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官人TXT下载大官人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官人全文阅读

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26章 求签

    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回到房间,王贤关上门,又上了门闩,方松口气,小声道:“哎呦妈呀,这才半天不说话,我就快憋出内伤了……”

    也先想笑,却扯到伤口,一阵呲牙咧嘴。

    “把衣服脱了。”王贤小声下令道:“趴床上去。”

    也先一脸警惕的望着王贤,他可知道汉人里有不少喜欢俊俏后生的,虽然他跟俊俏扯不上哪怕一丝关系,但却是如假包换的精壮后生。不过迟疑之后,他还是乖乖把衣服脱光,往床上一趴。

    也先心里告诫自己,为了给族人报仇,自己命都可以不要,何况区区旱道……虽然如此,当王贤那冰凉的手抚弄在他的背上,也先还是忍不住流下屈辱的泪。

    “你忍着点,一开始会痛,”王贤一边摸着也先的背,一边小声道:“一会儿就舒服极了。”

    也先心中狂叫,能舒服就怪了,等我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把你剁成肉酱!方能一雪今日的屈辱……正暗暗发狠,突然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疼得他差点喊出声来。

    “疼就喊出来吧。”王贤还在那浑无所觉的笑道:“北镇抚司这种特效伤药,效果奇好,就是一涂在伤处会像火烧一样,还有待改进哈。”

    “……”也先嘴巴张得溜圆,忙扭头一看,果然见王贤拿这个小瓶子,在给自己受伤的地方涂药,登时一脑门子黑线。

    “臭小子,想歪了吧。”有道是‘学好难、学坏易’,王贤没学到老和尚的文韬武略,却把他折腾徒弟的恶趣味学了个十足十。

    “我……”也先羞愧的把头埋起来,憨厚的蒙古小伙子,心里充满了愧疚。

    给他上完药,王贤笑道:“怎么样,现在还疼么?”

    也先爬起来,活动下身子,咧嘴笑道:“不疼了,还很舒服呢。”

    “那就把衣服穿起来。”王贤看看他毛还没长齐的那话儿,笑道:“小屁孩子。”

    也先登时满脸通红,赶紧手忙脚乱的要去穿他那破烂僧衣。王贤把心慈给自己替换的一身新衣服丢到他怀里,“我们当和尚已经够惨了,不能再当叫花子……”

    也先抱着衣服,感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鼻头都酸酸的,忙深深抽一口气。定定神,把衣服穿好。

    王贤见状心中暗笑,小子果然还是嫩了。待也先收拾把上衣一脱,也趴在炕上道:“该你了。”说着低声骂道:“臭小子没轻没重,欺师灭祖!”

    也先不好意思的讪笑着,忙拿起那瓷瓶,学着王贤的样子,倒一手药膏,刷墙一样涂在他背上。

    “你省着点用,这玩意儿可比金子贵多了!”王贤骂道:“小败家子!”

    也先被王贤训得一愣一愣,却又觉着十分亲近,忙憨笑着给他涂匀和了。

    这时候,药劲儿上来,王贤疼得呲牙咧嘴,忙说话转移注意力道:“明天,可能是后天,会有人来上香……”

    “那可挺稀罕的。”也先嘟囔道:“这破庙,也没有香火,快点关门算了。”

    “少废话。”王贤丝丝吸着冷气道:“但我被老和尚下了咒,不能跟他们说话,所以你得给我代言。”

    “我怕也不成,”也先谦虚道:“你们汉人说话虚头八脑,我可没法替你跟人打交道。”

    “是让你给我当传声筒。”王贤小声道:“来,我告诉你到时候该怎么说,你可给我记清楚了,要是到时候说错了话,咱们可就抓瞎了。”

    “你可不能抓瞎。”也先着急道:“不然我怎么报仇啊!”

    “那你就好好背。”王贤心里暗叹,他发现自己好像是在给将来的自己,出一个大难题。不过他的性格一向如此,今日只发今日愁,明日愁来明日愁。管他呢,先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

    “嗯,我晓得了。”也先点点头,两眼瞪得溜圆,好像这样可以把耳孔放大,把王贤的话听得更真切一样。

    王贤便将到时候该怎么怎么说,一条条告诉也先,他惊异的发现,这小子虽然粗豪,脑瓜子却好使的很,自己交代的话,他一遍就能记清楚。回过头再问时,还能对答如流。看来这种会成大人物的人物,果然有不凡之处……可惜,落在了王贤手里,一生的命运注定就此改写。

    当天夜里,也先就睡在王贤屋里——当然可不是一张床。也先从自己房间里把铺盖卷抱过来,在地上铺了张席子,在王贤房里打起了地铺。

    说来说去,也先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身在异乡、家人惨死,孤苦伶仃,还被视为异类,能遇到一个让他能生出些亲近感的人,就不知不觉的十分依恋了。

    夜里王贤醒来,还听到他在小声嘟囔,仔细一听,竟然是在背诵自己教他的那些话,不禁有些过意不去,小声道:“快睡吧,也不一定那么快就来,明天白天再背也来得及……”

    也先点点头,用被子蒙住头,在被窝里头继续背……

    ‘得,又是一头犟牛。’王贤见自己说了也没用,索性不管他,转个身继续睡了。

    只是他为什么要用‘又’呢?因为他就是另一头犟牛……

    第二天一早,王贤醒来时,见也先还在呼呼大睡。不知这小子昨晚折腾到几点才睡的,王贤也不叫醒他,想蹑手蹑脚起床出去洗漱。

    谁知他一下地,就惊醒了也先,瞪大眼茫然看着他。

    “我去盥洗。”王贤轻声道:“你继续睡吧。”

    “我伺候你。”也先蹦起来道:“怎么说你也是我师父!”说完不容分说,跑出去给王贤打了洗脸水,又伺候着王贤洗了脸。

    “活挺熟啊。”王贤接过毛巾擦擦脸道。

    “刚来的时候一直伺候那些秃驴。”也先恨恨骂一声,说完吐吐舌头道:“呸呸,把咱俩也骂上了。”

    “在庙里还习惯么?”王贤说完,就觉着自己真是废话,习惯就怪了。

    也先攥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吃罢早饭,也先便按照王贤吩咐的,跑到庙门口守着。他本来就是野在庙里的,只要不出去乱跑,心慈也不管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也先说了几句话,便状若不经意的问道:“昨晚你师傅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这么听话?”

    “我师傅是哑巴。”也先看着粗豪,其实精明过人,本来想说保密,但想到这样岂不是默认了师傅有说过话?一下意识到心慈是在套自己话,便狠狠瞪他一眼,闷声道:“不说话。”

    “别扯了,不是你师傅吩咐,你能来这陪我看门?”心慈笑道:“快跟我说说,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师傅是跟我说了……”也先慢悠悠道,心慈闻言一喜,就等着他下一句把王贤卖掉,谁知也先话锋一转,冷笑道:“不过是托梦跟我说的,梦里说话总不犯禁吧!”

    “净瞎扯……”心慈瞪他一眼,刚要再套他几句,却见几个人走近庙门。心慈登时来了精神,把也先抛到一边,迎上去笑道:“几位施主是上香还是求签?”

    “……”几个劲装汉子闻言,不由自主望向站在中间的中年人,那中年人面色愁苦,有些魂不守舍,好一会才道:“求签,当然也上香。”

    “好嘞,几位里面请。”心慈躬身相让,怎么看都像是店小二多过庙里的和尚一些。中年人也看的一愣,摇摇头,迈步进去。

    心慈本来想让也先帮自己照看一下门口,以防万一有香客上门,虽然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四下一打量,那小子早就不知跑哪去了。

    暗骂一声‘野小子就是靠不住’,心慈便赶紧跟着几个香客,或者说那个中年香客去了。另外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伙,显然是他的护卫。而且心慈还能看出,他们都是行伍出身的精锐军士,至于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心慈当然说,自己干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活儿。

    但其实,是因为他对军队实在太熟悉了……

    中年人方才下马时,还感觉两腿发软,但在参天古木夹出的寺庙砖道上走了一段,觉着腿肚子似乎涨了劲儿,不禁暗暗嘀咕,难道这庆寿寺真是我逢凶化吉之地?

    这话自然不会说出口,来到大雄宝殿外,他肃容整了整衣冠,才迈步进去上了香,给佛祖磕头,又给菩萨磕头,看起来十分的虔诚。完事儿着人付了厚厚的香资,待其起身后,心慈便请他到偏殿掣签。

    中年人让护卫都在门外等候,自己跟着心慈进去,里头一个六十多岁、貌似得道高僧的和尚端坐在观音像侧的蒲团上。中年人先亲自燃香,对着观音像行了跪拜大礼,才在心慈的示意下,坐在老和尚的对面。

    “这位是我们师叔道藏法师,佛法最是精深,尤其擅解观音灵签。”心慈小声为中年人引荐道:“师叔,这位居士想要求签。”

    中年人毕恭毕敬向老和尚道藏行礼,道藏宣一声佛号,指一指佛像前供奉的签筒,让心慈拿给中年人。

    中年人深吸口气,捧着那签筒就像捧着万钧巨石一样,面色十分凝重,好一会儿才跪在蒲团上摇动签筒。

第727章 挂羊头、卖狗肉

    中年香客摇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听到啪嗒一声,一只签掉到了地上。心慈替他捡起来,看一看,递给那香客道:“第三十一签。”

    香客也不懂,便双手呈给道藏和尚,请他指点迷津。

    “施主想问什么?”道藏和尚接过竹签,捻在手中问道。

    “问……”那香客眼中一片茫然,好一会儿方道:“问自身,问天时,问谋划……”

    “总之就是问事能否成。”道藏缓缓道。

    “是的,请大师指教。”香客一脸虔诚道。

    “这第三十一签,乃是‘蔡中兴遇险’。”道藏缓缓道:“诗曰:狂风骤雨打船篷。溪畔桃花尽落红。惊醒渔翁春梦熟,持篙撑去失西东……”

    ‘怎么听着这么不吉利……’香客暗暗沮丧,却还怀着最后一点期望道:“大师,这是一支什么签?”

    “下下签。”老和尚垂下双目道:“问自身身子不平安,问天时,祸来宜闪避。问出行去之总不宜,若谋望,勿妄行……”

    “妄行会如何?”香客艰难道。

    “签票上写得明白。”老和尚淡淡道。心慈从墙上的布褡中,抽出一支签票,递给那香客。香客一看,和老和尚所说一字不差,登时面色灰败。这签诗本来就是很浅显的句子,那香客又是武将中的文人,自然不用解释,也能明白。

    好一会儿,他方幽幽一叹道:“好一个‘惊醒渔翁春梦熟,持篙撑去失西东……’,莫非所谋划之事,真是黄粱一梦,到头来要落个‘失西东’?”

    “总之不宜,若谋望,勿妄行……””老和尚重复一遍的。

    “谢谢大师,请问可有法化解?”香客巴望着老和尚,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

    老和尚缓缓道:“施主莫要惊慌,须知道我佛慈悲,无绝人之路。”

    “万望大师赐教。”香客眼前一亮,见老和尚顿着不说话,忙识趣道:“如能化解,我愿意舍白银千两!”

    老和尚方淡淡道:“其实老衲已经说得明白,只要你谨记三个字,勿妄行,自然不惹因果,祸事无门。”

    “我也这样想的,可我已是身不由己,想要抽身而不能了。”香客苦着脸道:“不知大师是否仍有化解之道?”

    “没有。”老和尚云淡风轻道:“你能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

    “也是……”香客点点头,终于忍不住道出真正的来意,问道:“我能见见道衍大师么?他也许有办法。”

    “师傅已经多年不见客了。”道藏看看心慈,后者答道。

    “求二位大师通融则个。”香客跪地俯身,苦苦哀求道:“我真的已经六神无主了,要是大师不指一条明路,我就真是死路一条了。”说着一脸期冀道:“我愿再舍两千,不,五千两,只求能见见道衍大师!”

    “这位施主一看就是朝中贵人?”心慈一脸无奈道。

    “不敢。”香客谦虚一声,算是默认了。

    “那就当知道我们方丈素来说一不二,规矩定下来,就是皇上也没法让他破例。”心慈道:“您就别让我为难了。”

    “成不成您给问一下。”香客可怜兮兮的央求道:“就说王宁来看他了,道衍大师说不定能见我。您通报了,就算不见我也死心了……”

    “那……好吧。”心慈推辞不过,只好带香客离开偏殿,让他在外头等候,自己去向方丈通禀了。临走前还把丑话放在前头,方丈随时都会入定,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有回话,他没耐心的话,干脆回家得了。

    香客就是永春侯王宁,他今天前来,已是百计无方,只能听听老和尚如何训示了,自然是有耐心的,便在前院等着。心慈则转到后院,却不去找方丈,而是到自己师兄的房中吃茶说话去了……老和尚年纪越大脾气越怪,心慈这种聪明人,岂会平白去触霉头?

    王宁在寺庙的院子里踱着步,天色十分阴沉,随时都会下雨,就像他的心情一样。这会儿功夫,僧人们在入定,庙里也没有别的香客,安静的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这还是他这阵子第一次出门,之前从汉王府回来那遭,他就病了。有身上的病……那是当初在锦衣卫诏狱中落下的病根,一到了时节交替、保养不善,就容易复发;但更难捱的是心病。正如张輗猜测的那样,他是既不敢开罪汉王,又不敢背叛太子,何况还有个远在北京的皇上。

    那真是满心的懊恼,后悔当初为何被那几个王八蛋拉去汉王府上吃血酒,这下可好,黄泥巴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打那开始他便噩梦连连,总是梦见皇帝回京,把他满门抄斩,凌迟处死,整个人惊悸连连,寝食难安,身体自然每况愈下,每日里头疼欲裂,走路都两腿发飘,他甚至觉着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好一命呜呼了。

    他老婆怀庆长公主也是暗暗着急,却又不知该怎么劝解,只好想着法子给他散心。昨天傍晚,请了戏班子来府上唱戏,特意嘱咐对方专捡滑稽的舒心的来演。谁知那戏班也不知是疏忽还是故意,竟唱了一出‘燕王起兵’……

    这出戏在永乐朝算是主旋律曲目了,把朱棣描绘的十分伟大光明正确,在建文为首的反动统治集团迫害下,眼见兄弟被戮,自己也被软禁起来,就要横遭加害时,仍然一心当他他的忠臣贤王。后来是道衍和尚并张玉等人实在忍无可忍人了,杀了残害主公的北平布政使等人,朱棣这才在万般无奈之下,奉天靖难清君侧,立誓铲除皇帝身边的奸臣……

    这出戏在京城,在各省,每到年节,都会由官方组织上演,但在皇帝那里、王公府邸,向来是不出现的。原因无它,把那段历史歪曲的太不像话了,哪怕是靖难之役的得利者,看了也一样羞臊难耐。

    戏一演开,王宁就不乐意了,不是说演滑稽戏宽心么?怎么成燕王起兵了?这有什么滑稽的?不知道老夫现在最怕见的就是皇上么?但这种戏码,他不敢叫停,也不敢离席,否则就是对皇帝不敬。只能耐着性子,阴沉着脸,看那扮演朱棣的戏子在台上唱念做打,就好像真看到皇帝在自己眼前一样,吓得王宁面色煞白。直到‘燕王’下去,‘张玉’、‘朱能’出来,他的脸上才恢复些血色。

    看着戏台上,张玉、朱能二人,因为担心前途未卜,在那里忧心相商,王宁大起同病相怜之感,心里暗叹:‘二位仁兄比我幸福,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不知不觉竟看入了迷,只听那张玉说,别在这儿瞎寻思了,这事儿咱们寻思不明白,得找个高人问问。

    朱能说,哪位高人,比咱哥俩还高?

    张玉道,那位高人,比咱俩加一块都高。

    朱能道,别卖关子了,你到底说的谁啊?

    张玉说,就是新来的庆寿寺主持,道衍大师。

    朱能不信道,那老和尚懂什么?

    张玉一脸钦佩道,他懂得多了,晓阴阳、通鬼神,运筹帷幄、算无遗策!要是能让他指点一下,比咱哥俩想破头都强。

    朱能半信半疑道,那就去看看,反正也没多远。

    两人说完,便下了台,王宁却是眼前一亮,直拍大腿道:“哎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长公主被他吓一跳,嗔怪的看驸马一眼道:“一惊一乍的干甚?你把谁给忘了?”

    “道衍大师啊……”王宁压低声音道:“那老和尚可是个神人,要是能得他指点,不强过我自个在这儿瞎寻思?”

    “那感情是。”长公主深以为然道:“不过道衍大师现在不问世事,能见你么?”

