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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朱重八全文阅读

作者:三十二变     明末朱重八txt下载     明末朱重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明末朱重八全文阅读

一、朱元璋驾崩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十日(公元1398年),大明朝首都南京,紫禁城……

    夕阳从天边撒下金色的光,静静地照着紫禁城的城墙。

    城墙的阴影被拉得老长,重重地压在整个紫禁城之上,压住了雕栏砌檐的宫殿、压住了璀璨晶莹的琉璃瓦、压住了朱红色的照壁、压住了金黄色的龙旗……压得整个皇官都失去了色彩。就连铺满青砖的宫廷御道,也被这黑色的阴影衬得更加昏黑,显示出一片苍桑与森然。

    此刻的紫禁城正弥漫着一股悲凉的气息,这股悲凉从紫禁城里辐射出去,涵盖了整个京城,再辐射向大明朝治下的每一寸土地。

    原因很简单……

    大明朝的开国皇帝,雄才伟略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乾清官里,七十一岁高龄的朱元璋仰躺在龙床上,身边环绕着一群太监,床边跪着他钦点的太子朱允炆,至于他的那一群嫔妃们,现在连走进乾清宫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大内御卫们组成的人墙外面哀声哭泣。

    “乖孙儿……你温和、善良、腼腆……是个好人,但却不是做皇帝的理想人选……把大明朝交给你……朕真的很不放心。”朱元璋已经是回光返照了,他艰难地道:“但是,你父亲是我与马皇后生的长子,长子继承国家,乃是维系一个国家正统传承最好的办法,朱标已死,朕只能把大明朝交给你……你……勿要让朕失望……要让联一手建立的大明朝江山稳固、子孙万年……”

    “是……”朱允炆跪着应了一声,静静地听着祖父的遗言,但是,他跪了良久,都没有再听到朱元璋说一句话,龙床边,一只干枯老皱的手,软软地垂落了下来……

    “皇帝驾崩……”太监带着哭腔的高喊声远远地传了出去。

    数日之内,这一句话传遍了大明……整个国家为之震动……

    人们不禁想道:没有了那个英明伟大的皇帝,没有了那双坚定沉稳的掌舵手,大明朝真的能江山稳固,子孙万年吗?

    ……

    冥冥中,朱元璋感觉自己在半空中飘浮着,他死了,但他的灵魂居然没有飞升成佛,也没有坠入阴曹地府,他凭借着对大明朝深挚的爱,将灵魂弥留了下来。可惜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飘浮在半空之中,静静地观看着时光流逝……

    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建文改制”,朱允炆将他制定的严刑峻法放宽了不少。他最初感觉到很愤怒,我才死去,子孙居然就改我制定的法律?这简直岂有此理!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现“建议改制”取得了不错的成效,百姓们受惠良多。

    他忍不住在天空中沉思:严刑峻法真的比宽松的法律更好吗?我也会有做错的时候么?

    一年之后,轰轰烈烈的靖难之役开始了,燕王朱棣造反,兵锋直指南京……

    朱元璋又一次大怒,该死的朱棣,我才死一年,你就开始窝里反,全然不顾我定下的嫡长子继承制度,危害江山社稷的传承!你简直是个混账,就算让你这样的人取得天下,你也坐不稳。

    四年之后,靖难之役结束,朱允炆战败,朱棣成为了皇帝,他从一个叛变者,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代雄主,五次亲征蒙古、派出郑和下西洋、编修《永乐大典》、疏浚大运河、迁都北京……他做的每一件事,结果都证明了他的才能,文治武功赫赫,雄才伟略不输父亲当年。

    朱元璋再次震动了,他忍不住再次思索:嫡长子继承制,真的可以使江山社稷稳固么?如此看来,倒也未必。

    漂浮在天空中观看世俗的日子,使得他的视野变得比当皇帝时更宽。慢慢的,朱元璋的心态开始平和,不再为小事生气,也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他开始静静地观看着大明朝的发展与繁荣,欣赏着自己创造的国家繁荣昌盛,他开始当一个旁观者,一个思考者,一个学习者……

    他看到了很多东西……

    因为自己给官员们定下的工资过低,导致官员们贪污成风,就算用剥皮塞草的酷刑也无法扼止;他又看到了自己发明的军户制度日益**,百万大明雄师,种了几百年的田,居然全都变成了农民;他看到了锦衣卫、东厂、西厂等特务组织横行不法,将大明朝搞得乌烟瘴气;他还看到因为海禁,郑和下西洋取得的成绩消失殆尽,西洋人驾驶着能远航万里的大船,将财富源源不断地带回欧洲……

    他看到了烽烟四起的农民起义,也看到了虎视眈眈的满洲铁骑;他还看到了大明朝奇怪的皇帝们玩蛐蛐、学木匠、几十年不上朝、为爹妈争名分和大臣打口水仗、封自己为大将军、修道术穿道袍、吃春药过量毒发身亡……

    那些可笑的、古怪的、愚蠢的、林林总总的原因……使得他一手建立的大明帝国,在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的三月,轰然倒下!化为飞灰烟灭!

    看着自己辛苦建立的王朝毁灭,朱元璋多年不曾愤怒过的情绪再次激动了:别得意!满清鞑子,你们会和蒙元一样,在短短的十几年后就被人赶回草原!你们看,神洲大地上还有多少反清复明的义士?朕的大明朝绝不会如此倒下……

    他在天空中冷笑地看着满清入主中原,看着满族人战战兢兢地管理着国家,担心着随时可能被赶回关外,然而……他所期盼的和满洲人所担心的事,居然一直没有发生。转眼三百年过去了……反清复明的志士们已经死光死绝,满清的江山开始稳固,然后开始经历和大明朝一样的从繁华,到腐化,到堕落的过程……然后西方列强来了,整个中华民族都在异族人的枪炮之下颤栗,三百年屹立不倒的满清,一夜之间轰然倒下,又结束了新一轮王朝的更迭……

    原来如此……

    “朕悟了!”朱元璋仰天长叹:“朕不想再做一个旁观者,老天爷,请让朕成佛吧!”

    “成佛?哪有那么容易,你既然不想再做旁观者,那就去繁华尘世中重新走上一遭……做一回历史的弄潮儿,如何?”

    天空中一道白光亮起,照在了朱元璋的身上,将他的灵魂化为一颗流星,逆着时光的轨道,向后飞速退行……

    时钟飞快地倒转,日历一页又一页地向前翻转,1900年……1850年……1700年……1627年……流星在这一个时间点突然停止了穿梭,刷地一下跃到了蓝天之下。

    1627年?朱元璋对这个年代记忆犹新,木匠皇帝朱由校在这一年服“仙药”暴毙,明朝最后一任皇帝朱由检登基,明末农民起义,将在明年全面爆发……

    流星在一片地形复杂的山区上空飞快地掠过,朱元璋认得这片山区,这里是陕西白水县,当初他在天空中飘荡时曾经不止一次地来过这里,这里的土地相对别的地方来说算是贫瘠之地,地貌复杂,地形破碎,三山(雁门山、黄龙山、五龙山)盘踞,五塬(大杨塬、史官塬、尧禾塬、北井头塬、雷村塬)起伏,两河(白水河、孔东河)沿界通过,一千一百七十八条沟壑纵横交错……

    在这个县城里,没有大片的良田,只有连绵起伏的山沟,百姓贫穷,民不聊生,偏偏又在明末碰上大旱灾。在这种情况下,朝廷不给当地的百姓减税赋,反而变本加厉,加派税金,弄得民怨沸腾,最终导致农民起义的爆发。

    朱元璋心中微微有点奇怪,流星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是要让我亲眼目睹明末农民起义的爆发吗?这有什么好看的,我已经看过一次了,虽然细节已经记不太清楚,但大致的发展都是知道的。

    刚想到这里,流星突然飞速坠落,带着朱元璋向地面撞去……

    地面是一个小山坡,坡上青草丛生,野花微放,一头老黄牛在悠闲地吃着草,一个十**岁的大龄放牛娃倒在老牛附近的石头边上,他全身骨瘦如柴,营养有些不良,脑袋上破了一个口子,正在泊泊地流着鲜血,看来他在这附近放牛的时候,突然摔了一跤,在石头上摔破了脑袋昏迷过去。

    他已经流了不少的血,看来已经活不成……方圆一两里人影全无,没有人发现他撞破了头,所以他没有得到别人的救治。其实就算有人发现了他,以他的贫寒,也不可能付得起足够的医药费,终究还是要死的。

    就在放牛娃断气的那一瞬间,朱元璋的灵魂化成的流星从天而降,从这个年青人的天灵盖灌注了进去,光华流转,异彩红芒,已经断气的放牛娃突然睁开了双眼,从草地上缓缓地坐了起来。

    “大明朝,朕回来了!”年青人开口叹道:“居然又是放牛娃!上辈子朕是个放牛娃,没想到转世投身,还是一个放牛娃……也罢,当初朕能以一个放牛娃的身份白手起家,打下诺大一个江山,如今再打一次,又有何妨?”

    明末,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春,陕西白水县,放牛娃朱重八……转世降临!

二、放牛娃朱重八

    年青人残余在这具身体上的记忆涌入了朱元璋的脑海里,有趣的是,这个放牛娃也姓朱,家中排行第八,因此名字叫做朱八,今年十九岁。他的家人已经死光了,全都是饿死的,这一点也与朱元璋一模一样。家人死光之后,朱八无以维生,只好给地主放牛,赚几口粥喝。今天出门时,朱八饿得太狠,脚步飘突,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一摔刚好撞破了头,结果就这么一命呜呼,被从天而降的朱元璋夺了他的躯壳。

    朱元璋淡定地接受了新的身份,他坐在草地上,看着不远处正在吃草的大黄牛,心中暗自盘算。现在是天启七年(1627年)的春天,就在今年八月八日,天启帝朱由校就会病死,崇祯帝朱由检就要登基,然后在明年十一月十七日,白水王二就要揭杆起义,聚众造反,宣告明末农民起义正式爆发。然后再过十七年,大明王朝就会轰然倒下。

    老天爷在这个时候,将朕扔到了白水县里,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放牛娃,究竟是什么意思?

    罢了,老天爷在想什么朕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朕只知道一点,十七年之后大明王朝就要崩溃,它是朕一手建立的国家,是朕这一生最伟大的成就,朕如果回不来也就罢了,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一定要用这双手,拯救它!重建它!让它再一次焕发出活力!

    凭着我这几百年在天空中飘浮着做一个旁观者得到的见识,这个大明王国究竟有些什么弊政我都了如指掌,整个世界将来会有什么发展我都如数家珍,我就不信凭着这么多年的领悟,我无法再建出一个能千古流传的大明朝。

    朱元璋缓缓地从草地上站起,这具身体很虚弱,使得他很不习惯,但是朱元璋并没有感觉到丧气,因为他上一世的身体最初也是这般瘦弱可怜,但他知道只要能找到食物,并且加强锻炼,这具身体是可以变得强壮起来的。

    他走到大黄牛的身边,牵住了牛鼻子上的绳索,低声道:“走了,跟朕一起回家去……”

    嗯?朕……这个自称的方法必须要改!朱元璋是一个很善于适应环境的人,既然已经变成了朱八,那么朕这个字眼今后切不可再用,否则,被别人听到会带来杀身之祸。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大黄牛的背,沉声道:“走了,跟我一起回家去……我得先想法解决吃饭问题,不然这具身体是好不了的。”自从当上皇帝之后,几十年不曾用过“我”字来称呼自己,如今乍一出口,倒也觉得没什么困难的。

    夕阳从天边拖下金黄色的光芒,山坡上的青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朱元璋牵着大黄牛,一步一个蹒跚地走向他托身的地主家中。

    此时天下已经开始大旱,这片山坡上的青草也不多了,放牛的地方离家越来越远,山坡下面,放眼一片黄土,虽然现在是春耕时节,却看不到春天万物复苏的那种清新。

    朱八托身的地主家姓马,人称白水马氏,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从朱八身上继承过来的记忆有些不清不楚的,只知道马氏的族长名叫马老爷,连名字也不知道。可见朱八的脑子有多笨,居然连自家老爷的名字都搞不清楚。

    马老爷膝下两子一女,朱八的记忆里,这三个人的名字叫做马大少爷,马二少爷,马三小姐……名字仍然未知。在朱八的记忆宝库里掏摸了一阵,朱元璋就只得到这些无用的信息,真是哭笑不得。

    下了山坡之后,在黄土地上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了一阵,小小的白水县城出现在视线远方,这是一个小小的山城,寄托在高地不平的山地之上,房屋高低起伏,屋瓦相连。马家大院不在城里,而在县城东门外的小山上。

    马家是白水县实力最强的豪族,农田占据白水县东部接近十分之一的土地,而且马家大院的规模,比县太爷住的府邸还要豪华。县太爷要发布什么政令,通常得知会马家一声,如果马家不同意的事情,就连县太爷也要拿捏一下,不敢轻易得罪马家。这也是明朝的弊端之一,官员被地方豪族士绅制肘,如果没有豪族士绅支撑,官员们的政令根本出不了县衙门。

    朱元璋走向马家大院,这个院子修筑在一个小山上,山不高,但却宽广,整个山头都被这座豪宅所占据,宅子分成前院、内院、偏院三个大院,每一个大院里又有无数房屋,连接成片,气势不凡。这座宅子坐南朝北,正门就开在整个大院的正北方,但是朱元璋却没有资格从正门进出。

    他绕到东方,走向马家大院的东侧门,那是供下人出入的门户,门边的田坎上坐着几个粗手大脚的农妇,见到他回来,一起笑道:“朱八,你这废物今天放牛怎么放了这么久?齐管事发了几通火了,只怕今晚没你的饭吃。”

    “你这几两几钱重的身体,没有今晚这口饭吃,不知道挺不挺得过晚上。”

    “干活卖力点吧,别老是要死不活的,害得我们也跟着挨齐管事的骂。”

    几个农妇一起嘲笑起他来,朱八这人脑子笨,个性又很怂,所以大伙儿平时没事就拿他取乐。甚至有过分的还会给他一拳,踢他一脚,朱八从来不敢反抗。今儿个朱八放牛放得太久,几个妇人又逮到了由头,拿他涮几句。

    敢叫朕为废物?大胆!朱元璋心中震怒,双眼一瞪,向着那几个妇人看了过去。

    就这么一眼,曾经一手建立起一个庞大帝国,俯览天下的帝王霸气不禁就从眼光中流露了出来……庄严,狠厉,不容侵犯……毫不容情!

    只是一个眼神,甚至不需要任何的动作,那几个妇人就感觉全身一个激灵,身子不由得一僵,后面的嘲笑之语自然而然地咽回了肚子里,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吓住了几个妇人,朱元璋心中却无喜意,反而微微有点后悔:我不该对几个蠢笨的农妇放出气势!这样做毫无意义……而且,这股气势也应该适当收敛,我现在是朱八,不再是手握大权的皇帝,碰上弱势的人,我也许可以用气势吓住对方,不敢惹我。但碰上强势的人,放气吓唬对方并无意义,反而有可能激起对方的杀意,说不定会对我不利。

    朱元璋自我告诫了几句,眼神中那股俯览天下的霸气顿时消散如烟,转开了头,不再理会那几个农妇。

    直到他的身影钻入了马家大院的侧门,那几个农妇才从僵硬中恢复过来,她们见识有限,不知道什么叫帝王霸气,自然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从此之后,这几个人再也没敢对朱八说出一句不敬之语。

    朱元璋走进马家大院之后,凭借着朱八的记忆,在这个庞大的建筑群里穿梭着,左手边的道路通向前院,是马老爷、马大少爷、马二少爷平时活动的地方,高等级的下人才有资格进去。右手边的道路通向内院,是马夫人、马三小姐、少夫人们平时活动的地方,高等级的丫鬟才有资格进去。

    像朱八这种低贱的放牛娃,只能走中间这条路,此路通向偏院,是长工、短工、佃户们聚居的地方,这些人都没有卖身给马家,属于编外人员,受雇为马家干活。人身自由虽然比马家的仆人要高,但是享受的待遇却比仆人还要低几分,吃不饱,穿不暖,睡不香,天亮就要出门干活,天黑了才能回家休息,马家给的工钱仅够勉强饿不死他们,想吃饱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长工短工们居住的偏院环境也很差,是由一排排的土屋组成,屋顶盖着干枯的茅草,屋子里除了木板床,什么器具也没有,端的是家徒四壁。

    这些长工和短工,由一个叫做齐橙的中年人管理,长工们称他为齐管事。这齐管事为人阴损刻薄,惯会找长工短工们的麻烦,借机克扣饭食,乃是个非常讨厌的家伙。

    朱元璋走回偏院,连一眼也没看自己那个简陋的房间,就将大黄牛牵到牛栏里,然后走向饭厅,此时已是黄昏,是长工们吃饭的时间了,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要是不吃点什么,搞不好真的撑不下去。

    刚走了没两步,几个劳累了一天,神情萎靡的短工从他身边经过,这几个人用无神的双眼扫了朱元璋一眼,然后低头议论道:“看,朱八这家伙居然回来了,今天他逾时未归,齐管事火气很大呢。”

