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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71章 变卦

    老道士被黄偐领进殿中,朱棣一看这的老道样貌,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心里就信了一两分。便让黄偐给老道赐座。

    老道士也不推辞,欠身谢过皇帝后,便大喇喇在锦墩上坐定,目光炯炯看着朱棣,好似对方根本不是杀人如麻,御宇八方的大明皇帝,而是一个病痛缠身的普通老者一般。

    被老道这样打量,朱棣心生不快,但转念一想,又觉着这才是世外高人应有的做派,便按下性子客气说道:“敢问道长仙寿几何?”

    “老道生于景定元年。”老道士眼中沧桑无限道:“在这俗世挣扎的日子,已经两甲子又四十载……”

    朱棣眼珠子瞪得溜圆道:“景定元年,你是南宋生人?”

    “老道七岁那年,忽必烈攻打襄樊,老道随家人躲入深山避乱,幸得异人授道书三卷,可惜天资愚钝,勤修苦练两甲子,还不能挣脱五行,跳出三界,终归要化为尘土。”老道士摇头叹气,好像对自己只能活一两百岁还很不满意似的。

    “哦……”朱棣素来就信奉鬼神,否则也不会劳民伤财在武当山大兴土木,给真武大帝修道场了。这和他当年被姚广孝的鬼话煽动造反有直接关系,道衍和尚一直制造各种谶语掛言,让朱棣相信自己是天命所归,终于决定起兵造反。靖难之役中,朱棣身先士卒大小百余战,却毫发无伤,极其不可思议的以一府之地夺取天下,就更让朱棣坚信有鬼神护体之说了。

    所以老道说自己有一百多岁,朱棣并没有多大质疑,而是接着问道:“不知道长修习何种道法?”

    “吐纳、丹法、道术。”老道缓缓说到。

    “可否演示一二?”朱棣问一句,紧紧盯着老道。

    “可以。”老道微微颔首,道:“老道便给皇上表演个天花乱坠。”便在皇帝和黄偐的注视下,凭空变出一个银盆,然后一手端着银盘,另一手捻着一张符纸在空中一抖,口中念一句咒语,符纸化为橘色的火球飞入盆中,一阵烟雾过后,银盆里便盛满了一盆清水。

    “哎呦!这个厉害!”黄偐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叫唤起来。朱棣虽然没出声,但脸上的惊奇之色,并不亚于黄偐。

    “还没完!”老道爆喝一声,将那银盆中的清水往天上一泼,落下来的却是千百朵五颜六色的花瓣!

    闻着扑鼻的异香,看着面前的眼花缭乱,朱棣终于也忍不住开口赞道:“好!道长果然好道法!”

    老道却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淡然模样,拈一朵鲜花攥在手中,等他摊开手,鲜花已经变成一枚道符,老道缓缓摇头道:“这只是术不是法。”

    “在朕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朱棣已经信了老道三四分,看老道的眼神也热烈起来:“不知道长会不会看病?”

    老道却摇了摇头,道:“贫道未曾修习过医术……”

    朱棣失望的目光一黯,却听老道话锋一转道:“因为修道之人百病不侵,学医术有何用处?”

    “那……道长看朕可以修道吗?”朱棣的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唯恐再受打击。

    “以皇上的年纪有些晚了……”老道上下打量朱棣,那双闪闪发亮的眸子,仿佛能将朱棣的五脏六腑都看透:“只有服用九转龙虎丹,使皇上的龙体重回青春,才能筑基修行。”

    “九转龙虎丹?”朱棣让老道一番云里雾里,说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已然信了五六分。眼巴巴的看着老道问道:“这丹,能治朕的病吗?”

    “呵呵……”老道士高深莫测的笑起来道:“皇上说笑了,这九转龙虎丹服完之后,可以脱胎换骨,洗筋易髓,让皇上的龙体重回盛年,您说区区病痛,算得了什么?”

    “真的吗?”朱棣激动的咳嗽两声,才意识到有些失态,重新坐回软榻道:“道长,哪里有这种仙丹?”

    “普天下只有贫道一人会炼。”老道缓缓说道:“不过一转九日,九转八十一日,炼制的时间稍长。”

    “不打紧,不打紧!”朱棣摆摆手,马上吩咐黄偐道:“把偏殿收拾出来给道长炼丹,道长需要什么材料,你负责搜集!就是龙肝凤髓也要给道长找来,听明白了吗?”

    “老奴遵命。”黄偐恭声应下。

    朱棣抓到了救命稻草,精神好了很多,又和胡道长聊了好一会儿长生之术,听老道舌灿莲花,说的十分高明。又听说九天后,第一转金丹便可出炉,朱棣不禁龙颜大悦,对老道的信任,不由提高到了七八分。

    谈兴正浓,外头太监禀报,郑和求见。

    此时不是郑和当值,求见必有要事,朱棣按下谈性,吩咐黄偐带老道下去,好生侍奉。这才让郑和进来。

    黄偐带着老道出去时,跟郑和打了个照面,赶忙躬身行礼,郑和也客气的点点头,便算是还礼。看着郑和进去的背影,黄偐不由暗暗愤恨,任自己如何巴结,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始终比不过郑和。

    黄偐又看向胡道士,目光一下子热烈起来,心说这次要是把丹炼成,治好皇上的病,什么郑和马三宝,全都得靠边站!

    胡道士依旧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老神在在站在那里。

    郑和进去寝殿,见朱棣疲惫的靠在椅背上。方才一阵兴奋,已经透支了皇帝的体力。

    “皇上,”郑和也不废话,躬身禀报道:“山东来报,王贤已经离开济南,兼程北上,这会儿应该快到沧州了。”

    “他竟然敢来?”朱棣一下子眉头紧锁,双目寒光直射的重复道:“他竟然敢来……”如是重复了两遍,他才抬头看着郑和道:“你怎么看?”

    “以臣愚见,可能是咱们误会忠勇伯了,他接到旨意毫不停留,便日夜兼程进京,应该是心中无愧的表现。”郑和轻声说道。他个人对王贤的印象是极好的,一直认为王贤会是大明朝未来几十年的栋梁,就算没有什么私交,也想替王贤开脱几句。

    “哼!”朱棣却冷哼道:“他要是真的问心无愧,为什么要先去青州再到济南,然后才进京?”

    “他去青州是接旨,至于路过济南……他的家眷在济南,探望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吧?”郑和轻声说道。

    “他分明是去密谋!”朱棣却发作起来,一动怒,那种像有无数蚂蚁在全身骨节噬咬的疼痛便又袭来,让朱棣的表情都狰狞起来,声音更是阴沉的可怕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厚道?朕看他是安排好了后手,才有恃无恐进京的吧!”

    “老臣愚钝,”郑和缓缓问道:“不知他安排了何种后手?”

    “京里的,山东的,向着太子,和他勾结的多了去了,他有的是后手可以准备!”朱棣疼得满脸汗珠滚滚,双目透着怨毒的光,断断续续道:“竖子,他已经不怕朕了!想要跟朕掰掰手腕了!”

    郑和不知朱棣口中的竖子,指的是王贤还是太子,但无论哪一个,对大明朝来说,都是一场天大的祸事!他还想再劝劝皇帝,却见朱棣满脸汗水,痛不欲生的样子。赶忙打住话头,扶着朱棣到床上躺下,又叫御医进来给朱棣好一番针灸推拿,皇帝这才缓过点儿阳神来,却把所有人都赶出去,独自一人孤零零躺在寝殿之中。

    朱棣满身病痛的躺在龙床之上,望着有些重影的帐顶,想要抬手揉揉眼,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最后只能放弃努力,仰面长叹一声,心中黯然道:‘英雄老矣,教竖子猖狂……’

    如果倒退回几年前,哪怕是今年春天,龙体尚算康泰时,朱棣根本不会把王贤放在眼里,搓尔挑梁,不过是挥手之间,便可碾为齑粉!但如今,僵卧病床,昏昏沉沉的皇帝,不得不痛苦的承认,随着自己的衰老病弱,此消彼长间,大明朝已经出现了可以挑战皇权的力量!

    都有谁?太子、王贤还是白莲教?一个个名字在朱棣脑海中盘旋,最终竟定格在王贤身上。

    朱棣思来想去,竟悚然发现,王贤是比白莲教和太子更可怕的对手!白莲教虽然兵多势大,但根基浅薄,充其量只能为患一方。太子根基深厚,一呼百应,但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干出弑君弑父的行径来!唯独王贤,虽然看似孑然一身,却可以将白莲教和太子力量同时化为己用,更是心狠手黑,连皇子皇孙都敢杀,真要是给他可乘之机,他真敢把刀子架在皇帝的脖子上!

    想到这儿,朱棣感到脖颈一阵阵冰凉,这下彻底清醒过来,开始仔细盘算起,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了!

    辗转反侧到四更天,朱棣缓缓开口道:“把郑和叫来。”

    郑和就在殿外候着,闻命赶忙上殿,跪在皇帝床前,轻声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几件事,你去办一下。”朱棣看着郑和日渐苍老的面庞,嘶声道:“立即派人拦住王贤,让他返回山东。”

第1072章 河东河西

    “立即派人拦住王贤,让他返回山东。”见郑和愣在那里,朱棣又重复一遍。

    “是。”郑和茫然点点头,不确定是不是皇帝要和王贤妥协。

    朱棣这才接着道:“让他接替储延,担任钦差招安使,让他去博兴宣旨……”待郑和记下,皇帝又说道:“另外,至今日起,锦衣卫归于东厂之下,把赵赢立即召回来,让他重整锦衣卫!”

    “是……”郑和依旧点头,心底却泛起彻骨的寒意。原来皇帝并不是要妥协,只是意识到眼下可能准备不足,要争取时间布置,彻底不给王贤可乘之机而已。

    “去吧……”朱棣挥挥手,嘶声道:“把当值的内阁大臣叫来……”显然,皇帝还有很多事情要办。

    “是。”郑和行礼后退下,出来对守在寝宫外的杨士奇道:“皇上请学士进去。”说完,也不看匆匆进殿的杨士奇,便步履沉重的出了宫殿。

    殿外,寒月如霜,星斗西斜,郑和吸一口冷冽的空气,只觉五脏六腑犹如刀割。他知道,皇帝已经下定决心,要除掉王贤了……

    天津城外陈官驿,王贤和一众护卫星夜兼程,赶到这座距离京城三百里的驿站,准备稍作歇息继续上路。

    进去驿站,驿丞一看是锦衣卫,赶忙殷勤招呼,众护卫却不用他插手,井井有条的喂马烧饭,戴华又打了热水给王贤洗脸。

    王贤简单洗漱之后,和衣躺在床上想要睡上一觉,无奈脑海中千头万绪、纷沓而至,明明全身疲惫,却没有一点睡意。瞪着眼在床上躺了不知多久,才终于迷迷糊糊打起了盹。谁知刚刚睡着,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什么事?”王贤坐起身来,声音带着火气。

    “大人,京中来使,请快出来接旨!”戴华的声音响起。

    “知道了。”王贤愣了一下,这才穿鞋下地,推门到了院中。

    院子里,几名风尘仆仆的太监立在那里,满脸的疲惫比王贤一伙人还要浓重十倍。看到王贤,为首的太监扯着嗓子嘶声道:“忠勇伯接旨。”

    王贤赶忙跪接旨意,太监便将皇帝任命他取代储延为钦差安抚使,立即返回山东宣旨招安的旨意宣读一遍。

    王贤接旨后,站起身来,为首的太监把黄绢往他手里一塞,便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旁边人忙七手八脚将那太监扶住,架到厢房中救治。王贤皱眉看着那几个太监进了厢房,便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朱棣的旨意沉思起来。

    过了片刻,戴华进来,见王贤还对着黄绢发呆,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反应,才忍不住小声道:“大人,那个太监是累晕的,他们从京里出发,一刻也没停歇,一口气跑出来三百里……”

    “呵呵……”王贤这才有了表情,语带讥讽道:“皇上怕来不及阻我回京。”

    “招大人回京也是他,不让大人回京也是他。”戴华嘟囔一声:“皇帝老儿还有没有点儿正事儿了?”

    “之前让我回京,是算准了我不敢回京。”王贤淡淡说道:“一旦我出他意料,他反而害怕开了。”

    “这不正好?”戴华笑道:“咱们回山东,和朝廷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了。”

    “哪有那么简单……”王贤摇头道:“皇帝不是放我回山东,只是想让我晚些时间进京。”说着掸一掸那道黄绢道:“这上头说的很清楚,我这个钦差招安使,到山东是宣旨,不是招安。说白了,就是让我传道旨意罢了,”说着讥笑道:“你看着好了,那道旨意里肯定还有让我进京的命令……”

    “那……怎么办?”戴华紧皱着眉头问道。

    “还能怎么办,回山东!”王贤将黄绢往地上一掷,沉声说道。

    其实,博兴城已经没有白莲教的影子……

    当初汉王和白莲教针锋相对,都没有在博兴城设防,概因此城城垣低矮,易攻难守,在此设防殊为不智。之前白莲教壮志凌云,剑指乐安州,只是将此处作为进兵的中转站,后来兵败青州,慌不择路,才会暂时屯驻乐安。

    如今虽然已经暂时休兵,但博兴距离柳升大军屯驻的青州城不足百里,白莲教的残兵败卒驻于此城难免寝食难安,是以转进它处的呼声一直不绝于耳。只是青州这一战略咽喉一丢,对于不足两万的败军来说,能选择的余地着实不多了……

    往东,往西,往南都是送死,只有北上乐安和利津两途,而利津濒临大海,海上有郑和的舰队游弋,去利津似乎也是自投罗网。说来说去,只有到乐安州,和刘俊的部队汇合一条出路而已……

    刘俊也确实早就派人过来,邀请佛母和法王到乐安州,只是青州军内部,对要不要去乐安,十分的迟疑。因为青州军已经不足两万,而且士气低落,四分五裂,到了乐安,就有被兵多粮足的刘俊所吞并的危险……尤其是唐封,十分抗拒北上乐安,一直撺掇唐天德不要北上。

    是以足足拖了半个月,一直拖到粮草耗尽,兵变四起,在博兴已经待不下去,众将领才不得不一起劝谏唐长老去乐安。唐长老也知道回天乏术,终于同意启程,带着两万军队,十余万教徒,在冰封万里的寒冬腊月艰难向乐安跋涉……

    等这些饥寒交迫的军队抵达乐安时,已经跟乞丐没有什么两样了……刘俊又故意整齐五万大军,全副武装、浩浩荡荡在城外列队欢迎佛母和法王驾到,看上去十分热情,但在气势上已经完全压倒了青州军……

    “哈哈哈,欢迎欢迎!”刘俊一身昂贵的盔甲,外罩黑貂皮大氅,在阿丑、二黑、许怀庆、龙五爷等一干将领簇拥下,大笑着来到唐长老的马车前。唐长老本来想强撑着骑马出现在乐安城下,无奈一路上颠簸辛苦,伤情又有反复,根本起不来身,只能病歪歪躺在马车上,看着刘俊耀武扬威。

    看着落魄不堪的唐长老等人,刘俊心中十分畅快,想到数月前,唐长老派五万大军在青州城外给自己的下马威,感觉今日终于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看着唐天德强撑着坐起来,刘俊却故意不理会他,先翻身下马,向佛母施以大礼,毕恭毕敬道:“恭迎佛母!”

    唐赛儿骑在马上,依然是白衣白裙,白纱罩面,清清淡淡,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对刘俊也只是微微点头。

    刘俊也不以为意,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膝盖的土,才好像刚看到唐天德一般,大惊小怪的诈唬起来:“哎呦,这不是唐长老?您怎么病成这样了?”

    听到刘俊不称‘法王’,而以‘长老’相称,唐天德只是微微皱眉,纵使心中不爽,但形势比人强,也只能忍下来。可一旁的唐封不能忍,怒哼一声道:“大胆,见到法王还不跪迎!”

