的第二天,”小和尚小声道:“不过我当时在后面劈柴,并没见到。只是晚上听心慈和心严在那里训斥他,说再见人就把他撵出去,才知道他白天见了人。”说着叹口气道:“寺里的和尚都十分警惕,我也不敢打听……”

    “嗯。”对此算命先生倒不在意,庆寿寺里一天也没有三五个香客,只要自己查一查那天,都有谁进了庆寿寺就行。“那北镇抚司十分厉害,为免打草惊蛇,你回去不要轻举妄动,只要那人不离开庆寿寺,就不要再出来了。”

    “是。”小和尚点点头。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算命先生摸出几个铜板,扔到桌子上,便拿起‘铁口直断’的幌子,飘然离开了。

    不说那小和尚继续吃面,单说算命先生离开面摊子,便在街上走街串巷招揽生意。无奈这时候大部分人都不愿多事,生意能清淡出鸟来,算命先生转来转去也没人问津,最后转着转着连自己都消失了……

    那算命先生进了一座不引人注目的小院,一进门,一柄寒光闪闪宝剑便架在他的脖子上。

    算命先生显然知道自己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丝毫不慌,只是冷笑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哼!”宝剑的主人是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高大、豹头环眼的年轻人,一脸憎恨道:“狗贼,你也配称客人!”

    “继宗,不得无礼!”一个与年轻人样貌相仿,但更威严沉稳的中年人出声呵斥道:“还不快快向庄大人道歉!”

    “三叔我不!”那叫继宗的青年倔强的昂起头。“这个畜……”

    “混账!”众人也不见那中年人什么动作,就感觉眼前一花,那继宗胸口便吃了他重重一脚,打横飞出去,狠狠撞在墙上,登时尘土飞扬,落在地上时已经昏过去。

    “哎呀呀,常将军这是何必呢。”算命先生自然是庄敬庄夫子,这会儿却假惺惺装起了好人,“年轻人不懂事,说说就好了,也没必要下这么重的手。”

    “那可不是。我们主人的性命系于先生,万万冲撞不得!在下管教不严,真是万分抱歉。”说完竟真朝对方深深一揖。

    庄敬赶忙躲开,口中连称不敢。

第747章 别无选择

    小院中。

    面对那中年人的大礼,本来盛气而来的庄夫子,竟情不自禁的避让了,口中连道:“使不得,常将军的大礼,天下无人能受。”

    “言重了。”那中年人常将军闻言一叹,神情黯然道:“某家现在不姓常了,你还是叫我无名吧。”

    “哎,也好……”庄敬点点头道:“省得给将军招祸。”

    这常将军便是开平王常遇春的三子,当世第一高手常森!

    可以说,朱元璋的天下,就是靠两个人打下来的,一者是中山王徐达,二者便是开平王常遇春。常遇春虽然天不假年,没有享受到立国后的荣华富贵,但朱元璋没有忘记他的功劳,不仅让他的长子常茂继承了他开国公爵的爵位,还将他的女儿立为了太子妃……虽然这位常妃不是诞下朱允炆的亲妈,却是他宗法上不折不扣的嫡母。

    所以常氏既是开国元勋,又是皇亲国戚,当年的荣宠盖绝天下。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后,作为皇帝的娘舅家,常家别无选择的站在了朱棣的对立面。

    常遇春一共三个儿子,长子郑国公常茂已经在西南战死。常茂早逝无子,承袭爵位的是他的二弟开国公常升。朱棣大军杀来时,常升与魏国公徐辉祖迎战于浦子口,结果兵败身亡。

    三子常森没有像大哥二哥一样,学到父亲的兵法,武艺却是兄弟三个中最高的,当时一直坐镇宫禁,防备朱棣派刺客刺杀建文。后来李景隆和谷王打开城门,迎朱棣大军入城,建文帝放火烧宫,便是他和另外几十名忠臣护送着逃离京城的。之后常升陪着建文亡命天涯十几年,要是没有他和其他忠臣的拼死保护,建文帝不知道要死几百回了……

    什么是天地正气?这样的忠义之臣就是天地正气。哪怕庄敬再以胜利者自居,都会情不自禁的对他保持敬意。

    只是敬意归敬意,胜利者终究还是胜利者……待常森直起身子,庄敬便淡淡道:“这么说,将军是答应了?”

    “哎……”常森艰难的点点头道:“我答应了。”说着看向庄敬道:“那我们的条件呢?”

    “我家主人的意思,只能答应你们第一条。而且就算第一条,也只答应你们可以和建文见面,但不能随侍。且只能三日一见,每次一人和他见面,时间不超过盏茶功夫,而且必须有我们的人在场。”庄敬面色渐渐变得冷漠道。

    “这……”常森嘴角抽动一下,沉声道:“也太仗势欺人了吧?”

    “确实是仗势欺人了。”庄敬点点头道:“不过既然优势在我们这边,也没什么好说的。”

    “未必!”常森身后一个身材雄壮,脸上一刀可怖的刀疤的中年人怒道:“大不了我们把这件事捅出去,大家同归于尽!”

    “好啊。”庄敬却一点不怕,轻蔑的一笑道:“可惜你们根本不敢,因为你们太在乎建文的性命了……”他颇有禅意道:“世上事就是这样,谁更在乎,谁就受制于人。反正我是不如你们在乎的。只要你们没意见,我这就可以走。”

    庄敬说着将手中的幡潇洒一卷,转身就要离开。常森忙把他喊住道:“留步!”

    “没必要了。”庄敬摇摇头道:“我给你们最后半天时间,明天早晨我会派人来,你们要是还没走,就当你们同意了,他们会接你们去见那人。要是不同意,你们还是赶紧离开吧。”说着叹口气道:“不管聪明还是蠢材,都是真正的忠义之士,我也不想看到你们死在这里……”

    说完庄敬翩然离去,只留下院子里几个呆若木鸡的建文旧臣。

    院子里的安静,是被墙边的动静打破的。那叫常继宗的青年悠悠转醒,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竟一点都没受伤。

    常继宗是常森二哥常升的次子,常森也没有儿子,只有他二哥有两个儿子,当年情况紧急,常森也只带了继宗一起逃出京城。至于他大侄子继祖,则被朱棣俘虏,后来发配云南监视居住。常森知道,朱棣这一手,就是为了钓鱼,等着自己上钩呢。所以他一直忍着没去探视继祖。而继宗就成了他身边唯一的常家第三代,常森自然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这根独苗,也包括他自己。

    之前那一下,乃是龙象功的一招,类似于隔山打牛,看着常继宗被打飞出去很惨的样子。但其实力道都卸在墙上,并没有什么伤害……

    “三叔,你怎么能答应他?”那常继宗显然刚才不是真晕,不过这会儿却是真生气了。

    “怎么答应他都无所谓,我们只要见到皇上……”常森淡淡说一句,语气才变得艰涩道:“才能谈得上营救啊……”

    “哎……”常继宗心中不免生出些怨恨,为了救自己的皇帝表兄,他们这些人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惨重了……

    顿饭功夫后,庄敬已经去掉了伪装,变成了容貌清矍的庄夫子,迈步进入纪纲的都督府。

    门子忙迎上来,一脸陪笑道:“您老这么早回府了。”

    “嗯。”别看庄敬在纪纲面前毕恭毕敬,但面对这些下人,却十分的威严。只是淡淡一点头,“东翁何在?”

    “这个点,肯定在演武场上练武呢。”门子笑道。

    “好。”庄敬点点头,便转过照壁,往前院的演武场走去。远远就望见纪纲赤着上身,和七八个精锐护卫站在一起,手里一把长刀舞得虎虎生风,侍卫们使出浑身解数也奈何不得他。

    庄敬换下那副冷冰冰的脸,微笑着走过去,只见这时场上风云突变,有侍卫觑到纪纲背后空门大开,便是一刀劈了上去,眼看纪纲避无可避!

    “当心!”虽然知道卫士绝对不会伤到纪纲,庄敬为了表示对主公的关心,还是适时惊叫一声。

    “来得好!”只听纪纲断喝一声,好像脑后长眼!刀杆从腋下飞射而出,一下磕飞了那侍卫的一刀!那刀杆去势不减,又重重捅在那卫士的胸口,侍卫闷哼一声,被撞倒在地,捂着胸口爬不起来,肋骨已然断了!

    纪纲这才长刀一收,站定调息。

    见刚才侍卫那一刀,还是在纪纲背后留下一道血痕……

    卫士们赶忙收起兵刃,单膝跪下告罪。

    “又来了,是我让你们不要留手的,刀剑无眼、何罪之有?”纪纲淡淡道。

    守在一旁的大夫赶紧过来给纪纲包扎,却被纪纲拒绝道:“一点皮外伤,别大惊小怪的。”结果只是简单上了点金疮药,就披上衣服,走下场来。

    “东翁,以后可不能这么玩悬了。”庄敬迎上来,满脸担心道:“您是要做大事的啊!”

    “正因如此,我才得这样。”纪纲叹口气道:“十来年的养尊处优,从身子到脑子,全都退化了。不回复到当年的状态,怎么能从明枪暗箭、万般凶险中杀出一条生路来?”

    “哎,总之要小心一点才好。”庄敬轻声道:“其实我们的胜算,要比想象的大,而且大得多。”

    “哦?”说这话,纪纲和庄敬走到练武场旁边的房间中,也不让下人进来,自顾自临期茶壶,咕嘟嘟喝光了茶水,才擦擦嘴道:“你别光说大话,一天找不到王贤那个王八蛋,我这心就一天也安不下来。”

    “呵呵。”庄敬卖了个关子,在纪纲一旁的太师椅上坐定,轻摇折扇道:“要是找到了呢?”

    “那光凭这个功劳,将来就够封个国公了……”纪纲说着突然瞪起眼道:“你说什么?!找到了?在哪?!”说这话时,他竟不禁霍然站起来,手里还拎着他心爱的大茶壶……

    “找到了。”庄敬点点头。

    “真的!”纪纲倏地冲过来,一把按在庄敬的肩上,眼睛瞪得比柿饼还大!

    “真的。”庄敬点头道。

    “在哪?”纪纲咬牙切齿道。

    “庆寿寺。”

    “庆寿寺……”想到那个老和尚,纪纲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但旋即就把心一横,沉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次非得从老和尚的手里,把这只虎崽子掏出来!”

