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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56章 兵败如山倒

    让闲云和心严这一干扰,王贤又趁机跑出几十步去。UU小说,www.uu234.com不过这点距离,对汉王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只见他双腿一夹马腹,战马便嘶鸣着跃出数丈,眼看就到了王贤背后!

    汉王腾在空中,右手攥紧手中铁枪,瞄准王贤后背,便要一枪刺去!

    突然,他心头警兆陡升,全身汗毛直竖,余光便瞥见数十杆火枪瞄准了自己,那枪上的火绳已经燃到了尽头!

    想也不想,汉王左手猛地一拨马头,战马咴咴叫着横过身来,同时虎躯猛地一沉,将整个身子藏于战马之后!

    密集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几十枚铁铅呼啸着向他射了过来!

    汉王的战马中了十几枪,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汉王则稳稳落在地上。

    但王贤也已经趁机躲入白莲军人群之中,再想将其击杀已经来不及!汉王只得投去恨恨的目光,甩开大步几个起落,便远离了火枪的射程!

    王贤狼狈脱险,扶着一旁的莫问,弯腰大口的喘气。两人对视之下,却都有如释重负之感!

    他们很清楚,这一仗已经胜券在握了!

    博兴城下,十万白莲军将疲惫不堪的两万汉王军团团围住,展开疯狂的攻击!

    这时候,唐天德也来了精神!亲自策马上前,大声吆喝着督战!这时候,哪里还需要他来督战?!能有机会击败如此强敌,白莲军将士一个个兴奋无比,争先恐后,把汉王军死死的围困在方圆数里之地内!

    汉王退回了朱恒身边,侯泰为他又牵来一匹战马,拍着胸口没口子说道:“方才可吓死老奴了,也得亏王爷神功盖世,才能毫发无伤……”

    话没说完,却见汉王眉头一皱,险些站立不住。原来方才汉王并未躲过所有的枪子,左腿还是中了一枪。

    “哎呀,王爷伤到哪儿了!太医,快传太医!”侯泰惊声叫起来。

    却惹来汉王狠狠一瞪,喝骂道:“你给我闭嘴,还嫌将士们不够慌张?!”

    侯泰赶忙一手捂住嘴,一手扶着汉王上了马。

    骑到马上,汉王胡乱扯一段战袍,一边将受伤的大腿扎紧,一边对一旁满面忧色的朱恒道:“突围吧!本王开路!”

    “只能如此了!”朱恒重重点头:“末将来断后,王爷突围之后,千万不要再回头!”

    “嗯……”汉王深深看一眼朱恒,叹了口气道:“本王气数未尽,你我定会脱险!”

    说完,汉王猛地一夹马腹,爆喝一声道:“孩儿们跟我来!”话音未落,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四千骑兵哄然应声,紧紧跟随汉王冲锋!

    “都跟紧了!不要掉队!”朱恒高声吩咐左右,率领余下的一万多步兵紧随骑兵之后,开始了疯狂大突围。

    汉王和他的亲信骑兵,再次爆发出强大的冲击力,甫一交战,便将面前的敌阵冲了个稀烂,然而白莲军实在是太多了,一波被击溃,另一波马上补上,如海浪一般层层叠叠,源源不绝!许多时候,汉王的骑兵根本不是被兵刃砍下马,而是被白莲军将士七手八脚扯下马的!

    汉王也没有别的办法,唯有继续孤注一掷的疯狂突击,他本人更是一马当先,使出浑身解数杀敌!顿饭功夫后,在他这个恐怖箭头的带领下,汉王骑兵付出了一千多条性命后,终于杀出了重围!

    但汉王回头一看,登时肝胆俱丧,原来他这边领着骑兵拼命冲锋,后头的步兵却没有跟上来,而是被潮水般的白莲军死死围困住。四面八方的白莲教军队,疯狂的绞杀着汉王军的步兵,眼看着就要将其彻底扑灭!

    汉王只能率领骑兵回师,再次救援被困的步兵。最终在付出高昂的代价后,终于救出了仅剩一半的步兵,统共一万多人,艰难的向乐安方向突围。

    已经打疯了的白莲军,如附骨之疽穷追不舍,等到天黑时,汉王身边仅剩三千骑不到,步兵也只剩五千余人。身后的追兵依然猛追猛打,汉王军上下狼狈不堪,一夜狂奔,累死掉队的步兵竟达两千余人,等到了天亮,汉王骑兵身后的步兵,已经不剩三千人……一个个精疲力竭,摇摇欲坠的跟在后头。

    “回城还可重整旗鼓!”此情此景,面对沮丧至极的众将士,汉王只能勉力振奋士气,强笑道:“再与那些泥腿子大战三百回合!”

    朱恒也配合汉王高声道:“都加把劲,回城就能歇息了!”

    将士们稀稀拉拉的应声,提起吃奶的力气,跟着汉王骑兵跑到了乐安城下!此时天光大亮,只见城门紧闭,城头静悄悄一片。

    “快开城门!王爷回来了!”朱恒朝城头大声吆喝起来。

    却悚然看见城上的汉王旗帜坠落下来,凄惨万状的掉落在泥土中。

    再看城头上,一面火红色的旗帜缓缓升起,晨风中红缎面猎猎招展,上书一个大大的‘刘’字!

    旗下,踌躇满志的刘俊现出身形,朝城下的朱高煦放声大笑道:“哈哈哈王爷,恐怕恕难从命!”

    刘俊身后,站着面目狰狞的二黑和龙五爷。

    王贤离开刘俊军中后,向刘俊举荐了包括许怀庆和龙五爷在内的数名‘贤能之士’,毫不意外,都得到了刘俊的重用。许怀庆等人也没有辜负刘俊,帮助他彻底站稳了脚跟,经过半年多的发展吞并,刘俊的部队已经完全消化了胶州,兵力高达六万之众。

    得到王贤的召唤,刘俊便倾巢而出,调集了胶州沿海所有的船只,带领八万大军浩浩荡荡沿着海岸线北上,绕过成山头,在东营羊口镇登陆,然后立即分兵,近五万兵马由阿丑和许怀庆率领,增援博兴战场。剩下的一万兵马则由刘俊和龙五爷率领,去攻打汉王的老巢乐安城。

    对这个安排,刘俊起初是有看法的,他觉着仅凭一万来人想攻打汉王的老巢,实在是杯水车薪。但许怀庆和龙五爷告诉他,军师自有安排。在刘俊心中,黑先生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一听是王贤的意思,立马二话不说,接受了安排。

    后面事态的进展,也证明了王贤确实早有安排。乐安城其实是锦衣卫攻下来的,刘俊此来,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汉王这边倾巢出动之后,乐安城中只留了数千老弱病残,正是最空虚的时候。更要命的是汉王平日里对百姓十分残暴,乐安城上下的士绅百姓早就怨声载道,这给锦衣卫的渗透制造了极为优越的条件。

    而从王贤到山东那天起,就已经将渗透乐安城定为了锦衣卫的头号任务,尤其是葫芦口一役之后,锦衣卫上下更是将汉王视为生死仇敌,经过近一年的大力渗透,早就收买串联了一大票城中士绅,贩夫走卒。刘俊和龙五爷的军队一到,城中便四处放火,守军内外生乱,左支右绌,二黑趁机率领偷偷潜入乐安城中的数百锦衣卫,趁夜色登上城楼,杀死看守的士兵,打开了城门,放刘俊的军队入城!

    一夜交战后,等到天亮时分,城中守军基本消灭殆尽,汉王殿下的王城乐安州,已经落在了锦衣卫手中!当然,说起来,还应该是刘俊手中!

    看到老巢被夺,汉王等人肝胆俱丧,那些苦苦支撑的步卒将士,一下就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起来!都他妈起来!”朱恒拼命的抽打地上的将士,咆哮道:“再磨蹭就要被人家包饺子了!”

    “将军……”朱恒的士兵却都已经变成了木头,任他抽打也不肯动了,双目无神的看着朱恒,喃喃说道:“咱们还能去哪?”

    一句话把朱恒给问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咬牙切齿道:“去青州,去济南,这还是大明朝的天下,咱们有的是去处!”

    “不错。”朱高煦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点头道:“我们去青州,柳升那厮应该已经夺下青州城,我们和他汇合,夺了他的兵权,还有翻本的机会!”

    “王爷,我们去不了了……”瘫在地上的步卒们却哀嚎道:“此去青州近三百里,我们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话音未落,汉王手中长枪刺出,便将一名声音最大的将士格杀当场,众官兵登时噤若寒蝉,等待汉王殿下的雷霆震怒。

    但汉王杀人之后却沉默良久,众人大气不敢喘,等了好一阵,预料中的雷霆之怒也没有出现,只见他转过头去,没有看任何人。伟岸的身躯竟弯曲了一下,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疲惫无力:“不走就留下来当俘虏吧……”

    说完这一句,汉王重新昂起头,提高声调道:“愿意走的,跟本王走!”

    话音未落,汉王便催动战马,离开了乐安城下。

    三千多疲惫的骑兵互相看看,基本都策马紧跟在他们王爷的身后。

    剩下的步兵却没有一个动弹的,全都呈‘大’字躺在地上,爱咋咋地……

    见部下如此,朱恒也无可奈何,只能跺跺脚,翻身上马,跟随王爷而去。

第1057章 报仇报仇!

    博兴城外一场惨烈的战役,汉王军损失兵力近两万人,白莲军伤亡更是接近五万,付出的代价远高于对手。

    但白莲教没别的长处,就是人多势众,再得到刘俊的援兵后,兵力依然高达十万之众,十万兵马层层叠叠,在鲁北平原上对汉王和他的三千骑兵展开了围追堵截。此后三日内,汉王数度率兵突破白莲军的防线,然而在莫问的精妙指挥下,总有数不清的大军挡住汉王的去路,逼得他左冲右突,就是逃不出白莲军的重围之中。

    更可怕的是,汉王这边减员极其严重,突围中战死的将士还在少数,更多的骑兵是由于战马脱力倒毙,无法继续跟随汉王转战。而这种极其困难的情况下,汉王也根本不可能顾及这些失去战马的将士,只能任他们掉队,自生自灭……

    头一天,有数百骑兵消失在汉王的队伍中,第二天,损失的人数便高达千人,到了第三天,汉王身边的骑兵已经不足五百人了!而且个个带伤,饥寒交迫,用残兵败将都不足以形容汉王部下此刻的惨状了。

    不过这时候,白莲军的追兵突然消失不见,汉王殿下和他的残卒们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殿下……”侯泰满面憔悴,摇摇欲坠的跟在汉王身旁,有气无力的指着前方道:“前头有个山村,咱们到里头找些吃的歇歇脚吧,就算将士们能撑得住,战马也得休息啊……”

    短短数日,汉王殿下已经瘦脱了形,颧骨高耸,嘴角凹陷,一双眼睛深深的陷在眼窝之中。他的须发散乱成绺,和着泥土粘在头上和颌下。更糟糕的是,中枪的左腿已经发炎,整个大腿肿的老高,脓水将衣裤紧紧粘在伤口处,已经揭不开了……

    看看左右口吐白沫的战马,疲惫欲死的将士,汉王终于点了点头。

    “进村!”朱恒赶忙下令,将士们如蒙大赦,纷纷拼命催动战马,开进了山谷中的小村落……

    进村之后,却发现村子里残垣断壁,鸦雀无声,一个人影也没有,原来已经废弃多时了。

    “留好岗哨,斥候轮番巡逻,其余人各自找地方歇息。”虽然只有五百兵卒了,朱恒仍旧一丝不苟的下达了命令。

    侯泰则寻了一处还算完好的院子,请汉王入内歇息。

    汉王策马进了院中。待要翻身下马时,悚然发现整条左腿都不听使唤,竟然一下子没下去。

    “王爷当心伤口。”侯泰赶忙上前搀扶,却被汉王一把推开。

    只见朱高煦一咬牙,右腿一弹,便从马上跃下。只是落地时,左脚仍不吃劲儿,身子不由自主晃动了两下。

    侯泰再次上前,扶住汉王的手臂,这次汉王没有再推开他,任由侯泰扶着,缓缓进了屋里。

    屋里头,有侍卫草草打扫过,但仍难掩颓败,墙皮斑驳脱落,露出土黄色的泥胚,桌椅家具腐朽破损,根本不堪使用,唯一能坐人的,只有那张铺满稻草的土炕了。

    “稻草是新找来的,舒服着呢。”侯泰说着话,扶汉王缓缓在炕上坐下。

    汉王就坐的动作十分缓慢,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这是侯泰伺候了汉王大半辈子,从来都没见过的。

    “王爷,您的伤,还是让太医再看看吧。”侯泰忍不住规劝道。

    “看什么看,他想把老子这条腿废掉,老子不杀他就不错了!”汉王黑着脸道:“本王功力深厚,区区小伤,不会有事的!”

    见汉王一脸要吃人的表情,侯泰只好闭上嘴,退出去给汉王找吃的。

    出来汉王的院子,侯泰瞧见负责汉王膳食的宦官,招招手把他叫过来道:“快找点东西,给王爷补补身子吧!”

    那宦官登时一脸愁苦道:“这**子都不知多久没人了,小的们搜了个底朝天,就找到一点儿这个。”说着,从系在腰间的口袋里,捧出一把发了霉的麸糠,送到侯泰面前。

    闻着那浓重的霉味,侯泰拧住鼻子道:“胡闹,这是人吃的吗?你敢拿给王爷?!”

    “可是咱们已经没别的可吃了,不拿这个我拿什么啊?!”到了这山穷水尽的时候,那宦官对上司的口气,也没多少客气了。

    “杀马吧。”侯泰叹了口气。

    “杀马?”那宦官脸色都变了,他们之所以一直没有被白莲军捉住,靠的就是胯下的战马,眼下早没有多余的战马,甚至两人共乘一骑的情况也比比皆是。宦官苦着脸道:“这节骨眼上,杀谁的马就等于要谁的命啊,那人不跟我拼命才怪呢!”

    “顾不了那么多了!杀!不杀别人的,就杀你的!”侯泰烦躁到极点,哪有心情跟他废话,狠狠一甩袖子道:“赶紧去!”

    “哎……”那宦官只好硬着头皮下去了。

    甭管闹出多少事端,一个时辰后,侯泰端着热气腾腾的肉汤上来了。

    汉王却没多少食欲,恹恹的歪在炕头,跟对面的朱恒闷声道:“派去青州的人有消息了吗?柳升的援兵派出来了吗?”

    朱恒缓缓摇头,低声道:“毫无消息,恐怕柳升是指望不上了。”

    “本王要是死了,他也活不成!”汉王重重一拳砸在桌上,那碗好容易才炖出来的马肉汤,被震翻在地上,侯泰心疼的一抽一抽。

    “柳升要是知道王爷的处境,肯定会不顾一切前来救援,就怕他还一无所知。”朱恒叹了口气,天下人谁能料到,威震天下的汉王殿下,统帅一万铁骑,三万大军,能被乌合之众的白莲军,一战就逼到了绝路上?“末将怀疑,锦衣卫已经把所有的消息都封锁了。”

    “王贤……”汉王咬牙切齿说出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让他感到如此彻骨的绝望。

    “王爷,白莲军虽然暂时消失,但末将心里却愈发忐忑,此地恐怕不宜久留,咱们还是早些转移吧。”朱恒眉头紧皱道:“只有到了青州才安全。”

    “这里距离青州还有多远?”汉王面无表情问道。

    “一百里而已。”朱恒轻声答道。

    “一百里……”汉王目光游离,看着梁上的蛛网道:“若是平时,半日即到。”

    “哎,此一时彼一时……”朱恒叹了口气,以现在的状态,两天能到就不错了,而且还得是没有阻拦的情况下。

    听王爷和朱恒说完正事,侯泰赶忙出去,又端了一碗肉汤进来,苦着脸对汉王说道:“王爷,这回您说什么也得先吃……”

    话没说完,身后门帘猛地掀动,一名侍卫跌跌撞撞冲进来,没留神便撞在侯泰背上,汤碗登时脱手而出,里面的肉和汤,再次洒落在地上……

    侯泰刚要发作,那侍卫却抢了先,趴在地上抬起头,失声叫道:“王爷,不好了!我们被包围了!”

    “什么?!”朱恒一下站起来,朱高煦也大吃一惊,想要站起来,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有多少白莲军?”朱恒赶忙问道。

    “包围村子的大概有三四千之数……”那侍卫赶忙说道。

    听说人不多,朱恒松了口气,却听那侍卫又接着道:“他们全都身穿黑衣,打着报仇的旗号,看上去不像是白莲教的人……”

    “管他什么人了,快扶王爷上马,末将保护王爷杀出去!”朱恒一咬牙,朝汉王拱拱手,冲了出去。

    片刻之后,早被惊动的五百余骑全都上马准备出发了,汉王也在侯泰等数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背,朱恒策马过来,高声道:“末将在前头开路,我等拼上命也会保王爷周全!”