    “别人没希望,我还有些指望。”王宁兴奋的搓手道:“我俩在洪武年间就有交情,后来永乐朝,也时常一起谈佛法,是这几年他修不动禅,才少见面了。不过这份交情仍在,应该会给我个面子。”

    “那明儿个就去吧。”长公主也很高兴。

    “嗯,明天一早我就去。”王宁重重点头。

    庭院中,一阵脚步声响起,王宁忙定定神,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小和尚低着头过来,双手合十道:“施主里面请。”

    “啊,有劳小师傅了。”王宁提到嗓子眼的心,登时放下来,心花怒放的跟着小和尚穿过几道回廊……京城这个庆寿寺,其实是皇帝赐给姚广孝的府邸改建,庭院深深、回廊曲折,丝毫不比王宁所居的公主府逊色……来到一间禅房外。

    王宁有些奇怪,他是来过庆寿寺的,自然知道这不是方丈所居的院子,但小和尚已经进去,他也只好跟着进去院子。又在小和尚的示意下,进了一间禅房。

    禅房内极为朴素,只有一床一蒲团,蒲团上坐着个年轻的僧人。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那僧人身上,就像给他镀上一层金光。

    看清那僧人的样貌,王宁不禁惊呆了。

第728章 自行脑补

    。

    也许王贤无法认全京城的公卿大夫,但京城的公卿大夫,却都认识他这个特务头子。原因有三,一者,他蹿升太快,数年之间,便以举人之身、弱冠之年,成了与纪纲分庭抗礼的北镇抚司镇抚使。这种当红炸子鸡,自然最吸引人眼球。

    二者,当今大明朝处在夺嫡斗争白热化的当口。而王贤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盯紧了他,就知道这场战役的进展,哪方占了上风,哪方要大败亏输。三者,他是仅次于纪纲的特务头子,专门监视公卿大臣的角色,他们自然得擦亮招子,尽量不要招惹这位年轻的权臣……

    有道是权势的大小,从来不看品级如何,而是看实际掌握多大的权力,以及与最高统治者的亲近程度。从这个角度出发,说王贤是大明朝排名前五的权臣有些夸张,但绝对可以排进前十。王宁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王,王大人……”呆呆看着作和尚打扮的王贤,王宁还一会儿方回过神来,瞠目结舌道:“怎么会是你?你不是被掳走了么?你……怎么当起和尚了?”

    显然王贤在此时此地以此等面貌出现,给王宁造成了莫大的冲击,以至于让他失态若斯。

    王贤只是微笑望着王宁,不言不语。

    王宁一开始也没察觉到王贤的不妥,因为他脑子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王贤在此刻,出现在道衍身边,代表了什么——代表什么?代表了道衍和王贤的关系,远比外人想象的亲密!代表了道衍并未超然事外,而是和太孙站在了一边!更代表了汉王殿下严重失算,胜负的天平要倾斜了!

    至少王宁是这样认为的……只是老和尚为什么要给王贤剃度?难道老和尚也不想让他掺合进去?还是说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过这要是让纪纲他们知道王贤在这里当起了和尚,怕是会不顾一切把他干掉吧……转念一想,老和尚要是保护不了王贤,肯定不会给他剃度的。对道衍大师的信心,让王宁确信,除非汉王和纪纲正式起兵,否则还真不敢对庆寿寺怎样,王贤自然是安全的。

    难道王贤剃度为僧,是老和尚帮太子的条件?王宁感觉自己的脑洞从来没开这么大过,各种想法喷涌而出,疯狂脑补着一切困惑。‘啊!一定是这样的。否则王贤这么年轻,这么位高权重,在太子最需要他的关头,怎么会跑到庙里落发为僧呢?’

    只有这样,王宁才能解释得通,王贤为何会落发为僧。这样看来,必然是姚广孝给了他和太子莫大的信心。让他们确信这次一定能赢,王贤才可能甘心作这么大牺牲……

    这么说来,岂不是汉王输定了,那自己岂不是要跟着遭殃?有道是自己吓自己,也能吓死人。王驸马就被自个的奇思妙想吓得摇摇欲坠,几欲昏死过去……

    也先立在一旁,看师傅没开口,就把那中年人吓得满头大汗、老脸煞白,不禁佩服万分。暗道,爷爷曾说,部族间没有深仇大恨,一般不会打生打死,有时候让对方臣服,不一定非要实力比对方强,若能虚张声势、吓住对方,也可以起到同样的效果。师傅当初把我爷爷耍得团团转,又把这个什么猴给吓成这样,自然是此道中的高高手,我可一定得把他的本事学到手。

    王贤含笑坐在那里,静静等着王宁回过神来,才朝也先点头示意。

    今天该干啥,也先早就烂熟于心,马上给王宁拿了个蒲团,请他在王贤对面就坐。

    王宁迟迟疑疑的跪坐下来,望着王贤道:“王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王贤笑而不语。

    王宁又追问几句,见王贤还是不肯作答,不禁生出些火气来。他怎么说也是长公主驸马、靖难功臣、大明侯爵、略略有些不快道:“王大人,你既然要替道衍大师接见我,不说话算怎么个意思?”

    王贤心里暗笑,自己昨晚总结的还真没错,不说话有不说话的妙处啊!不过也不敢再拿乔,他赶忙从袖中掏出那面木牌,展示给对方看。

    “不语?”王宁这些年沉迷佛教,还曾经因为劝皇帝礼佛,被朱棣狠批了一顿……朱棣倒不是反对迷信,而是信仰不同。皇帝自称真武大帝转世,信的是本土道教,当然看他这个西来的佛教不顺眼了,之后对王宁都明显冷淡了不少……王宁自然知道这块木牌是啥意思了,不禁吃惊道:“原来你竟然在修闭口禅?”

    王贤点点头。

    “倒是你的福分。”王宁羡慕的看他一眼道:“修行若干年,三毒尽去成正果,实在让人心向往之……”说着语气一顿道:“不过王大人你既然修闭口禅,道衍大师为何还让你见我?”

    王贤摇摇头,看看也先,也先便开口道:“方丈年纪越大,越不肯把话说明白,施主只能自行体悟了。”

    “得道高僧都这样,”王宁苦笑一声,便低头冥思苦想起来。心说,王贤是太子的人,道衍让他替自己来见我,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就是说他会站在太子这边么?却又不让王贤说话,应该是为免他替太子游说于我,让我难做。

    想到这,王宁心头豁然开朗,暗道:‘是了,我和老和尚都是上一辈的人了,这本来就不该掺合这些后辈间的蝇营狗苟,跳出三界、不在五行才是王道!’转念又是一愁,暗道:‘可是我被诳着喝了血酒,如何能跳出是非?怕是到头来还会被牵连。’

    禅室中,王贤和也先一坐一立,都不出声。王贤看着王宁那张脸上阴晴变幻,一时目光闪烁,一时又死死盯着自己,心里头不知掀起了多少层的惊涛骇浪……

    ‘翻滚吧,头脑风暴。’王贤暗笑一声,‘看你最后能得出些什么结论。’

    王宁心中盘算一圈,思维最后又回到了最初的难题上——迈出去的一步,要如何收回?

    这个问题折磨了他许久,连那道藏老和尚都没给他解决。但看着坐在那里、老神在在的王贤,却仿佛突然有一道闪电划过王宁的脑海,让他眼前一亮,旋即又赶紧暗淡下来。

    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瞒不过其实一直暗暗盯着他的王贤。王贤知道,这是永春侯有了主意的表现,只是他轻易不会跟自己展露底牌罢了。

    反正自己也不能开口,王贤便理直气壮等着王宁开口,差不过又过了一刻钟,王宁才抿抿干燥的嘴唇道:“大人能赏碗水喝么?”

    王贤拍了拍脑袋,歉意的笑了。也先忙取了个杯子,搁在王宁面前,给他斟一杯白水。王宁身为侯爵,饮食都极为讲究,按说是不会喝白水的,但在此时此地,白水才最让他放心。

    端起杯子啜几口,润了润喉咙,王宁才开了口:“大人,道衍大师真不见我么?”

    王贤点点头,看看也先,后者便会意道:“方丈说了,他的不动禅修到要紧处,是不见外客的。施主有什么话,只管对心病大师说,他会向方丈转达的。”

    “心病大师?”

    王宁一愣,也先小声解释道:“就是我师傅。”

    “哦。”王宁忙双手合十,向王贤致歉道:“失礼失礼。”

    王贤摇头笑笑,表示无妨。人不开口,逼格立马上升好几层,还真有点得到高僧的意思呢。

    王贤啥也不说,王宁有问题只能自己琢磨,心里便又盘算开了,‘心病、心病,这法号到底什么意思?是说我有心病么?’

    眼看他面色发白,又要开始脑补,王贤忙看看也先,后者赶紧打断王宁的遐思道:“施主有什么话要问,只管对我师傅说。”

    “哦。”王宁这才回过神,想一想,摇头道:“本来有很多问题,但好像都不用问了。”心里暗暗苦笑,我就是问了,你也不会说,那何苦多费口舌。

    王贤淡淡一笑,从袖中拿出一支笔,在面前的纸上写下了‘不言而喻’四个饱满黑亮的大字。

    “不错,都不言而喻了。”王宁点点头,真想抽自己一耳光,心说我怎么忘了他不说话,还可以写字啊!遂精神一振道:“我和道衍大师一样,都是皇上的忠臣,本来想问问他,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不过现在看来,也不用问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王贤却听得明明白白,含笑点头,表示赞许。

    “不过,”王宁顿一下,有些迟疑道:“我要做的事,可能会让我到时候说不清楚,所以我需要有人给我作保!”

    王贤点点头,表示自己可以作保。

    “我需要道衍大师作保。”王宁说着赶紧解释道:“不是信不过大人,实在是我一大家子人的性命都系在上头,我不得不求个万无一失。”

    王贤再次点头表示理解。

    “所以,请大人务必转告道衍大师,”王宁直起身子,深深作揖道:“只要一份能证明我对皇上始终是忠诚的保书,我便甘愿为大师驱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729章 鬼手张

    王宁说完紧紧盯着王贤,要真是道衍派他来的,这小子应该会毫不犹豫的答应,至少帮他去请示一下。

    要是王贤稍有迟疑,就说明他挂羊头、卖狗肉,是在打着道衍的幌子哄骗自己呢。

    只见王贤毫不迟疑的点头,将笔递给王宁,示意他按照自己的心意写个草稿。王宁这下放心不少,提起笔来,写了一份自白书,向道衍说明自己的请求。写完后,递给王贤过目时,倒让他老脸发烧,觉着自个的语气太过谦卑了。

    王贤却看也没看,直接递给也先,示意他去送给方丈。然后亲自给王宁倒水,意思是请他稍候。

    王宁忙笑道:“不着急,我等得。”

    王贤点点头,便和他对坐等候,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着实尴尬。王宁便闭目养神,不再和他尴尬对视。王贤也垂下眼睑,手指划过念珠,装着默念心经的样子。

    王贤哪会念什么心经,他心里其实在噼里啪啦的打算盘……今日王宁的反应,基本不出他的预料。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要王宁看到自己这副打扮,又以为是道衍派自己见他的,心中的天平就必然彻底倾斜。

    想到这,王贤忍不住瞥王宁一眼,心说这厮竟谨慎如斯,口说无凭,还得立字为据。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人家没见到正主总是不放心,而且到时候皇帝面前,用早写下的白纸黑字洗脱干系,比到时候指望老和尚说情,要靠谱许多倍。

    寻思片刻,他突然就明白了王宁微妙的心态——原来这厮还是想脚踩两条船!他有了道衍的保书,就可以继续跟汉王混下去,要是到时候汉王成功,他就把保书一烧,彻底投靠。要是汉王不成功,则背后捅一刀,重演当初靖难之役时的戏码,看看能不能为自己进个公爵!

    ‘这只老狐狸!’王贤不禁暗骂,拢在袖子里的手却紧紧攥起,就不信他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不说禅房中各怀鬼胎的二人,单说也先揣着王宁的条子离开。一出门,脸上就挂满了焦急之色,心说师傅的把戏演不下去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王贤当然不是老和尚派去见王宁的,他让也先把王宁请过去,纯属假传‘圣旨’,把个蒙在鼓里的王宁给骗过去的!

    之前也先对王贤佩服的五体投地,佩服他料事如神,竟能料到今日王宁会来;更佩服他忽悠人的本事,把个看着很精明的侯爷,耍成了猴儿。但那侯爷毕竟比猴儿还精,竟然要老和尚写个保书给他,这让自己上哪弄去?

    这是王贤昨日未曾吩咐到的。

    写个假的?就自己那笔字?何况对方肯定见过老和尚的字,就算自己写得再好也冒充不了。那真去找老和尚?师傅的把戏不就被拆穿了?也先思来想去,突然想到昨夜师傅说过,遇到状况就去寺院西南墙角,朝那里的一个狗洞磕头,说出自己的麻烦就能解决。

    也先之前没在意,以为是师傅在逗自己玩。但这下一筹莫展,只好拿死马当活马医了,一口气跑到寺院西南墙角,果然在草丛中找到一个狗洞。

    “师傅真神了!”也先不禁狂喜,心里头王贤的形象再次拔高,简直就成活神仙了。他赶忙扑通跪下,咚咚咚,朝着那狗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小声道:“神仙爷爷,我师傅遇到麻烦了,你快帮帮忙。”说完支愣着耳朵,抱着微弱的希望听有没有动静。

    还真是神了!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狗洞中传来:“你师傅有什么麻烦?”

    “我师傅……”也先大喜,忙把事情简要一说,那个声音便指示道:“草丛中有个盒子,你把那字条放进去,再把盒子送进狗洞就离开,一刻钟后再回来。”

    “嗯。”也先憨憨的应一声,在一旁草丛中一摸索,果然找到一个黑不溜秋、非铁非木的盒子,把那字条放进去,送入了狗洞。又磕了仨头,才拍拍身上土,赶紧离开了。

    待他走远,一只手从狗洞中伸出来,把那盒子掏摸出去……

    庆寿寺墙外,一只手将那盒子掏了出来,手的主人竟是前神偷门主时万……

    王贤在庆寿寺当起了和尚,可苦了他的手下们,他们一面要为大人提供全方位的保护和帮助,一面还得小心翼翼不能走漏了风声。为此,吴为抽调精干力量,分成三班,日夜环伺在庆寿寺周围,随时准备处理突发情况。

    身为飞檐走壁、溜门钻窗的高高手,前神偷时万自然是主力中的主力,今天刚替了邓小贤的班,蹲在狗洞外等消息,就听到有个傻小子在里头磕头拜神,他一时玩心大胜,便装神弄鬼的戏弄起那小子来。不过当把盒子拿出来,他那张尖嘴猴腮的脸上的戏谑之色已经无影无踪,将那纸条揣在怀里,便化作一溜烟消失了。

    转眼之后,时万出现在临近庆寿寺的一个小院中,院子里头集中了北镇抚司的能人异士们……有时万这样鸡鸣狗盗之徒,有擅长易容变声的、有擅长制造迷药的,有擅长伪造字画的……这些旁人眼中的歪门邪道之徒,却是王贤眼里的宝贝,得到那帮子武林人士效忠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推荐这类的能人,都搞到京城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们,还给他们整成了官身,弄得这些厚脸皮的家伙都不好意思了,总想有机会显示一下本身,以报大人的知遇之恩。

    这次吴为把这些家伙一股脑全集中在庆寿寺附近,预备的就是不管遇到什么状况,这边总有人能解决。

    时万一进院子,所有人的目光便紧盯在他身上,看着时万把纸条递给吴为,在他耳边小声禀报几句。吴为点点头,目光扫向众人,每个人都用那种饥渴的眼神回望着,实指望这次捞到露脸机会的能是自个……

    “张先生。”吴为点名道。

    一名面容清矍、神态潇洒的中年文人便款款走出来。

    “怎么又是他……”众人一阵怏怏道:“大人老用熟人,不给新人机会……”“就是,怎么老用鬼手张?”