    “那是当然。”庄敬的目光也变得热烈起来,但他的兴奋点显然和纪纲时不一样的。“上次因为那韦无缺自作主张,竟让他逃出生天,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逃脱。”

    “当然!”纪纲点点头,那阵激动劲儿终于过去,退了两步,坐下沉吟道:“不过他既然敢藏在庆寿寺,肯定早有戒备。何况那还是道衍老和尚的道场……”

    “不错。”庄敬点点头道:“这师徒俩是天下最难对付的两个,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才行!”

    “哪有什么万无一失?”纪纲却断然摇头道:“对付这些成了精的家伙,你越是设计就破绽越多!”说着恨恨道:“要不是那韦无缺想法太多,抓到王贤就一刀杀掉,就算他是武侯再世又有什么用?”

    “东翁说的是。”庄敬点点头,这话说的一点错没有。但自己身为军师,若是只附和几句,显得自己有些无能,便道:“不过还得注意两点,一是要做好保密。咱们没法立即动手,必须要等到汉王出兵包围了东宫,咱们才能包围庆寿寺。这几天务必务必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第748章 君臣相见

    纪府演武场的茶房内。

    “那是自然。”纪纲点点头,又问道“那第二呢?”

    “第二,绝对不能让王贤走出庆寿寺。”庄敬沉声道:“如果这几天,王贤离开了庆寿寺,我们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他为什么要藏在庆寿寺?”纪纲想一想,问道。

    “一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他知道只要我们一天没找到他,就会一直花大力气找下去。二是为了方便和有些人接触,据说顾兴祖已经见过他了,还有个人也见过他,不过得回头查一下再跟东翁禀报。”庄敬沉声道:“至于第三,应该是为了说服姚广孝。他之所以走这步险棋,显然是知道胜算不大,不得不兵行险招,争取姚广孝的支持。却不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被我们侦知了行踪,将直接导致他们满盘皆输。”

    “顾兴祖……反水了么?”纪纲一惊,这要不是有这个意外的发现,到时候还真会措手不及。惊得他都没听到后头的话。

    “应该是反水了。”顾兴祖把镇远侯近期的反常言行说了一遍。

    “不是应该,他就是反水了!”纪纲冷哼一声道:“不过先不要动他,再让他逍遥几天,最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是。”庄敬点头称是。

    “常三那边呢?”纪纲又问道。

    “也应该没问题了。”庄敬道:“明天便派人过去,接他去见那人。”

    “嗯,小心不要被盯梢。”纪纲点点头,有些不放心道:“要是常三这个当舅舅的,也说服不了他呢?”

    “那就只能打出那张底牌了。”庄敬声音一沉道。

    “要带那人去那个地方么?”纪纲神情一紧道。

    “实在不行,只能如此了。”庄敬叹口气道:“一旦汉王那边发动,局势会瞬息万变,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必须要在发动前,就确保那人同意和我们合作,这关系到我们是给人做嫁衣,还是能笑到最后啊!”

    “好吧。”纪纲被说服了,点点头道:“你来安排吧,不过千万千万要小心,不要让人发现你们去过那里。”

    “这是自然。”庄敬颔首道:“那里已经十几年无人问津了,只要我们小心一点,是不会有事的。”

    “哎,去吧……”纪纲点下头,使劲搓搓脸,自嘲的笑道:“怎么希望越大,这心却越紧张起来了?”

    “这是正常的。”庄敬笑道:“患得患失的前提,是因为真正看到希望了。要是看不到希望,谁会患得患失?”

    “嘿嘿,也是。”纪纲点点头,狠狠道:“那就****娘吧!”。

    梵音悠悠,夜色弥漫的庆寿寺中,时万轻车熟路的摸到王贤的禅房外。听到暗号声,也先忙开门将他让进来,自己闪到门口把风。

    “大人,吴大夫来信了,纪纲那边同意他们去见那人,不过只允许一个人去,而且每三天只能见一次,每次只能见一刻钟。”时万深深一揖,低声禀报道:“如果答应的话,明天就可以让他们去见那人。”

    王贤点点头,问道:“吴大夫他们什么意思?”

    “他们没得选,只能答应……”时万轻声道。

    “嗯。”王贤点点头,这不意外,也没有太偏离自己的计划。栽赃陷害这种事,本来就没什么技术难度,何况对方本来就一裤子屎。

    “吴大人请示大人,是否需要展开营救?”时万轻声道。

    “不必。”王贤摇头道:“先探明那人的所在,然后便按兵不动吧。”说着缓缓闭上两眼道:“这局棋已经是犬牙交错,连我也身陷其中,哪个子先行、那个子后行,已经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了……”

    “是。”时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敢再多问……

    第二天中午,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吱吱呀呀驶入了庄敬昨日到过的那个巷子里,在那个小院门外停下。

    马车停下,车夫下来敲门,开门的是常森。

    “这位爷,请问您要上车么?”车夫忙躬身行礼。

    常森点点头,掩上门走了出来,车夫忙打开车门,要伸手搀扶时,却只见眼前一花,对方已经稳稳坐在了车上。

    车夫自然是锦衣卫的高手,看到对方的身手不禁暗暗咋舌,心说我白白练了十年的武功,在这人面前只怕走不过三招。赶忙摇摇头,想甩掉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坐到驭手的位子,扬鞭催动马车,离开了巷子,进入熙熙攘攘的街市。

    马车车厢内,除了常森还有两个身穿布衣、一身肌肉的汉子,面对着这样身手恐怖的大高手,这俩人却紧张的直发抖。好一会儿,其中一个才鼓足勇气开口道:“这位爷,得罪了,上头下令说,要给您戴上这个……”说这话时,他连头都不敢抬起。

    另一个汉子从袖中掏出个黑口袋,眼巴巴的看着常森,见他闭上眼,才壮着胆子,给他套在了头上。

    常森一动不动,任其折腾。就这样被蒙住头,坐在马车上颠簸了大半天,才渐渐听不到人声,只听车外秋风飒飒,车轮扎扎碾地,知道这是出了城……常森从小在京城长大,自然知道要是正常走的话,早一两个时辰就该离开京城了,对方显然是在兜圈子。一是为了避免有人跟踪,二也是让自己彻底分不清东西南北。

    马车又走了小半天,他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马车好像是进了重重院落,才缓缓停下。

    两个汉子赶紧给他摘下头套,没口子的连称道歉。常森根本不理会这两个喽啰,伸展一下手臂,迈步下了马车。

    这时候天已经基本黑了。院子里,庄夫子早就恭候多时了,含笑作揖,望着常森道:“将军得罪了,实在是非常时期,不得以而为之。”

    “我家主人呢?”常森面色沉静,立在那里就像一座山,虽然只是一个人,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那边。”庄夫子指指远处一个亮着灯的小院,笑道:“我就不陪大人进去碍眼了。”说着拍拍手,对小院内外的守卫下令道:“放这位将军进去,都规矩点。”

    守卫们轰然应诺,目送着常森进去那个小院。

    小院中有三间正屋,还有东西厢房,里头都住着守卫。在这本来就把守严密的庄园中,依然如此草木皆兵,可见对方有多重视里头的那个人了。

    常森在正屋门外立了片刻,调匀了气息,才轻轻推开门,马上就有两个武士警惕的望过来,但常森的目光根本没在他们身上停留,而是望向了盘膝坐在炕上,那个消瘦愁苦的中年僧人。不是在福建被劫走的建文帝又是哪个?

    “陛下……”常森的眼圈登时就红了,这才一个多月不见,朱允炆竟然像老了十岁。

    “舅舅?”听到这个声音,本来在闭目打坐的朱允炆,登时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睁开眼来,看到那魁梧豪雄的汉子,不是十三年来一直保护他的常森又是哪个。朱允炆的眼泪登时流下来,就像受尽欺负的孩子,终于看到来保护自己的亲人一样。

    “你们出去!”常森要上前,那两个卫士下意识要阻拦,却感到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道袭来,两人便像被丢皮球一样,从屋里被扔了出去。直到被丢到地上,也没来得及说出那句‘不许进来’。

    常森一拂袖,便把屋门紧紧关上,下一刻便到了建文身前,单膝跪地请罪道:“为臣无能,让陛下受苦了。”

    “舅舅快起来。”建文赶紧去扶他,可常森像钉在地上一样,哪是建文扶得动的?“你要是不起来,我就和你一起跪了。”建文说着真要跪在常森面前,常森赶忙伸手一托,将他拦住,自己也只好顺势站起来。

    这对君臣舅甥经过多少磨难,才终于重新见面,真是有千言万语,只能化成无语凝望。对视良久,建文方哽咽道:“舅舅,你们还管我这个只会拖累别人的不祥之人作甚?”

    “陛下……”常森哽咽道:“千万不要这样说,臣等为陛下死而无憾。”

    “哎,我就知道你们会这样。”建文黯然垂泪道:“本来我想一死了之,不再羁绊你们。可那些人竟让我连死都死不成……”

    “陛下乃万金之躯,岂能轻言生死?”常森一惊,忙劝道:“何况天道昭昭、物极必反。我们这么多年不死,自然是有老天庇佑,总能等到否极泰来的时候。”

    “我已经不抱希望了,我多活一天,就有更多的忠臣为我丧命。”建文却根本听不进去,他抬起头,定定望着常森道:“舅舅,你能帮我个忙么?”

    “陛下请讲?”常森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听见建文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出‘杀了我’三个字,才惊得变了脸色道:“这,万万不可!”

    “这是朕的旨意,你不能抗旨!”建文神色坚定道:“舅舅不要不忍心,死亡对我是解脱,是新生,舅舅难道非要狠心看我继续受苦下去么?”

    “这,陛下……”常森完全懵了,他看到烛光下,建文张原本年轻俊俏的脸上,满是风霜苦难之色,尤其是那双灰蒙蒙的眸子,已然是彻彻底底的了无生趣。他不禁心如刀绞。稀里糊涂间,竟真得依言举起了那开碑裂石的手掌……

第749章 宝藏

    就在常森方寸大乱,便要依言一掌拍在建文要害上时,一个声音幽幽响起道:

    “陛下,你还想见你的母后么!”

    这声音的主人是庄敬,庄夫子自然不放心他君臣单独相见。事实上,这房间是特制的,在床下铺有中空的铜管一直延伸到墙外。这样在墙外铜管的另一头,就能听得清清楚楚。起先建文说‘杀了我’,庄夫子还没听清楚,待听到后头,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不禁大惊失色。开什么玩笑呢,他的大计成败,全都系建文身上,要是这家伙嗝屁了,后面的戏还怎么唱?