    汉王却铁青着一张脸,不说话也不点头,只是神情阴沉的看着村口处那数面招展的大旗,那旗杆足有三丈高,旗子是用丈许见方的白布做成,上头触目惊心的血红大字‘为周勇将军报仇’,‘为胡三刀将军报仇’,‘为时万将军报仇’,隔着老远就看的清清楚楚!

    汉王又回头看看,果然见这小小山村已经被同样大小的数百面旗帜给包围了,上头同样是触目惊心的血红大字,只是人名不同而已。

    ‘为周敢将军报仇!’

    ‘为高牛儿将军报仇!’

    ‘为邓小仁将军报仇!’

    ‘为黑驴子将军报仇!’

    ‘为张程兄弟报仇!’

    ‘为骆飞兄弟报仇!’

    ‘为赵新兄弟报仇!’

    看着那两三百面包围自己的大旗,汉王焉能不知,自己已经被王贤的人包围了?他先是一阵天旋地转,旋即却不屑的冷笑一声:“小人得意!”

    朱恒等了一会儿,却等到汉王这样一句,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不是在骂自己,见汉王已经魂游天外,他只好一转身,高声道:“弟兄们跟我冲啊!”说着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立时便有三百余骑紧跟着朱恒冲出去,剩下的二百骑则紧伴汉王左右,护着汉王跟在后头。

    仅仅是从村子中央冲到村口,一里多的路程,前头跟着朱恒的骑兵中,却有十几人马失前蹄,被摔倒在地的战马狠狠甩在地上,筋折骨断。

第1058章 敢不敢?

    地上可没有敌人的绊马索,敌人也没有用什么妖术,这十几个骑兵的战马,是活活的累死的……战马这种生灵从来不知道疲惫,必须要由主人来控制它的运动量,不然就会一直跑到累死为止。

    汉王的将士们已经不眠不休连续作战四天,所有的战马都到了即将累死的边缘……果然,冲到敌阵前时,便又有二十余骑倒毙了……

    但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些了,汉王残存的侍卫们催动着濒死的战马,疯狂的冲向了面前密集的敌兵!

    只见那些身穿黑衣的敌兵,呈数排密集阵型在村口大道上列队,其中前三排已经处于设计状态,第一排卧倒,第二排蹲姿,第三排站立,三排敌兵手中清一色都是锦衣卫最新样式的量产火枪!

    三排火枪的火绳已经点燃,呲呲窜着火星的火绳迅速缩短,将士们双手稳稳端着火枪,眼睛通过望山和准星,套住了一个个疾驰过来的汉王骑兵!

    汉王的骑兵见状,更加不要命的催动胯下战马,试图尽量接近敌兵,他们很清楚对付这些火枪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冲到面前去!

    双方的距离迅速接近,一百步,八十步,六十步,到了五十步,三排火枪便几乎同时喷出了火舌,浓密的白烟中,弹丸呼啸着飞向了那些汉王的骑兵!

    战马和骑兵纷纷中弹,嘶鸣着、惨叫着,人仰马翻……

    完成的射击的三排火枪手,一边清空枪膛,一边迅速向后退去,这些人退下来之后,白烟也稍稍散去,又有三排火枪手出现在汉王骑兵的面前,火枪上的火绳已经燃烧到了尽头,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

    又是数不清的汉王骑兵中弹落马,地上已经满是骑兵和战马的尸首……

    完成射击的第二方阵火枪手,再次向后退却,硝烟散去后,之前的三排火枪手已经可以再次射击了……

    在这样持续而密集的火力打击下,朱恒和他的三百骑兵,根本没有一个能冲到敌军的面前,就在阵前被尽数击毙了。

    在后阵的汉王看着朱恒和他的麾下人马的尸首,心中终于生出一丝凄凉的感觉。他瞥一眼身边的侯泰,语调怪异道:“楚霸王穷途末路还有虞姬相伴,本王身边却只有你个死太监……”

    侯泰先是愣了下,待明白汉王的意思,小声说道:“虞姬在汉王突围前就自刎了……”

    汉王竟失声笑了,然后便漠然看着那些精锐到极点的火枪手,排着密集的队形,从四面八方将自己和仅存的二百余骑,围了个插翅难飞。

    那些写着血红大字的旗帜,也缓缓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树林一般包围着汉王。北风中,旗面猎猎招展,上头的人名是那样的刺人眼球!

    在这旌旗如林,人群如潮之中,汉王一眼就看到王贤的身影,只见他同样的一身黑衣,额上系着二指宽的黑布条,手按着腰间的宝剑,正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王贤身边,站着心严、闲云等一干高手,全都神情戒备,显然是在防止他突然暴起!

    “鼠辈,”汉王睥睨着王贤,发现他不再是原先那清绝的中年文士模样,而是已经恢复了本来面貌。汉王傲然讥讽道:“你终于敢露出本来面目了吗?”

    “朱高煦,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王贤却冷声说道:“本官何曾有过其他面目?”

    “你敢说黑翦不是你?”汉王闷声质问道。

    “黑翦?”王贤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汉王,“你是说白莲教的那个匪首军师?”

    “不错。”汉王见王贤一推六二五,憋的肺都要炸了。

    “哈哈哈哈!”王贤和他一干手下放声大笑,好像汉王说的是天大的笑话一般。

    汉王铁青着脸,死死瞪着王贤。

    等笑完了,王贤高声道:“朱高煦,你脑袋被驴踢了不成?!干嘛不说本官是本地山神呢?!”

    “朱高煦,你就算要污蔑我家大人,也得着一些边际吧!”王贤身边的二黑粗声说道:“早知道你扯这种犊子,昨日就留那黑翦一条命了!”

    “什么?!”朱高煦有些蒙圈,看向王贤道:“你什么意思?”

    “告诉你吧,昨日我家大人率军击溃了白莲教的军队,阵斩敌酋黑翦等千余人!”二黑冷笑道:“若非我家大人及时率军赶到,你个蠢货早就让白莲教的人给抓住了!”说着向身后招了招手,一名亲兵便捧出个木头匣子,打开盖板一看,里面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看看吧,黑翦的人头就在这里!”二黑满脸讥讽的看着汉王道:“看你还怎么污蔑我家大人?!”

    “……”汉王紧紧盯着那颗人头,只见其面目与黑翦十分相似,不由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大骂王贤道:“原来你玩的是金蝉脱壳!从哪里寻了颗人头,就想把你加入白莲教的这段经历盖过去!”说着忍不住咆哮起来:“你不要把天下人当成傻子!”

    “你不要把天下人当成傻子!”王贤的手下又是一阵大笑:“污蔑我家大人给白莲教当军师,你觉着有人会信吗?!”

    王贤一抬手,众人的笑声便戛然而止,只听王贤冷冷问道:“朱高煦,你说本官是黑翦,可有何凭据?!”

    “这……”汉王仔细一想,才颓然发现,原来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是猜测而已,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能够证明王贤和黑翦的关系。想到王贤反复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朱高煦不由一阵怒火攻心,身子一晃,险些摔下马来。

    “王爷……”一旁的侯泰赶忙扶住汉王。

    汉王狠狠推开侯泰,俯身马背片刻,抬起头来时,脸上却换上了倨傲的笑容,他看着王贤,幽幽道:“这么说,你是大明忠勇伯,锦衣卫都督王贤,不是白莲教的军师黑翦了?”

    王贤点点头,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那么说,你是前来救驾的了?”汉王傲然道:“那见了本王为何还不跪迎?!”

    “哈哈哈哈!”谁知却引来王贤部下强烈十倍的笑声。“看来他非但是个傻子,还是个瞎子!”

    笑过之后,王贤等人脸上却罩满了寒霜,二黑指着身后猎猎舞动的大旗道:“朱高煦,你不认识字吗?!我们是来给葫芦谷死难的五百弟兄报仇的!”

    “报仇!报仇!报仇!”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响起,数千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汉王。

    “什么葫芦谷?!”汉王毫不意外的矢口否认道:“那是你们和白莲教的故事,与本王何干?!”

    “就知道你会抵赖!”二黑一招手,锦衣卫便押着十几个遍体鳞伤的犯人上前。为首的一个只有一条胳膊,面如重枣、四方脸膛,不是原先的山东都指挥使马忠又是哪个?!

    马忠身旁,依次是钱大海、刘千户、赵千户等一干原先隶属于山东都司的军官。这些人,都是二黑攻破乐安城后,从被俘的守军官兵中捉到的。

    “朱高煦,你的部下已经把你勾结白莲教,策反山东都司军队,在葫芦口杀害安阳侯郭义以下两千余官兵的罪状交代清楚了!”

    汉王不禁面色一紧,哪敢与马忠等人对视,也不敢再大放厥词,只紧绷着脸仰头道:“本王不认识他们!”

    “哈哈哈!你只管不承认!”二黑放声大笑道:“这十几个军官还有一千余名士兵的供状已经签字画押送往北京!到时候你看皇上和天下人信是不信?!”

    “哈哈哈哈!”汉王也被激起蛮性,张狂的仰天大笑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本王乃当今皇子,堂堂亲王,纵使尔等将天下污名集于吾身,也伤不到本王分毫!”说完,他看着面色铁青的王贤,一字一句道:“忠、勇、伯,你是天子近臣,应该最清楚不过!”

    汉王嚣张的话语,激起锦衣卫众将士的无穷怒火,所有人都看向王贤,只见他双眼一片冰冷,目光中根本没有丝毫动摇。

    王贤缓缓举起了右手,用近似揶揄的语气问汉王道:“你猜我敢不敢下令开火?”

    “你不敢!”汉王直勾勾的看着王贤,声音里没有丝毫疑问。

    王贤淡淡一笑,高举的右手向前一挥……

    早就憋到内伤的将士们,立即点燃了枪上的火绳,寸许长的火绳冒着白烟迅速的燃烧,黑洞洞的枪口从四面八方瞄准了汉王和他的两百部下。

    侯泰等人登时惊慌的尖叫起来,汉王也终于流露出惊恐的表情,失声高叫道:“王贤!你是要造反吗?!”

    回答他的,是王贤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天上的兄弟们,你们睁眼看看!我给你们报仇了!”

    王贤的声音后半段,被密集的枪声彻底掩盖了……

    密集的枪声中,复仇的子弹呼啸着飞向汉王和他最后的两百残兵……

    一朵朵血花绽开,战马嘶鸣着倒下,马背上的骑士惨叫着落地……

    转眼之间,场中再没有一人一马站立,尸横遍地……

第1059章 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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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集的枪响之后,汉王和他的两百残兵连人带马都被射倒在血泊之中……

    汉王的威武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以至于射击之后,锦衣卫的人依然不敢靠近。还是一众高手上前,小心翼翼从尸堆中找到身中数弹,奄奄一息的汉王,又用锁链将其牢牢捆在门板上,才敢将其抬过去给王贤过目。

    “你……真敢……”汉王直勾勾看着王贤,从喉咙中发出微弱的声音。

    “你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王贤伸手在汉王腿上的伤口处重重捏了一把,见汉王的嘶嚎声微弱到几乎没有,这才意兴阑珊的收回满是血污的手,在汉王的王袍上胡乱擦了擦道:“莫非你以为,只有你朱家人做得,旁人就做不得?”

    “呵呵……”汉王口鼻流血,嘶声说道:“杀了我,皇上会诛你九族……”

    “那也得你爹有那本事才成。”王贤却不以为意的讥讽道:“就怕到时候你爹非但不会怪罪我,反倒还会嘉奖我。”

    “做梦……”汉王恨声说道。

    “需要本座帮你效仿伍子胥,把你的眼珠挖出来,让你看看自己的死,是何等的微不足道吗?”王贤看着汉王,眼里的快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尽是无穷无极的厌恶,“独夫民贼,祸害苍生,真以为这天下,是你们朱家的不成?!”

    说完,王贤拔出刀来,重重一刀插入汉王的心口,鲜血喷涌而出,汉王圆瞪着双眼,身体一阵抽搐,然后气绝身亡……

    王贤拔出刀来,提着滴血的利刃,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显然,虽然已和汉王势不两立,但他手刃汉王的举动,对众人的冲击还是巨大的。

    王贤的目光最后落在马忠等人身上,从牙缝蹦出几个字道:“杀了他们!”

    锦衣卫拔出绣春刀,纷纷手起刀落,马忠等人的人头便接连落地……

    “拿他们的人头祭奠死去的兄弟,尸体脱去喂狗。”丢下这冰冷似铁的一句,王贤转身上马,离开了这让他极度厌恶的地方。

    白莲军大营,已经乱成了一团,丝毫没有战胜强敌后的喜悦……因为白莲教上下已经被接连而来的坏消息给弄懵了。

    第一个坏消息是,军师黑翦亲自率军追击汉王,结果遇伏身亡,跟随他的军队只抢回黑翦的尸体,连他的首级都没保住……

    紧接着,白莲教的老巢青州城被柳升的军队趁机攻陷的消息,也终于传到了大营中。之前,为了控制各路头领,唐天德将其家眷通通集中到青州城中居住,这下听说青州城被官军拿下,白莲教的上上下下不炸了锅才怪!

    唐天德紧紧召集众头领商议对策,才发现佛母居然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又玩起了失踪。而且如今兵力最强的刘俊也不肯前来营中相会……

    看着眼前一个个六神无主的家伙,唐天德习惯性想问一句:‘军师,计将安出?’话到嘴边,才想起黑翦已经阵亡……不由一阵黯然神伤,这下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了。

    “法王!咱们还在这儿磨蹭什么?!”见唐天德久久不语,丁谷刚忍不住猛然站起来,扯着嗓子道:“赶紧带弟兄们回青州,和他们拼了啊!”

    “是啊法王!”丁谷刚这一起头,其余头领也忍不住了,七嘴八舌嚷嚷道:“咱们的全家老小可都在青州城呢!多耽搁一会儿,都不成啊!”

    “可是,如今咱们刚刚惨胜一场,将士们折损过半,精疲力竭,”唐天德叹了口气,终于说出心中的忧虑道:“这要是回青州再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可就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啊!”唐天德的担忧十分在理,凭他伤痕累累的五万疲惫之师,去攻打占据地利且养精蓄锐多时的柳升军,获胜的机会十分渺茫。

    而且一旦遭遇失败,再折损部分兵力的话,唐天德在白莲教内部的位子都要不稳了!别忘了,刘俊的四五万兵马可屯驻于乐安州,虎视眈眈觊觎着他唐天德的位子呢!

    只是有些话,是没法跟下面人明说的……

    “法王,您就给句准话,青州救不救!”丁谷刚等人果然也没法体会唐天德的苦衷,竟纷纷嚷嚷着逼他表态!“法王,不是俺不听号令,实在是俺老娘还在青州,您要是不下命令,咱只能自己带着弟兄回去了!”

    “你们容老夫再考虑一下……”看着手下一张张乱了方寸的面孔,唐天德无可奈何的抬着双手道:“明日一早,老夫便有决断!”

    唐长老一夜未眠,终究抗不住群情汹汹,天亮时宣布全军拔营南下,誓要夺回青州城!

    他这实属迫不得已,因为在他下令之前,便听到风声,各路将领已经连夜打点行装,命令部下做好开拔准备。唐长老不下这道命令,他们也是一样要回去救援的。

    于是,数万大军开始浩浩荡荡向青州开拔,那些家在青州的官兵还好说,对家人的担忧让他们无暇多想。可那些非青州籍的官兵就麻烦了,因为之前为打赢与汉王一仗,唐天德和佛母许下的宏愿可牢牢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佛母保证说,和汉王一战,将是他们的最后一仗,打完这一仗,他们将永享太平……

    法王保证说,这一仗之后山东就是他们的了,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在等着他们……

    如今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几乎每个人的父兄亲朋都有死伤……把汉王打成了光杆司令,至今生死未卜!可以说这一仗,他们彻彻底底的取得了大胜!

    理所当然,在将士们看来,现在就应当是法王和佛母兑现承诺,刀枪入库,共享荣华的时候了!然而,荣华富贵一点没看到,他们却仍然要扛着冰冷沉重的刀枪,带着满身疲惫与伤痛,在这天寒地冻之中艰苦跋涉,奔赴另一个战场!

    将士们的情绪自然大受影响,行军的速度自然十分缓慢。军官们心急如焚,催促再三,不见成效,便劈头盖脸的用皮鞭招呼!