    张圭便是大名鼎鼎的鬼手张,他的文墨丹青之术已是登峰造极,年轻时便是杭州大名鼎鼎的画师。本来按照正常轨迹,他应该继续舞文弄墨,成为全省、乃至全国闻名的画师,甚至青史留名的。但十一年前,一场针对建文旧党的瓜蔓抄,将他也卷了进去。

    本来张圭一个卖字画的,和建文旧党没什么关系,但锦衣卫的人从几个被抄家的大臣家里,搜出了他的字画,便以此为由,断定他是建文党羽,也把他判了个流放云贵……在那年代的国人看来,流放云贵就等于是死刑了,多少年都没听说有活着回来的。

    一同流放的犯人心如死灰,都认命了。但张圭文雅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亡命之徒的心,被押送到广西时,他趁着看守松懈,风雨大作,竟伙同几个犯人逃跑了。后来其余的犯人不是被抓回去,就是被格杀了,只有他一路隐姓埋名逃回了杭州……

    回到杭州张圭才发现,成功越狱只是第一步,还得想法解决自己的身份和生计问题。大明朝实行保甲制,邻里监视、保甲连坐,像他这种逃犯,要是没人庇护,分分钟就被举报抓起来。

    别无选择,张圭只好加入了盐帮,这种明面上做正经官营食盐生意,私底下走私官盐的帮派组织,本身就收容了许多江湖亡命,自然可以给他提供庇护,当然得让人家觉着他有用才行……张圭的敲门砖是一张盐引,对方看来看去,不知道他是啥意思。盐引虽然值钱,但就凭这么一张就想让盐帮保护他一辈子,实在是痴心妄想。

    就在盐帮帮主要把他撵出去的一刻,张圭语出惊人,告诉对方这张盐引是他伪造的,当时就把帮主大人震惊了。要知道,在官营食盐的大明朝,一切食盐买卖都要凭盐引,而每年颁发的盐引数额是一定的,这就造成了盐引的极度稀缺。一些掌握盐引的商人

    ,不用自己贩盐,只靠出卖盐引,就可以成为富甲一方的巨贾。而那些辛辛苦苦贩盐的商人,反而利润要小很多……

    盐引如何重要,盐帮最清楚不过了,要是有足够的盐引,他们又何必去干那种里外串通、冒险走私,随时都会掉脑袋的营生呢?盐帮也不是没想过伪造盐引,但这种玩意儿可比宝钞难伪造多了,一直都没有成功。现在看到张圭所伪造的盐引,竟然连自己都能骗过,盐帮帮主登时如获至宝,赶紧请他当场再做一张。在亲眼目睹了张圭的神乎其技后,帮主立即对他委以重任,以上宾待之!

    自打有了张圭伪造盐引,盐帮的生意一日千里,赚的是盆满钵满,张圭的名声在同道中也越来越响,最终得了个‘鬼手张’的诨号!

    只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盐帮乐极了就要生悲……因为浙江新上任了一位叫周新的按察使。

第730章 投名状

    周新上任不久,便接到盐运司的举报说,发现有编号重复的盐引。虽然没法证明哪一张是假的,但总之一定有张是假的。于是周新开始明察暗访,虽然盐帮做的很小心,还是被他抓住蛛丝马迹,最后一网打尽。

    说一网打尽也不对,因为鬼手张落网了,又过了一阵子,才被周勇他们追捕归案。伪造盐引可是不赦的重罪,鬼手张被判了斩监候,关在臬司大牢里只待秋决了。谁知道再一次死里逃生,而且放他生路的还是周新……周新为了救郑宅镇的上千口人,不得以让他伪造了唐云的手令,调开埋伏在钱塘口的水师,这才让郑家人逃出生天。

    作为交换,周新让手下把他报了瘐死,还推荐他到王贤麾下效力……一来是给他找条生路,二来也有让王贤监视他的意思。鬼手张到了王贤手下,比在周新那里用处大多了。王贤在山西时,伪造的太子书信,出自他的手笔。上个月伪造的假钞,还是出自他的手笔。总之歪门邪道碰上了歪门邪道,真是人尽其才、如鱼得水。

    此番看来又要伪造某人的字迹,张圭自然当仁不让,朝众人笑着拱手道:“承让了。”便走到吴为身边。

    “怎么又是他……”众人一阵嘘声。

    “玉先生,您也一起吧。”吴为看向另一个伪造印章的高手,那被称作玉先生的点点头,按捺住兴奋上前,和张圭一起跟着进了里屋。

    关上门,吴为将情况简单一交代,便把那张纸条往桌上一放,鬼手张和玉先生便凑上去端详起来。

    “要快。”吴为怕两人耽搁时间太久,又嘱咐道:“那边还等着回信呢。”

    两位高手闻言相视一笑,鬼手张笑问道:“玉先生怎么看?”

    “您是行家,您说怎么写就怎么写。”玉先生笑道:“我这有现成的章。”说着从靴页子里掏摸出几个印章来,笑道:“您写完咱们再看看用哪一个。”

    “好嘞。”鬼手张从脑后摸出毛笔,又从袖中掏出个小小的墨盒,里头是现成的墨汁。将毛笔饱蘸浓墨后,鬼手张对吴为笑道:“大人,以学生之见,以道衍的性情,九成九不会替王宁写一篇保书,最多在这份自白书后面做个批。”

    “嗯。”吴为想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点头道:“先生说的是,怎么批示呢?”

    “这样!”鬼手张说完,也不看姚广孝的笔迹如何,直接在纸上写下银钩铁划的三个字‘知道了’!,再写上落款和时间,抬头问玉先生道:“用‘独闇’章?”

    “独闇?”吴为不解问道。

    “呵呵,是这样的。”玉先生从旁解释道:“道衍大师一声所用名号极多。”说着将那把印章展示给吴为看,只见上头有刻着‘斯道’的、有刻着‘独闇’、有刻着‘独庵老人’的、有刻着‘逃虚子’、还有刻着‘庆寿寺主’的,还有刻着‘僧录司正’、‘资善大夫’的,总之五花八门,让人不知道哪个是哪个。

    但玉先生这样的行家,一切却都清清楚楚:“道衍大师一生有很多阶段,不同时期用不同的印章,我手里这些,是他这几年还在用的。‘僧录司正’、‘资善大夫’、‘庆寿寺主’是公章,有奏章或者衙门、寺庙事务时用。其余的是他的私章。‘斯道’是他表字、‘独闇’也是,但前者是为迎合皇上喜道厌佛之心所用,后者才是他日常所用。”顿一下道:“所以张先生说用‘独闇’,是很恰当的。”

    “这么重大的事情,他不该用官印么?”吴为问道。

    “呵呵,大人您想啊。”张圭笑道:“这保书是写给王宁的。要是用官印的话,岂不是太郑重了?道衍大师都不见他,又怎会那么郑重呢?”

    “唔,也是。”吴为不禁暗暗赞叹,果然是术业有专攻,这两位伪造人家笔迹印章的行家,都到了揣测模仿对象的心理的境界。“那就听你们二位的,咱们赶紧给大人送回去,那边还等着呢……”

    “好嘞!”玉先生说完,将那枚‘独闇’印章稳稳盖在纸上。

    也先倒很是听话,在远处等啊等,感觉时间到了,便跑回墙角一看,见到那盒子还在原地。他先给狗洞磕了三个响头,才满怀忐忑的打开盒子一看,只见里头还是自己放进去的那张字条,不禁一阵失望,小声嘀咕道:“这神仙光说大话,不办人事儿……”

    “臭小子不管眼瞎还嘴臭!”狗洞外头的时万瓮声瓮气骂道:“你展开纸看看再说!”

    听到神仙还在,也先登时不好意思起来,赶忙展开那纸张一看,才发现上头多了个红色的印章,再一看,见到了那条姚广孝的批示。这下可把他激动坏了,赶紧给狗洞磕头连连道:“神仙爷爷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给你磕头赔罪了!”

    “哼哼……”外头的时万刚想让他赶紧去送信,突然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你千万别露馅!”

    也先这会儿是彻底服了他的神仙爷爷,闻言把信往怀里一塞,再将那个盒子倒扣过来,口中念念有词道:“看你往哪里跑,这下一定要抓住你!”说着将那盒子往草上一扣,然后小心翼翼的掀开,见里头空无一物,失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妈的,又没逮到……”

    他这一坐,后背便碰到了身后人的双膝,吓得也先一下蹦起来,转身一看,见是跟自己同辈的一个叫一昧的青年和尚。这个小和尚比也先早来没多久,两人也没什么交情……其实这是废话的,也先跟全寺的和尚都没什么交情。=

    见是他,也先便没好气的骂起来道:“都怪你,蛐蛐让你吓跑了!”

    一昧见自己好像想岔了,讪讪道:“我还以为你在干嘛呢?”

    “我不管,你赔我的蛐蛐。”也先拽着他就让让开了。

    满寺上下谁不怕这个小疯子?一昧赶忙甩开他的手道:“我还得去帮厨呢,去晚了你也跟着吃挂落!”说完赶紧溜走了。

    “呸!”也先朝着他的背影啐一口,拍拍身上的土回去了。

    禅房中,王宁见迟迟没有回信,等得心焦无比,直感觉屁股下的蒲团好像烙铁一样,让人实在没法安坐。终于顾不得自己的侯爷形象,忍不住问道“大人,怎么还没动静!”

    王贤却老神在在,闻言缓缓睁开眼,看着他笑而不言。

    永春侯才想起来王贤在修劳什子闭口禅,只好怏怏闭口。过一会儿,又忍不住道:“大人您就算不能说话,可以用写的么。”

    王贤点点头,提起笔在,酝酿片刻,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字,‘等’!

    “好吧,我等……”永春侯这个无奈道:“不过王大人,和我说说话吧,我这心里七上八下,实在太难过了。”

    王贤颔首微笑,示意他但说无妨。

    “那好,我说,你听着。”王宁定定神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次看起来太子和汉王开战是在所难免了。我就问你一句话,就算我站在你们这边,你们有赢的希望么?”

    王贤点点头,一脸自信。

    “信心何在?”王宁追问道。

    王贤指指天,指指地,指指自己,一如往常,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笔画什么。至于对方能看出什么,全凭悟性……

    “你是说,你们有皇上,有道衍大师,有你么?”王宁的悟性还真不错。

    王贤点头笑笑,又摇头。

    “你是说还有别的底牌?”王宁眼前一亮,追问道:“能透露一下吗?”

    王贤笑着摇头。

    “是不可说么?”王宁越来越习惯这种脑补方式了,叹道:“这也难怪,谁让我首鼠两端呢?想两边不得罪的结果,就是两边都把我当自己人。”

    王贤摇头笑笑,朝他竖起大拇指。

    “大人的意思是,你还把我当自己人?”王宁感激笑道:“多谢大人的信任。”

    王贤笑着点点头,攥紧右拳举起来,伸到王宁面前。

    “大人是说,要我保持信心么?”王宁也学着王贤的样子,攥紧了拳头,和他两拳一对,似乎感觉身上多了些力量。

    王贤心说,我的意思是,真想揍你个满脸开花……

    这时候,门外响起脚步声,两人忙各收回手,正襟危坐。便见也先低头进来,将那张纸恭敬的奉给王贤。王贤拿在手里看了看,见上面银钩铁画的写着‘知道了’,不禁暗骂,这鬼手张真是误事!虽然言简意赅是道衍的风格,但这样就得让王宁,把他自己写的字条带走,让自己如何要挟他?

    不过再想想自己在这儿装聋作哑,能做成什么样,全凭手下自己发挥。这样想来,也不好再埋怨什么了……

    永春侯王宁已是翘首以待,也先把纸张递给王贤的功夫,他已经看清上面的字迹和大红的印章了,不禁激动的直搓手,那副渴望的小眼神,就像饥渴难耐的旷世怨妇一样。

    王贤却不给他,而是把目光落在面前的纸张上,又看了看也先。这不是预先设计好的,也不知道这小子能不能明白。

    让王贤惊喜不已的是,也先竟然会意,将写过字的一张纸拿走,呈现在王宁面前空白的一页。

第731章 做个安静的美男子

    王宁登时有些不乐意了,他自然知道王贤这示意再明白不过了,你要保书可以,但你也得给我留个证据。

    王宁自然是不愿意的,他想要让道衍写个文书,却不代表自己也愿意留下白纸黑字红印章……

    王贤也不想做得这么粗鲁,但没办法,谁让自己不能说话呢?下面能把事情办成这样,已经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那种刻意而脆弱的和谐气氛荡然无存。

    打破沉默的是也先,这小子竟抓起毛笔,塞到王宁手中。王宁登时变色,刚要出声呵斥,也先却先闷声道:“你这施主不讲理,哪有既想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

    听到这小子蹦出这么句粗话来,王贤险些笑破肚子,很辛苦才保持住严肃的神情。却在王宁看不见的角度,偷偷朝也先伸出大拇指。

    也先得了师傅的鼓励,更像鸡血一样,拉着王宁的手,非要他写。“你不写,我们就不给你!”

    王宁被他吵得没了咒念,再看看王贤手里的字条,知道自己不留个供书,是肯定拿不到道衍的‘救命符’了,只好叹口气道:“我写还不成……”

    也先这才松开手,盯着王宁写完了,便一把抓起来,献宝似的呈给王贤,口中却道:“口气模糊的很,而且也没盖章,我看他想打马虎眼……”

    王贤瞪他一眼,警告这小子过犹不及了,也先这才缩缩脖子,闭口立在一旁。

    王贤是有分寸的,知道根本不用说得太清楚,也不用盖章什么的,只要有这么个东西,王宁就断不可能再跟汉王混了。因为就算他给汉王立下天大的功劳,到时候只要这张纸出现在朱高煦的眼前,一切就都化为泡影……

    王贤扫了王宁写的东西一眼,便点点头,示意也先将字条递给王宁。王宁是一见这小和尚就来气,不由自主的一把夺过来,险些把纸撕破了。

    将纸拿在手里,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王宁却激动的横看竖看。主要是想辨明真伪。这种保命的家伙,当然要看真切才行了。王宁和道衍是老交情了,家里也有他的墨宝,看来看去确定不是假的,终是放了心,小心翼翼收在怀中,对王贤点点头道:“放心,我说到做到,唯道衍大师的马首是瞻。”

    都到这会儿了,他还在强调自己是听道衍的,不是听王贤的,纯属死要面子。

    王贤笑着点点头,起身示意也先把永春侯送出去。

    看着王宁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王贤兴奋的比划了个胜利的手势。

    又下一城!

    王宁怀揣着字条,像是揣了个炸弹,小心翼翼的跟在也先身后,穿过长长的回廊。突然听身后有人大喊一声:“施主!”

    吓得王宁一下蹦起来,才看见是那知客僧去而复返了。

    也先一看见心慈,暗叫倒霉,赶在对方发问前,便抢先道:“师叔,这位施主要回去了。”

    “哦?”心慈是觉着把对方晾的时间不短了,才出来想找个说辞把他打发走。本来还在发愁,怎么跟这位金主解释呢。现在见他主动要走,自然求之不得,忙一脸歉意的笑道:“也没让您见上方丈,真是抱歉……”

    “不要紧不要紧,吾得矣。”永春侯总算去了块心病,心情大好道:“不打扰小师傅们清修了,吾告辞了。”

    ‘你得什么了啊?’心慈狐疑的看看王宁,再看看也先,终究没再开口发问,而是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恭喜施主顿悟。”

    “阿弥陀佛。”王宁和合十还礼,回到前院,和他的护卫们汇合,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庆寿寺。

    “下次还来啊!”也先见没穿帮,也是心情大好,站在门口朝王宁的背影挥着手,还高声叫嚷着。险些没把心慈给气晕了。一把拎住他的耳朵,就把他往回扯,骂道:“臭小子,我们这是寺院,不是妓院!”

    “疼疼疼。”也先赶紧抓住心慈的手,分辩道:“我不也是想帮帮师叔么?”

    “不帮倒忙就好。”心慈把也先扯到个墙角,才放开手,抱臂冷笑道:“说,你们搞什么鬼把戏了?”

    “我……们?”也先一脸呆滞道。

    “别装傻,你和你师傅!”心慈冷声道:“你把那人引到你师傅的房里作甚了?他们谈了这么半天,你师傅一定破戒了!”

    “谁说的,你听见了么?”也先冷笑道:“那施主等了半天,也不见你的人影。人家是贵人来着,等得目晕口干,我正好路过,便找我讨口水喝。我是好心才把他领去我师傅那,让他喝了水。本来想把他送回原处,谁知道人家说,不再强求要见方丈了……”

    也先编瞎话的本事真不赖,把个心慈说得一愣一愣,好一会儿才咂咂嘴道:“那……那人顿悟什么?”

    “我怎么知道?只听人家说,什么‘求人不如求己’之类。”也先恨恨的瞪着心慈道:“你就这么想赶我师傅走?!”

    “呵呵……”心慈冷笑一声,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化成一巴掌,拍在也先的脑袋上。“小屁孩子懂什么!”说完双手拢入袖中,施施然转身离去。

    “呸!”也先朝他的背影啐一口,也离开了前院。

    等他回到王贤的禅房时,见师父已经没了‘得道高僧’的正形,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闭目假寐。

    听到有人开门,王贤忙睁开眼,见是也先才放松下来,笑眯眯的看着他不说话。

    “师傅,我身后没跟着人。”也先小声提醒他,可以不用装哑巴了。

    王贤却抓抓光头,这才懒洋洋的开口道:“我发现不说话,就这样做个安静的美男子也挺好。”

    也先登时一阵恶寒,旋即嘿嘿笑道:“师傅,我今天表现的怎么样?”