    这时候阻拦已是来不及,何况屋里还有个天下第一高手常森,百般无奈,庄夫子只好大喊一声,把压箱底的干货都用上了。

    果然,听到这一声叫唤,建文登时两眼圆睁,常森也及时醒悟过来,赶忙收回手,跪下连称‘罪该万死’。建文却痴痴呆呆,根本没理会他,整个人都被庄敬那一声勾了魂去,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知不觉,建文帝已是泪流满面,终于如杜鹃泣血叫了一声:“母后……”旋即便眼前一黑,仰面往地上摔倒。不过有常森在,他自然不会有事,只见常森身子一弹,猿臂一舒,已经将建文拦在怀里,轻轻平放在床上。

    这时候,庄敬终于绕到门口,急忙忙也推门进来,就看见常森杀人的眼神。不过庄敬也顾不上他了,两眼都落在建文身上,连声问道:“他怎么了?你真把他杀了?”

    “我杀了你!”常森霍然抬起手臂,一把就攥住庄敬的脖子。庄敬的守卫一愣,旋即惊叫起来道:“快放开我们大人!”

    倒是庄敬临危不乱,摆摆手示意手下不要乱来。果然下一刻,常森还是松开手,恨声道:“陛下只是一时激动,晕过去了。”说着冷声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太后仍然健在?”

    此太后非彼太后,并不是常森的姐姐常氏。身为常遇春长女的常氏,在嫁给懿文太子朱标后,被太祖皇帝亲册为皇太子妃,于洪武七年生了大明朝的嫡长孙朱雄英,后来又给朱标生了第三个儿子,即后来的吴王朱允熥。不过她享年不长,洪武十一年就去世了。没过几年,皇长孙朱雄英也夭折了。

    这样原来太子的侧妃吕氏被立为了太子妃,吕氏前后为朱标生了四个儿子。其中最大的一个,便是皇次子朱允炆。朱允炆在其父兄去世后,被朱元璋立为皇太孙,在朱元璋驾崩后,继承了大明的江山。

    建文元年,建文帝尊生母吕氏为皇太后,是为吕太后,同时也追尊嫡母常氏为孝康皇后。所以建文帝虽然叫常森舅舅,但并非常氏所出,而是吕太后所生。

    当然朱棣篡位成功后,已经废除了建文所上的封号,将早就去世的常氏降为‘敬懿皇太子妃’,将另一位还在世的皇嫂吕太后,降为懿文太子妃。当时南京城破,建文放火烧宫,京城一片大乱,吕太后和十二岁的小儿子徐王朱允熙、年仅两岁的皇孙朱文圭想要逃出京城,却被人抓住送给朱棣请赏。朱棣将她接到自己的军营中,哭诉自己是不得以起兵造反。吕太后为了保护自己的稚子幼孙,只好唯唯诺诺不敢有半分怨言。并主动要求和儿孙去给丈夫朱标守墓。朱棣既然打着清君侧而不是造反的旗号,自然不能伤害自己的皇嫂,见她如此识趣自然求之不得,便尊其为皇嫂懿文皇太子妃,将朱允熙降为郡王,让这苦命的娘俩去懿文陵居住。

    至于建文帝的儿子朱文圭,朱棣以其尚年幼,受不了风霜之苦为由,将其发往中都皇宫居住。吕太后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听之任之,在大队锦衣卫的护送下,去往朱标长眠的东陵居住了……

    其实朱棣还存了用皇嫂钓鱼的心思,派了许多人严密监视着自己的皇嫂,实指望能抓到前来私谒前朝太后的建文旧臣,继而顺藤摸瓜,把朱允炆抓住。这些年也确实抓了不少人,只不过那些忠臣都宁死不屈,哪怕知道建文的行踪也死不透露……

    时间一久,再没人敢靠近懿文陵,甚至连吕太后的生死,都已是无人知晓了……

    这些年来,建文帝不知萌生多少次死意,之所以还能苟活,皆因为还有牵挂。所谓牵挂者有三,一是跟他一起逃出京城的太子文奎,当时才七岁,还没有长大成人,不过现在文奎已经二十多岁了,建文自然不再担心。二者是皇次子文圭。建文一共两个儿子,南京城破时,次子才两岁,根本没法带出京城,只能狠心将其留在母后那里,后来被朱棣俘虏,送往中都软禁……

    而建文最大的牵挂,便是自己的母亲吕太后。当初抛下母亲出逃,已经成了他最大的一个心结,午夜梦回,不知多少次泪湿衣襟,他实在太想再看看母亲,太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吃了多少苦了……

    他之所以迟迟不肯离江南,往南洋或者云贵避难,于大臣们是还存着复国的念想,但对他来说,实在是因为放不下心中的牵挂……

    “咳咳,我从不打诳语。”庄敬用手活动着火辣辣的喉咙,咳嗽连连道:“将军下次可得悠着点,我可禁不起你这么折腾。”

    “你还真能……”常森深深的看他一眼,把最后一个字吞到肚里,点点头道:“你真要安排他们母子相见?”

    “在合适的时候。”庄敬说着,只见常森目光生寒,忙改口道:“现在就挺合适的……”

    “我要陪陛下一起。”常森道。

    “那不符合约定。”庄敬断然摇头道:“不行。”

    “你们不想得到建文宝藏么?”常森却淡淡说道。

    “哦……”听了‘建文宝藏’四个字,庄敬的眸子里‘嗖’得射出两道光来。民间一直传说,燕王大军过长江后,建文帝君臣便预感到京城不保,为了保存实力好东山再起,齐泰黄子澄等人将皇宫内库中,洪武皇帝积攒下来的金银珠宝装了整整十几船,从京城运往南方某处。

    也有传说说,这些财宝实在太诱人,连龙王爷都动心了,船行江上时,突然起了飓风,将这些运宝船全都沉到江底,自此无影无踪……

    也有人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建文宝藏,当时南京城破,建文帝放火烧宫,连自己带祖宗留下的宝贝,全都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总之各种传说怪谈、林林总总,还真有不少人动心寻宝,不过都一无所获。年代一久,所谓建文宝藏一说,已经变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但是庄敬知道,这十几年来,锦衣卫始终没有放弃对这个宝藏的追寻。因为真金不怕火炼,当初皇宫大火熄灭后,纪纲便奉命将皇宫戒严,一是寻找建文遗骸,二就是寻找内库的千百万两金银,结果两样一无所获……但据管库的太监和宫中的记载看,在南京城破之前,内库中仅金银便有千万两之巨,珠宝玉器更是多不胜数。这些东西不能凭空消失,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便是建文帝将其提前运走了。

    朱棣便将追寻建文帝的任务交给了胡灐,追寻宝藏的任务则落在了纪纲头上。本来以为人是活的,宝藏是死的,而且是上千辆大车都拉不完的宝藏,肯定要比人好找,谁知道十多年下来,依然是一无所获……

    当年这件事便是庄敬负责,之后的岁月里,他和纪纲几次谈起这个宝藏,都在感叹要是能找到并据为己有的话,又何必去败坏名声敲诈勒索、打官盐的主意,弄到的钱虽然不少,但对造反这种靡费巨万的营生来说,却不过是杯水车薪。

    俘虏建文帝后,庄敬也想撬开他的嘴巴来着,无奈建文一问三不知,庄敬又不敢用刑,只能打消这个念头。现在见常森竟主动说出,他当然喜出望外,旋即冷静下来道:“你不是诳我来着吧?”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我。”常森冷声道:“我是何许人也,岂有说谎的道理!”

    “那倒是。”庄敬点点头,发问道:“宝藏在哪?”

    “现在不能说,”常森缓缓道:“这笔钱是陛下复国的专款,等陛下同意出山,再造乾坤时,我们自然会拿出来!”

    “这样就没得谈了。”庄敬两眼一眯道:“你必须把宝藏交出来,我可以让你跟着建文去东陵!”

    “哈哈哈,”常森放声大笑道:“这买路费也忒贵了点!”说着一拱手,迈步便往外走道:“看到你们这么在意陛下,我也放心了,咱们就还按照约定来吧!”

    一边往外走,常森一边心里默念‘一、二、三’,还没数到三,便听身后庄敬出声道:“等一下……”

    常森嘴角摸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冷笑,站住脚转过头,一脸不耐烦道:“怎样?”

    “将军别急,我们好好谈一谈。”庄敬苦笑道:“这边请。”

第750章 吕太后

    朱允炆之所以能越过他的叔叔们,当上大明朝的第二任皇帝,皆因为他父亲,大明朝第一位太子朱标的缘故。

    元至正十五年,在攻占太平府的军旅之中,朱元璋的长子朱标降生。长子的降生,给酣战中的朱元璋带来了莫大的欣喜。得报后,他兴奋的在当地的一座山上刻石曰:‘到此山者、不患无嗣’。

    朱元璋十分喜爱自己的长子,也对其抱以极大的希望。待其稍长,便让他拜宋濂等名儒为师,接受最好的教育,为将来继承自己的事业做准备。至正二十七年,朱元璋称吴王时,立其为世子。洪武元年,朱元璋建极称帝,朱标又被立为大明太子,从而开始了他长达二十五年的储君生涯。

    朱标尽管生于安乐,但并无纨绔之习,他生性聪颖、性情忠厚,颇能领会,而且还尽心受教,对宋濂等人言必称师父。长大后,温文儒雅,慈仁殷勤,颇具儒者风范。朱元璋对这个儿子也十分满意,洪武十年,朱标二十二岁时,便下旨令今后一切政务并启太子处分,然后奏闻。让他‘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启事,以练习国政’。

    为了让朱标能得到更好的锻炼,朱元璋又命其巡视地方,体察风土民情、百姓疾苦,以免他将来被官吏蒙蔽,但不料洪武二十四年,朱标受命巡抚陕西后,因为劳累风寒,回京后便病倒了,次年撒手人寰……

    老年丧子的朱元璋悲痛万分,肝肠寸断,将自己的爱子以皇太子礼安葬在自己的孝陵东侧,以使百年后相依相靠,可以与爱子再续父子之情……

    因为爱屋及乌,在朱标死后,朱元璋没有立自己其他儿子为太子,而是将朱标的长子朱允炆立为了皇太孙,便是建文帝……建文登极后,尊先父孝康皇帝,庙号兴宗。懿文太子陵也升格为东陵。