    另一名短工低声道:“我还以为他偷了老爷家的大黄牛去卖了,所以不敢回来。”

    先前说话的短工立即笑道:“就朱八这怂样子,他要是敢偷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换成王二那家伙,倒是有可能真的偷了牛跑路。”

    他们虽然在低声议论,但这说话声却故意不大不小,传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显然带着一丝故意嘲弄的味道,只是想看朱八难堪的表情罢了。

    朱元璋有了先前那几个妇人的经验,已经明白了,这个被自己占了身体的放牛娃,在家里是一个不受人待见的懦弱男人,所以人人都要来踩他两脚,以欺负他为乐。如果老是和这些家伙生气,那就把自己的身份也拖低到和他们一条线上了。他是朱元璋,何需与这种人一般见识?不理也罢。

    朱元璋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表情平静地与他们擦身而过。

    那几个被他无视的短工顿时齐齐一楞:朱八这厮究竟怎么了?平时被我们这样嘲笑一下,他都会难堪得想找条缝儿钻进地底,要么就会向我们点头哈腰,满脸奴气……今儿个怎么了?他的步子虽然有点轻飘,但迈步时表现出来的那一份自信与从容,在以前的朱八脸上,从来也未见过……

    在这一刹那间,这群人恍惚感觉到,他们与朱八的器量,压根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三、白水王二

    朱元璋脚步虚浮地走了一段儿路,从一大堆破烂的土屋和草房中间穿了出来,来到了偏院里最重要的地方——饭厅。

    马家所有填不饱肚子的长工、短工们,收取工钱的方式都是直接用食物来计算,干活儿多的,多两个窝窝头,多一碗稀粥,干活儿少的,少两个窝窝头,少一碗稀粥。所以力气大的吃得多,干活勤快的也吃得多,力气小和偷懒的,就没什么吃的。

    朱八毫无疑问是力气小的那种,他耕不动地,犁不了田,砍不动柴,最终只能选择了最轻闲的放牛工作,所以他赚的食物也最少,经常都食不果腹,难以为继。

    朱元璋则是一个勤快的人,他登基称帝之后,堪称劳模,每天处理的公务起码比得上几十人的工作量,对于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他也颇有点看不起,活该饿得摔死。

    走到饭厅门口,他闻到了稀粥和窝窝头的味道。果然,又是这两样东西,吃不饱,饿不死,这就是马家给他们的待遇,你还别生气,要是你不想干了,那就连这点东西也没得吃了。这两年天下已经开始大旱了,到处都是赤地千里,能在马家混到这点吃的,已经算是不错,有些混不进马家的人,活得比他们还要凄惨。

    他刚刚走到饭厅门口,突然听到一个阴冷的声音,用古怪的语气道:“朱八,你这怠工的杀才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把那头大黄牛牵着逃了呢。”

    这是齐管事的声音,朱元璋顺着声音的来路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丑陋的黑色布袍子站在墙角里,这男人长得比袍子更丑,五官挤成一团,眉歪嘴斜,一看就不是好人。

    朱元璋已经懂得了要收敛自己的气势,他不想在这时候得罪齐管事,因为他的身体很虚弱,手上也没有权力,这种时候他处于弱势,如果向齐管事叫板,对自己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在上一世之所以能白手起家打下诺大的帝国,其中有很大的原因来自于他擅长审时度势。惹不起的敌人暂时不要惹,等自己有了实力再去报仇即可。

    朱元璋低着头道:“齐管事,我在山上放牛时不小心摔破头晕过去了,醒过来时天色已晚,所以就回来得晚了些……你看我这头发上面还凝结着血块,真不是我要怠工。”

    齐管事看了看他头上的血块,冷哼了一声:“果然摔破了头,也罢,我就不把你当成偷牛的贼了,但是你没按时带牛回来,害得下午的耕地进度也被拖慢了,最近正是春耕时分,一下午时间,一头牛能耕多少地,你会算吧?这些损失就从你的工钱里扣,所以今晚的晚饭,没你的份儿了,滚吧。”

    朱元璋皱起了眉头,心中恼怒,但是上一世的浮沉使得他不会轻易地冲动,一顿不吃,撑一撑也许能过得去,但得罪齐管事,在这个地方就过不下去了。他现在不能离开这个家,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接下来的旱灾会一年比一年严重,饿死的人一天比一天更多,最终成为压塌帝国的其中一根稻草。

    以他现在这具虚弱的身体,离开这个家之后什么也做不了,只会饿死街头,至少要在这里想法子把身体养好,想法赚点盘缠,再出去闯天下。

    他相信以自己能力,绝对能够改善生活,在这种豪门大地主的家里,是非一定很多,不需要多久,他应该可以等来一个改变自己地位的机会。

    朱元璋没有争执,只是用沉稳的声音认真地道:“齐管事,今天回来晚了,确实是我的失误,工作没做好,是不应该有任何托词的。但我真的很饿,今天摔破头就是因为饿造成的,如果你不让我吃这一顿饭,搞不好今晚就挺不过去了,就算强撑过今晚,明天也没有力气再干活。我死掉只是小事一桩,但因我之死,给齐管事留下苛待下人的名声,传到马老爷那里也不甚好听……”

    “咦?”齐管事楞了一楞,他不是为了朱八说的内容吃惊,而是为了他敢说话而吃惊。这个老实巴交,低调糊涂的傻瓜怂货,怎么今天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对着我居然敢长篇大论的讲条件?

    他眯起一双小眼睛,认真地打量起面前的朱八来,只见他还是一幅老样子,脚下虚浮、骨瘦如柴、衣衫破碎……但今天他的双眼里却多一分平时不见的精气神儿,这模样,倒有些像老人嘴里说的傻瓜开了灵智,莫不是头上那一摔造成的?

    不过,就算他是傻瓜开了灵智吧,照样是个没用的长工,齐管事冷哼道:“你理由还一套一套的?因为怕你饿死,我就得给吃食,从哪里讲这个道理?如果每一个长工短工,我不管他们工作得好不好都给吃的,马老爷才真的看不上我了。”

    朱元璋点了点头道:“齐管事,你说得没错,工作没做好,不该拿吃的,在这一点上我是赞同你的,但江湖救急也是人之常情,你帮我这一次,今晚让我吃一顿儿,明天我会把今天久的工作全部补上……大黄牛今天下午欠了多少田没犁,我会负责把它们全部犁好。”

    “咦?”齐管事又微微一楞,这小子……还真是开了灵智呢,听他说话,吐字清晰,有条有理,首先对我说的话表示赞同,透露出不想得罪我的意思,再补充上自己的条件,让我听到这个条件也不感觉到突兀,就这一条,别的蠢笨长工就比不上他了。

    要知道这年头的山野村夫,都是没文化的大老粗,说话直来直去,经常一开口就得罪人,像朱八这样开口之前,先把对方夸一句再开条件的人,那就是非常难得聪明伶俐之辈了。齐管事自已也没法把说话的艺术拿捏到这个程度,所以一听朱八的话,顿时就觉得心中一动:这家伙还真是摔聪明了,我在马家偏院干了十五年,从来没碰上这么会说话的长工,这个家伙将来说不定能派点用处。

    既然有用,饿死了显然不合算!齐管事将身子一侧,让开了饭厅的门,让朱八走了进去,随后他向着灶台边的煮饭婆娘吼道:“给他吃的!”

    那煮饭婆娘抬起头来问道:“照旧儿一碗粥一个窝窝头吗?”

    齐管事摇了摇头道:“给他两碗粥,两个窝窝头,让他今儿个吃饱些,我看他头上摔破流了血,关照他点,给他加点餐……我这人对手下特别仁义……”

    “谢齐管事关照。”朱元璋并没有急急忙记去拿吃的,而是先对着齐管事抱了抱拳头,才转身走向煮饭的婆娘。

    嘿,小子还真不错,要是你先去抢吃的,而不是先谢我,那又我要重新来研究一下对你的态度了,聪明人这个世界上不少,但不是每个聪明人都能为我所用。只有识进退,懂得吃水不忘挖井人的聪明人,才是可造之才,齐管事满意地挥了挥手,转身走出了饭厅。

    朱元璋端着两碗粥,两个窝窝头,缓缓地坐到了桌边。他并没有像别的那些饿疯了的人一样,伸手抓起食物就往嘴里塞,因为那样做对身体没有什么好处。

    他很清楚地知道,越是饿得疯了,越是要慢慢吃,缓缓吃,不然一口窝窝头卡在喉咙里也有可能弄死人,或者吃得太快吐了出来,那就浪费了来之不易的食物了。

    他把窝窝头慢慢扳开,撕下指头大小的一块儿,沾了点粥,慢慢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一口一口缓缓地将粥和窝窝头都吞到了肚子里。

    饭厅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还有好几个长工和短工坐在角落,有几个人侧着眼睛看他,见他那缓慢无比的吃法,一个长工实在有点受不了了,忍不住道:“这家伙莫不是饿得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吧?咋吃得这般慢法?”

    “笨蛋一个!明天他不光要放牛,还要补上今天牛没犁完的地,那不得累死?”

    “奇怪了!他居然和齐管事讲道理,那是能讲道理的人么?他不但讲通了,还让齐管事给他加餐,这究竟是哪门子的道理?”

    “嘘!说齐管事的坏话,你不想在这里干了……”

    众人议论纷纷,朱元璋却充耳不闻,只是慢慢吃着自己的饭食。

    这时,墙角里突然传出一个豪迈的声音,大声吼道:“吃个饭的时间里,老是有鼠辈在耳边叽叽歪歪,罗哩罗嗦,你们烦是不烦?通通给我闭嘴。”这一声大吼好大的声势,巨大的声音震得窗纸似乎都嗡嗡震动,一切杂音都被压下,饭厅里变得安安静静,刚才低声议论的几个长工短工,一起闭了嘴,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口。虽然安静了下来,但刚才那一声巨吼的声音,还在耳边隐隐回响,数秒不绝……

    好气势!是个当冲将的料子。朱元璋心里夸奖了一句,脸上却表情未变。他寻着声音的来路看过去,只见饭厅的一角,坐着一个肤色黝黑的大个头,他的身材很魁梧,手长脚长,一看就很有力量,脸上充满了彪悍之色。

    朱八的记忆库里有这个人,此人名叫王二,也是马家的长工,个性豪爽冲动,爱打抱不平,乃是一条好汉,他在马家的工作是砍柴,还兼保镖护院的工作,平时无人敢得罪他,就连齐管事,也要怕他三分。

    但是朱元璋看到这个人,却心中巨震,原来他的记忆宝库里也有这个人,不过他所知道的这个人与朱八所知道的截然不同。

    此人在历史上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称号——白水王二。

    明末农民大起义的始作蛹者,正是此人……

    (注:崇祯元年十一月十七日,白水县民王二首举义旗,聚众攻蒲城之孝童,韩城之淄川镇。接着,府谷王嘉胤、宜川王佐挂并起,攻城堡,杀官吏。安塞高迎祥、汉南王大梁,复聚众响应,迎祥自称闯王,大梁自称大梁王。由此揭开了明末农民大起义的序幕。)

四、抹杀他?

    白水王二!朱元璋的心中思潮涌动,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里碰上这个人。

    在他漂浮在天空中做旁观者的那段岁月里,他曾亲眼见到过这个人浑身浴血,手提柴刀,冲进官兵阵中,连杀数十人,乃是一条生猛好汉。不过他并不是神,漂浮在天空中观看世事时,也是东边看一阵,西边看一阵,所以他并不知道白水王二在起义之前,曾经在白水马家做过长工,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最后的结局如何。

    白水王二起义之后,风头很快就被府谷王嘉胤、宜川王佐挂、安塞高迎祥、汉南王大梁等人盖过,于是朱元璋并没有对他多做关注,就飘到别的地方去观看事情发展了,等他回过头来想找白水王二时,才发现王二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也许是在哪里被人干掉了吧。

    此时距离白水王二揭竿起义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他看起来并没有造反之意,身上也没有血腥之气,但“冲将”的本色已经显露无疑,举手投足,威风凛凛,豪气横生,让人一看就暗叹一声好汉。

    王二从角落里走到了朱元璋的桌边,他手里居然还端着两个大碗,将碗往朱元璋身边一放,就自顾自地坐了下来,身子距离朱元璋不到一尺远。这两个大碗里一个装着稀粥,另一个碗里居然装了两块不小的卤猪肉,原来王二在马家干的活比较多,还身兼了保镖护院一职,所以他的报酬也比较多,表现在食物上,就是偶尔会有肉吃。

    王二豪迈地笑道:“朱八,我想用一块猪肉换你一个窝窝头,你可肯换?”

    这买卖傻子才不肯换,朱元璋不是傻子,他知道如果换了,自己一定占了大便宜,但是平白无故从天下掉下来的好处,他不会乱捡,常言道,贪小便宜吃大亏,见惯世间诡诈的朱元璋对此深有体会,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示好的,于是淡定地问道:“我肯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找我换……”

    王二哈哈大笑:“你不是摔破了头吗?这时正需要多吃点,把流出去的血补回来,我这身子骨儿特别结实,少吃块肉也没事,就让给你吃呗,你要是不好意思,以后还我就好。”

    “我还不起你!”朱元璋缓缓地喝了一口粥,咬了口窝窝头,对他的肉毫不动心。

    “哈哈,还不起就不还呗!”王二拍着大腿笑了起来:“我就是见人就要帮一把的性子,你接不接?不接我拿老大拳头揍死你。”

    此时朱元璋的心里,正在给王二进行着评价,他做了几十年皇帝,也养成了一个坏习惯,任何人只要和他照个面,谈几句话,他就要给对方一个整体评价,这是任何皇帝都免不了的习惯,是上位者看自己手下时必定会养成的。当然,昏君看人往往不准,像朱元璋这种英主,看人却是极准的。

    王二,仗义疏财,喜欢帮人,大凡这种喜欢帮助别人的人,在穷人当中都是比较有威望的,难怪他能聚起一群农民造反。另外,他个性强势,身材魁伟,声音洪亮,说话语速很快,这种人战斗力很强,却通常缺少心眼,容易被人暗算,可用来冲锋陷阵,但不可领军。他在起义之后突然消失,也许就是被人暗算整死了吧。

    朱元璋知道这种人不需要太过提防,于是对着他点了点头,从他的碗里抓起一块肉来,塞在自己的嘴里,他现在很需要吃肉,因为他这具身体太弱,如果想要应付接下来明末乱世,他需要更好的食物,强壮自己的体魄,既然有傻个大儿送吃的来,没有理由不接着。

    大碗稀粥和一块肉慢慢吞下肚子之后,他虚弱的身体开始有力量流转,挥了挥手臂,那种如飘在云端的感觉消失了不少,脑子也比刚才更加清晰了,他开始暗自盘算:有力气了,现在已经有了基本的活动力,王二就坐在我身边一尺之外,如果我将手里的土碗拍碎在桌子上,趁着王二的注意力转到碎碗上的一瞬间,用最快的速度抓起一块尖锐的碎片,割断他的颈部大血管,说不定可以一击奏效。明末农民起义的始作蛹者,白水王二,就会被我抹杀在这里……

    没有了他率先起义带来的标杆,府谷王嘉胤、宜川王佐挂、安塞高迎祥、汉南王大梁这四个人说不定就不敢起义作乱,明末农民起义就不会发生,说不定大明朝就有救了,自己转世重生到这个时代来的使命,也就轻松完成!可以含笑成佛了。

    不对……朱元璋迅速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他在天空中当了几百年的旁观者可不是白当的,大明朝的灭亡绝对不只是农民起义造成,它是多个问题集合到一起产生了互相推进、互相辅助、互相影响的结果,是大明朝的无数个弊政集合到一起发生综合作用,仅仅抹杀白水王二一个人,是救不了大明朝的,天下持续大旱,国家却不予民休养生息,反而加派税赋,农民起义已经是不可避免的发展,没了王二,还会有张三、李四……

    朱元璋放下了手中的土碗,拯救大明朝的方法,还需从长计议,也许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应该仔细考虑一下这件事情要如何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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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夜里,明月高悬,夜风拂树,朱元璋的身体已经有了力气,所以决定打一趟拳。这具身体实在太虚,想要在短时间之内将身体养好,每晚练拳是必修的课程。

    长工短工们都睡了,偏院里安安静静的,朱元璋走到院子正中间,先深呼吸了几口,也不摆架势,就挥拳练习了起来。他的拳法并无套路,随想随打,全无章法,如果不懂的人看到,就会以为他只是在随便甩甩手,抖抖脚罢了。

    实际上他确实是在随意活动手脚,就当热身。朱元璋上一世是从最基础的杂兵做起的,经历过许多次生死之战,在千军万马,南征北战中磨练出了一身没有套路的拳法、刀法、枪法,虽然在他的后半生,这些技能有不少荒废了,但是身体终归记得一些,此时也不必刻意去练什么拳法,只要能把这具身体活动开,他就能拥有比普通人厉害得多的拳脚工夫。

    中国人在说起拳法的时候,大多数认为拳法就应该有套路,比如你一拳向我打过来,我应该向右一闪,然后快步向前,还上一拳,动作要好看,不能狼狈,还要行云流水一般顺畅,不能有不雅观的动作,也不能有丝毫走样……这些全是废话!