    “不错,值得嘉奖。”王贤笑着坐起身来,也先忙殷勤的上前,给他穿上鞋。王贤打量着乖巧的也先道:“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我想要什么师傅都能办到?”也先眼前一亮。

    “你想要天上月亮,我也得能摘得下来。”王贤翻翻白眼道。

    “我不想要月亮,我只想要……”也先神情一黯,眼中射出仇恨的光。

    “想报仇也不行,”王贤一拍他的光头道:“至少现在不行。”

    “我知道,师傅现在自身难保。”也先收拾起失望的情绪,边给王贤奉茶,边挤出一丝笑道:“师傅将来能办到也行。”

    “将来的事情将来说吧。”王贤却淡淡道:“先说个现实点的心愿吧。”

    “那好吧……”也先的情绪调整的倒也快,他咽下口水道:“我想吃肉了……”

    “噗……”王贤一口茶水险些喷在也先的光头上,气的王贤跳脚骂道:“臭小子,你存心气我是吧,这是和尚庙,你吃哪门子肉?”

    “咱当和尚是被强迫的。”也先却理直气壮道:“再说那些红帽喇嘛都可以吃肉,凭什么中原的和尚就不能吃肉?”

    “你还有理了!”王贤把脸一拉。

    “师傅,可怜可怜徒儿吧,咱已经半个月没吃肉了……”也先马上软下来,可怜兮兮道:“咱可是吃肉喝奶长大的,现在一天三顿青菜豆腐的庙里,眼睛珠子都绿了……”

    “哎。”王贤叹口气道:“罢了罢了,谁让为师说了大话呢?”王贤说着突然一愣,“你说半个月没吃肉,什么意思?”

    “有时候咱溜出庙去,就偷个鸡摸个狗,杀了烧着打牙祭。”也先讪讪一笑,旋即兴高采烈道:“师傅同意了!我去找狗洞神仙要肉吃了!”

    “咳咳……”王贤知道也先聪明绝顶,肯定能猜到根本够洞里根本没有神仙,而是有人在里头接应罢了。不过被拆穿了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闷声道:“当心露馅,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师傅放心。”也先拍着胸脯道:“要是被抓住了,我一个人担着,绝不牵连到师傅。”

    “这点屁事儿,充什么好汉?滚!”王贤一脚把他踹飞。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也先去找时万要肉食,单说那永春侯王宁从庆寿寺回到长公主府,一下马,管家赶紧就禀报说,英国公的二弟张輗来了。

    “他来干什么?”王宁一愣,这张輗和自己不是一辈人,平素也只是礼节性的来往,这会儿突然到访,不知道打得什么算盘。

    说话间,王宁先往内室,将那性命攸关的字条小心收藏起来,这才换了身燕服,到前厅与张輗相见。

    前厅里,张輗正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品着茶,也难怪他和王贤一见如故,两人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见到王宁进来,他忙起身笑脸相迎道:“世叔,小侄儿给您请安了。”

    说着便给他下拜,王宁赶忙扶住道:“不敢当不敢当,快请坐下,来人,换一壶好茶。”把虚礼应付完了,双方分主宾就坐,王宁才笑问道:“贤侄可是稀客,今天来我这儿有何贵干?”

    “早听说世叔病了,我们这些晚辈当然要来问安了。”张輗笑道:“我大哥又不在家,我这个当弟弟的便代劳了。”说着笑笑道:“我也怪想念世叔的,正好来和您说说话。”

第732章 同谋

    听了张輗的话,王宁老脸一红道:“劳贤侄昆仲挂念了,我这身子时好时坏的,今天感觉好了点,就憋不住出去庙里上了个香,求佛祖保佑,早日否极泰来。”

    “喔哦,这么说我也得去上个香,最近这右眼皮老跳,哎,凶兆、凶兆啊!”张輗登时附和起来道:“不知道世叔在哪个庙上的香?”

    “这……”王宁暗翻白眼,心说想套我的话你就直说,眼皮跳个屁。他一早去庆寿寺,就是为了避人耳目,自然不肯说实话道:“随便哪个庙都可以,主要还是心诚,心诚则灵嘛。”

    “世叔说的在理。”张輗点点头,心中一阵冷笑,要不是知道王宁一大清早就去了庆寿寺,他也不会舍近取远,没去顾家就先来王宁这儿了。

    不过张輗的消息不是来自王贤,而是他派家丁日夜守在长公主府外,王宁一出门自然就被盯上了。而王贤进庆寿寺的事情,他还被蒙在鼓里呢。不是他不想盯王贤的梢,只是不敢班门弄斧,弄巧成拙罢了……

    当时张輗正准备去顾兴祖家,一听说王宁去庆寿寺,马上改变主意,先到长公主府来。因为去庆寿寺意味着要见道衍老和尚,说明王宁陷入严重的动摇。不管王宁见没见到老和尚,这都是说服他的大好时间……只是张輗万万没想到,王贤竟已经先一步,把永春侯拿下了……

    以手拍额道:“还以为世叔去庆寿寺,是有什么深意呢,原来是小侄想多了。”

    “你怎知……”王宁不禁变色,两眼溜圆瞪着张輗:“你监视我?”

    “世叔误会了,”张輗忙解释道:“小侄只是今早也想去庆寿寺,却看见世叔先到一步,还以为世叔和小侄发愁同样的事情,便来世叔府上等着世叔,想跟您讨个商量……”

    “唔……”王宁虽然明知道张輗满嘴放炮,但也不能拆穿他。只能权当是这么回事儿道:“贤侄要讨什么商量?”

    “如今这局势下,咱们该当何去何从?”张輗一脸郁闷的求教道:“世叔可能觉着小侄这趟来的突兀了,但我实在是没办法……我们家的情况,世叔也知道,我大哥远在交趾,指望不上,我三弟是天策卫的指挥使,一开口就是拉我入伙……我实在找不到人商量,只能向世叔求教了。”

    张輗这番话说得还算诚恳,王宁方神色稍缓道:“你大哥是什么意思?”

    “说了,指望不上。交趾那鬼地方,连驿路都不安全,给他写信时常是石沉大海。”张輗郁闷道:“只怕等他回信,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唔。”王宁缓缓道:“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不考虑和老三一起干么?”

    “不考虑,坚决不考虑。”张輗断然道:“我不是傻子来的,他们干的是犯上作乱的事儿,到时候不光他自身难保,怕是连我们兄弟都要被牵连……”

    “慎言,慎言。”见张輗口无遮拦,王宁忙做个谨慎的手势道:“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好了,不要说出来。”

    “怕个球?这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张輗却满不在乎道:“世叔不也是知道他们肯定没有好下场,才在家装病躲是非么?”

    “咳咳咳……”张輗越说越露骨,王宁吓得脸色煞白,恨不得跃起身来堵住他的嘴。但下一刻,他却又颓然坐下道:“原来你都看出来了,可笑我还自以为是秘密呢。”

    “世叔这话说的……”张輗挠挠腮帮子,有些不满道:“好像我知道了,就代表全京城都知道一样。小侄不才,也有几分眼光的……”

    “好吧好吧。”王宁一抬手,打断他的话头道:“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救张家!”张輗一脸沉痛道:“我那三弟已经入了魔道,我得给朝廷立功,才有可能抵消他的罪责,或许能救他一命,至少可以让我大哥免受牵连吧。”

    “想不到你这么仁义!”王宁赞叹一声道:“你想怎么做?”

    “一旦京城有叛乱,我手里的府军右卫,会立即平乱!”张輗沉声道:“请世叔您的中军都督府,到时候也亮明旗帜,稳定大局、震慑宵小!”

    “府军右卫会听你的?”王宁对京城各军了若指掌。府军右卫是张玉的直属部队升格而来,其军官形若张家的家将,但向来只为英国公的马首是瞻,张輗虽然是府军右卫的都指挥使、张辅的亲弟,但一没有皇帝的旨意,二没有英国公的命令,恐怕也不可能让他们的赴汤蹈火。

    “我大哥临走前,把祖传的明光铠、铁线枪留给我了。”张輗淡淡道。

    “哦,是么?”王宁不禁动容。张家是武将世家,张玉还做到过元朝的枢密知院,在这样的家族中,祖传的盔甲兵器,那是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张家的部将们自然也了解这一点……

    “呵呵。”张輗正色道:“这种事好骗世叔么?”说着一把扯下宽松的罩衣,露出里头一件色泽暗旧、伤痕累累,却透着威严肃杀的古代铠甲。

    王宁一眼就认出,这是张玉阵亡前穿过的那件,上头的几个刀箭造成的破洞,就是张玉为了营救朱棣阵亡时留下的。这件盔甲曾经代替张玉被朱棣祭奠,被群臣瞻仰过,后来由张家子孙保管供奉。据说张玉出征时,都会随身带着它,希望父亲的英灵能指引自己。想不到这次竟留给张輗了……

    王宁忙收拾心思,正容起身,向这件盔甲行礼,从新落座后才半真半假的怪罪道:“贤侄,不是我说你。这种重器怎么能穿着随便晃悠呢?”

    “我外面不是穿着罩衣么?”张輗嘿嘿一笑,重新披上袍子,系好衣带,罩住那身代表张家英勇忠烈精神的盔甲,方笑道:“再说我要是不这样,如何取信老叔?”

    “好吧……”王宁定定看着他,心里却快速盘算起来,好一阵子才叹口气道:“既然贤侄以诚相待,我也不能不说实话了。”

    “世叔请讲。”张輗大喜,洗耳恭听。

    “我和皇上是幼年的玩伴,当时皇上还没封燕王,我们就在一起习武、打猎,这份宝贵的感情,一直是我最珍视的。”王宁虽说要说实话,却仍改不了云山雾罩的习惯,道:“当初靖难之役,我为了给皇上通风报信,被建文打入死牢,受尽折磨、险些连命都丢了。”说着看看张輗道:“当时建文是正统,有全国的财税、百万的精兵,几乎没有人能看好皇上靖难成功。那种时候,我都没有动摇过,你说现在,我会晚节不保么?”

    “世叔说得太对了。”张輗一边没口子称赞,一边暗暗奇怪……以他想来,这老狐狸肯定极难说服,他也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孰料王宁在短暂的试探之后,竟跟自己掏起了心窝子。这就好比,自己已经做好了跟老虎恶斗的打算,结果老虎主动跟自己摇起了尾巴,让张輗搜肠刮肚准备好的一腔说辞,全都用不上了。

    不过总而言之,这是件大好事,张輗神情一振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张家满门忠烈,不能让名声砸在我家老三手里。”说着又摆出‘有些吃不准’的表情问道:“以世叔之见,如何算是忠于皇上呢?”

    “很简单,一不跟人作乱,二要防止有人作乱。”被人请教的感觉,自然比被人说教好得多,王宁沉声道:“皇上如今远在北京,帮皇上看好家,我等责无旁贷。”

    “果然姜是老的辣,世叔这么一说,我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张輗茅塞顿开道:“就是到时候谁叛乱,我就打谁。”

    “不错。”王宁点头道:“一旦有人作乱,贤侄只管毫不犹豫的出兵镇压!”

    “那是当然,”张輗一脸激动,旋即又有些担忧问道:“只是小侄担心会寡不敌众……”

    “只管放心,有为叔在身后为你坐镇,要真是敌人势大……”王宁沉声道:“我自然会出兵支援。”

    “成嘞,有世叔这句话,我这心就放到肚子里了。”张輗心情那叫一个大好道。虽然王宁这样说,又让他当枪,自个在后头看风向的小心思在里头,但对张二公子来说,这已经是极大的鼓舞了!

    张輗这样的世家子弟,和王贤这样的市井出身,还是有个很大的区别的。就是王贤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到一定会全力办到,有时候甚至敢做不敢说。张輗就不一样了,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族子弟,一生下来就富贵两全,所以讲起话来口气比谁都大,做起事来却瞻前顾后,大打折扣。就好比这次,他当着王贤的面大包大揽,好像王贤只要袖手旁观,看他大发神威,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一样。

    但回头睡一觉,酒一醒,张輗就犯了嘀咕。当时自己酒喝多了一时脑热,觉着王宁和顾兴祖两个自己可以拿下,可仔细一琢磨,其实希望并不大。尤其是王宁,人家就算是不想跟汉王掺合,也没必要搭理自己这个二世祖……

第733章 把柄

    昨个儿张輗的肠子都快悔青了,但大话已经说出去了,总不能也不试试就放弃吧?今早听人说,王宁去庆寿寺了,张輗登时像抓住救命稻草,赶紧穿上所谓的‘家传宝甲’,赶到王宁家碰碰运气。

    哪怕是这样,但直到见面之前,张輗心里还一点底都没有,他甚至在想,要是王宁断然拒绝自己,那自己是不是也得想个办法,躲过这一关去了。虽然那样会对不起王贤,但死道友不死贫道,自己没必要陪他一起送死。

    谁知会见竟出奇的顺利,王宁非但坚决和汉王划清界限,还表示要跟自己并肩作战。这让张輗忍不住狠狠捏自己一把,感觉十分肉疼,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王宁含笑看着兴奋的张輗,心里也暗暗兴奋。他在庆寿寺已经纳了投名状,就算没有张輗出现,也一样得一条道走到黑了。现在有了张輗的府军右卫,太子这边如虎添翼,胜算就更大了。这让王宁不禁暗暗称奇,心说太子果然是有帝王命,我一站到他这边,居然也时来运转,一回家就有强援来投了。

    就像王宁不会告诉张輗,王贤就在庆寿寺里,张輗也不会告诉王宁,他是先跟王贤见了面,才登门拜访的。结果双方都以为对方是主动投靠的,这让两人都是信心大增,开始相信胜利会是自己一方的了。

    当然给永春侯信心的,还有张輗身上那件所谓的‘家传宝甲’。之所以说是‘所谓的’,是因为真正的家传宝甲,仍在英国公身边,被他带到安南去了。而张輗身上这件,不过是件逼真的仿制品。倒也不是这次为了骗人才临时赶造的。而是当初老太君过世后,兄弟们分家时,张輗找张辅要了真品,请人秘密仿造出来,准备留着传家的。大家都是张玉的儿子,张辅自然不会拒绝张輗这个不算过分的请求。只是没想到,这厮居然这时候拿出来冒充真品了……

    要说王宁这老驸马这次可真是连连走眼,先是被王贤用伪造的道衍书信骗,回到家又被张輗用仿造的盔甲骗。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

    无论如何,两人都是十分兴奋,眼看到了中午,王宁也不让张輗回家去了,命厨子炒了几个淮扬小菜,两人就在书房中把盏密谈。

    一边喝着酒,张輗一边笑道:“早就听说,长公主府上的淮扬菜是天下一绝,可惜一直没这个口福。没想到今天得偿所愿了。”

    “味道怎样?”就算是在公侯圈子里,永春侯也是个极会享受之人。听对方称赞自家的菜好,王宁得意的笑眯了眼。

    “真是色香味俱全,尝一口神仙都要下凡啊。”张輗说着叹口气,一脸忧伤的样子。

    “既然好吃,你叹什么气啊?”王宁奇怪问道。

    “我是突然想到,回去后再吃自家的饭菜,食不下咽怎么办?”张輗叹气道:“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哦,哈哈哈……”王宁先是一愣,旋即被张輗的马屁,拍得全身三千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坦。遂放声笑道:“那我岂不是罪过了。”

    “哎,我自作自受,怨不着世叔。”张輗苦笑道。这就是所谓的贵族范儿,甭管多肉麻的吹捧,都说得一本正经,让对方笑透了,自己还能举重若轻的绷着。

    “成成,总不能看你饿死,”王宁笑道:“我回头让人选两个厨子,去你家专门给你做饭。他们可都是洪武朝宫里的御厨,你不能慢待。”

    “那是当然,我当宝贝供着还来不及呢。”张輗大喜过望,起身给王宁作个揖道:“谢谢世叔了,您就是我亲叔叔。”

    “真认了我这个叔叔,保准没你亏吃。”王宁半真半假的笑道。不管从哪个角度,和对方搞好关系都是有利无害的。

    “那成,我可就改口叫叔了。”张輗也一样,世家子弟天生就有拉帮结派的本能。马上顺杆爬道:“叔在上,请受侄儿一拜!”