    朱棣夺取帝位后,为了宣示自己的正统帝位,将建文朝的一切痕迹都抹去。不仅废除了建文的帝号,还把早就过世的兄长朱标的帝号、庙号也废除,东陵自然降格为懿文太子陵,原先建文朝增建的明楼、方城都被拆除,连建筑上的明黄琉璃瓦也全都换成了绿色的……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这座位于孝陵东侧的懿文太子陵寝的地上部分,已经被拆得只剩下陵门、院墙、享殿,几座孤零零的建筑,而且明显被火烧过,寒酸破败的程度,与西侧长眠着太祖皇帝的宏伟孝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明皇陵共有五千护陵军,他们日夜守卫着长眠在这里的太祖皇帝和他的帝妃,当然还有懿文太子朱标。在守卫逝者安息的同时,他们还肩负着监视活人的任务——懿文太子的第二任太子妃,建文朝的吕太后,就居住在懿文陵中。原先跟吕太后一起来的,除了她的幼子朱允熙,还有十几个宫女太监。朱棣也没有太为难他们,至少日常衣食还是按时供应的。而且懿文陵的建筑完好,这十几二十号人的生活还是很闲适的……

    但是永乐三年的一场蹊跷的大火,把懿文陵几乎烧成了白地,除了享殿的主殿还大体完好,其余的建筑都尽数被焚毁。更悲惨的是,在这场火灾中朱允熙与九个太监宫女被活活烧死……

    火灾之后,幼子身亡,吕太后万念俱灰,了无生趣,身体也彻底垮了。而且她也好像彻底被遗忘了,朝廷供给越来越少,到最后甚至到了不能糊口御寒的地步。那些伺候她的宫女太监私下里都说,那场火灾肯定不是意外,而是当今皇帝故意派人放的,想把吕太后母子烧死的。他们觉着再在吕太后身边待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便偷了吕太后的珠宝首饰纷纷逃走,几年过去了,她的身边只剩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也幸亏这个老太监的细心照料,吕太后的身体才渐渐复原。只是身上的病能复原,心理的创伤却难以抚平,她日夜思念着自己儿子和孙子,天天在丈夫灵前以泪洗面,天长日久,一双眼睛竟然瞎了。

    这天过午时分,老太太躺在挂满蜘蛛罗网的享殿中的一张破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破棉被,正在那里不停的咳嗽。进了九月,天气转凉,夜里秋风透过残破的享殿吹进来,冻得她浑身发抖。吕太后本来身子就弱,结果前几天便病倒了。老太监只好去上山采药给她治病,这会儿留她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破殿中。

    老太太神智已经有些不清了,她一会儿看到丈夫走过来,一会儿看到长子允炆和另外三个儿子一起过来,下一刻,又看到那两岁起就被囚禁在中都的可怜孙儿朱文圭……吕太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含含糊糊的唤着这些亲人的名字。忽然之间听到一声杜鹃啼血的:“母后!”

    老太太起初还以为是错觉,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喃喃道:“允炆啊,你终于来了,快把娘带走吧,我要跟你爹和你弟弟团聚,再不要把娘一个人丢在这里了……”说着呜呜哭起来道:“娘的心里好苦啊……”

    哭着哭着,她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温热的手给握住了,老太太喃喃道:“你不是鬼,鬼的手怎么会是热的呢?”说着突然坐起来,顺着那双手摸上去,竟摸到一个跪在床前的男子的脸上。那男子已经哭成了泪人,双手按着老太太鸡爪似的手背,哭泣道:“母后,孩儿是允炆啊,我没死,我来看你了!”

    “啊……”吕太后仔细摸着他的面庞,一张脸上一时喜一时怒:“是允炆,是我的儿子……不,你不是,我的允炆脸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皱纹……”

    “母后,十四年过去了,儿臣老了,母后……也老了……”说到这,一身军袄,头戴毡帽,作皇陵卫卒打扮的建文帝,终于忍不住,抱着吕太后的双腿嚎啕大哭起来。

    吕太后激动之后,却渐渐平静下来,一边反反复复摸着他的脸,他的头,一边用冰冷的语调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冒充我儿允炆?”

    朱允炆闻言身躯一震,旋即明白母亲是被朱棣吓怕了,以为皇帝拿诳她呢,本来就如刀绞一般的一颗心,更是寸寸碎断,哽咽道:“母后,我不是冒充的,不信你摸摸看……”说着拿起吕太后的手,引导她摸到自己的腋下,那里有一颗黑痣,这是只有吕太后才知道,当年连他的皇后都不知道的。

    “真是我的儿……”吕太后摸到那颗痣,终于确信无疑,一把搂住朱允炆,嚎啕大哭起来。

    母子相拥放声大哭的声音,在殿外都听得清清楚楚。同样一身皇陵卫官兵打扮的常森,看到这一幕,听到这撕心裂肺的哭声,也是忍不住泪如雨下。不过他还保持着警惕,忙出声劝说道:“陛下、娘娘节哀,当心让皇陵卫的听到。”

    大明皇陵的守卫分两部分,皇陵卫负责守护外围,锦衣卫负责内部监视,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也穿着皇陵卫的服装。

    母子俩在常森的劝说下止住哭,吕太后才警觉道:“我的儿,你怎么来了,莫非让皇上抓住了?”

    知道母亲口中的皇上不是自己,而是导致她家破人亡的朱棣,建文心如刀绞道:“没有,孩儿是自己偷偷来的。”

    “刚才说话的是谁?”老太太早已是风声鹤唳,着紧问道。

    “太后,为臣常森。”常森忙上前大礼参拜。

    “原来是国舅爷。”吕太后垂泪道:“我们家倒把你们家给拖累了。”

    “太后不必内疚,为臣者但知忠孝尔。”常森垂泪道:“我常家世受皇恩,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了……”

    “常家真是太祖皇帝的大忠臣啊……”老太太感叹一声,突然脸色大变道:“你们快走,皇上派人设了套,就等我儿落网呢!”说着使劲推建文道:“快走,快走!”

    “母后不要赶我……”建文帝泣道:“儿臣丢了祖父传给我的江山,害的成千上万的臣子死于非命,已是百死莫赎。今日能与母后相见,已经是上天格外开恩。即使是死,我也是葬身父母身前,那真是梦寐以求,死得其所……”

    听他说到父母,吕太后才想起来,拉着他走到懿文太子的神位前。“哦,对了,快给你父亲磕头……”

    ……虽然眼睛看不见,吕太后对这享殿的一砖一瓦却了然于胸,准确的拉着儿子走到供桌前。

    朱允炆的脸像火烧一样,不敢抬头看自己父亲的神位。其实从被偷偷带上紫金山起,他就沉浸在莫可名状的负罪感中。他实在无颜面对对自己给予厚望的祖父,更对不起自己的父亲。

    身为一个皇帝,还有比丢掉江山,害得母后兄弟子女全都沦为囚徒,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么?

    被母后拉着来到供桌前,朱允炆便噗通一声,长跪不起……

第751章 万事具备

    最后还是吕太后把儿子拉起来的。起身时,朱允炆的帽子不慎脱落于地,被母亲摸到了他的光头,吕太后一愣道:“允炆,你这是……”

    朱允炆忙把自己这些年的遭际讲给母亲:“铁函红箧,度牒剃刀,皆祖父所遗。可能祖父也意识到,孩儿会有沦落江湖的一天吧……”

    吕太后听他落发为僧,在一干忠臣的保护下忍辱图存,起先还心存复国之念,但之后眼看着忠臣们为他粉身碎骨,渐渐灰心丧气,已经没有再图振作的念头,老太太本来还怀着建文能复国报仇的奢望,现在见他已经意气消沉,知道绝无可能了。便喟然叹息道:“一切都是天命,你既然已经认命,娘也不再想再勉强你什么。只要你好好活下去,待娘百年之后,也有个能给你父母兄弟烧纸拜祭的……”

    朱允炆默默点头,又是泪流满面。

    “按说为娘早就该死了,只是我要是一死,就彻底没有给你爹打扫享殿,上香供奉的了。所以娘一直告诉自己,能多活一天,就能多照顾你父亲的灵位一天……现在老天爷让我们母子相见,我已经心满意足……”吕太后再次把儿子的脸仔仔细细摸了个遍,好像要彻底记住他一样,待心满意足了,才恋恋不舍的收回手,狠心把他一推道:“去吧,今日你我母子缘尽,再不要来这种虎狼之地了!”

    朱允炆恋恋不舍,却见母亲朝常森深深一福道:“国舅爷,哀家拜托你了,带我儿远走高飞,你们都过安生日子吧,再也不要冒险了!”

    常森忙流着泪跪地领旨。建文哽咽欲绝,几欲晕厥过去。吕太后忍着万般不舍、千番伤心,催促他们赶紧离开这虎狼之地,常森再给老太后磕头,便拉着朱允炆离开大殿……

    身后,老太后望着儿子的身影,哭倒在地……

    常森拉着一步三回头的泪人走出大殿,突然站住脚步,身形一晃,从廊柱后拉出个瑟瑟发抖,还提着个篮子的老太监来。老太监忙磕头饶命,常森眉头一皱,就要出手灭口。

    却听身后老太后叫道:“国舅手下留情,这是照顾了我十四年的老何,他信得过。”

    常森也意识到,太后身边就这一个伺候人了,要是杀了这老太监,恐怕太后也活不下去了,不禁叹了口气,放开那老太监,带着建文帝离开了。

    两人快步走出懿文陵,到了守卫的直庐中,常森对老神在在等在里头的庄敬道:“解药!”庄敬自然不放心他们自由行动,让两人服下了定时发作的毒药,才放他们去见吕太后。没有解药,两人最多半天就会毒发身亡,至少以建文那羸弱的身子,肯定是这样的……

    “我可没带那玩意儿。”庄敬却笑道:“要是给了你们解药,你带着建文君远走高飞,我可拦不住。”见常森要发作,他忙话锋一转道:“不过将军放心,咱们一回去就给你们,耽误不了。”

    “那就赶紧走吧。”常森沉声道。

    “还是得等天黑。”庄敬笑道:“皇陵卫虽然懈怠,但光天化日的,咱们还是会被发现的。”

    “哼!”常森见庄敬完全不听商量,便盘膝坐地,不再理会这厮。

    庄敬笑笑,便转向一脸哀容的建文道:“怎么样,陛下?有何感想?”