    这样一来,行军速度是上去了,士卒们怨气却也爆棚了。行军路上,到处是不绝于耳的烦言,有人高声吆喝着‘把咱们当傻子耍’、‘上头都是一群大骗子’、‘咱们不能再白白送死了’将士们愤愤不平的附和着,军队中弥散着危险的信号……

    虽然唐天德身边尽是青州籍的官兵,但军中这些声音实在太过嘈杂,不可能传不到他的耳中,对此唐天德也无能为力,只能归咎于佛母,为何会在这节骨眼上突然失踪。他很清楚,要是佛母在的话,还可以安抚一下军心。换成他来安抚的话,恐怕会适得其反……

    “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唐天德烦闷的看着儿子,喃喃道:“军师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唐封能知道什么?只能苦笑着摇头,比起经常失踪不见的姐姐,他更郁闷军师的阵亡……

    唐天德父子相对愁眉不展之时,仅仅距离他们二十里外的淄河河畔……

    难得的冬日暖阳下,金黄色的芦苇无边无际,冰封的河面如玉带一般。偶有觅食的小兽从芦苇荡中小心的探出身子,好奇的望向对岸……那立在河边的绝色佳人,眉目是那样的清丽绝伦,一双深潭湖水似的眸子里,好似蕴含着无尽的心事,还有丝丝的期待。

    突然有马蹄声从远而近,惊得那小兽赶忙将身子缩回芦苇丛中,那佳人回首一望,顾盼生姿,待看清来人后,便重新转回头去,静等着对方过来。

    来人让随从在远处等候,自己下马步行到女子身后,刚要开口,却愣住了。因为他看到对方的脸上竟没有蒙面的纱巾,那缓缓转过来的绝美容颜,一丝一毫都毫无遮拦的袒露在他的眼前。

    真的是太美了,用任何辞藻都无法形容的美……

    见到来人脸上混合着吃惊和惊艳的表情,女子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旋即便柔声细语道:“大人今日既然以本来面目见我,我自然也以本来面目示君。”

    “呃……”来人自然是恢复原本身份的王贤,他从片刻的失神中恢复过来,笑笑道:“佛母错爱,在下惶恐。”

    “大人还是称呼我本名赛儿吧。”女子有些嗔怪的看一样王贤,淡淡道:“我这个佛母,是父亲捏造出来,用来蛊惑教徒,夺取白莲教的工具。”

    “是……”王贤点点头,迟疑片刻,低声说道:“大嫂……”

    听了王贤的称呼,唐赛儿俏面一白,娇躯微微颤抖了两下,用力咬了下下唇,才勉强镇定下来,声音转冷道:“莫非尊驾利用完了白莲教,转脸就要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不成?!”

    “大嫂多虑了……”王贤知道,唐赛儿说的是婚约一事,“在下的命运已经和白莲教绑在一起,休戚与共,无需用那些无聊的东西来约束。”

    “无聊的东西……”唐赛儿深吸口气,转过头去,不想让王贤看到自己眼中的泪花。她此刻突然怀念起自己的面纱来,至少有那东西在,自己的脆弱不会被任何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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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0章 何去何从?

    流淌了千年的淄水河畔,无辜的小兽再次探出头来,看着对岸那对气氛怪异的男女。

    “你说的对,是我执念了……”唐赛儿看着远处荡漾的芦苇丛,缓缓说道:“执念害死人。我之前就是因为报仇的执念,才会被父亲利用。他对我说,只有统一了白莲教,有了强大的实力才能向皇帝,向你报仇。”

    说到正题,唐赛儿恢复了冷静,却没有转头看向王贤的意思。她继续缓缓说道:“但父亲起事以后,我只看到百姓生灵涂炭,白莲教高层争权夺利根本没人考虑百姓的死活。而这,是林三哥,宁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避免的局面啊!”

    “……”见唐赛儿终于想通了,王贤感觉如释重负,谁知心里却愈发堵得厉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和你对林三哥的看法,是一样的。他是个真正的大英雄……”

    “不错,其实林三哥赴死之前,已经跟我说的很清楚了,他是不想看到山东大乱,兄弟死难,才要牺牲自己,来避免这一切。而且我很清楚,三哥的武功之高,不在汉王之下,除非他自己求死,否则谁也杀不死他!”

    唐赛儿说着,双手颜面,泪水从眼角滑下,声音中蕴含着无尽的自责道:“可是我不能接受啊!他为所有人着想,竟然独独不考虑我怎么办!我是那么喜欢他,他怎么能完全不把我放在心上?!”

    唐赛儿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王贤想上前安慰她一下,但走了一步迟疑了一下又站住,只掏出绢帕递过去,轻声说道:“林三哥心中不会没有你,只是此事向来古难全,他也没有办法……”

    唐赛儿一把拿过手绢,擦拭起脸上的泪痕,继续说道:“我接受不了自己的心上人,心里却没有我的事实。所以才执意认定是你杀害了他!所以才甘心情愿为父亲所利用,一心一意想向你和朝廷报仇。殊不知……”唐赛儿的声音低沉下去,哽咽道:“我自己的所作所为,让林三哥的死变得毫无意义!他拼上命也要极力避免的局面,却在我的手中成为现实、变本加厉!”

    看到唐赛儿哭得伤心至极,娇躯如风中枯草摇摇欲坠,王贤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想要给她一点依靠,唐赛儿便顺势伏在他怀中,哭了个昏天黑地……

    等到情绪平复下来,唐赛儿便双手支着王贤的胸膛,离开他的身边。微微红肿的双目似怨似恨的看着他,等他说些什么。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人都会走弯路,与其为过去的错误痛苦,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走好将来的路。”王贤被唐赛儿看的心慌意乱,只能轻咳一声,不疼不痒的说着没有营养的话。

    唐赛儿神情一黯,低声说道:“可惜你也不是好人,我怕跟你合作,会错上加错……”

    “不会的。”王贤摇摇头,却没有说什么让她放心的话,因为说得再多也没用,只能让她看自己的行动了。

    “我听说青州已经被朝廷夺取?”唐赛儿定定看着王贤,幽幽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计划好的?”

    “这……”王贤心念电转,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虽然柳升攻打青州并非出自我的授意,但确实在我意料之中……”

    “让我父亲的十万大军折损过半,是不是你计划好的?”唐赛儿追问道。

    “汉王乃是绝世勇将,想要击败他,不可能不付出惨重代价。”王贤道:“这个结果,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既然都在你意料之中,为何还要将白莲教推到如今这般田地,你还说是为我们考虑?!”唐赛儿声音转冷道:“你叫我怎么能够相信你?!”

    “因为我们谁都无法控制白莲教这头巨兽,只有将其陷入困境危局,才有可能迫使其按我们的意志做出选择。”王贤目光坦诚的看着唐赛儿。“真让白莲教大获全胜,独占山东,他们怎么可能跟朝廷讲和,就算你是真的佛母,也不可能办到的!”

    “你说的我都知道……”唐赛儿定定看着王贤,目光愈发冰冷道:“可你这人实在太奸诈,如何让我相信,到最后不会把我们都出卖了,换取你自己的荣华富贵?!”

    “我自己的荣华富贵?”王贤自嘲的笑笑,轻声说道:“过来之前,我已经杀了汉王……”

    “什么?!”唐赛儿登时杏眼圆睁,难以置信的看着王贤:“你不是在说笑吧?”

    “这种事,也可以拿来说笑吗?”王贤摸摸鼻子,苦笑道:“尽管我会推说,汉王是死于白莲教乱军之手,可这种话拿来骗骗老百姓还行,你认为朱棣会相信吗?就算他相信,便不会迁怒于我吗?”

    “确实……”唐赛儿也知道,王贤绝不会扯这种谎。一颗心登时替他揪了起来,颤声道:“换做我是皇帝,绝对不会因为没有证据,就善罢甘休的。”说着,忍不住埋怨道:“你这又何必?”

    “我这样做,不是为了取信于你。”王贤淡淡说道:“只是为了替兄弟们报仇。我说过,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总不能就这样放过汉王,看着他洋洋得意,逍遥法外吧?”

    “你这样仇是报了,可以后如何了得?”唐赛儿眉头紧蹙问道,

    “以后,当然就靠你了。”王贤飒然一笑,眉头霸气的扬起道:“虎老不咬人,只要你们不出问题,皇帝就是恨死我,他也发作不得!”

    “这样啊……”看着自信的王贤,唐赛儿便觉着无比安心,之前心中的种种担忧,不知不觉间就化为了乌有。她终于在王贤身上,找到了可以全心全意依靠的感觉。这感觉真的很不错。唐赛儿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绽开了迷人的笑容。“那你说,后面该怎么办吧?“

    “你父亲率军回青州,很可能会吃败仗,”王贤沉声说道:“你要趁机夺取白莲教的控制权。”

    “你怎么知道我父亲就一定会败?”唐赛儿也不知是不服气,还是故意跟王贤对着来。

    “这是必然的。白莲军是透支了全部,才拿下汉王的。杀敌一千,自损三千,而且之前的承诺全都没有兑现,如今老巢又被别人端了,军心士气必然跌到低谷。而柳升厉兵秣马大半年,如今兵锋正盛,他又是有数的宿将,此战恐怕会重创白莲军。”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唐赛儿横了王贤一眼,轻咬朱唇道:“把我爹算计的这么惨,我却还要帮你一起算计他,这世上有这样当女儿的吗?”

    王贤让唐赛儿的无边风情弄得有些心慌意乱,嘿嘿一笑,不和唐赛儿纠缠这个问题,道:“总之,你要趁唐长老败军之际,将白莲教掌握在手中。”说着他深深看一眼唐赛儿道:“你要明白,这一点很重要。不然青州白莲教这些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你呢,你做什么?”唐赛儿定定看着王贤。

    “我要做的事可多了。”王贤苦笑一声道:“除了你要做的事,都是我的事。”见唐赛儿依然目不转瞬看着自己,王贤只好透一点底出来道:“我要做一个局,让皇帝除了承认山东既有的局面别无他法。只有这样,他才会低下高傲的头,同意派人招安我们。”

    “宋江费尽心机让朝廷招安之后,梁山好汉可没什么好下场。”唐赛儿不置可否的说道。

    “那是因为宋江甘心当朝廷的鹰犬。”王贤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透着无比的苍凉道:“而我已经当够了鹰犬,只想堂堂正正做人了。”

    “可你也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明朝的皇帝怎么可能容忍,国都八百里外就有一股心怀异志的势力存在?”唐赛儿轻声说道:“别怪我得陇望川,我得心里有底才行。”

    “这种事情,想远一点总没有坏处。”王贤点点头,目光变得愈加悠远道:“但咱们想不了那么远,将来时局的变化,是谁也料不到的。只要咱们经营好自己的力量,进可攻退可守,最次也还有容身之地。总是不会太坏的……”

    “是我强人所难了……”唐赛儿轻叹一声,双目中闪过异彩连连道:“反正往后的事情有你操心,总要带大伙闯一条生路出来就是了。”

    “你倒是会做甩手掌柜。”王贤苦笑着点点头:“我王贤无德无能,但有一条,什么时候都不会对不起自己的兄弟。”

    “我也算是……”唐赛儿俏面微红,未语先笑道:“你的兄弟吗?”

    “你……”王贤吃惊的看着唐赛儿,这女子确实非同一般,短短时间便将彼此的尴尬化解掉了。他笑着点点头,大声道:“当然是!”

    “那我就放心了……”唐赛儿也笑了,看一眼手中的绢帕,又有些红脸道:“洗干净再还给你。”

    “其实不洗我更高兴。”王贤放松下来,口花花起来。

    “去死吧!”唐赛儿作势虚踢王贤一脚。

第1061章 拖下水

    和唐赛儿分开之后,王贤便星夜赶往青州,因为白莲军的行军速度太过缓慢,他反而后发先至,提前抵达青州城外的官军大营。

    “看来安远侯胃口不小,是要一口吃掉所有的白莲军。”见柳升没有在城内驻守,反而背城驻扎,王贤对身边的戴华道:“可惜,咱们不能让他如愿……”

    戴华笑着点点头,见守军警惕的迎了上来,便策马上前,高声喝道:“呔!那军士快去通禀安远侯!钦差山东巡抚,忠勇伯,锦衣卫都督王贤前来拜访!”从来没有旨意撤销过王贤的钦差身份,是以戴华喊得理直气壮。

    那些官军登时就像见了鬼一样,目瞪口呆看着王贤,手足无措的样子十分可笑。也难怪,在寻常军民眼中,王贤早就死在葫芦谷了,怎么会在半年之后又诈尸呢?!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通禀!”戴华又喝一声。

    那些官军这才如梦初醒,心说甭管真的假的了,赶紧禀报上去,让上头人判断真假就是了。

    为首的军官赶忙说一声‘你们先等着’,便慌忙回营禀报去了。

    不多时,便听营门口一声炮响,大营中门敞开,久违的安远侯柳升,在数百骑的簇拥下隆重出营。

    看到下马而立的王贤,柳升‘啊呀’一声,忙不迭跳下马来,一边往前跑,一边大声嚷嚷道:“果然是我王贤弟!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啊!”

    “侯爷!”王贤赶忙迎上前去,跟柳升抱拳道:“我确实还活着……”

    话没说完,就被柳升一个熊抱,紧紧给箍住了。安远侯还使劲拍打着王贤的后背,疼得王贤满头冷汗,苦笑道:“侯爷饶命,小弟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哦?你受伤了?”柳升瞪大眼看着王贤,口中道:“快让我看看,到底伤在哪里了?”虽然不再拍打他的后背,但一双胳膊丝毫没收力,依然死死箍住王贤。

    王贤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被勒断了,却也无可奈何。因为他很清楚,这是安远侯在发泄对自己的不满,甚至是愤恨……

    不过安远侯也只能搞搞小动作,终究还是得把王贤放开。王贤可算松了口气,见安远侯又要来拉自己的手,赶紧触电似的一缩胳膊,避开柳升的铁钳,苦笑道:“侯爷,我这小身板可经不起您折腾。”

    “哈哈哈!”柳升见王贤不给自己出气的机会,大笑几声,伸手道:“快快里面请!咱们哥俩可得好好唠唠!”

    “请!”

    柳升中军帐中,炭火熊熊,火上架着烤肉,炉边烫着烧酒。安远侯屏退左右,和王贤单独密谈。

    安远侯给王贤倒一杯酒,然后一边用锋利的银刀割着架上的肉,一边瓮声瓮气道:“你小子,这半年跑哪去了?”

    “在葫芦口受了重伤,养了大半年才捡回这条命。”王贤之前被汉王打伤,确实还未痊愈,是以这时脸色发灰,倒是给这说法平添了几分真实性。“听说侯爷收复了青州,这才赶紧前来投奔。”

    可惜安远侯根本不信,晃着明晃晃的刀子,冷笑连连道:“说的跟真的似的,你能老老实实窝在犄角旮旯里养伤,就不能给朝廷带个信?”

    “侯爷,我是怎么栽的这跟头,你应该很清楚。”王贤面上挂着笑,语气却一片冰冷道:“山东省内,朝廷上下,想要杀我的人如过江之鲫!敢问侯爷,若是异地处之,你敢在不能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再暴露自己的行踪?”

    “你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安远侯哼一声,刀尖一甩,将一块烤好的羊肉丢到王贤碗中。然后又挑了一块,就着刀尖,恶行恶相的咀嚼起来。

    王贤面不改色,用手拿起羊肉,慢条斯理的品尝起来。

    安远侯咽下口中的羊肉,重重捶捶胸口,吐出一口浊气道:“你此时来见我,想必是已经利用完了白莲教,可以用本来面目现身了吧。”

    “侯爷,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王贤淡淡笑道:“白莲教乃杀害我五百兄弟的仇人,我怎么会跟他们扯上关系?至于本来面目?难道小弟还有两张面孔不成?”

    “呃……”安远侯被王贤给噎住了,仔细一想也是,王贤这事办的利索,根本没有把柄可寻。憋了半晌,他冷哼一声道:“你跟老夫说出花来也没用,关键这话哄得了陛下吗?”

    “王某胸怀坦荡,此心可鉴,为何还要哄陛下?”王贤笑着摇头道。

    “停停停,老夫不跟你闲扯淡……”柳升连连摆手,然后死死盯住王贤道:“我只问你一件事,汉王如今怎样了?”

    “我还要问侯爷呢,”王贤目不转瞬的看着柳升道:“皇上不是让侯爷去支援汉王吗,您怎么在青州扎营了?”

    “莫非……”看着王贤一脸的吃定自己,柳升心头猛一哆嗦,手中的银刀便落入火中,溅起一尺多高的火星。安远侯的声音都变了调,颤巍巍问道:“你把汉王俘虏了?”穷尽安远侯的想象力,也只能想到这一层了,他根本无法想象,大明朝有臣子,胆敢手刃龙子龙孙!

    殊不知,王贤已经亲手干掉一位龙子,和一位龙孙了……

    “要我怎么说,侯爷才肯相信?”王贤自然绝对不会承认,摊着两手道:“我如今光杆一个的败军之将,又没有通天之能,怎么就能击败汉王的数万精锐,还把汉王给俘虏了?你当我是太上老君啊?”