    你想想,战场之上,前后左右到处是人,敌人一拳打来,你非要按着拳法套路向右闪,万一右边站了个同伴挡着你的路怎么办?闪不出去了等死吗?另外,为什么非要把动作做得一丝不苟,打得漂亮?战场上要那么漂亮做啥?

    战场上只有一种方法有用,那就是能杀人的方法,好不好看,流不流畅,叫不叫武术都不值一文钱。

    朱元璋不练拳法,他练的是筋肉的力量和反应的速度,敌人一拳打过来,他可以右闪,如果右边有人挡路,他就可以随时改成左闪,如果左边也有人挡路,他可以随时变成蹲下,如果蹲下也不行,他还可以跳起来……不讲究好看,不需要美观,也不需要动作精准,只需要能打倒敌人,能保护自己就行。而这些反应,需要的是锐利的双眼、敏捷的思维、跟得上思维的身体反应速度,以及……能镇定自如地面对敌人武器的定力!

    他的拳法虽然不成章法,却简单凶狠,招招要人命,在表演的时候难看得要死,上了战场却能保他戎马一生都活得平平安安的,这不是花拳锈腿的观赏性拳法可以比美的东西。

    练拳的声音终究惊醒了几个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长工,那几人从窗口探出头来看一眼,嘀咕道:“谁他妈的半夜三更不睡觉在院子里折腾?”

    “原来是朱八啊……”

    “你打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拳?难看得要死,这样子没把别人打死,先把你自己摔死了吧。”

    “你应该去找王二大哥,让他教你一套红拳,虽然以你的小身板,练了红拳也是白搭,但是至少动作会比较好看,省得在这里丢人。”

    红拳是发源于周秦、昌名于唐宋、盛行于明清的著名古拳法,在陕西境内非常流行,随便在街上抓个走江湖卖艺的都会几招,凡是身上有点武艺防身的人没有不学红拳的。白水王二就是红拳的好手,抡开两个大拳头时杀气腾腾,非常吓人,所以马家的长工、短工们,都奉王二为第一能打的。

    王二人又热心,如果谁要学拳法,只要找上门去,他没有不教的道理,不过普通人跟着他学不了两天就坚持不下去放弃了,也没人真的学出个名堂来。

    朱元璋当然知道红拳,上一世他还修习过,不过嘛……中看不中用,他对红拳兴趣不大,尽快练出强健的体魄就好,拳法套路在他眼里并不值得去研究。

    “我就随便打两下,并不是要练拳法。”朱元璋对着周围阴阳怪气发言的长工们回了一句,然后手脚不停,还是继续挥舞着不成章法的拳脚。

    长工们哄笑了一声,有人冷笑道:“他白天脑袋这一摔,看似摔聪明了,其实摔得更傻了。”

    “好了,管他做啥,他要乱练就让他乱练呗,关我们什么事?”

    “也对,睡觉吧!”

    长工们各自缩回被窝里睡觉去了,朱元璋也落得清静,挥开拳脚,继续练习了下去。一个时辰之后,他感觉自己身子已经打热了,血脉活络了不少,肌肉也得到了充份的伸展,于是满意地回了自己的屋子,蒙头大睡,练身体固然重要,休息也很重要,朱元璋绝对不会虐待自己的身体,因为……健康才是成就大事最基础的本钱。

五、等到一个机会

    公鸡唤醒了沉睡中的世界,天空中撒下第一抹晨光……偏院中的人开始增多,长工短工们从自己的窝棚里钻出来,扛起锄头、犁头、铲子等工作用的器具,向着田地里走去。

    新的一天开始了,距离大明朝灭亡,又近了一天……

    齐管事站在院子门口,用一双半睁半闭的双眼在出院的人流里仔细寻找了一遍,却没找到朱八的身影,他忍不住就想:那家伙该不会还在睡懒觉吧?昨天他半夜打拳,影响了睡眠,现在可能起不来了,这笨蛋,今天他不光要放牛,还要犁完昨天没犁的田,难道昨天说的话都是空话不成?如果他真是一个说空话骗吃骗喝的家伙,我今晚就让他滚蛋。

    齐管事拉住了最后一个出院的长工,冷哼道:“朱八那小子呢?还在睡懒觉?你去给我把他叫起来。”

    那长工被齐管事逮住问话,吓得全身一个激凌,陪笑道:“齐管事,朱八那家伙今天特别奇怪,天还黑着鸡还没叫就牵着老黄牛出门了,王二问了他一句去哪里,他说今天活儿多,所以要提前开工……”

    齐管事心中微觉惊讶,忍不住晒笑道:“这小子倒也懂事,若是早几年这么勤快,何至于饿成那猴儿样子。”

    此时的朱元璋,已经牵着老黄牛站在两里外的山坡上了,他背了一个背篓,拿了一把镰刀,一边放任牛自己吃草,一边自己也割着草。割草有两种好处,一是可以存积多一些草料,牛还没吃饱就可以牵着它回家,在路上边走边喂就能让它吃饱,节省许多时间。二是通过割草也能锻炼身体,强壮体魄。

    朱元璋割好了一大篓草之后,牛已吃了个半饱,他把大黄牛牵到白水河边,让它就着白水河喝水。此时已经进入明末大旱的年景了,昔日流水滔滔的白水河,水量已经大幅度减少,变得像一条小水沟模样,白水县的许多灌溉水渠都已经无法从白水河里取水。农民们只能通过肩挑背扛,用水桶运水到田地里去灌溉,既费力,又费时,许多地方的农田都在减产……不过这还算好,还能支撑。

    朱元璋知道,到了明年,白水河就会完全断流,到时候连用水桶打水也不行了,农民们就要衣食无着,只好揭竿而起,造反!

    也就是说,他留在这里的时间,最多只有一年,如果一年之后他还没有从马家得到某种程度的收获,或者说还没有做好某种程度的准备,他也必须离开这里,否则只会与马家的人一起卷入农民起义的浪潮之中。

    看着大黄牛喝饱了水,他就不让牛继续去吃草了,而是赶着它回家,一边走,一边用刚才割下来的草料喂牛,走回到马家的田地旁边时,上午还没过完呢。

    齐管事正好站在田坎边监督农民们干活,见到朱八这么早就回来了,他心中顿时一阵不快,扬声道:“朱八,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叫你放牛是要让牛吃饱,不是牵出去溜一圈就回家。”

    朱元璋沉稳地点了点头道:“已经吃饱了,不信你只管过目。”

    齐管事凑过来仔细检查大黄牛,这里顺便提一下如何判断大黄牛有没有吃饱。在牛的身体上,有两个三角型的位置。一边用来装草,叫做草肚子,一边用来装水,叫做水肚子。如果大黄牛吃饱了,那么草肚子和水肚子都会鼓起来。齐管事低头一看,嘿,大黄牛的草肚子与水肚子都是鼓着的,还真是吃饱了的。

    他心中暗暗称奇,这么短的时间,朱八就把牛放好了,可见真是在认真干活,这人还真是转了性子了,平时偷懒成那样,现在却犹如换了一个人。

    “还行,去犁地吧。”齐管事随口吩咐道:“谁让你昨天放得那么慢,你们这些贼厮鸟,就是不逼不肯干活。”

    朱元璋对贼厮鸟这个称呼极为不满,但他并没有发作,只是淡定地看了齐管事一眼,转身去拿犁头。手刚扶到犁头上,还没开始下田,远远的田梗对面跑过来一个人,此人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朱元璋扫了一眼,立即从朱八的记忆里找到了他的介绍。

    他叫杨超,今年二十五岁,也是马家的长工,但这个人与别的长工不同,他是齐管事的亲信,整天围着齐管事溜须拍马,恨不得叫爹,平时就给齐管事当跑腿儿的,左右几个村儿的事情,他都会用最快的速度向齐管事通报。齐管事也挺喜欢这货的机灵,经常提拔他,还承诺说如果自己升为了内院管事,就提拔杨超来坐自己的位置。因此这货干活更是卖力,巴结起齐管事来连脸也不要。

    杨超满头大汗地跑到齐管事面前,急吼吼地道:“不好了……打起来了……”

    “什么事打起来了?”齐管事一瞪眼。

    杨超赶紧道:“任村的人跑到咱们的西固村的水塘里抢水……咱们的人当然不肯给,结果对方的人打了过来,咱们这边只有二十来人,对面却来了四五十个……咱们的人肯定要吃亏,赶紧调人去帮忙吧……”

    朱元璋一听这话,顿时心中了然。原来是这么回事!西固村是白水县边沿的一个小村,也是属于马家的地盘,那里的土地都是被马家买下了的,耕种那些土地的农民都是马家的长工。

    在西固村的东边有个任村,但是这个任村却不属于白水县,而是属于澄城县。这两个村分属两个不同的县城,也分属两个不同的地主家族。西固村是白水马家的,任村却是澄城张家的。

    两村交界之处,有一个小水塘,两个村的居民们都从这个水塘汲水种地,以前还好,大家各汲各的水,互不相干,但是最近几年开始有问题了,天下大旱嘛,水塘里的水位一天比一天低……看着那水位下降,大家都感觉到要出事儿了!于是就开始争夺水塘的所有权。

    这时代的农民争夺地盘的所有权是不讲嘴皮道理的,直接用拳头和锄头说话!

    两村的居民为此经常斗殴,由于西固村有白水马氏撑腰,任村有澄城张氏撑腰,两边的冲突越演越烈,从一两个人打架,到四五个人打架,现在已经发展成二三十人的群殴了。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一个村子能不能汲到水的问题,而是成为了马氏与张氏的面子问题!谁家服软,谁家的名声就得受损,脸上就要无光。

    齐管事听了杨超的报告,立即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反了天了,敢打我们的人?小超,你赶紧去给我把王二叫来,我召集几十个能打的,去西固村揍那帮蠢货一顿。让他们知道,咱白水马老爷不是好惹的。”

    杨超答应了一声,拔脚向马家大院跑去,找白水王二去了。趁着这个时候,齐管事扯开了嗓子,对着田地里犁地的长工短工们大声叫道:“能打架的过来,跟我去西固村揍人,凡是跟着我去的,今晚都有肉吃,立了功再赏十个铜钱。”

    田地里的长工们抬了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胆小怕事的赶紧缩了。胆子大的倒是站了几个出来,向着齐管事这边聚拢。

    朱元璋心中顿时一动,暗叫:机会!终于等来了……改变自己身份地位的机会!虽然这个机会说不上多好,但是让自己吃好点,更受重视是肯定可以的。

    他扔开手中的犁头,向前急走了几步,来到了齐管事的面前,认真地道:“我也去!”

    “你要去?”齐管事看了看朱八瘦弱的身体,微感好笑:“你这猴子样儿,去干什么?随便找个人一伸手就能捏碎你这几两骨头。”

    旁边几个围过来的长工也一起晒笑道:“朱八,你这两天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么?老是犯傻劲。”

    “打架也是你能去的?”

    “昨天你还饿得摔跤,今天就想去打架了?告诉你个乖的,锄头敲在头上,比石头撞在头上要痛得多,是要死人的,你这小身板就别去混了。”

    朱元璋摇了摇头道:“打架厉不厉害,主要不在身板。”

    “那主要在什么?”几个长工一起笑了。

    “在出手准!”朱元璋冷冷地道:“就算我的力量不够,但只要能一拳打在对方最软弱的地方,铁打的汉子也要倒下。”

    一个平时就看朱八不顺眼的长工走了过来,这长工长得倒是有点壮实,看来常年累月的耕田锻炼了一身不错的体魄,他不耐烦地道:“朱八,你给我滚远点自己玩去,别他妈的来拖我们的后腿,老子打架的时候如果还要照顾你,那还打个屁啊?出手准?**,你以为别人都是木头,站着不动让你一拳打准?就你昨晚那种乱七八糟的拳法,老子一只手就能把你撂倒,你赶紧滚得越远越好。”

    朱元璋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要想抓住这个提升自己身份地位的机会,必须要露点手段出来了,于是面对着他道:“你敢和我打么?”

六、老子揍扁你

    “老子现在就揍扁你!”那长工大喊一声,向前迈一个大步,一拳照准朱元璋的脸打了过来。乡下把式,也没有什么拳法不拳法的,反正就是一个老拳,打得倒也又快又狠,可惜在朱元璋眼里,到处都是破绽,如果从战场上随便抓来一个战斗力最低的士兵,也比这个长工的拳头厉害十倍。

    朱元璋轻轻错开一步,没做什么动作就让开了他的拳头,他现在这具身体的灵活性实在是很糟糕,还不能做到跟得上他的大脑判断,碰上高手肯定不堪一击,但对上一个普通的乡下把式,实在是不需要多快的动作。

    他随手一个刺拳,正中长工的中腹部,就是肚脐的位置。经过上一世漫长的军旅生涯,朱元璋很清楚地知道,这个位置如果中拳,拳劲会冲击肋间,震动肠管、尿泡等位置,使得对手身体失灵,严重时还会损伤敌人的元气。

    他这具身体很虚弱,力量不大,所以这一拳也没有保留自己的力气,而是尽全力捣了上去,一拳击中……顿时将那个长工打得身子一弓,捂着腹部连退三步,然后“噗通”一声坐倒在了地上,眼泪立即就流了口出,口水和鼻涕也一起横飞。

    朱元璋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像自言自语地般地道:“我说过了,打得准,一拳就够。”

    那长工还心有不甘,想骂人,但是腹部痛得他鼻水横流,哪里说得出话来,只能依依呀呀地叫了几声。

    朱元璋这一下出手,干净利落,一拳倒敌,当真是惊煞旁人,别说旁边的几个长工了,就连齐管事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凑巧的吧?肚子不经打谁都知道!”

    “凑个屁的巧,换你上去照样是一拳倒。”

    “这真的是朱八?”

    平时欺负朱八软弱,经常拿他骂着玩的几个长工短工,忍不住一起退了半步,心生惧意。

    朱元璋对他们的反应十分满意,要知道,这正是他要的效果。这两天他一味的低调,只是一方面在熟悉环境,恢复身体,另一方面也是在等待着机会。他并不是一个喜欢低调的人,喜欢低调的人也不可能当得上皇帝。历史上凭自身实力而不是靠着好老爹当上皇帝的人,无一不是擅长展现自己的能力去获得别人的拥护或者畏惧的人。

    他在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地展现出自己的实力,获得别的人的认可,为自己获取更多的利益。

    齐管事的眼睛微微地眯了眯:朱八还真有两把刷子,以前倒是没看出来,可能是以前他太怂,所以有力量也不敢表现,这次摔开了灵智,倒是敢出来亮相了。

    “行,你也跟着一起去西固村。”齐管事一言落地,这事儿就定下了,朱元璋算是走出了重要的一步,只要接下来也能表现好,他就可以摆脱当放牛娃的生活,将自己变成像王二那样的保镖护院,虽然保镖护院也不见得有什么发展前途,但吃得好点总是对自己有利的。

    朱元璋相信一句话,机会总是有的,你所站的位置高,就能抓住大机会,而你所站的位置低,就只能抓住小机会。所以,不断地拔高自己,不论在任何地方都是有利无害的事。

    如果他不想法让自己站得更高,一直只是一个普通的放牛娃,等一年之后农民大起义爆发的机会到来,他也抓不住,无法成为一个历史的弄潮儿。

    齐管事的身边慢慢地聚起了四五十个长工短工,这群人都是胆大的,不怕事的,通常这种人的身体也比较高大结实,朱元璋在他们之中可算另类,他的身高虽然不低,但却没什么肌肉,整个人看起来单薄得很。

    不一会儿,杨超一路小跑回来了,他身后跟着还跟着白水王二。

    王二今天穿着一身劲装,手上提着一根哨棍,整个人看起来有如铁塔一般,威风凛凛,十分亮眼。他人还没到,声音倒是先到了:“任村那帮王八,又来欺负咱们的人,看老子今天不把他们的卵蛋捏暴。”

    “人不少了,出发吧。”齐管事吆喝了一声,一行人赶紧向着西固村赶去。

    朱元璋心中在默默数着人数,他可不像齐管事那么糊涂,出门去打架,连已方有多少人都不清点,就只知道有四五十人,这样怎么安排?要知道统兵之将,必须对自己手下有多少可用之兵了如指掌,否则何谈如臂指使?即使是两个村子的农民打架,朱元璋也不认为可以轻忽。

    走了几步,他就数清楚了,已方不算齐管事在内,一共是四十八人,实际上齐管事这个人是肯定不会参与群殴的,这样会丢了他的身份,所以也不能把他算进来。

    已方能称得上好手的,只有白水王二这一个,另外自己也算是一个暗藏的好手,别的人全部是不堪一用的杂兵。拿木棍的有十四个,空着手的只有自己这一个,拿竹竿的最多,有三十二个。看来大多数人并没有杀人之心,只想用竹竿把敌人揍一顿而已。

    朱元璋用最快的速度掌握了已方的战力情况,虽然不知道这个能不能利用上,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做好一切工作。

    马家大院距离西固村并不远,也就五六里路罢了,对于常年累月干活儿的农民来说,五六里路真不是个事儿,撒开脚丫子,不消一个时辰就到了。

    朱元璋抬眼看去,只见一片黄惨惨的土地上,耸立着两个颓废的村庄,两个村庄间有一个小水塘,里面的水已经很浅了,顶多就只有半米深,可见到水塘底长着的水草。两个村庄都不大,也就十来户人家,村庄旁边各自散布着一些农田,由于此时正是春耕时分,所以农田里没有庄稼。

    庄稼都还没长,急着争什么水?朱元璋心中暗叹无聊,这果然不是争水的问题,而是白水马氏与澄城县张氏之间的面子问题。你约人来打我一顿,我又约人来打你一顿,就这么在一个小水塘边扯皮,可见马氏与张氏的器量也不怎么样,肯定是成不了气候的家族。

    水塘边有一群人正在耀武扬威,朱元璋用最快的速度数了一下,这群人有四十七个,比已方少一个。他们面朝着西固村的方向,显然是任村过来的,也就是澄城县张家的人,而西固村的原住民们,此时已经全部被打倒在地,躺在水塘边的“唉哟唉哟”地呻吟着。

    齐管事见状,也不和对方谈叛什么的,伸手向前一指,大声道:“揍他们,妈的,敢扫咱们白水马家的面子,今天要他们好看。”

    其实不等齐管事开口,白水王二已经提着哨棍,率先冲了过去,大叫道:“贼子看打!”