    朱允炆面色一阵纠结,竟是语塞。

    “太后娘娘的处境你也看到了,身为儿子,你忍心看她这样继续下去?”庄敬假惺惺道:“还有令郎文圭,二岁就被废为建庶人,在中都圈禁着,今年应该已经十六岁了吧?你就忍心让他被囚禁一辈子?”说着笑道:“哦对了,中都那边也归我们管,你想不想再去看看令郎?”

    “不必了……”朱允炆脸上的痛苦,只有心里苦痛的万分之一,最终他还是艰难的摇头道:“一家哭总好过万家哭……”

    “你!”庄敬登时一阵烦躁,他带建文来见吕太后,是冒了极大风险的,一旦被人发现,纪纲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之所以冒这个险,是因为实指望他能看到母亲的惨状,重新燃起斗志!却没想到,这厮竟然彻底成了一滩糊不上墙的烂泥!

    庄敬正要发作,却见常森站了起来,沉声道:“你先出去,我跟陛下谈。”

    “我听听也无妨吧。”虽然两人都服了毒药,庄敬还真不放心……

    “一边凉快去!”话音未落,庄夫子就感觉被人拎住脖子,丢出门去。

    手下忙把他扶起来,值房已是屋门紧闭。庄夫子丢了个大脸,却又觉着放狠话更丢人,只好愤愤跺脚,忍了!

    直庐中,建文看着常森,一脸不信道:“舅舅,你真要和这些沾满我大明忠臣鲜血的刽子手合作?”其实建文帝不是没想过借助纪纲的力量复国,但一想到那些瓜蔓抄、千忠戮,就一点念头都没了。

    “不过是权宜之计。”常森压低声音,凑在建文耳边轻声说起来什么,最后道:“要是一切顺利,陛下就能和太后去南洋,到时候一家团聚,再也不受分离之苦。难道不值得么?”

    “当然值得。”建文帝双眼终于放出希望的光道:“只是那王贤真有那么好心?”

    “也只能信他了……”常森喟叹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

    “那……”朱允炆毕竟是当过皇帝的,自然知道天下没有不要钱的午餐,便问道:“我们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常森没想到建文会这么问,一时竟有些语塞,顿一下才搪塞道:“当然要为他做一些事情,不过还不太过分,可以接受。”

    “那就好……”朱允炆点点头,待要追问是什么事,却见常森已经转过身去,把门打开了。他只好打住话题。

    这间直庐可不是特制的,没什么铜管之类的窃听设备,庄敬在门外急的抓耳挠腮,也不知常森和建文说了什么。

    庄夫子正把耳朵紧贴在门上听,猝不及防,门一下开了,庄夫子登时失去平衡、站立不稳,一下摔了进去。

    好在丢了一次人,这次感觉上没那么难接受。庄敬拍拍身上的土,若无其事的爬起来,问道:“怎么样了?”

    常森点点头,庄夫子登时欣喜若狂,望向朱允炆道:“真的?”

    朱允炆闭上的闭上了眼睛。

    庄夫子的快乐却是建立在建文帝的痛苦上,登时如释重负,若非担心惊动了地下长眠的朱元璋,他都要仰天长啸,以表达自己此刻欢欣雀跃的心情。

    大计!成了!

    庄敬喜笑颜开,当时就想给朱允炆下跪,转念一想,却又觉着没必要。这个皇帝是拿来唬别人的,自己可不能当真了。不然辛辛苦苦还有啥意思?

    如是想来,他便改为朝建文作了个揖,口称‘陛下’。

    这分不恭让常森心头火起,忍了又忍,才没一脚把他踹跪在地下。

    建文艰难的点点头,算是受了他这一礼,便痛苦的闭上了眼。

    庄敬站起身来,转向常森道:“老常,咱们现在是同殿称臣了,以后还需多亲近哦。”

    “那是自然。”常森挤出一丝笑道:“以后还请大人多多关照。”

    “互相关照,互相关照。”庄敬哈哈一笑,目光热切道:“那个宝藏的位置,是不是可以说出来了?”

    “当然。”常森点点头道:“位置在吴县鼋山普济寺,那里是当年我们逃难的第一站。”

    “真的?”听他说得这样轻巧,庄敬反倒有些不信了。

    “吴县离着京城,乘快舟来回不过三五天时间,有没有,你派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常森淡淡道:“我要是说谎,也会说个远点的地方。”

    “那倒是……”庄敬将信将疑的点头,常森说得是不错,不过这种事,怎么能贸然派人去查看呢?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才行。看来也只能等等再说了。

    “接下来要我们作什么?”常森主动问道。

    “这个么,要做的自然不少。”庄敬笑道:“不过不是现在,将军只要把皇上照顾好了,等到在群臣面前露面,皇上气色这么差,别人还以为我们虐待呢……”

    “好。”庄敬笑道:“另外,告诉将军一个好消息,为表示诚意,我已经派人把令贤侄从云南接回来了,相信不日就能抵京与将军团聚。”

    “是么……”常森的心猛地一沉,他自然知道这厮没安好心,纯粹是想拿继祖作人质,要挟自己不要乱来而已。面上却还要摆出欣喜之色道:“多谢庄夫子了!”

    “好说好说。”庄敬笑着点头。

    捱到了天黑,三人和一众护卫,扮成了巡逻的皇陵卫,从后山离开皇陵。守卫也真是挺懈怠的,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便下山去了。

    待其下了山路,上了早等在山脚下的马车驶去。道旁草丛中出现了几个人影。

    “这么好的机会放他们溜走了,真不甘心啊!”说话的声音明显是胡三刀。

    “你懂什么,这叫放长线钓大鱼!”瓮声瓮气的龙五爷。

    “就你懂!”胡三刀一瞪眼,就要跟老冤家吵起来。却听一声咳嗽,赶忙乖乖噤声。天不怕地不怕的马贼头子胡三刀,对王贤也没这么害怕。但发出这一声的,是北镇抚司的总教头杨荣,惹恼了这老家伙,随随便便让你背着个水缸绕京城跑上十圈,非把你整得死去活来。

    “收队。”杨荣一声令下,便带着众手下消失在黑暗中……

第752章 沙场秋点兵

    中国从春秋时起,就有沙场秋点兵的习俗。秋天天气干燥降水很少,庄稼收割、农事忙完,军队便开始操练起来。等操练完毕,要是有敌人,就拉过去开战揍丫挺的。要是找不到敌人,就在皇帝面前操演一番,向领导证明自己不是吃白饭的。

    虽然现在大明皇帝在北京,但今年的阅兵仍然如期举行。提前一天,除了随扈皇帝北上的三十万大军,剩下的三十万京卫官兵,并从中都、山东、河南、浙江等地轮班卫戍京师的军队,共计四十万兵马,已经在紫金山正南方三十里外驻扎下来。

    身穿威武金甲,肩披猩红色的披风,汉王殿下站在如一枚玉玺般的方山上,俯瞰着山下绵延数十里的联营。此时西天红日未落,东方玉兔出生,星辰若隐若现,胸中洋溢着吞吐天地的豪情,不禁吟诵起太祖皇帝那首大诗来:

    “天为帐幕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

    簇拥在他身边的众将闻声,也皆群情激荡,纷纷高声附和,恨不得立即与那西风战一场!

    “士气可用,士气可用啊!”听到这激昂的声音,汉王哈哈大笑道:“各位不用陪在这里了,都赶紧回去自己的军营去,好好临阵磨将,明日奋勇争先,要勇拔头筹哦!”

    “喏!”众将轰然应喏,齐齐向汉王行礼散去。

    待众人走远,汉王身边只留下宋琥、李茂芳、纪纲等心腹之人。守着这些人,汉王自然不必再掩饰,那张脸上涌现出弄弄的阴沉与杀机。他定定望着眼前如铁幕般的军营,满意的笑道:“这分明是个天罗地网啊……”

    “是啊。”李茂芳笑道:“要是一切顺利,当场把朱高炽抓起来,似乎也不错。”说完见众人神情都是一僵,李茂芳不禁缩缩脖子,小声问道:“怎么,我又说错了?”

    “呵呵……”汉王却难得的笑起来道:“其实这个主意还真是不错。”

    “确实。”宋琥点点头道:“能把太子从京城赚出来的机会可太少了。若能在这方山军营,当着百官的面把他抓起来,然后现场逼他们站队,不比什么指鹿为马强多了?”

    “没想到,我竟然也有出对了主意的时候?”李茂芳闻言大喜,却看到宋琥眼里的挪揄,登时恍然道:“其实你们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对吧?”

    “我可没这么说。”宋琥呵呵一笑。

    “不否认那就是承认?”李茂芳神情一震,有些不悦道:“你们可瞒得真死啊!”

    “你还不知道自己这张大嘴巴?”宋琥白他一眼道:“要是早告诉你,怕是满世界都要知道了。”

    “怎么会呢。”李茂芳闷声道:“我还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不是为了防备你。”朱高煦冷冷一笑,杀气凛然道:“是因为我们中出了几个叛徒!”

    “吓!”李茂芳一惊,顾不上郁闷,忙问道:“谁,是谁?我宰了他!”

    “叛徒当然不在场了。”宋琥道:“要是在场的话,我们也不会说这些。”

    “那到底是谁?”李茂芳猜测道:“许诚?顾兴祖,还是……”

    “别瞎猜了。”朱高煦沉声道:“总之你记住一点,除了现在在场的这些人,其余人都靠不住就行了。”说着淡淡道:“再说你也别有意见,这件事我连纪大人和庄夫子都没告诉。不是不信任你们,而是没必要说罢了。”

    “是。”李茂芳听说纪纲和庄敬之前也不知道,心里这才平衡了不少。马上有心情对纪纲笑道:“老纪,原来咱们一个待遇。”

    “荣幸之极。”纪纲淡淡一笑,心下却一阵惊涛骇浪,他没想到这些胆大妄为的家伙,竟然擅自改变了计划,要提前在军演现场抓人!不过下一刻他就镇定下来,因为自己这边的计划同样没跟汉王交底。自己这边已经安排妥当,这会儿已经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而且庄夫子还在京城……他便忍住没有说话。

    “好了,别在这让候着了,都去各军再走动走动,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汉王一挥手道:“去吧!”