    听了唐封这一声,阿丑等人纷纷怒目而视,心说都这时候了,这小子还搞不清状况。

    “呵呵……”刘俊轻蔑的看一眼唐封,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道:“是本座失礼了,”说着看向唐天德道:“法王,请受本座一拜。”话虽如此,动作却慢的要命,好像关节炎发作一样……

    “使不得……”唐天德赶忙连声拦住。他知道,真要是受了刘俊这一礼,回头还指不定要被他折腾成什么样。其实他来的路上早想通了,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只有暂且退避三舍,一切等伤好再作他图。

    “多谢法王。”刘俊马上站定,他也就是做做样子,他才不相信,唐天德敢受自己这一拜。

    唐封铁青着脸站在一旁,看着刘俊得意洋洋的上马,引着父母和唐天德,穿过层层军阵,往城中而去。

    唐封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要跟上,却冷不防被阿丑探手拽住。

    “你要干什么?”唐封回头怒视着阿丑。

    “扇你!”阿丑说着挥起手臂,一巴掌抽在唐封脸上,唐封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哪禁得起阿丑的牛力?一巴掌就被扇在地上,几颗牙齿伴着血沫飞了出来。

    一旁的青州军将领,却全当没看见,不管唐封闷着头往前走。

    “嘴巴放干净点儿,下回就不是这么便宜了!”阿丑一口浓痰吐在唐封脸上,骂一声“什么东西?”然后便扬长而去。

    唐封捂着肿胀的脸颊,看着阿丑嚣张离去的背影,这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父子如今的处境,那曾经触手可及的少主梦,已经化为泡影……

    回到城中,刘俊请佛母入住原先的汉王府,唐天德自然也被担架抬入王府。但刘俊绝口不提,如何安顿唐天德父子,明摆着这爷俩能住进王府,都是因为佛母的原因。

    唐天德倒也识趣,当天便提出,自己年老多病,行将就木,欲将法王之位让与刘俊。刘俊却不领情,当着白莲教大大小小头领的面,公然宣称所谓法王,并不符合白莲教的教义,应当予以废除,仍然以护法自居。

第1073章 钦差到

    所谓护法之位,对刘俊自然只是无关紧要的虚名,放弃了也就放弃了。◎UU小说,www.uu234.com但对眼下的唐天德来说,却是所有了。他本来还抱着将王位禅让给刘俊,自己当太上王的痴念,可谁知刘俊竟不上套,让他最后一点儿指望都落了空……

    看着失魂落魄的唐天德被抬入后院,刘俊狠狠啐一口,低声骂道:“不死心的老不休……”转过脸时,却已是满面堆笑,拱手对佛母道:“请佛母升座议事。”

    唐赛儿却摇摇头道:“本座不再过问俗务,请护法自行其是便好。”

    刘俊盯着唐赛儿看,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心说这话。但隔着厚厚的白纱能看出什么来?也只好权且认为佛母言行合一了。“那好,小事情便不麻烦佛母,遇有大事再请佛母定夺。”

    “如此甚好。”唐赛儿点点头。

    刘俊离开王府,回到一街之隔的乐安州府——这座规模仅有王府十分之一大小的衙门,便是刘俊如今的将军府。衙门虽小,如今却是白莲教的权力中心,刘俊一声号令,白莲教自刘信以下,几十名头头脑脑,全都乖乖过来听命。

    “护法驾到!众人跪迎!”阿丑手握腰刀,拖着长调立在众头目面前。

    对刘俊这种小人得志的做派,众头目自然心中不忿,但看着左右手持砍刀,挺胸腆肚而立的两排武士,哪个也不敢将不满表现出来,只能乖乖俯首,七嘴八舌跟着阿丑喊道:“恭迎护法。”

    刘俊这才踱着方步从屏风后转出,看着昔日的同僚上司乖乖跪在自己面前,心中那叫一个畅快,不紧不慢在虎皮交椅上坐定。目光又缓缓扫过众人,还刻意在老对头刘信脸上停留片刻,然后才慢悠悠道:“阿丑,你瞎搞什么,这些都是本座的兄弟,还不快快请他们起来。”

    “嘿嘿,哥,下不为例。”阿丑心说,看你挺爽的啊,怎么还训起我来了?不过龙五爷早就说过,杀一杀这些人的威风,树立一下权威是必须的,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那样会坏了大事的……

    等阿丑装模作样把众人叫起来,刘俊干咳一声道:“诸位兄弟,咱们白莲教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胶东半岛虽然还在我教手中,但中间隔了个青州,海上又有朝廷三宝太监的舰队,咱们就是插上翅膀也回不去。”

    刘俊这话,让众人忘记方才的不忿,一个个忧心忡忡起来。他们都知道确实如此,丢掉青州这个咽喉锁钥之地,白莲教军队一下子成了孤军,只能困在这乐安城中。

    “眼下咱们这七八万军队,只能靠汉王囤下的那点儿粮草过活。”刘俊又说一句,顿一顿道:“不到明年开春,全都得他妈饿死。”

    众头领面面相觑,还是刘信忍不住闷声道:“不是说,汉王囤的粮草,够吃好几年的吗?”

    “那是放出风去,麻痹官府的,朱高煦到山东才几年,上哪囤这么多粮草去?”刘俊翻翻白眼道:“也就是你这种二傻子才能相信。”

    “哼……”要是以前,刘俊敢这么说,刘信早就拔拳相向了,但现在,他也只能转过头去闷哼一声而已。

    “眼下两条路,一个是坐吃等死,一个是练兵习武,来年开春和官府决一死战,打下青州,夺回咱们的地盘!”刘俊看着众人,咬牙切齿道:“选第一个的站左边,选第二个的站右边。”

    众头领看他这要吃人的样,就知道谁敢选第一个,弄不好就得给喀嚓喽,自然齐刷刷全都站到右边。刘信倒不是怕了刘俊,只是他家眷还在青州,当然不可能站左边。

    刘俊却不管刘信心里怎么想,这下愈加得意洋洋的看着刘信,气的刘信恨不得调头就走。

    “既然都同意整军习武,”刘俊调戏完了刘信,便一指许怀庆道:“那就请这位将军说一说,咱们怎么个捣鼓法!”

    许怀庆上前一步,立在众头领面前,他身材魁梧,相貌威严,全身上下透着腾腾的杀气,一看就是百战余生的猛将。众头领不禁暗暗咋舌,心说这刘俊到底祖坟上冒了多少青烟,没了黑翦,又来这么个看起来很有本事的黑面神,还真是好运透顶。

    许怀庆也不跟他们客套,沉声道出自己的方案,乃是将所有军队打散重编,然后按照胶州军那一套已经成型的方案整编训练。一切奖惩也都按照胶州军的规矩来,所有军官的任命自然也都归刘俊的人管。

    “都听清楚了吧?”等许怀庆说完,刘俊看看众头领,幽幽道:“都没意见吧?”

    众头领哪能没意见?这是要夺他们的兵权,让他们一无所有啊!便有将领忍不住大声道:“刘护法,咱们认你当老大,你就是要当法王咱们也支持,可总不能不留条活路给兄弟们,让咱们全都成了光杆啊!”

    “是啊,护法,贪多嚼不烂……”见有挑头的,众头领忙纷纷附和。

    “你……”刘俊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挑头的头领,笑眯眯道:“过来。”

    那头领硬着头皮上前,口中不断解释:“护法,俺不是违抗你,实在是就那点儿本钱了……”

    话音未落,一名武士手起刀落,便将那头领的脑袋剁了下来!

    “啊!”众头领的惊叫声中,那好大的头颅一脸惊恐,在满是鲜血的地上滴溜溜打转……

    “谁还跟他一样,舍不得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刘俊冷声说道:“不妨也一并上前。”说着看向刚才附和那人的一名将领道:“你吗?”

    “不是不是……”那名将领赶忙连连摆手。

    “你吗?”刘俊又看向另一名将领。

    “不敢不敢!”那名将领也一样摆手连连。

    “谅你们也不敢!”刘俊轻蔑的哼一声,看着众将,不留情面的呵斥道:“咱们知根知底多少年,谁不清楚谁是什么货色?”说着一拍胸脯,大声道:“包括老子在内,全他妈都是草包!军队给咱们来带,也一样全带成草包!白瞎了那么多教中子弟!”

    见刘俊连自个儿一块骂进去,众将这下全都羞臊的低下头。他们带兵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仍然两眼一抹黑,根本就不会带兵,更不会打仗!军队在他们手里就是争权夺利,代表自己实力的工具而已……

    “如今都到这时候了,还他妈不撒手!非得让朝廷一锅端了,全家老小死光光,才能撒手不成?!”刘俊扯着嗓子大声吆喝道:“谁他妈不撒手,老子今天就让他上西天!”

    面对着杀气腾腾的刘俊,众头领没人敢说个‘不’字。只是心中难免腹诽,你小子说的好听,军队到了你手里还不一样是争权夺利的工具?莫非你还能把那些乌合之众,练成精兵不成?

    让众头领没想到的是,刘俊虽然自承草包,但手下却真有能人。那黑面将军许怀庆还有手下一干将领,一个个都十分会带兵练兵,军队整编之后,仅仅训练了几日,精气神就明显不一样了,至少看上去像一支能打仗的军队了……

    就在众头领自叹不如,准备老实认命之时,一个人的到来,又让刚刚恢复平静的乐安城炸开了锅——腊月二十七,钦命招安使王贤,奉旨前来乐安宣召!

    钦差抵达之日,佛母和刘俊率众头目出城相迎。众头目自然以为自个儿从没见过王贤的,纷纷好奇的打量着这位传奇人物,忍不住交头接耳暗暗嘀咕:

    “看来朝廷这回是动真格的了,连王贤都派来了……”

    “嗯,确实是有招安的诚意……”

    “看看他怎么说吧……”

    佛母和刘俊都知道王贤的身份,对他的到来很是诧异,因为按照约定,他此时应该在京城才是。按下心头的疑惑,刘俊装模作样和王贤敷衍一番,把他请进了乐安城中。

    趁着王贤沐浴更衣,刘俊溜到王贤房中,奇怪问道:“兄弟,你怎么又回来了?”

    “情况有变。”王贤苦笑道:“皇帝老儿起了戒心,想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那还跟他磨叽啥?”刘俊两眼一瞪道:“反他娘的就是!”

    “胡说什么,就凭一个乐安城也想造反?”王贤叹口气道:“也太不把永乐皇帝当回事儿了吧……”

    “不是还有柳升那些人吗?”刘俊挠头道:“大伙拧一块,怕他皇帝老儿个球?”

    “柳升他们是不会造反的,”王贤摇头道:“他们的家眷都在京城,他们想的是怎么过去这一关……”说着看看刘俊道:“你别瞎操心,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哎,成,当我没说。”刘俊讨了个没趣,也知道自己想不明白那些大道理,索性不再烦心。他看见桌上摆着的圣旨,好奇问道:“皇帝老儿有什么旨意?”

    “你不会自己看?”王贤将巾帕在水中浸湿,仔细的擦拭双手,目光古井不波。

    “那我就看看了。”刘俊搓搓手,呲牙笑道:“咱这辈子还没瞧过圣旨。”说着把圣旨拿起来展开一看,登时呆住了。

第1074章 圣旨

    乐安州,原先的州府衙门,如今的将军府大堂中。…≦UU小说,www.uu234.com

    刘俊以下白莲教的大大小小百余名头目全都聚集在这里,大气不喘的听着堂上的王贤朗声念出圣旨道:

    “……白莲教罪孽深重,然能幡然悔改,有休兵止戈之心,归附朝廷之意。唏乎,天有好生之德,朕有爱民之心,不忍百姓涂炭,黎民倒悬,特法外开恩,赦免其罪责,封刘信为山东都指挥使同知,刘俊为青州卫指挥使,刘阿丑为胶州卫指挥使……”

    随着王贤念出一个个名字,被念到名字的头领都面生喜色,万万想不到朝廷这次还真是转了性,非但赦免了他们的罪责,还封他们大官做!尤其是那些被刘俊夺了兵权的头领,本来就一无所有,如今喜从天降,岂能不欣喜若狂?

    哪知王贤念完一长串名单后,话锋一转,又沉声念道:“然首恶唐赛儿焚毁紫禁城三大殿,煽动一省百姓造反,致使百万生灵涂炭,罪大恶极,朕若姑息,枉为人君!特命钦差将其押回京城受审,即日启程,不得有误。凡阻拦者皆以叛逆论,人人可诛之而得其恩赏,钦此。”

    王贤念完长长的圣旨,大堂中鸦雀无声……众头领面面相觑,心里嘀咕道:‘原来这招安是有条件的,我等的官爵却要用佛母的命来换……’

    一时没人敢接旨谢恩了。虽然平心而论,很多人觉着这笔买卖实在划算,既然得了官身,自然要跟白莲教划清界限,管他佛母去死!反正少不了自己一根汗毛……这些白莲教的头头脑脑,大都是商贩地主之流,有些能耐钱财,但上不得台面。之所以会跟着造反,无非就是冲着能当大官发大财去的。如今能顺利洗白,还能当上大官儿,自然求之不得。

    但他们也很清楚,佛母在白莲教中崇高的声望。要是他们敢接这个旨,恐怕走出这道门,就得被怒火冲天的教徒给打成肉酱!

    “怎么还不接旨?”王贤将圣旨折好,捧在手中,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这个……”刘俊代表众头领,满脸纠结的问道:“是不是还有商量的余地?”

    “是啊上差,佛母在我教中地位崇高,会出大乱子的!”众人七嘴八舌附和道。

    “此乃金科玉律,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王贤却只淡淡说道:“你们若不接旨,便是抗旨,招安一事,今后再不会有。”

    “这……”众人登时被憋在那里。坚持和佛母共进退吧,到手的荣华富贵就要化为泡影,拿佛母换取富贵吧,又会面对教徒的熊熊怒火,一时间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僵持间,一把清冷的声音在大堂门口响起:“本座去朝廷领罪便是……”

    众人齐刷刷循声望去,便见佛母从门外进来,连忙七嘴八舌劝道:“使不得啊,佛母,您可不能去北京!”“是啊佛母,咱们白莲教离不开您啊!”甭管虚情还是假意,这时候全都一副坚决不肯出卖佛母的架势。

    佛母静静看着众人,待他们消停下来,才缓缓道:“你们不必再劝,既然都愿意接受招安,我这佛母留在山东也是多余,到京城给皇帝出出气,对教徒,对你们都有好处。”

    “佛母,您可就有去无回了!”众人这下倒真动了几分感情。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佛母冷冷说一句,旋即话锋一转,语气中透着自傲道:“何况本座神功附体,皇帝老儿想要我的命,也没那么容易。”

    佛母这样说了,众头领哪有不就坡下驴的意思,有人小声说道:“佛母,那……教徒那边?”

    “本座自会去说,不用你们担心。”佛母有些懒得理会这些家伙,意兴阑珊的挥挥衣袖道:“你等退下吧,本座有几句话要对钦差说。”

    “遵命。”众头领暗暗松了口气,转眼便散了个干净。

    大堂中,只剩下王贤和唐赛儿两个。

    唐赛儿伸出青葱般的手指,将罩面的轻纱解下,露出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孔。那威严庄重的佛母身份,似乎也随着面纱解下消失不见,只剩一个满腹心事,柔弱美丽的女子,出现在王贤面前。

    王贤看着唐赛儿秋眸中欲说还休的情意,一颗心颤了几下,但旋即吐出一口浊气,神色恢复正常道:“你放心,我会护你周全。”

    “我不担心这个,我的使命已经完成,生又何欢?死亦何苦?”唐赛儿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一下,但还是关切问道:“我担心的是你,皇帝终究还是要让你回京……”旨意里说的很明白,由王贤押送佛母回京,不得有误。

    “是。这是意料之中的。”王贤点点头,叹息道:“本来我上月回京,胜算可能还大些。但这一个月里,皇帝使了很多手段,现在回京,要更加危险了。”

    就在朱棣派人拦住王贤不久,接二连三的旨意便从西苑中传出来。先是太子将被派往南京镇守,一过完年就得启程。同时离京的还有太孙,朱瞻基将被派往边关九镇巡边,最短半年才能回京。

    除了太子太孙,就连和王贤关系不错的朱勇、薛禄、张輗等人,也被皇帝以各种借口,派往各省安抚军队去了。虽说如今兵饷不济,军心不稳,确实需要大力安抚,但这一个个和王贤关系密切的重量人物,几乎同时被支出京去。皇帝的意图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就是要把王贤所有的援兵都断掉,让他到京城孤立无援!

    更加釜底抽薪的是,朱棣将锦衣卫归于东厂的掌控之下,还命赵赢立即回京整顿锦衣卫。之前王贤宣告失踪的近一年中,朱棣曾命张輗暂掌锦衣卫,试图将权柄收回。但锦衣卫上下都是王贤的亲信,加之特务机构的隐秘性,以及张輗不愿意雪上加霜,种种原因造成了张輗甘当摆设,王贤依然掌握锦衣卫的情形。

    这次朱棣给锦衣卫降格,又派赵赢辣手整顿,显然是要彻底摧毁王贤的党羽!一旦王贤外无奥援,内无党羽,回到京城,就只能任由皇帝宰割了!