    朱元璋摇了摇头,心中叹道:这种档次的斗殴,真不想参加,罢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干大事也得从小事先干起……如果不想做小事,只想着做大事,那叫好高骛远,也就别想有进步了。他抡起拳头,跟在白水王二的后面向前冲去。后面还有四十几个同伴,也一起大叫一声,冲了上来。

    马家会有帮手来,张家的人显然早有准备,见到齐管事率着人来了,对方也发出一声大吼,挥舞起手上的兵器冲了过来,这些兵器也不外乎就是木棍、竹竿,打人会很痛,但死不了。

    双方目的相同,都是要狠揍对方一顿。

    朱元璋暗自盘算,白水王二是个“冲将”之才,只怕他一冲过去就能打得对方人仰马翻,这一架的功劳就全都集中到他身上去了,马家肯定更重视王二,而且这件事情传开之后,白水县的百姓们也会对王二更加敬佩,他的声望也会再次提高。这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一年之后白水王二率众造反,他振臂一呼,百姓们纷纷响应,正是因为他平时获得了比较高的声望,百姓们都奉他为一条好汉。

    这对于想要表现才能,获得利益的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朱元璋并不希望名声都被王二抢走,他也需要好名声。

    于是他轻轻一拉前面王二的衣衫,低声道:“王二大哥,杀鸡焉能用牛刀?这些家伙交给我们来对付就好,你在后面押阵,看谁遇险就去帮谁,这样更好些吧,如果你只顾着打人,就没时间照顾自家兄弟了。”

    王二是个缺心眼的人,听了这话不但毫不怀疑,反而拍了拍掌道:“咦?你说得对!我这人一打起架来就啥都忘了,不行,我得顾着自家兄弟点。”他将哨棍一收,停了下来,驻足不前。

    朱元璋趁机一跃,占了王二刚才的位置,也就是率众冲锋的首位……

    这个位置在中国古代的军队里,被称为“先登”,也就是第一个冲进敌阵的人,在日本战国里则被称为“一番枪”,拥有莫大的荣耀,在战斗结束之后计算功劳时,也会被算为首功!只要第一个冲进敌阵之后你能保命不死,升官发财是板上钉钉的事。

    在平时普通的混混打群架时,能站在这个位置上的,都是首领人物。

    朱元璋要的就是这个位置!

七、成功的第一步

    迎面冲来的第一个敌人,是个吊角眼,手里拿一根木棍。身高大约一米七,精瘦个子,但是肌肉颇有些力量。看到瘦骨嶙峋的朱元璋手上连武器也没有,那吊角眼大笑了起来,随手一棍,迎头对着朱元璋砸下。

    这一棍打得很烂,出棍随意,毫无章法,力道用老,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这也就是乡村打架的水平了,用来砸扁另一个乡村农夫也许没有问题,但是对上身经百战,千锤百炼出来的朱元璋,这一棍是不可能奏功的。

    朱元璋没有想太多,他决定用最简单,最快捷的方法打倒他。面对着来势汹汹挥来的一棍,普通人肯定会吓一跳,要么招架,要么闪避。但是朱元璋反而向前迈了一个大步,一下子切入了对方的怀里。

    这一棍自然落到了他的身后,连毛都没打到一根,随后朱元璋挥起拳头,一拳砸到了对方的中腹部肚脐之上,就和刚才砸那个看不起自己的长工一样。

    拳过,人倒!

    吊角眼手上的木棍跌落在地,捧着腹部软倒。

    这一出手,顿时惹来一片诧异的眼光。还没见过朱元璋出手的人,都被他这简洁果断的一拳吓住了,忍不住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担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什么。

    不过这种震惊也就是瞬间的事,两方的人冲到了一起,木棍竹竿一起举了起来,狠狠地向对方砸下。

    朱元璋一眼都没有多看被自己打倒的人,他对跟在自己身后冲来的杨超沉声道:“这个人交给你了,揍扁他。”

    杨超是齐管事的亲信,比普通的长工短工都要高上一头,平时对众人呼来喝去,从来没被人下过命令,但是他刚才就跟在朱元璋背后,近距离目睹了这个瘦猴子简洁干脆的一拳,甚至眨眼的时间都没来得及,对方就倒了……紧跟着就听到了朱元璋低沉的声音向他吩咐道:“这个人交给你了,揍扁他……”

    杨超一时被朱元璋气势摄住,不自觉地就按他说的话行动起来,举起了手里的木棍,对着倒地的吊角眼就是一阵乱打。

    很好!朱元璋对他的行为十分满意,这就是他要的效果,先展现实力,向周围的人说明“我很强”,接下来借这个势,将自己的领导者地位在这群长工和短工中确立起来。这是他上一世在元末农民起义的农民军队里用过的办法,效果很显著,用这种方法,他折服了战友,折服了上司,很快就成为了起义军中的领导者……这一世照样可以使用,而且他纵观了几百年的历史,深深地知道,这种方法即使到了几百年后,仍然是适用的。

    接下来的斗殴中,朱元璋让澄县张家的人很深刻地了解了什么叫做简单实用的拳法。他并没有很华丽的招式,也不会在打架的时候大声“啊、嘿、哈”的叫喊,“**、搞死你”一类的脏话更是半个字也没有说,他只是沉默着出拳。

    一拳,倒下一个敌人!

    一脚,又倒下一个敌人!

    身高和体重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木棍和竹竿在他看来也毫无差别,只要让他冲向一个敌人,就宣告了那个敌人即将倒地,没有一人可以例外。

    每打倒一个人,他就会对最近的已方同伴低声喝令道:“交给你了,揍扁他!”

    而被他叫到的人,毫无例外会兴高采烈地用手里的竹竿教训敌人一顿。他们并不清楚,朱元璋在借助着这种简单的命令,无形中偷取着所有长工和短工对他的尊敬与顺从。

    他们第一次只是因为被现场的气氛引领着听他的命令,但只要多来这么几次,他们就会对他形成依赖性,久而久之,没有他的命令,他们就什么也不会做……只要完成这样的改造,这些人就会变成他最忠心的手下。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群殴结束,澄县张家的四十七个人,全部被打倒在地,“哎哟!哎哟”地呻吟着。朱元璋一个人就打倒了二十五人,白水王二这个缺心眼的由于听了朱元璋的话,老老实实地到处去救助自己人,结果只打倒了四个敌人……虽然他救下来的兄弟高达三十个,但是战场上救人的总是不如打人的亮眼。

    “朱八,真有你的!”

    “朱八,打得漂亮,以前咋没见过你显露身手?”

    “朱八,这次你给咱们出了口气……”

    连齐管事也不由得为之侧目,走过来拍了他的肩膀两下,大笑道:“真有你的,这一场打得好,给咱们马家长脸了。”

    朱元璋微微一笑,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尤其是上一世成为皇帝之后,他就很少笑了,因为笑容会使他失去对臣子的威慑力。但眼下他还不是皇帝,不需要威摄力。他知道自己必须笑,配合气氛发出笑声,与别人同乐,也是一种获取人心的手段。

    笑了一下,再笑第二下就容易多了,他仿佛找回了自己上一世刚刚加入起义军,在军中当一个普通的大头兵的岁月。那时的他也常常笑,不过大多数时候,他是假笑,并不是真笑,对于一个从小经历苦难的生活,全家人死光光的人来说,笑容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他只在讨好同僚,或者讨好头领郭子兴的时候笑上两声……

    假笑了几声之事,他又一次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将自己变得平易近人一点,亲切一点,然后对着周围的人抱了抱拳头道:“不是我的功劳,是大家的功劳。齐管事指挥得好,杨超兄弟、王二大哥、还有刘五哥、郑七哥都打得好啊……”

    “哈哈,你小子的嘴还真甜……”

    没有人会讨厌被人夸,被他点到名的几个人都乐了起来。站在朱元璋身边的人都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有几个人心里暗暗纳闷:昨天的朱八还给人一种高人一等,和咱们的器量完全不同的感觉,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消失了,好像朱八是自己的亲兄弟似的……这感觉真怪。

    只有朱元璋才知道,昨天他初到这个世界,还在适应朱八的身体,以及朱八的人际关系,必须用一种淡然面对一切的态度来将潜在的危险排除。但今天他已经转换了心态,打算再一次从零开始,白手起家,这种情况下再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就是在妨碍自己的成长了。

    齐管事站在稍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朱八在人群中淡定自若的模样,再对比了一下气场完全被朱八压住的杨超,忍不住摇了摇头……杨超这家伙,我还以为是个可以扶为左右手的人物,现在拿他来和朱八一比,简直不是一个层级上的,看来我以后要多用用朱八,这个人如果能乖乖听我的话,那可比杨超有用多了。

    他转念又想:没想到朱八这么能打,看起来除了王二,咱马家没有一个人能和他放对。以前王二来马家时,我还想把他收为手下,可惜王二从来都不是一个听话的人,我使不动,反倒是这个朱八可以尝试着使一使。

    这一天白水马家全面大胜,在将对方的伤员再度羞辱了一通之后,齐管事带着几十个打手耀武扬威地返回马家大院之外。

    刚回到大院外的田地边上,朱元璋就脱离了队伍,对着田坎边走去,一边拿起铁犁,一边去牵老黄牛。

    “朱八,你这是要做啥?”有人问道。

    朱元璋认真地道:“我还欠一片田没犁完,昨天答应了齐管事要犁这片田,我还得到了加餐的照顾,做人要有始有终……”

    “切!原来是这事啊,今天这一架打得够劲,全靠你我才打得这么爽,你这片田,我来帮你犁。”一个长工跳到了朱元璋的身边,伸手来抓他的铁犁。

    朱元璋正要婉言拒绝,没想到又有两个长工跳了出来,笑道:“我们也来帮忙,下次再一起揍澄城张家那帮子傻蛋。”

    “这怎么好意思?”朱元璋又笑了起来,脸在笑,心中却在暗道:成功!我的人脉已经开始建立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一年之内,我能建立起多大的人脉,能把人脉建立到什么样的层次之上。

    看着朱八和几个长工一起去犁田,齐管事的心里再次高看了朱元璋一眼,这家伙果然懂事,我还以为他回到家里之后,就急匆匆地想要赏钱,没想到他还记得昨天向我保证要完成的工作,这小子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了,嘿嘿嘿!

    正想到这里,旁边伸出杨超的脑袋,讨好地笑道:“齐管事,咱们这次出去大获全胜,为您长了脸,今晚应该有肉吃了吧?另外……那赏钱的事……”

    这个不成器的混帐,一开口就是赏钱,老子以前怎么就看上他了?还想拿他当左右手,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呸!齐管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笑道:“谁打倒了几个敌人,我可是心中有数儿的,杨超,你自个儿说说,你打倒了几个?”

    杨超面色微变,小心翼翼地道:“我……我打倒了一个……”

    “你放屁!”齐管事一脚踢在杨超的腰上,骂道:“**的一个也没打倒,就捡了个朱八打倒的人在那里痛打落水狗,你欺我这双眼瞎不成?”

    “齐管事……我错了……我不该冒功……”杨超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滚!”

    发生在田坎边的一幕,全都落入了朱元璋的眼里,他心中暗暗好笑:成功就是踩在别人的头上,一步一步向上走的过程,杨超,你就是我要踩下去的第一个人,这和恩怨无关,只是你刚好挡了我的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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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人不记小人过

    当天傍晚开饭前,朱元璋和几个帮他犁田的长工还没回来,马家偏院的饭厅却比平时里热闹了几倍,几十名参加了群殴的长工短工全都集中了在厅堂里,没胆去的则围在他们旁边,听着他们吹嘘白天有多么勇猛。

    在农村里,人们的生活比较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栖。难得发生了一件可以用来做饭后谈资的事儿,自然要大谈特谈一番。

    一名长工坐在吃饭用的桌子上,用长满了老茧的脏手拍着桌面大声笑道:“你们没看到,任村那群王八今天有多怂,老子一棍劈过去,那没卵子的货就吓得全身一缩,接着我又劈头给了他两棍,那货居然就哭了,眼泪水顺着腮帮子刷刷地流,哈哈哈……乐死老子!”

    “哇,这么厉害?早知道我们也跟着去了。”旁边几个长工脸露羡慕的眼光。

    这时另一个参与了打架的短工看不过去了,开口道:“我说刘五,你吹牛皮也别吹过了啊,那人是你打倒的么?我明明看到那人是朱八打倒的,你小子就是过去打落水狗,说得自己多厉害似的,呸!”

    刘五老脸微红,赶紧道:“我也没说不是朱八打倒的啊,我说的是朱八打倒他之后,我揍那小子的事情。”

    他这么一说,旁听的顿时来劲了,一个身材有点瘦弱的小个头挤了过来,低声道:“朱八那身板和我差不多瘦弱,他也能打倒人?莫不是说笑吧?”

    “你说你小子……你还不知道朱八的厉害?今天中午,他在外面田梗上,一拳就打倒了老六,害得老六的肚子现在还在痛呢……”

    “朱八这次厉害了啊,四十七个大块头,他打倒了二十五个,你说厉害不厉害?那拳头简直像是铁锤,打谁谁倒地,没有一个人能挨第二下的。”

    “我给你们讲啊,今儿个朱八,那真是……”

    “……”

    一番口沫横飞之后,朱八勇战澄城张家的故事,就这么添油加醋的编了出来,听得饭厅里的一群农民面色复杂之极。

    “不是吧,朱八能有这么厉害?那……我以前经常嘲笑他,若是他给我一拳……”

    “我家那口子也没少拿朱八开涮……原来他这么厉害,这……这可怎么办?他要是打上门来,我不是完蛋了?”

    “吓……”

    这些没什么见识的农民最是欺软怕硬,听了白天的打架经过,一个个只觉肚子隐隐作痛,似乎已经被朱八打了一拳,说话都不利索了起来。

    正在这时,饭厅的门口人影晃动,白水王二抬脚走了进来。见到厅里堆满了人,都在聊着白天打架的事儿,他也不觉意外,自顾自坐到角落里的长凳上,等着开饭的时间到来。

    “王二大哥来了……”几个欺负过朱八的长工靠了过来,挤在王二的身边,七嘴八舌地问道:“王二大哥,今天朱八打倒了二十五个大个头,这是真的么?”

    “王二大哥,朱八变得厉害了?是真的吗?”

    “王二大哥,咱们以前欺负过朱八,他现在如此厉害,要是回头来欺负我,我可架不住啊,您帮帮忙,给朱八说道说道……”

    王二笑着摇了摇头道:“一群腌酸货,人家朱八是你们这种小心眼的人么?若他心眼儿小,早在你们欺负他的时候,就把你们一个个全都揍扁了。他被你们欺负却忍着,把力气留着打外人,那才叫好汉子。”

    “原来如此……”众人松了口气。

    王二又补了一句道:“一会儿朱八回来,乖乖去给人家道个歉。”

    “那是当然,肯定要的……”

    话说到这里,屋外传来爽朗的笑声,四个长工拥着朱八走进了厅堂里来。这四个长工正是刚才去帮朱元璋犁田的人,算是朱元璋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用个人魅力折服的第一批人。

    朱元璋走在最前面,身材单薄,看起来轻飘飘的没有几斤几两,但是围绕在他身边的四名高大壮实的长工,却隐隐已经奉他为首,对朱元璋的态度是佩服中带着几分讨好。

    这也不能怪他们,因为朱元璋就算什么都不做不说,身上自然而然就带着一股领导者独有的气质,也就是后世通常所说的气场强大,这四名长工和他一起犁完了田,在一起的时间稍稍长了一点,就不自觉地将身段放得比他低了。

    刚刚走进饭厅,朱元璋就见到面前围了一大群人过来,大都是以前欺负过他的人,或者是对他冷嘲热讽过的家伙,这群人过来,兜头就是一通拱手,说好话儿,大意都是让他原谅以前的得罪云云,乡下农民说话也没什么艺术,翻来覆去就是几句:“大人不记小人过”,“莫往心里去”,“对不起”……

    朱元璋点了点头,低声道:“我都忘了!”