    “……”柳升算是看明白了,王贤是绝对不会跟自己说实话。但王贤越是这样,他就越发笃定,汉王已经被王贤给捏在手里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指着身后的青州城,沉声道:“赵赢那个老太监,如今就在青州城中,日夜审问抓获的白莲教徒,他要弄清楚的只有一个问题——就是那黑翦到底是不是你!”说着冷哼一声道:“如果你自觉能逃过东厂的调查,避免皇上的疑心,只管继续隐瞒就好!只是到时候,别怪老夫不肯帮你说话!”

    见柳升动了真火,王贤轻叹一声道:“侯爷,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哼……”柳升闷哼一声,不再吭声。

    一时间,大帐中只有炭火燃烧,发出的清脆噼啪声,愈发显得此刻安静的令人难堪。

    长时间的沉默后,柳升苍声一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竟好似老了十岁一般,他想到了最不可能发生的一种可能。“哎,老夫万万不该高估了汉王……以为他有数万精兵在手,本身又是大明最厉害的将领,对付一群白莲教乌合之众,哪怕是以寡敌众,最多也就是个两败俱伤,绝对不至于落到个兵败身亡的地步……”

    王贤眉头微微一颤,虽然这个‘亡’字有多种解释,但看柳升此刻的表情,想必是已经猜到,汉王凶多吉少了……王贤轻声说道:“刀兵无眼,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何况汉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回来。”

    “回不来了……”柳升阅尽世事、通明练达,是靖难功臣中数一数二的聪明人。他抬起眼睑,死死盯着王贤,幽幽说道:“我知道你们仇深似海,可你不能让老夫替你背这口锅啊!我背不起,也决不能给你当这个替罪羊!”

    王贤知道柳升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自己不给他一个过得去的交代,他就能立即让人把自己抓起来,扭送到京城去给朱棣交账。不过王贤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柳升的任务就是支援汉王,如今他未加救援,汉王凶多吉少,朱棣发起怒来,头一个就得朝他开刀!

    “呵呵,侯爷,如今正是同舟共济之时,可不要先起内讧啊。”王贤淡淡一笑,给柳升斟了一碗酒。

    柳升端起碗来送到唇边,那只可以开强弓硬弩的手臂,此刻居然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一碗酒倒有小半洒出来,把他的胡子前襟都打湿了一片。

    柳升这种明白人,自然十分清楚,就算能成功的把王贤定为罪魁祸首,自己也绝对是在劫难逃——朱棣可是下达了圣旨,让他支援汉王的。

    何况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王贤就是白莲教的军师黑翦,更没法证明是王贤搞死了汉王,朱棣就算认定了他是罪魁祸首,也只能找其他的由头,秋后再算账。而自己,恐怕等不到秋后,就要全家被押上法场了……

    “哎!老夫怎么就上了你的贼船!”柳升心念电转,已经想通了此中的关节,明白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跟王贤一起,想方设法把命保住。

    “侯爷,自古正邪不两立,这也是必然的。”见柳升果然是明白人,王贤心情大好,大言不惭道。

    “噗……”柳升没忍住,一口酒喷到火堆上,咳嗽连连道:“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难不成,我们是坏人?”王贤眨着无辜的眼睛,反问柳升道。

第1062章 合流

    几句调笑之后,柳升终于调整好心情,目露凶光紧盯着架子上烤焦的羊排,咬牙切齿道:“说吧,怎么才能过去这一关!”

    安远侯一旦认清形势便当机立断,毫不拖泥带水,倒让王贤安心不少。他还真担心这老货会满脑子忠君思想,不肯跟自己合作。

    “其实,没有侯爷想象的那么糟糕,”既然柳升上道,王贤自然也不再跟他兜圈子,沉声说道:“我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表明,汉王和白莲教勾结很深,甚至白莲教到了今天,汉王可谓居功至伟。没有他策反马忠等一干山东都司将领,怎会有葫芦口之变,又怎会让白莲教趁虚而发,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局面?”

    “你说的我都懂,皇上也不会不懂,可他不会跟咱们往这上头论的!”柳升叹气道。

    “有些事,不是皇上想不论就可以不论的。”王贤沉声说道:“请问侯爷,汉王和白莲教一战,发生在何处?是在汉王的藩国吗?”

    “博兴。”柳升轻声说道:“自然远离汉王的藩国。”他明白王贤的意思,藩王无旨,不得离开藩国,更别说在国境外作战,这是谁也不能违反的铁则!

    “汉王军中的数千蒙古骑兵,又是从何而来?”王贤追问道:“那些蒙古人可还在山东境内,皇上总不能也视而不见吧?”如今海上已被张俊的水军封锁,辽东接应的船只根本无法靠岸,那些临阵脱逃的蒙古骑兵,没法从海路逃回关外,正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山东境内到处乱窜。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山东境内又人烟零落,那些蒙古人不想饿死冻死,就必定会搞出大动静来!

    可想而知,一旦确定无法从海路回家,他们必会铤而走险,要么北上,从山西乃至直隶出关,要么南下,到大运河边找食,甚至深入大明腹地,侵扰江淮。无论哪一种情形,都必将朝野震惊,皇帝想盖也盖不住。

    “说白了,汉王身上的屎太多太臭,皇上就是想替他盖也盖不住!”王贤冷声说道:“英明如今上,断不会揪住汉王的事情不放,让他的儿子身败又名裂,连带自己也颜面大丢!”

    “你是觉着,皇上会将汉王的死不了了之?”安远侯眼前一亮,目光旋即又暗淡下来:“你还是不了解皇上,他岂是这种善罢甘休之人?”

    “呵呵,是侯爷太畏惧皇上而已。”王贤却摇头笑道:“很多的事情,哪怕是皇上也得顾全大局,不能由着性子来。毕竟在皇上心里头,他的江山和一世英名,可比儿子和一时之气重要的多。”

    “你说的大局,指的是?”安远侯看着王贤。

    “大明朝已经经不起折腾了。”王贤轻叹一声道:“永乐以来,皇上数度征蒙古、下西洋,兴建新都,广修道观,十年时间干了别的皇帝一百年都做不来的丰功伟业。为什么别的皇帝就没有这份能耐?是他们没有雄心吗?我看未必,更多的是没这个财力。”

    柳升微微点头,听王贤继续说道:“皇上为什么会有如此雄厚的财力?秘诀就是用滥发宝钞的法子强夺民财,十几年来,宝钞掠尽民脂民膏,已经贬值万倍,如今彻底被百姓抛弃。哪怕天才如夏元吉,都已经一筹莫展,不能为皇上再搜刮到几个铜板了。”

    柳升继续点头,他虽然对经济属于外行,却也知道大明朝确实没钱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然,三大殿被焚之后,皇帝绝对不可能只命人将废墟清理掉,却绝口不提重建事宜……

    “而山东的局面发展至今,已经远远超出皇上的预料。”王贤接着说道:“之前皇上存了让山东乱而后治的念头,才会任由白莲教和汉王胡搞。谁成想真乱起来,情况竟这般的不可想象!区区白莲教居然可以煽动起百万之众,拥兵十余万。让威名远扬的安远侯爷也束手无策……”王贤促狭的看一眼柳升道:“你说皇上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策?”

    “先是让天下无双的忠勇伯栽了大跟头好吗?”柳升翻翻白眼,反唇相讥道:“老夫是给你擦屁股来的。”

    话虽如此,他心里对王贤的话十分认可。这次山东之乱,程度之烈,范围之广,危害之大都远超朝廷预料。之前朱棣以为易如反掌就可以扑灭的山东之乱,如今却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其中原因有很多,但最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皇帝不差饿兵。朱棣手中空有百万雄兵,却没有钱粮调动他们……

    柳升还知道,北方的河南山陕等省份也不太平,那些省份的白莲教可不比山东弱多少,如果不能迅速将山东的叛乱平息,一旦蔓延开去,那是要动摇社稷的!

    “这么说来,老夫暂时还不用担心自个儿的脑袋。”想通了此中的关节,柳升嘿然一笑道:“皇上还得让老夫守住济南青州,保护好大运河。不过要剿灭白莲教,老夫只怕心有余力不足……”

    “是的。”王贤心说,果然是人老成精,一点就透。笑着点头道:“白莲教击败汉王后,山东的安危全都系于侯爷。白莲教一日不灭,侯爷就一日稳如泰山。”

    “养寇自保的法子,谈不上多高明。”柳升却不太感冒道:“自来玩这一手的,都逃不过秋后算账,还得沾一身屎。”

    “那要是白莲教的身份,不再是寇了呢?”王贤幽幽问道。

    “你是说招安他们?”柳升轻声说道。

    “不错。”王贤点点头。

    “难。就算皇上能忍下这口气,招安白莲教。”柳升看看王贤道:“可白莲教如今拥兵十余万,占着大半个山东,又刚刚击败了汉王。无论从实力还是军心,都怎么可能向朝廷俯首称臣?”

    “这就需要侯爷和我一起出手了。”王贤微微一笑说道:“侯爷不是准备好了要给他们迎头痛击吗?然后我再来一手釜底抽薪,情况就会大不一样。”

    “我可听说黑翦已经战死,你还能控制的了他们?”柳升沉声问道。

    “嘿嘿……”王贤狡黠的一笑,没有回答。

    “看来我这一仗要伤脑筋了。”见王贤自有主张,柳升也不多问,摸着下巴发愁道:“既要打疼他们,又不能将其歼灭,还真是费工夫。”

    “侯爷自然没问题。”王贤恭维一句,刚要再说什么,便听帐外一阵嘈杂声。

    柳升皱眉细听一会儿,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道:“你的冤家对头来了。”

    “来得正好,他不来我还要找他呢!”王贤也听到尖利的女人一般的声音,眉头一挑,杀气四溢道:“戴华!火枪队伺候!”

    帐外的戴华应一声,便有二百余名持枪的锦衣卫,来到柳升的帐外。这时,老太监也在一干徒子徒孙的簇拥下,出现了。

    赵赢一现身,就被锦衣卫包围起来,二百余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指向老太监全身上下。这已经不是赵赢头一次受到这种待遇了,上次在万竹园,林清儿一顿排枪,打死他几十名东厂番子,以至于老太监到现在,一看见火枪就打怵!

    功夫再高,他也是凡胎**,扛不住枪子儿啊!

    赵赢正让火气憋的老脸通红,见帐帘掀动,王贤现出了身形。

    “不愧是两公母,都拿火枪来威胁咱家。”赵赢闷哼一声,冷冷看着王贤道:“忠勇伯,你可知罪!”

    “死太监,别的事情改天再说,今儿个老子先跟你算算账!”王贤根本不吃赵赢这一套,横眉冷对道:“你敢趁我不在,欺我家眷,真以为老子是泥捏的不成!”

    “你勾结白莲教,杀害亲王世子,早已是死罪一条!你的家眷也是犯官罪属,居然还敢暴力抗法,杀我东厂之人!”赵赢也同样不吃王贤那一套,咬牙切齿道:“今日咱家便将你绳之于法!”

    “拿来吧!”王贤突然伸出手。

    “什么?”老太监愣了一下。

    “老子勾结白莲教,杀害亲王世子的罪证?”王贤冷笑道。

    “有汉王殿下亲笔信为证,咱家已经送给皇上,拘捕你的旨意不日即到!”老太监幽幽说道。

    “汉王勾结白莲教,害死郭侯爷和数千我军将士!他的话你也能信?!”王贤不屑道。

    “你又有什么证据?”老太监反问道。

    “你以为我消失这半年,只是在养伤装死不成?”王贤冷笑一声道:“我早已经掌握了汉王大逆不道的确凿证据,已经全都奏明皇上!死太监你助纣为虐,不得好死!”

    “……”听王贤说,已经将汉王的罪证报上朝廷,赵赢的心忍不住缩了一下。归根结底,他除了汉王的那封信,什么证据都没找到。是以才疯狂的逼供白莲教徒,想要找出王贤勾结白莲教的证据!

    可惜白莲教徒哪里知道王贤就是黑翦?根本提供不了一点儿线索!赵赢心说,要是真被王贤翻过盘来,自己怕是要被殃及池鱼了……殊不知,汉王早已经魂飞魄散,他想要被殃及都不可能了。

    见赵赢萌生退意,王贤却不肯给他台阶,把脸一冷,挥手道:“愣着干什么,打死这狗太监!”

第1063章 朝堂

    王贤一声令下,锦衣卫马上点燃了枪上的火绳。UU小说,www.uu234.com

    “哎呀使不得!”看到枪上窜起火苗,一直躲在王贤身后看热闹的柳升,这下可吓坏了,赶忙跑出来,一面把锦衣卫的枪口往天上推,一面对王贤高叫道:“快让他们住手!”

    王贤却纹丝不动,他的手下也纹丝不动,枪口的火绳已经烧到一半!

    见说不动王贤,柳升赶忙回头朝赵赢大喊道:“还不快跑!找死啊!”

    老太监脸色剧烈的青红变换,内心斗争显然激烈到了极点。

    他身旁的大小太监却没这份定力,脚步不由自主往后缩,也不知谁先带的头,呼啦一下,争先恐后抱头鼠窜而去。

    直到火绳将要燃尽,弹丸即将射出,赵赢才恨恨的一跺脚,身形一闪,便到了大小太监前头。

    ‘啪啪啪啪’,恐怖的枪声中,十几个落在后头的太监被射倒在地。赵赢则毫发无伤,恨恨转过身来,对王贤怒喝道:“咱家跟你势不两立!”说完身形又是一闪,便带着剩下的徒子徒孙离开了柳升的中军营。

    地上,十几个中枪的太监,死了一半,还有一半受伤的在地上哀嚎。不待王贤吩咐,便有锦衣卫拔刀上前,一刀一个结果了他们……

    王贤对此毫无反应,只在那里摸着下巴嘀咕道:“看来下次得打黑枪才行……”

    这血腥的场面哪怕是见惯厮杀的柳升,都忍不住直皱眉头,叹气道:“杀气太重,太重了!”

    “抱歉侯爷,在你的营中放肆了。”王贤双眉一挑,朗声说道。话虽如此,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歉意:“只是他们敢对我的家眷动手,我不能不还击!”

    “哎……”柳升毕竟非常人,叹了口气,便不再纠缠此事,转而对王贤手下的火枪兴致勃勃起来。他一探手,抓住一柄火枪,想要拿到手里一看究竟。

    那锦衣卫虽然力气不如柳升,却死死抓着,涨红了脸看着王贤。枪在人在,枪亡人亡是这些锦衣卫射手的铁则。

    王贤摆摆手,那锦衣卫才松开手,让柳升把枪拿过去。

    柳升将那火枪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越看越是吃惊,口中忍不住啧啧有声道:“这玩意,可比神机营的火铳,强太多了!”

    他原先常年管着神机营,在火器方面自然是行家。越是行家,就越能看出这火枪的不凡,不仅比神机营的火铳多了照门、扳机等装置,而且枪膛光滑笔直的程度,也是柳升前所未见的。

    掂量着手中的火枪,柳升第一个念头就是仿制,但第二个念头很快就生出来,便是仿制不了。别的还好说,单说那枪膛,便是工部的匠户们决计打造不出来的!大内的能工巧匠不惜成本,倒是能做到一样的程度,可那样生产出来的枪支是在太过昂贵,只能当成王公贵族的稀罕玩具,决计没法装备军队。

    所以柳升很快蹦出第三个念头,他笑眯眯的看着王贤道:“送我一千支……”

    “想都别想!”王贤大翻白眼道:“我统共就这两三百支,还想让你这个神机营大统领送我一批呢!”

    柳升当然知道王贤不肯说实话,嘿嘿一笑道:“不送我也行,你派人教我造枪之术,如何?”他既然起了拥兵自保的念头,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增强实力的良机!

    “我还是送你枪吧……”同样的道理,王贤绝对不可能将最核心的军事技术与人分享,他拍拍柳升的肩膀道:“好好配合,大功告成之后,我送你一百条。”

    “一百条怎么够,起码五百条。”柳升讨价还价道。

    “再多了就得买了。”王贤一点不客气。

    “成,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大话别说早了,我这枪可齁贵。”

    和柳**成联盟,王贤从柳升营中出来,戴华问道:“大人,咱们去乐安州?”

    “先不过去。”王贤却摇头道:“找个地方看看情形,等柳升和白莲教打完这一仗再说。”

    隆冬季节的北京城,彤云密布,北风呼啸,西苑南海子已是滴水成冰。

    太监们瑟缩着身子,纹丝不动立在昭和殿外。殿外冷风如刀,刀刀刺穿太监们身上的棉袍,太监们早就全身冻僵,失去了知觉。却没有一个敢挪动一下的。唯恐发出什么响动,惹怒了殿内暴躁的皇帝,引来杀身之祸。

    这一年的冬天,注定十分不太平。一冬无雪,近日又有妖星作祟,钦天监的官员上奏说,此乃上天震怒,天子当斋戒内省,广施德政云云。按说此乃题中应有之意,并非什么出格之言,却引得皇帝怒不可遏,当廷便杖杀了钦天监两名官员!