    朱棣这一招招使出来,每一下都像在王贤的身上加了一道枷锁,将他死死困住,挣扎不得。实话实说,王贤已经有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但他还是安慰满面忧色的唐赛儿道:“放心吧,借用你方才的话,皇帝老儿想要我的命,也没那么容易。”

    “我们这算不算是同病相怜?”唐赛儿突然笑了。

    她双目流波,面若桃花的样子,看的王贤一呆,赶忙把目光移开,干咳一声道:“当然,难兄难弟更要同舟共济。”

    见他不敢直视自己,唐赛儿心下一黯,神情没有丝毫改变,轻嗔一句道:“谁跟你是兄弟来着?”然后便低下螓首,陷入了沉思,好像要下什么决心一样。

    王贤便静静的等着,直到唐赛儿再次抬起头来。

    “出发之前……”唐赛儿深吸口气,声音有些颤抖道:“我带你见一个人。”

    “什么人?”王贤轻声问道。

    唐赛儿却躲避开王贤的目光,有些慌乱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王贤便跟着唐赛儿从后门出了州衙,本以为要去多远的地方,谁知转了个街角就到——原来目的地是唐赛儿暂住的汉王府。

    这还是王贤头一次进汉王府,只见轩敞广阔的王府中,一间间一栋栋殿堂馆阁,全都住满了老百姓……院子里晾晒着无数破破烂烂的衣衫被褥。还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在原先汉王的练武场上追逐打闹,欢快的嬉笑声十分悦耳。

    看到佛母的身影,小孩子们登时就停止了打闹,呼啦一下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向佛母问安。大人们也被惊动了,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从屋子里出来给佛母请安。

    “都去忙吧。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拘礼。”在教徒面前,佛母自然戴回她的面纱,声音依旧清清淡淡,好像不带什么感情。但是那些教徒望向她的目光,却满含着孺慕之情……

    待教徒依命散去,佛母继续带着王贤前行,轻声解释道:“人太多乐安城太小,一个王府就占了大半地方,我让人把他们放进来居住,至少天寒地冻有个容身之处。”

    王贤点点头,轻声说道:“显然你任重道远,远远没到撂挑子的时候……”

    佛母愣了一下,轻叹一声道:“所以你不能死,不然这担子我挑不动……”

    两人说话间来到后宅,周遭一下子便安静下来。虽说佛母敞开门让教徒住进自己府中,但教徒们还是很自觉的远离佛母的住处,以免打扰到她的清修。

    后宅中花木茂密,曲径通幽,只是深冬季节,难免萧索。

    佛母沉默下来,王贤也不说话,跟着她沿着蜿蜒的小径,穿过一片竹林,眼前兀然出现一个小小的院落。

    院门口有一个身穿白裙的侍女在守卫,看到佛母带了个男人回来,古井不波的脸上难免流露出丝丝讶异来。

    “佛母……”侍女让开了去路。

    唐赛儿微微点头,深吸口气转回头,有些不敢看王贤的眼睛道:“你自己进去吧。”

    王贤似乎意识到什么,心跳漏了半拍,艰难的点点头,缓缓迈步走进院中。

第1075章 重逢就好

    院子里,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天井中央有一颗傲雪的寒梅,在这寒冬腊月里夺目的绽放。可惜浓重的药味掩盖了腊梅的暗香。王贤无心欣赏,目光直接越过梅花,落在梅花后的房门口。

    显然,房间里有个病人……

    王贤突然难于呼吸,也不记得是怎么一步步走到房门口,探手掀开门帘。只记得门帘掀开的一霎,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一个年轻女子背对着门口,娴静的坐在床边,只见她双肩消瘦,纤腰不堪一握,长发如瀑,垂落在白色的衣裙上,安静的让人不忍打扰。门帘掀起,那女子依然纹丝不动,就像没听到一样……

    虽然只看了个背影,王贤焉能认不出,这病弱娇美的女子,便是自己日思夜念的顾小怜!

    眼泪刷得就模糊了两眼,王贤扶着门框,身子摇摇欲坠,嘴唇翕动了好几下,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怜……”王贤拼尽全力,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然后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快步到了床头,俯身紧紧从后头抱住了顾小怜。王贤的眼泪奔涌而出,将顾小怜的肩头都打湿了一大片,然而他悚然发现,顾小怜居然还是毫无反应,就像没有知觉一样……

    “她听不到你说话,也不会给你任何反应。”唐赛儿悄然出现在门口,在王贤身后低声说道。

    “你对她做了什么?!”王贤紧紧抱着瘦弱不堪的顾小怜,回头双目喷火的瞪着唐赛儿,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有什么手段冲我来!对付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唐赛儿还没见过王贤如此愤怒,一时呆在那里,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这人怎么这样!”唐赛儿身后的侍女却忍不住嚷嚷起来:“若不是我家佛母,她早就死定了知不知道!”

    “别说了,出去。”唐赛儿不让侍女说下去,待其退出房门,才轻叹一声道:“半年前,葫芦谷之役后,我在河边发现的她……”

    王贤默不作声,转回头来,痴痴看着顾小怜那张绝美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那双曾经勾魂摄魄的大眼睛,如今空洞洞没有一丝神采。王贤心如刀绞,紧紧咬着嘴唇,控制着不让自己嘶喊起来。

    “那时她一直昏迷不醒。我将她带到附近的镇子上,请了很多大夫多方救治,都说她的后脑遭受了严重的撞击,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了。后来找到一个曾经做过御医的老大夫,给她连下四十九天金针,终于将其救醒,可她仍然像没有知觉的人一样,感觉不到任何外界的信息,也不会说话,就这样整天呆坐着……”

    唐赛儿介绍完顾小怜的病情,沉重的叹了口气道:“你恨我也没错。因为当初我将她当成一张可以要挟你的底牌,更担心你要是看了她这样子,会方寸大乱,坏了我们的大事,所以迟迟没有告诉你她还活着。”

    “那你为何现在又告诉我?”王贤控制不住的讥讽道。

    “因为我们可能有去无回,所以我得让你知道,她还活着……”隔着面纱,谁也看不到她脸上的泪水,但那面颊上冰凉刺骨的感觉,让唐赛儿的心一阵阵抽痛。

    “多谢。”王贤说完这两个字,便不再回头。

    唐赛儿站在那里,看着王贤像捧着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的呵护着怀中的顾小怜,心中一阵阵的酸楚,她甚至希望,此刻没有知觉的是自己……

    天渐渐黑下来,唐赛儿不知何时离开了房间,王贤依然紧紧地抱着失而复得的顾小怜。

    “小怜,你这个傻丫头,为什么要替我去死,值得吗?”

    “小怜,看着你坠崖的那一刻,我恨不得让全世界给你陪葬……”

    “小怜,我让人找遍了山东,都没有找到你的影子。”

    “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你……”

    “小怜,你还活着,实在太好了……”

    王贤就这样紧紧抱着顾小怜,喃喃和她说着憋在心里半年多的话儿,他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心疼一会儿,然后又搂着她开心的笑起来。

    “是啊小怜,老天把你还给我,我还能奢求什么!”

    “小怜,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虽然怀中的玉人听不到也看不到,王贤还是开心的说啊说,直到搂着她沉沉的睡去,就是在睡梦中,他依然将顾小怜搂的紧紧地……

    天亮时,门帘掀动,唐赛儿端着托盘进来。看到王贤和衣搂着顾小怜躺在床上,唐赛儿俏面一红,想要退出去。

    王贤却已经坐起来,四目相对无言良久,他才低声说道:“抱歉,多谢。”

    虽然只是干巴巴四个字,唐赛儿听了,眼里却泛起点点泪花,心里头既有被误会后的委屈,更多的是不知从何而来的酸涩。深吸口气,唐赛儿调整好呼吸,对王贤展颜笑笑道:“吃早饭吧。”

    说完,她将托盘搁在炕桌上,托盘里除了早点之外,还有一个药罐。唐赛儿打开盖子,倒出黑色的药液。然后将顾小怜扶起来,给她围了一方帕子在颈上。一手端着药碗,一手舀一勺药液,在唇边轻轻吹去热气,才慢慢送到顾小怜唇边。

    顾小怜的嘴唇感受到勺子,眉头无意识的轻轻一皱,但还是乖乖的张开小嘴,喝下一口药液。唐赛儿再舀一勺,如法炮制,她的动作十分娴熟,显然经常给顾小怜喂药……

    王贤在一旁看着,等到一半时,便示意唐赛儿将药碗给自己,想要学着给顾小怜喂药。唐赛儿有些不大放心,但见王贤坚决的眼神,还是乖乖把药碗递给他。

    王贤接过药碗,学着唐赛儿的样子,轻轻舀一勺药液,缓缓送到顾小怜唇边。顾小怜微微张口,王贤便将药液送入她口中,谁知顾小怜竟呛得咳嗽起来,药液从唇边淌下,将帕子浸湿了一片。

    王贤赶忙搁下药碗,给顾小怜拍背,同时求助的看向唐赛儿。

    “她虽然能吞咽了,但反应很慢,你要把勺子在她的唇边停一下,等她反应过来再喂。”唐赛儿端起药碗,给王贤演示一遍,又轻声道:“这些活男人干不来的……”

    王贤虽然没有再要药碗,却目光坚决道:“我要亲手照顾她……”

    “哎……”唐赛儿幽幽一叹,下意识的轻声道:“我总算知道,她为什么愿意为你送命了……”

    王贤却萧索的摇摇头,低沉道:“她太傻了,我根本不值得……”

    唐赛儿给顾小怜喂一勺药,沉吟一会儿,才看他一眼,轻声说道:“值不值得,只有她自己知道,你说了不算。”

    王贤有些吃惊的看向唐赛儿,她却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王贤在乐安城又待了一天,主要是跟二黑和许怀庆等人吩咐,要将军队牢牢掌握在手中,同时避免白莲教再生内乱,也绝不能让那些头头脑脑欺凌百姓。众人都知道,山东将是他们的立命之基,就算王贤不嘱咐,他们也绝对不敢懈怠。

    第二天天不亮,王贤便和唐赛儿带着顾小怜离开王府,准备悄悄出城。为了让顾小怜少受颠簸,王贤特意安排了一辆四轮马车,马车四壁全都用油毡密封,里面还烧着炭盆,暖和又舒适。又安排了一名侍女,在车里随时照顾顾小怜,他这才放心上路。

    谁知来到城门口,王贤给门外黑压压的无数教徒吓了一跳。当然,单单人多没什么可怕的,关键是这无数双眼睛全都满是怒火,恨恨的盯着自己。王贤毫不怀疑,若非佛母在身旁,这些人肯定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唐赛儿皱皱眉头,下意识挡在王贤身前。

    “佛母,您真的要去北京?”教徒们悲声问道。显然,不知谁走漏了消息,这些白莲教徒已经知道朝廷的旨意了……

    “是的。”唐赛儿面罩白纱,清清冷冷的点了点头。但这一下就像一瓢冷水泼入了热油锅,城门口登时就炸开了!

    “佛母!您不能去送死啊!”

    “打死这狗官!不能让他把佛母带走!”愤怒的教徒们,开始到处寻找石块,想要干掉王贤,拯救他们的佛母。

    “都不许胡来!”佛母严厉的声音响起,众教徒登时一滞,不情愿的停下了动作。

    “你们不要为难他,去京城是本座自己的主张。”佛母对众教徒淡淡说道:“而且本座也不是去送死,而是要跟皇帝好好讲讲理,然后自会转回。”

    “您说的是真的?”众教徒惊喜的巴望着佛母:“您真的会回来?”

    “一定。”佛母点点头,妙目含泪看着众教徒,缓缓说道:“我走后,你们要听从刘护法的命令,好生练兵,勤劳生产,等我回来,就是真正太平的时候。”

    众教徒这才依依不舍的让开去路,送王贤和佛母出城。

    教徒们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佛母的队伍消失在天际,才含着热泪转回。

第1076章 除夕

    为了照顾顾小怜,王贤每日只在白天行进六十里,天还不黑便安排住宿,绝不肯多走一里。≧UU小说,www.uu234.com

    而且他说到做到,一路上一直亲自照料顾小怜的衣食住行,绝不厌烦,亦轻易不肯假她人之手。连唐赛儿身边的侍女都偷偷的说,‘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男子,能耐心到这个地步……’‘若能得到这样的照料,永远醒不来也值了……’之类……

    这日是除夕,一行人到了济南府地界,唐赛儿策马到王贤身旁,轻声问道:“你要不要回家和家眷团圆一日?”

    王贤却缓缓摇头,低声道:“相聚太短,别离太苦,还是不回了……”

    “那要不要将小怜姑娘送去济南疗养?”唐赛儿又轻声问道。

    王贤依旧缓缓摇头道:“我要带她去京城,那里的名医多……”

    “京城太危险了,万一有去无回怎么办?”唐赛儿不放心的问道。

    “我一定会带她回家的。”王贤目视着远处济南城的轮廓,坚定道:“她会说着笑着,出现在一家人面前……”

    见王贤主意已定,唐赛儿不再劝说。一行人便在日暮时分,下榻于济南城外三十里的郭店驿。

    王贤的部下早就在此打好前站,又逢除夕,驿站中本就没有过客,戴华索性散出点银子,将驿丞驿卒全都撵回家去过年,把整个驿站都包了下来。

    等到王贤到来时,看到驿站门上贴着对联,院中窗上粘着窗花,还真有点儿过年的气氛。

    戴华又挖空心思,整治出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天擦黑时,王贤亲手放了一挂鞭,然后让一众兄弟全都入席。

    席间,王贤端着酒碗,看着满满一屋子的手下兄弟,沉声说道:“弟兄们,我害你们没法回家过年,先自罚一碗!”

    众人哄笑叫好声中,王贤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然后用手背一抹嘴巴,眼圈通红,情绪低沉的说道:“过去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太多的兄弟已经没法过这个年……”

    说着话,王贤眼前浮现出周勇、周敢、胡三刀、高牛儿、时万……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心如刀绞,眼泪溢满眼眶,嘶声说道:“我敬他们!”

    说完,又将一碗烈酒一饮而尽。

    众兄弟眼圈通红的看着王贤,听他继续说道:“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不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天理不容!”

    “天理不容!”众兄弟一起高喝道。

    “但除了报仇,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王贤目光扫过一个个兄弟,满含情义道:“就是不能让你们再重蹈覆辙,相信我,一定会给你们一条出路!”说着再次端起酒碗道:“这第三碗酒,我敬你们!”

    “我等敬大人!”众兄弟赶忙端起酒碗,陪王贤一起喝下这第三碗酒。他们的目光明显亮了许多……

    这些部下忠心耿耿,愿意为王贤赴汤蹈火不假,但他们也都是有家有口的普通人,眼看着自家大人走上和皇帝对抗的不归路,心中不能没有忧虑。很多人都担心自己的家小会受到牵连,是以队伍的气氛一直颇为凝重……

    现在王贤做出这样的保证,他们也就放下了心口的大石。虽然王贤只说没做,但他们坚信自家大人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一连敬了三碗酒,王贤便让众人自便,自个儿转到了后堂。

    后堂中,窗户上贴着‘喜鹊闹枝’的窗花,桌上摆着精致的菜肴,顾小怜静静坐在椅子上,一旁的唐赛儿拿着玉梳,为她细心地梳着头,然后将一枚翡翠花簪,轻轻别在她的发髻上。

    “过年了,小怜姑娘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是想漂漂亮亮的。”唐赛儿看一眼王贤轻声说道。

    “小怜是最爱美的。”王贤点点头,扶着顾小怜转过身来,昏黄的灯光下,伊人的轮廓愈发病弱娇美,如瀑的秀发上,那枚花簪熠熠生辉。

    两人便一左一右坐在顾小怜身边,伺候她吃年夜饭。

    看着王贤将细细的鱼刺小心翼翼的剔除,把无刺的鱼肉送到顾小怜唇边。又用手帕轻轻擦拭她的唇角,唐赛儿的心也变得无比柔软,一个念头兀然蹦了出来:‘若换做是我,他会不会也这样用心照顾……’

    但旋即她又暗暗自嘲,‘自己是他什么人,他凭什么这样对自己?’如是想来,唐赛儿心中难免惆怅莫名,端起酒盅,接连喝了几杯闷酒。

    “今天得到消息,张辅已经到山东了。”王贤喂顾小怜吃完一段鱼肉,拿起帕子擦擦手,然后一边剥虾,一边低声说道。

    几杯酒下肚,唐赛儿粉面酡红,双眸流波,听了王贤的话,愣了一会儿方抬头问道:“他是自己来的,还是带兵来的?”

    “带兵。皇帝省出过年的费用,凑了一笔军饷给他。”王贤小心剥出完整的白嫩的虾仁,然后放在汤匙中,又去剥另一个。“张辅带了八千精兵,才肯出京。”王贤不禁佩服英国公,之前朱棣下旨让他到山东,张辅就是不肯,非得手里有兵才肯出京。这才是百年大计的做派,哪像自己那么傻,皇帝一声令下,带着几个人就跑山东来……

    “如果山东的军队被张辅掌握,我们是不是就危险了?”唐赛儿一双凤眼微眯,目光迷离的看着王贤。

    “安远侯应该不会轻易交出兵权。”王贤用筷子将虾仁碾碎,缓缓送到顾小怜唇边,小心喂她吃下去,方轻叹一声道:“如果军队真的被张辅掌握,确实就麻烦了。”

    “那你还是不要进京了吧……”唐赛儿伸出赛雪欺霜的小手,轻轻按在王贤的手背上。王贤只觉一阵沁骨的冰凉,抬头看着唐赛儿。唐赛儿俏面红似火烧,双目几欲滴水,鼓足了勇气说道:“我们带着小怜,到济南接上你的家眷,远走高飞吧……”

    王贤看着唐赛儿愣住了,这还是时刻把教徒放在第一位的白莲佛母吗?