    “是。”众人行礼退下。

    此时玉兔高升,玉玺般的方山上,只剩下汉王殿下独自挺立,晚风将他的披风吹得猎猎舞动,月光将他伟岸的身影越拉越长……

    第二天,天不亮,方山上下的军营中,便响起低沉的号角声。原本静悄悄的军营,立马有了动静,一阵喧腾之后,全副武装的兵士们小跑出营帐,按照各自的序列列队整队,在一身盔甲、披着大红披风的军官的率领下,缓缓走出军营,列队前往方山前的阅兵场上。

    朱高煦和众勋贵武将立在方山上,俯瞰着原先空荡荡的山前平川,渐渐的被几十万大军按车、布、骑三大营、分为三十六路占据的满满当当。一眼望去,真是个旌旗如林、刀枪如海,在初升的旭日下闪动夺目的光芒,真的像是朝阳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一样。

    朱高煦站在他父皇曾站立过的地方,强按着心头的激动,才能保持如雕像般的肃立。此时此刻,由不得他不激动,因为下一刻,天地就要变色!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日上三竿时,大军已经环绕着方山列阵完毕,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军威雄壮、气势冲天!

    但大阅并未开始,因为太子和百官还没到场。不过探马已经报来,说那边已经到了数里之外……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只不过绝大多数人都被蒙在鼓里,只有少数知情者,才会满心的激动、担忧、患得患失……

    王宁和顾兴祖也在方山的观演台上,此刻两人心中都有些不详的预感。这不是说他们有第六感,而是两人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几个天策卫的军官便紧紧伴在他们左右,甩都甩不掉……

    两人悚然意识到,这分明是针对自己的布置……来不及细想,是哪里出了问题,因为问题就在那里,如何解决才是当务之急。可惜两人无奈的发现,四周围全都是汉王的人,根本不给他们溜号的机会……

    王宁偷偷抹一把汗,想借尿遁离开山上,却被负责警戒的天策卫士兵拦下。他刚要发作,那几个天策卫的军官便过来,陪着笑说:“侯爷恕罪,王爷有令,军演过程中,任何人不得下山。”

    “为什么?”王宁皱眉道。

    “恕末将不知。”几个将领摇头道:“总之是王八的屁股,规定。”

    “是啊侯爷,您还是将就将就,到后面解决吧。”将领半劝半拉,把王宁弄回了原地。

    看到王宁去而复返,顾兴祖直接打消了溜号的念头,看着身边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他已经预料到自己的命运,整个人都要昏过去了。

    “侯爷,你没事儿吧?”看他摇摇欲坠的样子,身边人忙‘关切’问道。

    “没,没事,可能没吃早饭,有点头晕。”顾兴祖语无伦次道,话音未落,便听山下突然响起画角声声中,五百面蒙皮大鼓隆隆敲响,是前来观礼的朝廷百官到了。

    “******,终于到了!”众将的注意力马上从他身上移走,一个个摩拳擦掌,一副恨不能把太子那头肥猪生撕的架势了!“叫我们等得好苦啊!”

    “诸位陪孤迎接太子大驾去!”汉王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目光冷冷瞥了众将一眼。真叫个做贼心虚,其余人都没觉着这一眼都什么问题,王宁和顾兴祖却像被利剑刺中了心窝,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两人失魂落魄的被众将裹挟着往下走,也不知道是怎么走下来的,就已经到了方山下。

    这时,浩浩荡荡的文官队伍也到了近前,被重重侍卫簇拥在当间的,正是太子殿下的车驾。汉王骑在那比所有马匹都高一头的黑色巨马上,目光直越过众文官,哈哈大笑道:“大哥,你可来迟了!太不给小弟面子了!”

    那洪亮的笑声,在山下回荡着,却因为没有人应声,而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见太子车驾的门依然紧闭着,太子也不肯出声,朱高煦眼中凶光一闪道:“看来大哥是要小弟亲自扶你下车啊!”

    说着便策动他那黑色的巨马向前,要去亲自打开车门。

    那马车周围可都是太子的侍卫,万一要是突然发难,汉王殿下武功再高也逃不脱。宋琥韦弘等人心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了。后者忙笑道:“这种事哪能劳动王爷?还是末将来吧。”说着双腿一夹马腹,越过汉王抢先上前。

    汉王本来就是做做样子,见有人替自己冒险了,便勒住马,定定望着那车门。

    说话间,韦弘已经到了太子车驾前,被东宫护卫拦住,他不分青红皂白,扬起马鞭就抽,硬生生打出一条去路。到了车门前,他大声喝道:“请太子殿下下车!”

    “请太子殿下下车!”也不知被什么情绪驱动着,众将领竟跟着一起高喊起来。

    “请太子殿下下车!”见将军们喊得起劲,临近的收阅官兵也一起高喊起来,那声音迅速如潮水般波及了整个阅兵场,一浪高过一浪!

第753章 措手不及

    “请太子殿下下车!”

    山呼海啸的喊声中,韦弘却木头桩子一样僵在那里。

    临近的军士都察觉出异样来,喊声渐渐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偌大的场中数万人竟是一片安静。

    汉王的脸色阴沉起来,拨马过去,一把将韦弘推出老远,往太子的车驾中一看,只见里头竟是空无一人……

    “这是什么情况?”汉王双目喷火,狠狠扫过车驾旁的一众文臣。

    “好叫汉王知道。”众大臣都被这场面震慑住了,面色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只有杨士奇面色沉静的回答道:“太子殿下出发前,突然发了急症,来不了了。”

    “什么急症?”汉王一副要吃人的神情。

    “泻症。”杨士奇淡淡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儿,下半夜突然就上吐下泻,太医给看过了,不许殿下出行。”

    “那你们把他的车弄来干什么?”汉王的手搭在剑柄上,得强忍着拔剑杀人的冲动。

    “这也是为了安定人心啊。”杨士奇淡淡道:“本来京中就有不少传言,要是京中百姓看到太子殿下不来,怕是要起流言的。”

    “什么流言?”汉王逼视着杨士奇,场中一片肃杀。

    “呵呵,都是些有的没得,下官也说不清。”杨士奇微微一笑道:“王爷,吉时已到,别耽误了阅兵。”

    “哼……”汉王的重重一击打在了棉花上,心里头一阵气血翻涌。他强压下心里的杀机,拨转马头沉声道:“上山!”

    上山的路上,许诚凑过来道:“让王宁跑了。”

    朱高煦眉头一皱,一鞭子就抽在他头上,骂道:“干什么吃的?”

    许诚也不敢躲,生受了这一鞭,低头道:“刚才趁着大伙儿都在看太子车上,他拨马就跑回本阵,刚才那种情况,也不好去追。”

    “一群蠢货!顾兴祖呢?”朱高煦心里头那个邪火,那叫一个越烧越旺。

    “看王宁跑他也想跟着,不过晚了一步,被我们给扣住了。”许诚道。

    “哼,先上山。”朱高煦知道不能再拖了,越拖变数越多,麻烦也就越大。

    山上的观礼台上,本来设着两把金色的椅子,一把是汉王的,另一把自然是为太子准备的。昨天晚上,汉王是一宿没睡,都在想今天要如何震慑太子、羞辱太子,最后把他打入万丈深渊。哪知道那厮竟然吓得不敢来了!

    汉王殿下终于忍不住卸货上头,飞起一脚将太子那把椅子踹下山崖,咆哮道:“阅兵!”

    万众瞩目之下,那把金色的椅子从山崖坠落,摔成了粉碎。

    与此同时,低沉悲壮的号角声吹起,五百面蒙皮大鼓敲响。在八百面军旗的引导下,各路兵马开始行阵通过方山,宛若一条杀气腾腾、见首不见尾的巨龙!打头阵的是汉王的天策卫,他们手持着刀枪箭戟、戈矛钺星,一水儿朱红的杆、纯金的头,彰显着这支大军的高贵身份。

    紧跟在天策中卫后面的,是汉王私自成立的天策左右两卫,这支至今没有正式身份的私兵,竟堂而皇之的走在受阅大军的行列中,而且是排在第二第三位,这让很多军队的将士都露出愤愤之色。

    但那两卫的将士却是亢奋异常,示威似的把口号喊得山响,气势汹汹从受阅台前通过。再后面的是汉王府的三护卫,再往后是五军都督府的军队,至于位列亲军上直卫的府军前卫,却被安排在了最后……

    “我怎么感觉不大对劲儿?”等候入场时,许怀庆到了莫问身边,小声嘀咕道:“今天这个架势,好像本来是要拼命……”

    “嗯。”莫问点点头道:“殿下一定接到什么消息,才会临时取消行程了。”府军前卫这次前来,就是一个任务——保护好太子的安全。太子临时不来,他们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莫问的目光越过眼前的受阅队伍,落在东北方向的半空中,只见那里有的烟尘腾起,他沉声道:“天策三卫开拔回京了。”

    “******!”薛桓登时急了:“不是说今日还有大军演么?”

    “他们应该是改变计划了。”莫问说着一拍大腿道:“他们提前发动了!”顿一下,那张万载古井不波的脸上,浮现出惊恐之色道:“不对,他们不是提前发动,而是一切都计划好的!”

    “计划好什么?”众将都望向莫问。

    “他们本来是要在今日当场软禁太子的!”莫问扼腕道:“只是因为太子殿下临时没来,他们谋划才落了空!”

    “所以他们才立即派军队回京?”许怀庆瞪大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道:“要真是这样,殿下岂不危险了?!”

    正说着话,一名右军都督府的军官策马过来,被府军前卫的哨兵拦下。许怀庆忙让人把他放进来。那军官疾驰到中军大旗下,顾不上行礼,便向莫问几个急声道:“几位大人,我们侯爷让我来告诉你们,他和镇远侯早被识破了,我们中了他们的圈套!”

    “球!”薛桓摘下挂在马背上的兵刃,“跟他们拼了!”

    “别着急。”莫问却冷静道:“还不到拼命的时候!”

    “而且也不能拼命。”许怀庆道:“我们毕竟名义上还受汉王节制,轻举妄动正好给他们对我们动手的机会!”

    “也总好过坐以待毙!”薛桓咬牙道。

    “那不至于。”许怀庆道:“我们怎么说也是全副武装的三万兵马,况且还有友军在侧,真要打起来,还不一定有什么结果,汉王不会轻举妄动的!”

    “不错,之前汉王显然是想制住太子殿下,逼我们自己接触武装。”莫问已经冷静下来,沉声道:“现在太子殿下不在,他们的重心自然不会放在我们身上……”说着沉声道:“这边应该不会开战,但我们要设法赶紧离开这里,去保护太子殿下!”