    欺负过他的人顿时心中大喜,放下了心头大石,和那四名长工一起拥着朱元璋到屋角坐下,然后一群人又围着他叽叽喳喳地问起白天的事儿来,朱元璋脸上露出一种经过锻炼的公式化笑容,又把白天的事简单地讲了一讲,他讲故事的时候,重点完全不在自己如何打倒敌人上面,反而讲的全是别人的事,例如刘五把敌人打得有多惨、杨超打人时有多狠、齐管事指挥得力、王二救了不少兄弟……

    凡是白天去参加了群殴的人,居然没有一个人落空,就算做了一丁点的小动作,也被朱元璋大夸特夸的一番,没优点的也能夸出优点来,本来就有优点的更是夸到了天上去。

    这是朱元璋在前世刚刚当上九夫长的时候就常用的一个法子,当时他手下有九个刚刚分配给他,和他还没有什么相互了解,十分陌生不听话的士兵。为了尽快让这九个士兵成为自己的得力手下,他记住每一个士兵的名字,毫不吝惜夸奖他们。

    人心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例如一个士兵本来很胆小,他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鼓起勇气暗算了一个敌人。对这种人,你若是去嘲笑他暗算敌人,他也许就更颓废了。但若你夸奖他的勇敢,承认他打倒敌人的功绩,那么他下一次就会变得更勇敢,同时也会对夸奖他的人感激涕零。

    朱元璋简单地夸奖了一番同行的伙伴们,立即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围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别人对他的称呼,也从“朱八”变成了“朱八哥”。

    又过了一会儿,齐管事来了,他今天居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朱元璋偏过头去一看,注意力立即转了过去……

    跟在齐管事后面的人有五个,其中四个穿着青衣小帽,与他们这些住在偏厅的长工短工打扮完全不同。长工和短工们穿的衣服都是最便宜的粗麻布制成的,但是这些青衣小帽的人身上穿的,却是由顶好的细麻布织成,而且印染成了青色。

    朱八的记忆库里有这种打扮的说明,这是白水马氏家丁的衣服,属于卖身给了马家的家奴,他们虽然失去了人身自由,但获得的待遇却比偏院的长工和短工们要好得多,吃得好,穿得暖,还有月例银子可以拿。这些家丁还可以出入前院和内院,长工短工们却没有这个资格。

    走在四个家丁中间的,是一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尖脸、白净面皮,嘴唇上长着稀疏的胡子,属于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类型的人。他穿着十分名贵的丝绸衣服,负手在背后,显得十分倨傲。这个人朱八也认识,他就是马家二少爷……

    齐管事小心翼翼地领着二少爷和四名家丁走到了饭厅里,然后扯开嗓子大声叫道:“杀才们,还不赶紧给二少爷请安。”

    长工短工们吓了一跳,一起鞠躬行礼。朱元璋混在人群里,也假意鞠了一下躬。

    齐管事接着大声道:“今天西固村打架的事儿,二少爷已经知道了。他夸奖了我们,说我们打得好,给咱们马家挣了面子,今儿个特意来偏院给大家发赏钱,还不赶紧谢过二少爷大恩?”

    一群长工短工又赶紧对着二少爷鞠躬行礼,算是谢过二少爷发赏钱之恩……朱元璋极不耐烦地跟着人群鞠躬,不过他的脸色却十分平静,丝毫看不到一点不耐烦的情绪。

    与他比起来,王二就是个异类了,他坐在屋角,既不对着二少爷鞠躬,也不对着齐管事示好,仿佛这事儿和他没关系一样。

    王二是豪杰,当然不屑于做这些事儿,但朱元璋是枭雄,枭雄和豪杰的差距,不在于敢不敢伸,而在于能不能屈。豪杰能伸不能屈,枭雄却能屈能伸。

    齐管事又一次将王二与朱八的差别看在了眼里,不由得暗暗点头,心想:王二不是自己能使唤得了的人,但朱八可以培养。

    他却不知道,王二虽然桀骜不驯,看上去不好使唤,但谁对他好,他就会对谁死心塌地。朱八虽然看上去容易使唤,但使唤到最后却是要反咬人一口的……

九、控心之道

    众人鞠躬行礼完毕,那嘴上无毛的马二少爷终于开口了:“白天的事,做得不错!我很高兴,这里有五百个铜钱,是本少爷赏给你们的,但是本少爷搞不清楚你们谁立的功大,也懒得来搞清楚这种破事儿……”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接着道:“齐橙……”

    齐管事赶紧上前一步,低眉顺眼地道:“在……”

    马二少爷将草绳串起来的半吊钱扔到齐管事手里,钱串子发出哗啦一声响,他随意地道:“这五百个铜钱我就放你这儿了,你按他们的功劳分配下去,这事儿我懒得再管……对了,齐橙啊!你在偏院当管事已经十五年了吧……最近内院有个副管事的空缺,你只要好好给我干几件事儿,我就提拔你到内院做副管事。”

    齐管事大喜,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连声道:“谢二少爷,咱一定好好给二少爷办事儿。”在偏院当管事当然比不得在内院当副管事,因为在偏院只能管一群穷苦的长工和短工,没什么油水可捞,只能从克扣他们的饭食中间捞点好处。但是调到内院,管的是家丁和婢女,他们是有月例银子发的,如果能从中克扣一点,那也是油水大大的工作,在整个马家里的地位也完全不同。

    马二少爷挥了挥手,转身就走,四个青衣小帽的家丁跟在他身后,顷刻间就走得远了。

    刘管事又对着马二少爷的背影儿点头哈腰了一阵,直到二少爷走得人影也不见了,他才抬起头,转过身来,满脸的奴颜转瞬间变成了硕气指使:“你们这群杀才,二少爷走,也不知道行个礼儿送个行,活该当一辈子的长工。”

    杨超赶紧靠了过去,点头哈腰地道:“齐管事,您教训得对……现在,咱还是把赏钱先分了吧,难得老爷赏下五百个铜钱,咱们有功劳有苦劳的,都分润分润……”

    齐管事瞪了他一眼,显然是恨他又提赏钱的事,嫌他不识相,然后才扬了扬手里的铜钱串儿,怪笑道:“这次咱们在西固村打了澄城张家四十七个人,二少爷赏下这一窜钱儿,让我分发,我这人最是公平,最照顾人……”

    他顿一顿,笑道:“一个贼厮鸟算五个铜钱,那么四十七个贼厮鸟就是二百三十五文,我决定按打倒的贼厮鸟计算,打倒一个的发给五文钱的赏钱……剩下的二百六十五文钱,是二少爷赏给我的,没有我的指挥,你们也立不了这么大的功。”

    “哄!”长工们顿时不满了起来,这齐管事啥屁事没干,就站在远处观战,完了居然要分二百六十五文,实在有点过份。但是众长工和短工被他压迫惯了,也不敢反抗,只好哼哼了几声,咧了咧嘴。

    不过这一番话却惹恼了白水王二,他和这些普通的长工短工不一样,乃是一条好汉,最受不了腌酸气,提着一对钵盂大的拳头,向前走了几步,嘿声道:“齐管事,这次我打倒了四个,你是不是打算发给我二十文啊?”

    齐管事头皮一麻,虽然他的身份压得住王二,但气势却压不住,被王二硕大的身躯逼过来,心里仿佛一对鼓锤在那里“呯呯呯”地敲打着,赶紧道:“当然不止,这次对付张家的人,你立功不少,哪能按五文算呢?我给你按十文一个来算,四个敌人,给你四十文。”

    王二这才满意,四十七个敌人,五百文钱的总赏钱,如果按一个十文算,他也觉得算是公平的赏法了,于是伸手接过四十文铜钱,退回了屋角。

    齐管事为自己多发出去的三十文钱感觉到一阵肉痛,突然心头咯噔一声响:不好……我被王二吓住,一下子就给他发了这么多,一会儿轮到朱八……要是他也不满意五文钱一个人的赏钱,而是要和王二一样十文钱一个,我不是要亏大了?他足足打倒了二十五个汉子……如果按十文钱一个来赏,就是二百五十文……”

    齐管事的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这时朱元璋缓缓地走了过来,对着齐管事拱了拱手道:“齐管事,我就只要一百二十五文就够了,反正打那几个怂货也没废什么力气,不值当那么多赏钱。”

    齐管事一听,大喜:这朱八,好人啊!太懂事了,我果然没白高看他一眼,这人真是一次又一次的让我感到心里舒坦。

    朱八退一步,齐管事也自然要退一步,他拿出一百五十个铜钱放到朱八手里,笑道:“一百二十五文也委屈了你一些,我多给你几个。”

    朱元璋微微一笑,将钱揣进了怀里。在他的眼里,区区几百个铜钱根本不是事儿,这一点点赏赐上的进退,只是他为人处事的一些技巧罢了。王二做人吃不得亏,但朱元璋是能吃得亏的,他一向认为,吃得小亏,才能占得了大便宜,做人太计较公平不是好事儿。

    接着齐管事又给其他立了功的人发了赏钱,一人五文,打倒的才有,没打倒的就没有……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发完铜钱,齐管事又招呼煮饭婆娘道:“今晚加餐,凡是参与了西固村打架的,一人给两块肉,别让人说我姓齐的办事不地道……”

    那煮饭婆娘赶紧答应了,齐管事这才满意地揣着他克扣下来的两百多文钱,笑嘻嘻地走出了饭厅。

    齐管事一走,饭厅里又热闹了起来,十几个参与了打架却没打倒敌人的汉子,垂头丧气地坐到了一起,其中就有杨超这家伙,而获得了赏钱的人坐到了另一边,兴高采烈地和旁人谈笑,泾渭分明地形成了两个小团体。

    杨超和另外几个没拿到赏钱的长工看着朱八这个得赏钱最多的人,眼里透出了嫉妒的眼光。

    这种情形,朱元璋在上一辈子见过多次,军队中总是有两种人,有能力的,没能力的。每一次论功行赏,有能力的得了赏银,就会坐到一起大声笑,攀比自己的赏钱多寡。但没能力的往往被人遗忘在角落,互相舔着伤口。

    久而久之,强军与弱军就此分别开来,强军越强,弱军越弱。而且弱军会升起一种嫉妒强者的心理,最终变成军队里的不安定因素。

    一个成功的将领,要懂得在赏赐强军的同时,安抚弱军,使强军弱军的差距缩小,下一次战斗时,弱军也能变成强军,士兵们也会更加爱戴将领。

    朱元璋缓缓地站了起来,从怀里摸出刚刚得到的一百五十文钱,先留下二十五文给自己,然后拿着另外的一百二十五文,走到了杨超等人的面前:“兄弟们,这里有一百二十五文钱,是齐管事刚才给我的,大家拿去分了吧。”

    “咦?”杨超等人微微一惊,几个长工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朱八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朱元璋微微一笑,认真地道:“杨超哥,你还记得白天打架时的经过么?我打了面前的吊角眼汉子一拳,接下来是你拿着木棍把他打得满头包的。”

    杨超有气无力地道:“是啊,打倒敌人的是你,我只是个打落水狗的。”

    “不对。”朱元璋摇头道:“我虽然一拳打倒了他,但是他只要几分钟时间就可以恢复过来,如果不是你给他一通乱棍打得彻底不能翻身,他还会爬起来对付我们,所以……打倒那家伙,是有你一份功劳的,我觉得这杨超哥应该分得五文钱。”

    杨超歪头一想,咦?可不是这个理儿吗?如果不是我一通乱棍,那小子还得再爬起来?我杨超也是有功的啊,我不是废物啊……他只感觉到心里一暖,不被人承认的那种苦闷心情,在这一瞬间得到了释放,差一点就落了眼泪珠儿下来。

    这时朱元璋已经将五文钱硬塞到了他的手里,然后转头到另一边,对着另一个长工道:“刘五哥,你也来拿着,这是你该拿的五文钱,我记得有一个刀疤脸就是你一通乱棍打下去的,这一架有你一份功劳,这钱你要不拿着,我心里不安。”

    “朱八哥,这……这怎么好意思……那人明明……”

    “什么都别说了!”朱元璋硬把钱放进他手掌里,刘五的眼睛里也翻起了几点泪花子……

    不一会儿,朱元璋将手里的铜钱全部发完,那一群刚刚还垂头丧气的长工,此时全都振作了起来,拿着朱元璋给的铜钱,挤进了另一群得了赏钱的人中间坐着,连杨超这家伙也跟了过去,和大伙儿坐在了一起。朱元璋给他们的不光是几个铜钱,最重要的是给予了他们认同,这是一种比钱更伟大的力量,它可以消弭人和人之间的距离。

    所有人又兴高采烈地谈起了白天打架的经过,你一言,我一语,十分热闹。原本的强军弱军之分,在这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大伙儿聊了几句就发现,朱八这两个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每个人似乎都在谈论朱八,谈他白天打倒敌人时的英姿,谈他刚才分钱的仗义……

    朱元璋淡然一笑,所谓王道,就是控制人心的学问,世间皇者,莫不精通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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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偏院管事之职

    饭厅里的热闹喧哗还在继续,不过比起刚才来已经低沉不少了,不是长工短工不想再聊,而是嘴巴没空。煮饭婆娘已经弄好了今天的晚饭,正在分发给长工短工们,一群人排着队,依次从那婆娘手里接过稀粥,窝窝头。

    参与了打架的四十八个人,今天都有肉吃,不算大的两块儿卤肉,半肥半瘦。

    朱元璋端起自己的稀粥和肉,慢吞吞地走到了白水王二的身边,将碗随意地一放,坐了下去。用竹筷子挟起一块肉,放到了王二的碗里。

    “王二大哥,这是你昨晚给我的,现在我可以还给你了。”朱元璋认真地道。

    “嘿!”王二也不客气,筷子一动就将这块肉扔进了自己嘴里,喝了一口粥,伸手在嘴边一抹,满嘴油光,颇有点不拘小节的气度:“朱八,你小子行啊,居然一个人就打倒了二十五个,我以前还真是看走了眼,以为你是条虫,没想到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子。”

    朱元璋谦虚地道:“和王二大哥没得比,我自家知道自家事儿,这点稀松的功夫,不及王二大哥十分之一,你若真的放开手打,那四十七个贼厮鸟全都要被你一个人放翻。”

    王二哪里肯信,笑道:“别胡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这家伙的拳法不简单啊!简单直接,招招打人要害,不出手时也就罢了,一旦出手,对面必定倒下一个,我的红拳算是白学了,都是些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这次才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拳法!教教我怎么样?我这人对于打拳最有兴址了。”

    朱元璋心念一动……要知道不论多么厉害的人,也不可能凭自己一双手,一双腿打遍天下。要取得天下大权,要成为人上之人,是必须要有左右手的。白水王二体格强健,能打能冲,又头脑简单利于控制,这样的人,正是自己可以放心收为手下的对象。

    不过这个人的问题就是太桀骜不驯了,想用强权来控制他,就会像齐管事那样吃瘪,对王二这种人,需要用兄弟情谊来打动他,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办事儿,培养兄弟情谊,现在就开始也不算晚。

    朱元璋点了点头,满面诚挚地道:“既然王二大哥想学,兄弟当然愿意分享,咱们今晚就在院子里交流交流吧。”

    王二大喜!

    当天夜里,明月高悬,天空中没有云层遮挡月亮……天下大旱的一个好处就是天上难得看到半片云朵,白天阳光充足,晚上月色皎洁。偏院被月光映成银白色的一片,视线良好。

    王二和朱元璋两人在院子里打拳,昨天夜里朱元璋打拳时惹来一片哄笑声,但今天却不同了,趴在四面窗口观看的长工和短工们,看着朱元璋打出每一拳,踢出每一脚,都要喝一声好字,就算是没名堂的乱踢一脚,也有人能一五一十地讲出几番道理来。

    “你别看朱八哥这一拳打得软绵绵的,这是因为朱八哥没有发力,如果他‘嘿’地轻喝一声,随手发劲的话,碗口粗的小树立即震断。”一个长工满嘴胡说八道地向旁边的人讲解道。

    另一个参与了白天打架的短工笑骂道:“少来了,朱八哥打拳的时候嘴里从来不发声,我白天一直在朱八哥屁股后面转悠,看得清清楚楚,他打倒敌人时,没有哼哼过一声……人家打的是无声拳。”

    “不发声音怎么打得出劲道?”有人奇道。

    “人家朱八哥说了,出拳前你‘嘿’一声,是在提醒敌人‘我出拳了’,那人家还不提防着你吗?”一个长工得意地道:“要的就是无声无息,一拳撂倒。”

    “吵死了,都给我闭嘴。”白水王二不耐烦地道:“老子练个拳,身边不停的人有叽叽歪歪,你们不到院子里来一起练,就给我睡觉去。”

    长工们被这一吼吓得脑袋一缩,乖乖回了被窝里去。

    朱元璋和王二两人相视一笑,继续练起拳来。

    王二的红拳有相当的基础,刚柔紧松、沉稳轻灵,其实已经有了不错的威力。但他却认为朱元璋的拳法更厉害,坚持要跟着朱元璋学习简单直接的一拳撂倒。

    老实说,一拳撂倒的拳法是没法教人的,因为根本没有套路,全是朱元璋在上一世血与火的军旅生涯中练就而成,只能让王二以后自己在实战中去体验,他让王二保留着红拳的套路,只是帮他减少红拳中那些没有用的花巧动作。

    例如某一招出拳之前,为了好看要摆个提手转身的姿势,朱元璋就让王二取消这个姿势再使这一招,果然,经过这个简单的改变,出拳就干净迅捷得多。

    两人练了一小会儿,王二就感觉收获良多,兴奋得手舞足蹈。直打到一更天,王二还兴致勃勃地练习着。

    朱元璋却自己回屋休息了,今天的锻炼已经足够,他练拳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并不是为了冲锋陷阵,没必要像王二那样拼命。

    第二日,朱元璋起了个大早,王二已经不在院中,看来这家伙虽然有点冒傻气,但也不至于练拳练上一整晚,差不多三更就去睡了吧?