    “你当我是在说醉话吧……”唐赛儿收回手叹息一声,幽幽道:“这些天看着你照顾小怜姑娘,突然感觉人不应该给自己那么多负担,照顾好自己身边的人才最重要……”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王贤看着唐赛儿,露出一丝笑容道:“背那么多负担在肩上,真怕你随时会撑不住……”

    “还说我,你不是一样?”唐赛儿也笑了,登时满室皆春,沁人心脾。“这么说,你同意了?”

    迎着唐赛儿满是期盼的目光,王贤却缓缓摇头,低声道:“我还是要进京的。”

    “为什么?”唐赛儿秀眉紧蹙,似嗔似怒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送死?”说着看一眼顾小怜,不胜伤感道:“你以为她不在人世的时候,心里有多么悲痛欲绝?想没想过,你若不在人世了,会有多少人像你一样悲痛欲绝?!可不是每一次都有这样失而复得的幸运啊!”

    “你说的我都知道……”王贤点点头,等他抬起头来时,双眼的目光透着无比的坚定道:“但是,人生在世,有些事是必须去做的!一天不向赵王和皇帝讨回公道,我就一天不得安宁!”

    “你怎么和他一样执拗?!”唐赛儿忽然怒气勃发,紧咬着通红的嘴唇道:“就算要报仇,你可以在山东造反啊?!何必孤身去京城送命?!”

    “因为我不想成为我仇恨的那种人!”王贤叹了口气,伸手握了握唐赛儿冰凉的小手,看着她凄凉的双目,缓缓说道:“皇帝、汉王、赵王这些人,总以为天下是他们博弈的棋盘,为了达到个人的野心,可以毫无愧疚的害死千万人。我不行!我的仇人是他们,不是天下的百姓,我要的是他们的命,不是无辜百姓的命!”

    唐赛儿定定看着王贤,目光渐渐有些痴了,出神许久才喃喃问道:“你真有信心做到吗?”

    “有。”王贤拍了拍她的手背,给她一个暖心的笑容道:“放心,一切都有安排,你只要按计划行事即可。”

    “好,我相信你……”唐赛儿目光灼热的看着王贤,重重点头道:“我会一直相信你……”

    两人便不再说这些煞风景的话,一起伺候着顾小怜睡下,又回到桌边,一杯接一杯的对酌。偶尔说几句话,也都是一些应景的闲言,他们小心翼翼的逃避着现实,不想让这个辞旧迎新的良辰佳节,再蒙上厚厚的阴霾。

    因为两人都很清楚,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对酌了……

    最后,王贤抱起醉倒的唐赛儿,将她柔弱无骨的身子,小心放在顾小怜一旁,又扯了床被子给她盖上。刚想起身,唐赛儿突然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火热的双唇印在了他的嘴唇上。王贤还没反应过来,唐赛儿便放开他,转过身去,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一般……

    王贤摸着自己滚烫的嘴唇,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还是退到了门口,轻轻推门出去。

    门关上时,他分明听到屋里一声似幽似怨的叹息声……

第1077章 新年

    第二天,新年头一日。

    王贤再见到唐赛儿时,她已经重新戴上面纱,声音也恢复了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仿佛昨夜酒后的意乱情迷,不过是一场过后了无痕的春梦而已。

    队伍上路后不久,斥候便焦急转回禀报,说前方有大队兵马靠近。

    “英国公的军队?”王贤沉声问道。

    “是。”斥候回禀道:“除了英国公的军队,好像还有东厂的人!”

    “呵呵,皇上还真是如临大敌……”王贤看看一旁的唐赛儿,打趣笑道:“不愧是佛母,这么大的阵仗欢迎你。”

    “我一个弱女子算得了什么,只怕人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佛母横了王贤一眼,反唇相讥道。

    王贤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哪里哪里。”

    “佛母今天火气不小……”戴华在一旁小声道。

    “多嘴!”王贤瞪了戴华一眼,正色道:“迎上去!”

    半个时辰后,两支队伍在官道上狭路相逢。

    王贤这边统共不到五百卫士,对面的英国公军队却有八千人马,看上去浩浩荡荡,就像面对老鼠的大象,充满了压迫感。

    王贤骑在马上,看着一字排开的英国公军队,朗声说道:“对面是哪位将军,请上前说话?”

    “忠勇伯,久违了。”张辅不相信他看不懂自己的旗帜,但还是拨马上前,向王贤拱拱手道:“三年前一别,不意在此相逢。”

    “原来是英国公爷,公爷,在下有礼了。”王贤向张辅还礼后,两人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头,便有些尴尬的对视着,好一会儿王贤才找到话头问道:“安南如今想必安定?”

    “贼酋授首,叛军业已平定。”提到安南,张辅神情严肃起来,眉宇间的忧虑毫不掩饰:“但多年以来,民怨沸腾,豪族大姓,不服王化,一旦撤军过多,恐怕会立刻反弹。”说着张辅叹了口气,有些怪罪的对王贤道:“伯爷,要是因为内乱丢了安南,咱们就是千古罪人啊!”

    张辅本以为王贤会反驳自己,没想到他也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同道:“公爷说的是,安南决不能丢在咱们手里!”

    张辅有些吃惊的看着王贤,想看出他到底是真是伪,良久,张辅重重一叹道:“我没有看错人!”说着低声劝说王贤道:“兄弟,趁着还能挽回,回头是岸吧……”

    “公爷要挽回什么?”王贤还没回答,便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阴阳怪气说道。老太监赵赢从张辅身后转出。

    看到赵赢,王贤瞳孔微缩,他十分清楚,老太监出现在这里,就是朱棣已经布置完毕的信号!皇帝已经设好了天罗地网,只等他回京了!

    王贤面上挂起冷笑道:“赵公公也在?”

    “怎么,很意外吗?”赵赢桀桀一笑,向北方拱拱手道:“咱家奉旨,接应伯爷入京。”老太监说着看一眼张辅道:“公爷叙旧完毕,快请上路吧,耽误了皇差可不好。”

    张辅知道当着老太监,说什么都不合适了,只好点点头,深深看一眼王贤,沉声道:“告辞了!”

    转眼间,张辅领着他的兵马往南而去,却只带走了五千,还有三千留给了老太监……

    “怎么,”王贤看看老太监身后的三千兵马,语带讥讽道:“公公还需要这么多兵给在下保驾护航?”

    “呵呵……”赵赢皮笑肉不笑道:“路上不太平,伯爷少了一根汗毛,都是咱家的罪过。”说着瞥一眼王贤身后的唐赛儿,冷笑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佛母吧?”

    “哼……”唐赛儿只报以一声冷哼。

    “这么冷的天,怎么能让佛母骑马挨冻呢?”老太监阴阳怪气的对一旁的东厂番子道:“快把给佛母的车驾开过来。”

    番子赶紧一声令下,便见几十名身穿飞鱼服,腰悬绣春刀的锦衣卫,推着一辆铁制的囚车到了王贤等人面前。那囚车通体都是密密麻麻、手臂粗的铁柱,铁门上数道门闩,每道门闩上都挂着一把大铜锁。

    一名东厂领班太监掏出一串钥匙,将大铜锁一把接一把打开,然后才拉开沉重的铁门,吱呀呀的声音让人耳根酸麻。

    “请吧,佛母大人。”赵赢一双鹰隼般得眼睛,死死盯着唐赛儿。

    “这就不必了吧。”王贤沉声反对道:“她没有逃跑的意思。”

    “咱家可没伯爷的胆子,只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啊。”赵赢冷笑一声,睥睨着唐赛儿道:“怎么,是不是还得让咱家亲手扶着上车?”

    “不必。”唐赛儿冷冷说一声,便翻身下马,迈步登上囚车。

    “要不要连我一起关上?”王贤满脸怒气,质问赵赢。

    “伯爷说笑了,咱家可没那个权力关你。”赵赢冷笑道:“当然,伯爷要是执意上车,咱家也不拦着。”

    “哼!”王贤怒哼一声,别过头去。

    “关门!”赵赢尖喝一声。

    ‘哐当’囚车的铁门猛地关上,一道道铜锁重新锁上。

    “都给我瞪大了眼睛!要是走失了钦犯,你们统统都得死!”那名东厂掌班对一众锦衣卫粗暴的呼喝道:“听见了没有!”

    “是……”锦衣卫的声音有些散乱。

    “没吃饭吗你们?!”东厂掌班满脸怒气,挥舞着鞭子抽在锦衣卫身上,骂道:“给老子大声点!”

    “是!”锦衣卫的声音这次整齐了许多。

    “一群废物!”东厂掌班啐一口浓痰道:“成了咱们东厂的走狗,就得有个狗腿子样!”

    赵赢在一旁,任由那掌班太监表演,一双三角眼却只盯着王贤和他的手下,见他们满脸愤愤,赵赢十分快意道:“对了,伯爷还不知道吧,如今锦衣卫归东厂统领了!”说着看看他身后的众人道:“这些人里有没有锦衣卫啊?都出来向上司报到。”

    自然,没有一个动弹的。

    “他们都是我的家将。”王贤冷冷说道:“不劳公公惦记……”

    “伯爷,私蓄家将可是形同谋反。”赵赢阴测测道。

    “那也轮不到你来治罪!”王贤冷着脸道。

    “说的是,咱们走着瞧就是了。”赵赢抿嘴一笑,伸手道:“伯爷请吧。”

    王贤看也不看赵赢一眼,在卫士的簇拥下向前进发。

    “都他妈打起精神来,保护好忠勇伯!要是他少了一根汗毛,你们统统都得没命!”掌班太监对三千官兵大呼小叫起来:“出发!”

    三千军队便将佛母的囚车和王贤的队伍层层包围,护送着他们缓缓北上。

    王贤的一举一动都遭到东厂番子的严密监视,恨不得连他一天拉几次屎,大便的颜色形状都看的清清楚楚。虽然王贤早料到会是这样,但被人整日死死盯着,还是难免心烦气躁,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弃马登车,整日仔细照顾顾小怜的起居,全当东厂的人是空气一般……

    话分两头,却说英国公张辅,在五千军队的保护下,数日后抵达青州。

    青州城外,安远侯柳升早就得到消息,命令大开营门,迎接英国公的到来。

    算起来,柳升是张辅的长辈,张辅在他面前自然不会摆国公的架子,离军营数里便下马步行,见到柳升后更是抢先行礼,口称‘世叔’。

    “哈哈哈!公爷就是这点不好,明明是个武将,偏偏跟文人一样酸气!”柳升大笑着一把扶起张辅:“你爹当年可不是这样!”

    “您是长辈,我不能不尊。”张辅微笑着看着柳升,只见他一张老脸笑成菊花,好像看到自己是多么愉快的事情一般。

    “哎,哪里哪里,你是公爷,该我尊着你才是。”柳升亲热的拉着张辅的胳膊就往营里走道:“快快进去暖和暖和,老夫准备了酒席给你接风。”

    “恭敬不如从命。”张辅点点头,与柳升把臂进了军营。

    两位大帅见面如此和气,让剑拔弩张的双方部下暗暗松了口气。只有心思机敏之辈才能听出两人一团和气之下的暗中交锋……

    军营中,柳升具酒设宴,款待张辅的到来。席间,两人只说京中趣闻,陈年旧事,就是决口不提眼下的局面,一场酒喝的宾主尽欢,柳升才请张辅到后帐吃茶醒酒。

    “哎,老了,不成了……”柳升喝一口浓茶,醉眼惺忪道:“喝这点儿酒就醉的晕晕乎乎。”

    “世叔这么说,是让我无地自容,”张辅苦笑道:“我都醉的快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醉了好,醉了吐真言,醒了还能不认账。”柳升笑呵呵道:“你说还有比这更合适说话的机会吗?”

    “好,那我们就说几句醉话。”张辅眼皮微垂,字斟句酌道:“皇上的意思是,只要侯爷交出兵权,按时回京,就可以既往不咎。”

    “拿来吧……”柳升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张辅面前摊开道。

    “什么?”张辅虽然没喝醉,但还是愣了。

    “圣旨啊?”柳升醉态可掬的笑道:“万一我回了京,皇上变卦怎么办?”

    “皇上出口成宪,怎能变卦?”张辅叹了口气,定定看着柳升道:“何况侯爷,都这时候了,咱们还有讨价还价的本钱吗?”

第1078章 茶楼

    “咱们还有讨价还价的本钱吗?”张辅说着这话,目光已经变得凌厉起来。

    “嘿……”柳升揉着太阳穴,良久才认命似的叹了口气道:“没有。”

    “世叔放心,”张辅对柳升的态度十分满意,也很罕见的表态道:“我会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保你无事!”

    “你保得住吗?”柳升恹恹的看一眼张辅,有气无力的说道。

    “我想,应该保得住!”张辅沉声说道:“一来,如果当时换做是我,也会选择攻打青州,而不会救援汉王的。”张辅说的这是实话,当初白莲教是何等声势浩大,如今一下子被切断联系,只能困守乐安州一地,成了明日黄花。都因为柳升的果断决策——趁汉王和白莲教激战正酣,夺取白莲教的老巢、咽喉要地青州!

    只是谁也料想不到,天下无敌的汉王殿下,居然被乌合之众的白莲教军队一战消灭……柳升当初的英明决策,却成了他该死的理由!

    “再者,”见柳升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张辅接着说道:“汉王也是咎由自取!身为藩王私蓄军队,擅自离开封地作战,更是策反朝廷军队,谋杀朝廷重臣!皇上就是再护短,也得掂量掂量,为了给这个逆子报仇,诛杀心腹爱将,到底值不值得!”

    “嗯……”柳升点点头,像是被张辅说服了,咧嘴笑道:“贤侄这样一说,老夫心里敞亮多了。”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是我钻牛角尖了!”

    “谁说不是呢。”张辅也是心情大好,陪着柳升一起大笑起来。

    翌日,柳升升帐,当着众将的面将帅印交给了张辅,又吹胡子瞪眼的训斥道:“打今儿开始,英国公就是你们的主帅,你们要像听我的命令一样,老实遵守国公爷的帅令!要是谁触犯了军令,要被国公爷杀头,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都听清楚了没有!”

    “遵令!”众将轰然应声。

    “请国公爷训话!”柳升便走下台阶,将帅位让给了张辅。

    张辅站在台阶上,目光深邃的看帐中众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安远侯爷劳苦功高,皇上念他年长,恩准其回京休养,由本公接掌帅印。如今虽说白莲教已经接受招安,但是贼性未改,最易出现反复,是以众将不得稍有松懈,严加戒备,令行禁止,本公赏罚分明,既不会心慈手软,亦不会吝惜赏赐!”

    简短训话后,众将自然齐声领命。张辅命众将退下,对柳升道:“世叔,还是多留些时日,帮我稳定下军心吧。”

    “哎,老夫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柳升却连连摆手道:“不掺合了,凭你英国公的赫赫威名,还镇不住那帮没见过世面的小子?”

    张辅见挽留不住,只好让人设宴为柳升送行,一番宴饮后,又亲自送柳升出营,分别时还奉上程仪,又告诉他,自己已经上表力保,算是把场面功夫做足,才打马回营。

    回去的路上,一旁的副将张軏满脸不爽道:“大哥,不过是个待死的匹夫,何苦要费这些功夫?”

    张辅看一眼自己的三弟,冷声道:“要不是为了你这个待死的匹夫,为兄何苦要趟这浑水!”

    三年前,张軏跟随汉王作乱,替汉王控制了京城。事败后,按罪当诛,但皇帝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饶他不死,只囚禁了他半年,便放回家中闭门思过。这次朱棣命张辅南下,接手柳升的军队。按照张辅的本意,是不肯接这烫手的山芋。

    以张辅如今的地位和分量,如果变着法子坚决不接,皇帝也拿他没办法,可皇帝提出来,要让张軏跟随他一起南下,这下张辅就没法拒绝了。因为英国公把家门荣誉看的比天还大,家里却出了张軏这个叛逆,让英国公一直如芒在背,不得安寝。

    这次能有机会给张軏洗白,让他重新受到重用,无疑可以洗刷英国公府的耻辱,这是张辅无法抗拒的诱惑。而且皇帝这时提起张軏,就是在提醒张辅,之前朕卖你个人情,如今你得还我!

    种种考量之下,张辅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了这副担子……

    听到乃兄的呵斥,张軏有些恼火,却不敢挂在脸上,闷不做声跟着张辅行出一段。

    张辅这才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如今局势十分微妙,弄不好就是不可收拾的局面,这时候,安定人心比什么都重要。要是能顺顺利利接掌兵权,别说礼送安远侯了,就是跪送又如何?”