    夏元吉等重臣能明白一些皇帝的怒火,今冬无雪,来年必有大灾,朝廷的日子非但不会缓解,反而会更加恶化。缺钱!就像束缚住朱棣这头猛虎的锁链,让他空有獠牙利爪,却什么也做不成……

    但只有杨士奇才清楚皇帝为何会雷霆震怒。一年前的那场大火,烧掉了三大殿的同时,也严重的动摇了皇帝的威信。虽然朱棣的霹雳手段化解得当,将朝野的非议压下去,但一年的时间过去了,佛母依然逍遥法外,而且领导的白莲教愈发强盛,大有吞并山东的气势!

    这让那些反对朱棣的声音,最好的温床。而且这次大伙都学乖了,没有人再当面直谏,而是改为在背后议论,暗中串联,愈加向同样旗帜鲜明反对皇帝的太子殿下靠拢!

    比京城情况更严重的是地方,被朱棣抛弃的南京江浙一带,甚至出现了请太子提前登基,奉朱棣为太上皇的惊悚言论,而且附议者不在少数。至于北方各省,对太子没有什么感情,但各种邪教道门蓬勃而起,大有向山东白莲教学习的架势……

    朱棣万万料想不到,自己篡位之后,苦心经营十几载的江山,居然再次出现不稳的架势……这时候钦天监再说什么上天震怒让皇帝反省之言,不是火上浇油又是怎地?

    入冬以后,朱棣多年的老毛病再次准时报到,他整日将身子缩在一张安乐椅中,身边的火盆必须烧的极旺。一旦失去温暖,就会浑身刺骨的疼痛,就是喘口气都费劲……往年,他这种时候都是在静养,不许臣子拿政事来烦心。

    但今年,他必须强撑着病体,时刻关注着山东的战局。

    立在阶下的还有太子、太孙、赵王、成国公、阳武侯、以及一干大学士。太子殿下之所以结束了闭门思过,可以重新登堂入室,是因为一月之期马上就到了,朱棣让他一起来听消息而已……

    山东方面的军情,通过当地官府和厂卫系统多条渠道,源源不断送入京城,第一时间就会秉承御前。

    “启禀皇上,”金幼孜神情凝重的禀报道:“汉王和白莲教之战,已经有结果了……”

    “讲。”朱棣一动不动,从唇缝中蹦出一个字。

    “汉王大败,乐安州沦陷,汉王殿下不知所踪……”金幼孜吃力的禀报出这条噩耗。

    这条军报在进殿之前,众王公便已经周知,唯独只有皇帝不知而已。金幼孜说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看朱棣的脸色。

    然而朱棣没有马上发作,他只是眉头跳了跳,神情阴冷的坐起身来,“柳升呢?”

    “安远侯先是攻陷了白莲教的大本营青州城,又在青州城下大破回援的白莲教。”金幼孜轻声回禀道:“歼敌近两万,余者溃散四逃,安远侯兵力有限,没有进一步追击。”

    “还有吗?”朱棣依旧冷若冰霜,但仔细看他的瞳仁,便能发现皇帝的两眼之中,燃起了幽幽的火焰。

    “还有,失踪半年之久的忠勇伯王贤终于有音讯了。”金幼孜额头挂满了汗水,硬着头皮道:“他上书说,已经调查清楚了葫芦谷一战的内情。”说到这儿,金幼孜打住话头,双手捧出一本密报,高高举过头顶。

    朱棣愣了一下,微微动了动指头,一旁的当值太监郑和赶忙将那本密报转呈上来。朱棣吃力的打开折页,就着炭火浏览起来。幽蓝色的火苗无声无息,映的皇帝面色变幻不定,显得十分诡异。

    所有人都不敢吭声,静待皇帝雷霆发作的那一刻。然而朱棣看完密奏之后,神情却变得木然起来,手指轻轻扣着奏折的封皮,双目微闭,陷入了沉思之中。

    众王公只好耐心等着,等到他们两腿发麻,头昏眼花时,朱棣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凌厉的杀意转瞬即逝,他面无表情看着太子道:“这就是太子殿下所说的大变吧?”

    “儿臣只知山东战局一月之内必有大变,却料不到二弟居然败在白莲教手下……”朱高煦赶忙上前跪地请罪。

    朱棣也十分想不通,为什么骁勇善战的次子,偷偷招兵买马数载,还从关外招来了外援,竟能一战就输光所有,对手可是乌合之众的白莲教啊!

    但这并不妨碍皇帝对太子的发作,朱棣冷声道:“你怎么就料不到?朕看你早就料到才对!这下好了,心腹大患已除,太子殿下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第1064章 无能为力

    “父皇这样说,儿臣只有以死明志了。”面对皇帝的责难,朱高炽垂泪道:“儿臣就是再狼心狗肺,也不可能害自己的骨肉兄弟啊!”

    “是啊皇爷爷,”这种时候,朱瞻基不能不站出来替父亲说话:“如今当务之急是赶紧命柳升派兵接应二叔,别让他有什么闪失!”

    “别在这儿猫哭耗子了!”赵王红着眼圈,满面悲愤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二哥这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说着便俯身痛哭起来:“父皇,二哥八成已经被他们害死了!那王贤就是黑翦,是他们合谋害死二哥的!父皇,您可得给二哥报仇啊!”

    在赵王看来,自己这一哭闹,皇帝八成会就势发落太子。横竖有一月之约的借口,朱棣这次应该能下定决心了。

    “你闭嘴!”谁知朱棣却烦躁的朝他暴喝一声,吓得赵王一哆嗦。

    “你当朕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好心?”朱棣冷声说道:“老二现在还不知生死,他要真是逃不过这一场,你也难辞其咎!”

    “父皇这话说的,儿臣也唯有一死了……”赵王满脸委屈道:“我不过是帮二哥说了几句公道话,难道这也有错吗?”

    “你敢说他做的那些好事,你一点不知情?”朱棣举起王贤那本奏折,想要甩给赵王,但手到了半空,却又硬生生停下!朱棣冷冷看着两个儿子,咬牙切齿道:“你们大哥别说二哥,一个个都是丧尽天良、无父无亲的畜生!咳咳咳……”

    朱棣一激动,便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咳嗽声牵动着五脏六腑,疼得皇帝头晕眼花,口中浮荡起一阵血腥味。朱棣用黄帕掩住口,郑和又赶忙给皇上推宫活穴,朱棣闷声咳嗽了一阵,这才平稳下来。

    “皇上,保重龙体啊!”王公大臣们忙齐声劝慰道。

    “放心,朕不会被你们气死!”朱棣紧紧攥着帕子,额头青筋暴起道:“不用一个个在朕这儿假模假样的求死!到时候,朕自会赐死你们这些逆子!”

    太子和赵王俯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滚下去!”朱棣用尽力气说出这三个字,便闭上眼蜷在躺椅上喘粗气。

    王公大臣们面面相觑,见太子和赵王起身退下,便也跟着离开了昭和殿。

    大殿之中只剩下郑和一个陪在皇帝身边。

    朱棣歇了好一阵子才有气无力的睁开眼,郑和赶忙端来了参汤。

    朱棣却缓缓摇头,示意他换茶水。

    朱棣接过茶水漱了漱口,吐到痰盂的水却是淡红色。

    郑和见状神情一黯,低声说道:“皇上,您又咳血了?”

    “……”朱棣缓缓点头,像被抽干了身上的力气道:“不知道还能不能熬过这一冬。”

    “一定可以的!”郑和忙轻声安慰皇帝道:“皇上冬天这病也不是头一回,一开春就好了。”

    “朕的身子朕知道,就算撑过这一冬,也几个年头了。”朱棣颓然摇摇头,冷笑道:“若是朕年轻个十岁,他们哪个敢跟朕叫板?!”

    听了皇帝的话,郑和也是心下黯然,确实,随着皇帝年迈多病,朝局已经不再稳如泰山。朝野上下的心思都开始活络起来,人人都为自己的将来未雨绸缪开了……

    朱棣看着同样衰老的郑和,自嘲道:“朕这个皇帝够失败的,儿子不把朕放在眼里,臣子也敢跟朕叫板!”

    郑和不知该如何作答,唯有轻声安慰朱棣道:“大明朝是皇上说了算,谁敢跟您叫板?”

    “哼……”朱棣冷哼道:“他们看朕老了,快死了,早就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他的目光有落在那道奏折上:“朕没想到老二居然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竟敢公然策反朕的军队,杀害地方大员!”说着恨恨道:“都说三个儿子里他最像朕,说的多了朕也就信了!谁知道他根本就是个狂妄无边的蠢材,哪里有一点朕的影子!”

    “皇上,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郑和轻声说道。

    “有些事,朕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儿子往最坏处想,王贤的奏折,不过是坐实了朕的猜测而已。”朱棣说着话,却把那奏折一下丢入了火中!

    火焰转眼便吞噬了奏折的绸布封面,郑和吃惊的看着朱棣,不知该说什么好。

    “但是,那是朕的儿子啊!”朱棣的脸让火光映的无比狰狞,咬牙切齿道:“他们竟然敢不给他留条生路!”

    “……”郑和不想多说,却又不得不说道:“皇上,汉王只是不知所踪,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不用安慰朕,朕要是他们,绝对不会再次放虎归山,打蛇不死反被蛇咬了。”朱棣冷冷说道。

    郑和忍不住轻声问道:“他们指的是?”

    “太子!王贤!柳升!”一个个名字从朱棣的牙缝中迸出,皇帝浑身上下杀气腾腾道:“是他们!一定是他们干的!”

    “皇上……”郑和颤声劝道:“事关国体,不能轻下结论啊!还是得调查清楚,让事实说话啊!”

    “哼,以王贤的能耐,朕还能找到什么证据?!”虽然没有证据,想来也不会找到证据,但朱棣确信无疑,这里头一定是******在捣鬼!绝对错不了!但怒气过后,朱棣却被从心底生出的无力感,牢牢钉在了椅子上,只能任由那种无力感蔓延到全身每一个角落。

    “那接下来该如何处置?”郑和轻声问道。

    “等吧。”朱棣看着被烧成灰烬的奏折,意志消沉道:“他们既然唱了这好大一出戏,自然有收场的时候。让他们唱吧,看看能唱出什么花来。”说完,朱棣看看郑和道:“你的水师调到北边没有?”

    “已经过了扬州,几天内就能到登莱。”郑和赶忙回禀道:“不过没有带足够的步兵,更是没有骑兵,登陆作战恐怕力有不逮。”郑和的舰队,原本是有精锐的步兵和骑兵,但都被朱棣调到运河一线,保护朝廷的大动脉去了。

    “先封锁住山东沿海,片板不能让他们下水。”朱棣也知道不能强人所难,缓缓吩咐道:“先断了白莲教水上的通道再说。”

    “是。”郑和点头领命,又问道:“山东方面,需要再派军队吗?”

    “哎……”朱棣摇摇头,自嘲道:“皇帝也差不动饿兵。这二年朝廷缺钱,用宝钞充作军饷,军中将士早已是沸反盈天,朕现在拿不出真金白银,只求他们不要哗变,哪敢劳动他们。”

    “那山东,”郑和有些吃惊道:“朝廷真的无能为力吗?”

    “只是暂时而已……朕已经将张辅调回来了,安南的兵也会陆续撤回。”朱棣面色阴郁道:“停下安南这个无底洞,朕明年便可以派出五万兵马,由张辅挂帅,平定山东。”

    “那就好……”郑和心说,转过年来的事儿,也不会拖太久。

    “但前提是明年不能有大灾荒,可是今冬无雪,谁知道明年会是个什么光景?”谁知朱棣话锋一转,又颓然道:“哎,天不假年,天不与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天佑大明,天佑吾皇,来年未必会有灾荒,很快都会好起来的。”面对如此颓废无力的皇帝,郑和除了廉价的安慰,还能说些什么?

    “但愿吧……”朱棣却不拒绝郑和的安慰,哪怕明知道这只是安慰而已。皇帝疲惫的闭上眼睛道:“朕累了,真的累了……”

    昭和殿内外一片寂静,只有北风在肆意的呼啸。

    柳升和白莲教的战斗一结束,王贤就知道了战况。结果毫不意外,疲惫离心的白莲教军大部,几乎是一触即溃,根本没有像样的抵抗,就在柳升凶猛的进攻下四散溃逃,让人完全无法想象,就是这支军队刚刚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汉王军!

    只有唐天德嫡系的青州军,不愿意放弃青州,固执的抵挡着柳升的进攻。

    安远侯不愧是一代名将,两万军队在他的指挥下反复穿插,将负隅顽抗的青州军打成了筛子,中军大旗都被柳升夺去,丁谷刚阵亡,唐天德本人也中箭负伤!

    若非刘信带着子弟兵,拼死杀出一条血路逃脱,唐天德父子就要一战都被安远侯俘虏!

    幸好柳升心有杂念,没有率兵追杀,这才让刘信收拢残兵,带着受伤昏迷的唐天德,北上逃命而去。

    彼时,王贤正在山洞中烤火,听完戴华的禀报,意兴阑珊道:“就像旁人料不到汉王会败得这么惨,我也没想到,唐天德会一战就输光老本!”

    “幸亏安远侯及时收兵,不然唐天德父子要是死在这一场,恐怕佛母那边是不会和我们合作的。”戴华庆幸说道。

    “佛母……”王贤眼前浮现出那在水一方的绝色佳人,轻叹一声道:“不管怎么说,这下她收服白莲教应该没什么难度了。”

    说完,王贤站起身来,接过大氅披在身上,看一看外头阴风呼啸的天空,沉声说道:“我们也出发吧!”

    “是!”

第1065章 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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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安城外,胶州军营中,刘俊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

    好的方面的是,他听说唐天德兵败青州,彻底丢掉了老巢,已成丧家之犬。如今刘俊和他的四万多兵马,彻底成为山东白莲教中实力最强的一派,甚至取代唐天德都不是奢望。

    坏的方面似乎要更多些,首先,刘俊很清楚,击败汉王一战,自己不过是捡了个桃子,成为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而已。真正支撑战局的,还是唐天德的主力部队。但脆败在青州城下的,同样是唐天德的主力部队。在刘俊想当然看来,柳升的实力岂不是远在汉王之上,自己如何能够抵挡?

    其次,那临阵脱逃的数千蒙古骑兵,似乎盯上了自己,派出去搜刮粮草的队伍,屡屡遭到他们的袭击,让刘俊十分头痛。

    还有坏消息来自海上,朝廷的无敌舰队已经抵达胶东,彻底切断他海上的补给线和退路,眼看着粮草消耗日益殆尽,想从陆路退回胶东,又担心遭到柳升的阻击,真叫一个进退失据,首鼠两端!

    刘俊本来就没什么主意,这下愁得他更是直想拿头撞墙。

    “都说说呀,咱们该怎么办啊!”刘俊没好气的看着坐在下首的一干头领。

    在座的除了阿丑等一干旧部,还有许怀庆、龙五爷等新晋红人,此刻一个个都成了扎嘴的葫芦,没人开口说话。

    “五爷,您老主意多,就不能给我指条明路出来?”刘俊也不指望阿丑等人,只一味巴望着龙五爷和许怀庆几个。

    “哎,护法,实在是局面太扑朔迷离,牵一发而动全身,老朽不得不慎言啊!”龙五爷拢着胡子,愁眉苦脸道:“再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想通透了再说……”

    “咱们没时间了啊……”刘俊满面愁容道:“是进是退,得赶紧有个章程,不然朝廷水陆夹攻,咱们只有死路一条……”

    “哎,要是黑先生在就好了!他肯定有的是主意!”阿丑忍不住嘟囔起来。

    不提黑翦还好,一提黑翦,刘俊就眼圈泛红,他已经知道黑翦阵亡的消息,忍不住大哭了一场,还下令全军戴孝,自个儿也穿着白衣素服,以表示对黑先生的哀思。刘俊十分清楚,若非黑先生横空出世,自己早就在临朐被灭成渣了,哪有今天这样的光景?

    当初出兵鲁北,也是听了黑先生的意思。可惜天妒英才,黑先生竟这么就去了,撇下他在鲁北不知所措,让刘俊怎能不痛心疾首……

    正在伤神,外头兵士进来禀报,说有老友要见刘俊。

    刘俊把自己认识的人想一遍,也想不起有什么老友来,烦躁的摆摆手道:“不见不见,没见老子正烦着呢!”

    “还是见一下吧。”龙五爷和许怀庆对视一眼,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便劝说起来道:“见一见会有收获也说不定。”

    “嗯……”刘俊心想,横竖也没什么主意,就当解解闷吧,这才挥手道:“让他进来!”

    士卒便出去传令,不一时,带着一位二十多岁,相貌清秀却不怒自威的年轻人进来。

    许怀庆和龙五爷一见那年轻人,身子便不由自主坐直,因为来的正是他们真正的主公——王贤!