    他走到牛棚,牵出了还在打盹的大黄牛,打算开始今天的放牛工作。

    突然见到杨超走了过来,这家伙脸上似乎有点愤愤之色,看着朱元璋的眼光也颇有点不怀好意,充满了嫉妒、羡慕、憎恨多种复杂交织的情绪。朱元璋的心里微微警惕了起来,这样的眼光他以前见得多了,凡是在别人的眼中看到这样的情绪,就表示这个人已经将你列为了敌人……欲将你踩在脚下!

    可是他为什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情绪?昨晚上我还故意安抚了他的情绪,使他暂时不会将我列为敌手……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杨超对着朱元璋不高兴地叫道:“朱八……叫你呢……别他妈的要死不活的,齐管事要见你。”

    “齐管事找我?有什么事吗?”朱元璋一面观察着杨超的表情,一边缓缓地道。

    杨超眼中的嫉妒、羡慕、憎恨的情绪更加浓烈了,语气也变得更加不快:“见了齐管事不就知道了?你问我干嘛!”

    朱元璋心中雪亮:看来齐管事要见我,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对杨超来说是一件坏事,所以他才有这样的情绪。如果所料不差……我昨天的表现,要获得收获了。

    凭着朱八的记忆,朱元璋向着齐管事的房间走去,那是偏院中最好的一座房子,用整齐的方砖砌成,外面刷着灰色的泥浆,冬暖夏凉,比起长工和短工们住的泥屋和草屋来说,舒服了不知道多少倍。

    屋前有一个小院子,很幽静,院子周围除了齐管事的砖屋之外,没有别的房间,所以这院子是齐管事一人独享的,不像朱元璋住的那个地方,院子周围还有一圈草屋,打个拳都要惊动一堆人。

    朱元璋走到齐管事的屋前,也不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边,对着里面高声道:“齐管事,朱八来了!”

    “我就知道朱八是个识礼数的,刚才杨超那杀才过来,也不打招呼,直接往我屋里闯,把我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齐管事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过来:“进来吧。”

    朱元璋这才走进齐管事的房间。

    这里他第一次进到管事的房间,也是朱八的第一次,所以身体里没有这个房间的记忆。朱元璋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这应该是个客厅,除了自己走进来的大门之外,还有左右两个小门,看来是通往卧室和书房。

    卧室和书房里的情形看不到也就罢了,这客厅里东西倒也不算多,摆了一张方桌,四五张椅子,都是低劣的木板钉成。桌上有茶壶,但只准备了一个杯子,那是齐管事自己在用的杯子,看来他没有招待朱元璋喝茶的意思。

    朱元璋刚进了客厅就站定了身形,低声问道:“齐管事,找我何事?”

    齐管事拿起茶杯来轻轻嘬了一口,摆了摆谱儿,这才慢悠悠地道:“昨天在饭厅你也听到了,二少爷说,只要我再帮他干好几件事儿,过阵子要调我去内院当副管事。”

    “听到了,不知这事与我有何相关?”朱元璋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故意这样问了一句。

    “呵,你小子虽然开了灵智变聪明了,但是还是差了一点。”齐管事得意地道:“我如果离开了这里,这偏院总得有个新管事吧?这新管事接的是我的班儿,二少爷当然要问我的意见,只要我说谁合适,谁就可以当上新的偏院管事,你来说说,你想让谁当偏院的新管事?”

    果然是这件事儿,朱元璋不动声色地道:“原来是这样啊,大家都知道杨超哥是您的左右手,这偏院管事,当然是由杨超哥接班。要不……王二哥?我觉得新管事由杨超哥和王二哥中间选一个来当就好。”

    齐管事眉头皱起道:“杨超这小子……不成气候,至于王二,哼,不听话啊!”他故意顿了一顿,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朱元璋道:“这偏院管事啊,我想找个听我话,懂事儿的,将来我到了内院做副管事,偏院的人还可以帮我撑着点台面……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十一、进取心的问题

    朱元璋伪装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明白了,齐管事的意思是,让我帮你提醒一下杨超哥和王二哥,多听齐管事的话。这事儿您放心,包在我身上,我一会儿就去劝劝杨超哥和王二哥,让他们好好给您办事儿。”

    “别这么傻成不成?”齐管事哼哼了一声道:“谁说要让你去劝他们了?我的意思是说,你就是懂事的,能帮我扛事儿的人,这个偏院新管事,我打算提拔你来当。”

    “啊?”朱元璋假装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随后,一股经过精心伪装的笑容从朱元璋的脸上荡漾了开来,这股笑容带着三分惊喜、三分惊奇、三分惊慌和一分得意:“太好了,我真的能成?”

    齐管事对他的表情感觉到十分满意,只有一分得意之情,另外九分都是惊,看来他是真的没想过自己有可能被提拔,于是笑道:“你也别急,杨超和你现在都还在我的考虑之中,还要再观察观察,反正二少爷那边也说还要我再表现一下,我也不是明天就能当上内院的副管事,当然也要再看看你们的表现。”

    他顿了一顿,又道:“咦?前两天我觉得你变聪明了,怎么在这种事儿上你又开始变笨了?”

    朱元璋心中暗暗好笑,这种时候我不表现得笨点才怪。在上一世,朱元璋当皇帝的时候,有许多名臣大将在他手底下办事,他非常了解上位者看属下时的那种心态。

    上位者对待自己的属下,总是希望他们能力强、脑子聪明、干的活儿比牛还多……但是同时又对下属又另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要太强,不要老想着上进”,不然就会威胁上位者的地位。

    比如一个村长很上进,他的直系上司乡长就会感觉压力很大,因为村长再升一级就会变成乡长,那原先的乡长怎么办?如果乡长很上进,知县也会感觉压力很大,知县拼命上进,知府大人又坐不稳了……一级一级,递增而上,如果一个大将军或者一个宰相在想着还要上进……这就是所谓的功高震主,皇帝就得出手杀人……

    就因为这个理由,为了稳固自己的江山社稷,朱元璋上一世杀过不少人,大明王朝的开国功臣,几乎被朱元璋自己亲手杀了一个一干二净,仅有几条小鱼漏网。而这场屠杀中能够侥幸不死的,都是心无大志,没有想着再上进之人,例如汤和,就是因为不再想着上进,所以晚年得以善终。

    当然,这场屠杀也导致了大明朝失去了所有能征惯战的大将,后来朱棣谋反,大明朝的合法继承人朱允炆却拿不出像样的将领来和朱棣对阵,结果就不用多说了……朱元璋在天空上飘浮着当旁观者的那段岁月里,他已经将自己的这种错误行为进行了反思,发誓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他不会再犯上位者的错误,也不会犯下位者的错误,上进心这种东西,心里可以有,脸上不能有,可以想,却不能表现出来,这种时候装装傻总是没有错的。

    于是朱元璋不好意思地抠了抠头,露出一丝放牛娃特有的淳朴本色,憨笑道:“这事儿……我没敢向那个方向想。”

    “很好!”齐管事十分满意他的反应,挥了挥手道:“去干活儿吧,记住我说的话,听话,懂事儿的人,我就会用……”

    朱元璋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齐管事的小屋,站在小屋前的院子里,他回眸看了一眼这座有客厅,有卧室,还有书房的独立小间,心中轻叹道:“很快,这座房子就应该轮到我来住了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朱元璋过得十分简单,他并没刻意去表现什么,而是每天早上大清早起床去放牛,做好放牛娃这一分很有前途的工作,下午将牛带回来帮着别的长工短工们犁地。晚上就在院子里和王二一起打拳,锻炼身体。

    这悠闲的生活一方面是向齐管事表明“我没有强烈的**”的态度,第二方面,也是为了打好群众基础,以前的朱八为人实在是太怂了,不但没有朋友,与所有的长工短工都没什么交情。这显然不符合朱元璋的利益,为了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天灾与**,朱元璋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所以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与周围的人相处,获取他们的信任和拥护。

    他也不想像朱八那样浑浑噩噩地活着,连马老爷、两个少爷、一个小姐的名字都搞不清楚,他要更加清楚地掌握自己身边的事情。

    和长工短工们拉了几天的家常之后,他不动声色地打听清楚了马家的情报。马老爷的全名叫做马天元,读书人,进士,曾出任某小县的县令,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致仕在家休养,差不多快要进棺材了,所以马家基本上不是他在管,只是利用他曾经的官员身份,为马家提供保护伞的作用。

    马家大少爷叫做马智雄,读书人,举人功名,可惜没能考中进士,今年四十一岁,已经是个中年大叔,这个人才是马家的实际掌舵人,为人沉稳达练,颇有些长远的眼光。他虽然没老子马天元那么高的学问,在经商和管理家族的事务上却是一把好手,所以将马家打理得清清楚楚,井井有条。不过他半年前去了西安府管理家族在西安的产业,现在不在家中,将家里的事务暂时交给了马二少爷管理。

    马家二少爷叫做马智彬,二世祖,无功名,高不成,低不就,今年才二十四岁,与他哥哥相差了十七岁之大。他是马天元中年才得的儿子,宠溺得不行,因此啥本事也没学会,一天到晚只知道到处游玩,偶尔老爷子交点事儿给他做,他就往内院、偏院的几个管事手里一甩,不管了,为此没少挨骂,但他依旧我行我素,反正天塌下来有老爹和大哥扛着。

    马家三小姐叫什么不知道,小姐的闺名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知道的,她今年十五岁,养在深闺无人识!朱元璋也没兴趣识她,对于他来说,女人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没有必要收集她的情报。他不会将自己的爱给予任何一个女人,因为在上一世,他的原配夫人,大明朝第一任皇后死去的时候,朱元璋的爱火就已经熄灭了,不论前世今生,他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女人。

    除了马家的情报,朱元璋还对澄城张氏生起了兴趣,毕竟是自己率众打架,建立威望的第一个敌人,而且张氏随时可能组织人手打回来,不上心怎么行?

    一番打听之下,还真让他打听到了,澄城张氏的掌舵人,名叫张斗耀,乃是澄城县的知县大人(部份史料中记为张耀采,应为误记,本书取用张斗耀这个名字)。

    明朝严格执行“官员必须避籍、避亲”的制度,也就是说官员不得在自己的原籍、或者有亲戚的地方当官,所以一般的县令,往往在自己的属地没有产业。两袖清风而来,三年之后,刮地三尺,袖囊鼓涨而去。

    但这个张斗耀和别的知县就偏不一样,他一到澄城县上任,立即就在澄城县西面强取豪夺,坑蒙拐骗来了一大片土地,成为了澄城县有名的大地主,还让他自己的儿子负责打理这些产业。甚至扬言说,三年之后他任期满了调任,他儿子也不会走,还会在这里经营管理这些产业……将来他辞官侄仕,还要到这里来养老呢。

    得到这个情报之后,朱元璋不禁对白水马家的强势而感觉到有趣,看来最近的打架事件是无脑的二少爷在背后支撑着,居然连澄城县的县令也敢得罪,不得不说,胆子很大,做事有够傻。要不了几天时间,澄城张氏的报复就要来了吧……

    对了,张斗耀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朱元璋拼命地想,可惜数百年来在天空中当旁观者获得的记忆库何其庞大,当中模糊不清的太多了,像这样的一个小人物,他实在想不起来做过什么事儿,只是隐隐记得名字而已。

    在这一段儿相对平静的日子里,也有一只影响平静的跳蚤不停地在朱元璋身边跳来跳去,妄图以各种方法来攻击和击败朱元璋,这只跳蚤名叫杨超。

    那天齐管事找朱元璋谈过话之前,杨超也被找去谈了话,大至上和对朱元璋说的差不多,归纳起来就是:我要弄个听话、懂事儿的人做新的偏院管事,这个人本来要给你,但是你最近的表现实在让我失望,所以我就选了朱八出来,和你进行对比,如果你这段时间内干活干得不如朱八,那么管事你就别想了……

    杨超听了这段话,那当真是气得上窜下跳,他给齐管事当了好些年的孙子,不就是为了向上走一步么?这会儿突然冒个朱八出来算怎么回事儿?难道煮熟的鸭子就要飞走了?

    杨超一股火气不敢对着齐管事发,所以全都冲着朱八来了。这几天碰上朱八就挑鼻子瞪眼睛,但他也知道朱八身手厉害,所以只敢口头挑衅一下,不敢真的做什么。

    对于这只跳梁小丑的挑衅,朱元璋根本不予理会,他还是和以前一样,静静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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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诡寄

    此时已是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的二月,春意已发,冬意已去,原本应该是春寒料峭,万物复苏,美好亮丽的时节,但对于广大贫苦百姓来说,这个季节也是非常难熬的。

    每年这个时候,官府都要向百姓们收缴“春赋”。这里的“春赋”不是“春天赋诗一首的意思”,没有那么诗情画意,也没有人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写诗,因为这里的“春赋”指的是春季征税。

    有些不熟悉历史的朋友以为大明朝的税赋非常低,其实……这些朋友没错,因为对于商人来说,大明的税赋确实很低。对于士绅阶级来说,根本就免税,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大明朝的税赋就十分沉重了。

    大明每年收两次税,一次叫做春赋,一次叫做秋赋。顾名思义,春赋就是春天收,秋赋就是秋天收,这两次税收十分沉重,使得许多百姓家破人亡。尤其是从万历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辽东军饷不足,加派了辽饷(后来又加派了数次,每亩地加派了九厘银子)。这份加派一直保留了下来,直到明亡都没有取消,压得百姓们苦不堪言。

    朱元璋坐在上山坡上,一边看着大黄牛吃草,一边看着一个住在附近的乡民走进马家大院。这家乡民选在春赋的时候来拜访马家,其实只有一个目的——“诡寄”。

    所谓“诡寄”,就是将自己的田产挂在别人的名下。

    前面说过了,士绅阶级是免税的,而普通百姓却必须交纳重税,在这种情况下,一些日子过不下去了的百姓,就会到当地的士绅家去,登门拜访,主动说:“请老爷收我为奴吧,我和我的田地全都归于您家……”

    然后士绅老爷肯定笑嘻嘻地道:“这怎么敢当?你要来我家当然是好的,来就来吧!我也不收走你的田地,你自己接着耕,只要每年给我交点小钱上来就行。”

    结果田地还是那片田地,耕地的农民还是那个农民,但是在官府的资料上,那块田地已经不再属于一个农民,而是属于一个士绅,耕地的农民也变成了士绅家的长工,这块田地自然就不需要上税了……原本应该由国家收取的税赋,就变成当地的土绅收走,国家财政也就一日不如一日。

    当然,愿意主动去投身给别人为奴的人虽然有,而且不少,但在整个农民阶层中还是占少数。中国人的乡土观念极强,一片土地就是一个农民的命根子,一般人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不可能去做这种把身家性命全都送给别人的事情。

    根据朱八的记忆,以前每年都有人来“诡寄”到马家,但一年里不过三五家人,不会太多……今年却大不相同,朱元璋坐在小山坡上看了一阵子,才仅仅半天时间,就有三家农民过来“诡寄”,照这样发展下去,从“春赋”开始到结束,起码也得三四十家人“诡寄”到马家,成为马家名义上的长工。三四十家人,就代表上百亩的土地,大明朝的税收,又要下降百亩了。

    “旱灾果然是更加严重了。”朱元璋叹了口气,“诡寄”的人变多,说明交不起税的人变多了,这毫无疑问是大旱灾带来的效果,不过这并不是朱元璋最忧心的事情,他忧心的是制度的问题……

    在天空中飘浮了几百年当旁观者,他已经看到了大明朝的许多弊政,其中就有士绅阶级免税给国家带来的财政问题,这是一个必须要解决的严重弊政,但即使是雄才大略的朱元璋也感觉这个问题难以解决!

    为什么?因为要修改这一条政令,就相当于与整个大明朝的士绅阶级为敌!