    “大哥也太小心了,”张軏小声嘟囔道:“帅印都握在手里,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哼!别人认是帅印,不认就是块破铜烂铁!”张辅面色严峻道:“你也带了好多年兵,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这大明天下还有人敢不认皇上授的帅印?想造反不成?!”张軏尤不服气,还在嘟囔道。

    “住口!”张辅沉声喝道:“不学无术的蠢材,我张家要是都像你这样,早就被灭门多少遍了!”说着看一眼身旁的另一位副将道:“你说说,在军营看出什么异常来了?”

    “回公爷的话,确实有些异常。”那副将一点不给张軏面子,沉声答道:“按说这支军队是安远侯一手成立,亲自操练而成,官兵们应该对他的感情十分深厚。可是从得知安远侯要离开,一直到安远侯离开,全营官兵几乎没有任何异常,这就是最大的反常!”

    “不错,”张辅赞许的点点头,沉声说道:“短时间内,想切断柳升和这些官兵的联系,几乎是不可能的。”顿一顿道:“只能一面严密监视军队的异动,一面加紧将军官控制住,那些不听命令的,要毫不留情的撤换!”

    “是!”众将轰然应声。

    “诸位,不想把一世英名毁在山东,就给我打起全部精神来!”张辅又加重语气训话道。

    “是!”

    皇帝下旨各地花灯进京暂停一年,各种新春喜庆活动也都停办,让正月里的北京城不复往年的热闹,人们一下子有些无所适从,只能聚集在茶馆酒楼中听书闲聊,消磨这大好的时光……

    前门内,京城最大的春丰茶楼,此刻宾客盈门,茶客们穿着过年的衣裳,互相抱拳行礼,互道‘新春吉祥’、‘大吉大利’之类的吉祥话。然后便七八人凑成一桌,就着瓜子、核桃,各色干果,喝着热腾腾的大碗茶,云里雾里的扯起了闲篇。

    “这年过的,真他妈没劲。”一名穿着粗布棉袍,络腮胡子的汉子,将两枚核桃攥在手中,重重一捏,核桃便碎裂开来。“肚子里没什么油水,连个灯会都看不成,没劲,真没劲!”

    “你就知足吧,”一旁穿着绸缎长袍,袖口却打着补丁的消瘦中年人,不客气的从汉子手中,拈一块核桃仁,送到口中享受的咀嚼,:“好歹全家还饿不着,多少人家里过年都吃不上顿饱饭?”

    “刘员外,你们这些江南来的财主老爷,”络腮胡子将剩下的核桃仁一把塞到嘴里,口中含糊不清道:“没过过这种苦日子吧?”

    “嘿……”刘员外满脸苦闷道:“我家在嘉兴时,有良田八百亩,水塘十五顷,不说锦衣玉食也差不多,哪成想这才几年光景,就落到这般田地!”

    “哎,都是当今皇上造的孽……”一旁一直低头喝茶的老者,忍不住叹息起来:“要是洪武爷还在,非得被他再气死一回不成。”

    “慎言啊,邱老爹,”一旁的茶客赶忙劝起老者来:“如今东厂掌了锦衣卫,可是满京城的抓人!”

    “老头子黄土埋到脖颈,怕个球,”那邱老爹却激动的嚷嚷起来道:“八年前,咱在杭州的织铺有织机六张,织工十几人,一年坐着不动,都有上千两银子的进项!可是永乐皇帝一声令下,咱就得变卖了家产,迁到这风沙漫天的北京城!更可恨的是,当时只能把铺子卖给织造府,织造府只给擦腚都嫌硬的宝钞!这比明抢还可恨!至少明抢我还能跑,在永乐皇帝这儿,我要是敢跑,就得杀头!”

    邱老爹老泪纵横,一边抹泪一边呜咽道:“几年前,我还能给人家织布勉强糊口,如今老眼昏花干不得了,北京城又什么都贵的要死,我看我还是早点儿找根绳子,吊死了利索!”

    众人赶忙劝解道:“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吉利的?”但心里头无不戚戚然深有同感。如今大明宝钞已经贬值到十贯面额才能买到两个馒头的地步,堂堂大明京城已经出现贸易凋敝、商铺大面积关门的萧条景象。老百姓几乎是家家家徒四壁。每天都有上百饿死的穷人被拉去京郊化人场……

    尤其是那些朱棣从南方各地强迁过来老百姓,原先在江南各地都是殷实的富户,如今却到了饭都吃不上的地步,心里的落差和怨恨,也就可想而知了……

第1079章 见效

    “会好的,山东的乱子不是平息了吗,”毕竟是正月里,总有人愿意往好处想:“今年的光景总是会好一些的……”

    “屁!”刘员外却不屑道:“只要皇上在一天,日子就只会越来越糟!别忘了,三大殿可还没重修呢!”

    “是啊,看来只有等太子殿下接位,这日子才能有指望了。”邱老爹灰心丧气道:“你们还能等得到那天,老头子是等不到了……”

    众人一阵唏嘘,一旁一个一直沉默的汉子,突然开口道:“恐怕谁也等不到!”

    “怎么?”众人看向那汉子,京里的百姓消息最灵通,都知道朱棣这些年病的越来越厉害,肯定撑不了几年了。

    “你们还不知道吗?”那汉子沉声说道:“皇上把太子发配到南京,昨天已经启程了!”

    “啊?”众人震惊不已,咋舌连连道:“还有这事儿?”

    “是的,而且派东厂的人去押解忠勇伯进京,过不了几天就会进京。”那汉子叹气道:“你们自个儿想想,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众人瞪大眼睛看着那汉子。

    “杀忠臣,废太子的意思啊!”那汉子喟叹道:“大家伙就这么点指望,也全都让皇上掐灭了。还能指望什么?洗洗睡吧……”

    “啊……”满桌的茶客全都呆住了,旁边桌上的茶客也纷纷围拢过来,满脸担忧的问那汉子道:“你说的是真的?太子真的被发配了?忠勇伯真的被押回京城了?”

    “这还有假?”那汉子看着众人道:“你们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说着摇头晃脑道:“这大明朝,没希望了……”

    “哎……”众茶客一个个面色难看,仿佛大祸临头一般,这下再没有闲聊风月的心情,全都忧心忡忡的议论起这件天大的坏事来!

    太子殿下素有仁名,老百姓在永乐朝苦捱,唯一的指望就是盼着他早点登基,让大伙过上安生日子。所以太子在百姓心中,也就成了救星一样的存在。而王贤这些年来对太子忠心耿耿,为太子冲锋陷阵、遮风挡雨,在民间也成了太子殿下的保护神一样的人物。

    人们爱屋及乌,十分喜爱这位少年成名,功劳赫赫的传奇人物,他在漠北九龙口李代桃僵,用自己把太孙从蒙古人的重围中拯救出来。又将蒙古头领玩弄于股掌,拐骗了他们最漂亮的草原之花,带着博尔济吉特部穿过茫茫戈壁南归的传奇经历,早就被说书唱曲的民间艺人,加工成评书戏曲,在民间广为流传。他和他的一众兄弟,也在老百姓的口口相传中,被无限的拔高神化,成了千千万万老百姓苦闷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寄托……

    去年王贤到山东平乱,结果遭到奸臣陷害,全军覆没于葫芦谷,本人也下落不明,不知多少百姓闻讯痛哭流涕,京城之外,许多地方甚至为他建立了祠堂来祭奠。等到王贤起死回生,重新出现在人们视线中,之手将山东的战乱平定,招安了桀骜不驯的白莲教,他的光辉形象,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老百姓疯狂的迷恋和崇拜王贤,还有一种不能明说的原因在里面——民间传说,王贤睡了朱棣迷恋一生的女人徐妙锦,杀了恶贯满盈的汉王父子,这让王贤的形象中,多了一层对抗当今皇帝的意味,这让对朱棣敢怒不敢言的老百姓,感觉十分过瘾!他们把王贤看成帮自己出气的那个人,把对王贤喝彩叫好,当成对朱棣的嘲讽贬低,感到十分满足。

    看到茶楼的客人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大声声讨起朝廷对王贤的不公、皇帝对功臣的迫害,那散播出消息的汉子,却像没事儿人一样结账离去。

    离开春丰茶楼,那汉子一抬脚,就进了不远处的另一家酒楼,找个角落坐下,又开始等待时机,把消息散播出去。同一时间,还有许多像他这样的人物,穿梭于京城各处的茶馆酒楼中,努力又不引人注目的散播着相同的传言。

    一天工夫,皇帝要诛杀王贤,废除太子的传遍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人们无不为王贤即将遭到的悲惨命运叹息流涕,就像自己要被皇帝杀头一样……

    不少百姓壮着胆子跑到西苑门外,为王贤伸冤,请求皇帝放他一马!守卫西苑门的是东厂的番子,为首的马德一看,西苑门外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为了控制事态,下令东厂将前来请愿的百姓统统抓起来……

    在东厂的高压之下,果然没人再敢来西苑门外请愿,这才马德松了口气。一旁的手下问他:“最近京中的异动,要不要禀报皇上?”

    “还是等干爹回来再说吧……”马德压低声音道:“如今咱们东厂一家独大,出了问题连个推卸责任的目标都没有。万一皇上要是震怒,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那万一要是出什么乱子怎么办?”手下担心道。

    “出不了什么乱子,那群****也就敢聚在一起嚷嚷两声,真以为他们会为个不相干的家伙送命?”马德冷笑道:“只要咱们加紧搜捕,把跳的欢的都抓起来。那家伙被押送进京时,多派些兵马把守街道,保准什么问题都没有……”

    “还是您老有见识!”见他都打好主意了,手下也不再多嘴,转而拍起了马屁来。

    “那是……”马德自得的笑起来。

    西苑寝殿中,朱棣的病越来越重,王贵妃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在皇帝床前照料。也只有她能承受住皇帝越来越坏的脾气,而且不会被皇帝因为一时怒火就杀掉……

    王贵妃正在为朱棣轻声念着佛经,她的声音柔和悦耳,对朱棣有不错的安抚作用。朱棣听着佛经,除了偶尔咳嗽几声,好一会儿都没有动弹。

    直到黄偐从外面进来,打破了寝殿的安静。

    “黄公公,有什么事不能待会儿说?皇上刚刚要休息。”王贵妃对黄偐很是不爽,认为他一味媚上,私心太多,不像郑和、李严那些正直的太监,能规劝皇帝的过失。而这黄偐从来都是顺着朱棣来,还异想天开的找来历不明的方士,在宫中给皇帝炼丹!这要传出去,皇上和那些沉迷丹道的昏君有什么区别?

    黄偐也知道王贵妃不待见自己,不以为意的笑笑,自顾自的掏出个巴掌大小的檀木匣子,奉到了朱棣面前,献宝似的禀报道:“皇上,第一炉丹药炼好了。”

    王贵妃一听,脸就沉下去,但朱棣显然来了兴趣,咳嗽两声要挣扎着坐起来。王贵妃也只能扶着皇帝起身,在他背后加两个软垫,然后默不作声看着皇帝和黄偐。

    朱棣坐定了,瞥一眼那檀木匣子。黄偐忙打开盖板,只见黄绸内衬的匣子里头,整齐摆着九枚鸽蛋大小,通体红光的丹药。

    朱棣颤抖着伸出手,好容易才捻起一枚丹药。倒不是说皇帝的心情有多激动,而是他已经没法保持双手的稳定了。朱棣颤歪歪的将那丹药拿在眼前打量片刻,才慢悠悠道:“卖相还不错……”

    “皇上,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不能轻易服用啊。”王贵妃忍不住从旁劝说道。

    “娘娘放心,试药的小太监已经服过两天了,安然无恙。昨日老奴也亲自试过了,”黄偐忙邀功道:“今日起床,感觉耳聪目明、通体舒泰,好像年轻了十岁一样!”说着满脸谄笑道:“皇上可以放心服用了。”

    “嗯。”朱棣这才放下心来,又端详那枚丹药片刻,便缓缓送入口中。王贵妃无奈,只能赶忙给皇帝端了****送服。待朱棣服完药,黄偐将木匣盖好,搁在床头的柜子里。王贵妃担忧的看着朱棣,着紧问道:“皇上感觉怎么样?”

    “肚子里暖洋洋的,”朱棣抚摸着腹部,眉头微蹙道:“这是正常现象吗?”

    “正常正常,老神仙说,这是药力在体内散开时的反应。以老奴的体会,过上几个时辰,皇上就能感觉到妙处了。”黄偐连忙赔笑道。

    “唔。”朱棣点点头,又沉声问道:“他们到哪儿了?”

    “回皇上,这会儿应该到沧州了。”朱棣虽然没有提具体的名字,黄偐还是很清楚皇帝问的是谁。忙轻声道:“不出意外的话,还有六七天就到京城了。”

    “京里没什么异动吧?”朱棣缓缓问道。

    “没什么大动静,就是那帮官员对太子此时南下,有些不太理解。”黄偐想一想,又低头小声补充道:“另外,民间也有一些声音,说皇上是不是要……废立?”

    黄偐还想说下去,却见朱棣整张脸涨成紫色,要吃人一样怒喝道:“东厂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会容忍这样流言散播?!”

    “皇上息怒!”黄偐不知收了东厂多少好处,而且他本能的会维护这一太监掌握的权力机构,连忙替东厂遮掩道:“只是一些流言而已,东厂已经将其扑灭了……”他本来还打算说说王贤的事儿,这下哪里还敢再提?

    “哼……”朱棣这才面色稍缓道:“告诉他们,这阵子宁枉勿纵,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明白了吗?”

    “奴才明白了。”

第1080章 瑞雪

    寝殿外铅云低垂,北风怒号。寝殿内,王贵妃和黄偐等人心中也像打鼓一样,忐忑不安的看着年迈的皇帝。

    朱棣服了丹药已经三个时辰,脸上的神情越发痛苦,让一旁众人都吓坏了。尤其是黄偐,这要是把皇上吃出问题,他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倒是那胡老道老神在在,好像根本不担心皇帝会有什么异常。

    差不多张灯时分,朱棣一下子从躺椅上坐起来,面色一阵扭曲,神情古怪的看一眼黄偐。

    黄偐马上明白了,赶紧扶着皇帝起来,转到屏风后,便听一阵噼里啪啦,浓重的恶臭便充盈着整间寝殿。

    王贵妃等人被熏得晕头转向,却没有一个敢捂鼻子的,因为这是皇帝陛下出的恭啊!

    好容易等到味道没那么浓郁了,朱棣在黄偐的搀扶下从屏风后转出。

    王贵妃关切的看向皇帝,只见朱棣的神情明显轻松不少,步履也比起先从容了许多。

    “哈哈,胡道长果然是活神仙!”朱棣向胡老道竖起大拇指,露出了数月来极其罕见的笑容:“朕果然感觉舒服多了!”

    “皇上还需要继续服丹。”胡老道矜持的笑了笑,颇有些居功不自傲的味道道:“九转八十一枚丹药服完,必可百病不侵、益寿延年!”

    “哈哈好!但愿如此!”朱棣爽朗的大笑起来道:“若真能这般,朕就封你为国师,让道长享尽人间荣华。当然,道长是得道高人,可能不稀罕这个。”

    “皇上届时多修几座道观,就是贫道的功德了。”胡老道果然有得道高人的架势。

    “没问题!”朱棣爽快答应下去。

    这时,门外又有太监满脸喜色进来,尖着嗓子禀报道:“皇上,下雪了!终于下大雪了!”

    “哎呀,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双喜临门啊!”黄偐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拍起了马屁。

    “哦?”朱棣闻言龙颜大悦,去年入冬以来,整个北方几乎没有降水,来年大旱似乎无可避免。一旦出现大范围的灾情,对大明朝濒临破产的财政,将是致命的打击。是以朱棣听到这场姗姗来迟的大雪,感觉堵在心头的阴霾,一下子散的无影无踪,竟然不靠任何人搀扶便站起来,高声道:“快扶朕出去看看!”

    众人拗不过激动的皇帝,只得扶着他来到寝宫门口,透过深深的门洞,只见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而下,没用多长时间,已经为整个院落都铺上了一层白毯……

    “好好!”朱棣高兴地连连点头,眼圈通红的哽咽道:“老天没有抛弃朕,天命还是在朕,不是在别人身上……”

    朱棣身边的人都知道,皇帝这宿疾这次之所以会如此严重,大半是因为心病。过去一年发生的事情,对皇帝来说,打击实在是太沉重了,让这个曾经傲立天下的男人,都有要被压垮的感觉……

    众人也纷纷激动的抹泪,争先恐后对朱棣措辞热烈的恭维着,听的朱棣高兴坏了,感觉久违的力量和雄心,又重回到自己的身体。

    ‘那些以为朕行将就木,就敢胡作非为的叛臣逆贼,朕要让你们永远记住这个教训!”朱棣仰头看着黑沉沉望不到边的天际,心中无声的呐喊着:“胆敢不臣者,死无葬身之地!”