    “免礼免礼。”王宁忙笑着拉起他来,使劲拍拍张輗的肩膀道:“以后可得常来,不然我可不认你这侄子。”

    “那是当然,就怕我来得多了,叔和婶子觉着烦。”张輗笑眯眯道。两人这个热乎劲儿啊,就跟亲叔侄一样。

    “没那回事儿。”王宁笑笑,正色道:“既然成了一家人,咱们就开诚布公。咱俩都下定了决心,但太子这边人手还是不够,你去找过顾兴祖么?”王宁这种老油条,对京中勋贵们谁和谁关系好,谁和谁不对付,谁和谁是面和心不合,那是一清二楚。

    “还没,头一个就来的叔这儿。”张輗又犯了那股吹牛不上税的劲儿,大言不惭道:“不过叔你放心,我们是从小光着屁股长大的,交情铁着呢!”

    “你们交情好是不假,可去年顾兴祖能嗣爵,全靠汉王大力举荐。”王宁呷一口小酒,淡淡道:“小顾对汉王感恩戴德,唯他的马首是瞻,比你们的交情如何?”

    顾兴祖的祖父顾成,乃是太祖皇帝帐前执掌伞盖的亲兵,随着朱元璋南征北战,累功升迁为征南将军。靖难之役前,已经晋升为左军都督府都督。建军元年,随长兴侯耿炳文北上御敌,结果在真定战败被俘。

    顾成性情忠耿,不肯归降。但朱棣知道他是一员方面大将,不舍杀害,亲自给顾成松绑道:‘这难道不是皇考的在天之灵,将您赐给我的么?’说得顾成默然流泪。朱棣又向他诉说自己被迫起兵的缘由,并退而求其次,让他不用跟朝廷交战,只须在北平辅佐世子留守即可。

    顾成终于被朱棣的诚意打动,同意留守北平,虽然始终不肯统兵,也不肯接受朱棣赏赐,却还是在北平保卫战中为太子出谋划策,立下了大功。待朱棣登基称帝,论功行赏后,封顾成为镇远侯、特进荣禄大夫、上柱国、左军都督府都督,重镇西南,屡平叛乱,威震云贵。这位老将军也是高寿,去年才去世,终年八十五岁,追赠夏国公,赐谥武毅。

    顾成去世后,最大的问题就是爵位的继承权问题。顾成有八个儿子,其中长子顾统在建文元年,已经官至普定卫指挥使,深受顾成喜爱。但因为父亲降燕,与三弟顾铣、四弟顾铨、五弟顾锐一同被建文诛杀。

    剩下四个之所以幸免于难,是因为老二顾勇跟随父亲出征,而老六老七老八都还是五六岁的孩子,这才没有被诛杀。不过老七老八天不假年,也走在了顾成前头。所以八个儿子里头,还活着的只有次子顾勇和六子顾亮。

    在顾勇看来,这爵位非自己莫属了,因为他是嫡子,而且还跟着父亲南征北战,如今已经官至都督同知。且北平保卫战时,又跟太子结下了深情厚谊。而弟弟顾亮只有二十岁,还是庶出的,不管从哪头讲,都对自己构不成威胁。

    结果顾勇只猜对了一半,顾亮确实没法对他造成威胁。但旨意下来,继承侯爵之位的,却是他死鬼大哥的儿子顾兴祖!

    见煮熟的鸭子飞走了,顾勇登时就懵了。他失态的跑到吏部去讨说法,人家不解释,他就坚决不离开。老大的年纪,从一品的高官,却哭得老泪纵横,让人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后来验封司的郎中终于私下吐露实情,是皇上说纲常有序,爵位应该优先传给长子长孙……内阁大学士体会圣意,便将爵位越过顾勇,封给了顾统的儿子顾兴祖……其实顾兴祖也不是顾统的长子,他上头还有个大哥,但是已经死了。

    所以就算是立嫡不立长,大家一个嫡次子,一个是嫡次孙,说起来,还是前者更近一些。可你要真相信摆在台面上的理由就太天真了。后来顾勇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自己和太子共同保卫过北平,关系一直很好,为汉王所不喜,后者在皇上那里说了自己的坏话,才会有这番结果……

    顾兴祖这真是被天上的馅饼砸中,原先是个有爹生、没爹养的倒霉孩子,突然就成了镇远侯。这时候,有人对他说,是因为汉王殿下帮你说了话,顾兴祖自然感恩戴德,连忙去汉王府上拜谢,汉王也没否认,欣然收下了他的忠诚。

    转过年来,他二伯顾勇竟积郁成疾,病倒了。汉王又帮顾兴祖当上了左军都督府都督,说是恩同再造也不为过。比起来,顾兴祖和张輗之间那点可怜的酒肉交情,实在不值一提……

    不过张輗也是有秘密武器的,他知道顾兴祖的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永乐五年顾兴祖的大哥顾再兴,在秦淮河上和一名富商争风吃醋,结果一时冲动把对方捅死了。这要是在地方上,堂堂侯爵之孙杀死个人,根本不算什么。可这是在京城,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而且死者也不是普通老百姓。

    更倒霉的是,朱棣早就对恃功而骄的勋贵们心怀不满了,正好借机杀鸡儆猴!多重因素之下,顾再兴竟被判了斩监候,秋后开刀问斩!

    不过没等到秋后,顾再兴便瘐死在牢里。但这并不影响‘杀鸡儆猴’的效果,后来京中那帮勋贵子弟,果然消停了好久……

第734章 人口失踪

    但张輗知道,顾再兴根本就没死,而且就在京郊顾家的农庄中,隐姓埋名的生活着……

    顾再兴的确没死,当年他家里人花了重金贿赂了刑部大牢的看守,用一具倒毙乞丐的尸首,把他偷偷换出了大牢!

    在古代大牢中,这种李代桃僵的手段简直是屡见不鲜,有钱有势的人靠此逃出生天的不胜枚举。当着这种事都要做得隐秘,事后也要守口如瓶,一旦捅漏出去,不管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尤其是顾家这样的公侯之家,但凡东窗事发,必然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到那时,丹书铁券也保不住他们。

    对此顾家人都有清醒的认识,但顾成顾老爷子已经对不起自己的四个儿子了,不能再看着自己的长子长孙被斩首……其实顾再兴一下狱,顾成就上本请罪,并表示愿意以自己的爵位和官职,换取长孙一条命。却被朱棣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给驳了回去,竟不给他这个面子。

    表面上,这件事是皇帝在杀鸡儆猴,震慑权贵子弟,但其实还是朱棣对顾成当年不肯帮自己造反耿耿于怀。只是因为顾成前后镇守贵州四十年,对稳定边陲有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才一直没有发落他。这次执意要杀掉顾成的孙子,也有惩戒他的意思。

    顾成被皇帝激怒了,他已经因为朱棣被杀了四个儿子,想不到朱棣还要再杀他的孙子。在他的授意下,顾兴祖和他叔叔顾亮开始设法营救顾再兴。尤其是顾兴祖,在父亲被处死,祖父没归来的那几年里,一直是大哥顾再兴在保护他,才让他撑过那段苦难的日子。所以在顾兴祖的心里,大哥就是他最重要的人,是豁出一切也要救他出来的!

    但顾家说实在的,因为当初顾成在靖难时的不合作态度,在京城权贵圈子里有些边缘化。顾兴祖的性格也十分的严肃古板,平素决计不会结交些三教九流之辈,这时候真要用上这些人了,想临时抱佛脚都找不到佛脚在哪里。他只能求助自己最好的朋友张輗了。

    张二公子出身永乐朝最光荣、最耀眼、最权贵的国公府上,却性情不羁、荤腥不忌,和京城的黑白两道都有交情。顾兴祖找到他时,他也没存什么坏心,只是很热心的替朋友在张罗。虽然后来没用到他这条线,顾兴祖的六叔就把事儿办成了,但顾兴祖还是很感激张輗的,当然也没忘了嘱咐他,千万不要到处乱讲。

    张輗自然指天发誓,绝对不会走漏消息,顾兴祖便放下心来。之后张輗还问过顾兴祖,他大哥现在去了哪里。顾兴祖神色慌张了一下,才说老爷子把大哥送去贵州了,那里天高皇帝远,那些部族首领们也只认他爷爷不认大明皇帝,大哥安全得很。

    本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但两人关系实在太亲密,后来张輗发现顾兴祖行事有些神神秘秘,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出城去自家的庄园小住。张輗本来以为顾兴祖背着他老婆在外头养了个小的,本着恶作剧的心态,让人盯了顾兴祖的梢,结果发现藏在顾家庄的不是什么玉面娇娃,而是应该在贵州和野人住在一起的顾再兴……

    当时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张輗没有捅破这这件事,但他看顾兴祖的眼神却不由自主的变了,尤其是顾兴祖继承爵位之后,张輗更有种奇货可居的感觉。他非但没有提醒顾兴祖给他大哥换个地方,反而派人盯紧了顾家庄,以免顾再兴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那天张輗跟王贤说,自己有顾兴祖的把柄,指的就是这件事。他竟然想到用顾再兴的事情,来要挟顾兴祖!不过他也知道,一旦自己把这件事说破,那么两人的朋友就也做到头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干这种缺德事儿。现在听王宁的意思,这老东西似乎有什么好主意,张輗忙弓着身子给他斟酒,点头连连道:“确实确实,汉王对小顾市恩太重,我光靠旧交情,只怕力有不逮。”说着讨好笑道:“还请叔叔教我。”

    “唔。”王宁淡淡一笑道:“贤侄,人不能光想着靠自己,还要学会借力啊。你带他去一个地方,保准立竿见影。”

    “哪儿这么神?”张輗咋舌道,说完不待王宁开口,恍然道:“您是说,庆寿寺?”

    “呵呵,不错。”王宁露出孺子可教的眼神,颔首道:“我就是去了那儿,才想通了的。你要是说服不了他,不妨也带他去碰碰运气。”

    “道衍大师会帮着说话?”张輗惊喜莫名道。

    “你去了就知道。”王宁却故作神秘的一笑。

    “好吧,我知道了。”张輗点点头,见问了也白问,便不再追问。

    “总之你要是能把镇远侯拉过来,咱们这副牌就好打了。”王宁呷一口酒,幽幽道:“两大都督府加上你的府军右卫,这么庞大的力量,倒向谁谁就赢,咱们就算要卖身,也得卖个好价钱不是?”

    “还是叔叔精明,”张輗听得热血沸腾,激动的给王宁斟酒道:“小侄肯定唯叔叔的马首是瞻,咱们同生死、共富贵。”

    “好!”王宁点点头,也迸发出一些豪气,与他碰杯道:“同生死、共富贵!”

    从王宁那里出来,已经是过午时分了,张輗借着酒劲儿兴冲冲赶往镇远侯府上,想一鼓作气连顾兴祖一并拿下。谁知一进镇远侯府就感觉气氛不对,只见府上的家丁一个个面色凝重、步履匆匆,也就是他跟顾兴祖太熟了,来他府上跟回自己家一样,否则府上家丁能不能放他进去都是问题。

    不用通报,他便径入侯府正堂,就见正位上坐着顾兴祖的两个叔叔顾勇和顾亮,两人看到有人闯进来,都是眉头一皱,看到是他时,才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顾兴祖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见张輗来了,用眼神示意他在自己旁边坐下。张輗坐下后,感觉本来很紧张的气氛中,分明又多了几丝别扭。见顾勇和顾亮都不说话,他摸摸鼻子,小声对顾兴祖道:“我来的不是时候?”

    “嗯。”顾兴祖微微点头,脸上难掩焦虑之色道:“家里出了点儿事。”

    “既然兴祖有客人,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这时顾勇站起身来,一旁的顾清也忙跟着起身。只听顾勇道:“那事儿大家都想办法,但要悄悄的做,不要声张。”

    顾勇说着深深看一眼张輗,后者乖巧笑道:“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当我没来过。”

    “呵呵,輗哥儿莫怪,”顾清挤出一丝笑容道:“你和兴祖情同手足,我们哪能信不过你?”话虽如此,直到他兄弟俩离开,也没提到底发生了什么。

    待送走了两个叔叔,顾兴祖便和张輗到后花园散步。后花园里已经摆上了一盆盆含苞欲放的菊花。看到这些花盆,张輗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后脑勺道:“眼看就是九月了,赏菊吃蟹的时节要到了。”

    “你还有这闲情逸致,”顾兴祖生得五官深邃,低沉,配上一身墨绿色的袍子,活脱脱一个忧郁王子。“我看到这满园秋色,却只想到秋风起,扫落叶的萧索景象。”

    “京城哪有真正的秋天,”张輗笑道:“我小时候在北京长大的,那里的秋天才叫个厉害,跟北京比起来,咱们这儿简直是四季如春。”说着压低声音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这……”要是以前,顾兴祖肯定直接告诉自己的好朋友了,但当上镇远侯、成了左军都督府的都督后,他行事比从前稳重许多,竟一时踯躅着不知该怎么对他讲。

    “人都说苟富贵、勿相忘。你倒好,才成了侯爷就忘了兄弟。”张輗不满的哼一声道:“不方便说就算了,我也告辞了,省得碍你的事儿。”

    “我说不告诉你了么?”顾兴祖忙把他拉住,苦笑道:“你总得容我想想咋说吧。”

    “那还咋说,有啥说啥,咱俩还用寻思那么多?”张輗站住脚道。

    “哎,好吧,我大哥其实没死,这你是知道的。”顾兴祖说这话时,忍不住四下看看,见园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这才放下心来。

    “知道。”张輗点点头道:“当时我还帮你疏通过,不过还是你六叔本事大,先把这事儿办成了。”顿一下又问道:“对了,咱大哥在贵州过得怎么样?”

    “他失踪了。”顾兴祖叹口气,担忧之色溢于言表道。

    “哦?”张輗一惊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晚上失踪的。”顾兴祖再叹一声道。

    “这么快?”张輗瞪大眼睛,好像真以为顾家大哥还在贵州一样。

    “其实……”顾兴祖迟疑一下,实话实说道:“我大哥不在贵州……”

    “那他在哪?”张輗心下略略愧疚,比起小顾对自己的坦诚,自己还存心算计他,实在不够意思。

    “在顾家庄。”顾兴祖道。

第735章 病急乱投医

    。

    “啊?”张輗的吃惊恰到好处道:“可是朱门镇上的顾家庄?”

    “是。”顾兴祖点头道:“我大哥那时候其实病的很厉害,要不然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我六叔就是想偷梁换柱也不可能。把他营救出来后,我二叔坚持让他赶紧去贵州,但我大哥病得那么厉害,再千山万水跋涉去那蛮荒之地,肯定就死定了。”

    “这倒是。”

    张輗点点头,听顾兴祖接着道:“我那时候就下定决心,要偷偷把他藏起来,便缠着爷爷把安排我大哥南下的差事揽了过来。后来一行人出发没多远,路过顾家庄时,我就把他留在了那里,自己装模作样往贵州去了一趟。”说着苦笑一声道:“这事儿你别怨我瞒着你,我谁也没告诉,就连我两个叔叔也是刚知道的。”

    “怪不得我看二叔和六叔,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张輗心说我早就知道了,面上却很是感叹道:“你大哥没白疼你一场啊!”

    “可他失踪了。”顾兴祖眼圈一下通红,紧紧抓着张輗的手臂道:“我的人找遍了顾家庄附近,都没有他的影子!”

    “也许是大哥他在庄子里待得闷了,悄悄跑到哪里转转去了。”张輗忙安慰道:“不是失踪了一天都不到么,别急别急。”

    “不,你不知道我大哥,他自从出事儿之后,十分的消沉。”顾兴祖摇头道:“自从住进顾家庄,就只在家里看书抄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给我惹麻烦。”说着已是虎目含泪道:“而且庄子里的奴才说,昨晚吃饭时,他们大爷还好好的,结果睡一觉起来就不见人了,你说他出没出事儿?”

    “那能是什么人把他掳走了?”张輗心里不禁咯噔一声,不会是自己派去盯梢的人出了什么问题吧?要是自己的哪个手下鬼迷心窍,不管跟哪一头交易,都能卖个好价钱——这时候要是能把顾再兴抓在手中,就等于捏住镇远侯的命门,等于把左军都督府抓在手中!

    “我要是知道,又岂会一筹莫展?”顾兴祖狠狠揪着头发,眼圈通红道:“不过一定不是我大哥的仇家……顾家庄的庄丁,都是跟随我爷爷多年的老兵,虽然年纪都不小了,却也不是一般官兵能招架的了的。那些人却能在他们完全没察觉的情况下,把我大哥掳走,实力之强超乎想象,至少不是那个死在他手里的商人家,能雇得到的。”

    “有道理。”张輗想一下,道:“不过世上能办到这事儿的也不少,我眼下就能想到超过五家。”

    “哪五家?”

    “锦衣卫、明教、汉王殿下、胡灐,”张輗顿了一下,才缓缓道:“还有北镇抚司……”

    “汉王殿下怎么会?”顾兴祖微微皱眉,不希望他把汉王殿下也扯进来。

    “我只是说有这个能力的。”张輗道:“没说动机。”

    “那倒是。”顾兴祖这才神色稍缓,又着紧问道:“你说他们抓我大哥,是干什么?”