    刘俊仔细打量那年轻人,确定之前从未见过。

    那年轻人微笑着拱手施礼,口中言道:“将军,学生这厢有礼了。”

    这一番动作一句话,却让刘俊兀然感觉十分熟悉,忙定睛再打量那年轻人,却是从未见过。

    “你是谁?”刘俊摸着下巴,死死盯着王贤道。

    “学生和将军有段知遇之情,将军莫非已经忘了学生不成?”王贤微微一笑道:“若是将军不记得学生,请屏退左右,学生与将军分说。”

    察其言观其行,刘俊已经模模糊糊将来人,与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一位联系起来,竟鬼使神差的摆摆手,对阿丑等人道:“你们先出去。”

    “大哥……”阿丑担心的看着刘俊。

    “出去!”刘俊板起脸来,粗声喝道。

    “是……”阿丑等人这才赶紧离开大帐。

    大帐中,只剩下刘俊和王贤二人。

    “你是黑先生……”刘俊打量着王贤,试探着问道:“的儿子?”

    “在下王贤。”王贤却淡淡一笑道。

    这一句,在刘俊听来,却不啻于晴天霹雳,惊得他一下子就蹦起来,想要喊人进来。

    “曾经避难将军营中,化名黑翦。”然而王贤下一句,却又让他呆住了。

    刘俊如冰雕一般愣了半晌,嘴巴才慢慢的张开,张开一个十分夸张的弧线,下巴险些就掉到地上。

    这真是他此生以来,听到最惊悚的一句话了!

    他无比信任,万分敬仰的黑先生,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头子王贤!

    “你……你……”刘俊结巴了一阵,才憋出一句:“胡说八道……”然后语气才连贯起来,激动的叫嚷道:“黑先生四十多岁,你才二十多,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易容。”王贤笑一笑,让帐外的戴华进来,在自己脸上一阵忙活。

    在刘俊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王贤的本来面容渐渐隐去,黑翦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哎呀!”刘俊这下终于相信,两人就是同一人了!一屁股坐在几上,指着王贤不知说什么好。

    王贤让戴华给自己卸妆,重新恢复了本来面目,对刘俊歉意道:“彼时彼刻情非得已,只能隐瞒身份。但王某自问向来如将军待我一般,以真心对将军,并没有一丝一毫有损将军的地方,这才觍颜以真容来见,请将军恕罪。”

    “哎呀呀……”刘俊心里这个乱啊,简直要毁灭他的三观,连连摆手道:“你先别说话,让我捋捋,好好捋捋……”

    王贤点点头,捡了把椅子坐下,等他想清楚再说。

    “这么说,你是在葫芦谷一战之后,化身黑翦投到我临朐军中?”刘俊下意识的挥着手,喃喃问道。

    “是。”王贤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这么干?”刘俊挥着手,也不看王贤,失魂落魄的问。

    “走投无路。想到将军同病相怜,便到临朐想帮将军脱困,也为自己找一条出路。”王贤轻声说道。

    “这样啊……”刘俊缓缓点头,眼中恢复了些神采,终于直视王贤的双眼道:“还有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白莲教中,只有佛母和将军。”王贤是要将刘俊收为己用,自然推心置腹,诚恳说道:“学生虽然对将军隐瞒过身份,但和将军的感情做不得假,希望将军不要心生芥蒂。”

    “哎!”刘俊叹口气,神情终于生动一些:“我知道,我知道,先生当时确实迫不得已……不过,先生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报仇。”王贤沉声说道:“我五百弟兄死在葫芦谷,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我当时毫不知情,马山之战后就逃回临朐了,葫芦谷并不在场。”刘俊赶忙撇清起来。

    “我知道。所以才会投靠将军。”王贤点点头,稍安刘俊之心,然后双眉一挑厉声道:“我的仇人是汉王和唐天德,所以我才会挑动他们自相残杀!”

    “先生果然神机妙算,你成功了。”刘俊佩服的五体投地,在他心中,王贤和黑翦的形象,终于合二为一。

    “是。多亏了将军相助,我才能手刃汉王……”王贤淡淡说道。

    “什么?!”刘俊又吓了一大跳,震惊失声道:“你把汉王杀了?!那还怎么回京城?!”

    “我不打算回去了。”王贤语气平淡道:“兔死狗烹的日子我过够了,接下来我要为自己和兄弟们活了!”

    “我……”刘俊满眼放光的看着王贤,竟有些忐忑的问道:“算不算你兄弟?”在他看来,王贤敢为兄弟杀汉王报仇!实在是天下一等一的豪杰男子!

    “当然!”王贤目光和煦的笑起来:“你要不是兄弟,我岂会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

    “呵呵……”刘俊摸着自个儿的后脑壳笑了,笑容里竟满是自豪之情。然后他便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道:“兄弟,你能想明白这就对了!凭你的本事,干嘛要给狗皇帝卖命!”说着他站起来,拉着王贤就要往自己的头把交椅上按:“我把位子让给你,你带着咱们打天下!将来也弄个皇帝当当!那才不枉男子汉大丈夫,来这世上走一遭!”

    “哎,使不得。”王贤却不肯立马往那位子上坐,偏要矫情道:“这是你的大营,我岂能鸠占鹊巢?”

    “这是哪里话,自家兄弟谁跟谁!”刘俊却执意要让王贤坐下,自嘲的笑笑道:“我这点儿斤两你还不清楚,让我当这个老大,非把兄弟们都坑死不成!”

    王贤推让再三,见刘俊态度坚决,这才叹口气道:“将军,若让我坐这个位子,需得约法三章。”

    “没问题!”刘俊是恨不得赶紧把这副担子卸下来,自然满口答应。“约法十章都成!”

    “第一条,日后凡事都得听我的,不理解的也得去做。”王贤沉声说道。

    “我本来就是听你的,当然没问题!”刘俊点头道。

    “第二条,如果不听我的,休怪我不顾兄弟情义。”王贤接着说道。

    “应该的。”刘俊也答应了。

    “第三条,我今日和你说的话,都给我烂到肚子里。如果让第三个人知道,休怪我不顾兄弟情义。”王贤沉声说道。

    “知道了……”刘俊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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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6章 逼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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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贤和刘俊约法三章,刘俊都满口答应,他这才叹气道:“你这是把火炉子丢给我坐啊。”

    这话王贤还真不是矫情,至少刘俊深以为然,嘿嘿笑道:“这往后的局势扑朔迷离,我是看不懂的,当然得你来带头。”

    “好吧。不过这位子目前还是得你来坐,我坐不合适。”王贤苦笑着说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刘俊不解问道。

    “我还得保留着朝廷的身份,咱们里外配合,方可成事。”王贤沉声道。

    “那好,我听你的。”刘俊终于不再坚持,却不敢再坐回交椅上去,而是和王贤东西昭穆而坐。他巴巴看着王贤,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招安。”王贤淡淡说道。

    “招安?!”刘俊又像被蜜蜂蛰到屁股一样,一下子就蹦起来。“兄弟,你可是杀了汉王的人,皇帝老儿岂能容你?!”

    “我会教他不得不容。”王贤笑笑道:“何况汉王之死,多半会算在白莲教头上,至少明面上,皇帝没法拿这件事治我的罪。”

    “那也是提着脑袋过活,担那份心干什么?”刘俊愁眉苦脸道:“难道咱们就不能自个儿打天下,将来你当皇帝,再封我个并肩王,那多快活啊?”尽管得来的稀里糊涂,但刘俊如今毕竟占据数州之地,手下拥兵数万,一下子要向朝廷投降,他还真转不过这个弯来。

    “以一省之地抗天下,有败无胜也。”王贤摇头解释道:“何况山东民生凋敝、赤地千里,根本支撑不起咱们和朝廷对抗。”

    “当初朱棣老儿,还不就靠着一个河北,打下来的天下吗?”刘俊不服气道。

    “此一时彼一时了,朱棣的江山与其说是打下来的,不如说是建文帝送给他的。”王贤轻声道:“现在我们的对手不是建文帝,而是朱棣,他虽然年老多病,但依然无敌于天下,不是我等可以抗衡的。”

    “兄弟有点长他人志气了吧?!”刘俊闷声道:“既然朱棣那么厉害,怎么山东还是这鬼样子?”

    “一来是朱棣没有料到,山东居然会乱到这种程度。二来是他的朝廷爆发了严重的财政危机,根本没钱驱动军队开拔打仗。这也是皇帝始料未及的。”王贤缓缓说道。

    朱棣文韬武略,在历代皇帝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唯独在财政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二百五!别的不提,居然会把滥发宝钞当成扩充国库的灵丹妙药!殊不知这种疯狂的滥发,是对国民财富和国家信誉的可怕透支,都是要还的债!而且是子子孙孙都还不起的高利贷!

    如今,这个国家在经过了辉煌无比的十余年永乐盛世后,终于进入了可怕的还债期!

    当然,这些话没必要对刘俊讲,讲了他也不明白。王贤接着说道:“但他真要是发起狠来,砍掉几大项开支,总可以派出十万八万的大军,到时候咱们能挡得住吗?”

    刘俊本来想说,汉王都不是咱们的对手,有什么好怕的?可转念一想,柳升能把青州军打得魂飞魄散,还真的是挺可怕的……再想想海上的郑和舰队,刘俊终于能感受到王贤描绘出的末日景象。

    “而且咱们是接受招安,不是无条件投降。官兵们接受朝廷的封官建制,但不听朝廷的调遣。咱们身份变了,成了朝廷的官兵,但其他一点儿不变。山东还是咱们的地盘,军队也还是咱们的军队。”王贤向刘俊解说道。

    “那敢情好,我还以为招安了就要像梁山好汉那样,被朝廷给活活整死呢!”刘俊这才松口气,转眼却又愁眉苦脸道:“可要是那样,皇帝老儿怎么可能答应呢?”

    “事在人为。”王贤拍拍刘俊的肩膀,沉声说道:“你只要相信我就行。”

    刘俊猛然想起自己和王贤的约法三章,点头道:“好吧,我都听你的。”

    博兴城内外,尽是白莲教的残兵败将,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天寒地冻,缺衣少食,不少士卒活活冻死,活着的凄惨到了极点,蜷缩在抢来的民房中瑟瑟发抖,一个个两眼无神,如同行尸走肉。

    一串响亮的马蹄声从远及近,转眼间,近百骑白衣的骑士来到博兴城下,一名打头的骑士朝城头高喊道:“佛母驾到,快开城门!”

    这一声,就像泼入油锅的一盆冷水,登时城头上下就炸开了!原本瑟缩在墙根下的白莲教士兵,呼啦一下全都涌上城头,争先恐后向外眺望。

    待看清那位骑着白马,白衣白裙,头戴纱巾的窈窕女子,一阵惊人的欢呼声,便从这些‘行尸走肉’口中爆发出来:“真的是佛母!佛母回来了!”

    城门哗啦啦打开,人群争先恐后涌出城去,狂热的迎接佛母的大驾。

    佛母骑在马上,只见教徒们跪在地上放声痛哭,哭得极其伤心,就像遭了多大罪的孩子,终于看到母亲回来一样。

    “佛母,您可算回来了!”

    “呜呜,我们还以为,您把我们抛弃了呢……”

    “佛母,为什么会这样!您不是说打完了那一仗就不用再打仗了吗?!”

    听着教徒们的哀鸣,佛母心里也很不好受,她勒住马缰,目光缓缓扫过四面八方的教徒,城门上下登时针落可闻。教徒们一个个屏息凝神,等待佛母的玉音训示。

    “本座是说过,博兴之战后,尔等便可永享安宁。”有些话,佛母本来是说不出来的,但看着这些穷途末路的教徒,她终于还是狠了狠心,沉声说道:“但有人违抗了本座的命令,贸然再次发动战争,自然不会得到本座的庇佑,才让大家遭受了这样的失败……”

    “啊!这么说,都怪法王,哦不唐天德了?!”众教徒登时义愤填膺,纷纷嚷嚷道:“他竟然敢违抗佛母的旨意,却把咱们害的这么惨!”

    却也有声音不解的问道:“可是,青州被官军攻下,难道法王不能解救吗?”

    “本座本来擒下了汉王,打算用汉王换取青州。”佛母缓缓的再次强调道:“可是有些人违抗本座的命令……”

    这下,所有的杂音都被掩盖住了,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一个:“唐天德是罪人!是他害惨了我们!”

    “走!找他算账去!”众教徒的狂热劲儿一来,就簇拥着佛母,高喊着‘唐天德罪该万死’的口号,朝着县衙方向涌去。

    “唐天德罪该万死!”教徒们的口号声,又惊动了四面八方的教徒,不断有人流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汇入到大部队中。等大部队行进到县衙门口时,已经聚集了三四万人……其中有一半是军队。

    县衙门前,是唐天德的嫡系部队在驻守。唐长老如今伤重未愈,这些嫡系卫队本就如临大敌,此刻看到人山人海朝县衙门前涌来,本想列阵将其驱散。但领头的军官一看衙前街上的人山人海,知道寡不敌众,赶紧让人紧闭大门,再支上几根木梁。

    “开门开门快开门!”隆隆的砸门声响起来,叫喊声更是震耳欲聋:“佛母在此,尔等安敢阻拦?!”

    “佛母……”唐长老的嫡系,还不至于一听佛母的名字就五体投地,但他们一个个惊恐莫名,不知道佛母到底唱的是哪出?

    县衙后院正房。

    唐天德正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的喝药。说来也是倒霉,他竟然被流矢射中左眼,当即就把眼球给爆掉了,幸亏刘信拼死相救,才保住他一条老命。

    命虽保住了,唐天德却垮掉了。伤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青州城的一败,将他的家底折损殆尽,称王称霸的美梦也化为泡影,这才是对唐天德最沉重的打击。整个人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看上去完全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者了……

    刘信和唐封好说歹说,才劝得唐天德肯服下药汤,老头子正端着药碗,哆哆嗦嗦的喝药,忽听得外头震天的嘈杂声,心里一紧,半碗黑色的药汤便洒在了前襟上。

    一旁的仆人赶忙给他擦拭,唐天德却顾不上这些,嘶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刘信和唐封也是面面相觑,正待出去问个究竟,侍卫长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声禀报道:“法王,佛母回来了。还带着好些人,看上去像要兴师问罪……”

    “兴师问罪?”唐封一听就炸了毛,吹胡子瞪眼道:“还没找她算账呢!要不是她突然玩儿失踪,咱们哪会败的这么惨?”

    “你少说两句吧,”唐天德却有气无力道:“请佛母进来,看看她唱的是哪一出?”

    侍卫长得令转出,不一时,佛母便翩然进了内室。

    没进门,唐赛儿就闻到室内浓重的药味儿。一进去,便看见唐天德半边脑袋缠着渗血的纱布,病歪歪的倚在床上。

    毕竟是父女一场,唐赛儿的心一下就软了大截,低低唤了声:“爹爹。”

    “你还知道这是你爹?!”唐封气哼哼道:“还以为你要带人拆了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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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7章 圣心

    唐赛儿不理会唐封,只把目光投向唐天德,问道:“父亲伤势如何?”

    “还死不了……”唐天德虽不像唐封那样咄咄逼人,语气却也没有什么暖意:“佛母兴师动众而来,怕不只是探视你可怜的爹吧?”

    “是。”唐赛儿从来不会掩饰,便有一说一道:“我们已经到了最危难的关头,何去何从,必须早做决断了。”

    “看佛母的架势,应该是早有决断了吧?”唐天德冷冷问道。

    “如果父亲没有青州一败,我自然不会着急表态。”唐赛儿点点头道:“但现在,我不得不站出来,为全教上下找一条活路了。”

    “洗耳恭听。”唐天德面无表情道。

    “为今之计,只有招安一途可走……”唐赛儿缓缓说道。

    “什么什么?!”唐赛儿话没说完,唐封便蹦起来嚷嚷道:“你让我们投降?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投降,是招安。”唐赛儿耐着性子道:“以山东一省之地对抗全国,是没有希望的。”说着她叹了口气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支持你们造反……”

    “那不都是一个意思!”唐封脸红脖子粗道:“真没想到,这种话竟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唐赛儿并不搭理唐封,只定定看着唐天德道:“如果能保留军队,不会被调离山东,父亲愿不愿意接受招安。”

    “……”唐天德一只眼瞄着唐赛儿,不肯言语。

    “父亲,柳升的军队已经近在咫尺,我们没时间拖延了。”唐赛儿又说了一句。

    这下就连唐封也听出来,唐赛儿根本不是来跟他们商量,而是宣布她的决定的。

    “我们还可以退去乐安州,那里还有刘俊的四五万兵马。”唐天德这才缓慢而低沉的说道。

    “刘俊已经决定请求招安了。”唐赛儿轻描淡写的,说出石破天惊的一句。

    “什么?!”这下不光唐氏父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刘信也失声惊叫起来。

    虽然和刘俊各怀鬼胎,但如今青州军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刘俊的四五万大军无疑成为唐氏父子和青州军众人的信心支柱。觉着无论如何,只要和那四五万军队合兵一处,总有翻本的机会。

    谁想到,刘俊居然就降了!