    暴风雪说来就来,呼啸的北风卷着漫天的飞雪,将华北平原的山峦河流、道路村舍全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风雪中,伸手见不到五指,对面听不到声音,可就是在这样的风雪弥漫之中,一支三千人的队伍,依然艰难的向北跋涉着。

    这自然是押送佛母入京的军队,老太监赵赢骑在马上,全身裹着厚厚的皮裘,只露出一双眼睛,吃力的注视着前方的囚车。囚车里的那个女子,全身被落雪覆盖,已经变成了一个雪人……

    一旁的掌班太监,数次请老太监下马,到马车里躲躲风雪,都被赵赢拒绝。久经风雨的老太监十分清楚,越是这样恶劣的天气,就越是容易出乱子。他必须得牢牢盯紧了那辆囚车,决不能给任何人可乘之机。除了囚车上的女犯人,老太监还时刻挂念着前头的那队人马。可惜风雪太大,他根本看不了那么远,只能一遍遍询问:“王贤那里没有异动吧?”

    “老祖宗放心,孩儿们把他围得水泄不通,他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掉。”虽然已经回答过很多遍,掌班太监还是不厌其烦的回答。又有些担忧的建议道:“老祖宗,这天儿恐怕不适合行军了,咱们找一处落脚的地方,等雪停了再走吧。”

    “也好。”赵赢心说确实,这鬼天气行军,实在走不了多远。

    掌班太监见赵赢同意,赶忙吩咐下去,赶紧找个地方宿营。不一会儿,便有斥候回报,前方不远处有个道观可供容身。

    “就去那儿!”掌班太监闻言大喜,顶着风雪嚷了一嗓子,结果灌了一肚子夹着雪粒子的西北风。

    艰难的向前行进了一里路,那位于半山腰上的道观便在风雪中显出轮廓。

    等大队兵马簇拥着赵赢一行人到了道观门口,观里头的道士早就得到命令,统统瑟缩着身子,哆哆嗦嗦在大门口恭候。

    赵赢抬头看看道观的匾额,只见‘升仙观’三个古拙的大字,然后便理都不理那些道士,径直策马进了山门。

    “进去进去,”掌班太监指挥着一众锦衣卫,让他们将沉重的囚车推进院中,待到囚车停稳,掌班太监赶忙跑到赵赢身边,听候老祖宗的吩咐。

    老太监立在殿门下,缓缓活动着被冻麻的双腿,一双眼睛不离开囚车里,似乎已经冻成雪人的唐赛儿,口中问道:“王贤呢?”

    “他们被安置在偏院中。”掌班太监接过老道奉上的热茶,双手送给赵赢。

    赵赢接过热茶,捧在手里沉声道:“请他和咱家一同住正殿。

    “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这么关心过。”老太监话音未落,王贤讥讽的声音便响起来,只见他抱着一床被褥,从偏院走出来。

    “伯爷这是要干什么?”赵赢瞥一眼王贤手中的被褥。

    “这冰天雪地过一夜,她非得冻死不可。”王贤径直向囚车走去,冷冷道:“她要是死了,谁吃罪得起?”

    负责看守囚车的锦衣卫,硬着头皮挡在王贤面前,小声道:“不得靠近。”

    “滚一边去!”王贤冷哼一声,一巴掌便将那锦衣卫抽倒在地。

    其他锦衣卫不敢上前,但也不敢就这么让开,全都胆怯的看向老太监。

    “愣着干什么,赶紧替伯爷把棉被送过去。”赵赢看一眼一旁的掌班太监。

    那太监如梦方醒,赶紧跑到王贤身前,双手按住被褥,赔笑道:“这点小事哪能劳动伯爷,还是咱家来吧。”

    王贤冷冷盯着那掌班太监好一会儿,但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掌班太监把整张棉被摸遍,没有发现有任何异物夹带其间,这才向赵赢点点头,将棉被塞进了囚车。

    囚车里,已经全身是雪的唐赛儿,好一会儿才转动眼球,缓缓将那床棉被扯到面前,然后紧紧的裹在了身上……

    王贤看着唐赛儿已经冻僵了的样子,面色阴沉无比,然后转身离去。

    “伯爷,还是请到正殿挤一挤吧。”身后,响起老太监不阴不阳的声音:“要不咱家到你那儿挤一挤?”

    “我嫌太臊。”王贤却头也不回道:“你要是敢来就来吧。”

    “哼!”太监因为净身的原因,会有漏尿的现象,是以身上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尿骚味,这也是太监们最忌讳别人提起的地方。现在王贤公然提起,赵赢一张脸阴的出水,恨恨的盯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的说不出话。

    至于到王贤的偏院里去就地监视,老太监却也是不敢的——那院子里可有好几百条枪呢!他被王贤夫妻俩用火枪各射了一次,已经落下心理阴影……

    “你带人跟过去,”赵赢看向掌班太监,沉声吩咐道:“绝对不能让他离开院子一步!”

    “是。”掌班太监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艰巨的任务。

    偏院中,有三间南屋,还有两间厢房,被王贤和他的手下塞得满满当当,东厂的人只能在院子里蹲着。夜里北风大作,雪沫子噼里啪啦打的人晕头转向,东厂番子们想要生火都不成,只能挤成一团,冻得瑟瑟发抖,全身很快就没了知觉……

    屋子里,木柴烧的正旺,至少火堆旁还算暖和。王贤扶着顾小怜在火堆旁坐下,又用一件皮裘将她紧紧裹住,再检查一遍不会有漏风的地方。然后才蹲在火堆旁,仔细的为她熬药。这些活,他从来不假戴华等人之手,原先唐赛儿在时,还能帮他一把,现在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人亲力亲为。

    等伺候完了顾小怜,王贤才顾得上草草吃了几口饭,然后把顾小怜搂在怀里,用皮裘裹紧了,看着跳跃的火堆,低声为她哼着小曲,那都是顾小怜曾经唱给他听的……

    “雪花似絮飘飘荡,梅花如麝阵阵香。

    雪花儿片片落在梅梢上,

    梅花阵阵才把香来放。

    梅发雪白,雪发梅香,

    咱二人,亲儿意儿一般样……”

第1081章 爆炸

    夜半,风雪小了很多,整座道观内外一片安静。将士们虽然饥寒交迫,但实在太过疲惫,都已经沉沉睡去。

    顾小怜也在王贤怀中睡着了,借着通红的火光,王贤看着她卷翘的长睫毛,光洁如玉的面庞,还有红红的樱唇,心下一片安宁,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戴华悄悄进来,给火堆里添了把柴,见王贤双目炯炯的看着自己,他微微点头道:“差不多到时辰了。”

    王贤便将顾小怜紧紧搂在怀里,静静的看着高高跃起的火苗。

    道观正殿中,老太监也没有睡,他披着大氅,坐在火堆旁,透过敞开的殿门,看着落满积雪的囚车,心中不知盘算着什么。

    囚车周围,站立着几十名浑身落雪的锦衣卫,将囚车层层包围在中间。

    忽然,老太监感觉脚下微微一颤,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眼前火光一闪,整个道观都笼罩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扑面而来的冲击波一下子就把他掀翻在地!

    剧烈的爆炸声中,火光冲天而起,整个大殿颤抖着化为了废墟!砖瓦碎石倾泻而下,将大殿里的老太监等人埋在了下头。

    几乎同时,院子里也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爆炸似乎铺天盖地,将那些已经冻成冰棍的锦衣卫,脆生生的掀翻在地,冲天的火光烟尘之中,碎石、沙土、血沫四处横飞!

    等到爆炸声戛然停止,整个正院院落依然笼罩在浓浓的烟尘之中……

    偏院中,掌班太监等人被这惊天动地的爆炸惊醒,手忙脚乱的想要爬起来,然而身体早就冻僵,一时间哪能站得起来?所有人七扭八歪乱成一团,好一会儿,掌班太监才扶着身边的番子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出偏院,便看到正院中残垣断壁、废墟满地、死伤枕藉的景象……

    “老祖宗!”掌班太监凄厉的惊叫声响彻夜空!他疯了一样连滚带爬到废墟旁,拼了命的扒开砖砾,对陆续赶来的官兵尖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救老祖宗啊!”

    官兵们如梦初醒,赶忙过来一起帮忙,不一会儿,从瓦砾堆中找出了昏厥过去的老太监赵赢……

    “老祖宗!老祖宗!”掌班太监慌忙叫嚷起来,颤抖着伸手试了试老太监的鼻息,这才松了口气,使劲掐一下赵赢的人中。

    赵赢悠悠转醒,双目无神的看看左右,然后落在眼前的一地狼藉上。稍稍定神,也顾不上看看自己怎么样,赵赢便嘶声道:“王…贤……”

    “老祖宗放心,姓王的还在偏院待着,弟兄们看着呢!”掌班太监赶忙宽慰起老太监来。

    “囚车呢?”老太监紧接着又问道。

    “啊……”掌班太监这才想起还有个钦犯在院子里呢,赶忙回头一看,险些晕了过去——只见院子里陷下去一个两丈方圆的大坑,囚车整个都落了进去。

    “快去看看,人犯怎么样!”掌班太监尖叫着推搡身边的东厂太监。

    几名太监带着番子赶忙跑到大坑旁,只见囚车大头朝下陷在里头,被泥土和碎石掩埋了半边车身……

    众人便慌忙抓住囚车留在地上的部分,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拽,可是哪里能拽的出来?

    “你们傻啊!跳进去看看人犯怎么样再说?!”掌班太监来到大坑旁,一脚把一名手下踢下了坑里。

    其余的手下不等他踢,也纷纷往坑里跳。坑外的人又递下了火把,坑里的人打着火把仔细查看囚车,却没看到任何人影。

    “把土刨开!”掌班太监在坑外一声令下,众手下赶忙手脚并用,将掩埋在车上的土石移去,盏茶功夫,整辆囚车全部现出身形,里面依然是空无一人……

    “没,没了……”众太监呆若木鸡的看着空荡荡的囚车。

    冒着青烟的废墟上,老太监赵赢头包纱布,左腿和右胳膊上打着夹板,样子十分凄惨。但其实他的运气十分之好,大殿倒塌时,他人在梁柱的缝隙中。落下的重物大都被梁柱挡住,他并没有遭受到致命的伤害。

    不过老太监显然并不庆幸,一张青紫带伤的脸上,满是阴云密布,一双三角眼更是恨意凛然,整个人就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要靠近他,老太监随手就会杀人的!

    但掌班太监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声如蚊鸣的禀报道:“老祖宗,人犯不见了……”

    老太监果然目光一凛,伸出完好的那只左手,一下就把掌班太监拎了过来,定定望着他,一字一顿的问道:“怎么不见了?”

    “囚车没有被破坏,门上的锁也完好无损,可人,不见了……”掌班太监的脖子被越勒越紧,原本煞白的脸涨得通红发紫,说话也越来越困难。

    “她怎么就会不见了?”老太监咬牙切齿逼问道。

    “不……知道……”掌班太监快要窒息过去,意识都开始模糊了。

    “还不快去找!”老太监咆哮一声,甩手就把掌班太监丢出去数丈远。

    掌班太监落在几名东厂番子头上,这几名番子也不敢躲,赶忙双手接住上司,结果被一起压倒在地。

    掌班太监使劲揉着像被烙铁烙过的脖颈,确认自己竟然捡了条命,激动的使劲给老太监磕头,谢过老祖宗不杀之恩,然后从地上爬起来,嘶声叫道:“都跟我追出去,人犯肯定没跑远!”

    呼啦一声,院子里人少了一大片,登时安静下来。老太监靠坐在倒塌的大梁上,吃力的转动遭受严重震荡的脑袋,仔细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幕幕,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中的招?

    呆坐了顿饭功夫,老太监的双目渐渐恢复了光芒,支撑着想站起来,但打了夹板的左腿,一点劲儿都吃不住,险些一头歪倒在地上。幸好旁边的太监早就料到会这样,赶忙一把扶住了老祖宗。

    “老祖宗要去哪儿,孩儿背您过去。”太监殷勤道。

    “放屁,那是什么样子?”老太监却不领情,冷哼一声道:“给咱家找把椅子,抬过去。”

    偏殿中,王贤根本没顾及爆炸后的混乱,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顾小怜身上——就在之前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时,王贤十分清楚以及确定的感觉到,自己紧握着顾小怜的手,突然被她紧紧攥了一把!

    所以爆炸声过后,戴华见他满脸呆滞,心说大人不会被爆炸声震出毛病来了吧,赶忙在他身边轻声唤道:“大人,大人……”

    接连唤了几声,王贤突然回过神来,猛然抬头看着戴华,惊喜万分道:“小怜有反应了!”

    说完便回过头去,两只手握着顾小怜冰冷的双手,连声呼唤起来:“小怜,小怜!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听到就攥攥我的手!”

    王贤口中一遍遍的重复着,全身的感觉全都集中在一双手上,期待着能感受到顾小怜再一次的反应!

    然而王贤呼唤了一遍又一遍,感受到的却仍是那让人绝望的绵软无力,没有一丝的异样……

    “大人,”戴华在一旁看的心酸不已,忍不住轻声说道:“刚才是不是您的错觉?”

    “绝对不是!”王贤却断然摇头,十分肯定道:“她刚才真的有反应,她一定是感受到了爆炸声!”

    “呵呵……”这时,老太监阴测测的声音响起来:“想不到伯爷还是个多情种子……”

    王贤和戴华回头一看,便见四名太监扛着一具太师椅从门口进来,老太监坐在太师椅上,不过样子实在称不上气派。

    “这是谁?包的跟个粽子似的?”王贤戏谑的打量着老太监道:“不会是神功盖世的赵公公吧?”

    “哼!”虽然已经无数次领教过王贤的毒舌,老太监还是被气的七窍生烟,死死盯着王贤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你这个粽子怎么还血口喷人?”王贤冷笑一声道:“请问我做过什么好事?”

    “肯定是你的人制造的这场爆炸,趁乱劫走了钦犯!”老太监咬牙切齿道。

    “笑话,我被你监视的这么严实,怎么派人制造爆炸?”王贤不屑道:“再说你见过只救别人不救自己的二货吗?”

    “这……”老太监一下就愣住了,是啊,既然王贤煞费苦心的制造爆炸,帮助佛母越狱,为什么自己不一并逃走?老太监一点不怀疑,如果王贤刚才趁乱动手,能把自己的人给杀个干净……

    戴华听王贤骂自个儿是二货,努力强忍住笑,嘴角还是忍不住上翘。

    老太监目光毒辣,一下就看到戴华表情的细微变化,冷冷盯着他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太白痴,”戴华反应倒也快,马上讥讽起老太监道:“你的三千兵马长着眼睛都是喘气的吗?我们若派人接近道观,你的人发现不了吗?”

    “这……”老太监也知道,尽管今夜风雪大作,可自己的三千兵马将整座道观围得水泄不通,可以说到处都是人,就是换了自己,也不可能悄然潜入道观不被发现。“一定是你预先埋好的炸药!”

    “我看你是被炸晕了吧,我怎么知道你会在这道观里落脚?”王贤哂笑道:“莫非我能掐会算不成?”

第1082章 夹道欢迎

    “这……”老太监又被问住了,确实,一冬都没有下雪,谁也不会预料到今日会天降暴雪。如果不是下这场雪,自己也决计不会决定进这半途中的道观,而是会到北面二十里外的驿站住下。

    “那你如何解释,为何正院炸成废墟,这偏院却丝毫未损。”老太监尤不甘心的质问道。

    “这话说得,凭什么正院爆炸,偏院也要跟上?”王贤嗤笑道:“这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放屁!”老太监见王贤信口开河的样子,气的肺都快炸了,不小心扯动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强忍着疼,怒视着王贤咬牙道:“还有,你在爆炸前拿一床棉被给钦犯,不是让她御寒,而是让她裹在身上,好免受爆炸的冲击!”

    “一床棉被就能抵住爆炸?”王贤心说这老太监还真是心思缜密,一下就道破了自己的意图,但面上仍然一片惫懒,气死人不偿命道:“难道公公没有盖被子?怎么还被炸成这德性?”

    “你!”老太监被王贤堵得七窍生烟,一阵阵血往上涌,脑壳都快裂开了,变得有些语无伦次道:“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她怎么能凭空走出囚车,那囚车完好无损,门也锁的好好的,她怎么就没了呢……”

    这下就连抬椅子的太监,都听出来老祖宗被气糊涂了,说出这种白痴的话来,不是找抽是什么?

    “公公精心打造的囚车完好无损,门也锁的好好的,人却不见了,”王贤果然一本正经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老太监愣了一下。

    “钦犯会仙术呗。”王贤满脸戏谑的说道:“佛母嘛,法力无边,穿个墙算的了什么?”说着好似想起什么似的,大惊小怪的拊掌道:“对了,佛母既然能做法烧了三大殿,炸个小小的道观自然不在话下,公公,这下有答案了吧?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老太监终于吐出一口老血,脑袋终于清醒一些。马上明白了,自己再说下去也只能自找气受,只能恨恨丢下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就等着咱家查出真相,把你绳之于法吧!我们走!”