    “八成……”张輗看看的顾兴祖,心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你大哥已经是个废人了,人家就是抓他也是冲着你来的。“是想要胁迫你什么吧?”

    “那就是说他们不会伤害我大哥?”顾兴祖紧紧抓住张輗的手,关注点显然和他截然不同。

    “肯定的。”张輗被抓得生疼道:“他们和你大哥无冤无仇,抓他是为了逼你就范,要是把他杀了,岂不是平白树了个生死之敌?”其实张輗还有句话没说,就是人家可以用这件事把他整下去,换上自己人。不过那也需要个活的顾再兴,所以张輗没多说,以免徒惹不快。

    “那他们怎么还不跟我联系?”顾兴祖急道。

    “别着急,沉住气。”张輗忙安慰道:“他们说不定很快就跟你联系了,不过你现在都是侯爷了,可不能这么慌里慌张的,得拿出大将风度来。”

    “那是我大哥啊……”顾兴祖叹口气,颓然倚在栏杆上道:“换了别人兴许我还能沉得住气,可那是我大哥啊……”

    “越是这样,你越得沉住气。”张輗沉声道:“不然人家察觉你如此心浮气躁,会操弄你于股掌的!”毕竟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了,见顾兴祖这样难受,张輗心里也很不好受。

    “随他们便吧,只要把大哥还给我。”顾兴祖却满不在乎道:“让我干什么我干什么。”

    听了顾兴祖的话,张輗心中一动,使劲拍一下他的肩膀道:“咱们也不能这么干等着,得想法子救人……最起码知道是谁把人掳走的吧?”

    “那是当然。”顾兴祖点头道:“我已经调动侯府中所有人都出去找了……”

    “这点人哪够?”张輗摇头道:“而且你这些家丁打仗是好手,找人可都是外行。指望他们的话,黄花菜都凉了。”

    “我还能指望谁?”顾兴祖无奈的睁开眼道:“我二叔和六叔坚决不同意报官,而且这事儿也确实不合适报官。实在不行我只能去找汉王殿下求助了……”

    “可不行!”张輗不禁脱口而出。

    “怎么不行了?”顾兴祖不解的看着张輗道:“就算殿下帮不上忙,至少可以帮我拜托下纪纲吧?有锦衣卫帮着找人,只要我大哥还在京畿,找到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吧?”

    “不大。”张輗暗暗擦汗,忙组织好说辞道:“经过上两个月那两回,锦衣卫在京城内外的密探已经基本没有了。你拜托他们,效果肯定没有……”张輗忍不住咽口吐沫,方咬牙道:“没有拜托北镇抚司来的希望更大。”

    “北镇抚司?”顾兴祖皱眉道:“那可是锦衣卫的冤家对头。镇抚使王贤更是王爷的生死大敌,我怎么能拜托他呢?”

    “是你哥重要,还是汉王重要?”张輗对顾兴祖十分了解,对着他爆发出的战斗力,要远强过对着王宁那头老狐狸时的表现。

    “当然是……”顾兴祖有些迟疑,但旋即坚定下来道:“我大哥重要了。”

    “这就是了。”张輗主动请缨道:“而且也不要你出面,我去找王贤说这事儿,要是他找不到你大哥,你也不用承认是你拜托我的,我自会蒙混过去。”

    “要是他能找到呢?”顾兴祖略略迟疑的问道。

    “这个么……到时候再说。”张輗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人找到,你说是吧?”

    “当然。”顾兴祖点点头,又迟疑一下道:“还是也求助下锦衣卫吧,两边同时找,找到的希望会大一些。”

    “闹得动静太大,只怕吓到对方,撕票怎么办?”张輗皱眉道。

    “那倒是……”顾兴祖果然被吓到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狐疑的看着张輗道:“你确定北镇抚司能安全救出我大哥?”

    “当然,别的我不知道,王贤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张輗拍着胸脯道:“如果说这金陵城里,还有一个人能救回你大哥,那一定是王仲德,而不是纪纲!”顿一下道:“而且他和纪纲有仇,你要是两头拜托,难免到时候两边先掐起来,平白把大哥置于危险的境地。”

    “那倒是……”顾兴祖被张輗说得一愣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你不是糊涂了吧?王贤他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这就是你小觑了天下英雄。”张輗笑道:“区区一群小贼,能留得住王仲德?告诉你,他早就脱困了,现在正在某处猫着,只要有必要,随时都可以现身!”

    “这样啊。”顾兴祖神情一动,他自然知道王贤的那些传奇经历,直到在家门口失了徐真人前,那都是个专门为了创造奇迹而生的男人。只是随着王贤作为人质登上劫持徐真人的船,神话才戛然而止。但如果王贤真如张輗所说,再次完好无损的归来,那其专门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神话非但将继续,反而更加神乎其神!

    人在彷徨无措的时候会想到拜神,王贤身上的神话色彩,无疑会给人带来很多盲目的信心。而这份信心,让救兄心切的顾兴祖,心中的天平倾向了他,而不是纪纲……拿定主意,顾兴祖竟点头道:“那就劳烦你跑一趟,也不用给我藏着掖着,就说是我拜托他的。”顿一下,顾兴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牙切齿道:“我给他一天时间,要是明天天黑前,还见不到我大哥,我只能去求助纪纲了!”

    张輗闻言心神一震,他自然能听懂对方的画外音,实在想不到,在顾兴祖心里,竟真把自己的大哥看得比什么都重。而不像自己,对兄弟都是虚情假意……

    待回过神来,他重重点头道:“你放心,这次我就是拿刀子逼着,也得让王仲德使出吃奶的力气来,帮你把大哥找回来!”

    “嗯。”顾兴祖点点头,叹一口气道:“我现在只求大哥平安无事,其余的,都好商量……”

    “放心,大哥一定会没事儿的。”张輗安慰他一句,便告辞道:“我这就去了!”

第736章 一天

    张輗一离开镇远侯府,便见自己派去盯顾再兴梢的家丁,满头大汗跑过来。一看到这家伙,张輗就气不打一处来。那家伙却顾不上那么多,一脸惶然道:“爷,大,大事不好了……”

    张輗黑着脸骂一声‘闭嘴’,便拨马走远了。

    那家丁还以为他做贼心虚,不敢在镇远侯府门口提这茬呢,赶忙屁颠屁颠跟上,见走得远了,才又开口道:“爷,大事不好……”

    “不好你个大头鬼!”张輗突然爆发起来,鞭子劈头盖脸朝那家丁抽过。那家丁也是行伍出身,不避不闪,直挺挺站在那里让他打。这样一来,张輗抽了两下,反而下不去手,啐一口道:“是不是那人失踪了?”

    “原来爷都知道了。”那家丁才知道自己是为何挨打,苦着脸道:“属下该死。”

    “我气得不是你们盯丢了人。”张輗低声骂道:“是怎么这么晚才来报?差点误了我的大事,你知道么!”如果他提前知道顾再兴丢了,就会先去跟王贤商量对策,然后再去见顾兴祖,争取将其一举拿下。肯定要强过方才那样毫无准备,临时起意……虽说自己还是成功的利用了顾兴祖对他兄长的感情,为己方阵营争取到一个机会。可因为准备仓促,口说无凭,顾兴祖只给了他一天时间,要是北镇抚司一天之内找不到顾再兴,那一切都是白费……

    “那顾家庄上不许外人进入,属下只有每天早晨去卖一趟豆腐,才有机会进去打探下消息。”那家丁小声辩解道:“等发现人不见了,再不露痕迹的离开时,已经是上午头了……”

    “别扯这些没用的了。”张輗骂一句道:“你觉着他真是被劫走的?”

    “不大可能,属下觉着他应该是自己走出去的。”家丁道:“顾家庄就是个八卦**阵,那些庄丁的警惕性又极高,谁能不声不响的把顾大爷那么个大活人运出去?”

    “那是顾家在演戏……”张輗说着自己先否定道:“断无可能,他们已经慌了神!”说着寻思起来道:“要不是演戏,也不是被人劫走的,那他怎么凭空消失的?”

    “也许是自己走出去的……”家丁小声道:“以顾大爷的武功和对顾家庄的熟悉程度,他还是能做到的。”

    “镇远侯说,顾再兴从来不会离开庄子。”张輗皱眉道。

    “凡事总有例外……”家丁小声道,说完自己先不自信道:“小人也是瞎猜的。”

    张輗横他一眼,策马往秦淮河去,如今秋日天短,才刚过申时,太阳已经挂在了夫子庙的檐角上。秦淮河的一曲碧波,也变得金光粼粼,仿佛是那旖旎的夜色的华美序章。

    不过这会儿就逛青楼,还是早了点。按说华灯初上,才是浪荡公子们寻花问柳的好时候。经过秦淮河畔的一座座青楼河房时,人们不禁纷纷侧目,小声笑话这位张二公子还真是猴急。不过更多的是红牌姑娘们开窗热情招呼,‘张二公子上来吃杯茶吧?’‘奴家有公子最爱吃的蟹羹哦。’

    若是往常,张輗会得意洋洋于自己的好人缘,不过今天他可没工夫和这些姐儿们磨叽,朝她们呲牙笑笑,便径直往翠柳楼去了,让姑娘们好生醋意……她们知道张輗居然把翠柳楼连包了一个月,大明朝有这样大手笔的可是凤毛麟角,像张二公子这样高贵帅气的,更是绝无仅有。那真是姑娘们梦寐以求的恩客……不少姑娘暗暗打定主意,也要找个姐妹和自己同住,甚至有人准备组成三人组,四人团,从数量压倒翠柳楼那两个小婊砸。

    “哎呦,二爷今天来的可真早。”翠柳楼的龟奴老鸨却兴奋的满脸放光,恨不得整条秦淮河上都听到。

    “唔,今天得空早,就提前过来了,怎么,不欢迎?”一到秦淮河畔,张輗就恢复了那份脂粉班头章台状元的做派,意态潇洒的翻身下马,目光却望向了联袂而出的一对玉娇娃,秦淮名妓如烟、如梦。

    “二爷这话可真是太没良心了。”如烟姑娘体态轻盈、肌肤胜雪,声音娇滴滴能滴出水来。但见她一脸不依道:“我们姐妹俩日盼夜盼,不就盼着您赶紧回来么?”

    “那是你,”如梦姑娘却是个书卷气的秀丽美女,神态举止颇为自矜,横一眼如梦道:“我可没盼着他,他不来正好,省得跟昨天那样作贱我……”

    张輗见多了如烟那样直接的撒娇,还不觉着怎样,可如梦这种看似高贵冷艳,却又语带原始挑逗的招数,让他这花丛老手都立马心头一热,昨晚的荒唐香艳登时浮现在眼前,他看如梦的眼神都变了,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肚去。

    如梦轻哼一声,拉着如烟转身进了河楼。张輗忙快步跟上去,一脸猴急的样子,惹得老鸨子和龟奴们一阵偷笑。

    一上去河房二楼,张輗反而没了外面的猴急。伸直了双手让二位姑娘为他更衣,脱下外袍,换上轻便的衣裳后,他接过如烟奉上的茶盏,轻呷一口,搁在桌上。

    如烟便会意的走到楼梯口,防止有不长眼的上来,张輗方对如梦道:“我有急事要见你家大人。”

    如梦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点点头道:“我这就报上去。”说着转身下楼去了。

    “这小娘皮,还真是……”看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张輗就忍不住牙根痒痒,明知道对方这是在欲擒故纵,可男人就偏偏吃这套。

    正事儿完了,张二公子自然要假公济私,趁机和如烟姑娘风流快活一番,不过他心里终究有事,无法尽情,只是浅尝辄止。也亏得他速战速决,刚把衣服穿好,河楼临河一面的窗户外便响起了三长两短的敲击声。

    如烟过去将窗户打开,一条黑影便跳了进来,朝张輗点点头道:“二公子,我家大人有事走不开,我替他来见你。”

    张輗定睛一看,见是王贤的头号狗腿吴为,这会儿也顾不上拿乔了,便点头道:“跟你说也一样。顾兴祖的哥哥顾再兴失踪了,他答应给你们一天时间,一天内不能帮他找回哥哥,他就找锦衣卫帮忙。”

    “哦。”吴为点点头,表示了解。语调带着不解道:“顾再兴不是死了么?”

    “说来话长。”张輗看着吴为那张写满迷惑的脸,登时有些气馁道:“明天天黑之前就得找到人才行,现在才说这个是不是有些迟了……”

    “你先说完,再说迟不迟。”如烟请吴为坐下,又给他上茶,吴为却不碰那茶杯,只定定看着张輗。

    “好吧。”张輗叹口气,他现在是真没什么信心了,不过还是把事情的经过简明扼要讲给吴为,末了问道:“你家大人现在躲哪里去了,找他汇报还来得及吧?”

    “大人的行踪请恕在下不能透露。”吴为淡淡道:“现在北镇抚司的事情,由签押房的几位大人全权负责。”说着起身道:“我回去了,成不成明天这时候,都会给你个说法。”

    “可千万得成。”张輗着紧道:“咱们找到了顾再兴,就等于把顾兴祖,把左军都督府拉过来了!”

    “成,我尽力吧。”吴为打开窗户,向张輗一拱手,又朝如烟点点头,便纵身一跃,跳了出去。

    “我等你的好消息!”张輗说到一半,见吴为已经没了影子,便改为叹气道:“你家大人真不管这事儿?”

    “奴家可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如烟娇笑道:“爷,刚才尽兴了么?”

    “嘿。”张輗不禁老脸一红,知道如烟在暗指自己刚才草草收兵,一把揽住如烟的纤腰道:“二爷我刚才心不在焉,这会儿专心了,看我不把你折腾死!”

    “二爷饶命啊……”如烟娇滴滴的告饶,手指却在张輗胸膛上画起了圈。

    “嘿嘿,小乖乖,你既然招架不住,不如把如梦也叫来一起分担。”张輗色迷迷道,说出去都让人笑话,他虽然包了这柳翠楼,却到现在没碰到如梦的边……

    “先把奴家打服了再说……”如烟话音未落,已经被张輗抱起来,抛到床上,惊呼声中,张二公子便化作一头大鸟扑了上来。张輗口中还怪笑道:“小贱人受死吧!”

    同样是人,差别却是大大的。这会儿张二公子在那柳翠楼上花天酒地,王贤却只能和也先小和尚关起门来,拿出藏在被子底下的油纸包,准备打打牙祭。油纸报里的荤食是时万应也先的要求送来的,不过白天时怕被人看到,王贤不许吃,直到天黑了,僧人们开始上晚课,两人才偷偷打开油纸报,分食一只已经凉透了的烧鸡。

    也先撕下一根鸡腿,咽了口水下,还是先献给师傅吃。王贤点点头,对他的表现很满意道:“我不像你那么缺肚子,你把剩下的都吃了吧。”

    “好嘞,那我就不客气了。”也先登时眉开眼笑,应一声便双手撕扯着鸡肉,一边往嘴里送,一边满脸满足的点头道:“好吃,好吃……”

    看他那副饿鬼模样,王贤笑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不够还可以去要……”说着声音压低下来道:“有人来了。”王贤的灵觉异于常人,这也算是他微不足道的几个小优点中的一个了。

    “呃……”也先起先还不信,刚想说师傅骗俺,这会儿秃驴们都在念经呢。却听到门吱呀一声,竟真有人在外面开门。也先险些没噎死,想把剩下的半只烧鸡扔到床底下,却又实在不舍得。最后竟在门开的一刻,把那烧鸡揣到了怀里……

第737章 好徒弟

    推门进来竟然是心严和心慈,也先这才猛然想起,今天是寺里给佛堂添油的日子,晚课要比平常晚半个时辰。王贤不懂规矩,他却是知道的,只是被那烧鸡馋得,竟然疏忽了。

    两个和尚看看王贤,又看看也先。也先做贼心虚,要溜出去。却被心严叫住。两个大和尚可不傻,没了这小子,他们和修闭口禅的王贤,在这儿大眼瞪小眼?

    也先只好停下来,小心的挪到阴影处站住。好在心慈和心严的注意力都放在王贤身上,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师弟。”心严的脸上依然是表情缺缺,他定定看着王贤,沉声道:“心慈说你今天与那个姓王的施主会过面?”

    王贤无奈的看看心慈,心慈脸上笑嘻嘻的,却是皮笑肉不笑那种。王贤只好收回目光,点点头。

    “你可知道你犯禁了。”心严沉声道。

    “我师傅又没跟那个人说话。”也先忙替王贤分辩道:“他们就是闭着嘴坐了坐,这也犯法么?”