    “不可能!他手里的兵力远超官府,如今又占据乐安,得了汉王囤积的钱粮,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怎么可能一仗不打就降了?!”唐封脑袋摇成拨浪鼓道。

    唐赛儿没兴趣回答唐封的问题,只看着唐天德道:“郑和的水师已经到了山东,如果不趁着我们还有本钱,和朝廷谈判。再输一仗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唐天德看着唐赛儿,一阵无力感袭遍全身,好一会儿才颓然道:“和谈的话,也得皇帝老儿愿意才成……”

    “父亲!”听父亲话语松动,唐封大惊失色。他倒不是有什么宁折不弯的操行,而是无比担心自己少主梦的破灭。

    “你闭嘴。”唐天德不耐烦的喝止住唐封,咳嗽两声道:“如今咱们新败,朝廷的援军又至,恐怕朝廷是不会同意和谈的……”

    “朝廷会同意的。”唐赛儿却十分肯定道:“只要父亲代表白莲教去一封函,自然就知道我所言非虚。”顿一顿道:“如果父亲提笔不便,女儿也可以代劳。”

    “看来这封信,老夫是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了?”唐天德幽幽一叹。

    “当然是由父亲执笔更合适。”唐赛儿缓缓点头道。

    “这封信,老夫可以写,谈一谈总没有坏处。”唐天德说着看看唐赛儿,语气有些尖刻道:“可你别忘了,三大殿是你烧的,汉王到现在还没有音讯,看来凶多吉少,这笔账八成也会算在佛母你头上。”顿一顿,唐天德幽幽道:“如果皇帝老儿坚持要治你的罪,老夫该当作何答复?”

    “父亲只管把所有的罪责都往我身上推,”佛母却仿佛在谈论别人一般,神色平静道:“如果把我交出去能让皇帝放过其他人,我一定会答应的。”

    “这……”唐天德知道,自己的女儿从来不会撒谎,听她这样说,便知道佛母并无取自己而代之的念头。心下不禁有些羞愧,口中轻声道:“老夫不过瞎猜的,皇帝说不定不会追究……”

    “用不着猜,静观其变就是。”佛母说完,向唐天德欠欠身道:“父亲歇息吧。”说完便退出房中。

    “父亲!”唐赛儿一走,唐封便嚷嚷起来:“您就这么答应她了?!”

    “不答应怎么办,”唐天德没好气的瞥一眼唐封道:“你这蠢货出去看看,外头的人山人海是来干什么的?!是要赶老夫下台!”唐长老情绪有些激动,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刘信和仆人赶忙扶着唐天德躺下。唐天德躺在床上,抓着刘信的手问道:“一直没敢问你,咱们还剩多少军队?”

    “两万多人。”刘信回答道。

    “多少青州子弟兵?”唐天德追问道。

    “这……”刘信语塞起来,好一会儿方声如蚊鸣道:“还剩几千人……”

    “几千?”唐天德的独眼无神的看着刘信,手上的力气却加大了几分。

    “三千……”刘信垂下头来。

    唐天德一下松开手,仰头看着帐顶,喃喃自语道:“我们还有的选吗……”

    进入腊月,山东的战局愈发诡异起来,先是柳升带军攻打博兴,遭到刘俊大军的阻击,双方在博兴城外交战数日,不分胜负,却因为天寒地冻,减员无数,只好各自收兵退回。

    然后唐天德的使节到了青州,带去了谈判的请求。柳升接到唐天德的亲笔信,很快便送去京城,并上表称军队连番苦战,损失惨重,已是难以为继,请求皇帝同意和谈,以争取时间,待恢复力量,再作他图。

    北京城,西苑昭和殿。

    唐天德的亲笔信,和柳升的奏表,并列摆在朱棣的御前,缠绵病榻的永乐皇帝冷笑不已,对一旁的张辅道:“这双簧唱的一点都不高明,奈何有家奴吃里扒外,有恃无恐啊!”

    张辅是一个月前接到皇帝的旨意,立即交出手中的兵权,日夜兼程赶赴北京的。哪怕是内力高深,他的脸上依然带着明显的疲惫之色。听了皇帝的话,张辅轻声道:“以臣愚见,不如暂且虚以委蛇,待来年开春,臣愿率大军,替皇上荡平山东!”

    “山东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朱棣语气尖刻道:“王贤,柳升和白莲教,恐怕已经沆瀣一气,朝中还有太子和他们勾结,仓促出兵,你的一世英名怕是会坏在山东。”

    “皇上,为臣以为安远侯爷忠心耿耿,忠勇伯也不是叛逆之徒,”张辅轻声说道:“这里头,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朱棣冷笑一声道:“不信朕下一道旨意,让王贤进京来面圣,你看他敢不敢来?!”说着自己先笃定道:“朕敢打包票,他绝不敢迈入京城一步!”

    “……”话说到这份儿上,张辅也只有乖乖闭嘴的份儿。心中却暗暗叹息,在他看来,王贤乃是大明朝未来的希望所在,如今却君臣离心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天大的悲哀……

    朱棣果然便唤来当值的杨荣,缓缓吩咐道:“以内阁的名义发一道廷寄,让山东布政使和白莲教去谈,谈归谈,要是敢答应他们的条件,朕抄他九族!”

    “皇上,内阁无权命令一省布政使。”杨荣硬着头皮道。若是往常,内阁能有指挥一省之长的机会,他定然欢喜无比。可这明显是替皇帝背黑锅,弄不好是要吃挂落的。

    “连内阁也要跟朕对着干吗?!”一直有气无力的朱棣突然发作起来,拍着床沿怒道:“朕还没闭眼,说话就不好使了吗?!”

    “臣不敢,臣遵旨。”这时候,说白了,内阁不过是皇帝的秘书机构,杨荣哪敢跟皇帝起争执,忙不迭承认错误,接受任务。

    “再用内阁的名义,命王贤立即进京述职,不得有误。”杨荣听的心惊肉跳,这次一个字不敢多说,乖乖按皇帝的意思拟旨。

    一旁的张辅却听出其中的三味来,要是皇帝真有底气,哪还用得着用内阁的名义下令,早就一道旨意下去,不听便是抗旨不遵的死罪了!现在不用圣旨,而用廷寄,分明是怕事情不可收拾,所以才留一个缓冲……

    “除了王贤,把柳升也一并唤进京来,同样用内阁的廷寄。”朱棣又吩咐第三件事道。

    杨荣终于忍不住苦劝道:“皇上,使不得,如今山东好容易才打成平手,这时候让安远侯离开前线,恐怕会给白莲教可乘之机!”

    “朕会让英国公接替柳升,有什么不成的?!”朱棣这才道出,命张辅紧急回京的真实意图。

    但张辅既然已经明白皇帝在虚张声势,便很清楚自己的山东之行恐怕遥遥无期。既然如此,又何苦着急表态呢?不如闭上嘴,静观其变……

    杨荣闻言看向张辅,见张辅老神在在,只好闭嘴领命。

第1068章 回家

    内阁的廷寄很快到了山东。

    王贤既然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自然不能再厮混于白莲教军中,而是和柳升一起在青州‘共御白莲教’。他本来就是钦差山东巡抚,又没有人撤销他的官衔,自然应该奋战在抗击白莲教的第一线……

    所以他和柳升同时接到了内阁的廷寄,而在稍早时候,济南传来消息,朝廷已经命布政使储延与白莲教秘密谈判,用的同样是内阁的廷寄……

    “嘿嘿,”抖一抖给自己的那本廷寄,柳升怪笑道:“内阁何时有这么大权力,能调动我这个钦差大臣了?”说着啐一口道:“他们算老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

    “这背后,自然是皇上的意思。”王贤淡淡说道。

    “皇上干嘛不直接下旨?”柳升哂笑道:“莫非怕我们不从,丢了他的面子?”

    “是怕激反我们。”王贤叹口气道:“看来咱们的小把戏,果然是瞒不住皇上。他已经把咱们当成敌寇了。”

    “那是自然,若论权术,天下谁也比不过皇帝。”柳升深以为然道:“只是未免也太过重术轻道了……”

    “确实。”王贤点点头,深以为然道:“皇上以权术起家身登大宝,自然会迷信权术,到老来,已经不可自拔了……”

    “我倒要看看,英国公敢不敢来山东?!”柳升嘿然笑道:“以张辅的聪明,没有大军护体,打死他也不敢踏足山东半步!”

    见柳升打起了只要张辅敢进京,就将他做掉,嫁祸白莲教的主意。王贤不禁一阵恶寒,柳升这种老行伍,一旦起了贰心,就会比谁都心狠手黑,无法无天。

    “不过我俩,还是要回去一个的好。”王贤叹了口气,从桌上拿起自己那份廷寄,缓缓打开道:“一点面子都不给,还怎么往下谈?”

    “莫非你以为,皇上是真心让储延和白莲教谈判不成?”柳升哂笑一声道:“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作为山东方面的最高军政长官,皇帝昔日的心腹爱将,他自然十分明白朱棣的心思。

    “哎,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王贤摇头笑笑道:“皇上的态度很耐人寻味,看起来,他是单纯想拖延时间,并没有诚意招安。但若真是这样,就应该直接下旨,没必要用廷寄。用廷寄,就说明皇上的态度并不单纯,一旦事态发展超出他的控制,假和谈就有可能会变成真招安……”

    “嗯,有道理……”柳升缓缓点头道:“要是如你所料,明年朝廷的银根没有好转,反而继续恶化,咱们再在山东加把劲,是有可能让皇上弄假成真喽?”

    “不错,还得加一把火,让皇上能明白咱们的决心和能力才行。”王贤轻叹一声道:“在那个位子上久了,总会有天下无敌的幻觉,不戳破这个肥皂泡,是不会清醒的。”

    “这么说,你想当面刺激皇上一把?”柳升瞪大两眼看着王贤。

    “这个差事,侯爷也能办的很漂亮。”王贤笑呵呵道。

    “我没你那本事,再说老夫还得坐镇山东呢!”柳升怪笑一声,根本不和王贤客气。不过话说回来,他之所以落到非得养寇自保,自绝于朝廷的地步,皆因为王贤杀了汉王的缘故。柳升不跟王贤算账就不错了,确实也没什么好客气的。

    王贤也没打算让柳升进京,这么说不过是调笑他几句而已。说罢,王贤正色道:“那好吧,我明日便出发,争取年前抵京。”说着自嘲的笑笑道:“朝廷正月里不杀人,倒可以安心一些,不至于一到京城就给喀嚓了。”

    “你其实可以不进京的。什么事儿不能在书信里说明?”柳升是没胆子进京,见王贤还有心情说笑,他心有戚戚道:“干嘛非冒那个险。”

    “人老了就活个面子,皇上更是如此,一点面子都不给,怎么让皇上就坡下驴?”王贤说着双眉一挑,傲然说道:“再说,皇上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嘿嘿……”柳升认同的点点头道:“这倒是,你如今名震天下,背靠山东,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皇上也没法直接杀你。”说着神情一紧道:“可是,万一他将你困在京里,怎么办?”

    “这就要靠侯爷搭救了……”王贤眨眼笑笑,有些没心没肺的说道。

    柳升人老成精,哪看不出王贤另有底牌,便也放心了,笑道:“得,我看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还是得靠侯爷的。”王贤敛去笑容,低声对柳升吩咐起接下来的安排。

    柳升也不再调笑,紧抿着嘴唇,仔细的听着,唯恐漏过一个字。

    炉火将两人的面孔映的晦明晦暗,阴谋的气息在整个房中弥漫。

    跟柳升商议停当,王贤第二天便离开了青州,一路快马加鞭,次日赶在济南城门关闭之前,进入了省城。

    虽然山东的战火持续经年,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济南城却市肆繁华、行人如织,似乎比王贤离开时更显繁华。这一是王贤半年来都待在穷乡僻壤,已经很久没进大城市的缘故;二是白莲教起事后,省内的官绅富户悉数涌入省城避难,给这座城市带来了许久未见的大量财富和商机的缘故……

    但王贤根本无心去观看济南城的变化,在街市上纵马狂奔,转眼就到了万竹园外的大街上。

    万竹园内有天下第一名泉趵突泉,历代都是王公显宦的府邸,门外自古繁华无比。然而王贤一行人眼前的大街,却显得空空荡荡,只有稀疏寥落的一些闲汉摊贩,无精打采蜷缩在街头巷尾,一片死气沉沉。仿佛满城的百姓全都对此处避而远之一般……

    事实也确实如此。

    王贤等人的马蹄声,一下就惊动了那些闲汉摊贩,齐刷刷循声望过来。待看清来人,那些闲汉摊贩却又慌忙转过头去,目光闪烁,躲躲闪闪,不敢与王贤等人对视。

    “是东厂的番子……”隔着老远,戴华就能闻出那些家伙身上的味道,低声对王贤说道。

    王贤点点头,不理会那些番子,径直向紧闭的万竹园大门行去。

    看着紧闭的朱色大门上,还有刀砍过的痕迹,王贤深吸口气,翻身下马,亲自叩响了门环。

    “什么人?!”里头传来警惕的声音。

    “我,王贤!”王贤的声音,透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里头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透过门缝往外看来。待看清王贤的面容,里头传来一声激动的变了调的叫喊:“真是大人!快去禀报夫人!大人回来了!”

    原本一片死寂的万竹园里头,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大人回来了!”

    “大人回来了!”

    “大人回来了!”

    无数个万分惊喜的声音响成一团,万竹园大门轰然敞开,里头周毅等一干锦衣卫奔出来,噗通跪在地上,满眼泪水的看着王贤,哽咽道:“大人,您可回来了……”

    这些铁打的汉子,流血流汗不流泪,此刻却一个个哭成了泪人,可想而知,这半年时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王贤也是满眼泪水,着急上前两步,紧紧握住周毅等人的胳膊,使劲点着头,同样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看什么看,滚!”门外,响起戴华的呵斥声,显然是那些东厂番子过来探头探脑。

    “咱们进去!”王贤拉起身边的周毅,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嘶声道:“好兄弟,谢谢你们!”

    “大人快进去吧,夫人和灵霄姑娘在里面呢……”周毅用袖口擦擦眼泪,他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该喧宾夺主。

    王贤还没说话,就见一团白影从后院扑过来,兔起鹘落,那人影便带着一阵香风到了王贤面前,才一下子站定。

    “灵霄……”王贤红着眼圈,看着明显消瘦了一大圈的灵霄,张开了双臂。

    “你可算回来了!”灵霄死死盯着王贤,一双大眼睛里慢慢都是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掉。

    说着不管不顾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王贤探手搂住灵霄瘦削的肩头,轻轻拍着她纤细的背,泪水模糊了他的两眼,不由将灵霄搂的更紧了。

    安慰了灵霄一会儿,王贤便看到玉麝扶着一个病弱的身影,出现在远处的垂花门下……

    看着面带病容,双目含泪的林清儿,王贤一下就僵住了……

    灵霄察觉到王贤的反应,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时激动,把林清儿落在了后头。俏脸一红,她赶忙放开王贤让到一边,一只手却忍不住仍紧紧攥住他的衣角,生恐他跑了一般。

    “清儿……”王贤加快了脚步,流着泪走向自己的妻子。

    “官人……”林清儿抛下了主母的矜持,忘掉了身上的病痛,朝着王贤快走两步,继而改为小跑,谁知双腿乏力,膝盖一软,就要朝前扑倒在地。

    “小心!”众人的惊呼声响起,灵霄这才回过神来,想要去接住林清儿已经来不及。

    却见王贤眨眼之间,就到了林清儿的面前,伸出双臂将她接住,紧紧搂在怀里……

第1069章 同党

    林清儿在王贤怀中,先是饮泣,旋即哭得越来越厉害,肩头如风中杨柳,颤抖的让人心疼。

    王贤紧紧抱住病弱的妻子,心里的内疚翻江倒海,泪水奔涌而出,怎么止也止不住。

    夫妻俩抱头哭了好一阵,林清儿才稍稍从百感交集中回过神来,回头对身后的玉麝道:“佑儿呢?”