    可是……如果不解决这个税赋的问题,大明朝的财政就无法得到缓解,救不了这个国家……

    朱元璋忍不住就会想:“如果现在让我当上大明朝的皇帝,我要如何来对抗全天下的士绅?像洪武年间那样下令全部杀光?不行,肯定不行!洪武年间的情况与现在不同,当时我手握重兵,威望极高,才可以支使军队杀尽一切不听话之人。现在就算让我当上皇帝,整个国家的军队也无法做到全部听我的,与全天下士绅作对的唯一后果,就是某个大将军带兵造反,然后群臣呼应,我将孤立无援……被叛军杀死之后另立新君。”

    算了,现在想这个为时过早,我还只是马家的一个放牛娃,身份太过低微,目前还没有找到拯救大明朝的入手点,想太多也是没用的。

    朱元璋刚想到这里,突然听到小山坡脚下有几个长工在大声叫喊:“朱八,你快回来,齐管事找你有事?”

    “哦?”朱元璋来了精神,牵起大黄牛,赶紧回了马家偏院,径直向着齐管事的小屋走去。

    只见齐管事的小屋里人还不少,除了齐管事本人,还有杨超,另外还有三个中年农民,都在四十岁以上,满脸风霜之色,粗手大脚,老实巴交,一句话都说不清楚的那种。朱元璋一眼就认出来,这几个人都是今天早上来马家“诡寄”的乡民。这三个人看起来虽然老实,其实未必,若是真的老实巴交,诚实憨厚,怎么可能跑来“诡寄”?

    “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趟县衙门。”齐管事对着朱元璋道:“我要带这几个人去衙门办点手续,你和杨超都跟我去,给我帮衬着点。”

    朱元璋何等的聪明,只听了这一句话就明白了,齐管事这是打算带着这几个人去明目张胆的逃税了。他随眼向桌子上一扫,果然,桌上有三份刚刚写好的卖身契,内容一模一样,大意上是本人张某某、本人李某某、本人刘某某现在自愿卖身到马家为奴,家里的田地赠送给马家云云……后面画了丫,盖着手指印。卖身契下面还压着几份地契和房契,都已经写好了转让凭据。

    三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还带着自己的户籍户贴,上面写着自己是哪乡人、丁口、姓名、岁数、性别、田宅、牛畜备载……这些东西是很重要的,在大明朝,你必须得有户籍户贴,不然走不出几里地,就被得官府给抓去充军。

    这是朱元璋自己亲手搞出来的制度,再熟悉不过。这几个农民既然已经签了卖身契,他们的户籍户贴就必须修改了,而普通人是没有资格自己改的,这户籍要是可以自己改,还得了?要改这东西必须去衙门,由负责文书处理的师爷来改,改完了还要盖上衙门的大印。

    朱元璋心中再次升起一股怒气,这些人是在恣意侵害大明朝的利益。如果换了上一世手握大权的朱元璋,此时已经下令将这些人全部推出去斩首了,但此时的他只能忍耐,眼神中怒气一闪,就被他飞快压下,转而变成平静之色。

    旁边的杨超见他似乎眼神有异,但认真一看又什么也看不出来了,他会错了意思,还以为朱八这个人傻,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他急于在齐管事面前表现一番,打压朱八,赶紧抓住这个机会道:“朱八,你可知道咱们要去衙门做什么?”

    朱元璋沉声道:“这几位大哥要进入咱们马家,和我们一起给齐管事干活儿,我们当然应该帮他们的忙。”

    杨超顿时“扑哧”一声笑,大声笑道:“朱八,你小子果然笨,你连‘诡寄’都不懂?”他转过头去,对着齐管事讨好地笑道:“齐管事,你看朱八这小子笨成啥样,什么都不懂,将来他肯定给您做不好事儿。”

    话音刚落,齐管事手起掌落,“啪”地给了杨超一个大耳括子:“你这个愚蠢的杀才,‘诡寄’两个字是可以大声说的吗?这种事,就只能做,不能拿出来说,你这蠢才多跟着朱八学着点,人家心里明白,嘴巴不说,你这蠢才却是心里不明白的嘴巴也要说……我看你才不懂办事儿。”

    杨超捂着脸退开两步,以他贫乏的智力,实在没明白自己为啥挨打。

    朱元璋心里暗叹:你这家伙真的不是个当跟班的好料子,当跟班的哪有把自己头儿做的不法之事大声嚷嚷的道理?在这种时候,明白也得装成不明白,不装傻的人才是真傻子!

    他脸色平静,没有露出丝毫嘲笑杨超的表情,自顾自走到桌子边上,收拾好了桌上的房契、地契、卖身契,仔细地看了一遍之后,帮着齐管事揣进怀里。不张扬,不招摇,不乱说话,只是做好手边的事情。

    齐管事点了点头,对着那三个老实巴交的村民招呼道:“走吧,天黑之前还得回来,一会儿进了衙门,别给我随便乱说话。”他转过头来,又狠狠地瞪了杨超一眼,冷笑道:“你要是在衙门里也张着大嘴巴乱嚷嚷,回来我就叫人撕了你这张嘴。”

    “是……小的再也不敢了。”杨超知道自己又丢了分,赶紧点头哈腰。

十三、点醒齐管事

    朱元璋跟在齐管事身后,出了马家偏院,在一片正在春耕的田梗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阵,田地里有许多马家的长工短工在犁地,见到齐管事,众人的眼里都带着一丝畏惧和厌恶,但看到后面的朱元璋,众人则挥手示好,脸上露出真诚的微笑。这段时间以来,朱元璋在长工短工们中间树立形象的工作做得挺不错,很得人心。当然,他现在的声望比起白水王二来说还是要差一筹,说起白水县的第一条好汉,众人还是习惯性的将王二放在首位。

    走完田间小道,走上了宽畅的黄土官道,道上人烟稀少,可见白水县的破败。然后又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了白水县城,城池寄托在高地不平的山地之上,房屋起伏,屋瓦相连,纵目望去,仿佛在看一座小山,只是山上修建着许多房屋罢了。

    城里的模样显得十分破败,路边野草丛生,房屋失修,行人稀少,乞丐成群。朱元璋一边走,心中一边哀叹:我一手建立的大明朝,居然被后世子孙经营成了这个样子,真是岂有此理。

    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一个小广场,这种广场朱元璋很熟悉,它的名字叫衙前广场,是每一个县衙门前面都会有的。广场左边有一个小亭子,名叫“申明亭”,这个亭子是朱元璋自己的独创发明,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他创建“申明亭”,将之定为读法﹑明理﹑彰善抑恶﹑剖决争讼小事﹑辅弼刑治之所,简单来说,就是把犯了法的坏人在这里批斗的意思。

    在广场的右边,正对着“申明亭”,还有一个“旌善亭”,亭上书写善人善事,表彰贞节善行,简单来说,就是把做了好事的人拿来表扬的意思。

    这两个亭子曾经是朱元璋的得意之作,它们的存在,曾经大幅度地提高了人们的道德水平,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但是白水县的这申旌二亭却已经年久失修,申明亭已经没有了盖子,旌善亭也折了一根木柱,显得摇摇欲坠。申明亭中有一块石碑,上书“诬告加三等”五个大字,但是由于石碑已经被岁月侵蚀,这五个字看不太清楚了……破败的申旌二亭,仿佛在诉说着大明朝崩坏的道德……

    走过空旷的衙前广场,终于来到了县衙门的前面。大门左侧,有一个半人高的小庙,这东西叫做皮场庙,里面供奉着一个土地公。看起来似乎是求土地公庇佑的意思,其实不然,这里是剥皮的地方!

    朱元璋上一世亲手制定了一个规矩,官吏贪污脏银六十两之下,就要押到皮场庙枭首示众,然后行剥皮塞草之刑……具体的做法就是:把贪官的皮剥下来,然后在人皮里面塞上草,也不知道这个算不算稻草人,反正把这东西放在衙门公堂的旁边,用来警告继任的官员。

    量刑虽重,效果却不佳,大明朝依旧贪官污吏横行。

    朱元璋现在看着扑满了灰尘的皮场庙,只感觉心里沉旬旬的,经过几百年在天空中当旁观者的岁月,他从后世学到了一个新词,叫做“高薪养廉”。虽然这个政策也无法完全杜绝贪官污吏,但不得不说,比“剥皮塞草”要强!一味的暴力无法解决问题,制度的严苛也要考虑到人心的容量。

    这时齐管事已经向衙门前的差役通报了一声来意,两个差役带着众人向衙门里面走。

    只见大堂上明镜高悬,一个四十来岁的官老爷坐在案桌之后,他的名字叫做陈观鱼,乃是白水县的县尊大人,长着一张国字脸,三缕长须,满脸正气,堂下则跪着一个庄稼汉子打扮的人,正被两个衙役按倒在地,拿大木板比划着他的屁股,将打未打,情形十分可笑。

    这个行为叫做“坐堂比粮”,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说县令大人坐在堂上,对不交税赋的“刁民”用刑,逼得“刁民”交纳税赋,这是每年春赋和秋赋都会出现的传统节目,总会有些交不上来税的“刁民”,县令大人就把他们抓来,痛打一顿,打完了……税赋你还是得交,不交就隔两天又抓来打,打到你交了为止。所以每年一到春秋时分,县衙门里总有人在吃板子。

    齐管事招呼了身后人一声,双膝一软,就在堂下跪了下去。朱元璋也不动声色地跟着跪下,只听齐管事小声小意地道:“县尊大人,您还记得小人吗?小人是白水马氏的偏院管事,这次是带三个乡民来改户籍的,他们已经卖身进了咱们马家……”

    “哦?”陈县令一听这话,顿时心中了然,“诡寄”了之后来改户籍,这也算是个传统节目,每年春赋、秋赋,都有百姓交不上税,“诡寄”到马家、张家、李家,或者别的什么土绅之家。对于这种事,陈县令大抵上是睁之眼闭之眼的,因为各个士绅家族都经常给他孝敬银子,关系搞得不错,他这个当县令的当然不会阻挡别人发财,反正“诡寄”损失的是朝廷的税赋,不是他这个县令的税赋。

    不过这次,事情却有了点变化。前几天,他的同僚,也就是西边澄城县的县令张斗耀派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白水马氏扫了他的面子,要动手收拾马家,希望他能帮上一把。

    这官场上的事儿,大抵上要讲究一个互相帮助,或者称为官官相护,今天你有事我帮衬,明天我有事你才会帮衬我。陈县令当然是想帮张县令的,奈何一时半会没找到理由对付马家。正在这风口浪尖,突然马家就自己把机会送上门了。

    陈县令轻咳了一声,在案桌后面坐直了身子,冷哼一声道:“姓齐的,你说这三个人投入了马家?”

    齐管事低声道:“是!”

    “你要帮他们改户籍?”陈县令开始冷笑。

    齐管事还不知道出了问题,仍然恭敬地道:“是!”

    “大胆!”陈县令将手中的惊堂木往桌子上一拍,“啪”地一声巨响,还真是惊堂木啊,好大的声音,吓得齐管事全身一颤。

    “此时正在春赋时节,你带三个人来改户籍,哼!如此作派,分明就是想要‘诡寄’。”陈县令大声道:“你简直是罔顾国法,岂有此理!”

    “咦?”陈县令这一番话说得齐管事全身一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这陈县令没有少收马家的孝敬银子,怎么“诡寄”这么点小事也计较起来了?

    刘管事虽然对着家里那些长工短工呼来喝去,一幅了不起的样子,面对着一个朝廷七品大官,却全身抖得像筛糠,颤声道:“县尊大人……这事儿……咱去年、前年……不是都办得好好的吗?怎么今年……”

    “哼!”陈县令冷哼了一声道:“今年有个同僚送给我一本书,书的名字叫《兴革条例工属》,这本书里记了海瑞大人的训示:本县诡寄女户奩田等项,悉行禁革,俱不准冒免。”

    朱元璋听到“有个同僚”四个字,心中闪电般一亮,心中暗暗好笑:齐管事,这下你要糟,如果我所料不差,肯定是澄城县的县令张斗耀出手了。谁叫你们不动脑子乱打架,连邻县知县的面子也敢扫,这下子看你怎么收场。如果你够聪明,现在就什么也别说了,赶紧告罪闪人,带着三个乡农撤退。要是你够傻,就再争取一下!

    齐管事心里咯噔一声响,暗叫古怪,可惜以他的智商,实在想不通县尊大人这是在唱哪一出戏。如果是有大智慧的人,搞不懂想不通的事,就不能急着去做,应该赶紧回家想清楚。但齐管事的聪明只是小聪明,实际属于够傻的一类,他决定再争取一下:“县令大人,您和咱家大少爷的交情不是挺好的吗?何苦在这事儿上为难咱们马家?”

    陈县令心中冷笑:你家大少爷再怎么和我交情好,也只是个普通士绅,张县令和我,那是同朝为官啊,我不帮他难道帮你们?再想深一层,得罪张县令的事也不会是马家大少指使的,因为马大少这人做事沉稳老辣,怎么可能去得罪邻县的县令,肯定是马二少在胡闹,我怎么可能卖马家二少那个纨绔废物面子。

    他再次将惊堂木一拍,喝道:“来人啊,把姓齐的后面那三个刁民拖出来,他们妄图以‘诡异’逃脱税赋,给我重打三十大板。”

    “是!”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跳了出来,将那三个老实巴交的村民按倒在地,木板子落下,打得屁股噼啪作响。

    齐管事脑门堵塞,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陈县令的手又一挥,下令道:“这姓齐的当堂明言想要诡寄,简直口无遮拦,给我掌嘴十下,叉出衙去!”

    两个衙役冲了上来,一把提起齐管事,左右开弓,噼啪噼啪就是十个大嘴巴,抽得齐管事晕头转向,搞不清楚东南西北,直到被人拿棍子叉出大堂时,他还茫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朱元璋和杨超两人跪在旁边,倒是没有被人对付,因为这事儿和他们两人不是直接相关,所以也没人理他们。杨超吓得尿都差点流了出来,打了几个滚,扶着齐管事就要退走。

    朱元璋则悄悄地移动到了大堂的门口,看着齐管事满脸茫然之色,决定点醒一下这个笨蛋,以免他再带着自己来受辱。他突然扬声对着陈县令问道:“县尊大人,小人想向您打听一件事儿,送你《兴革条例工属》这本书的同僚,是谁啊?”

    陈县令那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突然面容一整,一双眼睛刷地一下盯在了朱元璋的身上。

    咦?姓齐的不太聪明,但他带来这个家伙有水平!陈县令精神一振,既然对方有明白人儿,那就把话说明白吧,我就是要帮澄城张氏整你们,你们若是有本事,就赶紧去搬救兵吧。陈县令转过头去紧盯着齐管事,嘿嘿笑道:“送我《兴革条例工属》的同僚,是澄城县令张斗耀,姓齐的,你听明白了吗?”

    齐管事顿时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今天为什么要挨十个大嘴巴,他感激地看了朱元璋一眼,然后转身对着陈县令跪拜到地:“谢县尊大人提点。”

十四、朱八的妙计

    退出县衙门,齐管事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其实……要好看也不可能好看得了,他被人打了十个大嘴巴,现在两边脸颊都变得通红,手指印在脸上横竖交错着。他转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三个乡农,大骂道:“杀才,不是为了你们这三个杀才的破事,老子至于被人羞辱吗?”

    三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刚刚才挨了一顿板子,现在又被齐管事骂,吓得唯唯诺诺,不敢接口。

    齐管事又转过身去,一脚踢在杨超身上,骂道:“你这废物,半点用处都没有,不懂得给我分忧。”

    杨越见齐管事心情不佳,也不敢说话,乖乖退到一边。

    “朱八,还是你有用,要是不是你最后那一问,我被打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挨打。”齐管事愁眉苦脸地道:“这当官的说话实在太绕弯了,我哪听得懂?”

    朱元璋面无表情,这时候不能笑,否则就是对上司不尊敬。也不能安慰,因为上司怎么可能需要下属的安慰?这会使他损失威严。甚至不能帮着他骂县令,因为齐管事自己都不敢骂,你要是帮着他骂人,就会嫌你没大没小,不懂得做人。

    “你怎么想到问这么一句的?”齐管事奇道。

    朱元璋低调地道:“那本书的名字有点奇怪,我就上了心,其实也不是很懂,凑巧问到。”轻轻将这个话题带过之后,朱元璋顿了顿,又低声道:“齐管事,看来咱们上次去打任村的人时,就埋下了这个果子了,这次是被人家抓住了机会报复,我只有一个地方不太明白。”

    齐管事皱眉道:“什么地方?”

    朱元璋指了指县衙门的高墙厚门,低声道:“咱们明明知道任村的人有澄城县的县尊大人做后台,官官相护……为什么还要去和对方打架呢?不是应该好好相处才对吗?”

    齐管事叹了一声道:“是二少爷吩咐的,他说……任村那帮王八敢捞过界,就狠狠揍他们,让他们知道咱们白水马氏不是好惹的,如果出了事,他来兜着……咦?对啊,现在不就出了事了吗?咱们赶紧去找二少爷去。”

    齐管事赶紧向家里跑,朱元璋心中暗叹,根据他调查回来的情报,这个马家二少爷马智彬完全就是个被宠坏了的浑小子,看来这次打架,完全是出于他的冲动地胡闹,齐管事回去找到马二少,不知道还要发生什么事呢……也罢,我就怕闹不出事,有事对我来说反而更有利!