    “你住嘴,问你了么?”心慈瞪他一眼,目光在也先胸前一掠,也先马上心虚的低下头,小声道:“你问我师傅,我师傅也不能开口啊……”

    “还说!”心慈再瞪也先一眼,后者才怏怏闭嘴。

    不过心严也不再开口问了,而是接着沉声道:“心病师弟,师傅让你修闭口禅,本意是让你斩断是非,但你今天见那位施主,却是在招惹是非。”

    “人是我领过来的。”也先道:“就算招惹是非,也是我招惹是非,你们找我师傅麻烦,是找错人了吧?”

    “你敢说不是他指使你的?”心慈逼视着也先道:“今天来的那个人叫王宁,是朝廷的永春侯,被卷进争位风暴中的人物,他这时候来求神拜佛是假,想找方丈问计是真!”说着转向王贤,一改脸上平素的和善,冷冷道:“而你这位师傅,朝廷的北镇抚司镇抚使王大人,更是这场风暴的关键人物!”

    “心病师弟这种时候来出家,怕不是要修行,而是想把我们方丈拉下水吧!”对王贤突然来寺里出家这茬,心严本来还没什么想法。但下午时,心慈找到他,把自己的担忧讲了一番,听得心严深以为然,这才有了这趟兴师问罪。心严接着心慈的话头,一脸严厉道:“师弟,我不管你有什么想法。但你得知道,不管方丈从前做过什么,他今年都已经八十岁了!牙齿脱落、老眼昏花,已经是风烛之年的老人了!方丈这些年修不动禅,一是为了修行,二是不想惹是非。因为他实在没精力再去周旋于那些尔虞我诈之中了!”

    “是这样的。”心慈也沉声附和道:“师弟,你要是真心修行,我们十分欢迎。可你要是存心想把方丈扯进麻烦里,那么抱歉,就别怪我们不念旧情,把你赶出去了!”

    王贤静静听着心严和心慈的轮番开炮,依旧笑而不语,只是笑容变得有些黯淡。但是也先听不下去了,大声替王贤争辩道:“请问这是你们俩的意思,还是方丈的意思?!”

    “自然是……”

    心慈还想扯个谎,心严却不打诳语道:“是我们俩的意思。”

    “那么说你们是瞒着方丈来找我师傅的了?”也先马上抓住他的话头,大声质问道。

    “方丈早就不管杂事了!”心慈瞪着他道:“现在这些事情都是你心严师伯来管!”

    “我师傅是方丈的徒弟,不是心严师伯的徒弟,你们没权力把他逐出门墙!”也先跳脚骂道:“走,我们去找方丈评理去!看看方丈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

    他这一闹腾,动静可大的能传遍全寺了,和尚们在外头探头探脑,让心慈和心严好不尴尬。毕竟有些事情,下面人是不会明白的,他们只会看到心病师叔才来了一天,就要被两位师伯赶走了。

    “都看什么看,还有没有点出家人的样子了!”心慈朝外面训斥一声,众僧人才一哄而散。心慈把门关上,狠狠瞪着也先。

    也先毫不畏惧的回瞪着。片刻后,还是心慈先顶不住了,骂道:“臭小子,我说要把你师傅赶走了么?”

    “你没说,但心严师伯说了……”也先道。

    “我也没说,我只是说你师傅犯禁了。”心严板着脸道:“我们的意思是,希望今天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顿一下,他目光凌厉如刀的盯着王贤,让人毫不怀疑他的决心道:“心病师弟,如果再有一次,就算拼着师傅怪罪,我也会把你逐出门墙的!”

    “哈,那就说我师傅没事儿了!”也先却不管心严之前说什么,听到他最后一句,登时就兴奋起来道:“二位师伯请了,我师傅要修闭口禅,需要安静!”

    “哼。”心严淡淡瞥也先一眼,对王贤道:“好好管教你这个徒弟。”说完便转身走了。

    心严离开,心慈自然也待不住了,也转身要走时,突然抽了抽鼻子,狐疑道:“什么味?”

    “什么味?”也先心虚道。

    “我怎么闻到个烧鸡味。”心慈打量着也先,后者就算站在黑暗中,那嘴唇也显得明晃晃的。

    “这可奇了,师伯你个出家人,怎么会知道烧鸡是什么味?”也先忙以攻代守道。

    “咳咳,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心慈登时老脸一红。

    “师伯不光见过猪跑,还逮过猪吧,”也先笑嘻嘻道:“上次师伯从我身上搜出来的那块烧猪肉,转过头去就被你吃了,这可不只一个人看见了……”

    心慈出手如电,赶紧捂住也先的嘴,心虚的看着还没走远的心严,狠狠瞪他一眼道:“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了你的嘴!”说完也不管他怀里那鼓鼓囊囊的是什么玩意儿,便落荒而逃了。

    见把两个大和尚都打发走了,也先把门一关,得意洋洋的邀起功来:“师傅,我这表现如何?”

    “还是老毛病,发力过猛。”王贤淡淡一笑道:“不过还是值得嘉奖。”说着变戏法似的将那跟鸡腿丢到也先手中:“赏你了。”

    “师傅,你怎么了?”也先明显感觉到王贤情绪不高。

    “没什么,只是觉着他们说得有些道理。”王贤用食指缓缓揉着眉头道:“我这么一门心思想拖老和尚下水,还真是不当人子。”

    “吓,师傅想什么呢?老和尚强迫你当和尚,还故意不让你说话,”也先一边大口咬着鸡腿,一边含糊道:“他对你这么不好,你算计他也是理所应当。”

    “混账!你也是我强迫当和尚的!”王贤登时大怒,使劲敲着也先的脑袋道:“莫非你算计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然不是了,”也先忙含泪抱头道:“师傅对我最好了,我敬爱你还来不及呢。”

    “这还差不多。”王贤松开手,叹口气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以为老和尚对我不好,但这些年过来了,我也渐渐明白事理了,才知道老和尚对我是恩重如山的……”此话不是虚言,就凭王贤这小鼻子小眼小模样,贸贸然投身于京城这漩涡之中、虎狼之地。要是没有道衍关门弟子这个身份在,早就被汉王、纪纲这些巨头给生吞活剥了。

    “师傅也对我恩重如山……”也先忙大表忠心,为防再有人闯进来,狼吞虎咽便把那只肥鸡吃下肚,末了还意犹未尽的舔着手指道:“也就是七分饱。”

    “赶紧把这些鸡骨头收拾收拾,从狗洞里丢出去。”王贤下令道。

    “嗯。”也先应一声,便把地上的鸡骨头收拾一下,用油纸包了,带出屋去。

    这时候,外头天已经黑透了,大雄宝殿添完了香油,和尚们赶紧开始做晚课,寺院中梵音阵阵,王贤学着老和尚的样子,盘膝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开始默念起经文来……白日闲来无事,也没别的消遣,他只好拿起床头的一本佛经读起来。经是大成经典《楞严经》,王贤自然是如雷贯耳,但这样仔仔细细读其内容,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哪知道一看,他就被吸引进去。这本《楞严经》,其实算是一部‘佛教修行大全’,从教令正发心起,经循循善诱的明心见性、依性起修,并详细开示了一切凡圣境界,令于圣境起企慕、而于凡外得知解……反正王贤是一下就看进去,整整一个下午都在用心读经。最直接的效果就是到了晚上吃饭时,连也先孝敬的鸡腿都不吃了。这会儿竟起了静心打坐的心思……

    很快,王贤的心便沉静下来。周围的梵音、秋虫啾啾,好似比往日更清晰的传到他耳中,说是听到也不恰当,应该是感到,对,就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好像自己和这个世界建立起某种联系,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一样。

    王贤不禁自嘲的暗笑,胡乱一修炼就有这么玄妙的感觉,我看我不是神仙,而是神经了。刚要将一切感觉认定为自己脑袋发烧,王贤却突然感到有两个人从外头走了进来。不一会儿,门果然开了,也先走进来,跟王贤苦笑道:“师傅,以后晚上可别让我出去了,这一路我总觉有人跟着我似的。”

    王贤眼也没睁,淡淡道:“你身后就是有人。”

第738章 隐情

    “你身后就是有人。”

    王贤一句话,吓得也先毛骨悚然,赶忙回头一看,却见门外黑黢黢一片,人毛都没一根。也先转过身来,一脸郁闷道:“师傅竟吓唬人……”

    谁知道一个‘人’字还没出口,也先就感觉有人在身后拍了自己一下,登时吓得动弹不得,喉头咯咯作响,憋了好一会儿,才张大嘴巴,要发出一声‘鬼啊’的鬼叫……

    好在身后那人的反应奇快,一下伸手捂住他的嘴,把也先这一声叫憋了回去。孰料也先毕竟是个野小子,竟一口咬在那人的手上,疼得那人大张着嘴巴也要叫出声来!好在那人还有另一只手闲着,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看着两人的滑稽样,王贤登时忘了什么佛家的禅境,忙低声道:“徒弟快住口,是自己人。”

    也先也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怨身后人吓唬自己,又狠狠咬了几息时间才松了口。

    “******,小崽子,你属狼的啊!”他身后那人捂着血淋淋的右手,一脚踹在也先屁股上,把他踢进屋子。然后顺手把门关上。

    “老时,这事儿也怨你,没事儿吓唬小孩子干啥?”王贤笑骂道。来者正是前圣手门主时万,身为小偷中的王者,他一身匿行功夫出神入化,存心不让也先发现也是能办到的。但他偏偏故意弄出点声响,让也先感觉有人在后面,待其一回头,又藏得无影无踪,真跟有个吊靴鬼跟在后头似的,把个胆大包天的也先差点没吓掉魂。

    “嘿嘿,这愣小子蛮好玩的。”时万说着看向王贤,登时被他那颗锃亮的大光头吸引去了全部目光,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朝王贤恭敬的行个礼,问道:“该叫您大师还是大人?”

    “随便了。”王贤无奈的摸摸自己的光头,看着快要忍不住笑破肚子的时万,骂道:“想笑就笑吧。不过不许扩散!”

    “属下遵命……”时万说完,捧着肚子吃吃笑起来。好一阵子,才敛住笑容道:“大人,我笑完了。”

    “有什么事?”王贤沉声道。

    时万看了看也先,王贤淡淡笑道:“自己人,无妨。”

    “是。”时万便赶紧将镇远侯家发生的事情,以及张輗的意见告诉王贤。

    “还真是巧啊。”王贤闻言闭目寻思片刻道:“顾再兴的情况,我们掌握了多少?”

    “掌握的不算少。”时万道:“咱们五处的差事,办得还是很得力的。”他是五处的三档头,时刻不忘在大人面前夸耀本处的功劳。

    见王贤只是笑笑没说话,时万讨了个没趣,缩缩头接着道:“镇远侯掌管左军都督府,虽然没参加那日的汉王府集会,还是被本处放在十二个的重点监视目标之列。随后,本处对他的情况作了一番详细调查。发现这个顾兴祖的兄长,是个很有内容的人物。”

    “说重点。”王贤皱皱眉头,现在五处就是时万和邓小贤在负责。在逻辑归纳方面,时万是拍马也赶不上邓小贤的。当然在行动力方面,时万又胜过邓小贤不少。这两人相互配合,以邓小贤为主,时万为辅,倒也十分的互补。

    “重点是,一,顾兴祖说是顾再兴拉扯起来的也不为过,他对自己的兄长怀有极浓厚的感情。”时万赶忙改变了汇报风格道:“二者,顾再兴当初的杀人案疑点重重。根据了解,此人虽然是将门之后,有一身好武功,但性情温柔,从来不与人发生冲突。”

    “那八年前的案子……”王贤也听说过这个案子,但只是听说是个很简单的争风吃醋的案子,并没有什么端倪。

    “传闻的东西,还不知道过了,当不得真。”时万道:“本处经过查访得知,当初跟顾再兴相好的那个妓女,其实是建文旧臣董镛之女。”

    “哦?”王贤神情一动,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段恐怖历史……朱棣在靖难之役成功后,一开始是想着怀柔来着,只要建文旧臣肯归顺的,大都予以高官厚禄。譬如纪纲、胡广、蹇义、夏元吉、杨士奇等大臣,虽然都是建文朝的官员,但朱棣并未计较前嫌,继续委以重任,让他们成了缔造永乐盛世的一代名臣。

    但更多的大臣,誓死不肯归附朱棣,甚至当面指责詈骂他‘叔篡侄位,有如父奸儿媳,禽兽之行也’!朱棣恼羞成怒之下,对这些人进行了残酷的诛杀。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卓敬、暴昭、练子宁、毛泰、郭任、卢植、戴德彝、王艮、王叔英、谢升、丁志方、甘霖、董镛、陈继之、韩永、叶福、刘端、黄观、侯泰、茅大芳、陈迪等朝廷重臣被屠戮一空,妻儿也惨遭牵连。

    当时的佥都御史董镛,就是其中之一。当初燕军兵临城下,朝内人心惶惶,不少胆小怕死之徒,都有向朱棣投诚以苟全性命之心。董镛却誓死报国,当朝对大小臣子声言:‘不效忠于本朝者当处死’!使朝臣肃然,人心稍定。但当时负责守卫金川门的谷王朱穗和大将李景隆打开了金川门,投降燕军,朱棣领军进入了南京城内。建文帝放火烧了皇宫后潜逃,董镛则和其他官员一起,做了朱棣的俘虏。董镛因为不肯向朱棣屈服被杀,女发教坊司,姻亲死戍二百三十人……这就是王贤看到的记载了。

    “据当初顾再兴身边的老家人介绍,当时顾家和董家是有娃娃亲的。但后来因为顾成降燕,顾再兴的父亲被杀,这桩婚事也就没了下文。”时万颇为感慨道:“据说当时董家人想毁掉婚约,但董镛说,顾统被皇上处死了,这时候退婚的话,会被人说董家凉薄的,反正孩子们还小,不如过两年再说。没想到几年之后,燕王进京,顾家翻身,董家却万劫不复……”

    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听着那惊心动魄的故事,也先全然入神了,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顾再兴到了适婚的年纪,家里给他说了好多亲事,他都一概不同意。因为对这孩子感觉有亏欠,他爷爷也就由着他,没有逼得太紧。”时万道:“其实顾再兴念念不忘的,还是那被送入教坊司的董家小姐。他觉着既然董家在自己家遭难时没解除婚约,现在董家遭了大难,他也不应该放弃董小姐。但董小姐是逆贼之后,被钦命入教坊司的,谁也不能赎买。”

    “教坊司是个什么东西?”也先小声问道。

    “听着就行了。”王贤瞪他一眼,也先缩缩脖子,小声嘟囔道:“反正肯定不会好地方……”

    “当时的朝野气氛十分恐怖,文武官员动辄家破人亡,无不人人自危,他祖父又在靖难中,采取一副不合作的态度,虽然被封侯,但并不安稳。所以顾成也不敢乱来。”时万接着道:“好在董小姐色艺双绝,又年纪尚幼,教坊司的人并未立即让她开脸,只是以清倌儿的身份卖艺,也赚得盆满钵满。这就让顾再兴有时间把她救出火坑,后来顾再兴花了好大力气,撒了不知多少银子,终于打动了门路,要设法将她救出火坑。谁知道就在准备行动的前夕,一个叫张乙的湖州商人,说要谈一桩大生意,花重金求董小姐赏脸出游。”

    “商人们附庸风雅,在谈生意的时候,请名妓从旁唱曲助兴,实在是秦淮河边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董小姐本不想再出去,但老鸨子软磨硬泡,她心一软,就答应了,结果再也没回来,据说是被张乙奸杀在湖上了。”时万道:“后来只找到一具被泡得面目全非的女尸,老鸨子去认尸,一口咬定了就是董小姐。再后来在顾公子的施压下,应天府把张乙捉拿归案,谁知案子又转给了北镇抚司。北镇抚司很快便以证据不足为由,将张乙无罪开释。张乙得意洋洋,与一帮狐朋狗友在秦淮河畔吃酒庆贺脱厄时,顾公子突然冲出来,当场手刃了张乙。在场宾客里,就有锦衣卫的人,回过神来,赶紧把顾公子给抓起来,直接送到北镇抚司。后来北镇抚司把这案子报到皇上那事儿,就成了争风吃醋,皇上正在气头上,就下旨严惩,结果判了他斩监候……”

    “这么短的时间内,你们能打探的这么详细,实在难得。”王贤不禁要对六处的能耐刮目相看了。“但如何保证真实性?”