    “是!”王贤已经把府军前卫的指挥权全权下放给莫问,他的决定就是最终的决定了。

    这时候,终于轮到府军前卫走过场了,众将率领部下通过方山前。莫问走在队伍中间,面色无比凝重。作为太子阵营的核心层,他自然知晓全部的安排。因为太子的执拗,他们根本无法先发制人,这就让本来实力就处在下风的他们十分被动。所以王贤才会不遗余力的策反对方,就是为了到时候出其不意,于被动中争取主动。现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竟然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下真是雪上加霜,实在不知道太子和军师,能不能撑到他们班师回援的一刻!

    待过场走完,大军重新在山下集结,虽然依旧是人山人海,但府军前卫的众将仔细一看,确实少了汉王府的三卫军队,不禁都是暗暗焦急。

    “请王爷训话!”这时候,方山上响起宋琥的声音,声音在场中回荡,千军万马居然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也是每每京城大阅都会选在方山的原因。

    “诸位。”朱高煦洪亮的声音响起来。

    “王爷!”千万个声音一起回应。

    “诸位的队列都在孤的眼前走过了,军容严正、士气也很饱满,看起来确实不错!”朱高煦的声音如洪钟一般道:“但当兵的不看花架子,还得看武艺、看兵法、看真刀真枪的厮杀!”

    “是!”众官兵一起高声回应道。

    “王爷训示的是,”宋琥高声接话道:“论起勇武,王爷在我大明朝无可匹敌!前些日子,有人不服,说王爷在年初受了重伤,拉不开硬弓、耍不动大刀了!”宋琥高声接着道:“今天臣等斗胆恭请王爷展示神射,以提振军心,震慑宵小!”说着高声对众官兵吼道:“你们说好不好?!”

    “好!好!!好!!!”将士们的回应声一浪高过一浪。这不完全是出于服从,而且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兴奋和敬佩!

    军人天生崇拜强者,军营就是个信服强者的地方,所以太子始终不能得到军方的认可,跟这个也有很大的关系。

    “好!今天就让孩儿们开开眼!”汉王也不扭捏,大喝一声道:“取孤王的金弓银箭来!”

    “好!好!好!”山下山上的将士登时一片欢呼。

    顷刻间,两名将领将汉王殿下将近一人高的大弓,和同样比寻常尺码大一倍的箭壶抬了上来。

    五百步外,一面有红心的靶子也立了起来。汉王擎起那把金灿灿的的大弓,从箭壶中抽出一支长达三尺的银箭,深吸口气、开弓上弦!

    将士们登时屏息凝神,偌大的方山上下竟没了一点动静,都等着汉王殿下的神射。

    汉王殿下果然没让他们失望,只听弓弦响处,那长箭便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眨眼间,正中靶心的同时,竟直接将那靶子轰出一个手臂粗的大洞来!

    “好,好,好!”看到汉王殿下的神射,将士们轰然叫好。不过这叫好声也不算太热烈,毕竟能在五百步外射中靶子,已经是军中无人能及的了,何况还将靶子轰出个洞!

第754章 指鹿为马

    但将士们并不满足,因为射箭的是汉王殿下,是传说可以在千步命中目标的神话般的存在!据说大明朝只有汉王和英国公能做到这点,但将士们都没见过。这次也不知道谁挑的头,将士们竟齐声高喊起来:

    “千步!千步!千步!”

    “千步!千步!千步!”

    “哈哈哈……”朱高煦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这是将我的军啊!”

    “都不许乱讲!”李茂芳忙训斥道。

    “唉,既然将士们开了口,孤王怎么好拂他们的意?”朱高煦假意训斥李茂芳几句,然后仿佛下了多大决心似的道:“好吧,千步就千步!”

    “嗷!嗷!嗷!”将士们兴奋的欢呼起来。

    朱高煦一声令下,将佐们立即忙活起来,这次却不是立靶子了,而是在千步之外立了一面画戟,在画戟的小枝上插了一支蜡烛,又点亮了蜡烛。

    汉王殿下再次弯弓搭箭,将士们再次屏息凝神,万分期待这一神迹。

    这时候,天地也仿佛有所感触,居然没有一丝风,那烛光得以持续的亮着,虽然只有一点,却能让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官兵们感觉那根弓弦都快崩断时,汉王殿下终于松开了的拉弦的手指,那根银色的长箭便化成一道笔直的电光,倏地飞射出去!

    官兵们齐刷刷转动着脑袋,目光的追踪甚至跟不上那只箭的速度,但所有人都看清清楚楚,那箭虽然飞出千步,却偏离了目标不止两尺!

    官兵们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都到了嗓子的喝彩声,被硬生生憋了回去。方山上下登时死一般沉寂,人们全都呆住了,不知道下面的情节应该如何继续。

    李茂芳刚想过去把蜡烛熄灭,这时突然起了一阵风,直接将那蜡烛吹灭了……在汉王一方看来,这真是有如神助啊!李茂芳等人登时忘情欢呼起来,王府的护卫也跟着欢呼起来,一起高声喊道:“王爷神射!天下无双!王爷神射!天下无双!”

    其余军中的将士却是面面相觑,虽然那蜡烛是熄灭了,但所有人都看到,那是在那一箭射出之后,过了至少一息时间,才被风吹灭。大家都不瞎,知道那根本不是汉王射中的……

    但是那欢呼声已经起来了,容不得官兵们再细思,只好跟着叫喊起来:

    “王爷神射!天下无敌!”

    “王爷神射!天下无敌!”

    “王爷神射!天下无敌!”

    听着这起先不太整齐,到了后来才有了些样子的欢呼声,朱高煦心里暗生悔意,他感觉拿自己的声威冒这个险有些得不偿失了……其实刚才他并非存心射偏,而是当初的伤势还是有影响,让他无法像从前那样将身体控制到颠毫。

    不过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只是在心头划过而已,作为久经沙场的宿将,他最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于是便压下心头的杂念,冰冷的目光划过一众勋贵将领,看的所有人直发毛,方才开口笑道:“诸位,孤这一箭射中了么?”

    场中竟是一阵沉默……那些知道王爷计划的,自然不会先开口,而是等着那些被测试的对象发言。而那些不知道王爷计划的,这会儿全都明白了,王爷这一箭,之所以故意射不中,原来是让他们表态的啊!

    如果颠倒黑白迎合汉王,就表示他们完全屈服在汉王的淫威下了,这样不管汉王接下来做什么,他们也都不会反对了……

    如果不肯迎合汉王,虽然没有刀斧手在侧,但只怕下一刻还是会横尸当场了……

    朱高煦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等着众人表态,秋风呼啸,吹得他身后那面血色大旗猎猎作响。也像鞭子一样抽在众勋贵武将的心头,让他们的心一抽一抽,不敢不赶紧表态……

    “王爷以为呢?”终于,有人开口了。

    “孤觉着,好像是射中了。”朱高煦眯着眼,搭在剑柄上的右手,食指轻轻磕动。

    “那就是射中了。”那人便很干脆道。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终于,所有人一起道:“王爷确实射中了。”

    “哈哈哈哈……”朱高煦放声大笑起来,身后的大旗猎猎招展,愈发映衬得他是那样的魁梧威猛如天魔一般。“诸位,我等当同生共死!”

    “愿为王爷赴汤蹈火……”这次,汉王的心腹带头喊起来,非但喊了,而且还带头跪下。其余的将领已经屈服在汉王的淫威下……屈服这种事情,只要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的难度就会小很多。于是众将身不由己的悉数跪下,跟着汉王和心腹一起喊起来:

    “愿为王爷赴汤蹈火!”

    “好!孤宣布,军演正式开始!”朱高煦一挥手,便有三声炮响,几十名传令官向众将传达他们各自的任务。又有十几骑飞马下山,向以各种借口没有上山的将领,传达给他们的任务。

    众将领命之后,便纷纷向王爷行礼准备下山,谁知道下山之前,都被要求在一张空白纸上,签下他们的名字。到这种时候了,众将自然知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们敢反水,这张空白纸将被写上足够让他们诛九族的东西送给朱棣。如果汉王成功了,在纸上留下的名字,就是他们有从龙之功的证据。

    而之所以不现在就把投靠的文字写在纸上,又是汉王殿下的一份好意了。只要他们不反水,将来就算汉王失败了,也不会牵连到他们……这比直接逼他们写投名状,无疑要高明许多,至少让那些被逼着表态的人,不至于太过反感,反而物极必反。

    不过就算这样,下山的路上,所有军官都步履沉重。让山风一吹,他们的头脑清醒了不少,都觉着刚才被汉王殿下施了邪法,竟那么稀里糊涂就跪了,还签了名,这下可好!连后悔的余地都没了……看着长长的山路蜿蜒向下,直通军营。他们却不知道,自己这条路将走向何方……也只能被裹挟着走下去,走到哪算哪了……

    不提失魂落魄的众勋贵将领,单说方山上汉王和他的心腹们进了营帐,都松了一大口气。虽然美中不足的是,因为太子没来,有些将领……比如府军前卫的那伙人……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找各种理由拒绝上山,没有参加这次测试,也没给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不过至少这样一来,或明或暗的敌人也都现了原形,让他们可以有的放矢的发落这些家伙。毕竟敌我实力还是很悬殊的,而且在汉王没有真正动手之前,哪怕是府军前卫也不敢真开战端。更别说张永、王宁那边了!

    汉王却依然面色紧绷的看着面前巨大的京畿地形详图,上面有黄绿两种颜色的小旗子,每一面旗子上都写着一卫军队的名字,代表着京畿地区所有的军队分布。

    从地图上就会直观看出来,黄色旗子的数量是绿色旗子的两倍,而且绿色旗子都被调动到了远离京城的一侧。

    但这并不能让汉王放心,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在城外的优势再大,对这一仗的输赢都不是决定性的,至少优势不会直接转化为胜势——因为太子没有进入他预设的战场,而是留在了京城,这就决定了真正的胜负手,仍然在京城!