    玉麝一边抹泪,一边扯一下身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才怯生生探出头来,看看林清儿,又畏惧的看看王贤。

    “佑儿,爹爹回来了,快过来啊!”林清儿招手让小男孩过来。

    小男孩却愈发使劲的往玉麝身后藏,小声道:“我不认识他,我怕……”

    “你不是整天吵着要找爹爹吗?快叫爹爹啊!”玉麝看到王贤神情明显一黯,赶忙将王佑拉到自己身前,连声催促起来。

    小男孩的脑袋却摇成拨浪鼓,催的急了,嘴一咧,就要哭。

    “别为难他了……”王贤低声说道:“我离开南京的时候,佑儿还不会走道呢,转眼一年半,肯定不记得我了……”说完鼻头又是一酸,好在今天眼泪一直不断,倒也没什么丢人的。

    王贤一家人,就像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在今天流完一样。转到屋里说话时,没几句便又勾起了一家人的泪水……

    劫后重逢的喜悦,混着凄凄惨惨的泪水,让人五味杂陈,悲喜难明……

    直到躲在林清儿怀里的王佑,伸出奶白奶白的小手,轻轻擦拭着母亲的泪水,奶声奶气道:“娘亲乖,不哭……”

    “是啊,咱们一家人好容易团聚,应该高兴才是。”王贤强颜欢笑,心中却一痛……林清儿病成这样,顾小怜生死不知,一家人的未来笼罩在叵测的命运下,都让他的心情无比沉重,但他必须振作起来,为妻儿家人撑起那片天来……

    一家人刚刚止住哭,周毅通禀说魏源和储延来了。

    “哦……”王贤微微吃了一惊,这个时候敢来自己府上的,可都是真爱啊。魏源还好说,是自己的老师,就是不上门也撇不清干系。储延这货胆小怕事,怎么也跟着来了?

    “官人,我们在济南这段时间,多亏老师和藩台大人看顾照拂,东厂的人才不敢轻举妄动……”看到王贤眼中的疑问,林清儿轻声说道。

    王贤点点头,起身道:“于情于理,我得先见见他们。”

    “嗯。”虽然舍不得王贤再离开视线,林清儿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王贤转到客厅,便看见身穿便服的魏源和储延立在那里。魏源看到王贤,眼圈也是红红的,但毕竟是老成持重的干吏,还不至于哭出来……

    “老师……”王贤跪在魏源面前,施以大礼。

    “好,好……”魏源终究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使劲攥着王贤的胳膊,才控制住眼眶里的泪水。

    “储大人……”王贤又向储延施礼,储延赶忙躲开,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储延和魏源一左一右拉起王贤,三人在炭盆旁落座,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汉王到现在,还没消息吗?”储延试探着问道,打破了沉默。

    “没有……”王贤摇摇头。

    “哎……”储延和魏源忍不住叹息起来,汉王失踪到现在,已经近半月了。稍稍理性判断,也知他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哎,是我连累老师和储大人了……”王贤喟叹一声,歉意的看着两人,不管储延之前是什么立场,如今都会受到自己的牵连。而且储延和魏源又不像自己和柳升,多多少少还有自保的本钱,很有可能成为朱棣最先发泄怒火的对象。

    恐怕这也是储延此刻不避嫌疑,踏足万竹园的原因。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储延苦笑道:“同舟共济,同舟共济吧……”王贤猜的没错,储延通过京里的关系打听到,御史台已经开始密集上本,弹劾山东官员玩忽职守、庸碌无能,是导致白莲教之乱的根本原因,要求皇帝予以严惩。而当初山东的三大宪,他是仅存的一个,真要治罪,自然首当其冲。

    山东出了这么大乱子,储延也没想过能逃脱罪责,但他担心朱棣会趁机发作,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会不保!

    “皇上命藩台大人为议和钦差,招安白莲教,这总可以让大人稍稍心安吧?”王贤对储延的心思吃不太透,故意如是问道。

    “心安?呵呵……”储延看着王贤,似笑非笑道:“伯爷何必拿这种话试探下官?难道以伯爷的智慧,看不穿这只是皇上的缓兵之计?”说着语带讥讽的笑道:“不管我这边如何招安,只要到时候获罪下狱,届时皇上统统都可以不认账!”

    “嗯……”王贤点了点头,储延能看的这么明白,倒省了自己好些口舌。

    见两人心事重重的样子,魏源双眉一挑,冷然说道:“葫芦谷兵变,汉王乃罪魁祸首!白莲教之乱,汉王也是幕后黑手!莫非就因为他姓朱,便可以逃脱罪责不成?要我说,战死沙场还算便宜了他,我等有何罪责可言?凭什么要给他陪葬?!”

    “哎,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就是因为他姓朱……”储延叹气连连道:“不到那一步,事情总有缓转的机会。至少眼下,皇上还得靠着咱们这些人稳定山东的局势!”

    “储大人说的是……”魏源点点头,却把目光投向王贤道:“你真的要进京吗?”

    “嗯。”王贤点点头,正色道:“我若抗命不从,咱们就会落入皇帝的算计,一步步被逼到墙角。我仔细斟酌过,鱼死网破咱们胜算太小,而且说到底,这是他朱家的天下,咱们抢不过来……”

    “是啊……”魏源点头叹气道:“皇帝手里有百万雄兵,只是如今国库枯竭,动弹不得,真要是把他逼急了,抄上几十上百家豪族,总能凑齐用兵的军饷,到时候以卵击石,咱们肯定不是对手……”

    “可是伯爷去京城,也不过只能拖延数月。数月之后,皇帝必然能筹措到军饷,结果还不是一样?”储延忧心忡忡道:“我就担心,伯爷会有去无回……”

    “二位放心,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我既然敢去,就自然有自保的办法!”王贤朗声笑道:“别忘了,我的那些罪状,就是皇上也没法拿到明面上来说,想用别的罪名办我,也得看看能不能办得了我!”

    二人见王贤胸有成竹,心说京城有太子,太孙,还有那么多和王贤交好的势力,皇帝不亮出谋反的罪名还真不一定能办得了王贤。便压下心头的担忧,又和他说了会儿山东的安排。

    “有件事,还得烦请储大人帮忙。”王贤看看储延道。

    “伯爷哪里话,如今我等同生共死,伯爷但有吩咐,下官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储延连忙表态道。

    “是这样的,”王贤压低声音道:“那些蒙古骑兵如今已经骚扰到济南府了吧?”

    “是啊。”储延点点头,苦涩道:“汉王造的孽,如今那几千蒙古骑兵就像一群饿狼,到处烧杀抢劫,我和魏大人手里那点儿军队,只能固守城池,城外的村镇就完全无能为力了……”

    “是。咱们没有骑兵,对付不了这些来去如风的鞑子。”魏源也点头附和道。

    “这样啊……”王贤沉吟一下道:“有没有考虑招安他们?”

    “招安他们?”储延和魏源都愣了一下。

    “不错。”王贤点点头道:“这帮鞑子是被汉王拐到山东来的,如今海路已断,想从陆路回辽东又是痴人说梦,如今已成孤魂野鬼,只能四处劫掠为生。我想只要能保证他们人吃马嚼,他们是可以停止骚扰百姓,为我所用也不是不可能的。”

    魏源二人是听明白了,感情王贤打起了那些蒙古骑兵的主意,储延看看魏源,点头道:“可以试一试。”

    “试试吧。”王贤叹口气道:“让他们继续折腾下去,山东何日才能开始恢复元气?”

    魏源和储延点点头,深以为然。

    王贤和魏源二人,不知不觉便谈到月上中天,两人才起身告辞。送两人出了门,王贤便匆匆返回后宅。他明日还要继续北上,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正屋中还亮着灯,灯光透过窗纸,一片橘黄色的光晕,给这寒冷的冬夜平添一抹暖色。王贤知道,妻子在屋里等着自己,心中一暖,快步走到门口,推开房门便见林清儿坐在床边,正在一边轻声哼着摇篮曲,一边拍打着熟睡的儿子。

    王贤赶紧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走过去,林清儿听到动静,抬头看向王贤,目光中的暖意是王贤这一年来都未曾感受到的。

    王贤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握住妻子冰凉的手,将她消瘦的肩搂在怀里,和她一起看着熟睡的儿子。三岁的王佑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圆嘟嘟的小脸在灯光下闪着瓷器般的光,粉红的嘴唇在睡梦中嗫喏几下,嘴角便挂起一丝甜甜的笑,好像梦到了什么好事……

    “这是咱们的儿子……”林清儿靠在王贤同样瘦削的肩头,仿佛终于找到了依靠,过去一年多的惊惧忧惶,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一般。

第1070章 老道

    “这是咱们的儿子……”王贤搂着妻子,看着王佑,口中低沉道:“我这个爹太不称职了,他都不认识我了……”

    “不用担心,亲的总是亲,等这些事都过去了,你多陪他几天就好了。±UU小说,www.uu234.com”林清儿靠在丈夫的肩头,忍不住喃喃说道:“能过去吗?”

    “能。”王贤低头看着妻子消瘦的脸,岁月并没有在林清儿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依旧是那样的唇红齿白、美目倩兮,只是气色差了好多,脸上仿佛蒙了一层淡淡的灰色,不时还轻轻咳嗽几声,就像又回到十年前初见她时的病弱样子……

    “清儿,你的病又反复了?”王贤心如刀绞,手指捧住林清儿的面颊。

    “多少年没犯了,不打紧,可能是济南冬天太干燥吧,等开春就好了。”林清儿忍着咳嗽,安慰丈夫道:“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哎,都是我的错……”王贤颓然低头,他怎能不知,是自己生死未卜,整个家族命运叵测,让林清儿忍不住又回忆起十年前那场噩梦,连带着久不发作的病根都重新出来折磨人了。

    “小怜妹妹还没有音讯吗?”虽然知道这时候不该问这个问题,林清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有……”提到顾小怜,王贤的身子明显僵住了,摇摇头,声音低沉道:“我发动了所有的人,一直在找,但一直也找不到……”

    “她一定不会有事的。”林清儿伏在王贤怀里,想要给他最大的安慰道:“我有预感,我们一家一定会团聚的……”

    “嗯……”王贤重重点头,夫妻就这样紧紧相拥,和衣而卧躺在床上,一边看着熟睡的儿子,一边轻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天亮。

    听到外头的鸡叫,王贤恨恨的哼了一声:“催什么催,回头炖了鸡汤给娘子补补身子。”

    林清儿身子本就不爽利,又熬了个通宵,此刻精力严重不济,却仍不舍得合眼,唯恐少看王贤一眼。闻言掩口轻笑道:“母亲嫌鸡不打鸣,要杀之后快,官人又嫌鸡打鸣,也要杀之,你让它如何是好?”

    王贤咧嘴笑笑,又侧侧身子,想和林清儿抓紧最后的时间温存一会儿,却听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道:“娘,我要尿尿……”

    林清儿听到声音,想要起身,却手脚无力,起了起没起来。王贤忙把她按住,道:“我来吧。”便赶紧赤脚下地,寻来尿壶,看着睡眼惺忪的小人,一时手足无措。

    林清儿掩口轻笑,示意他脱下儿子的裤子,王贤赶紧搁下尿壶,把王佑的裤子往下一扒,便见白生生的两截中间,******已经迫不及待的发射了。王贤没躲开,被王佑尿了一脸,一时间狼狈不堪。林清儿忍俊不禁,忙唤玉麝进来给这一大一小收拾。王佑倒是一歪头,又甜甜的睡了……

    换好了衣裳,王贤尴尬的朝林清儿和玉麝呲呲牙道:“业务不熟,下次就好了。”

    玉麝似幽似怨的白了王贤一眼,小声道:“下会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王贤和林清儿都被玉麝一句话说的有些黯然,玉麝赶忙赔不是道:“是奴婢这嘴欠撕了……”

    “你说的没错,我以前太蠢了,为别人的江山像狗一样东奔西跑,却还免不了兔死狗烹的下场……”王贤却摇摇头,按住要抽泣的玉麝的肩膀,定定看着妻子道:“等着我,等我了了京中之事,便会远离朝堂,找个世外桃源,咱们一家人远走高飞,管他天崩地裂,咱们只过咱们的小日子!”

    “嗯……”林清儿含着泪重重点头,她虽然知道以王贤如今身上的担子,要想远走高飞是何其困难。但能听到他有这份心,林清儿就心满意足了,她真担心王贤会走火入魔,踏上那条造反的不归路!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王贤在万竹园中一直待到次日过午,逗得王佑终于叫了一声‘爹爹’,才依依不舍的上路。这次灵霄没有嚷着非要跟着他,经过这么多磨难,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公主,知道自己应该替王贤保护好林清儿和王佑……

    北京,呼啸的寒风掠过一片冰封的南海子,摧的禁苑湖畔的太监宫女缩手缩脚缩没了脖子,哪怕看到大太监黄偐过来,太监宫女们也不过是瑟缩着躬躬身子,就算表示行礼过了。

    平日里黄偐最注重礼节,但此刻也只顾着把身子缩在皮裘里,哪还管太监宫女们失礼不失礼。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穿单薄道袍,足踏芒鞋,长髯飘飘的老道。这三九天穿再厚的棉袄都能冻死活人,这衣衫单薄的老道却红光满面,似乎一点都感受不到寒冷一般。

    黄偐也注意到这一点,不由哆哆嗦嗦的点头,心说看来没找错人,这老道果然有些法力!

    黄偐领着老道来到昭和殿外,两人先进了偏殿,小太监赶忙给黄偐除下外袍,扶着快冻僵了的黄公公坐到暖笼旁,又将手炉揣到他怀里。好一会儿,黄偐才恢复了知觉,又将一大碗姜汤灌到肚子里,终于感觉身上热乎起来,重重吐一口白气道:“贼老天,要冻死活人!”说完看看坐在一旁好整以暇的老道道:“道长,你穿这么少,怎么就不冷呢?”

    老道呵呵一笑,飒然道:“公公,老道自幼精研道术,又常服丹丸,早就百病不侵,不染寒暑了。”

    “看起来,你确实有些本事。”黄偐点点头,换上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道:“待会见了皇上,你可得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要是能把皇上的病治好,你这辈子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要是出一点儿闪失,甭管你练了什么金刚不坏,咱家都要把你剁成肉泥!”

    听着黄偐的恩威并施,老道浑不在意的笑笑,将一只手伸到熊熊燃烧的炭盆中,拿起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看的黄偐和一旁的小太监眼珠子都瞪出来,才丢回盆中,若无其事的拍拍手道:“公公若是不放心,老道回去就是。”

    黄偐都看傻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声道:“别别,咱家方才胡言乱语,老神仙千万别往心里去。”说着便问一旁的小太监道:“皇上醒了没有?”

    “刚才醒了,心情不太好,发了一通火。”小太监小声答道。

    “哦。”黄偐点点头,入冬以来,朱棣的病一天比一天厉害,偏赶上那么多糟心事,要是哪天心情好,才叫稀罕呢。他扶着膝盖站起来,对老道道:“老神仙先坐着,咱家进去通禀一声。”

    老道点点头,黄偐便离了偏殿,穿过重重宫闱,到了皇帝的寝殿之中。

    寝殿中,白发苍苍的皇帝靠坐在软榻上,一旁是一个三十多岁、端庄和善的宫装贵妇,正端着药碗劝说朱棣服药。

    “不喝不喝!”朱棣不耐烦的瞪着那贵妇道:“喝了一冬的药,也不见一点儿好!连胃口都败没了!”

    贵妇哄孩子似的,苦苦劝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嘛,皇上再喝两副应该就能见好?”

    见贵妇又将药碗递上来,朱棣一挥手,便打翻了药碗,怒道:“说不喝就不喝,你啰嗦什么?!”

    那贵妇见皇帝动了真火,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跪下请罪,还是怎地。

    “老奴拜见皇上,贵妃娘娘。”黄偐见状,赶忙出声替贵妇解了围。这贵妇乃是朱棣的贵妃王氏,数年前贤妃薨逝后,她便执掌六宫,宫中有传言,皇上有意立她为皇后,可惜王贵妃膝下无所出,所以也没引起朝野多大的关注。

    王贵妃感激的看一眼黄偐,对朱棣轻轻说一声:“臣妾先告退。”听朱棣哼一声,她便躬身退下。至于地上的药碗,自然有小太监上前收拾。

    “什么事?”朱棣看看黄偐,算起来这正是该他当值的时间,但没必要特意出声禀报吧?

    “上次跟皇上说的胡道长,老奴已经请来了。”黄偐小声问道:“皇上要不要见见。”

    朱棣想了一会儿,才记起前番黄偐曾提过,要请个道士来给自己瞧瞧。说起来,这事儿还是朱棣自己提出来的。他这病非但宫中御医束手无策,宫外的名医也请了不少,没一个有能耐治好的。被折磨的实在没办法,有一天朱棣无意中说起,要是有包治百病的仙丹,自己愿用天下的财富去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过不几天黄偐便趁着当值跟朱棣说起,京中白云观有一位胡道长,据说已经一百六十多岁,仍然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据说是因为幼时得仙人相授道法的缘故。朱棣一听就来了兴趣,缠绵病榻久了,为了能好起来,什么偏方皇帝都愿意尝试,何况是见个道士呢。

    “让他进来吧。”朱棣果然没有犹豫,便让黄偐宣见。但他也知道这种事传出去不太体面,不忘吩咐一句道:“不要太声张。”

    “老奴有分寸,对外只说他是,来给皇上讲《黄庭》解闷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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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