    太监们赶忙抬着老太监转出了殿门。

    见老太监远去,戴华暗暗松了口气,朝王贤轻笑道:“大人树大招风啊!又是这样,咱们做的再干净,人家照样一猜就能猜个准。”

    王贤知道他指的是汉王那回,无所谓的笑笑道:“无所谓了,虱子多了不咬,反正我已经是死罪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条罪名。”说着压低声音问道:“她安全逃脱了吧?”

    “应该逃脱了,我跟张栋约定,要是出了岔子,就放一枚红色烟花,都这会儿了也没有动静,应该可以放心了。”戴华轻声说道:“往东八十里就是海边,在那里有船接应他们。”

    “嗯。”王贤点点头,虽然仍然不放心唐赛儿的安全,但他不会再问了。

    就像引发三大殿火灾的不是仙术,而是精心设计的阴谋,今夜的爆炸自然也是一样的。王贤从一开始,就没有让唐赛儿入京的意思,他很清楚,朱棣肯定会将唐赛儿千刀万剐!一旦入京,自己就是想救她都没机会,只有在途中设法将她放走。

    但如今王贤肩负了太多的责任,吸引了太多的仇恨,皇帝恨他入骨,只是苦于找不到借口,才暂时让他活到现在。王贤决不能给皇帝如此显眼的借口,一旦坐实了私放钦犯的罪名,皇帝会毫不犹豫将他下狱整死!

    自己死了不要紧,小怜怎么办,妻儿父母怎么办?一众兄弟怎么办?被拖下水的柳升等人乃至白莲教又该怎么办?

    所以王贤只能等到东厂的人接手后,再设法放走唐赛儿……

    当然,王贤的兄弟们也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自然算不到这场暴风雪,也算不到老太监今晚会在升仙观住宿,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吴为、帅辉、张栋等人,已经分别在今晚队伍会驻扎的所有三处地点,都做好了营救的安排,就算老太监不住进升仙观,而是选择到前面的姚官驿住宿,他们依然有手段将唐赛儿救出,只是营救人换成帅辉而不是张栋罢了……

    爆炸之后,张栋和手下换上东厂番子的服装,趁着混乱轻而易举摸到囚车旁边,救出唐赛儿又趁乱溜走。

    至于那囚车完好无损,唐赛儿却不见踪影,有张栋这位时万的传人,什么样的锁打不开?只是等把唐赛儿救出来,他又恶趣味的将一道道铜锁重新锁上,就纯属故弄玄虚,耍老太监一道了……

    赵赢在废墟中等到第二天下午,终于等到掌班太监垂头丧气的回来。一看他那失魂落魄的表情,赵赢就知道没有追回逃犯,恨恨的啐了一口:“废物!”

    “老祖宗,肯定是姓王的捣鬼!”掌班太监赶忙转移仇恨道:“我找他算账去!”

    “回来,还嫌不够丢人!”赵赢阴着脸,把掌班太监唤回来,没好气道:“三千人眼皮子底下把人给弄丢了,还好意思怨别人?你不是把脸伸给人家打吗?”赵赢自然不会将,自己已经被狠狠打脸的经历,讲给下面人听。

    “哎,那咱们怎么跟皇上交代?”掌班太监哭丧着脸道:“这可是咱们东厂大权独揽以来,头一次行动啊!”

    “放心,姓王的虽然没留把柄,但皇上一样会把这笔账记到他头上。”老太监何尝不知,这次大动干戈,却如此灰头土脸,一定会影响皇上对东厂的评价,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往好处想了。“让姓王的再得意几天吧,等到了京城,看他还能不能得意下去了!”

    “哎,只能如此了……”掌班太监垂头丧气道。

    接下来的路程,东厂众人一直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就连老太监也顾不上养伤,日夜不歇的死死盯着王贤,唯恐再出什么岔子。虽然他也知道,王贤没有趁那夜的混乱逃走,应该就不会逃走了,但一天不到京城,他就一刻也放不下心来。

    幸好接下来几天,皆都平安无事,直到看见前方巍峨的北京城,老太监悬着的心才松了下来,他真担心王贤会凭空消失不见,那样不用皇上吩咐,自己都会找块砖头撞死自己得了……

    不过老太监轻松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还没走到丽正门前,就远远看见黑压压的一群老百姓,在那里翘首以待。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老太监已经神经过敏,马上叫过掌班太监,“是在干什么?”

    “看上去像是要迎接什么人……”掌班太监骑在马上,手搭凉棚,瞧着前头扎着几个彩楼,彩楼下摆着不少香案,一些个女人手里头还拿着花篮,这架势就像是迎接凯旋的将军一样。掌班太监拍马屁已成习惯,顺嘴说道:“应该是听说老祖宗押解姓王的回京,前来夹道欢迎吧?”

    “会吗?”老太监心头一热,他的毕生理想可是‘千古流芳’,但旋即就觉着不可能,人贵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太监的名声有多臭……

    “这个……”掌班太监也不敢把话说满了,只好小意道:“让孩儿派人去瞧瞧就知道了。”便支使个番子到前头打探清楚。

    那番子快马到了丽正门前,便看到东厂、锦衣卫、顺天府的官差浩浩荡荡从城内开出,官兵手持棍棒铁链,吆五喝六将百姓驱赶开来。但老百姓实在太多,就像潮水一样,赶退了一波还有一波,根本就没法驱赶。一时间,丽正门前充斥着震天的咒骂声、吆喝声、哭喊声,场面混乱至极。

    那番子骑在马上,像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被人群裹挟的东倒西歪,好容易看见一名相熟的东厂同僚在前头,连忙拼命挤过去,一把拽住那人的胳膊,大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人以为被偷袭,刚要一刀砍过去,待看清是自己人,才松了口气,旋即又瞪大眼道:“老郑,你怎么回来了?难道老祖宗到京了?”

    “不错。”姓郑的番子点点头,凑近了对方的脑袋,大声说道:“老祖宗看见这边闹腾,命我来探明究竟!”说着指一指周遭情绪激动的百姓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也不知发了什么邪风,突然就聚集到这儿,要迎接王贤回京!”对方一脸郁闷道:“这不,惊动了马公公,派咱们赶紧来把人群驱散!”

    姓郑的番子心说,果然是迎接人的,只是接的不是自家厂公,而是厂公的死对头……

    “能赶紧把人都撵走吗?”姓郑的番子高声问道。

    “悬!”对方看看周围乱成一锅粥的景象,不乐观道:“这里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人了,要不你去请示一下厂公,还是改走顺承门吧!”

    “成。”姓郑的番子心说也是,便拨转马头回去禀报厂公。

第1083章 百姓

    听说城门口的百姓迎接的是王贤不是自己,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赵赢还是气歪了鼻子,看一眼身后的马车上,王贤正在若无其事的给顾小怜念书,老太监恨恨的啐一口道:“肯定是这家伙捣的鬼!”

    不过赵赢心里也清楚,要是换成自己,就是暗中下多少工夫,也不会有几个百姓愿意来捧这个臭脚的。

    “改道顺承门!”老太监审时度势,同意了属下的建议,队伍便转向西,绕出好几里地去,从顺承门进北京城。老百姓果然都被吸引到丽正门去了,顺承门内外没有多少凑热闹的,队伍顺利的进了城。

    “从顺承门走好,”见老太监神色寡欢,掌班太监赶忙宽慰起来:“这是囚车出入的死门,本就应当从这走。”顺承门外便是大名鼎鼎的菜市口,是官府杀人的地方。当年文天祥就是被元朝人押出顺承门斩首的,故而掌班太监有此一说。

    老太监这才点点头,缓缓说道:“用不了几天,他又得坐车从这儿出来。”

    说话间进了北京城。三千军队是在城外押解钦犯用的,进了城,自然不能有那么多人跟着,是以此时老太监身后只有七八百名东厂的番子,气势上比在城外时要弱了许多。

    正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前行着,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忠勇伯在这儿呢!”

    这一声不要紧,一下子就像炸开了油锅,街道上的老百姓呼啦一下全都涌过来。转眼就把东厂的队伍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们憋红了面孔,喊哑了嗓子,声音震天的叫嚷着:“忠勇伯!忠勇伯!忠勇伯!”

    东厂的人赶忙举起兵刃,试图将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老百姓挡在外头,可是人实在太多了!而且还不断有老百姓从别处涌过来,挤得东厂的人各个臭汗淋漓、丢盔弃甲,整个队伍被不断挤压到前胸贴后背的程度,甚至有番子被挤得两脚悬空踩不着实地。不时有东厂的人尖叫道:

    “哎呦,我的鞋掉了!”

    “别挤了,再挤卵黄就要出来了!”

    “我的妈呀,喘不过气来了!”

    老太监骑在马上,身边还有掌班太监带着一众番子拼命阻挡,倒还不至于挨挤,可是一张脸却拉的老长,脸色难看的吓人——他看着四面八方的人潮人海,听着震耳欲聋的‘忠勇伯’、‘忠勇伯’呼喊声,一颗心混合着嫉妒、愤怒、震惊、恐惧,火烧火燎的难受,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你出的什么鬼主意!”眼看着再挤下去就要出人命了,掌班太监气急败坏的一巴掌抽在姓郑的番子脸上,破口大骂道:“还他妈不如走丽正门呢!”走丽正门虽然百姓如潮,但起码有东厂、锦衣卫、顺天府的人接应,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孤立无援,就像被团团包围了一样。

    那姓郑的番子捂着脸一句话不敢说。掌班太监也知道打他一巴掌只能出出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得回头对身后的赵赢请示道:“厂公,动手吧,再不拿出点厉害来,弟兄们就要被挤死了!”

    “拿出什么厉害?”赵赢瞥一眼掌班太监,恹恹道:“拔刀杀人?”

    “孩儿们杀出条血路,掩护厂公冲出去!”掌班太监还真是这么想的。

    “放屁!”却换来赵赢一声喝骂,要不是手脚不方便,估计老太监早就一脚把他踹飞了,气不打一处来的骂道:“这是哪里?你要制造血案给谁看?还嫌咱家不够倒霉吗?”

    老太监拎的清楚,看百姓群情汹汹的样子,多少能体现出如今朝野对皇上驱逐太子、迫害王贤的悲愤之情。他这时候要是敢在京城中大开杀戒,肯定要沦为替皇帝背锅的众矢之的,就算朱棣心里如何理解自己,说不得也要拿自己出来平息民愤……老太监要的是千古流芳,遗臭万年的事情可不干。

    “那……该如何是好?”掌班太监没了主意。

    “……”老太监阴着脸沉默半晌,才咬牙道:“请忠勇伯出面劝劝他们……”

    “什么?”掌班太监难以置信:“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顾不上许多了,”不是万不得已,老太监岂会出此下策?赵赢黑着脸道:“你还要咱家亲自去请不成?”

    “不敢!”掌班太监赶忙挤到马车旁,对守在车门口的戴华道:“快请你家大人安抚一下百姓,不然要出人命了!”

    马车十分坚固,周围又有重兵把守,自然丝毫感受不到拥挤,戴华好整以暇道:“我家大人正在念书,等念完这段再说……”

    “你!”掌班太监鼻子都要气歪了,但有求于人,也只能耐下性子,乖乖等着。

    马车上,王贤其实已经停下了念书,他听到外头震耳欲聋的叫嚷声,实指望着顾小怜能有点儿反应。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她手指动一动,王贤自嘲的笑笑,暗道:‘看来,也不是什么样的声响都能刺激到她……’

    本来王贤还打算回京之后,让人造几个震天雷给顾小怜听听响呢……

    将思绪从顾小怜身上抽离出来,王贤才开始关注起外头群情汹涌的百姓,他将车帘拉开一道缝,看一眼外头涨红脸的百姓,心中却没有多少激动。因为他很清楚,百姓是最容易被煽动的一群人,他们今天能为自己打抱不平,明日就有可能沿街唾骂,用口水把自己淹死。

    而且老百姓之所以如此激动,恐怕还有很大原因是把太子的那一份,加在了自己身上……

    “伯爷,咱家亲自求你了,你快点出来成不?”外头,响起了赵赢满含怒气的声音,原来老太监左等右等,不见他出来,忍不住亲自来催了。

    “公公,在下是戴罪之身,不方便抛头露面吧。”王贤慢条斯理的说道。

    “事有从权,咱家求你了成不!”赵赢无可奈何道:“再说,您有没有罪,得皇上说了算,至少现在,您还是无罪之身。”

    “哦,原来我是无罪之身啊,”王贤一脸恍然道:“公公这一路上严防死守,我还以为自己一进京城就要被关进诏狱呢。”

    明知王贤是在故意犯贱,赵赢只能忍着怒气赔笑道:“哪里哪里,伯爷自然是回您的伯爵府了。”

    “那你还待这儿干什么,请我吃饭啊?”王贤瞥他一眼,讥讽道:“这一路上朝夕相处,也没见你请过客。”

    “我也得走的了啊!”老太监终于憋不住,咬牙切齿道:“姓王的,你这是挟民意令天子,公然蔑视皇上的权威!”

    “我就是怕你这么说,才不敢出这个头。”王贤冷笑道:“谁知道我这里一出面,回头你会怎么编排我?肯定说这又是我搞的鬼,没错吧?”

    老太监要被王贤给逼疯了,抓狂道:“咱家跟你保证,绝对没人会这么说!”

    王贤这才哼了一声,拉开车门,现出了身形。

    “忠勇伯出来了!”四面八方的百姓看到王贤现身,情绪登时激动到顶点,声嘶力竭的叫嚷道:

    “忠勇伯是忠臣!”

    “谁迫害忠勇伯,就是大明的敌人!”

    “我们与忠勇伯同生共死!”

    王贤眼角有点湿润,向众人抱抱拳,然后抬起双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人潮果然奇迹般的安静下来,所有人目不转睛的看向王贤,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诸位,你们对在下的爱护,王贤永生不忘!”王贤先道了一声谢,话锋一转,正色道:“但是你们不该轻信谣言,谁说我要被朝廷迫害来着?”

    “都这么说……”有人大声回答道。

    “听风就是雨。”王贤笑道:“有没有被迫害,我自己最清楚。现在向大家郑重说明,皇上招我进京,是要加官进爵,不是要罢官砍头的!”

    “哈哈哈!”众百姓如释重负,开心的笑起来,却也有聪明的,不太相信的问道:“伯爷,您被东厂押回来,还不是迫害吗?”

    “这问题,就得请东厂提督赵公公来回答了。”王贤看一眼身后的赵赢,笑道:“赵公公,为大伙解释一下吧。”

    赵赢无可奈何上前,面前挤出一丝笑容,可惜比哭还难看,“大伙误会了,咱们是护送伯爷进京的,过了这路口就分道扬镳了。”

    “原来如此……”众百姓这才放下心来。

    “诸位请让开一条去路,可好?”王贤笑眯眯问道。

    “好!好!”老百姓闻言便乖乖闪到道路两侧,将大路让开。

    “赵公公,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王贤笑着看看赵赢,做了个请的手势。

    “告辞!”赵赢黑着脸草草一拱手,便带人离去,他一刻都不想在此停留。

    待到东厂的人离去,街面上气氛明显活泼了许多,百姓们簇拥着王贤往伯爵府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不停的发问:“伯爷,太子殿下去了南京,不会有事吧?”

    “怎么会有事呢?”王贤耐心的解释道:“我大明如今有南北二京,皇上在北京,南京也得有君上坐镇啊。”

    “伯爷,您这次回来待多久,还走吗?”

    “可能要待很久……”王贤说着有些失神,喃喃道:“很久……”

第1084章 家贼

    百姓一直簇拥着王贤到了承天门外,才依依不舍的散去。因为再往里,便是王公贵族居住的皇城,平头百姓却是不得入内的……

    皇城的守卫大都是京中公侯家的子弟,消息最是灵通,这会儿已经听说了王贤回京引起的骚动,全都敬畏的看着这位传奇的大人物!

    在这些贵胄子弟看来,不管未来等待王贤的是什么样的命运,能有眼下万民景从的无限风光,他也不枉来这世上轰轰烈烈走一遭了!

    王贤看着那一张张神采飞扬的年轻面孔,他能从他们的眼里看出渴望和羡慕,他能从他们的身上看到自己多年前的影子。那是对建功立业、扬名于世的热切企盼……

    然而,沿着这条荆棘密布的天堑之路奋勇而上,却会发现越到高处,就越是杀机四伏,因为站在顶峰的皇帝,是绝对不会容忍与他人分享一览众山小的地位。皇帝需要的是卖命听话的走狗,不是英雄盖世的猛虎!一旦察觉走狗有向猛虎演变的趋势,他们便会毫不犹豫杀掉重换一只!