    一个时辰之后,朱元璋跟着齐管事又跑回了马家大院里来,齐管事先打发三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回家去,等事情解决了,再来“诡寄”,那三个农民满脸都是愁容,似乎对“诡寄”不成非常失望的样子,其实朱元璋知道,这三人一出马家大院,马上就要去找李家、或者孙家、或者张家,反正随便找个士绅家“诡寄”进去,现在脸上的愁容全是做给齐管事看的罢了,他们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老实,若是真的老实,又怎么懂得“诡寄”?

    齐管事带着杨超和朱元璋,走到了前院的大门口。这是马家的正大门,又宽又高,漆了深沉的褐红色,门上还有一块大匾,上书“马府”两个大字,这两字烫了金边,彰显马家的财势。

    在马府大门前还插着一根高达十米的石杆,青石为料,尖顶,分了四个节。这种石杆有个名堂,叫做“进士杆”,它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插的,要考中了“进士”,才有资格在门口插上一根。杆上会刻着谁谁谁,在某某年考中了进士。现在这根杆上刻的,就是马老爷马天元的名字,这是属于他的进士杆,可惜他的两个儿子没有再给他插两根在门口。

    进士杆相当于一种保护伞,有这么一根插在门口,就表示这一家人曾经有人做过官,或者正有人在朝中为官,宵小鼠辈就不要来招惹这家人了,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就算本地县太爷看到这根进士杆,也得行个礼,表示一下对前辈的尊敬之意。

    齐管事和杨超看着进士杆,满脸羡慕之情,这玩意儿代表官老爷的身份,要是自家门前能插上一根……啧啧!

    朱元璋跟着他们一起流露出羡慕的表情,但心中却并不以为然,前世他以区区放牛娃的身份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进士杆看不进他的眼里。当然,这并不是说朱元璋不尊敬读书人,其实他是很明白读书人的用处的,要治天下,必须得有读书人。这个天下不可能靠一群文盲来管理,那样搞的结果,就是第二个元朝。

    三人站在前院门口,不敢直接进去,这前院原本是马家大少爷办公的地方,二少爷则只能管内院,现在大少爷去了西安府管理那边的家族产业,前院内院都暂时交到了二少爷手上。齐管事对着门房陪笑道:“麻烦通报一下二少爷,就说我有急事儿找他。”

    门房转了进去,不一会儿又返了回来,对着齐管事勾了勾手:“二少爷叫你进去。”

    三人进了大门,向着大厅上走。进门就是宽阔的前院广场,场边放着兵器架子,几个青衣小帽的马家家丁在院子里活动,青砖铺成的大道一直从门口铺到前厅,齐管事低着头走进厅里,对着厅里大声道:“二少爷,齐橙来了!”

    “进来吧!”二少爷怠慢的声音从厅堂里飘出来,三人走进厅堂去,只见二少爷歪坐在首座上,旁边有个丫鬟在给他使劲锤着脚,桌边放了一个水果盘,咬了一口的苹果在盘子里溜溜地转。

    齐管事苦着脸道:“二少爷,咱们家今年没法接纳来‘诡寄’的乡民了,起码要少收百亩田地。”

    “嗯?你说什么?”二少爷翘了翘腿,不满地道:“为什么?是那些乡民不愿意投寄到咱们家吗?切,他们不想投,我还不想要呢,尽给我找事儿。”

    齐管事赶紧道:“不是这样的,是澄城张氏在中间捣了鬼。”他飞快地将县衙门遭遇讲了一遍,其中不乏添油加醋,说他如何据理力争,如何被县令打了耳光,他如何灵机一动,想到了是张氏在其中捣鬼……总之这一番故事讲下来,把他自己形容得忠心耿耿,机智勇敢,至于朱八提醒了他一句的事儿,他半句也没提。

    朱元璋在旁边听得好笑,但也不出声点破,这点小事就让齐管事顶替了去吧,反正于自己来说也没什么关系。

    二少爷听到一半,就已经沉不起住气跳了起来,直到齐管事讲完,他已经在大厅中间气得上窜下跳,满面愤然:“澄城张氏居然敢玩这一手?不就区区一个县令么?居然敢来插手咱们家的事,本来几个‘诡寄’可有可无,百亩田地我也没放在眼里,既然是澄城张氏捣了鬼,我还真的非要不可了。”

    齐管事大汗,这二少爷年少轻浮,做事冲动,他是知道的,看到二少爷又要冲动,他赶紧道:“二少爷,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打上门去呗!”马二少爷怪笑道:“他是官,他有权力,但是有权力不代拳头有力,咱们家里有王二,他张家能找出什么人来对敌?齐橙,你带上王二,再多带点人手,打着咱们家的旗号过去,把张斗耀打成个猪头,看他还敢不敢来管咱家的‘诡寄’。”

    齐管事大汗:“这个……似乎不太妥当吧?袭击朝廷命官是条大罪。”

    “我怕他个屁。”马二少爷大叫道:“我爹爹也当过朝廷命官,进士杆儿还插在院门口呢,他老人家当年那一批同僚和学生,现在个个都是朝中重臣,我打了一个区区县令,就不信谁敢来治我家的罪!”

    “这个……老爷确实当过朝廷命官,也在朝中有些人脉……但是,老爷他已经致仕了,这人走茶凉……”齐管事劝谏道:“恐怕有些人情不太好使了。”

    二少爷哪里肯听,哼哼道:“他让人打你耳光,不仅仅是打你耳光那么简单,主要的目的是扫我马家的脸面,这脸面问题,宁死不屈,说什么也是要打回来的。”

    话说到这分儿上,齐管事也知道没法劝了,他心中有点害怕起来,要是为了自己这几个耳光,惹得二少爷找人打了邻县的县令,只怕事情要闹大。闹大的结果就是无法收拾,最后老爷出马,凭着老牌进士的面子保住二少爷,但自己一定会被扔出去当个替罪羊……苦啊!

    这时杨超突然开口道:“二少爷,齐管事,咱们可以蒙面去打人啊,让他不知道被谁打。”

    “你白痴啊?”二少爷一脚就把杨超踢翻在地:“蒙着面打了人,谁还知道是我们白水马氏打的?那如何给咱们家长面子?”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他背后不动声色的朱元璋突然开口道:“二少爷,这事儿起因是齐管事挨了打,而齐管事代表的是咱们马家的面子。也就是说,咱们要扫张斗耀的面子,也不一定要直接打他嘛。殴打朝廷命官是大罪,但《大明律》里并没有说殴打朝廷命官的奴仆是大罪,顶多就是个私自斗殴的小事……咱们带一票人,进到澄城县城里,看到穿张氏家丁衣服的人就逮住打一顿,看到张家的长工、短工、账房先生,统统都逮住打一顿……闹得整个澄城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保管把他的面子扫得连底子都没了。而他偏偏只能拿打架斗殴这种小罪来治我们,咱们马家赔几钱银子的医药费就可以摆平。”

    朱元璋之所以出这个计策,是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马二少爷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纨绔,这种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胡闹的事情,只要一提出来,必定会得到首肯。

    果不其然,马二少爷听了这话,顿时双眼放光,大喜道:“有道理,好想法,就这么办。你……你叫什么名字?挺机灵的!”

    朱元璋微微装出腼腆的表情道:“朱八!”

    “好样的,朱八!”马二少爷大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种聪明玲琍,能帮我出主意的人……”他转过头,对着齐管事道:“你这个跟班儿不错,好好培养一下。”

    齐管事心中也在大喜,只要不打县令,这事儿就闹不大,不用担心被推出去当替罪羊了,于是又用感激的眼光看了一眼朱元璋,低声道:“朱八,你这次真是救了我的命了。”

十五、二十五文铜钱买一颗心

    拜别了二少爷,齐管事和朱元璋、杨超三人回到偏院,齐管事的小屋里。

    齐管事对朱元璋赞不绝口:“这次真是多亏你出了个这样的主意,唉,二少爷就是为人太冲动了点,真要打了县令,那还了得?只怕这事儿得闹到西安府里去了,不知道惊动多少大人物,想想就后怕。”

    朱元璋并不自夸,安静站着。

    齐管事现在看他是越看越顺眼,如果他有个闺女,只怕就要考虑一下把闺女许给朱元璋了。可怜的齐管事不知道,数百年前朱元璋曾经在一个叫郭子兴的人手下当兵,郭子兴看朱元璋就像齐管事看朱元璋一样,也是越看越顺眼,后来还真的把自己的养女嫁给了朱元璋,那个女人就是鼎鼎大名的大明朝第一皇后,大脚马皇后。

    不过齐管事一扭头看到杨超,心里就一阵阵的不舒服,以前他看杨超左看右看都觉得顺眼,可是自从朱八进入他的视野之后,这个杨超就越来越讨厌。

    “杨超、朱八!”齐管事哼哼道:“你们去征集人手,这次人要多点,咱们要去地方是澄城县城,乃是张斗耀的老巢,就算有王二和朱八这两个特别能打的,也不能掉以轻心,至少要带七八十个人过去。还有,从这里去澄城县城足足有五十里路,走路都要走一天时间,路上需要准备些吃的东西……我给你们点时间安排一下,五天之后出发。”

    看到这里,有些朋友可能会觉得奇怪,有人闲得无聊跑几十里路去打架么?你别说,还真有!不光古代有,就算现代都还有,两个山村的农民打架,先走上几十里山路,到了对方的村子门口一阵闹腾再回去,这事儿经常都会发生。

    也许还有人会问,这样打架真的没问题吗?不犯法吗?答案当然是犯法,但是就算犯法,农民们还是要打!因为不管是古代的法官还是现代的法官,对于地域之间的群殴都很头痛,只要没闹出人命案,往往轻拿轻放,赔点医药费就把事情按下。

    朱元璋和杨超两人回了偏院,这时已经是接近吃晚饭的时间了,马家的长工短工们都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返回了偏院里等开饭。偏院里有不少人在走动,树荫下也有几个老农乘凉,几个粗手大脚的农妇在回家的人流里寻着自家的男人。

    杨超对着长工短工们大声吆喝道:“又要打架啦,五天以后去干澄城张家,哪些人愿意一起去的?齐管事说了,去的人都有肉吃,还有赏钱发。”

    几声喊过,大多数人都没理他,只有三个跟了他许多年的死党靠了过去,嘴里陪笑道:“杨超哥,咱们跟你去。”

    杨超翻了翻白眼……这气氛不对啊?以前我随便一喊,总也有十几二十个人靠过来,今儿个怎么才三个猴儿过来?他仔细一看,肺差点气炸,只见长工短工们全都围到了朱八的声边,七嘴八舌地问道:“朱八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又要打架?”朱八和颜悦色一番解说,那群长工短工顿时叫嚷道:“原来是这样,朱八哥,咱们跟你去,揍那帮子傻瓜一顿。”

    杨超心里一紧,这味道不对啊,现在朱八在齐管事心里的地位明显比我高了,他又能得这些长工短工们的支持,回头齐管事调到内院去之后,偏院新选管事,还有我的份么?

    他心里嫉妒得发狂,看着朱八很快聚集起了一大帮打手,妒火在心中越烧越烈……妈的,必须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看看,不然我的地位绝对是保不住的。

    杨超看了看身边的三个死党,低声道:“跟我来,咱们去院子外面说。”四人出了偏院,转到外面的田梗边上,找了一个四下无人的土沟,蹲在里面。

    杨超这才恶狠狠地道:“兄弟们,你们看到朱八那货现在的风光了吧?他想把我从齐管事身边挤开,以后偏院选新管事,就没我的份儿了。如果我上不了位,也没法照顾你们三个,快帮我想想,咱们怎么整他。”

    三个死党互相对视了几眼,其中一个名叫李初九的憨笑道:“杨超哥,这事儿……咱们三个笨蛋怎么可能帮您拿主意,不过您放心,咱们和您是一条心的。要搞那朱八,您只管吩咐一声,我李初九就等您一句话。”

    杨超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以他贫乏的智力,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招儿,抄起拳头直接上,他没那胆儿,而且就算打赢了朱八,也不见得能影响朱八在齐管事心中的地位了。不过俗话说得好,愚者千虑,总有一得。他想了很久之后,终于一拍大腿,笑道:“我想到了!”

    三个死党齐声道:“怎么办?”

    杨超怪笑了两声道:“这次去澄城县打人,是朱八出的主意,如果这次打架输了,就会落了咱们马家的面子,二少爷一定会怪罪到他的身上。而且这次齐管事也要去,如果打架打输,齐管事也难免挨上三拳两脚,他肯定也会撒气到朱八身上……那时候朱八就地位不保了,哈哈哈。”

    三个死党吓了一跳,连齐管事也算计?要是被识破肯定惨了。不过那个叫李初九的胆子挺大,强撑着应和道:“杨超哥真是聪明。”

    杨超嘿嘿笑道:“一会吃过饭,看别的人都休息之后,咱们四个溜出去,连夜去一趟任村,把朱八要带人过去打架的事走个风声给张家的人,张家的人收到信儿之后,肯定会预先准备好陷阱,等齐管事和朱八带人过去,正好落入人家的陷阱之中。”

    李初九赶紧道:“好!”

    “去吧,先吃饭,吃完饭还到这里来集合。”杨超跳出土沟,向饭厅跑去。三个死党各自对视了几眼,也往饭厅里跑。

    跑到半路,李初九突然急道:“我肚子有点痛……你们先去吃饭,我去下茅厕就来……”另外两人不疑有他,向着饭厅去了。

    李初九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一猫身儿,对着朱元璋的小屋就跑……

    此时朱元璋也正打算去饭厅吃饭了,突然见李初九窜进了屋来,一进屋就叫道:“朱八哥,杨超那怂货果然使坏了……”

    原来,早在上一次饭厅分钱的时候,李初九就被朱元璋的人格魅力打动,自告奋勇当了朱元璋的跟班。但是朱元璋并没有急着让他向自己示好,而是吩咐他继续跟在杨超身边,监视杨超的一举一动,如果发现他有什么于已不利的事,立即向自己汇报。没想到当时伏下的暗钉,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这也是合该杨超倒霉,任谁也想不到,在这种乡村级别的低级斗争里,朱八也会使出反间计这种高级的手段,对于见惯了大风大浪,曾经几起几伏的朱元璋来说,再小的敌人也要全力以赴地对待,绝不能因为敌人是个菜脚,就放松对敌人的警惕。

    像杨超这种小角色,只怕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会碰上心计如此深沉的对手,他注定会输得十分冤枉,冤枉得连东南西北也搞不清楚。

    听完李初九的话,朱元璋轻轻地笑了:“我正愁没有什么合适的方法把杨超彻底拍死,他既然要自找死,我就送也一程吧。李初九,你干得很好,从今天起,你不用跟在杨超身边了,光明正大跟着我混吧。等我提升成了偏院管事,你也跟着享福。”

    “哦,慢着……”朱元璋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二十五文钱放在了李初九的手上:“上次分发赏钱时你也在,你应该知道,我总共只有二十五文钱,这些钱全都给你,就当感谢你帮了我一把。帮了我朱八的人,必涌泉相报。”

    李初九接过二十五个铜钱,眼眶顿时一热……上次分赏钱的事立即在他的脑海中回放了起来,朱八当时确实只得了二十五文钱的赏钱,而朱八的贫穷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除了这笔铜钱之外,他应该没有任何财物,现在居然全都给了他……这个头儿果然比杨超值得跟随,他跟着杨超的时候,从来没被这样对待过啊。

    “谢朱八哥!”李初九捧着铜钱,双眼嚼着泪花子夺门而出。

    朱元璋用和蔼的微笑看着李初九离开,然后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变成了一抹冷意十足的笑容,二十五文铜钱虽然是他的全部财产,但实际上对于他来说屁都不是。帝王之学,首重控心,能用这么一点点钱买下一条人心,这笔买卖赚得太大了……

    这个叫李初九的人,今后可以重用,经过这次的事之后,叫他向东他就会向东,叫他向西他就会向西,赴汤蹈火也是义不容辞了。

    朱元璋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现在不急着去饭厅吃饭了,而是抬脚向着齐管事居住的小院子走了过去……

    夕阳西下,四野里金黄色的一片。偏院里热闹非凡,不少长工短工正向着饭厅聚集,朱元璋一步一步向着齐管事的小屋前进,他心中暗想:杨超完了,偏院管事之职已入我手,接下来的目标可以重新拟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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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朱重八介绍:
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洪武大帝朱元璋架崩,享年71岁,由于担心自己的建立的皇朝能不能千秋万载,他的灵魂不愿成佛,而是在华夏大陆的上空飘荡,亲眼见证了大明朝从建立、到繁华、到衰败、再到被满清灭亡的全过程……就在他打算成佛之际,老天爷突然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重生到明末乱世,变成了一无所有的放牛娃朱重八。今生令世,放牛娃朱重八要再战满清!明末朱重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朱重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朱重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