    “嘿嘿,现在北镇抚司是咱们的天下。”时万笑道:“当时审案的人还在,咱们一敲打,就什么都说了。”

    “北镇抚司为什么要插手这个案子?”王贤微微皱眉,他感到了阴谋的气息。

    “因为那张乙,根本就是锦衣卫的密探。”时万道:“北镇抚司担心三木之下,他露了馅,才给应天府施压,把案子接了过去。当时锦衣卫的气焰,可比今天还要凶多了。那顾公子敢杀锦衣卫的密探,纪纲自然也要把他干掉,才能显出锦衣卫的不可侵犯。”

    “那张乙为什么要冒充富商,去伤害董小姐?”王贤又问道。

第739章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张乙这个富商不是假的,”时万道:“当时为了避免被锦衣卫迫害,人人争相加入锦衣卫,不少官员都作了锦衣卫的密探,何况一个商人了。但张乙当时去接近董小姐,却是奉了上峰的命。”

    “有人要搞顾公子?”王贤轻声问道。

    “顾公子算什么,要搞的是顾成。”时万道:“当时解缙倒台,太子殿下这边被汉王反攻倒算。顾成和太子在北平时结下了友谊,后来虽然没表态,但从不和汉王一伙人掺合,自然也被视为太子一党。他们便想通过搞顾再兴,把顾成给废掉。”

    “这样说来,他们确实成功了。”王贤双目微眯,目光却好似不经意的在时万身上扫过。

    “是。因为他孙子的缘故,顾成的左军都督是当不成了,京城也待不下了,被皇上再次发派到贵州去。”时万道:“不过皇上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把左军都督府交给顾成的儿子顾勇来管。当时顾成被俘,被皇上送到北平,顾勇是跟在他父亲身边的。跟他父亲的消极不同,顾勇积极向当时还是世子的太子殿下靠近,帮他出谋划策,练兵整军,和太子的交情之深厚,远在其父之上。”

    “这个我倒是有印象,听说顾成死后,本该顾勇来嗣爵的,但因为汉王和赵王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爵位竟然越过顾勇,落在了顾兴祖头上。”王贤道。

    “是这样的。”时万点头道:“顾兴祖因为父亲之死,一直很怨恨他的祖父,和二叔的关系也不好。跟太子这边更没有什么交情。汉王帮他当上侯爵,又帮他当上都督,他自然感恩戴德,顾家自然也成了汉王的拥趸。”

    “还真是好算计呢。”王贤不禁点头道:“你了解的这么详细,不会是告诉我,是你们把顾再兴给劫了吧?”

    “这……”时万讪讪道:“大人还真是厉害呢。”

    “不厉害,怎么镇得住你们这群妖魔鬼怪?”王贤高深莫测的淡然一笑道:“说说吧,你们是怎么把顾大公子搞到手的?”

    “是这样的……”时万刚要跟王贤交代,却突然想起自己还没跟大人汇报顾大公子还活着这茬,不禁吃惊的问道:“大人怎么知道顾、顾大公子还活着?”

    “我自然是有办法知道的。”王贤却不肯正面回答,语气中满是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还有对他们大胆行为的不置可否道:“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是。”见自己的故弄玄虚惹得大人不快了,时万赶忙将情况原原本本交代清楚道:“其实我们一开始也没注意到顾大公子这条线,只是审问当时参与办案的人员时,听他们说起好像当时之所以选择对董小姐下手,打击顾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有人垂涎董家小姐的美色。据说董小姐当时艳绝秦淮河,梳拢她的价码到了十万两银子……”

    “你又跑题了。”王贤皱眉道:“这么说,董小姐很可能没死?”

    “小邓也是这么说的,他说董小姐那样的美人,是男子都不忍心伤害的。当时那具女尸面目全非,很可能是对方李代桃僵,把正主金屋藏娇了。”时万忙道。

    “什么人垂涎董家小姐?不是张乙吧?”王贤沉声道。

    “不是,张乙只是个办事的。不过这种事关系重大,是以那些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打董小姐的主意。”时万忙道:“不过这种事也不难查,只要调阅一下以前的卷宗,看看那张乙是谁的手下就成。经过调查,本处发现张乙的上司叫庄敬……”

    “庄敬?”王贤也吃了一惊道:“庄夫子道貌岸然,原来也是一肚子男盗女娼。”

    “这也好理解,物以类聚么。”时万笑道:“纪纲那种人身边,能有好人么?”

    王贤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小偷之王,和未来俘虏大明皇帝的鞑虏之王,翻了翻白眼。

    “大人我不是说您……”时万情知自己说错话,赶忙改口。

    “行了,说正事儿,僧人们快下课了。”

    王贤微微一皱眉,时万赶忙接着道:“好在庄敬也是在我们重点监视之列,大人不是我们夸口,就连他姓庄的今早晨拉了什么颜色的屎,我们都一清二楚……”

    “那他今早拉的是什么颜色的?”也先问道。

    “他今早拉的……呃……”时万无奈道:“我就是这么一比。”说着只好改口道:“至少他庄敬有几个窝,窝里有几个人,我们是一清二楚的。属下拿到董小姐昔日的画像,暗中查找了一番,真就发现在他城外的一处庄园中,有个女子酷似董小姐的样子,只是年纪大了不少……”

    “废话,都过去九年了。”也先小声吐槽道。

    “属下心说管她是不是了,趁着庄敬不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便把那小娘子偷了出来。”时万语调谦虚,神情却十分骄傲道。

    “吓,偷人?”也先瞪大眼道。

    “当然,在我圣手门徒眼中,一切皆可偷。”时万笑眯眯打量着也先道:“怎么样,小子,我看你骨骼清奇,手长脚长,要不要加入我们圣手门,传你给三招两式,保准你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我师傅答应就成。”也先笑嘻嘻道。

    “你师傅是……”时万问道。

    “我。”王贤黑着脸道:“行啊,挖墙脚挖到我头上来了!”

    “不敢不敢,属下开玩笑的。”王贤一拉脸,比什么都管用,时万忙回到正题道:“把那小娘子偷出来,小邓就开始审问,起初小娘子还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但小邓说,可以帮她见到顾大公子,她一下就崩溃了,承认自己就是董家小姐。”

    “顾大公子不是判了斩监候了么?”也先小声问道。

    “我们盯着……张二公子呢。”时万看看王贤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敢接着道:“发现张二公子把家丁派出去到处盯梢,大部分盯的是那些朝中大员,唯独有一路,居然在城南四十里的顾家庄常驻。那里能有什么人值得盯的?后来又从刑部卷宗中查到,顾大公子是瘐死的,小邓便猜测,顾大公子只是诈死,真身就藏在这顾家庄中。”

    “唔。”王贤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属下便夜里偷偷摸进顾家庄,那个庄子真是不简单,竟然摆的是八卦**阵,头天进去差点没把属下绕晕在里头,不过还是让属下找到顾大公子的住处了。顾大公子长得跟镇远侯像极了,我一眼就认出保准是他,错不了……”时万道:“差不多就在第二天,那边董小姐也有消息了,属下又马不停蹄跑去,把董小姐偷了出来。”

    “好吧,你功劳不小。”王贤这才露出笑容道:“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先谢过大人了。”时万登时眉开眼笑道:“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属下再探顾家庄,见到了顾大公子,他发现我刚要出声示警,我把董家小姐给我的扇坠一亮,他立马就乖乖听话,跟我一起离开了那庄子。”说着笑嘻嘻道:“顾大少和董小姐这对苦命鸳鸯见面的场面,真是让我这个老贼都忍不住泪流满面,实在太感人了。”

    “还真是造化弄人。”王贤也被这对男女惊天地、泣鬼神的悲惨爱情震撼了,好一会儿才道:“不过,现在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发现丢了哥哥,镇远侯着急坏了,认定顾再兴是被绑架的。”时万笑道:“咱虽然能把弱柳似的顾小姐偷出来,还真没那个本事把顶她三个沉的顾大少,从戒备森严的顾家庄偷出来。镇远侯想破头也想不到,他大哥是自己走出来的,哈哈……”

    时万说着说着,发现大人又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了,知道自己又跑题了,忙干咳一声道:“后来张二公子去了,跟镇远侯强烈推荐咱们北镇抚司来找人,镇远侯也是昏了头,竟答应给咱们一天时间。”说到这,他又笑嘻嘻道:“哪知道人就在咱们手里,别说一天,一个时辰都能给他送回去。”

    “唔。”王贤点点头,赞许道:“这次你们确实立了大功,带话回去给吴为他们,大原则他们都知道。后面的事情,你们看着办就成,我省得操心了。”

    “是,大人。”时万就喜欢王贤这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一旦选定

第740章 柳翠楼上

    张輗还从没觉着,原来一天的时间可以如此漫长。起先他想在柳翠楼喝着花酒等一天。但捱到次日过午,他发现这种情况下,多好喝的花酒都是种煎熬。

    看着赤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的的张二公子,如烟姑娘以手支额道:“我的爷,您坐下歇会成么?奴家看着都眼晕。”

    “我心里还晕呢。”才半天时间,张輗居然急的嘴上起了一圈燎泡,没好气道:“你们上司也真是,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一点信都没有?”

    “二爷放心。”如烟笑道:“吴大人说话那是一粒唾沫一个钉,既然说了天黑前给回信,那就一定会有信的。”

    “是啊,他说成不成,天黑都给我个信。”张輗郁闷的抓耳挠腮道:“可要是等天黑告诉我,不成。我连补救的功夫都没有,那不是坑人么?!”

    “二爷把心放到肚子里。”如梦端着茶盘上来,冷冷扫一眼张二公子道:“吴大人是什么样的人?要真是不行,早就让你知道了。”

    “就是就是。”如烟娇憨道:“还是姐姐了解吴大人,他现在没给消息,就说明还有戏呢。”

    “但愿吧。”张輗一屁股坐下,端起茶盏呷一口,没好气道:“如梦,我欠你多少钱,你整天不给我个好脸?”

    “我就是这个样,二爷请担待。”如梦福一福道:“没别的事儿我先下去了,让如烟陪你说话。”说完也不待张輗回答,便转身翩然下了楼梯。

    “你……这小娘皮,”张輗望着她的背影,摇头笑嘻嘻道:“还真是没分寸呢。就算要吊我胃口,也不能把本公子的胃口给败了吧?”

    如烟袅袅过去,春葱般的手指点他额头一下,啐道:“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

    “嘿嘿,男人不都这么回事儿么。”张輗攥住如烟柔若无骨的小手,吮了下她的手指,笑道:“现在人都知道二爷我把这柳翠楼包了,揽二娇享齐人福。”说着垮下脸来道:“可谁知道,玫瑰芍药我只得其一,那朵带刺的玫瑰还始终未曾染指呢。”张輗摇头连连道:“名不副实可不是二爷我的风格。”

    “冤家,你那份机灵劲儿哪去了?”如烟压低声音道:“没看出如梦对我们吴大人有点意思么?”

    “看出来了,那又怎样?”张輗笑道:“这里是青楼,来者都是客,这会儿二爷我包场,管他吴大人,还是有大人,都得先靠边站。”

    话音未落,就听咣当一声,不知道如梦摔碎了什么,如烟知道她是真生气了,登时变了脸色,扭过头去不理张輗。张輗十四岁开始逛青楼,像如梦这样有脾气的妓女见多了……在他看来,这都是给那些贱兮兮的嫖客惯出来的,不敲打敲打,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过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想节外生枝,更不会为了个婊子,得罪王贤的头号心腹。想到这儿,张輗不禁怪自己乱了方才,暗道怪不得昨日那吴为对我冷冰冰的,说不定这两个真有一腿。他不禁埋怨的瞪一眼如烟,埋怨她没早提醒自己。

    察言观色是妓女吃饭的本事,如烟自然知道张輗心中所想,小声笑道:“二爷放心,目下还是神女有情、襄王无意……”

    “哦。”张輗这才放下心来,猿臂一展,将如烟揽入怀中,大力揉搓起来,笑骂道:“死蹄子,竟敢戏弄本大爷!”如烟忙软语讨饶,娇躯闪躲着张輗的魔手,反而愈加激起他的情致,不知不觉两人的呼吸便成了喘息,皆是衣衫不整,眼看又是一场激战。

    正在这时,门外如梦说一声,‘吴大人来了’,话音未落,人便推门进来。

    如烟赶紧松开紧抱着张輗的双手,张輗赶忙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衣裳,可是刚才两人过于投入,衣裳都纠缠在一起,如梦和吴为进来时,正看到张輗把如烟的亵衣往身上套。如梦登时羞红了脸,低低骂一声‘没羞’,倒是吴为抱歉的笑笑,赶紧拉着如梦退了出去。

    待两人一出去,张輗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呜呼哀哉道:“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说这话时,张二公子肚子上还挂着如烟的鸳鸯肚兜。

    如烟却毫不在意的吃吃笑道:“叫你白日宣淫,这下被看笑话了吧。”

    “嘿嘿。”张二公子毕竟是张二公子,下一刻便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满不在乎的笑道:“笑话?这是什么地方,咱俩穿戴整齐的坐着说话,那才叫笑话呢。”说着伸手狠狠捏一把如烟凝脂软玉般的椒乳,赤脚站在大红的地毯上道:“伺候大爷穿衣!”

    等着穿戴整齐,一丝不苟了,张輗才不紧不慢走出内室,来到外间的客厅。他本来是立意要拿出风度,挽回些许颜面的,但当他看到厅中除了如梦和吴为之外的第三个人时,却是一蹦三尺高,接着使劲揉着眼睛朝那人扑上去,惊喜道:“大哥,真的是你么?”

    苍天作证,这时候就是他亲大哥张辅站在这,张二公子也不会这么激动。能让他在此时此刻如此激动的,有且仅有一个,便是镇远侯顾兴祖的大哥顾再兴!

    因为长期深居简出,顾再兴的肤色十分苍白,长期积郁重重让他显得有些早衰,但那张习惯了愁苦的脸上,此刻却透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喜悦,既让人感觉有些怪异,又让人不禁动容。

    见到张輗如此激动,顾再兴也很激动,紧紧的握住他的双手,张了张口,眼泪先流成了行。

    张輗也激动的流泪,口中重复道:“太好了,太好了,大哥能平安无事,实在是太好了。”让人分不清他是真激动,还是在演戏,很可能是兼而有之,才能有这样真实的感觉。

    “兄弟……”顾再兴使劲攥着张輗的手,深吸几下鼻子,哽咽道:“让你和兴祖担心了……”

    “哦,对,兴祖知道大哥安全了么?”张輗猛然醒过来道:“大哥这番失踪,最着急的就是他!”

    “还没有……”顾再兴黯然看向坐在一旁的吴为,竟是唯命是从的意思。

    吴为接过如梦奉上的茶盏,笑笑道:“这事儿是二爷的命令,下官自然要跟二爷交差。”说着把茶盏搁在桌上,站起身道:“好了,差事完成,下官就不打扰二位叙旧了。”朝两人拱拱手,再朝如梦点点头,道:“我走了。”说完便飘然下楼。

    如梦迟疑一下,想要跟出去,哪知就这一迟疑,却让张輗抢了先,气得她直跺脚。转头看到桌上独一无二的钧窑茶杯,如梦不禁一阵幽怨,黯然道,大人果然嫌我脏,竟连我泡的茶水都不喝一口。

    人说恋爱中的人智商降低,此言果然不虚。如梦甚至忘了干他们这行的,都会有这样的习惯,并不是吴为在针对她……

    且不说如梦姑娘的满怀心事,单说张輗追着吴为下去,吴为只好站住脚,被他拉进一个空房间里。

    “人是怎么找到的?”关上门,张輗劈头就问道。

    “二爷自己问他就知道了。”吴为淡淡道,其实也不是他存心故弄玄虚,实在是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像‘其实他就是我们弄走的’这种无耻之言,吴为这种厚道人实在说不出来。

    但这话在张輗听来,却就是在故弄玄虚,有些恼火的轻哼一声道:“好,那我再问你,接下来怎么办?别怪我没提醒你,就算把顾大公子救回来,你家大人不出面和镇远侯谈,恐怕也要功亏一篑。”

    “大人确实不在京城。”吴为抱歉的笑笑道:“人我们已经给你送回来了,剩下的只能指望二爷了。”

    “指望我……”张輗郁闷使劲揉了揉嘴巴道:“你们想让镇远侯答应你们什么条件,才肯把顾大爷交给他?”

    “不用什么条件。”吴为摇摇头,一脸真诚道:“合作么,贵在诚意,趁人之危、要挟别人,不是我们北镇抚司的作风。”见张輗一脸不敢相信,他加重语气道:“二爷只管把顾大公子给镇远侯送去,然后就静观其变好了。”本来不说最后这句,逼格会更高一些,但吴为实在担心这张二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好吧……”张輗好半天没回过神,吴为走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揉着下巴咂咂嘴道:“你们还真行……”

    等张輗上楼,客厅里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710/ 第一时间欣赏大官人最新章节! 作者:三戒大师所写的《大官人》为转载作品,大官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官人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官人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官人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官人介绍:
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