    这大明朝,真正风光的只有皇帝一人而已,生为臣民者,再拼命也只是一条随时可以被干掉的狗而已……

    直到戴华在车窗外悄悄说一声:“大人,到了。”

    王贤这才摇摇头,收起纷乱的思绪,掀开车帘,便见到了久违的伯爵府。府中下人早就得到通知,悉数在府门口迎候。但可能是对王贤的命运有些悲观,管家没有提前让人将府门前修葺一新,落在王贤眼里的景象,竟难免有些破败的痕迹……

    “才刚一年而已……”王贤忍不住轻叹一声,小心的扶着顾小怜从车上下来,进了府中。

    伯爵府里,一眼看去还是去年离开时的样子,但是之前雪白的院墙,已经生出星星点点霉变的痕迹,地面的砖缝上也有杂草钻出。幸好隆冬雪后,院中花木都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倒也看不出更多潦倒迹象。

    王贤忍着心里的不快,扶着顾小怜穿过月门洞进了后宅,待到戴华将顾小怜所住的东厢房屋门推开后,看到地上桌上帷幔上厚厚的落尘,王贤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把陈管事给我叫进来!”

    等到陈管事慌慌张张赶过来,便看到王贤站在明显许久打扫过的东厢房内,一张脸阴沉的出水,赶忙点头哈腰道:“刚知道伯爷回府,紧赶着把正房打扫出来,伯爷请移步正房,小的这就安排人把这间打扫出来。”

    “岂敢劳您大驾?”王贤冷冷哼一声,看着陈管事那张表面惶恐,实则不甚在乎的面孔,阴沉道:“只是请问陈管事,这府里上上下下几十号人,整日都在忙些什么?”

    “这……”陈管事还不知死的分辩道:“确实是下面人疏忽了,都以为顾夫人已经……”

    “已经什么?”王贤目光凌厉的瞪一眼陈管事,吓得陈管事一缩脖子,赶忙轻轻抽自己一耳光,赔着小心道:“都是小人平素管教不周,下头那帮崽子竟敢偷懒耍滑,回头一定严加责罚!”

    “恐怕不只是偷懒吧?”王贤冷笑一声道:“这房间里的摆件,都去了哪里?”之前,顾小怜的房间里陈设的字画、文玩、摆件大大小小有几十样,每一样都价值不菲。如今却只有不到十件,而且都是不值钱的……

    “别说摆件,衣柜里的衣服都去了哪里?”王贤指着空荡荡的衣柜,压不住怒火道:“好啊,我真是养了好一群家贼!”

    “这……”陈管事脸色发白,赶忙撇清道:“小人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这就赶紧严查,谁要真是手脚不干净,我打断他的孤拐!”

    “我先打断你的孤拐再说!”王贤冷笑一声,双目如箭,紧紧盯着那陈管事道:“你当我这么多年的锦衣卫大都督,是吃闲饭的不成?还能让你个小小的家贼翻了天?!”

    话音未落,戴华便从外头大步进来,手里拿着一摞当票,厌恶的瞪一眼陈管事,沉声禀报道:“大人,从姓陈的房中搜出这个!”

    看到那摞当票,陈管事一下就慌了神,赶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道:“伯爷,小人一时糊涂,饶了我这回吧……”

    王贤不理会陈管事,接过戴华手中的当票一看,只见上头是陈管事出当各种珍玩的凭据,清一水儿都是再也赎不回来的死当!而且所当的财物,远远不局限这间西厢房中,几乎所有房间里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让他顺出去卖了钱!

    “好啊!”王贤将那一摞当票甩到陈管事脸上,杀气凛然道:“你就是这么给我管的家!还有什么好说?!”

    “伯爷,我糊涂啊,都说您死在葫芦口,我以为这都是没主的东西了……”陈管事这才怕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把钱都退回来,看在我侄儿的份儿上,伯爷饶我这一回吧……”

    陈管事的侄子是太孙府的管事牌子陈芜,也是陈芜推荐他来王贤府上当了这个管事。王贤看着陈芜的面子,一直对陈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他原先也还算说得过去。没想到,这一年下来,他竟然成了如此肆无忌惮的家贼!

    “哼,冲着你侄子的面子,这次就留你一条狗命!”王贤冷哼一声,下令道:“打断他两条狗腿,撵出府去!”

    “是!”戴华一挥手,两名护卫上前,倒拖着陈管事就往外走,陈管事惊恐的大呼小叫道:“伯爷,你不能这样对我啊,等我侄子回来,你怎么跟他交代……”

    王贤冷着脸,直到外头陈管事的惨叫声响起又停止,才沉声吩咐戴华道:“你把其余下人都遣送出府,不要再留闲杂人在府里……”

    戴华应一声,又轻声问道:“想必下面人也没少偷窃,是不是要把他们收拾收拾再撵出去?”

    王贤却有些索然的摇摇头,“不必,让他们离开就好。”

    “那也太便宜他们了!”戴华愤愤道。

    “也是人之常情,就这样吧……”王贤苦笑一声道:“何况,打迈入京城的一刻,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哎……”戴华只好不再做声。

    王贤说的一点都不错,从他迈入京城的一刻,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紧了他。他在大街上受到无数百姓的拥护,许多人甚至大喊‘忠勇伯无罪!’,这些刺痛某些人眼球的场景,很快便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朱棣这阵子心情不错,自从服用了胡道士炼制的丹药,龙体明显见好,至少在服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那折磨人的疼痛会消失不见,久违的力气又重回皇帝的身体,甚至不用人搀扶,就能下地走道了。直到他看到赵赢吊着胳膊,鼻青脸肿的样子……

    “皇上,老奴该死,竟让佛母在严密防守下逃走,实在罪该万死……”赵赢伏在皇帝脚下重重磕头。

    “你带了三千兵马,都看不住一个佛母,是不是真的老不中用了?”朱棣不客气的训斥道。

    皇帝的训斥在赵赢听来却如闻仙音,他以为皇帝会暴跳如雷,甚至直接让人把自己拖出去杖责八十都有可能,怎么会就这样不疼不痒说两句?

    见朱棣心情不错,赵赢赶忙抬头道:“是,老奴没用,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王贤竟然胆大包天到敢安排人劫持钦犯!”

    “你说是王贤干的,可有证据?”朱棣冷声问道。

    “王贤做事向来不留证据,但除了他,旁人没有这个本事!”老太监一脸想当然尔道,他知道,朱棣一定会相信自己的,因为在皇帝心中,王贤已经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了。

    “锦衣卫已经落在你手上了,他怎么还有这么大能量?”朱棣果然信了八分,只是有些不能理解。

    “皇上,老奴还没来得及禀报,王贤早就有预谋的将锦衣卫的人员设施悄悄迁出京城,转移到山东去。如今在狱神庙的那个锦衣卫衙门,只剩一个空壳子而已!”老太监添油加醋道。

    “一派胡言,”朱棣皱眉道:“锦衣卫官兵都是世代忠良的军户出身,岂能一股脑跟他一起脱离朝廷?”

    “老奴指的是最要紧的北镇抚司,王贤把他的一干党羽,还有他纠集的那帮三教九流、江湖人士,全都安插在里头,这帮人还有他们的徒子徒孙,差不多有成千上万,却是死心塌地的为王贤卖命。”怕朱棣不信,老太监还特意强调道:“王贤在山东时,手中有上千杆新式火枪,威力性能强于神机营一大截,但老奴接掌锦衣卫后,上下搜遍,也没有找到这样一杆火枪。另外,王贤回京时,身边有四五百枪手护送,一看就是出身锦衣卫,这些人宁肯放弃自己的身份,也要跟他和朝廷作对到底……”

    “……”朱棣的神情阴沉下来,如果老太监不是夸大其词,那么自己还真低估了王贤。本以为解除他的锦衣卫官衔,再将他调出山东,王贤就一点硬实力都不剩了,但现在看来,那厮似乎还隐藏着不少东西……

第1085章 泪

    “你说,那些老百姓到城门口迎接他,也是王贤一党煽动的?”朱棣眉头紧皱,缓缓问道。

    “皇上,一定是这样的,不然王贤何时回京,老百姓怎么会知道?”赵赢恨恨道:“就算是知道了,又怎么会成千上万人去迎接他?若没有人在背后煽动,王贤何德何能,能让老百姓为他发疯?”

    “嗯……”朱棣对这点倒是颇为赞同,在他看来,王贤当不得老百姓如此厚爱,这大明朝除了自己,谁也当不得!沉吟片刻,朱棣缓缓道:“你说他意欲何为?”

    “以老奴愚见,这一定是王贤一党在制造舆论,煽动民情,妄图使皇上迫于压力,杀之不得!”赵赢阴测测道:“而且老奴怀疑,这背后还有旁人的影子,毕竟单凭一个王贤,还闹不出这么大动静来!”

    “你是说……太子?”朱棣眉头一跳,这正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老奴不敢妄揣……”赵赢赶忙低声说道。见自己成功的转移了皇帝的注意力,避免被皇帝追究被劫走钦犯的罪责,老太监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便也不再多说。

    “朕知道了……”朱棣点点头,看一眼赵赢道:“这次的事情,朕权且给你记下,待下回再出了篓子,数罪并罚,定叫你好看!”

    “老奴谢皇上,老奴定将功赎罪。”赵赢赶忙磕头谢恩不迭。

    “这阵子让东厂锦衣卫全都最高戒备,不要放过任何风吹草动,”朱棣再加重语气强调一句道:“这一两个月内,不许出任何差池,听明白了吗?!”

    “老奴谨记。”赵赢忙应一声。

    “去吧……”朱棣挥挥手,待老太监退下,他便拄着一根三尺长的拐杖,在寝殿中缓缓踱步开了。身后的郑和不敢搀扶,因为皇帝希望靠自己的力量行走;但也不敢双手离皇帝太远,唯恐皇帝脚下一软,摔出个三长两短……

    郑和就这样无声的跟在皇帝身后,双手距离皇帝的后背不过几寸,弄得朱棣又好气又好笑,回头用拐杖朝郑和点去道:“你是吊靴鬼不成?”

    “皇上您走您的,老奴不碍着您。”郑和轻声道。

    “你这样,让朕怎么想事情?”朱棣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双手握住杖头,拄在地上叹气道:“你说,今日这一出,会不会是太子在向朕示威?”

    “太子殿下敦厚纯良,应该不会干这种事情。”郑和心里头,对朱棣这种‘被迫害妄想症’很不以为然,只能力所能及的劝道:“就算有人在背后煽动,也应该只是王贤力图自救的把戏而已。”

    “朕倒不担心王贤,管他多大的能耐,进了京城便如进了牢笼,生死已在朕一念之间。”朱棣说话间,终于露出当年霸气四射的峥嵘道:“他折腾的再厉害,也无济于事!”

    郑和却听出朱棣心中的犹豫,试探着问道:“皇上是不是,还没拿定主意,到底如何处置王贤?”

    “嗯……”朱棣也不瞒着忠心耿耿的郑和,在他的搀扶下坐回软椅,缓缓道:“他敢杀我儿孙,欺凌君上,朕自然是留他不得。但是什么时候要他的命,朕确实没想好。”说着看看郑和道:“现在朕有两个选择,你帮着参详参详。”

    “皇上请讲,老奴听着就是。”郑和赶忙应道。

    “一个是先留着王贤,等待江南的夏粮解运进京,那时朕勒紧裤腰带,也会支持张辅将白莲教彻底消灭,到时再诛杀王贤,自然没有任何后患。这种法子最稳妥,可朕忍不下这口气。”朱棣黑着脸,幽幽说道。

    “那另一个法子呢?”郑和轻声问道。

    “另一个法子,是立即诛杀此獠,如果他真是山东那帮人的首脑,正合擒贼擒王。”朱棣咳嗽一声道:“可他要不是首脑,或者山东那帮人离了他也照样转,一杀王贤,山东可能就重新乱了!而且太子兔死狐悲,说不定会狗急跳墙,到时候诸多局面一同到来,朕可能会措手不及。”

    说完,朱棣恼火的重重拄一下拐杖,不爽道:“都怪你师傅太不中用,那么多人能让佛母跑掉,才给朕平添了这份苦恼!”朱棣很清楚,不管营救佛母的幕后黑手是不是王贤,就凭对方如此大动干戈,也要救出佛母,就说明那女人对山东的影响力。她逃脱之后,肯定会回山东,让朱棣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皇上若要问老奴的意见,老奴当然会选第一个法子,这样似乎比较稳妥。”郑和说着,心中轻叹一声,又缓缓道:“但是想必皇上会有不同的决断……”

    “哦……”朱棣有些意外的看一眼郑和,放声笑道:“想不到你还是朕肚里的蛔虫。”说着笑容尽敛,满脸霸气四射道:“不错,朕纵横天下几十年,岂能让一个宵小之辈束手束脚?留着他,岂不让天下人小看了朕,还以为朕拿他没办法不成?”说着提高声调道:“朕就杀了他,看看还能翻了天不成?”

    “皇上乾纲独断,谁也没能耐让皇上没办法。”郑和轻声说道。平心而论,他对王贤的结局很是同情。但这些年他见了太多不该死的冤死鬼,没办法,谁让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郑和知道,是近日来龙体大好,让朱棣又恢复了当年的魄力,如果没有胡道士的丹药,皇帝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恐怕不会这样自信的。“这大明朝的天,谁也翻不过来。”

    “朕不可能永远遮天蔽日……”听到郑和难得的恭维,朱棣却有些萧索道:“人斗不过天啊,朕总有去见列祖列宗的那一日,总得把那些逆子叛臣都收拾了,才能安心闭眼…………”

    “皇上服了仙丹,不说万寿无疆,长命百岁是肯定的吧。”郑和忙轻声说道。

    “不可能的,能让朕多活两年,就算他胡神仙真有本事了!”朱棣却没那么乐观,摇摇头,笑骂一声道:“三保啊,你就别学他们拍马屁了,你学不来的,还是专心让人,保护好大运河才是正办!”

    “是……”郑和点点头,正色道:“皇上放心,老奴的两万兵马,已经在运河山东段沿途驻扎,加上英国公手中的军队,定可保运河无忧!”

    “如果张辅能把柳升的军队真正掌握在手中,朕当然没什么好担忧的。”皇帝眉头微蹙道:“就怕时间太短,以张辅的能耐,也没法把军队彻底收服。”

    “前番英国公不是上奏说,安远侯十分配合,当场就交出了帅印,离开青州返京了吗?”郑和轻声说道。

    “反常,太反常了。否则朕就没那么忧虑了……”朱棣皱眉道:“柳升要是真那么听话,当初朕让内阁下廷寄召回他时,他就不该抗命不遵!”顿一顿道:“怎么柳升一到,他就乖乖交权了呢?”

    “英国公威名赫赫,安远侯除非真要造反,不然也只能在他面前低头。”郑和想一想道:“加上皇上这阵子手段频出,老奴以为,安远侯是怕了……”

    “他什么没见过?能怕这些有的没的?”朱棣不信柳升会如此进退失据。但他更相信张辅的能耐,既然已经接掌了军队,就不至于压制不住。何况张辅还带了五千精兵压阵呢!

    深深吐出口浊气,皇帝缓缓说道:“等柳升进京再动手吧,他还有多久到京城?”

    “安远侯还有半多月到京。”郑和轻声答道。

    “就便宜王贤再活半个月……”朱棣沉声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半个月要好好利用一下……”

    “皇上的意思是?”郑和不解问道。

    “王贤会往脸上贴金,朕难道不会把他脸上的金纸扒下来,让天下人看看他丑陋的嘴脸?”朱棣冷笑一声道:“把王彰找来。”

    王彰是新任的左都御史,言官之首,郑和一下就明白皇帝想干什么了。

    接下来的日子,王贤在府中寸步不出,从早到晚都陪在顾小怜身边,遍请京城的名医为她诊治,但那些声名远扬的老大夫,对顾小怜却全都束手无策,甚至连她这病叫什么名字都不确定。倒是有几个大胆的,想给顾小怜针灸,但看到那一虎口长的粗大金针,王贤哪敢让他们胡乱下针?

    看了一圈下来,只能暂时先用一些醒神祛瘀的汤药保守治疗着,然后自己尝试着用各种方法去唤醒她。他用虫鸣鸟叫、歌声琴声、流水落玉种种能找到的声音,在顾小怜耳边轮番刺激,希望能看到她的一点反应。可惜试了不下上百种声音,顾小怜却哪怕手指都没有动一动……

    王贤虽然感到失望,却依然没有放弃的想法,他坚信一定有一种声音,能直入顾小怜的心灵,只是自己没有找到罢了……

    “小怜,不用着急,我们一定可以有办法的。”王贤轻轻握着顾小怜冰凉的手,对她柔声说道:“就算一直这样也无所谓,我照顾你一辈子就是……”

    王贤说着,突然见顾小怜的眼角,似乎有些发亮,定睛一看,只见一颗晶莹的泪珠,滴落了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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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