    当汉王的目光转到京城,瞳孔不禁一缩——京城一共有三面旗,其中两面黄旗、一面绿旗。两面黄旗上分别写着府军左卫、府军后卫,一面绿旗上写着府军右卫。这三卫肩负京城防务,自然不会参加这次的军演,所以仍在京城没有来方山。

    虽然看起来三卫军队中,有两卫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而且还有三面黄旗正在不断被参军移动着,向京城方向靠近,全速行军的话,差不多再过一个半时辰,就会抵达京城!但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要是眼下京城就爆发冲突的话,这三卫援军是暂时指望不上的。

    所以在目前这个时间点,胜负的焦点就聚集在那扼守京城九门的府军三卫上!而己方看起来二比一的优势,却不是那么保险。因为府军左卫的指挥使许野驴,虽然已经效忠自己,而且还写了效忠书,但毕竟不是自己人,而且还与己方势力有些嫌隙,实在不那么保险。

    之前汉王觉着,有自己这边的两个副将和一群部将在,谅许野驴也不敢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并没有怎么担心府军左卫,理所当然的将其标成了黄旗。但真到了图穷匕见、你死我活的时候,他才发现,所有的隐患都会被无限放大,甚至可能成为导致功败垂成的决定因素。

    汉王心里头这个后悔啊,为何不听庄夫子的话,前天把许野驴给作了……当时的想法是,这次的主战场是在方山,所有问题都在方山解决,没必要打草惊蛇。再说万一弄巧成拙,把已经表过忠心的许野驴给逼到太子那边,就弄巧成拙、得不偿失了。

    汉王不禁叹了口气,正是前日里看似稳妥的决定,酿成了今日的不确定性……都怪自己看到府军前卫来了方山,就笃定太子一定会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到了这里。要是这时候哪怕只有一卫兵马留在京城,自己也不会如此不安……

第755章 内讧

    方山大帐中,众将看着汉王殿下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唯恐扰乱他的思绪,全都大气不敢喘一下。

    终于,汉王对心头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做出了反应,他沉声下令道:

    “兵力分作两半,一半由老宋指挥,拦住太子的军队,务必把他们回京之路死死堵住。”顿一下,汉王又下令道:“另一半,立即跟孤回京!”

    “王爷,这样一来,城外的兵力怕是不够了!”宋琥有些担心道:“原本咱们这边有前军都督府的十卫兵马,后军都督府的七卫兵马,把顾兴祖拿下后,又掌握了左军都督府的八卫兵马,加上王爷的三卫兵马,共计十五万兵马。”顿一下道:“而对方有府军前卫,右军都督府五卫兵马,加上中军都督府的七卫兵马,共计七万五千兵马。我们的兵力是他们的两倍,兵法有云,倍则战之。挡住他们回京的去路,自然不在话下。可是王爷把兵力抽走一半,双方就势均力敌了,这里头变数就大了……”

    五军都督府分掌在京卫所军队并各省兵马,但各省兵马太远,根本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能影响京城战局的,只有在京的卫所军队。而各府掌握的兵力本来就不平均,永乐皇帝去北京,又从各府抽掉了数目不等十几卫兵马,更加造成了各府兵力的差距悬殊。

    其中失血最多的,是薛禄的右军都督府。阳武侯充任行在都督,陪着皇帝去了北京,他的部属自然也被抽调的最多,只留下了一半让张永代管。而李茂芳的前军都督府,则一卫兵马都被抽调走了……当时李茂芳还郁闷了很久,认为这是皇上不信任自己的表现。但谁想到,这会儿竟成了己方的优势……真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啊!

    “侯爷,末将以为账不能这么算。”不用汉王开口,王斌便反驳道:“张永和王宁是右军都督和中军都督不假,但他们对麾下的都指挥使、指挥使的控制却很成问题。”

    说完王斌看看宋琥,见他做出倾听的神情,才接着道:“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方才,这两个都督府的军官,可有一大半上山来了,都签了名也领了命,我想这些人的部队,还是会听我们的调遣的。”

    “老王说的是,王宁这些年整天吃斋念佛,一年到头去不了军营两次,他麾下的将士被咱们拉过来的可不在少数。”李茂芳接茬道:“至于张永,根本就是署理的,没人服他,这阵子也被咱们拉过来不少人。王爷留下一半的兵力,足够了!”

    “还是不能大意……”宋琥眉头紧皱道。

    “老宋,你还没想明白么?”朱高煦将手搭在宋琥的肩膀上,沉声道:“方山这边的计划已经失败了,现在京城那边才是胜负手,我们的布置却都是在这边,所以我必须立即带人赶回去,应对可能出现的最坏的局面!”

    “再说你这边也不大可能打生打死。”朱高煦又宽慰道:“充其量是高强度的对抗而已,这种情况下,你只要挡住他们的去路,他们还能飞过去不成?”

    “是。”王爷都这样说了,宋琥只好点头。

    “本王的三护卫,并前军都督府所辖十卫兵马,立即轻装出发!”见宋琥领命,汉王便沉声下令。

    “喏!”接到命令的将领十分激动,他们知道一旦大功告成,他们这些人的功劳必然凌驾于另一半人之上,尤其是李茂芳,简直要兴奋的蹦起来了。

    方山上的汉王亲信已经放手一搏,然而方山的各军却爆发了不同程度的内讧……

    方山以南五里处,是右军都督府的帅帐所在,五卫兵马呈梅花状,拱卫着右军都督府的帅帐所在,此时帅帐中竟是一片杀机!

    右军都督府所辖的军队,大半都陪着皇帝北巡了,只剩下虎贲右卫、留守右卫、水军右卫、武德卫、广武卫五卫兵马。高级军官有五个指挥使一个都指挥使,这六位中,都指挥使程远,虎贲右卫指挥使辛克顺、水军右卫指挥使钱义、武德卫的指挥使冯立功,这段时间被汉王拉拢的不善,方才上了方山,也签了名、领了命。

    汉王给他们四个的命令,是让程远先设法控制住右军都督府的权柄,若是不成,则率虎贲右卫、水军右卫和武德卫与汉王的军队汇合,听从西宁侯的调遣。

    在程远这边,自然是想把右军都督府控制住了。道理很简单,就是卖身也要卖个好价钱!以右军都督府的名义投奔汉王,他可以和西宁侯、富阳侯平起并坐。但要只是率三卫兵马投奔,没了右军都督府的大旗,他们必然会被宋琥、李茂芳等人分化吸收,地位直线下降。三个指挥使还好些,程远这个没有直属部队的都指挥使,可就彻底成光杆司令了,肯定要靠边站了。

    在回来路上,程远就想通了,这里外里便是天差地别,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把张永给干掉。回营之前,他跟三个指挥使一商量,三人都表示同意。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没有召集本卫兵马,而是只带了各自的亲卫,直奔中军帅帐!

    他们的计划很简单,冲进帅帐,抓住张永,逼他移交帅印,然后率军投靠汉王!武人们的计划就是这样简单粗暴……

    当他们进入中军营时,看到营中的官兵都在不紧不慢的打点行装,似乎真以为接下来是一场例行的军演而已……这时候,几个下级军官匆匆出来,看到程远几个大喜道:“将军来的正好,都督正要我等去寻你们呢。”

    “都督找我们干什么?”程远说这话时,手不禁搭在剑柄上。

    “都督接到汉王殿下的军令,要跟几位将军商议。”那军官低头道。

    “唔,头前带路。”听了这话,程远几人放心了不少,也故作轻松的朝帅帐走去。

    他们都是本府的高级将领,又有都督府的传令官领着,自然畅通无阻,一直来到帅帐外围时,才有人阻拦他们的亲兵……这也没有引起程远几个的警觉,因为这很正常,天下的帅帐都不可能允许将领带兵擅入。

    辛克顺和钱义几个看了看程远,意思是,您老赶紧拿主意,咱们要不要拔刀子杀人?

    程远轻轻摇头,这里距离帅帐还有几丈距离,要是现在动手,必然会惊动里头的张永,要是让那厮逃到留守右卫或者广武卫就麻烦了。

    ‘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程远给自己暗暗打气,心说凭我们四个,突然出手也能制住张永那个怂包。然后再呼唤亲兵也来得及……这些心思都是眨眼间的事儿,此情此景也根本容不得细想,程远便领着三个指挥使进去。

    到了帐外,传令官一挑帘子道:“几位将军请进。”

    四人点点头,鱼贯而入。

    只见营帐中,虎皮帅位是空着的。张永和另两个指挥使,并一个背对着他们的将军,在围着地图讨论着什么。

    张永是面对着帐门口的,看到他们四个进来,笑笑道:“你们来了。”

    “都督,这位是……”程远几个根本没心思行礼,目光都落在那个背对他们的将领身上。

    “呵呵,程叔叔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那人怪笑着转过头来,豹头环眼、嘴边一道狰狞的伤疤,不是阳武侯薛禄的次子薛桓又是哪个!

    “啊……”一看到薛桓出现在这里,程远几个登时就炸了毛,不假思索的转身就跑,口中还大声喊着:“来人!”

    但转过身来,迎接他们的是密密麻麻的长枪,整个帅帐都被伏兵围得密不透风!而在内包围圈外,他们带来的亲兵,也被中军营里的军人团团围住。

    那些亲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家伙刚才分明还在收拾行装,怎么一眨眼,就全副武装的围上来了?

    ‘中计了!’程远如丧考妣的叫一声,心念电转、面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他便转回身、强作镇定的面朝着张永和薛桓道:“都督、二少爷,你们这是唱得哪一出?”

    张永冷笑不语,薛桓却狞笑一声,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舔嘴边的伤疤……那是九龙口留给他的馈赠。“二爷我唱得是挥泪斩马谡!”

    “冤枉!”程远叫起了撞天屈:“二少爷,我跟了侯爷二十年,可是忠心耿耿,天日可见的!”

    “那你见我了跑什么?”薛桓缓缓走过去,逼视着程远道。

    “这……”程远终于顶不住薛桓那凶神恶煞的压力,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道:“属下只是跟汉王他们虚与委蛇,绝没有勾结在一起……”

    “我问你跑什么?”薛桓立在程远身前,蒲扇大的巴掌,不轻不重的一下下拍着程远的头盔。

    “属下,属下害怕……”程远被拍得晕头转向,心里更是怕得要死,久经沙场的宿将,此刻眼泪都下来了。

    “程叔叔怕什么?”薛桓轻声问着,目光却在三个指挥使身上巡视。

    那三人早就吓的跪在地上,畏惧的看着薛桓……

    “怕、怕你杀了我……”程远颤声道。

    “你还真猜对了……”就在程远已经习惯了他拍皮球的手法时,薛桓突然运起内力拍出开碑裂石的一掌!只听啪的一声,程远那颗长了四十多年的脑袋,便被拍得脑浆四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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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介绍:
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